《巫行世间传》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1) 第一个就是我讲吗?呃,那好吧。 我这个人,一生出来就不对地方不对时候,以至于活到现在三十有二了,却半点出息长进也无,还莫名其妙就混成了一个被别人瞧不起的老大难,我的族长在我三十岁成人礼那一天,给我下了一个结论,曰:“土呆虽然成人了,但是他的状态还不算到位,成人破关就免了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族人们哄然答应,我羞愧地瞥见,养大我成人的土孜婆面孔黑如锅底。 嗯,族里谁都知道成人而不破关,意味着族群中养育出了废品,这一直是种传说而从未真正出现,如今族长单单点出我来,还说“下不为例”-----显然大家都认为我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个族中废品了。 那个晚上,我站在自家的坑顶默默地看着破关的同龄人相携远去,心里第一次觉得,我还不如不要生出来。 我有没有说过我是什么人?还没有吗?唔,我还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呆瓜,还没介绍自己就先罗嗦了那么一大堆话。 我,是大神涅母的仆人族群中的一员,相传涅母开天辟地,赋予万物以灵气和精魂,并创造了人类……至于为什么她老人家要创造人类,这可真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谜。 据说人类刚刚诞生出来时,心智十分愚顽,不适应这个世界,也很难生存和繁衍。涅母仁慈(但也不晓得她老人家为什么要管人类的闲事),派了她的五个仆人行走于世间,暗中护佑人类的生活。这五个仆人就是五大仆人族群的祖先-----土、金、木、水、火。 五大仆人族群中,以我们土族人居首。 五大族群各自维系着天地间最重要的一项资源,有仆人族居住的地方叫做族群聚居地,族群资源会特别丰硕。简而言之:我们土族人聚居的地方,土地就特别肥沃;木族人是森林精灵,聚居地的植物便千奇百怪,灵气茂盛;水族人护佑水源,聚居地里养什么活什么;金族人潜居苦寒之地,聚居地里能催生各种世间珍稀的金属矿脉……按说,这一族人该是最讨人类喜欢的,可惜金族人脾气暴虐,护佑极尽其力,人类开采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矿难,难免惊惧;族人最少的是火族人,大部分生活在深山洞穴内,长年不见天日,他们护佑煤脉和油脉、气脉以及渐渐能被人类发现开采的任何可燃资源,不过火族人都没有催生的能力,基本上来说,火族资源只会越用越少,直至枯竭。 我们仆人族群的命运,是和我们护佑的资源连在一起的,资源全部枯竭的那一天,就是仆人族群灭绝的那一天。 由此可知,五大仆人族群中,火族人注定是最早灭绝的一群,因此整个族群的格调都十分沉默悲观,也不怎么喜欢与其它仆人族群打交道。 我们土族人,因为是五大仆人族群之首,故此还拥有一项特别的灵力,那就是可以预知一定时间内的未来。只不过,这项灵力在我们三十岁以前是无法使用的,唯有在三十岁成人礼那一天,土族的新晋成年人前往族中圣地米契居,寻找到能与其本人灵力相通的巫具,默运灵力破关而出启动巫具与本人的联系,以后就可以使用这项灵力,凭借各自的巫具来洞悉天机了。我们的巫具花样繁多,有水晶球、扑克牌、铜钱等等,还有一些嘛,是各种怪异的虫子,在人类的传说中,但凡巫婆巫汉总会手持什么东西,通常就是巫具留下来的只形片影。 我说到我是怎么来的了吗?居然还没有?哦呀,土孜婆要是知道她讲故事的本领被我发挥成这样儿,气恨之下没准儿会把我给种回土里去。 你猜着我怎么来的啦?你猜对了,我是种出来的。 我们仆人族群不能随便无序地繁衍,我们每个仆人的存在都必须严格和我们护佑的资源需求相吻合。也就是说,要按照涅母和族群老祖留下来的方法进行严谨地推算,让每个在世间的仆人都恰好对应足以靠自己的灵力来护佑的资源。对于土族人来说,这意味着每个土族仆人都需对应有一块靠自己的催生力和灵力能护佑住的土地资源。一般土族仆人行走在世间的正常寿算命数是二百年左右,三十年才算成人,成人后才能独立在世间行走,一百年后才会对应这块土地资源准备繁衍新的族人,按照这个规律,就得由我们族长及时小心仔细地推算出每一批应该繁衍出来多少新族人,再按这个数目用米契居的泥土制作灵珠,然后将灵珠发给族中年龄最大的长辈,依次下排,发完为止。 这些长辈将灵珠种在自己的坑屋里,一年以后,灵珠会长成一个类似于花生那样的东西(花生长什么样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当然体积要大许多,等到灵珠苗萎谢的那一天,就可以把“大花生”挖出来,剥开壳,取出已是婴儿形状的新族人,由族长用米契居里的米契泉水施洗,新一代的土族人就正式诞生了。 虽然我们是地里长出来的,但我们无一例外都有着人类的外形,有男身有女身,不过咧,土族仆人并没有真正的男女之别,也不靠男女两性繁衍。(就是没有人类常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荷尔蒙……你们懂的哈。) 每个土族人对应的那块护佑地,和这个土族仆人在世行走的一生休契相关,如果这个土族人健康美丽多才多艺,他对应的那块土地也就会特别肥美,种植作物会长得特别茂盛丰硕。而如果这个土族人多病体弱脾气又坏,他护佑的土地资源就有可能什么都长不出来,没准儿连盖房子都会塌掉。 我比较倒霉,一开始我就说了,我生的不是地方不对时候。 (一) 土呆讲述的故事(2) 本来族长为我推算的是这世间一块极好的福地,那是一座伫立在深海中的远古小岛,岛上覆盖密林,土地富饶,从无人迹。 族长将灵珠交给族中年龄最大、阅历最渊博的土孜婆时还说,也许下一任族长就将诞生在这颗灵珠中,一定要好好种。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土孜婆将灵珠种下去半年后,人类远航的海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岛,并经粗略勘探后就确认岛上有一条巨大的黄金矿脉,人类对于黄金的狂热是不可阻挡的,不到一个月,小岛上就挤满了前来开采的矿民,森林很快满目疮夷,土地也被破坏殆尽。 野蛮开挖三个月后,灾难发生了,谁也料不到黄金矿脉的下面就是一段可燃气脉,开采人贪婪冒进,一下钻透了金脉挖通了气脉,燃气喷发全岛,并迅速起火,跟着就发生了大爆炸,小岛化为齑粉消失在大海的波涛之中。 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因为地震也好陆沉也好,土地资源的彻底消失都极其不容易,该由我护佑的那块土地居然连一粒粉尘也未能残留下来,这使得我的出生变得毫无意义。 族长无奈,请求土孜婆把灵珠苗拨出毁掉。 可是,那时候我已经长到快十个月了,只差两个月就可以出土,土孜婆都一百五十多岁了,等着下次排队重新种一个吧,她又担心连下一代的成人礼都熬不到,想了许久都舍不得,咬了咬牙终于下决心偷偷留下了我。 仆人族群基本上都很忌讳违抗规矩,所以族长并没想到土孜婆会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有检查过土孜婆的坑屋,直到新生族婴洗礼的那一天,他才发现土孜婆抱着一个遮遮掩掩的婴儿混在人群中,不免大惊失色。 然而族婴一旦成形,灵珠之力固体,就没有什么办法强行毁掉,只能任由这个族婴长大直到寿算终了,族长冲土孜婆大发了一通脾气,还封固了她的灵力以示处罚,最终也不得不给我施了洗礼,认可我的族人身份。 就这样,我虽然是一个土族仆人,却没有需要自己护佑的土地,我的养育人也失去了灵力。 我慢慢长大,其实也就是混吃等死。所以,除了土孜婆,没有任何族人关心我的生存状态,在整个族群眼里,我就如同一个找不到任何生存目标的普通人类。而且,土孜婆没有灵力,也就不能象别的养育人那样正常训练新族人,土孜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天生会讲故事的本领,把她所知道的一切一点一滴地讲给我听。这个方法自然是十分缓慢且效率不高的,别的族人提到我时会鄙夷地说:“那个象人类一样学习的呆瓜!”久而久之,我的名字就变成了土呆,连土孜婆都不复记得在我刚出生时她为我取的是什么名字。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我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类,土孜婆不过是想做养育人想得出了格,就从人间偷了我回来滥竽充数……那阵子我怀揣着思念人间的孤雏心态,多愁善感的不得了。 “你是土族人!”土孜婆在得知我的这个想法后十分严肃地跟我谈了一次话,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她郑重其事跟我交谈,而不是单单给我讲故事。此次交谈的气氛十分紧张,因为土孜婆是通过偷看我日记的方式才发现了我的心事,这种行为本身已严重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但是,土孜婆对于我抗议她看我日记的态度不屑一顾,土族人谁会写日记呢?天生的灵力可以让我们回到自己一生中经过的任何一个时间段里去追溯记忆的真相,人类用写日记来以免自己遗忘的做法,在我们土族仆人看来是十分可笑的。 即使是自称对人间情况了如指掌的土孜婆,也丝毫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学人类的习惯去写日记,我郁闷极了,要不是我在成年以前不得不和她同住在一个坑屋里,打死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我在写日记,事实上我不会让任何土族人知道我在写日记。 “你真的是土族人!”土孜婆误会了我脸上伤痛欲绝的表情,她以为我心灰意冷是因为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类,其实我是为了她偷看我的日记而恼羞成怒(要说偷看也不准确,土孜婆根本就是趁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时大模大样拿起来看的,我回来一见就震惊当场,她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怎么能肯定?”我气哼哼地出言顶撞。 “你是我亲手种出来的我怎么不能肯定?”土孜婆认为我脑子进水了,狐疑地伸出一根手指,顶住我的额角作冥思状。 “省省吧,你又没有灵力!”我倏地退开,进一步打击她。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死心不息地拿我当实验品,隔一阵儿就试试她的灵力有没有突如其来地恢复。我本已习惯了容忍她这样子自欺欺人,可这一次却不行,这一次我的耐心已跑到爪哇国去渡假,而且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来。 “你不是受洗了吗?我同你讲过的,米契泉水是涅母神特别留赐给土族仆人的神力之源,如果你不是土族人,在受洗时就会当场被化成一滩泥,哪还能长到现在?”土孜婆很少受我这样刺激,登时拉下了脸。 我有些醒悟,对啊,我是被族长施洗过的,况且每个仆人族的族长都有着超越平常族人的神力,不可能不知道族人的身体情况,我要真的是个普通人类,他会一早就把我扔出去的。 这次交谈的结果,是我无奈地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废物土族人的现实,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写什么见鬼的日记。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3) 如今,距我成人礼那一天过去已经快两年了,这一天晚上,我忽然自无梦的睡眠中惊醒。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绵长地呼唤着我,我慢慢从独居的坑屋中站起身来,慢慢爬出坑顶,借着蒙蒙星光四下张望。而且,我并无任何意外的感觉,仿佛早就知道一样,我看向遥遥处闪烁着的一点白光,忽明忽暗,恰如正在召我前去。 我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族中圣地,米契居! 其实我有个秘密,除了族长之外,就连土孜婆也不知道:十年前,在土族人里还只算得上是一个黄毛小儿未成年的我,曾经偷偷进过米契居!没错儿,偷进去的,就是我。 米契居是土族人的圣地,也是土族人的禁地,除非是施洗大典和成人破关,非经族长准许,任何人(当然,除了族长之外)都不能擅入米契居。 米契居实际上是米契谷中一块极大的空地,用一匹黑如油土的缎布圈围起来,你可不能小看这块缎布,土孜婆说这是涅母神亲手织的,裁云作棉,将月为梭,先是织成一幅白布,然后用夜色染黑。这匹缎布十分厉害,别看它平常只不过软软垂垂地立在那里,无依无凭好象一拨拉就能打开……然而,除非族长本人去揭开布角,别的任何人一碰缎布,它就会即刻硬直如铁,什么也别想破坏它一顶顶点儿。 你也别想着能不能从上面翻过去或者从下面钻进去,你往上爬,它就往上长,你向下钻,它也向下扎,最后累死你都找不到缝儿!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切,你以为我“呆瓜”的外号是白来的?幼儿时期,为了让小伙伴们带我玩儿,我不知被他们涮过多少次!新族人无一例外都会对米契居充满好奇心,可又不敢自己乱闯,于是他们就哄着我去试试看,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了解那块缎布了吧? 被涮了好多次之后,我又气又恼,进不去米契居,被伙伴嘲讽,自己没面子都罢了,每次回来还要被土孜婆毫不留情地揍一顿。说起来,我再怎么呆笨惹祸,土孜婆也舍不得揍我,偏只为了这件事,回回她都能知道,回回我一落坑屋就被她抓住狠揍。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怎么总能发现我又去了,后来土孜婆才告诉我,是哄我去的那些新族人向她告的密。我又不接受教训,只要别人答应我不会再告密我就信,无一次不上当受骗。结果自然是每次等我一回到坑屋里,她就拖我过去一语不发地狠狠揍我,她倒是不用东西就用手,可是比用什么别的东西揍我都痛。 我怎么知道用别的东西揍我有多痛? 这是谁啊老问来问去这么难缠?我有说过我只挨过土孜婆一个人的揍么?我有说过别人揍我时不用东西光用手么?真是的。 土孜婆这一揍我,倒把我的逆反心理给揍出来了,我下了狠心,非要偷进米契居一次,回来好震震那帮耍我的坏小子。 我很难真生气,但我真生气的时候,脑子反而比较好使,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那就是跟踪族长! 信不信由你,十年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族长真的如我所愿,一个人悄悄向米契居行去。而我,就压抑着心中“砰砰”的激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事后多年我才感觉到很奇怪,照说族长差不多就是现存仆人族群中本事最大的厉害人物,怎么会容得我跟踪直到进了米契居才发现我呢?不过当时我是想不到这些的,我只看到族长掀开布角走了进去,心头一热跟着就一冲,电光火闪的刹那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缎布里面,面前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土地,第一个感觉,竟是有些失望! “谁呀?”族长在空地中间直起身,一边问一边转回头来。我看见他身旁有一个圆圆的小坑,只不过人脸般大小,如果不是其中汪着一眼银白耀目的泉水,这四下里黑乎乎的,我都不会发觉那儿有个坑。 “我……我……”我结结巴巴,对自己闯的祸到了什么级别,基本上没有概念。 “怎么是你!”族长这才惊讶起来,不能置信地走到我跟前,仔细打量我。 “啊?!对不起……”我直觉到族长内心的震惊和失望不是一点半点,虽然不太明白原因,可仍感到十分抱歉。 “你快走吧!”族长一会儿就恢复了他惯常的平静,我想起来,据说他一生中只有一次失态,就是看见土孜婆抱我来受洗的那一次,可是要再加上这会儿,那就有两次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真不好意思,两次居然都是我闹的。 “不是说这里有巫具吗?我怎么看不到?”我一边退,一边大着胆子提问题,我本来是想要随便偷拿个巫具作纪念品的,就这么落了空,确实有点儿不甘心。 “都埋在土里,只有巫具自己的主人才能找到!”族长看透了我的心,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再不敢多话,飞快地又冲了出去。冲出去后我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再次碰了一下那块缎布,倒,它又硬得象块钢板了! 而今,事隔十年,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会再一次,趁着夜黑星暗,走近米契居! 米契居那块久违的缎布,在我眼前轻轻地飘荡着,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拂了拂,这一次,它一点改变也没有,软和得简直有些温柔。布里透出微微的白光,我意识到这就是那点召唤我前来的光亮……可我凭什么断定是在召唤我呢?一念及此,我忽然迟疑了,不敢象上次那样贸贸然就闯进去。 白光闪亮了一下,似乎是在催促我,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心里明白我非得进去不可,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撩开布角,一头钻了进去。 奇怪,偌大的米契居,竟然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当中,并没有出现我猜测的最糟情况:也即,别的族人在里面正等着戏弄我。 我的眼光直接落在不远处的米契泉眼上,老天,那泉水发疯一样翻腾着,如同烧滚了也似,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是银**人,光芒甚至穿透了黑色的缎幕,它这是怎么了?泉眼也会做恶梦? 不过,恐怕真正在做恶梦的是我自己,我的身体就象梦游一样不听使唤,迷迷瞪瞪就将手颤抖着伸进了沸腾的泉水,胡乱摸索了一阵,咦,我手里多了一块感觉冰凉的东西! 心头一震,土孜婆给我讲过的许多神奇宝贝的故事闪电般划过脑海,我忽然有些兴奋,手也不抖了,“刷”地一下抽回来,凑在眼睛跟前慢慢展开。 郁闷! 竟然只是一块看起来再普通也没有的石头! (一) 土呆讲述的故事(4) 我震惊过度,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幻象中未曾出来,选择我?我?一个呆瓜土族人?它是不是秀逗啊! “你竟能明白什么是神仆灵魄?”族长很有一点他心通的本事,完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回身冲着族长胡乱点了点头。说句心里话,我一点也没觉得神仆灵魄选择了我是件什么值得喜庆的事,因为我不可能有足够驾驭它的灵力,就象刚才,我精神稍有松懈,它就不能为我所控制,那么它的预言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试试想一下永远只能看到预言的一部分会是怎样的悲惨吧。 “当初我把那颗灵珠派给土孜婆真是失策,她后来所做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神仆灵魄是我族最为强大的巫具,关于灵魄的事情通常会由族长导入具有较强灵力的族人脑中,灵力太弱的族人就很难接受。不过你是例外,土孜婆一定是用嘴巴讲给你听的,我只是没料到你能听明白……唉,百密终有一疏,对于人类这种落后的教育方式,我总是后知后觉。”族长言实有憾,絮叨不已。 我不以为然,是的,我明白神仆灵魄是什么,但是我压根儿就不崇拜渴慕这块宝物。土孜婆说它是土族祖先,也就是涅母土仆的巫具。土仆建立自己的族群,没多久后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回到了涅母身边还是干脆死掉了。传说他的灵力全部固存在神仆灵魄里,留在米契居,如果有一天,我们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需要土仆回来的事情,灵魄就会回归族群,选择它命中的轮回主人,再次护佑这个世界。 我对灵魄不感兴趣,是因为土孜婆讲这个故事时,最后加了一段话,她说:“不过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灵魄是否真的留在米契居,谁都不能肯定。而且,听说灵魄有一个缺点,它十分任性,喜欢在预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如果没有足够的灵力驾驭它,被它选择了真不知是好运还是灾难。”听到此处,当时我就在肚里腹诽,谁耐烦要个整天闹脾气的巫具啊,我可不象别的族人那样对灵力的自我感觉无比良好,事实上我十分怀疑会不会真的有灵力潜藏在我的身上,对不起,灵魄这种巫具自身太过强大,我可承受不起。 可现在,老天无眼,神仆灵魄怎么最后还是到我手里来了呢?它哪根神经短路了吗? “三十二年前,也就是你的灵珠苗种到十个月的那个时间,你命中该有的护佑地彻底毁灭了。”族长放缓了声音对我说话,我猜他一定很不习惯,因为如果换了别的族人,他都可以用灵力直接将他所想的一切导入对方脑中,但对于从来没试过这样接受教育的我,忽然导入的结果就很难说是福是祸了。 “就在那一天,我得到了一个预言,告知我神仆灵魄将要回归。但是,我获知的那个预言,并没有将细节交待清楚,所以,我无法知道灵魄回归的准确时间,也不能肯定灵魄会选择哪个族人。” 啊?!这么说来族长的预言能力也没什么可值得羡慕的嘛,知道一点儿又不全知道,搁谁谁都难受。 “唯一能洞晓天地间一切的只有涅母,你可不要把我的灵力想象得过高了!”族长又读到了我的心声,马上就批驳我。 我噤声,不对,我本来就没出声!我噤想才对,快别胡思乱想了,我念经一样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专心等待着进一步的提示,十年前那个夜晚,我忽然感觉到灵魄精气重现,就立刻赶到米契居,但却未发现任何异常,说起来,那晚我并不能肯定灵魄石召唤的是谁,所以,在往米契居走的时候,我虽然知道被跟踪了,却刻意封住了感知,不愿提前猜测因果。要知道,无论灵魄石选择哪位族人做它的轮回主人,这位族人都毫无疑问就是再世土仆,我只能追随而不能逾越。结果待跟着我的人进了米契居后,我才发现竟然是你,这怎么可能呢?你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土族人,灵魄石无论如何都不该回归到你的身上。于是我仔细感知了一下,发觉你跟着我只是想进来碰运气,并非收到了灵魄召唤,我让你离开后,米契居也再无灵魄的精气,我想这大概就是时机未到吧!却没料到……”族长的眼光,长久地停留在我手里的石头上,语气与其说是遗憾还不如说是哀悼,悼念这块族中圣物不知为何终于弃明投暗。 “今晚,我特别真切地感觉到灵魄在急切唤主,也明白了它不是在唤我,所以我故意迟延出发,待灵魄择主后才进米契居来谒见再世土仆,可竟然还是你……涅母神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灵魄石为什么要选择你呢?”族长仰脸望天,喃喃自问。 我翻翻眼皮,我咋知道为什么,我也没半点情绪想知道为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会变成再世土仆?笑话,不如说我会变成再世土孜婆还更能让我相信些。关于土孜婆还有点故事要讲,我们这一脉的养育人都是女身(咦不讲到这儿我都没注意,我自己为什么是个男身?),而且都是灵力很强的土族人,还有一点古怪的遗传基因,就是这一脉的土族仆人特别爱管人类的闲事,喜欢去向人类预言他们的灾难。 不幸的是,涅母神留下规矩,绝不允许仆人族群去向人类预言,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定这样的规矩,要说她不喜欢人类吧,她又把她的全部仆人都派出来护佑人类生存所必需使用的资源,要说喜欢吧,她又明明白白规定说必须由得人类自生自灭不许提醒警告。这完全就是没逻辑嘛……当然啦,涅母的逻辑只怕连族长都摸不透,我这个半吊子土族人觉得费解那就对咧。 (一) 土呆讲述的故事(5) 我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是想说土孜婆这一脉的养育人老是冒犯涅母的规矩去提醒人类躲避灾难,这种冒犯的事儿一多,碰上时任族长又比较严厉,就处罚了其中的一个。听土孜婆说,不知是她前面几代的养育人,被罚去人间过市井生活,也没有封存她的灵力,所以她依然可以预言,但严厉的族长封固了人类理解预言的智力,于是无论她的预言多么准确,从头至尾就没有一个人类相信过,这真是惨无可惨。打这次以后,土孜婆这一脉的养育人就老实多了。 咦,坏了坏了,土孜婆怕是遗传基因大发作了,从种我开始,她就差不多老在冒犯各种规矩,我要是当初没被种出来,灵魄石就没法儿选择我,说不定就会选择族长,糟糕,族长这要是悔不当初,会不会处罚我呢? 我一边毕恭毕敬躬身站在族长对面,一面任由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开去。 “你还是先收收心想想眼前的事吧,我可不能处罚灵魄石的主人。”族长好脾气地替我发愁,“你这样一点状态都没有,真是前途叵测。刚才灵魄石给你预言了吗?”状态!族长最爱用这个词,我该有什么状态?我按捺不住肚里的嘀咕,明知道族长能读我的心,还是忍无可忍地犯倔。 “你不能用灵力控制你的巫具,这就叫没有状态,我看你啊,只怕连最简单的与巫具沟通都做不到。”族长态度还是平和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唯唯喏喏,族人对族长的权威必须要尊重,这是我们族群的传统。 “我不应该打探灵魄石给你的预言,但如果你确实收到了灵魄石的预言,我就要即刻向你传达涅母的神喻。你收到预言了吗?”族长端起了架式,严肃地问我。 “收到了!”我唧唧哝哝地回答,饶了我吧,还传神喻,也不先惦量一下我有没有可能听懂。 “那好,你听着,涅母神喻如下:神心有难,灵魄回归。五仆齐聚,一日可追。”族长就那么淡淡看着我,也没啥特别手势,更没见他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平平板板的,他就把神喻给说完了。嘿,好话不中坏话中,我果然听不懂是啥意思。 “你不明白?”族长明知故问。 我把头摇的象人类的拨浪鼓。 “涅母神喻据说是土仆消失前留下来的,具体是让仆人们去做什么却没讲清楚。但灵魄回归一定意味着这个世界将逢大灾,这是每个族长历代相传的。所以灵魄一旦回归,再世土仆就须得在一日之内找到其它四个再世神仆,只有五仆齐聚,这场灾难才有可能化解。”族长说着,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我不怪他瞧不上我这个“再世土仆”,说实话我自己都瞧不上。 “一日之内?”我傻傻地重复,心里想,不知道我现在把灵魄石丢回米契泉里去还来不来得及。 “你舍弃已经择主的巫具,也就等于舍弃自己的仆族精魂,你会立刻化成一捧泥土溶入大地,你可要想准了,再做决定。”族长警告我,不过,我猜他个人很可能不会反对我放弃这块显然是误托终身的宝物。但,泥土?不,还是免了吧,我愿意继续保留作呆瓜的状态,哪怕只得二百年。 “一日指的是涅母神创世时的那一日,等于这个世间的三十三年。”族长尽责地向我解释。 “三十三年!”我大喜,这下可好,待我慢慢玩熟这个灵魄再找那几个再世的家伙也不迟吧。 “不,事实上你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灵魄回归是要从我得到那个预言时算起的,也就是在大约三十二年前你出生的那个时候,只怕涅母也想不到灵魄择主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你必须要尽快动身了。”族长略略有些同情地指点我,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他的反应够镇定的了,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预言,我自己还觉得有些晕眩,这么说,我必须在一年的时间里找到另外四个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再世神仆,然后还要设法去化解预言中那样的末世大劫? 呃……还不如干脆舍身化泥算了! 族长不再跟我说话,返身带路离开米契居,郁闷得都忘了招呼我一声……好在我很自觉。 我跟在族长身后,走回聚集地的坑屋区,一路经过,一路发现族人们一个一个从黑黑的土坑内爬出来,站直身子,依次跟在我后面,渐渐排成一长串,没人说话,只闷头前行。 我不奇怪,这明摆着是族长在用他的灵力呼唤所有族人,我的土孜婆呀,他这架式,难道立时三刻就要召集族人大会为我送行么? 得解释一下,我们仆人族群在表达惊叹时,不会象人类一样,什么天啊地啊上帝啊佛祖啊之类乱喊一气,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惊叹词,就象族长跟我说话时表达过的那样,他说:涅母神啊!(这里要划重点,这很罕见,如果不是族长情绪失控,他绝对不会用这个惊叹词。) 我是例外,我从小被族人排挤,又无法用灵力沟通,我若是不小心说出“涅母神呀”这几个字,被听见的族人嘲笑挖苦那都算是轻的,重则耳光会扇到脸上来,也有随手就拿东西砸我敲打我的。族人们认为,我没灵力,却象有灵力的仆人那样呼喊涅母神,这是大不敬。我向土孜婆哭诉过委屈,土孜婆却并没有给我主持公道,要说她还真是特别,她撇撇嘴,不当回事那样,对我说:喊“涅母神呀”有什么用,无非就是表达个情绪嘛,你就喊“土孜婆呀”也是一样。 好吧,之后我就开始喊“我的土孜婆呀”,没办法,总得有个专用词让别的族人知道我在惊叹嘛,说话表达就是这么不方便。没想到的是这法子居然管用,我这么喊反而没有族人生气了,大家很快习惯,大抵是因为跟我有了明显区别,不必再替涅母觉得折堕吧。 族长在我前面半侧回身,不出声地盯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我住的坑屋方向走。 坏啦,他又读到我的心声啦,我怎么还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族长的心声我不必读都能猜到,他一定又在肚子里说我没状态!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6) 不一会儿,族长停了下来,而我住的坑屋前,已经簇拥着一群族人,站最前面那个就是养育我长大的土孜婆,借着淡淡的星光,我看见她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族长就停在土孜婆的面前,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 土孜婆躬身下去,抽泣着道:“尊敬的族长,我真是……我真是……没有想到……” 族长轻摇了摇头,说:“涅母神的安排,没有谁能够想到,你替土呆准备好路上要用的东西,让他尽快上路吧。” 需要说明的是,仆人族只有在少数人交流沟通时才用灵力,一堆族人聚在一起开会时,要表达意思就还是要靠说话,这样比较简捷方便,气氛也热闹些,否则一群人乌麻麻站一起大眼瞪小眼不出声光运气……那场面会比较象人类世界的鬼片。 族长回过身来瞪了我一眼。 我很无奈,一直以来,别的族人没兴趣用灵力探知我的想法,土孜婆也没办法用灵力感知我的心里话,所以我已养成了随时随地在心里胡思乱想的坏毛病,现在突然被族长读心……这不能怪我,又不是我想让他知道。 站在族长身边,望着空落落的坑屋,还得不断努力打消心中所想……我忽然觉得很累很困,就想一头栽进坑里好好睡上一觉,但这不可能,族长已经跟土孜婆说了让我尽快上路,人走背字儿时果然不想什么就来什么。 土孜婆变戏法儿一样从身后拿出个小包袱来,黑布的,冲族长晃了晃,我见那包袱不过半臂长,还瘪瘪的,就马上心叫不妙,仆族人以节俭度日为习惯,土孜婆尤是小气,她给我打理的行装,里面没准儿只有一截裹身的衣布,不会再舍得放别的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带什么东西又算合适呢? 族长退开一步,提高声音,对着所有人说:“涅母神的仆人们,我的族亲们,所有的土仆后裔们……”,哦对,这就是要开会了,开会嘛族长是一定要演讲的,不然就不叫开会。 所有族人“刷刷刷”都席地坐了下来,我和土孜婆彼此看了看,也想坐,但是位置不好,离族长太近,坐下来仰望他,脖子的角度太难受,权衡了一下,我俩就还是站着。 为什么要坐下呢?因为所有族人都知道族长的风格,他一发表这种前缀很长的演讲,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即便我们是有灵力的涅母仆人,也会觉得站久了很累,更何况这种大半夜被吵醒的时候,肯定精力不济,所以族人们都很明智地坐了下来。 族长继续演讲:“大家现在都知道了,神仆灵魄已经选择了土呆作为它的主人,择主回归,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也是一份惊天动地的责任,我们族群的使命,必须要由土呆去完成,任务很艰巨,说实话,我也很担忧……” 接下来,族长至少花了一个时辰总结我整整三十二年的生平细节,我和土孜婆站得腰都打弯了,后面坐着的族人至少半数以上昏昏欲睡,直到族长突然精神百倍地来了一句:“但是!!!” 这下子,大家都精神了,因为族长每次讲到“但是”的时候,就说明他的演讲已经过半,那看来这次,最多也就是再捱一个时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记得有一次族长居然讲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才说“但是”,基本上大家都人事不省了,族长“但是”了之后也没看到有谁精神一振,搞得他自己还挺诧异。 就听族长说:“但是,我们都相信,灵魄石择主,这是涅母神的旨意,绝不会出错的,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我们族中所拥有的全部圣物、全部知识,都传交给土呆,让他能够完成神喻的要求,去拯救这个世界将要面临的灭顶之灾。我们的圣物,还有我们传承的知识,是光辉和神圣的……” 族长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来赞美仆族的圣物,讲演我族传承的知识,土孜婆已完全不能支撑,坐在了地上。她拿来的黑布包袱早在族长开讲的时候就扔给了我,估计里面便有仆族圣物吧。我通辽感觉得到,土孜婆有些遗憾这个重要的传交仪式如此潦草且无人注意,但她顾不上了,土孜婆是个永远在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就迅速放弃抵抗的土族人,她才不会勉强自己去较劲儿。 我还好,一直硬撑着站在族长对面,一边左耳进右耳出的楞神听着,一边在心里好奇那个黑包袱里的圣物是什么样子。肯定不大,包袱显得松垮垮的,我隔着布摸了摸,似乎是些形状各异的小东西……嗯,我比较高兴这包袱布是黑色的,因为我悄悄拿它擦了擦手上在米契居里粘的黑泥,这布挺耐脏,擦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族长的演讲终于到了尾声:“当然,我们都知道,以土呆的状态,他要想理解和运用我们传承的知识,目前还不太可能。所以现在,我们就先把这千万年来,由我们土族人一直保管的全部仆族圣物都交给土呆,希望他能在旅途中悟透这一切,觉醒土仆的精魂,融汇……呃,土孜婆,怎么你已经把圣物交给土呆了?” 土孜婆坐在地上捶着膝盖,抱怨道:“族长,你知道的,仆族圣物看着小不丁点儿,可除了再世土仆之外,谁拿着都会越来越重呀,我一个老婆子,怎么能坚持那么久?” 我悚然一惊,对哦,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仆族圣物,就是涅母最早五个仆人的巫具,不能属于任何一个仆人族群里的族人,更没有谁能长时间拿在手里,连族长也不行。土仆在消失前,除了灵魄石之外,把其它四仆的巫具交给了土族人的族长,历任族长再交给年纪够老的长老们,将之分别密存在坑屋的壁室里,除了族长和长老们,普通族人连圣物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到。当然,完全不需要什么特别措施来保护圣物的安全,因为,敢私自去拿取圣物的族人绝对瞒不过族长,就算拿了也没地方藏,且任何族人若把圣物放在自己身上,会感觉越来越重,如果不及时丢开,一个时辰后就有如被大山压住全身,再也摆脱不掉,直至窒息而亡。 此刻,我拎着这个装着所有仆族圣物的小黑包袱,已经拿了一个多时辰,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沉呢? 我的土孜婆啊,难道我真的是再世土仆吗?我不要……啊啊啊啊啊。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7) 族长非常严厉地瞪了我一眼,轻声道:“从今以后,你应该象个真正的土族人那样,在惊叹的时候,呼喊涅母神,你是再世土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不吭气,觉得加倍痛苦,成了再世土仆,我连惊叹的口头禅都得改过,这才叫要命。 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也没见族长使什么眼色,族人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人群中走出两个壮壮的小伙子,在我身边停住,先对着我行了族礼,然后伸手过来接我的包袱。 族长对我颌首道:“你把包袱打开,让他们替你托住包袱皮,我来告诉你,土仆留下的关于仆族圣物的说明。” 我遵命,打开包袱,将布角交到那两个小伙子手上,包袱皮平平地展开来---诚实地说,在这一刻,我内心的震惊,绝不输于族长刚发现我拿到了灵魄石的那一刻。 包袱皮上只有五个小东西:一片干巴巴的枯叶子,一只脏兮兮的兽角杯,一根巴掌长的生锈铁杖,一个灰扑扑的小圆盒;还有一个,我倒认得,是我族施洗大典时用来舀泉水的陶土筒,长圆形,幼儿手腕般粗细,土孜婆跟我讲过,这叫圣卷筒。 土孜婆还说,圣卷筒的内壁上刻有涅母留下来的天机,不过谁也看不见,就算是族长也没办法让目光拐弯儿透到筒的内壁里去看,听土孜婆说,即使拿着圣卷筒对着阳光照,里面也依然是黑的。 我思忖着,而族长瞪着我的眼神都快能飞出小刀子啦……我不服气,知道这个陶土筒的名字也是罪过么?土孜婆告诉我的,难道我能封住耳朵不听? 坦白讲,我情绪不太稳定,因为包袱里这五件圣物的埋汰模样,实在太让我灰心了,这些看起来已经快要朽坏的小玩意儿拿来到底能干什么用啊请问?拯救世界就靠这? 我很希望我现在能够晕倒,然后让随便什么人来拯救我一下先。 族长的脸色阴晴不定,但他显然不打算继续同我不稳定的情绪作斗争,声调平缓地接着讲:“土呆,仆族圣物,包括圣卷筒在内,都是土仆老祖归隐前留下的,关于这五件圣物,土仆老祖留下过一些话,他说,他走之后,要用圣卷筒为每个新诞生的土族人施洗,而迟早有一日,他会再回来这世上接受圣卷筒的洗礼;其余四件圣物不能乱动,只有再世的他老人家自己,才会明白怎么处理那四件圣物。所以,在交回给再世的他老人家之前,我族只能是秘密保管---那么,咳咳……你……咳咳……你现在明白这些圣物是怎么用的吗?” 我张大嘴看着我的族长,仿佛传染了族长发痒的喉咙,很想咳嗽,却吐不出来一点声音。 族长抚额良久,再接再励:“土呆啊……你别介意我仍叫你土呆,灵魄虽然择主,可你的灵力仍不太对劲,土仆精魂尚未觉醒,也就恕我暂时不能视你为祖。我之前说过,你得先学会与你的巫具沟通,通常,我们土族人的成年破关,是将找到的巫具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以求灵力与之沟通,沟通达成,破关也就完成。可我在米契居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状态有些古怪,我知道你已经领受过预言,但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与灵魄石沟通的?我认为,你应该再问问灵魄石,就会知道其余四件圣物该怎么用了。” 哦,我关上嘴巴,深吸了口气,从裤子兜里掏出那块不起眼的普通石头,我的族人们都情不自禁地想往前拥,表情又激动又好奇。 族长用眼神阻止了他们,问我:“你有没有试过用灵魄石贴近你的太阳穴?” 没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完全不想这么干,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晨曦破晓,我的身体忽然又不听自己使唤,手掌高高擎起,托着灵魄石,迎上了东方那第一线初起的霞光。 如飞梭轻巧地穿过薄雾,一道淡金的光芒箭一般直射在灵魄石上,灵魄仿佛被蓦地惊醒,略略腾空离开我的掌心,随即飞速旋转,淡金的光芒被旋转的灵魄反射出去,如一蓬金色的雨丝,洒向包袱中那五件圣物。 见此奇景,族长已惊退一步,单膝跪倒,垂下了头不敢直视,其余族人也纷纷效仿,就连帮我托着包袱皮的那两个小伙子,也单腿跪了下去,而这个姿式显然不利于他们托举着越来越重的包袱,眨眼间,我就看见他俩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我的反射孤一向比较长,慢个半拍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着族长往下跪,结果立马变成鹤立鸡群。 族长单膝跪在我的身前,合掌放在膝上,漫声吟诵:“土仆再世,灵魄光真,朝夕苦渡,拜心托身。知也无惧,信也弥深。惊世劫灾,消于君恩。” 在族长悠悠的祷告声中,我保持站直着身子,渐渐觉得心绪平静安宁,眼光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平平展展的包袱……严格地说,展还是展的,平却不那么平了,显然有个小伙子已力道渐失,包袱开始向他托举的那一端倾斜。 但对于我的视线来说,这角度足够好了:包袱里的五件圣物,已经大变了模样。 原本干巴巴的枯叶,在金光里碧翠欲滴,清晰的叶脉里几乎可以看见汁液在流淌;角杯如银月般剔透晶莹,杯身在金光里竟腾起丝丝白色的云雾;铁杖也映出亮彩,通体紫幽幽的,细细看去竟显现出精雕细刻的复杂符纹,金光就在花纹里穿梭游走,仿如活物;至于那只灰扑扑的圆盒子,现已变得火红灼眼,透过盒盖,还能看见金光映照的烈焰在盒中跳跃,如同柔媚的舞蹈。 那只平素看起来粗制滥造的陶土圣卷筒,也变成琥珀般玉润光滑,在金光的照射下,整个圣卷筒从里到外几乎是透明的,就见筒壁的内层,一点一点剥啄开那样,显现出一行金色的小字:“涅母召唤她的仆人们……汇聚到灾难开始的地方去吧……你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我刚刚看清这行小字,初升的太阳就破云而出,耀眼阳光映照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瞬间,灵魄石折射出的金色光雨便倏地消失,前后没超过半分钟,灵魄又恢复成一块普通石头,其余圣物也全部变回原状。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8)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忘记刚才所看见的一切,然后顺手,把灵魄又揣回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族长念完祷词,在阳光照下来的同时站了起来,一抬眼正好看见我这个动作,脸上的表情十分匪夷所思。 我就解释:“族长,我拿在手里怕搁在哪儿就忘了,会丢……这东西也不能穿个绳子挂在脖子上什么的……” 族长瞪大了眼睛,忍无可忍地打断我,问:“土呆啊,涅母通过灵魄石传达给你的消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消息了……我族巫具要么贴头安置,要么贴心安置,都是为了便于随时接收消息。可你,你随意揣在裤子兜里,怎么能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向你再次传达消息?” 我老老实实说:“我想要它的消息时再把它拿出来好了。” 族长闭一闭眼睛,放弃教育我,说:“好吧,算了,反正灵魄石传达的消息,除了再世土仆,别的人最好都不要知道,泄露天机,既使对仆人族来说,也是祸不是福,你好自为之。” 我点点头,瞅见那两个小伙子已经呲牙咧嘴面红耳赤,知道他们再也支持不住,赶紧把包袱皮裹好,单手拎了回来。 那两个小伙子脱力地坐在地上,看看我浑若无事的一只手拎着包袱,眼睛里这才流露出真正的信服。 族长就催我:“好了,我们能为你做的,已全部做完了,你得赶紧走,时间不等人。” 我有点儿无奈,问他:“我去哪儿?” 族长很是不解:“你刚才不是得到灵魄石给你的消息了吗?” 我仰头想了想,还是问:“得到了,不过我不太懂……借问一下,哪里是灾难开始的地方?” 族长若有所思:“这样啊……灵魂回归,意味着灾难开始,而灵魄回归的预言,我是在三十二年前得到的……我猜,你那块消失的护佑地,就是灾难开始的地方。” 我无语,他倒是会猜,那就是说,我要去海上,找一个三十二年前就化为齑粉的小岛? 族长看穿了我的心,安慰我说:“你不必担心,我知道那个地方的大概方位,可以指点给你。” “大概方位?”我楞楞地重复。 “涅母的仆人用心来确定方位,不需要人类那么精确的办法,”族长不屑一顾地说,“没有一块土地是相同的,每个土族人都和他的护佑地心气相连,不可能找不到……当然你的情况是例外。”族长看看我,有些尴尬地加了最后一句。 我很泄气,我一出生就什么情况都例外,例外到现在,我觉得要是以后能碰上什么不例外的情况,那倒反而是一种更大的例外了。 “你的护佑地原本在南海深处,从我们这里出发,一直往南走,大约走三个月可到海边,从海边游泳,再往南游,三个月可到。”族长继续说。 走路……游泳……我觉得整件事儿简直一点儿前途都没有。 “你还不走?”族长看我不动窝儿,又催我。 “那我路上吃什么?”我挣扎着问,涅母的仆人也是要吃饭的啊,不给饭吃我咋干活儿? “人吃什么你吃什么,”族长道,“仆人族群吃的东西跟这世间生灵吃的东西没什么两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有些说不出口,土族人吃什么都是自己种自己收,既然是土地的护佑者,那种什么长什么,粮食果蔬都无问题,想吃荤腥就麻烦一点,但打猎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可是,土孜婆跟我讲故事的时候,说人类的东西都需要用钱买咧,并且还不能在地上随便乱种东西,得先买块地,种出来的东西才算是自己的。所以你看,我就从不离开族群聚居地,万一在外面种出什么又不属于我,那不是白忙活了? 我的担忧很现实嘛:走到外面云,种出来的东西不归我,那我吃什么? 族长研究了一会儿我的心声,转头去训土孜婆:“你都给他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土孜婆多聪明啊,立刻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挤着脸上的皱纹笑笑,对我说:“土呆啊,你真是不喜欢动脑筋,勤用用催生力嘛,这不是灵力,是咱们仆人族保命的法门。出门在外你就不要省力气了,用了催生力,种东西能即种即收,就算你用别人的地,也占不了多长时间,有收成就赶紧吃完走呀,谁还能为这么一点小事难为你呢。” 族长生气地掉开脸,我知道他很反对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可现下除了土孜婆出的这个主意,的确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安心上路,所以他就只好闷不做声的生气。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吃的问题解决,别的麻烦就好办,土族的布衣是用特别的荨麻纺制成的,超级结实,我身上这件昨天刚换,坚持穿一年最多脏一点也不会破,而且,最后的路程还要游泳,有没有衣服应该问题也不大。 睡觉休息嘛,随便在哪里挖个坑屋就可以了,好在我是往南走,气候也不至于太冷,听说有些土族兄弟的护佑地在冰雪覆盖的北方,他们去探访时会先找火族人借个地火蛋,那是火族人的小玩具,鸽子蛋般大小,挖坑屋时把这枚蛋埋在屋底,整个坑屋就温暖如春。 是的,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我们不是神仙,我们会饿,也会冷,身体需要打理……跟人类一样,在家千般好,出门半日难。 族长耐心地站在我对面等我想完。 土孜婆见我犹豫,就又开口,说:“土呆啊,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来这世间是为了要替涅母做事情,否则离开这世上后,怎么有脸去向涅母交差?我这一辈子,能养大了你,我很知足。你这辈子,也总要替涅母做事吧?灵魄石认你为主,那你去做的这件大事,肯定是涅母的安排,你就去吧,没什么可多想的。” 土孜婆说的对,灵魄石既然挑了我,我就去做吧,不做这件事情,我这辈子又做什么呢?真要混吃等死两百年? 我下了决心,把包袱往身上一背,朝大家团团行了个族礼,然后找准南边的方向,转身迈步就走。 刚走出十几米远,就听族长在后面叫道:“土呆,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我心头一热,感动莫名地站下来,回首望着还没散开的族群,充满深情地回答:“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心意和灵光都会陪伴着我,感谢我的族亲们……” 族长脸都青了,道:“你个……你……土呆!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先找到其它四个再世神仆,要不然,你一个人到了地方也没有用,你明白吗?记住了吗?” 呃!!!!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9) 在这个世界上,仆人族都有自己的聚集地,通常极其僻远,绝无人迹,比如我们土族人居住的米契谷,四周完全被原始大山环绕,又有灵力封印,人类根本找不到路进来。 但并不是所有的族人都会一直生活在聚集地,每个土族人在一生中,至少都会去探访一次自己的护佑地,有的土族人会因为很喜欢自己的护佑地,而留在那里混迹于人间生活,临到要离世之前才回来。 我的族人中,只有一个族人公开宣称他这辈子绝不会去他的护佑地,绝不会在世间行走,因为他那块护佑地实在是太贫瘠了,据说是在喜马拉雅山的某处绝顶,只有山石泥土,没有任何人类可使用的资源,更没有任何生灵的迹象。而且,这个土族人的脾气极坏,坏到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土怒公”。 土怒公跟谁都合不来,连族长都骂过,唯一能跟他说上两句话的就是土孜婆。我小时候问过土孜婆,土怒公干嘛那么生气呢?护佑地贫瘠的土族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土孜婆悄悄跟我说,不光为这个,这块绝顶之地奇怪在于,本来喜马拉雅山山脉应该都属于一块护佑地,只该有一个对应的护佑仆人。可历代族长推算来推算去,这块绝顶之地都不在其中,谁也说不通这是为什么,只能依照规矩另外再种一个对应的护佑仆人出来。 要去这块绝顶之地,无论怎么走,非要经过别人的护佑地不可----当然,土族人来来去去,不是你经过我的护佑地就是我经过你的护佑地,大家都有来有往,互留颜面互相礼让很正常的,可土怒公的护佑地偏巧这么怪,谁都不会经过他的地盘,他却非要经过别人的地盘,这一来,族人都觉得他本该特别谦卑才对,可奇怪啦,他天生就脾气特别坏,对谁都不肯低头,下巴翘到天上,看谁都不顺眼,于是大家看他更不顺眼,他火气就愈发的大。 我呢,刚好跟他相反,没有护佑地,从生下来就好脾气,谁欺负我我都觉得是小事一桩不值得生气,特别会给自己舒缓情绪。所以我很不理解土怒公为什么跟谁都搞不好关系,土孜婆敲我的脑壳,对我说:“土呆啊,护佑仆人不能没脾气啊,每个仆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对应的一份责任,没脾气怎么负责呢,你好在是没有护佑地啊,不然你这个性格,你的护佑地,就算不消失,也迟早会被人类弄成荒原,就因为你太好欺负了。” “那有脾气的话,土地就不变成荒原吗?护佑地天生就是沙漠荒原怎么算?”我跟土孜婆抬杠。 “你以为沙漠就一定是贫瘠的荒原吗?”土孜婆意味深长地回答我,“所谓很多贫瘠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荒原,它埋着很多人类发现不了的宝藏,就比如说沙漠地,它的护佑仆人基本上都脾气不好,很严苛,所以他们不会让人类轻易弄走地里的宝藏。真正的荒原,是原本富饶,却因为人类的过份使用而迅速失去所有资源的死地,他们的护佑仆人脾气本来都非常好,非常大度或者宽容,人类怎么滥取滥用资源都不忍心阻拦,最终连土地都伤害了,这其实就是纵容,从没有什么好结果。你看我们族里那些得了抑郁症的族人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荒原守护者。” 我似懂非懂,不过从那时候起,我记住了,有时候,善意并不能带来善果。 话说,族长让我往南走,还真是件幸运的事,米契谷在这个方向进入世间的出山口离我的坑屋最近,我被族长催得拨腿便走,胡思乱想着走了一天,就走到了南面谷界的入世口,再往前踏一步,就是人类有可能会涉足的地方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虽则我已经走了一天,但其实我还在米契谷的领地里,随处都可以找到吃的喝的东西,一旦我再往前踏一步,走出入世口,那么前路如何,就完全是我无法想象而只能靠实际体验的事了。 当然,我没有浪费仍在谷里行走的这一天时间,我的包袱里,已经满满当当塞了我爱吃的许多果子和野菜(外加各类种子),出去了还能不能找到地方再种等出去了再试,我也不算是打无准备之仗。 不过,刚刚一步踏出入世口,我忽然想到:不对啊,我不能听族长的,就管一直往南走,谁知道另外四个再世神仆在哪个方向呢? 我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不同的仆人族群并非完全没有交集,有些混杂着多种资源的地方,不同族群的护佑仆人如果都不在聚集地里,也有可能会在一段时间里生活在一起,甚至彼此照应。然而,世间这么大,我又没灵力,想走遍每个角落去找另外四个再世神仆,那是想都不要想,最有逻辑的找法仍是去另外四个仆人族群的聚集地。 但是五大仆人族群各自的聚集地却相隔非常远,我倒是知道其它仆人族群的聚集地在哪里,土孜婆都跟我讲过。可如果我这么走着路挨个去找一趟,别说一年了,三年我都走不回族长给我指的那个灾难开始的地方。 仔细想了想后,我决定先去东边不远处的霍来山,那里有一小群穴居的火族人,听说这一群火族人不象聚集地的火族人那样悲观阴郁,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是火族人里最莫名其妙的乐天派,跟自己的大多数族人合不来,就躲到远远的霍来山,我们土族的未成年仆人有时候会去找他们玩,还管他们借地火蛋来暖坑屋。 我没有去过霍来山,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记性一直很好,方向感也不错,听人说过路就会记住。 我的记性为什么很好? 嘿,你试试整整三十年都陪在一个老太太身边听她翻来覆去一刻不停地跟你说无数多的故事吧,听到最后你会忍无可忍地提醒她某个故事已经讲了一百遍或者一千遍---到了你可以随时随地听出她的某个故事里的某个细节是讲过还是没讲过,且你还能马上就计算出她这是重复讲了第几遍的时候,你的记性就会跟我一样好了。 (一)土呆讲述的故事(10) 出了南面入世口,再折向往东走一里地,有一片不算密实的树林,我到达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感觉有点累,打算随便在哪棵树下歪一晚上睡一觉,坑屋就不挖了,土孜婆跟我说过能用简单的法子就绝不要用复杂的,我不象有的土族人那么讲究,说地上没弧度就睡不香,还择坑什么的---我在平地上照样睡。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差点儿把自己吓个半死,因为我发现,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就象小猫一样蜷在我的身侧,长头发散乱地搭在我的肩膊上……我“啊”地大叫一声,弹簧般直跳起来。 她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倏地坐起,眯蒙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咋了?咋了?被蛇咬了?” 我瞪着她,她看上去比我年轻,小小的瓜子脸,皮肤有些粗糙,象是老在外面风吹雨晒似的,我赶紧先摸了摸一直在背上没有解下来的包袱,嗯,里面的东西都安然无恙。 她揉了一会儿眼睛,清醒了过来,猛然放下手,看着我说:“咦?咦?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不过我在族里素来的习惯就是别人问我什么我就直说什么,于是我就回答她:“我叫土呆。” “土袋?!”她“噗哧”笑起来,道:“还布袋呢,还皮袋呢,你不告诉我真名字也就罢了,干嘛编个这么傻的名字。” 我转转眼睛,觉得没法子解释,就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林,”女孩干脆利落地说,“你叫我林子好了,我叫你阿土仔,大家扯平,谁也不必说谁的真名字。” “林子?”我喃喃道,脑子里忽然滑过土孜婆老爱说的一句话,就随口念了出来:“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林子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凶巴巴地说:“你这人看起来蛮老实,怎么一开口就说脏话?” “脏话?”我惊叫起来,觉得自己冤到不能再冤,我以为,土族人可以算是五大仆人族里最文明的族群了,特别讲究说话待人有礼有节,啥叫“脏话”?不能吧,土孜婆难道会偷偷教我讲脏话? 林子教训我:“我最讨厌这句话啦,每次我跟别人说叫我林子,别人都爱说这句话,听着就跟骂我似的……你没读过书啊?不知道这句话我不爱听啊?” 我不明所以地环视身边的树林,林间飞鸟啾啾,为什么会有人不爱听这句话呢……再说了,我凭啥能知道你不爱听这句话? “以后跟我在一起,不可以再说这句话,记住了吗?”林子看我楞楞的,不放心,又叮嘱道。 我胡乱点头,心中越发奇怪,我为什么以后要跟你在一起? 林子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拢头发,一边说:“告诉你吧,我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我们这次进山,是为了制止此地严重的偷猎行为。没想到我跟大队走散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过一夜,我明明是一个人在这里睡着的,醒来居然就看到你……你是干什么的?” 绿色和平组织?我听说过,土孜婆说这个组织里的人类比较不具备占有心,但不一定没有侵犯性……我觉得这个定义对面前这个女孩子来说还真是挺合适,她的侵犯性就挺强,占有心我暂时还没看出来。 林子见我发呆,就走过来,用手指头戳戳我,问:“你是这山里的猎人吧?昨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偷猎翠羽雀了?” 我猛摇头,有点结巴地说:“我……是出来找人的……你昨晚上找地方过夜,找到这里,就没有看见我吗?” 林子道:“我来这里时根本没有人啊,你是后来的吧?怎么就悄悄睡在我旁边啊,多没礼貌。” 我仔细回想了下,我肯定我到这里时周围并没有人,而林子说她到这里时周围也没有人,这就奇怪了,我们俩之间,肯定有个人眼神儿有问题。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林子追问我。 “我是涅母的仆人土族人,我现在要去找火族人,然后还要到遥远的南海去,想办法拯救这个世界。”我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眼神儿好不好的问题,心不在焉时就会说真话,我一股脑把心里的大实话都说了出来。 刚说完我就暗叫糟糕,眼巴巴瞅着林子,只见林子神情严肃地盯住我看了半天,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油嘴滑舌的骗子!” 骗子就骗子吧,我心里倒松了一口气,仆人族里有个通行的戒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轻易泄露身份。显然目前不能算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不该乱说大实话,涅母神保佑,她不信最好。 我诚恳地说:“我真的要去找人,你……你也赶紧走吧,这地方荒无人烟的,你不能久待。” 林子叫起来:“你让我自己走?你这人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我迷路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女士你知不知道?” 我迷茫地接口:“啊?!那你不自己走怎么办?腿长在你身上,我也不能替你走啊。” 林子挠挠头,问我:“说实话,你是这里本地的农民吧,对不对?” 我想想,勉强点点头。 林子说:“好吧,我不求你带着我,不过,你肯定熟悉这里的路,你能不能告诉我,去霍来山怎么走?” 霍来山?! 我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来,她穿着普通的人类衣服,眉眼处并无特别的光彩,她应该就象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某个绿色和平组织中的人类一员……可问题在于,人类怎么会知道霍来山呢?这个山名只在我们仆人族里通用,凡人应该不可能说得出这个名字。 林子坦然接受着我的注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说不出的狡黠。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1) 我妈常说我是个让人头痛的女孩,以后谁娶我谁倒霉……啊哟,你们给评评理,这还是我亲妈么?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到处疯跑,只要出去玩儿,除非我妈倒拖横扯,我是绝不会回家的。好在我爸特别会挣钱,他豪气万千地一插腰说:“闺女你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爹养的起。”于是我十八岁起,就开始一个人满世界乱跑,连大学都不上。这么在外随心所欲地乱跑了十年后,我妈哭天抹泪说我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了要跟我爸拼命,还戳得我额头生疼,一边骂:“林子啊林子,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可你到底是只什么鸟儿呢?” 因此,为了我爸晚年家庭生活不至于破碎,我赌咒发誓答应我妈今年满二十八岁生日之前一定把自己嫁出去,前阵子已经把我自己选好的未婚夫带回去给她相看了一下。 我带回家的未婚夫,是某次我在外游玩时认识的一个绿色和平组织成员,此人外貌属于标准的不修边幅,头发比我的还长还乱,胡子一大把,永远穿破洞牛仔衣裤,常常背着一把大大的旧吉它,穿鞋露大脚趾……关键的关键,人家其实是个迪拜富二代,把钱就不当回事儿,看谁都是一幅眼睛向下的表情,别误会,人家那不是骄傲,人家那是悲悯。我请他帮忙糊弄我爸妈,人家就很悲悯地同意了。 我把他带回家那天,把我妈气晕过去了,真不是吹牛,两回。第一回是迪拜哥哥跟她一照面,居然啪一下把牛仔衣的袖子甩下来,一个猛子扎到我妈跟前来了个单膝抢地,口称:“给岳母大人见礼,喳!”我妈一受刺激,当时就靠我身上背过气去了。 好容易等她悠悠醒转,我已经把准女婿教导半天了,正规规矩矩坐在饭桌前不再出什么妖蛾子,于是,加上我爸,我们四个人守着四方桌各占一边打算安心吃顿饭,结果吃了一会儿厨房里叮咚一响,我妈去端了一盆虫草甲鱼汤上来(早煲好了,因为我妈晕过去了吃饭晚了所以凉了,于是我放在微波炉里又转了一下),迪拜哥哥一摔筷子严肃批评:“岳母大人,龟是保护动物,不能吃的!” 顺便说一下,迪拜哥哥精通多种语言,普通话水平很高,“岳母大人”四个字说的字正腔圆。我妈气坏了,拍桌子:“别跟我说那些不着边儿的,以为我没文化吗?这是今天早上阿姨刚去菜市场买的甲鱼,怎么可能是什么保护动物?”结果迪拜哥哥义正辞严地表示:“保护动物的亲戚也不能吃!”我妈就又晕过去了。 其实我忘了提醒我妈,迪拜哥哥吃素的,他反正不会喝这个汤,说东说西的,就是为了跟我妈捣乱。 迪拜哥哥走后,我爸我妈关自己房间里嘀咕了半天,我爸出来跟我宣布,甭以为用这一手就可以糊弄大人不催我结婚,反正今年嫁人是我自己发誓的,嫁谁我都得嫁,就算是嫁这个迪拜哥哥他们也认了。 咦,我爸我妈都不笨嘛。 要说真心话,我根本就不想结婚嫁人,我一直在探寻藏在我心里最大的一个秘密,我满世界乱跑就是想要找到这个秘密的真相,如果我找不到答案,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能安生。 我清楚的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跑丢了,被一个奇怪的老婆婆拣到,那个老婆婆抱着我坐在路边等人来找我,给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神话故事。但时间太久了,我对故事的细节已记不完整,只大约还有些印象,老婆婆说: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涅母的大神创造出来的,我们人类都是涅母疼爱的子民,为了帮助人类生存,涅母大神还留下了她的仆人在这个世间护佑着我们。我听这个故事入了迷,我妈找到我都不肯走,拖着老婆婆大哭大闹,我妈一迭声跟老婆婆致谢和道歉,老婆婆笑笑,摸摸我的手,我就不由自主松开了她,然后她就飞快地走没影儿了。 到现在,我妈一提起我小时候的这段经历,就总后悔说没有来得及请老婆婆回家来坐坐,多失礼啊。 客观地讲,我这段经历也不算多特别,而且现在看来,老婆婆对我讲的,无非应该就是传统古老神话的某个乡间流传版本,这故事框架与我们常听讲的传统神话并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且各类神话的创世源头均大同小异,不外乎世界由神创造,应运而生的宗教传播者便是神的仆人……之类,bLAbLAbLA。 但我却放不下“涅母大神”这个词,后来,我在满世界游历中专门有意打探过涅母神的传说,却没任何人能讲得清来龙去脉,有人似乎也听说过涅母神的故事,有人还说受到过神喻的指引,见过涅母神的什么仆人,都是模糊的几句说法,我再细细追问下去就不知所云了,从没人能讲清楚涅母神到底是什么,她的仆人又长什么样子,留在这世间行走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我呢,算是个无神论者,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从没有任何灵异的感觉,也根本不相信在这世间会有什么神仙,说有神有鬼的那些人,谁能拿出点真凭实据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不是? 而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仙,那为什么那么多不平凄惨的事从没见神仙出来管过?人类遇事总喜欢求神仙保佑,可自从有人类到现在,传说中得到神仙护佑的例子并没多少吧?那些流传下来的宗教神话故事我读过一些,多数是惩罚人类的例子,我感觉神仙们个个都凶巴巴的,天天在警告人类小心不得好死。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2) 直到五年前,我跟随着一队野外旅行的人去大山里探险,走到这一处树林的时候,突然大姨妈来了……呃,其实我老在野外玩,这是常事,但我比较有规律,通常都算好日子有准备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提前很多天,我跟队长说我觉得有些累了,想在这片树林里休整一下,队长努力放正眼神不去瞟我渐渐洇红的裤腿,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们找到宿营地后再派人回来接你。 探险队里只有我一个女生,也不方便谁留下来陪我,好在这片树林就在大路边,不太密实,阳光普照,不象是会出什么意外的地方。队长给我留了信号枪和防身匕首,嘱咐我要自己小心。他们一行人离去后,我赶紧在背包里翻找,就地取材解决眼下急需,勉强收拾了一下后,找了个低矮的树杈子坐在上面,有些发愁。我们这个队,按计划是今明两天宿营,后天就要出山回城,所以我没准备很多东西,更不可能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种需求……现在该怎么办呢?枯坐了一会儿,我仍想不出应付这两天的解决办法,就不着边际地自言自语说:“我一贯反对穿越就是这个道理,做为一个现代女人,没有卫生巾那生活怎么还能继续呢?” “卫生巾是什么?”我背后突然响起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我当场就吓僵掉了!怎么会有说话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我之前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查觉到?她问我的这是啥话?哦哟,听起来连卫生巾都不知道……难道是桃花源里的古代人? 我胡思乱想着不敢回头看,结果背后的人转到我面前来了,我定晴一瞅,立刻松了一口气,来人是个打扮几乎和我没什么不同,看起来年岁和我也差不多的女孩子,背一只小小的旅行袋,风尘仆仆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身型比我瘦弱,这万一等会儿要是打起来,她应该不是我对手……对不起我阴暗了。 她的面相很是亲和单纯,见我不出声,抱歉地对我笑笑,主动解释:“我刚在树林的那一边,看到这里有人影,就往这儿来了,我走路很轻的,吓到你吗?” 树林那一边?来时我们探险队研究过地形图,树林那一边靠近原始大山,据说少有人迹,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从那边过来?另外,为什么她穿着打扮和现代人无异,却连卫生巾都不知道呢?我继续狐疑地打量她,然后站起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还会不会有别人跟她一起来呢?人多我可就打不过了。 她挺敏感,见我这幅样子,就耸耸肩,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我环视一周发现没有什么动静,赶紧过去拦住她,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你住树林那一边吗?怎么会一个人出来呢?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也是有点怪啦,你怎么会连卫生巾都不知道呢?” 女孩好脾气地笑,继续解释:“我们家是本地的猎户,平常不住这的。只有在打猎季,家里的猎人才会去树林那边的猎人小屋里住一阵。我是去给我哥哥他们送吃的,哥哥们都进山里打猎了,我正要回家。这段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从没碰到过人,与你算是有缘吧。” 我心里登时一松,她不知道卫生巾的问题就没好意思再追着问,但是我粗制烂造的临时替代品显然不怎么管用,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我新换上的裤子又洇湿了,我穿的是粗布迷彩裤,铁锈红还是很显眼的,根本避不过被看见。我别扭地动动腿,女孩眼光向下一扫就明白了。她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然后解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叠好的干净小布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摸摸,大概猜出来,这应该就是多少年前卫生巾还没发明的时代女人家的用品吧,心想,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山村闭塞,还没有女人能用到现已普及的卫生巾,也就释然。 我喃喃道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么巧啊你随身会带着这个?” 女孩有点儿尴尬,说:“我……呃……出来一般不能碰到人,特别不能碰到女人,否则就会……以前也遇到过这种问题,后来就习惯备着了。”她居然还把旅行包打开来给我看了看,里面还有好几个这种小布包,我有点懵圈儿,她说的这是啥意思?不过没再开口问。 女孩重新背好旅行包,对我说:“这个,是我自己用构树叶子和树皮编织的,很好用,不需要换,在水里漂一漂就干净了,迎风甩一下即干,不用晾晒,可以马上接着用。但有一点要记住,你只能在这大山里用,这东西出了方圆五百里就会散掉,变成普通的叶子和树皮,你记得进城之前要扔掉。”说完,女孩就转身准备走了。 树叶和树皮?我突然有了种终于遇见传说的感觉,也不知是哪点福至心灵,我鬼使神差地问:“你是涅母大神的仆人吗?” 女孩浑身一震,背对着我,呆立在那里。 就在同一刹那,我眼前蓦然金光四射,视野里一片模模糊糊,脑袋也开始发晕,感觉就象是喝醉后酒劲儿上来了一样,意识渐渐迷蒙成一片……要说我福至心灵真不是盖的,在马上就要不省人事的时候我勉力喊了一句自己都不理解的话出来:“我是……我是阿土婆的小乖囡!” 我想起来了,那个捡到我的老婆婆,她让我喊她阿土婆,还说我是她的小乖囡,不但同她有缘,也同她的小呆仔有缘。我为什么这会子想起来了?我以前从没想起过遇见那个老婆婆时的细节。 象是施了什么魔法似的,我一喊出这句话,意识就倏地恢复了清醒,眼睛也明亮如初,而已转向面对我的那个女孩子完全变了模样。怎么描述呢?这么说吧,穷尽我的想象力去想象一个艳光四射的青春少女,大抵也就只及眼前这个女孩子一半美丽……啊当然,可能我的想象力比较贫乏也不一定。 她明眸善睐,秀发如瀑,五官精致毫无瑕疵,身材高挑纤巧,曲线玲珑有致,穿一袭苹果绿的曳地纱裙,披一件深湖绿的飘逸长袍,面孔上有着淡淡的灵光,气势宛若动画片里的下凡仙女。可她的表情就不象二维版的神仙那般淡定,掩不住一脸惊讶,看住我问:“你见过阿土婆?”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3) 我的表情只有比她更吃惊的份儿,说不出话,光晓得猛点头。 她长叹道:“涅母神呀,这可怎么办?她这是违背规矩!人类不应该知道我们的存在,她居然还敢和你结缘。难怪你对我的催生力这么敏感,其实这样对人类的身体不好,仆族人和人类结缘,人类身体太脆弱,是活不长久的。唉,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呃?哦,哦,我忽然省悟,这么说,我这次大姨妈来了不是突然经期紊乱,而是被这个奇怪的仙女给感染了?救命,刚才我居然还想可能会跟她打架咧……我能打得过神仙?还有,我被神仙感染了会不会很快死掉啊? 她仿佛感知到我在想什么,无奈地摇摇头,走过来抚一抚我的额头,安慰道:“你身体不错哦,是不是经常在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啊?这算你运气好,平常接触人气少的话,就算是容易被我们仆族的催生力感染,同时也容易得到我们的护佑,你看你有难不就碰到我了吗?既然你和我们仆族人有过接触,我告诉你点情况也没关系。我的确是涅母神的仆人,这片山林归我护佑,林中有一种特别的火绒草,是那边霍来山上的仆族人特别喜欢的食物的原材料。最近气候变了,草枯死很多,我不得不用催生力来帮助它们生长,要是火绒草都没了,霍来山上的族亲们没有点心吃,心情就会更不好了。告诉你吧,我们这一族的催生力对人类的荷尔蒙有明显影响,人类女性不小心被感染到,就会……喏,象你现在这个样子啦。” 她讲的这些话,我觉得跟听天书一样云山雾罩,心里有一百一千个问题山起水涌,但努力挣了挣身子之后,我最后问出来的居然是:“那人类男性碰到你会怎么样?” 美女抿嘴笑笑,我瞬间有种被晃晕的感觉,然后听她说:“男人会连着好几天,觉得身边的女人特别让他心动。” 这么说,队长他们离我而去之前一步三回头地体贴嘱咐,并不是因为我恰好碰上了一队绅士男人,而是因为荷尔蒙被影响啦? 但仔细想想,啧啧,象我们这样,男人和女人一起被这个仙女的什么催生力影响的时候,其实很悲摧呀,不是吗?你看,一起碰上时,男人会觉得女人特别让他心动,女人却会变得特别不方便配合男人的心动,这该是多么难过啊。 美女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批评地说:“现在我知道,她为啥说你和呆仔有缘了,你和她的呆仔都喜欢胡思乱想。” 呆仔是谁?是阿土婆的小孙子么?哦哟嗬,听话音儿,阿土婆和美女是一族的哎,那婆婆的小孙子会不会是个耀眼的大帅哥?我精神一振,赶紧问:“你可以带我去见阿土婆么?” 美女摇头道:“不行,仆族人和人类能不能相见,全看缘份,绝不可以主动有意寻求相见。这是涅母神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好吧,我知道神仙们通常规矩多多,这也不许那也不成,我不勉强,但我十分想再多知道点仆族人的事情,又追着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族人都长的象你一样美丽吗?你们有什么样的仙法?” 美女却不肯继续回答问题了,反倒象我以前在书中看过的那类神仙,开始凶巴巴地警告我:“人类不可以知道仆族人的事情,也不可以唤涅母神的名字。我告诉你的事,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当然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但最好你别说,你要记住,人类在说话时,提到涅母一次,身体就会受损一次,次数多了,这个人就会渐渐衰弱失语,很会死掉。” 吓……这是什么怪规矩?竟有神仙不愿意让凡人传颂名字的吗?那当神仙干嘛?难怪涅母的故事那么少人知道。不过我心里痒痒的,又问:“我可不可以再来这里见你?这不算是是主动有意吧?我知道这里,没事儿就来这里晃晃,能碰上你就算有缘,碰不上你就算无缘,行不行?” 美女若有所思地瞧着我,还没说话,只听远远大路上传来队长的喊声:“林子!林子!你在哪里?方便出来吗?我们安顿好了,我回来接你啦!”话音未落,我眼前一花,大美女已变回了之前那个风尘仆仆的普通女孩,手指竖在嘴上冲我无声地嘘了嘘,背着旅行包往树林另一侧走去,没走几步就不见了,仿佛化成了树木溶入林中。 我定了定神,刚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那个据说是用什么树叶和树皮编织的干净小布包也还拿在我手上,嗯,我没做梦,也没出现幻觉。 我大声喊话答应队长:“我在树后面,你别过来,我马上过去!”大路那边的脚步声立刻停住了。我就在原地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别说,美女姐姐给的东西很好用,轻软贴身,我血如泉涌也无渗漏迹象,可比什么牌子的卫生巾都强多了。 我到大路上和队长会合,因为美女姐姐给过提示,这时果然发现队长看我的眼神含情脉脉……但也不排除是我受到了美女的言语暗示自作多情啦。总而言之,接下来和这帮男人相处的两天里我享尽了被照顾之乐和甜言蜜语之齁,我自认自己是个外貌普通、身材一般、在野外乱跑不可能打扮修饰的女人,绝对不相信这是仅凭我自身吸引力就能享受到的。 小时候与阿土婆碰面的经历,加上五年前与美女姐姐相遇的经历,让我这个无神论者死心塌地相信了涅母神的传说和仆族人的存在,我觉得自己魔障了,一定要找机会再次碰见仆族人,一定要了解这个涅母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人类,真的还有神仙一样的人存在吗?人类的世界真的是被什么仙人在护佑着吗?他们的规矩都有哪些?他们如何来护佑我们?又为什么要护佑我们?这些问题的答案我都想知道。 阿土婆说过,我和她的呆仔有缘,所以我坚信我一定能再碰见仆族人。 这一寻找,就是五年过去了,而我再没能遇见过任何一个仆族人。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4) 美女姐姐说由她管着的这片山林,我只要有机会就来乱转,不过山林区域实在太大,我怕迷路,转来转去也不敢进去太深,再没一次碰到过哪怕是有点奇怪的人。我总不可能学人猿泰山一直挂在树上吧,而且我记着美女姐姐说过绝不能主动有意寻求相见,故此连来这片山林都是找顺便机会,不太敢没别的事专门刻意往这儿跑,结果,看来缘份未到,就是碰不到。 我记住了美女姐姐说的霍来山这个名字,打听之后却更加虚无缥缈,能问的人我都问过后,才敢肯定,此地方圆五百里,根本没人听说过霍来山,就算是曾经去过大山最深处的老猎人也没听说过。我曾沿着美女姐姐出现的方向往山林深处走,最大胆那次走了三天三夜,仍没能穿出山林,仿佛这片山林除了面向大路这一边能走到外面,另外的方向再也没有任何出路,只有绵延无尽的山林。 或者,大概真的有什么仙法在罩着这里吧。 我才不死心,我加入了各种五花八门的公益组织、动植物保护协会什么的,只要有任何人在这片山林附近搞活动,我就积极报名参加。这五年间,我来过这片山林不下十次,每次都会借机一个人进来转转,想办法单独过一个晚上,反正挨着大路这边的情况我熟悉,迷不了路,真要出什么意外,别人进来找我也容易,所以从没什么人拦着我不让我待在这里。倒是有人好奇想陪着我,可转几个小时后就觉得无聊想走,我不肯离开,最后通常只会剩下我自己留在这里过夜。 五年时光过去,我一无所获。 捱到现在,已经快到了我答应我妈要嫁出去的大限,自从迪拜哥哥事件后,我妈坚决不再见我带回去的任何人,只是催我领结婚证,我妈说,她要在我结婚那天亲眼看见我跟谁领了红本本后才会相信她真的有女婿了,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再接受我给她的任何事前刺激。 我妈这一招真不太容易糊弄过去……我转而向我爸软磨硬泡,结果是我终于意识到,女儿注定是要被泼出去的水,我爸就算是孙悟空,也架不住我妈是如来佛,前不久,我爸板着脸按我妈的旨意给我下了最后通碟:我在嫁出去之前不得再到任何地方去乱跑,要么待家里要么去相亲,与此同时,我的全部可用帐户都被冻结了。 这下可是来真的了,我长到这么大一直不事生产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全靠伸手向我爸要钱,我妈能说服我爸给我下这个猛药,显然对我已经失望透顶。 这到底是我亲妈啊还是我仇人啊?要说,我父母又不指望我养老又不指望我传宗接代,非逼着我结婚干嘛?还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怨偶少是怎么的?可想而知,接下来我被关在家里,天天琢磨怎么同父母斗智斗勇,一家三口正闹得筋疲力尽,就在前天,迪拜哥哥突然给我发了封邮件,说是他所在的绿色和平组织要去那片山林所在的地方制止偷猎珍稀动物,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没什么可犹豫的,当晚夜黑风高,我偷摸光了家里所有的现金,翻窗逃走。我爸我妈怎么也想不到我娇生惯养这么多年,居然敢做不备好粮草就外出自讨苦吃的事情,自然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昨天大清早,我在已经开动的列车上给家里打电话,说我从此要自力更生了让他们保重身体气消了我再回来看他们……猜猜我妈说什么?我妈居然都没发脾气,只淡淡说:“我刚才检查过了,家里统共少了不到一千块,你这倒霉闺女啊,连你爸妈平常在哪里放钱都找不着。算了,啥时候没钱了就啥时候回来投降吧,我都给你找到好老公了,人家说只要你肯嫁立刻就去领证,这下你再没借口推了吧?” 我了个去,敢情我家里还有钱,我一直以为我们家从来不放大钱呢,我爸我妈连我都骗。 就这样,我昨天下午奔到小山城与迪拜哥哥他们会合时,身上已没几张钱了,而且到这里仔细一问,才知道迪拜哥哥他们是要去教育感化此地的猎户,落脚点是山窝处的小村庄,跟我常来的这片山林不挨着,迪拜哥哥是队长,他们准备搭便车绕另一条道去村庄,不能送我来这里。 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这片山林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我一个人走着去,也要再到这片山林里待一个晚上。迪拜哥哥看我如此坚持,就把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破兜翻了个遍,找出来几十块钱,连钢蹦儿一齐都给我了。他是很有钱没错,可人家从来不在自己身上花钱,自然就没什么钱接济我,能这样做已经很仗义了。 我算了算,就当玩山野穿越吧,买点吃的喝的,坐公交车到最近的站点,再往山林那里走,这一趟来回是够了。如果我待了这一晚,还是什么也碰不到,那回到县城我就打电话给我妈投降吧,没缘份就是没缘份,我强求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如此这般,昨晚我折腾到这片山林里时,天已经黑透了,好在我已经来过多次,熟门熟路,这片林子里从来都没啥危险动物出现,我摸摸索索走到一棵大树底下,草丛颇密,而且地面上还有一小片鼓起的土坡,摸上去居然暖暖的,当枕头睡觉正合适,我已经累得贼死,来不及缅怀一下就要逝去的疯狂岁月,倒下来挨着土坡就睡着了。 没承想,今天这一大清早,我竟然被一个咋咋呼呼的男人给吵醒了,他“啊啊”大叫的时候我还为谁碰上蛇了呢,然后清醒过来,才猛然意识到,这人是谁?这是我这么多年在这片林子中,碰到的唯二奇怪陌生人(另一个就是美女姐姐),他是谁?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跟我有缘的仆族人? 不过咧,猛一看,他真是很不像啊,这是个青年男子,长得倒是高高大大,但模样毫不惊艳,眉眼看上去很普通,他身上穿的黑布粗衣式样非常简朴,连扣子都没有,前襟上系着一排布条儿。他背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小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5) 这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土袋”……这是什么怪名字?倒是这个“土”字触动了我,我就试探说,我管他叫“阿土仔”,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应该不知道“阿土婆”吧。上次的美女姐姐,一听“阿土婆”三个字就知道是谁,这个男人对“阿土”两个字完全不敏感嘛。 等到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什么涅母的仆人,还是什么土族人,要去找什么火族人的时候,我的心里,几乎已经肯定他是一个大骗子。这个人,大概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一星半点涅母的神话故事,可能也知道我长年四处在寻找这方面的信息,就装神弄鬼来骗我。 我记得很清楚,五年前的美女姐姐可没对我说过什么“土族”啊“火族”啊的,人家就说的是“仆族人”。眼前这个看着老实,实际上油嘴滑舌的家伙,大概是把“阿土婆”和“仆族人”的信息搞混淆了吧,以为仆族人里面还分种类……哼,自作聪明,难道一定会分成“金木水火土”?那干嘛不分成“东西南北中”? 他听我戳穿他是个骗子,却好象不怎么介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想,我也不能把这个送上门儿来的骗子给放走了,他打算骗我,但我现在又没钱又没色(以前好歹还算有点钱……我爸妈的钱也是我的钱呀对不),谁骗谁还不一定呢,我才不想回去跟我爸妈投降,怎么着我也得赖上他几天,看看他到底想要干嘛。 不过他装疯卖傻的本事不低,他居然要我自己走,哦,我自己走,然后他在后面跟着?然后趁我不注意再下个黑手?哧,想得倒美。我准备再试试他到底打探出了多少底细,我就问他:知不知道霍来山怎么走? 他的神色果然变了。 我用坦然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他静静想了一会儿,问我:“你去霍来山干什么?” 哟嗬,这个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嘛,他居然都没有在我面前假装不知道霍来山,我猜他之前一定做过不少功课……当然,这也怪我不够嘴严啦,为了能再次见到仆族人,我不知道跟多少人打听过霍来山在哪儿,传来传去的,肯定难免走漏风声,多数人会当我是胡说八道,若碰上有心的骗子那就难说了。 不过,开玩笑……我就那么好骗啊?姑娘我出来闯荡这么些年了,可不是会被随便拐骗到山里的傻大姐。 我就跟他指东打西地瞎扯:“这是隐私啊,我不能随便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我是个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迷了路,你一个大男人,不想送我去就算了,连问个路都不愿意告诉我,你也太不好心了吧?” 他有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口吃道:“我……不、不、不、不好心……” “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不过我跟你说,就算你告诉我我也记不住,我是路盲哦,没方向感哦,万一走不出去死在这里,到时候就全怪你见死不救。”我凶凶地吓唬他。 他彻底被我打败了。原地转了两圈儿,下决心似地站到我面前,跟我说:“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霍来山的名字,然后我可以带你去。” 他带我去?这人真会装,这是想套我的话吧,我含混地说:“有人告诉我的啦,我当然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在哪里听说的?”他追着问。 “就在这个林子里……嗯,是听一个叫阿土婆的老婆婆说的。”我才不会同他讲美女姐姐,急中生智把阿土婆又搬了出来。 “老婆婆?”他的表情相当茫然,对阿土婆这个称呼再次毫无过敏反应,我肯定这个人不会是涅母神的仆族人。当年的美女姐姐,一听我说“阿土婆”,就跟听见了咒语一样,说明美女姐姐这族神仙都应该知道阿土婆,另外,我嘴再不严实,打听消息时都从没对任何人提起小时候遇见阿土婆的事,这个人想在我面前装神仙,立马就露馅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你在这个山林里曾经遇见过仆族人,才听说了霍来山,是吗?你等等,我同它确认一下。”他仿佛突然被谁提醒了什么,冲我做个暂停的手势,伸手从裤兜里掏东西。 我好奇极了,他要同谁确认?谁能被他装在裤子口袋里?小精灵?神仙宝贝蛋? 很久以后我才省悟到,自从我遇见这个人起,我就没有产生过任何不安的感觉,虽然我的理智一直把他往坏处推想,但心里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和慌张,就象现在这一刻,他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掏枪或者刀之类的凶器?我上次碰见美女姐姐那一次的警惕感,这一次怎么全没了呢? 结果看他掏半天,掏出来一块灰不溜秋不起眼儿的圆石头……喂,我胃口都吊起来了你就给我看这个?这种石头去大路边上随便翻翻就能找到一大堆好吗?你是临时揣了一块儿来逗我玩儿的吧? 这个奇怪的男人顾自跟石头低声说话,嘴巴贴在石头上口唇翕动,可我隔这么近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然后他把石头放在耳朵边上,煞有介事地,一边听一边还点点头,我瞪着眼睛瞅他,这人是演戏的吧?用这种烂大街的把戏唬人真的好么? 他听了一会儿,把石头又揣回兜里,跟我说:“这是我的巫具……呃不能跟你说这个……这是我的宝物,它对仆族人气息特别敏感,哪怕很久以前残存下来的一点气息都能查觉。我刚才问它了,它说你碰到过木族人,但木族人里不会有老婆婆,仆族人里的木系族亲,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外貌协会永久会员,他们特别怕老,就算是用障眼法也只会变成普通年轻人,不应该是老婆婆……呃我不能跟你说这个。咳,我这个宝物跟我还不太熟悉,它不肯跟我说太多细节,只跟我确认,你的确同我们仆族人有缘。既然如此,那好吧,我正要去霍来山,可以带着你,你确定真要跟我去吗?” 哦哟,编这一大套,还蛮象那么回事咧,我反倒被他问楞了,我真的要跟着这个骗子往深山里走么?万一被他拐卖了怎么办?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6) 他看我发楞,还跟我解释:“我灵力不够……呃不能跟你说这个……我和你们人类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能力,没办法直接感知你的想法,跟这宝物沟通也时有时无,刚才其实是我第一次试着同它交流,我也没想到它真能回答我,就可惜懒洋洋的,没说几个字。人类的语言我倒是都会,咱俩说话应该没问题……你能听懂我的意思罢?我得先提醒你一下,你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但考虑到我是个废物仆族人,估计能给你造成的影响也会很有限,可以冒点风险。你别担心,我虽然还有催生力,但土族人的催生力只会干扰人类的食欲,不象木族人的催生力那样会干扰人类的荷尔蒙。你跟着我,最多变得胃口好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别的麻烦。”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屏息看着他,忽然想,天啊,难道他真的是那个注定和我有缘的仆族人呆仔? “你不是叫我阿土仔吗?”他却不肯再说他的名字了。 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那个怪名字……好像叫什么袋子,我在心底里使劲儿想,却想不起来,土……土什么来着?算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诫自己,这还是说不通,如果他真的就是阿土婆和美女姐姐都提到过的那个呆仔,他为什么在我提“阿土婆”时没有反应呢? 我觉得头都晕了,不愿意继续再想下去,事已至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来就是我先打定主意要跟着他的,现在他肯带我去霍来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能自己再缩回去。我点点头说:“我确定要去霍来山,我跟你走。” 他也点点头,然后指一指东边,对我说:“我们走那个方向,火族人的居穴在霍来山山顶,估计要走一天,中间休息不能太长时间,你和我不一样,如果太阳落山了你还没见到火族人的话,就会被天一黑便启动的迷途阵法送回到来处,我可不能再来找你。” 迷途阵法?这么说,我以前只要在这片山林里过了一夜,走过的路就都算白走了?难怪我怎么走都走不进山林深处去。 我又一想,这个阿土仔真不能算是绅士哎,他就不担心天黑了我一个人被什么阵法转走了会不会有危险?不过呐,他小瞧我了,我其它本事没有,野外步行算是强项,走一天的山路怕什么,只要他不休息,我就不休息。 没再多说什么,我俩就一前一后地上路了。 走了一阵儿,我才想起来,从醒来开始,我脸也没洗牙也没刷,现在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我不会是被这个阿土仔影响了食欲吧?不行,天塌下来,我也要吃早饭先! 我包里还剩了点儿面包肉肠和水,没自己独占,请他分享,结果他说他只需要在中午吃一顿就好了,让我自己吃。 我问他准备中午吃什么,他就把他的小包袱解开来一角给我看,露出来满满的全是新鲜野果,我一个也不认识。 阿土仔拿出来一个滚圆的无籽小西瓜般大小的黄皮果子递给我,说别的野果不太适合人类吃,这个还凑合,让我收起来,说是足够我吃两天。吃完后他会再给我种一个,他还说种多了也没用,这个东西两天不吃完就会烂掉,看起来我也不象是大胃王,等我吃完这个,再种再收都应该来得及。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土豆。 好吧,如果土豆真的能长得象西瓜一样大,我就相信他真的是神仙。 我还是先吃我自己带的食物,吃饱喝足后,我背包里只剩下那个圆溜溜的大土豆,自己觉得精神头儿十足,就开始和他一路走一路聊天,聊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他有个好处,我问啥他说啥,一点儿也没有跟某些男人在一起时没讲两句就说不下去的感觉。而且他还有点话痨迹象,有时候我不问,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发表感慨……不过,他的话如风过耳,我似乎听过就忘,大部分都没记住。 当然,只要他提到涅母神和仆族人的内容,我立马就能记住,追着问,但他却答非所问,每次都变成我俩的车轱辘话,比如这样: 我问他:“涅母神的仆族人不都是一族的吗?还分几个族啊?” 他说:“你是人类,你不能提涅母神的名字,对你不好。” 我继续问:“你们仆族人分几个族?都长什么样?” 他再说:“你是人类,你不能提仆族人,对你不好。” 我换个方式又问:“你们分几个族啊?族人里的美女帅哥多不?” 他还是说:“你是人类,你不能知道这些事,对你不好。” 我倒,浪费我这么多口水,干脆你直接叫我闭嘴呗。 他没有叫我闭嘴,除了前面的车轱辘话,其余都算是有问必答,比如我问他多大年龄,他说他三十二,我问他去霍来山干嘛,他说他是出来找人的,要去霍来山打听线索。我问他知不知道阿土婆,他说很抱歉他没有听说过。看,如果忽略掉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的车轱辘话,我和他简直可说是交谈甚欢。 后来我自己说吐噜嘴了,忍不住对他讲了我小时候遇见阿土婆的事,也讲了一遍之前遇见美女姐姐的经过,他认真听完后,还是没什么表情,只简单总结了一句:“哦,原来你说的老婆婆不是木族人。” 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就是阿土婆说的那个跟我有缘的仆族人呆仔吗?” 他很严肃地摇头,说:“我们不能跟人类主动结缘,族长知道了会处罚的……怎么处罚不能跟你说。而族人之间以灵力相互沟通,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能够藏住,如果我的族人中真曾有人和你结缘,还替我跟你结缘,我估计我长不了这么大……我看是你记错了。” 我有点泄气,但我才不相信他,他的话跟美女姐姐的话很不一样,我比较愿意相信美女姐姐。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7) “你带我去找木族那个美女姐姐好不好?”我异想天开地提要求。 他慢吞吞地又说:“你是人类,这个对你不好……”晕,就不能不要来滚车轱辘么? “那为什么你可以带我去找火族人?”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打发我。 他耐心地解释:“霍来山是你先提到的,你要去,我也要去,碰巧同路,这就算是机缘。你又说,把你扔在那里算见死不救,我自然不能任由这个结果发生,这就算是避不开。你是人类,就算能上霍来山,天黑之前能不能遇见火族人,还得靠缘份,跟我没什么关系。再退一步讲,刚才就算我不带你走,如果你要硬是跟在我后面,我也拦不住,所以我们一起去找火族人,没问题。” 我暗暗窃喜,这么说来,只要我硬跟着他,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啦?他不会赶我走,又不能对我见死不救,跟着他还可以有吃有喝,哦耶,这种好事儿不是天天都能碰见的啊。 行走到晌午的时候,阿土仔说我们已到了霍来山的山脚下,可以歇一歇再爬山。我是如假包换的路盲,早已经完全没了方向感和距离感,根本不知道我们来处的那片树林在哪边,只知道这半天时间里,我跟着他,走得比以前哪一次都远,深入群山密林。 我和他在山溪边歇脚,他开始吃那些我不认识的野果子,我则抱着黄皮土豆吭哧吭哧一口气啃了大半个,非常香甜,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生土豆也能这么好吃……别看长这么大个,的确是土豆味道哦。 他皱眉看我吃,点评道:“你这么能吃啊……照理说,我没在你附近催生什么东西,应该不会影响你的胃口。不是说你们人类女孩都怕胖要节食吗?” 我摇头说:“我不怕,我吃多少都不胖。” 他沉思了一下,在黑布包袱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青绿的小豆子给我,说:“那你等下把这个吃了吧。” 我问:“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酶豆。本来是我们族人吃的,调节身体所需的营养平衡。” 我有点狐疑,问:“你不是说你的那些果子只有土豆适合我吃吗?干嘛要我吃这个?” 他说:“本来你一次吃四分之一的土豆,营养就该够了,但是你现在吃这么多,营养会浪费,你吃了这个酶豆,能把过剩的营养都吸收掉,到明天中午你都不会饿啦,可以节省粮食。一般呢,这个酶豆是体质不太好的族人才会吃,我们的肠胃同人类差不多,消化不好时,会吃很多,营养却还是吸收不够,为了免得浪费粮食,就用吃酶豆来增进吸收量。我的体质不算太好,出门在外更要保证粮食的营养不被浪费,所以我专门带了一把酶豆。” 我听出毛病来,问:“我吃下去这么多哎,如果营养都被消化吸收了,那我会不会变胖?” 他很诧异:“你不是说你不怕胖?” 拜托,我吃多少都不胖就是因为我消化吸收功能不好啊,我妈一直就说我浪费粮食,谁真不怕胖啊……他居然要我增进吸收量,我才不吃这个,我把小豆子还给他,表示我就喜欢土豆,别的都不吃。 他猜到我的心思,评论说:“你们人类啊,就是不喜欢恰恰正好,很多浪费。” “要你管!”我凶他。 “我们族人的规矩历来都是要恰恰正好,大家都有对应护佑的资源,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不过,我是例外!”他讲到这里,突然黯然神伤,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行程比较安静,我感觉自己确实吃得有点撑,又没时间打个盹儿消食,血液都往胃里和脚下流,再想动脑筋说话就觉得没啥精力,阿土仔也似乎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没有继续话痨。 傍晚快到山顶时,该吃晚餐了,我不想继续啃剩下那小半个土豆,就问阿土仔,仆族人忌不忌讳吃肉。他说没什么特别忌讳,看个人的兴趣爱好,有单吃素的,也有荤腥不忌的,单吃肉不吃素的就没见过。 多新鲜呐,据说老虎饿极了还啃萝卜呢,这世上就没有单吃肉类不吃植物的生物吧? 阿土仔却表示:眼见为实,不过一个人眼睛能见到的有多少呢?所以只能说自己没见过,不能说没有。 呃,讲道理我说不过他,但我会转移焦点,我问他吃不吃肉,他说他能力有限,也不爱抓动物,有现成的会吃一点,不忌口。我问他,我们去找的这群火族人吃不吃,他说吃啊火族人最会打猎。我问怎么吃?他说煎炸烹炒跟人类差不多。 我现在已经能肯定仆族人的确分“金木水火土”几类了,就评论道:“看起来火族人最先进啊,你们土族人就象远古人那样不会用火吧?” 他很奇怪:“为什么不会?我们也用啊,我们族人喜欢烤东西吃,象我给你的那个土豆,烤来吃味道更香。” 我气闷,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啃生土豆啃了那么半天,我有带打火机啊。” 他说:“生吃多简单啊,再说你又没问我。” 我……好吧,算你狠,晚饭我也没兴致吃了。 霍来山,是这片绵延的大山群落里,无法确知准确方位的一个小山峰。上山的小路弯曲起伏,隐没在草丛树林中。假如没有向导,我估计无任何人能找到这里。而对于我这个路盲来说,即便是跟着走,也始终没能看出来阿土仔是如何认得路径的,他很随意闲适地左拐右绕,十分笃定自己的方向。 气喘吁吁终于爬到山顶,我站在最高点的山石上面感受着呼啸的山风四下里张望,猛地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任!何!山!洞! 我吃惊地看向阿土仔,然后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竟然也十分吃惊地看向我,一点儿没有刚才在路上的那副笃定样子。 “喂!你不是说火族人是穴居的?”我从山石上一蹦,跳到他跟前大声质问。 “是啊没错。”他摸摸头,表情很是困惑。 “那这里就该有个洞穴吧,洞穴在哪里?”我继续嚷嚷。 “是啊在哪里呢?”他转着圈儿找。 我的自制力濒临崩溃,颤声问他:“你……你不会是……没来过吧?” 他点头:“我是没来过啊,我就是听人说过,方向肯定没错啦,但为什么这个山顶上看不到山洞呢?” 疯掉……这个人,他果然就是个骗子吧,他一路跟我演得那么逼真,到底都还是编的吧?可这是为什么呢?他辛辛苦苦骗我来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山顶,目的何在?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8) 大概是被我绝望的表情吓到,他着急地解释:“你别急,你别急,我肯定是这个山顶没错。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我们族人认路都靠心的感觉,只要方向对,心里感觉就不会错……呃不过我也可能会是例外……你别急别急,大不了我们再走回去。” 我要哭出来了,这什么人啊?太阳马上就要下山,天就要黑了,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危险完全无法预计,怎么再走回去啊?我以为他真认路呢,结果他是靠“心的感觉”……就凭他老说自己是个“例外”,我们有多保险能“不例外”的安全走回去? “你啊……你说的啊,太阳一下山我就会被什么阵法转移回去,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我这人一旦觉得危机降临脑子就转得飞快,记性也比平时好。 他说:“应该是真的……不过,我只是听说,没见过。听说火族人在霍来山周边方圆五百里都设置了迷途阵法,万一有人类往霍来山的方向误闯,只要天一黑就会被阵法移走,人类在睡梦中,自己不容易发现,顶多也就是以为自己迷路转回去了……白天不发动阵法,是怕对人类的刺激太大,眼睁睁看到自己被转移去别的地方会让人类觉得是见鬼,毕竟,就算真是见鬼,在晚上发生也相对来说比较好让人类接受,是不是?” 这都是啥鬼话,我看我碰见他才叫见鬼,我深吸了两口气……突然没那么慌了,省悟到,这是个骗子嘛,他这不明明就在吓唬我嘛。 “你到底想干嘛?”我捺住心神,假装冷静地问他。 他无辜地回答:“我不想干嘛,是你非要跟着我来的,火族人的阵法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如果等下天黑了,你被转走也别大惊小怪,顺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回大路去就安全了。” 我抓狂:“我怎么自己回去啊我不认路啊你个大骗子!!!!!” 他非常不解,问:“你认路干嘛?你认方向就行了,我们一路向东来的,你向西走就对了,很好走的,阵法送你回去,不会离我们出发的地方有多远,你走两步应该就到了,都不会耽误你晚上找地方睡觉。” “我不认识方向啊我我我……喂!你就想吓唬我吧?什么鬼阵法,我不信,你到底想干嘛?等会儿太阳下山了,我要是没被转走,难不成你会打晕我?你有病吧!非骗我辛辛苦苦到这里来再打晕我,你要拐卖我干嘛不早下手呢?”我居然还能很有逻辑地替他着想。 他觉得我不可理喻,说:“你在说什么?听不明白……你肯定会被阵法转走的。好的,我懂了,重点在于你不认方向是吧?这确实有点麻烦……嗯,你等下,我给你种个东西。” 他是怎么听我说话的?这算是啥“重点”?我瞪着他,但他已经顾自开始行动了。 他放下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褐色泥巴捏成的小圆筒,倒扣在地面上,一边还给我讲解:“喏,这是我们土族的圣物,本来我用我自己的催生力也能直接在土里种出东西,但那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现在太阳马上就会落山,时间来不及,我得用圣卷筒加持一下催生力,应该马上就能种出来,你稍等等。”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有模有样地装神弄鬼,心里七上八上地乱猜,说他是个神仙吧又实在不像,说他是个骗子吧又不知道到底要骗我什么……天边晚霞的红光已在一点一点消逝,夜幕马上就要降临,我心底蓦地泛上一片凉意,看起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在这个山顶遇见什么火族人了,也就是说我大概率有可能马上会被独自扔进丛林深处,天呐……这太可怕了,我尖叫一声扑到阿土仔的身上,象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他。 他本来半跪在地,用双手护着倒扣在泥土里的泥巴筒,一副专心冥想的样子,被我大力一冲向旁边歪倒,泥巴筒侧翻在地,就看见一株小小的绿草已从他面前的泥土里凭空长出,而且挂着一枚鲜红欲滴的小果子,可我一眨眼,小果子就枯萎干缩,落在地面上消失不见。 他气坏了,努力挣脱我,道:“你这是干嘛?你刚才看见了吧,用圣卷筒加持催生的引路果,还没成熟时不能见风和落地,还有几秒钟就会成熟了,你就不能稍等等?你要是含着一颗引路果在嘴里,走一天都不会迷失方向,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这下好,没得吃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比他更气,跌坐在地上两脚乱踹:“解决什么问题?我不要被转走,我不要一个人在见鬼的树林里乱走,知不知道方向算什么重点?” 他认真反驳我:“你这话不对,你本来就是一个人在走,跟我一起走,你也是一个人在走,因为我就不是人。” 我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这重要吗?他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冷漠?我这么相信他的那些鬼话,跟着他走了整整一天,可现在,他除了想把我甩掉之外没有任何友好的表示,我就那么讨人厌吗?我爸我妈让我嫁人是想早点摆脱我,他凭什么也这么急着摆脱我?我苦苦追求至今的真相眼看着就再也没有继续寻求下去的希望……一下子悲从中来,我越哭越伤心。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对面听我哭,而天色,就在我的哭声中黑了下来。 我捂着脸坐在地上嚎啕,突然就觉得身子发轻,意识也开始模糊,大骇之下我止住哭声,抬脸环视四周,发现漆黑的夜色已笼罩山头,我无法看清任何东西,感觉自己就象堕入了梦境……难怪要等到天黑才发动阵法,想必就是要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再一次,我福至心灵,勉力转向那个仍然侧翻在地的褐色泥巴筒,完全依着本能,喃喃念道:“涅母神的仆人啊,请见见我吧!”几乎是应声而起,泥巴筒吐出了一蓬莹白色光芒,直直照向阿土仔翻开放在一边的小包袱,小包袱随即浸染出一片亮白色,就在这片亮白色中,显露出一个圆圆的火红盒子,盒子里有金红的火焰在跳动。 我看呆了,这个包袱我一路上亲眼见到阿土仔打开过几次,为什么从没注意到,里面居然有这么一个显眼的漂亮盒子?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9) 盒子居然开口说话:“谁?谁在呼唤涅母的仆人?是你吗兄弟?” 我哇哇叫,身体和意识都恢复灵便自如,直跳起来指着盒子喊:“阿土仔!阿土仔!这个盒子是妖怪!!!” 阿土仔无奈地瞪了我一眼,走过去把包袱拢上,泥巴筒吐出的白光象手电筒一样继续往前照,黑暗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影来……哦,原来刚才说话的是个人!咦?不对,这是个人吗?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只人形的猴子,瘦得象条长杆儿,手长脚也长,头发长,眉毛长,胡子长,披一件从脖子到脚的麻布袋子,看上去就象是一只直立行走的瘦皮猴。 这只猴子会说话,他冲着阿土仔拱一拱手,再次问:“兄弟,你找我吗?” 喂,刚才明明是我在祈祷发声啊,怎么他好象当我完全不存在一样! 阿土仔也拱一拱手,说:“我是来自米契谷的土族人,有要事寻找火族族亲,请问您怎么称呼?是否方便带我去见一见此地长老?” 猴子捋着自己脸上长长的毛发,上下打量阿土仔,问:“兄弟你的灵力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我竟完全无法感知,其实,只要是仆族的族亲到了这山顶,我族居穴入口会自动开启,随后便有守门族人迎接你进来……但你好象没什么灵力,所以居穴未开。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了,才能发现你的确是土族族亲。请你莫怪居穴入口一直未开,守门族人会以为,来到山顶的是普通凡人。兄弟,你完全靠说话与族亲沟通么?这多不方便。不过,提到说话,刚才呼唤我的似乎是个女子声音,是兄弟你装出来的吗?” 我再也忍不住,冲到猴子面前嚷嚷:“是我啦是我啦,是我在说话呀,你怎么好象看不见我一样,你真的看不见吗?”我伸出五根手指在猴子眼前上下晃。 猴子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阿土仔一把拖我到他身后,跟猴子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冲撞您了,她是我在路上遇见的人类,曾与木族人结缘,所以知道霍来山的名字。她执意跟了我来,又没被阵法移走,想来必是涅母的安排,请您多多原谅!” 我在他背后跳脚抗议:“为什么不理我?他为什么不理我?我是隐形的么?” 猴子盯着阿土仔,缓缓道:“涅母神在上,火族人绝不与任何人类结缘,你若要带着这个人类,你就不能进入我族居穴。” 阿土仔使劲儿点头,回身按住我,嘘了又嘘:“你别吵了,火族人很讨厌人类的,你会耽误我的事,嘘——你别吵,我不会丢下你的,不过你也不要妨碍我们说话。” 猴子摇摇头,又摇摇头,但坚决不看我,也不对我的抗议给予任何直接回复。 阿土仔对着猴子再次拱手,说:“不敢强求,我只是来找人的,问您应该就可以了,无需进入居穴。请问,贵族再世火仆现在何处?我是按涅母的吩咐,有要事寻他,麻烦您给指点一下。” 猴子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再世火仆?我就是啊,你到底是谁?找我干嘛?” 喂……又来一个骗子吧?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啊?我躲在阿土仔背后,肚子里腹诽,可不敢说出来。 阿土仔也有点吃惊,他想了想,从包袱里把仍在放光的火红小圆盒子取了出来,递向猴子,说:“那您看看这个,可识得旧物?” 结果盒子一到猴子手上,光芒立刻消失了,变成一个灰扑扑的老旧脂粉盒模样,丝毫不起眼儿,难怪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我心说,这一定是个冒牌货吧,要是真的,那肯定应该出现啥神奇反应吧,这盒子反而变得不神奇了,猴子绝对是冒牌货。 猴子把盒子翻来翻去地看了看,递回给阿土仔说:“再世为仆,哪里还记得旧物,这是什么东西?” 阿土仔有点尴尬,把盒子接回来,说:“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族禀承指令,一直收藏着此前仆人老祖们的遗物,如今都交给了我。” 猴子问:“兄弟你是哪位?” 阿土仔说:“见笑见笑,我是再世土仆。” 猴子又拱手,说:“哟,稀客啊,幸会幸会!” 阿土仔也回礼,道:“不敢不敢,打扰您了。” 我已转出来,站在一旁看得瞪目结舌,这是俩疯子吧?涅母的神仆就长这样儿?我忽然觉得整件事活象是一个巨大的玩笑,难道就凭他们来护佑我们人类?能指望什么呀这是? 寒喧完了,猴子再问:“你找我干嘛?” 阿土仔说:“我刚刚知道我是再世土仆,涅母有吩咐,要我找到其他四位再世神仆,一起去拯救世界。神心有难,如果我们不及时回到灾难开始的地方,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这个世界将会毁灭。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样去找那几位再世神仆,时间又有限,我们族长说一年之内必须五仆齐聚完成任务,所以我就先到霍来山碰碰运气,没想到您就在这里,可省了我好多事。” “你真的是呆子么?你不怀疑他是假的啊?”皇上不急太监急啊,我凑过去捅了捅他,小声提醒。 他拧拧身子,转过头嘘我一下,根本不理睬我的提醒。 猴子诧异地问:“世界毁灭关你我何事,为何要去拯救?兄弟,我劝你一句,人类世界,有始就有终,这是命中注定,人类世界毁灭了,我们这些仆人无非都是回去侍奉涅母,与现在并无不同。听我说,不要管人类的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哎这只猴子居然还是个哲学家咧! (二)林子讲述的故事(10) 阿土仔似找不到话来回答他,闷了一会儿才说:“涅母吩咐,总要去做这件事情,不然如何跟涅母交待?” 猴子很精明地问:“涅母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再世神仆不愿意去干这件事的话,那该怎么办?” 阿土仔彻底呆住,道:“这倒是没有说。” 猴子很得意地笑了。 我简直又要抓狂了,这两个人真奇怪哎,谁也没见过谁,自报家门就都当真的,谁也不验证一下谁是不是骗子,然后……我刚才听猴子说,他俩的任务居然是去拯救人类世界?!老天,我们人类的命运就放在这么两个家伙手上真的靠谱么? 可是,我再一想,不管这俩说的是不是真的,“人类世界面临灾难”这种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啊,万一被这俩家伙商量商量的,我们人类世界真就被大神们扔下不管了怎么办? 我得想个办法,趁他俩无话,我四下里瞅了瞅,发现地上那个泥巴筒还在放着白光,却十分柔和一点儿也不刺眼,感觉有如月光,我的视线可以顺着光晕看到筒内,泥巴筒内壁上隐隐有些金色线条,我走过去把泥巴筒拣起来,仔细往里看,原来是一行字,隐隐约约写着:“涅母召唤她的仆人们……” 我大喜,把泥巴筒杵到猴子的鼻子底下,对着他的眼睛照:“看看,这是涅母的神喻吧,涅母在召唤你哦,你敢不听涅母的吩咐?” 猴子猝不及防,眼神向下一瞟,看见那行字,立刻象被火烫到尾巴那样直跳起来,大叫大嚷:“呸……讨厌……可恶的人类……狡猾……我为什么要看?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这回换我得意地笑了,我说:“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不能赖!你敢跟涅母耍赖皮么?” 猴子果然不敢,他也不再坚持假装看不见我的怪样子,直接冲着我吹胡子瞪眼,发脾气道:“为什么我们要救你们?你们人类,整天消耗我们护佑的资源,无止无尽,我的族亲因为你们过量开采,灵力枯竭,要么早早夭折,要么悲伤绝望。我一出世就知道自己是再世火仆,可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亲天天这样过日子,这才带着一些已经想通了不打算再管人类闲事的族人避出来。我们不管你们死活,我们自己能存留在这世界上多久也无所谓,所以我们才可以过得很开心,我为什么要去救你们?关我什么事?不救!就是不救!” 老实说,跟绿色和平组织打过多年交道的我,觉得猴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身为人类的一员,我亦不能就这么放弃被拯救的机会,于是我再次把泥巴筒往前伸,色厉内荏地跟猴子说:“涅母要你救的,你敢跟涅母说你不救吗?” 猴子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从我拿起泥巴筒后,阿土仔就没出声,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和猴子争执。这时候他走了上来,从我手中取过泥巴筒,对猴子说:“火兄弟,我不勉强你,只是涅母召唤,你我都不能不应召,其实……涅母现在的神喻只是召唤我们前去灾难开始的地方,拯救这件任务比较复杂,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回到神心有难的地方去看看究竟,之后怎么办再说?” 猴子有点被说服的样子,脸色忽明忽暗。 我忍不住插嘴问:“你到底是不是再世火仆啊?光凭你说算数么?你要不是,去了也没用,赶紧承认就可以赶紧闪人。” 猴子叹了口气,答道:“如果我不是再世火仆,只是普通火族人,刚才你逼我看圣卷筒上那行字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瞎了。你们人类真的很可怕,只为自己着想,从来不管会不会给对方造成伤害。” 我哑住……呃,真的那么巧他就是……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泥巴筒这么厉害? 阿土仔把圆盒子又递给猴子,说:“那这个,还是物归原主吧,请问您怎么称呼?以后一路同行,大家也好交谈。” 这一次,猴子一接过盒子,盒子立刻就光芒四射,原本柔和的红光现在明亮似一颗正在燃爆的火炭,而盒子内金色的火焰欢快得象在跳舞,焰火苗儿透盒而出,猴子没有任何被烫到的迹象,轻轻托高手掌,凝视着躺在掌心的盒子,喃喃自语:“你就这么想念我吗?” 没人再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猴子抬起眼看见我,立刻换回一副臭脸,冷冷道:“人类不可以唤仆族人的真名,我不能告诉你们我叫什么,本来我们仆族人可以用灵力沟通无需交谈,不过兄弟你的灵力有问题。那这样吧,我听说小明是人类最普通常见的名字,你们就叫我火小明好了。” 我无语,他也不嫌自己胡子拉碴的那么老相,居然取个这么幼稚园的名字,我觉得我象是不小心掉进了卡通片,人类世界快要毁灭了,而出来打救我们的英雄竟是叫做:阿土仔和火小明!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1) 我从一出世睁开双眼,就知道自己是再世火仆,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因为再世火仆的意识瞬间觉醒,我看见所有的事物都没什么新鲜。 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是什么样,我回来时这个世界几乎还是什么样……据说人类文明已经翻天覆地好几轮了,但在我看来毫无区别,人类照样还是需要吃喝拉撒,离开我们所护佑的资源就活不下去,有什么变化可言? 而我留在世上的族群却已面临绝灭的边缘,目前剩下的火仆族人已经没有再繁衍新生的必要了,我算是最后一个出世的族人。 原本,在正常情况下,仆族人的寿命都在两百年左右,可若是老一代的族人还没逝去之前,由他对应护佑的那片资源就已经耗尽,那么,新的族人就不必再出生,我的后裔自然会越来越少。 在上面那种情况下,任由资源耗尽不做对抗的话,老一代仆族人虽无资源可以护佑,仍可以平安活至寿终。但有些火族仆人比较轴,没有催生力催生新的资源,就倾尽灵力去护佑对抗,这种对抗不是让人类无法使用火资源,而是在人类使用火资源的时候用自己的灵力去兑换,结果实际上人类消耗的是火仆族人的灵力,火资源能被还原保存下来。 然而这种方法却无法阻止人类的贪婪,火资源还原后又再被滥用,护佑的火仆族人反复用灵力兑换的结果基本上就是同归于尽,对应护佑的火资源最终仍消耗殆尽,这个火仆族人也无法寿终正寝,未活够岁数便跟着自己护佑的火资源一同寂灭了,这在仆族族群里,就算是夭折的悲剧。 看到这种情况,搁谁谁都会心情不好吧? 我心情不好,就吩咐我的族人别再理人类,资源会不会早早用尽关我们屁事?大家保存好灵力,一起乐呵呵活够岁数去见涅母交差便了,干嘛要浪费在这个世界上玩耍的大好时光?结果咧……居然很多族人都不愿意听我的,仍然不要命地继续去护佑那些注定要被人类消耗殆尽的资源,还义正辞严地反驳我:说什么,火脉全部断绝的时候就是人类文明灭绝的时候,没有火种的人类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他们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把这个终点尽量往后推迟。 呸!人类算不算是真正的人类,跟我们有什么相关?我们只是来护佑资源的,我们不应该去管人类到底活成什么样子。 火族人与土族人不太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族人对权威地位毫无敬意……这得怪我,我建立族群的时候太随意了。土仆当年把他的族群一个一个从地里种出来,培养了一帮对他唯命是从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绝对崇拜服贴的族人后裔。而我当年是把族群从火里炼出来的,也没挑拣,找到什么能烧的东西就烧一烧,用我的灵力花费十个月的时间,一个一个炼化成形,结果炼化出来的族人有着各式各样的脾气,我不耐烦管,大家完全民主,全体自由发展。 族群建成后我累极了,就睡觉去了,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等到三十二年前我一觉醒来,发现我的族群竟弄了个议会,选了个议长管事儿,把我睡觉时变成的那颗煤球供在地底最深处的一处洞穴里,说我就是火族的终身族长,还美其名曰:火仆永远与我们同在。他们议会吵架决定不了做什么事的时候,就跑到我睡觉的洞里来占卜,把煤球放在一个铁筒里使劲儿摇,如果摇出火星来就算支持,如果摇不出火星来就算反对。时间一长……想想谁会对一个总是在筒里被摇来摇去的族长产生敬意吧! 我呸!!!能不能摇出火星跟我毛关系都没有,全取决于摇的力度,我正睡觉呢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摇我?! 三十二年前,毫无征兆,我忽然从梦中醒来,却失去了直接从煤球变化成人的能力,我不得不让发现我已醒来的议长把我放到地底深处的灵火堆里去炼化,十个月之后我被炼化成一个火族小孩,睁开眼睛宣称自己再世回归,结果除了第一天我的族人们礼节性地来晋见了我,之后再没谁把我当回事。要知道,现存在世的火族人大部分都已经是快到百岁的中年人,就算我是他们的再世老祖,可一副小小孩童,多数火族人见了我就自然而然地发给我火绒草棒棒糖吃,还摸着我的头夸我很乖……啊呸。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醒来,其实当年我去睡觉的时候,并没有真打算再回到这个世界,我将随身的火焰盒交给了准备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土仆,记得我当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除非涅母召唤,永远也别来吵醒我。” 而我这次醒来时,并没有听到涅母召唤的声音,只看见我的族群在徒劳地呕心沥血,为了不值得的目标拼尽一切。 无法让我的族人听我的吩咐,我一生气,就决定自己成立个政党,然后参加竞选打进议会,把现在这个议长替换下去,那样我就可以按族群的规矩来管理族人了。没承想,议会研究了一下,宣布我成立政党不合法,因为我尚未成年……我们火族人四十岁才成年,我活到现在都还算是未成年人呢。 心灰意冷之下,我只得说动了一批和我同样不喜欢人类的火族年轻人,带他们出来另立山头,眼不见心不烦……我并没有同这帮年轻的族亲交待我的身份,民主嘛,不讲究身份来历,更没人喜欢权威,所以在霍来山这里,并没有人知道我是再世火仆。 选择霍来山住,因为这是离土族聚集地最近的一个适宜火族人建立居穴的山顶,倒不是我多喜欢土族人,只不过我总得等着瞧瞧有没有再世土仆的消息,不然我到底为什么醒来呢?就为了来跟我的族群闹一场革命么?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2) 我是二十岁那一年到霍来山定居的,如今十来年过去了,每次有土族人跑到我们这里来玩的时候,我都会留意打听有没有再世土仆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我纳闷儿了许久,难道就我一个回到这世界上来了吗?涅母要真是召唤我们,论理也该土老大第一个回来啊。 我没有去找土族族长要回我的火焰盒,那是世间唯一还具备火脉催生力的宝物,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族亲能激活它的力量,我打定主意永远不会再使用它,我为什么要在这世界上再催生任何火脉呢?早死早超生,早点把火脉资源用完,大家散伙拉倒。 我大概是五大仆人里面最讨厌人类的那一个吧,偏巧奇怪的是,我也是唯一一个只对人类具有特别意义的神仆,在这个世界上,别的生灵都不会使用火,不会掘穿地壳寻找火的资源,只有人类会,也因此,只有人类,成了我这个族群的最大敌人。 但是,除了我之外,我的族人里有很多人不这么想,现在的议长快一百五十岁了,还教育我呢,他说:“我们的工作对人类最有意义了,我们是人类文明的奠基石,这是多么伟大的工作!这是对涅母最忠诚的奉献!你……你是再世火仆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但你来到这世界上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意义你个头! 当年人类初生,茹毛饮血,忍饥受寒,涅母看着落泪,而生火的资源最难在短时间形成,我若是不将催生力用到极致,人类还得等上几万年才能学会用火。 我是五大神仆中最小的一个,性子又急,于是散尽全身催生力,化作这个世界上的火脉之源,为这个世界留下火种,还留下我的族群护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的族人们都没有催生力吗?就是因为我为了尽可能快地催生人类文明所需使用的火脉资源,在一开始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催生力! 我怕人类苦难生活太长久,我怕人类文明的进程太漫长,我甚至都没有为我的族人保留任何余力。而我自己,最后化成一个小煤球去睡觉,从头开始重新修炼催生力,我是想着,这个世界上的火脉资源应该够用很久,待我睡醒时,我的族人应该依然还能够生生不息。我修炼圆满后再醒来,就可以把重新生成的催生力再分给我的族人,那时他们就能再为这个世界催生火脉,这样,火资源会永不耗竭,族群也会欣欣向荣……遗憾的是,想象总是很美好,现实则骨感得硌人。 我根本没有料到,我没能睡到自然醒,直到现在我的催生力也没恢复多少,远不够挽救我的族群。照人类现在毫无节制使用火资源的速度,就算我取回火焰盒来加持催生力,把自己搞寂灭了都供应不上。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给人类留下太多火资源,人类发现的越多就越是贪婪,恶性循环。 所以,再也不要跟我讲什么意义! 土族兄弟和那个人类女子来到霍来山顶的这个晚上,我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我的生活即将发生改变:我正带着族亲们在居穴里开晚会呢,大家又唱又跳蛮快活,居穴入口的门一直关得好好的,阵法完全没有发动的迹象,无需警惕。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谁能想到,我正在摇头摆脑跟一蓬火焰共舞的当口,火苗儿突然幻化成一张哭泣的人脸,用细微的女子声音哭叫:“涅母神的仆人啊,请你见见我!” 完全是条件反射,我想也没想就应声瞬移到了呼唤声音传来的地方,然后我发现那里有一个我感知不到灵力的土族兄弟和一个人类女子。 呸呸呸!!!人类女子凭什么呼唤我?凭什么假借涅母名字来呼唤我? 我快气死了,我绝对不打算帮助任何人类,这个自称是再世土仆的土族兄弟别是被她拐骗来的吧?我劝土族兄弟也不要管人类的闲事,还压制住火焰盒的灵力假装不认识这个宝物,反正我就是不想去干这趟拯救人类的活儿。 结果三说两说的,我到底还是着了那个人类女子的道儿,不小心看见了涅母神喻,我当然不能不听从涅母的召唤。 我再一次从土族兄弟手中接过火焰盒的时候,仿佛看见涅母正在对我微笑,仿佛听见涅母正在我耳边说:“火儿,来吧,我很惦记你呢!” 好吧,那我就跟着他们去走一趟吧。 我不愿意在那个人类女子的面前讲出仆族人的真名,所以我自称火小明,同样,我对那个自称再世土仆的土族兄弟亦不太放心,所以我叫他阿土仔。 至于那个人类女子,简直就是我最讨厌的人类典型,她似乎有着永不枯竭的旺盛好奇心以及特别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我当然更不愿意唤她的名字,我就管她叫“烦人”!嘿嘿,她没听出来,她以为我叫她“凡人”呢! 有这个烦人跟着,我不能带阿土仔进火族的居穴,也就不能回去同我的族亲们告别,于是我用灵力遥遥同居穴里的族亲们交待了一下,让他们继续待在这儿等我回来,然后同阿土仔说:“搞定,出发。” 烦人也不嫌我烦她,好奇地问我:“你都不用收拾行李的么?你没有家人需要告别么?你好歹也该有个包袱吧,你看阿土仔都有……” 去,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不就是想混进我族居穴看看吗?做梦! 我问清阿土仔他们来的方向,启动了转移阵法,直接把我们三个送回了阿土仔和烦人相遇的那片山林里,瞬移是我们火族人的强项,有阵法在,带动他们俩就象打个响指。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3) 阿土仔并不意外,很是随遇而安,烦人就真的烦死人了,她落在山林里后,哇哇喊叫得几乎所有树木都在震颤,迭声不停:“魔法哎!魔法哎!真的是魔法哎!!!!!” 我冲她吹了一口气,她立刻软软晕倒,我的耳朵终于清静。好心的阿土仔一把接住她,把她放平在一处草丛中,我忽发奇想,对阿土仔说:“我们把她扔在这里赶紧走吧?” 阿土仔摇摇头,说:“不行,她知道的太多了,就这么扔下她,她会一直纠缠不休,到处寻找我们,这对她不好!” 我说:“她要是一直找我们又找不到,很快就会自己死翘翘,这挺好的啊,我们没有伤害她,没有违背涅母的规矩,她自己死掉了会省许多麻烦。” 阿土仔说:“这不好吧?我们神仆的职责虽说不是护佑人类,但也不好看着她伤害自己而不管吧?” 我表示反对,说:“我们的职责是护佑资源,不管人类没什么不好。再说,人类的天性就喜欢伤害,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没有伤害就没有存在感,我们看着她伤害自己挺好的啊。” 阿土仔没被我说服,认真道:“我们护佑资源终究还不是为了给人类使用么?涅母交下来的任务,总之是要求我们护佑这个世界周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人类,我们当然不可能个个都去管,但她就在我们眼前,总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你说的没有伤害就没有存在感,咳,我从小到大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别人对我好或者不好,似乎都不能算是很伤害我……呃,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很没有存在感!” 我气结,这不是重点好吗?你有没有存在感重要吗? 说实话,他不太象我记忆中的土老大,当年土仆可是我们老大啊英明睿智无所不能,天天就操心人类日子能不能过好,土里能长出什么来让人类吃饱让人类穿暖,食物链本就是土老大打造出来的,哪来什么众生平等啊,在土老大面前万物为刍狗,说到底最后都是食用之物,而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 就拿现在被人类视作家庭成员的宠物猫狗来讲,我觉得亦算是人类的精神食物,不过换了一种吃法。 而且,当年的土老大差不多建构了整个自然界的规则以满足人类世界的需求,骄傲自满得很,怎么可能象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存在感产生疑问? 我问阿土仔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阿土仔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到现在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再世土仆,灵魄石也不怎么听我的,我跟它说半天话,它顶多回我一两句。” 说话?!嗯,好吧,不知道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土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回来的这个样子,跟没回来也差不多。 不过,不放心归不放心,我并不怀疑再世土仆的身份,灵魄石是涅母裁心一片所化,具有无上灵力,只认土仆一个主人,别的仆族人根本别想带它在身上跟它说话,沾都沾不到边。 所以,他能拿着灵魄石,他肯定就是再世土仆,也许他自己不记得他是谁,但灵魄石会记得。 我俩在林中席地而坐,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土仔没什么主意,问我:“还得去找另外三个再世神仆,怎么找呢?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消息?” 我摇摇头,也没什么主意,这次觉醒,我活到现在光顾着和人类生气了,除了偶尔关注一下附近的米契谷,其它族群的消息都没怎么打听。 阿土仔掰着手指头数:“木族人的聚集地在南方的赫祁河谷,我们一路往南应该会路过,可以最后找木仆。金族人的聚集地在极北冥野地,那就比较麻烦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走到那里去找人。水族人聚集在东海深水陵,估计也来不及走过去。要不然这样,我们先去南边的水系打探一下?我知道出了这片林子往南走几日就有一条大江,有水的地方就应该有水族人吧?”他不太肯定地问我。 我给他一个白眼,反问:“有土地的地方就一定有土族人吗?” 他登时省悟,道:“对哦,族亲们不一定会守着自己护佑的资源,有水也不一定能找到水族人……这可怎么办?” 我突然觉得有点高兴,土老大变得很呆了嘛,那么这次拯救人类的事情应该多半成不了吧?我倒是很愿意看到这个结果,最后还不能怪我没有按涅母吩咐办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阿土仔没有发现我的小九九,继续自己冥思苦想。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犯困,就找了个大树靠着打盹,接着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我是被烦人的尖叫声吵醒的,感觉耳朵里轰轰直响,就听她在喊:“阿土仔不见啦!不见啦!阿土仔你在哪里?阿土仔?!”我摔摔头爬起来,往四下里看,天光已经大亮,就见烦人在树林里来来回回跑着,一边跑一边喊阿土仔,试图在某个树后把他找出来。 我盯住自己脚前三尺远一处浅浅拱起的土坡,心里也有点奇怪,土族人如果不睡坑屋睡平地,会入夜化土以便隐身,不过太阳一跃出地平线即会恢复人形,阿土仔这是怎么了?还没睡醒?那也不对啊,没醒也不耽误他恢复人形呀。 紧接着,我就觉得我赤祼着地的脚心痒了痒,尘土泛起,地面上出现一行淡淡的字:“此地有禁咒,我没有灵力,疑被缚住,你查查。” 禁咒?我一惊,站了起来,这是世间唯一能够伤害仆族人的反噬咒。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4) 涅母留下五大神仆在世间护佑资源,是因为五大资源使用后本需循环往复,不能断绝,如果在资源使用过程中出现阻塞循环的死结,就会对资源的再生造成极大障碍,护佑资源的仆族人用灵力可以慢慢消解一部分死结,但这个消解过程会对仆族人形成反噬,如果反噬的时间持续过长,仆族人灵力耗过大半而死结仍未消解,反噬力超过灵力的强度,便会产生禁咒。禁咒会缚住仆族人主动吸取剩余的灵力,导致仆族人无法恢复成人形,更无法逃脱,如果灵力被吸尽后死结还在,这个仆族人便会夭折。 阿土仔是个没有灵力的土族人,他身体里只有能在土地上催生东西的催生力,所以只要是此处有反噬力,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会超过他能承受的强度,对他来说就是禁咒,他会被缚住,无法恢复人形。 话是这么讲,但其实逻辑不通,这个禁咒是怎么冒出来的呢?不用阿土仔告诉我,我用灵力略一探查就知道,他遇到林子的前一天晚上就在此处歇息,早起时正常恢复人形才会吓到林子,可见阿土仔并未被缚住,当时没有产生禁咒,怎么就只过去一天,这处就有禁咒了呢? 烦人神色惊慌地跑到我跟前,喘着气问:“阿土仔不见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翘首看天不理她,暗暗用灵力在林中寻找,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烦人盯着我,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声说:“你的胡子是绿色的!!!” 关你什么事?我才不要跟你说话。 她继续说:“昨晚天黑我没注意看,现在才发现,你的胡子是绿色的……其实你脸上长的不是胡子吧,这是火绒草!你脸上长着一大蓬火绒草!!!” 咦!她怎么会认识火绒草?我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她,这个烦人还真是有点古怪,她听说过霍来山也就罢了,怎么竟能认出火绒草?要知道这种草可是我们火族人最爱的甜点原料,确切的说就是我当年最爱吃的零食,可以用来做很多种仆族的糖果点心,生吃味道也不错。 为了能随时随地吃到零食,当然也为了装装老相免得老被族亲们当小孩子对待,我特地让木族的那个美女用她的催生力在我脸上种了一大蓬。 这种草有个特点,就是只有仆族人能闻到它的独特甜香,人类闻不到,外表看起来就象是很普通的野草,所以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有人类对它感兴趣。 我伸手捂住我的胡子,警惕地说:“我们火族人的胡子就长这样,你凭什么说这是火绒草?” 烦人把手掌伸到我面前,她的掌心里居然躺着一小株绿色的火绒草,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她说:“看,就是这种草!你脸上的胡子跟这种草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草的名字?”我很惊讶。 烦人说:“之前听美女姐姐说过火绒草,而且,今天早上,我是被一个声音在耳边叫醒的,一个很低沉的男人声音,他说,‘用这株火绒草来找我’,然后我猛的醒过来,手上就握着这株草,我想这应该就是火绒草了呗。” 这么说,就在我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有木族人来过了?他为什么不找我反而要去找烦人呢?他是在此地消解什么死结未能成功,所以导致出现了禁咒?我为什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烦人研究着我的表情,下结论说:“你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对不对?” 是的,我想我应该能猜到,只有木族人能在树林间来无影去无踪,也只有木族人能在任何地方催生植物,我脸上的火绒草是木族姐姐催生的,烦人手掌心里的火绒草肯定也是木族人催生的,且看起来还是无根催生的,大概是为了不吓到这个凡人……否则,要是象我的胡子一样,这株火绒草有根脉扎进她的肌肤里,估计得把她吓死。 但是,这个木族人为什么消失不见了呢?毫无疑问,现在山林中没有任何木族人。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我得想办法把阿土仔先救出来,这意味着我必须要先找到这个林中还未消解掉的死结,只有将死结彻底消解,禁咒才能解除。以阿土仔的状态,他被禁咒缚住,顶多只能坚持一天一夜,如果12个时辰内我不能解除禁咒,他就得永远化成泥土等着寂灭了。 可这么大一片林子,我怎么才能找到死结在哪儿呢?我不是木族人,无法让植物给我帮忙,这还真是个大难题。实在不行,我就干脆一把火把这林子烧掉?不过这也不保险,有的死结连火都对付不了,即使我烧了这林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出阿土仔,而且胡乱烧一气,万一引发山火把此地林木资源全毁掉了,木族那个美女要同我拼命的。 烦人已经开始习惯我对她的视而不见,她握着火绒草,自己走开,在林中转来转去,一边喃喃自语:“阿土仔不会丢下我见死不救的……阿土仔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得找到那个男人……怎么找呢……这株火绒草怎么用……火绒草……” “对了!”她突然大叫一声,又冲回到我面前,兴奋地喊:“这种草是可以吃的?对不对?我记得那个美女姐姐告诉过我,这是你们火族人的零食,可以直接吃么?要不要炒熟或者煮一煮?” 我惊讶地看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呃,这个草是可以吃,但那是我们火族人吃,人类能不能吃我还真不知道。 她等不到我的回答,索性吸一口气,直接把草塞进自己嘴里,乞嚓乞嚓就吃掉了,吃完还抿抿嘴,评价说:“嗯,真甜!”紧接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她的一根一根头发全部竖了起来,摇摇摆摆拧成一束,然后象一根手指一样往右侧一指,定住不动了。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5) 烦人看不到自己的头发怎么了,颇有点惊慌,甩甩头问我:“我头上感觉好奇怪!出什么事了?啊?”竖起来的头发不受烦人动作的影响,坚定地指着右侧,纹丝不乱。 我顺着头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力所及的右侧,有一株奇怪的大树,两人合抱不过来那么粗,枝桠横生,可全是枯枝,那上面没有一片树叶,整株树看上去是一种近乎于泥土的褐黄色……我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树,但显然,这株树已经濒临枯死的边缘。 我向大树走过去,烦人的头发完成了任务,倏地塌下来恢复原状,烦人再次甩甩头,伸手理了理,纳闷儿地叨叨:“我头发刚才怎么啦?这种草是不是我们人类不能啊?吃了会有什么问题么?” 我幸灾乐祸地回答她:“人类呼唤涅母的名字都会让自己的身体受损,何况乱吃我们仆族人的食物!你自己想想吧。”我看到她脸色一下子发白,又觉得真吓死了她也不符合涅母的规矩,只得再接着说:“这种草肯定不会是毒药啦,以你的体质,就算把我的胡子全吃了应该也没啥关系。实际上,你吃了后会对上面附着的灵力有特别感应,这株草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信息是让我们去找那棵树!”我指一指前方。 烦人跟在我身后,追着问我:“阿土仔呢?阿土仔到底去哪里了?” 我说:“他被禁咒缚住了,我得想办法解救他。” “禁咒?”烦人很是困惑,但她看着我的脸色,猜到我跟她说了这么多话已是极限,知趣地不再继续烦我,只是紧紧跟住我。 我俩走到那棵大树跟前,我围着树转了一圈儿,完全感觉不到木族人的灵力,这仿佛就是一棵普通的植物,但好好的树为什么会快要枯死呢?这周围其它的树木都郁郁葱葱生意盎然,唯独这棵树死气沉沉,虽然粗壮却并不高大,十分不起眼儿地隐在一大片灌木丛后,如果不是烦人的头发指引,我肯定不会注意到它。 我想了想,拿出火焰盒,对准大树的根部,垂目静心,暗念法咒。 炽烈的火焰开始在盒中起舞,与此同时,大树从根底向上,闪现出一道越来越亮的火红光芒,那光芒把大树枝干映照得通体透明,仿佛变成了一株火焰树,陡然间生机勃勃。我抬起眼,走近去往大树的根底细瞧,果然发现根部深处有一团死白色,完全不受红光的影响,显得冰冷沉寂。 我收起盒子,火焰熄灭,大树又变回原来死气沉沉的模样。烦人这才敢发出声音,在我背后小声问:“那团白色是什么东西?是阿土仔被关进去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怒从心头起,转身冲着她吼:“都是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类!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东西了,索取无度,然后对这个世界又不负责任!你看到那团死白之物了?那是你们人类制造出来的无法被循环降解的垃圾毒瘤!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这片林地,之前一定曾是一个被倾倒过无数废物垃圾的可怕地方!应该至少有二十年在这里倒满了剧毒垃圾,人类只顾倾倒,什么都不管,为了山林资源不毁,护佑此地的木族人只好倾尽灵力来消解。这片山林绵延整个山脉,虽然垃圾场只占了山林最外围的一角,但如果不消解垃圾,死结会在很短时间内侵蚀毒害大量植物。护佑这里的木族人耗了太长时间,到现在也没能将死结全部消解,他已经被缚住了,变成这棵大树,无法恢复人形。不过他的灵力应该非常充沛,把此地的剧毒垃圾浓缩成那一小团死白之物,用自己化形的树木裹住了它,任由禁咒吸取他的灵力,不泄露到大树之外。我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被缚住的,坚持到现在大约已是极限,你看见了,这棵树就快要枯死了!如果树枯死之前那团死白之物还没消失,这个木族人就会寂灭,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烦人被我吼呆了,捂着嘴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叹口气,不想再理她,走回去蹲在阿土仔化形的那片小土坡前,同他商量道:“阿土仔,我猜那棵树有可能就是再世木仆,普通的木族人应该没这么大本事能坚持到现在。他没准儿也是回这里来想等你,结果为了消解死结变成这样。你没有灵力,前天晚上在这里时,那棵树感觉不到仆族人的存在,所以没放出信息。昨晚我跟你们一起来到这里,他应该是感觉到仆族人的存在,所以勉强释放一丝灵力传递消息,也许是他的灵力从大树根部传进土壤,没找准方向,结果消息递到烦人那儿了。而他的一丝灵力带出了一丝禁咒,你毫无抵抗之能,就被封住了。唉,这棵树快坚持不下去了,这个样子不成,我准备用净火把这棵树和死结一起烧掉,此地就再无禁咒,你也就能出来了,但是这么一烧,不知道再世木仆会去哪里重新化成人形出来,就不好找了。阿土仔,你说怎么办?” 烦人小心翼翼地一直跟在我后面,听完我讲这一大段,突然明白过来,道:“这个小土坡就是阿土仔?那就难怪啦,前一晚我睡觉前也是找到了个小土坡,我说怎么没看见有人在呢,他……”我回身瞪了她一眼,她立刻闭嘴。 浮土慢慢在地面游走,又显出几个字来,很简洁:“烧完再看!” 嗯,这倒象是土老大的风格,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我吸了口气,又走回到那株枯树前,先同它施个礼,道:“木兄弟,你一路走好,记得想办法早点回来找我们。” 枯树没什么反应,我把火焰盒对准树根,这次不再低语,单手用力往前一送,断喝一声:“起!” “蓬”的一声,猛烈大火应声而起,但只在枯树上燃烧,眨眼功夫枯树便被烧了个干净,地面上出现一个硕大深坑,焦黑见底,除了灰烬,再无任何东西。乖乖,这死结毒瘤好生厉害,木兄弟化做如此大树才能镇住,几十年都未能消解干净,人类真是可怕,什么东西都敢造出来,无知者无畏!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6) 几乎是同时,那边阿土仔也凭空从地面上冒了出来,他站起身,理理怀中的小包袱,拿出来个什么东西,走到我身边,递给我看。 这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在涅母身边为仆,我们一人一件巫具,这是木仆精心挑选的隐形叶,配戴着这枚叶子,他可以千变万化,谁也别想找到他在哪里。 我知道阿土仔想干什么,点了点头,他就把叶子顺着深坑丢了下去,接着拿出口袋里的灵魄石……然后,居然有商有量地对着灵魄石问:“你们巫具之间应该可以交流吧?你能让这片树叶给再世木仆带个消息吗?” 我捂住眼睛,我可真没想到,阿土仔居然不会咒语,他居然……居然真的就象人类一样,真是对着灵魄石用嘴巴说话! 灵魄石和隐形叶什么动静都没有。 阿土仔摇摇头,看样子丝毫不打算勉强,冲我说:“灵魄石,就是这样时灵时不灵的,你说怎么办?是不是木仆精魂已经走远了,巫具之间感知不到?” 我无可奈何,再次把火焰盒擎出,念动咒语,一簇火苗从火焰盒中跃出,轻轻卷入坑底,围着那枚绿叶飞舞,却并没有碰触到它,绿叶在火光映照下渐渐灵动起来,叶脉间流淌出金光,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夺目,忽然倏地暴闪了一下,就此消失不见,火苗也随之熄灭。 我说:“行了,这证明这棵大树的确是再世木仆的化形,隐形叶应该已被再世木仆的灵力收走了。还好我们来得及时,木仆耗散的灵力得以重聚,有隐形叶帮助他,回来找我们应该很快。我们不用去木族聚集地了,等木仆聚形成人后,他会找到我们的。” 阿土仔点点头,把灵魄石放回到口袋里,我觉得有必要再泼一次冷水,于是说:“阿土仔,这个事还是算了吧,你看灵魄石也不是很配合你,它是涅母裁心所化,既然它都不起劲儿,说不定是涅母改主意了,不需要我们去拯救世界。” 阿土仔若有所思,对我说:“涅母神喻是仆族建群时就传下来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岁月,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怎么才能确认涅母有没有改主意呢?” 烦人在旁边嚷嚷起来:“神仙老改主意还能叫神仙吗?你们连自己侍奉的母神都怀疑……这也太不象仆人的样子了吧?” 我觉得这个丫头还真是脑子转得很快,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反驳她,阿土仔先说话了:“我们是仆人,涅母是我们侍奉的主人,她的话我们一定遵从……但是,并没有规矩限制我们的主人不能改主意吧?归根结底,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她造出来的,她愿意保有就保有,愿意抛弃就抛弃,有何不可?我们仆族人从不怀疑自己的主人,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火兄弟说应该弄清楚主人现在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想法也没有错。” “造出来这个世界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想养就养,想扔就扔吗?照你这样说,父母生养子女也不必负什么责任了,反正不喜欢了随时可以扔掉,这个想法可以有吗?”烦人气咻咻地质问阿土仔。 我倒觉得烦人的这个想法大是合我心意,立刻接嘴说:“很对啊,当然可以有,父母为什么要对子女负责任?生下来就让子女自己长呗,能长大就长,长不大就算了,大家都很省心嘛,你看这世间别的动物差不多都是这样做,就是人类很烦,自己给自己套很多规矩,也不知道是负责还是控制……老实说,你们人类的规矩本质上都十分自私,只顾人类的利益,凡是对人类有益的就是好,凡是对人类有害的就是坏,最后总有一天,会变成除了你们人类别的什么生命都没有了,我才不觉得涅母是想要我们去拯救这样一个世界。” 烦人快要哭了,悲哀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嘛,我……我还是绿色环保组织的呢,我从来都不破坏自然资源,你为什么老是要一棒子打死全体人类,我们这类人就不值得救吗?” 我摇头道:“我觉得不值得,你们都是人,人类个个都差不多,这个世界弄成现在这样,我觉得很烦心,你们人类不也说早死早超生?反正都是要死的,勉强延续下去有什么意思?” 烦人不接我话,去劝阿土仔,说:“阿土仔,你是老大,你不会象这个火猴子一样这么冷酷残忍吧?我相信涅母神的意思是要你们拯救这个世界,既然是她老人家一手创造出来的,再不喜欢也舍不得毁掉吧?还有,想一想为什么你会碰到我呢?我觉得我能和你们结缘,能看见那个泥巴筒上涅母留下的刻字,这肯定就是涅母想要你们拯救世界的证明,对吧?” 阿土仔有点被她说服的样子,道:“你说的有点道理。火兄弟,这个事,我认为还是要先回到神心所在之处去看看,才能决定接下来怎么做,否则我们无法向涅母交待。再世木仆不知道去哪里聚形成人,只有等他来找我们罢了,金族聚集地我们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还是设法先去找找再世水仆吧。” 水仆?我挠挠头,问:“这无头无绪的,怎么找?” “向南走吧。”阿土仔再次展现出土老大式的干脆决断:“我们的大方向是往南,先出这山谷,然后往南走,总该能遇到个把水族人和金族人吧,遇到了就问问。” 我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他走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俩商量罢,就准备上路,一齐转身迈腿,差点儿撞到杵在一侧的那个烦人,她瞪大眼睛拦住我俩,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7) 我没好气地斥道:“你干嘛?能不能别跟着我们了?这儿出去就有大路,你自己回家行不行?” 烦人盯着阿土仔,一个字一个字问:“你真打算一路走着过去?” 阿土仔点头,不明白烦人是啥意思。 烦人抓狂了,大声喊:“疯啦?这年头儿还有出门靠走的吗?有火车的好不?有飞机的好不?有船的好不?你不可以用交通工具么?你俩到底是神仙还是古董?” 火车、飞机和船?! 我鄙夷地笑出声来,问她:“喂,你觉得人类的这些交通工具,比起我的瞬移魔法何如?忘了你昨天晚上吱哇乱叫的傻样了吧?” 烦人被我问楞了。 阿土仔却在一旁开口道:“火兄弟,你是知道的,瞬移消耗灵力较猛,不易恢复,短途尚可带人而行,长途就需借助阵法。再说我们这一路上还需要找人,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胡乱瞬移不切实际,还是走路比较稳妥。另外你也该知道,若是被人类看到仆人瞬移,涅母会不喜欢……当然,你看到了不算,你和仆人算是有缘。”他转头对烦人的林子说。 阿土仔你真的是再世土老大么?我俩是一伙儿的吧,你讲这些干嘛?拆我台?我瞪着他无语。 烦人胜利地冲我笑了笑。 好吧,关我什么事,我摊大手板伸向阿土仔,问他:“使用人类的交通工具是要钱的,你有钱么?” 阿土仔还没开口,烦人已经一迭声叫道:“我有我有我有,咱们一起走,我负责钱粮,好不好?我爸特别有钱。” 我望天,真是很烦哎,我们真的要跟这个人类女子一起走吗?一起走多久?难道最后还得带着她去神心所在之地?老实说带着她走就跟带着一个随时随地会跟我拌嘴的喇叭一样,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阿土仔想了想,道:“也好,我们要找人,又没线索,完全不接触人类是不太可能的。既然你和我们有缘,那就麻烦你了,但是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我们在干什么,也不能泄露我们的身份……主要是对你不好,万一有什么问题,火兄弟带着我瞬移离开就没事了,而你会被其它人类盯上,越多人注意你,越多知道你和仆人的缘份,你的身体就会毁损越快……其实火兄弟不让你跟我们走,真的是为了你好。” 啊呸!我才没有,我管她好不好。 烦人却很信服,点头如啄米,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说的。你放心,这么多年了,我到处找你们也没泄露你们啥秘密嘛,根本没人相信我,你们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与人类有啥区别……不对,这个猴子,哎你这样不行,你脸上的胡子走出去太穿帮了,你得先修理一下!”她突然转向我发布起命令来。 我的胡子!!!!!我警惕地抬手挡住,干嘛?想打我零食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阿土仔的胳膊肘明显向外拐,帮着她劝我:“火兄弟,她说的有道理,你不能一直让草长在脸上,刮下来搁兜里,也还可以吃啊。” 我断然反对:“这不行,刮下来一天不吃完就枯了,我以后吃什么?一直长着才一直有新鲜的吃,大不了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自己瞬移,先到神心之地去等着你们过来便是。” “你怎么象个小孩一样?”烦人批评我,“为了点吃的,大事都不顾了,你不帮着你们家老大找人吗?你看看他,又没有什么神力,也不会什么咒语,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不保护他吗?奇怪啦,你不应该都听你老大吩咐的吗?” 我头痛起来,这个烦人怎么这么多话啊偏偏我还不能反驳。 “他的确是个小孩。”阿土仔认真地跟烦人解释,“我告诉你吧,涅母的五大仆族人,是土、金、木、水、火五族,各族的成人年龄不同。火族人最晚,到四十岁才成年,火兄弟三十二岁,大约相当于人类的十五岁,还是少年期,喜欢吃甜点零食很正常。” 烦人先是很惊讶,然后笑起来,对我说:“原来你这么小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明弟弟吧……哈哈,这太逗了,小明弟弟,其实人类的甜点零食更好吃,花样繁多,你肯定能找到更喜欢的,别老盯着这一种草吃,错过许多美食。” 我恼怒地盯住土老大,不发表意见。 阿土仔看我表情,又跟我解释:“火兄弟,你别恼,我们和她一路同行,总得序个长幼,咱们仆族人除了族长位尊,都是按年龄来序,交流沟通才有规矩,否则你俩一路争执不断,我如何排解?” 哦,难不成以后论年龄,我还要迁就这个人类女子?我越发气闷,但是阿土仔的话我更不好反驳,涅母的五个仆人中为啥由土老大当老大?就是按年龄来排嘛,我是最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个,所以我最小。我若不尊年龄之序,岂不等于我连土老大都不认? 土老大还是得认啊,我泄气地想,本来我还有点小心思,这次再世为仆,阿土仔竟没有土老大的灵力和记忆,若论觉醒的时间,我比他可早多了。我虽没想过要当老大,但暗暗琢磨应该不用再序年龄了,互称兄弟不论大小。没想到土老大居然用人类的成人年龄来折算我的年龄,那我这个未成年不就总是排在最后? 忽然省到,呵呵,至少木仆不可能啦,他现在才重去修炼人身,再怎么也不可能比我年长吧?终于有个垫底儿的啦,哈哈。 我一高兴,觉得迁就烦人一下无妨,就说:“那好吧,胡子我可以不要了,不过这是木族人催生的,只能用木族的枸骨叶刀才能刮净,我们要先去找个木族人,借把刀来才能修理。” “这附近哪里会有木族人?”土老大问我。 “以前有个木族的美女,为了照应我们,常在这边树林里催生火绒草,后来据说不上心碰到一个人类露了真身,回去后被木族族长发现了,就再不许她来此地催生火绒草。所以,五年前她最后一次去我们霍来山上的居穴时,在我脸上催生了火绒草。好在这几年来,山林中的火绒草长得虽不甚茂盛,终究没有枯灭,我的族人也多少还有得吃,不然我脸上的草老被那帮小子们拨来拨去,要被我族族长知道,更不会对我有什么敬意了。”我告诉他。 烦人听着听着,忽然“呵”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色。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8) 这里面不会又有她什么事儿吧?我瞪她一眼,懒得去探她心思,继续说:“木族人虽然不再来这林中催生火绒草,但她告诉我,她就在大路尽头那边的一个小山村里常住。此处山林都归她护佑,她不愿意回木族聚集地去,木族的族长也没有强迫她。我猜她还在那个村里,我们可以去找找她。” 烦人放下捂着嘴巴的手,连声催道:“好呀好呀,我们去找她,那个村我知道,本来这次我跟的队伍就是去那个村,早知道仙女姐姐住在那里,我就跟迪拜哥哥一起过那边了,何必跑来这……”她看我脸色,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噤声。 我没好气,害木族那个美女上次露了真身,害我族再没有充足火绒草供应的那个人类,真的就是这个烦人啊,害人精。 我们一行三人从大路上往北走,烦人拿出她的手机来,戳戳按按了一会儿,告诉我们,地图上标志的那个小村庄距此地还要走十公里左右,若是我们走路快,花一个小时应该能走到。阿土仔表示这没有什么问题……我不想走,更不想快走,可按照仆人族的规矩,没必要的时候,我不能在这个人类面前使用瞬移,只得跟着……真是很讨厌啊,我回到这世间三十二年,从没有这么辛苦地走过路! 不过走了一会儿,我慢慢气平,想当年我何曾怕过辛苦?我是涅母口中那个最心疼人类的火儿,我在世间的各个角落奔走,催生火脉,即便是用瞬移大法也曾累到吐血。 仆族人身具两种与普通人类不同的力量:其一我们称之为灵力,勉强类比的话,约等于你们人类的体力,灵力可用于完成各种神奇魔幻之事,但是需要恢复,灵力亦有强弱之分,作为本族老祖,我的灵力之强在本族可称第一。 其二是催生力,这是仆族人与护佑资源相联系的力量,勉强可以约等于人类的意志力,催生力可以转化这个世间的对应基本元素催生资源,催生力有定数,用完后仆族人即到了寿终,可以选择不再恢复灵力,散形离世。之后,新长成的仆族人接过护佑的任务,从对应护佑的资源中重聚催生力,再用新的一生来反哺催生资源。 仆族人并不能无中生有地催生资源,需要使用自己的力量,还需要使用这世间存在的基本元素,前面我跟你们说过,为了强撑护佑资源,仆族人可以用灵力兑换催生力,消耗灵力以保住催生力,延缓资源耗尽的那一刻。 但灵力使用过度,来不及休息恢复,仆族人就会累死,新长成的护佑族人重聚的催生力也将一代不如一代。最为可悲的是,我的族群由于我热血冲头,从建族开始就没有催生力,全靠这世间现存的火脉资源反哺重聚,少之又少,火族人无法催生新的火脉资源,只能努力存留催生力反哺资源,为了让人类不失去火种,也为了尽量给后代族人留下一线生机,火族人从来不惜兑换灵力,前赴后继献出生命,却仍然改变不了火脉资源将被人类滥用耗尽的结局。 本来呢,按前世的我推算,我用全部催生力催生出的火脉资源足够用千万年,只要每一代火族人好好使用灵力,护佑反哺资源,每一代都能活得轻松快乐,没什么压力,更不可能夭折,到我将催生力重新修炼圆满,再回来分给我的族人们,那便会长长久久万事大吉。 可没想到我此次觉醒,催生力也只够我自己好好活着,而人类的滥用导致我的族人一代一代为了护佑资源穷耗灵力不得安歇,最终与资源一同寂灭。许多不辞辛苦的火族人都如同人类过劳死那样早早夭折,拼命保留下来支撑族群继续繁衍的火脉资源仍难逃枯竭。只可怜火族人,在人类毫无自觉节制地滥用过程中却还是一往不悔的付出,现如今人数越来越少,我建立的族群已面临覆灭。 所以,自从我醒来后,搞清楚这一切,就觉得,哪怕让我为了人类再多动一动我的手指头,都十二万分辛苦,百分百不值……但我还是不能违拗涅母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土老大的安排,眼下,亦不得不再次走上出手拯救人类世界的道路。 唉,就说这该是有多倒霉嘛。 我和阿土仔一路闷头走着,不怎么说话。 烦人却兴致不错,看我脸色黑如锅底,不怕我骂她,又来找我搭讪:“小明弟弟,我猜你喜欢吃甜食吧,我家附近有个特别出名的甜品店,等回去,我带你吃个够啊。” 我说:“你走开!” 她不恼,再接再励:“不骗你,那家甜品店我从小吃到大,提拉米苏入口即化,还有手工巧克力,含在舌头下面,一股细细的甜浆会自动顺着舌尖流到咽喉里面,美死了,真的。” 我的声音变得有点没力气:“你……呃……走开!” 她又说:“还有冰淇淋哦,朗姆酒口味和开心果口味,是我最常吃的,舔一口,整张嘴都是酥酥的,朗姆酒浓醇,开心果清爽,对了对了,有时候那个店还出巴旦木口味的,好吃到要晕过去!”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没来得及再回她话。 她笑眯眯还说:“还有那个芒果奶昔哦,黄澄澄的鱼形,冰甜……”我打断她:“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 烦人眨眨眼:“把你的胡子刮干净了马上就去!” 胡子?!我揪了一把丢进嘴里,忽然觉得,吃了这么久的火绒草,似乎的确是太单调了。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9) 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大步走,擦过烦人身边时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发现她笑得象一只刚偷到鸡的小黄鼠狼。人类就是这样,稍稍有点得意就会忘形,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么?不要以为我为了甜品就会拯救这个世界,还记得我在火族人中宣扬的哲学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烦人偷笑完了,快步赶上老大,追着问他:“阿土仔,你爱吃甜品吗?” 老大摇摇头,无动于衷地说:“饿了有得吃就好,甜不甜无所谓。” 烦人说:“但是好吃总比不好吃强吧,对不对?” 老大说:“也不见得,好吃难免会吃多,吃多就不合适了,所以吃以合适为主,味道在其次。” 烦人说:“你为什么怕吃多?你那么会种东西,想吃什么随时种呗,何必对自己那么抠?” 老大看了烦人一眼,淡淡道:“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浪费的一件事,因为万物所吃是为万物,为了生存,每个生命吃掉的都是别的生命,以生补生,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吃多害生,浪费了别的生命,也侵害了自己的生命,两相无益,为什么要这样做?” 烦人张口结舌地楞住。 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心里突然替土老大感到一阵伤悲,他当初构建整个食物链法则,万物生灵互吃以保各自生存,植物生命吸取的虽是自然能量,但也是木族人用催生力护佑,自然元素才能形成植物的生灵之源,原则上仍是以生补生。 万物最终皆化尘土,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可是,自从人类学会制造工具,进化出文明,科技发达,一路攀升占据食物链顶端,几乎再无什么天敌对手。到现在,除非出现很特殊的情况,这个世界上一般只有人类吃掉别的生灵,很少有别的生灵能吃掉人类。虽然这种情况亦是自然法则造就,我们仆族人并不能干涉人类文明的发展,但在土老大心里,万物生灵都缘由他的土资源生发,演变到今天这样,是否真的如他初心所愿? 阿土仔似乎已全然不记得他前世的一切,是不是就因为,土老大觉得非常痛心失望,所以宁可忘记他自己以前都干了些什么?可是,听他刚才说的“吃要合适”的这段话,又似乎,他的初心一成没变。 我们五个仆人为了涅母创造的世界而倾力催生五大资源的时候,初心也都是要合适,我们推算了这世间生命各种各样的需求,评估我们的力量,用尽我们所能,为这个世界所需催生出合适的一切……但我们唯一推算不到也无法推算的,却是人心的欲望。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本以为合适的一切,在人心的欲壑难填之下,只不过区区数千年,就已经面临崩溃边缘。 仔细想想,崩溃了又会怎么样呢?从我再世回归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世界崩溃损毁了有什么关系?涅母再造一个便是,不再有此间人类,涅母一样可以再造其它智慧生灵,我们再去催生新的资源,一切可以重新来过,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涅母一定要我们拯救这个已经快被人类欲望吞噬的世界? 我突生疑窦,靠近阿土仔问:“涅母她老人家去哪里了?我们前世一直为了这个世界忙忙碌碌的,我都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见过涅母神,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阿土仔诧异地看我一眼,说:“怎么问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都不能肯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再世土仆,你看你都不叫我老大,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涅母在哪儿?” 我有点沮丧,这个土老大,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这样糊里糊涂的回来?再说,我嘴上没叫你老大,我心里还当你是老大啊,你怎么能用这个理由来推搪? 烦人插嘴问:“你们说的这个涅母神,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呀?是象我们传说中的女娲娘娘吗?” 阿土仔没有回答。 我放慢了脚步,开始认真回忆这个世界开初时,我跟在涅母身边的情景……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呢?我不太明白,自我有意识起,她就存在着,但她留存在我脑海里的样子,却象狂卷不停的风云般变幻莫测,她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我们想要什么,她挥一挥手就创造出来,有她在我身边的日子无比美好,一切都顺顺当当,欣欣向荣,可她到底是长什么样子呢?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脑海里,涅母居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有如一团无法具像化的七彩星云,每分每秒都在变幻。 怎么会这样?我不应该不记得她的样子啊,我们五个仆人伴着她那么久,我们都有自己的模样,为什么她没有? 烦人见老大不理她,又来烦我:“阿土仔不记得,你该记得吧?涅母就是我们中华传说里的女娲娘娘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冷冷地答:“你们人类的传说,离这世界开初不知道有多遥远,不要用你们的语言和想象来形容我们的主人。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人类提到涅母,会对身体有损,如果她是你们传说中的女娲娘娘,好多凡人都会因为老提女娲娘娘而死掉了。” 烦人若有所思,喃喃道:“是哦,很奇怪,你们这个神,为什么不许人类提到她呢?你看,我们人类有那么多种宗教信仰,都是希望越多人信越好,越多人提越好,怎么你们这么低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一样的神吗?” 阿土仔开口道:“对我们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涅母神,她是我们的主人,人类最好不要提起,你们人类口中的神,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你们和你们的涅母神,不需要人类的信仰吗?”烦人问。 “啥意思?”阿土仔表示很奇怪,看了看烦人,又看了看我,我耸耸肩,替他回答烦人:“人类的信仰,对我们有什么用?” 这句话似乎大大地打击了烦人,她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呆呆的,再也不出声儿了。 (三)火小明讲述的故事(10) 说是快走,但实际上我们三个走得并不快。日头快要正午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大路尽头,北面山坳里有一个住着农户的小村庄。 我们刚进村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太安静了,一点声响都没有,连狗叫都没有,而且放眼望去,也无一户人家房顶上有炊烟,时下正是做饭的辰光,怎么会没有人家开火呢? 烦人犹疑地停在村口磨盘处,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靠近阿土仔身边问他:“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疹得慌,照说迪拜哥哥他们应该就是到这个村子来的,只不过走的是另一个方向的路,难道他们还没到村子?” 阿土仔没什么表情,想了想,然后走去最近一间院子的门前探头看了看,转脸对我说:“这里象是没人,你能感知到有木族人的气息吗?” 我摇头,一进村口我就发现了,这里全无丝毫木族人的灵气,这地方怎么了?其实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虽然这里也不算人多,但是各家各户过得热热闹闹,鸡鸭猫狗四下飞跳,而且因为和大路相通,还有外面的人开车来这里的农家小院度假,和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 村子并不大,我们几个分头四下里走了一圈儿,确认没有一个人在村里。家禽家畜倒都在,却关得严严实实的,连看家狗都戴了嘴套拴在屋里,难怪听不到一点叫声。还有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是烦人发现的,她说每家每户的院门上都长了一株小小的火绒草。 她还真是对这种小草敏感得很。 我把这些火绒草全拨了下来,火绒草是火族人的零食,如果想用火绒草来传递信息,那通常就是要传给火族人,会是这里的那个木族美妇女出了什么事吗?但我用灵力探查,仍无法感知到什么信息,正在想是不是象烦人一样把这些火绒草吃掉的时候,突然头顶上响起一个声音,呜哩呜噜含糊不清。 我抬头一看,原来我刚巧停在一棵大树底下,有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正拼命从厚密的树叶中钻出来,看起来是个人。 烦人和阿土仔离我不远,听见声音也跑了过来,烦人一见那张脸就失声道:“迪拜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被绑在树上了吗?你别急你别急,我来救你!”她说着就往树上爬,树上那个人已挣扎着露出上半身来,身上乱七八糟的捆绳松了大半,但嘴里显然是塞了什么东西,还是呜噜呜噜的。 我和老大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往后退了几步。烦人一脚蹬在树杈上,回身看见我们的动作,惊诧地问:“你们怎么不帮我救人啊?俩大男人……呃不对,你俩不算男人……咳,算了……”她把话咽了回去,扭回身继续爬树。 我对老大说:“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老大说:“不熟悉,我只听说过,没见过。” 我说:“你听说过,那证明不是我自己瞎猜,这里的人真的在弄那个仪式啊……没有仆族人护持,弄那个仪式搞不好要出人命的,怎么这么胆大?” 老大说:“出人命也是自愿,这里的人会为了救仆族人不惜牺牲性命,倒也难得,千百年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了。” 我说:“他们插了火绒草,看来是想借火族人的灵气,无论哪个火族人来吃掉这些火绒草,都能带给他们些许助力,算他们撞大运撞对了,来的居然是我。”我背转身子,拿出吐焰盒,对准我手里那捧火绒草,轻念真言,只见蓬的亮光一闪,那捧火绒草化作轻灰立刻散入空中,无影无踪。 老大帮我遮住火光,那边还有两个人类在呢,最好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在干什么。 烦人没有注意我们,她已经钻到树叶里面去了,絮絮簌簌一阵乱抖,紧接着“喀喇喀嚓”几声乱响,就见两个人裹着乱蓬蓬一堆树叶“哐”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我和老大不约而同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烦人摔在另外那个人身上,很快就爬了起来,一抬头看见越退越远的我们俩,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跺着脚说:“你们俩太不仗义了……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躲那么远?你们……你们也太不象是来帮我们的了。” 切,我们本来就不是来帮你们的,我们仆族人,护佑的是这世界上的资源,虽然资源为你们人类所用,仆族人可并不为你们所用。 地上那个人都没力气呜噜了,摔得七荤八素,烦人见我们没有搭手的意思,自己蹲下去扶那个人,一边安慰说:“迪拜哥哥对不起啊,我没力气,摔到你了吧,你等下,我看看你嘴怎么了……天呐你嘴里塞这么多树叶,谁这么坏啊?” 她用力把那人嘴里的树叶往外掏,哇噢,真是好大一坨,他不知道咽下去多少才能呜噜出来这几声。 那个人的嘴一被掏空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老大脸色一变,我也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他的嘴,暗暗送了点灵力平息他剧烈的喘息。烦人吓了一跳,大声叫:“你干……” 老大迅速跟了过来,顺手就捂了过去,烦人的声音被他捂断在嘴里,老大说:“你别叫,这里的人应该都在不远的地方办正事,最忌声响,你说说话也就罢了,不能大喊大叫。” 烦人惊疑地瞪大眼睛,赶紧点头。 我按住的这个人也安定下来,我松开手,仔细地打量他。这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破烂的牛仔衣,满头乱发一脸络腮胡,再加上浑身上下满是树枝树叶,看不出来多大年龄,唯独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亮闪闪地盯住我。 我站起来,轻声问他:“你是因为反对村里人要做的事,才被捆在这里吗?” 那人点点头,也轻声反问我:“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村里人在干什么?” 我说:“你少管闲事,歇息一会儿,你就赶紧走吧,这儿的事你不懂,也跟你无关。” 他一挣身子坐起来,身上的绳子散落下去,瞪着眼睛冲我说:“你知不知道,他们在用活人献祭!活人!!三个最年幼最无辜的孩子!!!真是疯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用活人献祭!!!我一定要去阻止他们,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做这样的事,太野蛮了!”他看起来很激动,但却仍然在尽量压低声音,那么,他明显是知道这事的禁忌。 老大蹲下身子,跟他的眼睛平视,淡然道:“他们不是在献祭,他们只是在冒险……不过,如果没有成功,确实会伤及人命,所以,你如果要救他们,就不应该再增加他们的风险,对吧?你是谁?为什么村里别的人都同意去做这件事,只有你不同意?” 他吸了口气,摇头道:“我无法接受……什么样的仪式,只有用孩子的血才能上达天听?!这是野蛮迷信,不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信,这里的人……落后,不文明,跟世界脱节,太可怕了……一定要阻止……” “你不是村里人,从哪里来的?怎么知道村里人在干的事情?”我好奇地问。 “他是外国人,迪拜土豪家的小儿子,在英国受全套贵族教育,觉得我们中国乡村最需要被拯救,所以学了一口正宗中国普通话跑来拯救我们……至少,我觉得他比你们俩……靠谱点儿吧。”烦人替他回答,也没敢放开声音说话,到最后一句,几乎已声不可辨。 老大把这个外国人身上的绳子都拨拉掉,扶着他站起来,道:“你不接受是正常的,不过你想想,如果所有的人都失去人性,只有你一个人不野蛮讲文明,最合理的后果,恐怕应该是你先被杀了献祭吧?你好好的被留在这里,没有害你性命,只是不让你碍事,你还不能换个角度去看这件事吗?” 那人似乎被点醒了,他僵直地站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无论如何,为什么一定要用孩子的血……” “村里的人都去了哪里?”我拦住他的话头问。 他指一指山上,说:“村后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听说走上去大约半个小时能到一处原始老林,我没进去过,村里只有年纪大的老人家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全村人今天一大早都去那儿了,献祭的事他们准备了好久,我前天来的时候没发现,昨晚才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我想去把那三个孩子偷出来带走,没想到孩子们不跟我走,反而叫嚷起来,我就被村里人捆在树上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烦人问,“你们这次不是有四五个人一起过来的吗?” “前天我们一起来的,这里的人说他们从来都不偷猎山上珍稀动物,怪我们来错了村子,也没地方给我们住,那几个人看看没事可做就先撤了。我是想休息一晚过去山林那边找你的,所以硬赖着没走。村里人不给地方我住,我就睡在村口磨盘上。昨晚,我发现一村子人古古怪怪地在准备什么事,一个人去探查,结果就变成这样了。”他对烦人解释着,一边打量我和阿土仔。 我不耐烦听,对老大说:“今天早上村人们才进山,应该还在准备,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村里人在干什么?”那人追着我问。 “关你什么事?”我没好气,“你别添乱就行了,你俩待在这儿,别出大动静。” “不行,我们也要去。”烦人加进来发表意见。 “你们去有什么用?”我更不耐烦了。 “我去有用,”那人突然说,“他们捆我的时候,我听见有一个老爷爷说了一句,这娃的血可能更管用,但另一个人马上制止他说,不要牵连外人进来。我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用我的血能换回孩子们的血,我心甘情愿。” 这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由得盯着他,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尽量摆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道:“我叫阿卜杜拉,中文名字就叫卜杜,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1) 我啊,就是那种在世人眼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但许多人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都觉得我是个怪胎。 而林子却不这么认为,她对我的评价是:“再正常也没有的一个帅哥!”,林子说真正的怪胎是她自己,我则是天生一个对这大千世界所有生灵都充满热爱的自然人。 我精通中文,“自然人”这个词被林子这样用,我知道是有点怪怪的,不过我明白林子想强调表述的意思,她是想说,我热爱这个大自然本身,我是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人,所以叫自然人。 和林子说话一定要注意领会她的精神。 我是我家最小的孩子,没有半点家族压力,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二个姐姐,长兄比我大十八岁,所以我出生后,基本所有的日常生活内容就是受宠以及任性。至于我有没有被宠坏嘛……咳咳,我家人认为,我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被宠坏了的后果啊! 但我要保留不同意见。 我自小在英国私立贵族学校读书,后来是牛津大学的优等生,学金融专业,捱到快要拿硕士学位的时候,我忽然省悟到自己完全不想过按部就班的生活,索性彻底放弃,开始满世界游荡,我家人随我便,跟银行讲只要我户头空了就往里打钱。 可后来,我花钱太过大手大脚,月月清空户头,我大哥起了疑心去查我的账,发现我的钱并没花在我自己身上,而是大笔大笔到处捐助绿色组织、环保机构什么的,当然这其中不乏上当受骗的情况,我大哥就说服我父母限制了我的取款额,每月仅按5000英镑的标准定时给我入账生活费,再不肯无上限地由我自行支取。 算啦,我才不介意,在生活上我其实没什么需求,我的野外生存能力是专门受训过的,体质亦十分强健,只要不影响维持自己的生命,一分钱我都不打算花在我自己身上!就这每月的5000英镑进账,已经够我干好些事了……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创业挣钱?呃,我要是愿意做这种事,干嘛不读完我的牛津大学金融硕士学位呢? 我把我生命的热情和精力全部投注进保护大自然和谐平衡的大业之中,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同意林子对我的看法,我这么做并不能说我有什么不正常……只能说我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无法为这个世界创造出什么有益的东西,所以只能倾力去挽救那些自己觉得十分珍贵的东西。 要说我不正常的地方嘛,可能也有一点:我是个天生的素食主义者,从小就不吃肉,记忆中好象并没受过什么特别刺激,就是不吃,我妈说我从小一见肉食就哭,一哭就吐,于是没什么可选的,为了我不饿死,只能给我吃素。 我跟林子一见投缘,互相理解,彼此如好兄弟,上次她让我去她家假扮她的未婚夫,我那么故意捣乱,林子也没真心怪我。 婚姻这种事啊,在我看来真是人类给自己制造的最大桎梏:我认为,人类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而传宗接代的目的是为了将财产永远私有。 我反对私有制,私有制简直是一切不道德的根源,大自然便因为人类的私有欲念而被侵害日深。按照我的观点,人只要吃饱穿暖即可,最好什么都不要私有,就连孩子都不要私有,就因为有太多父母把孩子当作私有财产,最终导致孩子一生的痛苦。 我自己还算幸运,父母生的孩子多,我坚持不被他们私有化,他们就放弃了。而林子的父母真是太落后太野蛮,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干涉孩子的个人生活,我帮林子上门去骗她父母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气他们一下,结果林子后来骂我帮倒忙,搞得她父母差点儿逼她直接嫁给我,弄巧成拙。 我听了林子的话后想了想,认真提议:要不要我帮忙帮到底真娶你算了,反正是个骗你父母的形式啊,我不介意,之后你爱干嘛干嘛,我爱干嘛干嘛,什么都不会影响,生活可以照旧。 然后林子想了半天,更加认真地反问我:“那爱情怎么办?” 爱情?!喂,我只是要帮你忙而已,不要搞得那么复杂好么? 话说,到今年我已满三十二岁了,还真是从来没觉得爱情这件事有什么必要值得细想。爱情不就是你属于我、我属于你么?这完全是私有化情绪的癫狂态嘛……呃咳,换个词,巅峰状态! 爱情这东西绝对不是我那杯茶,林子骨子里太传统了。 至于解决生理欲望的行为嘛,嘿嘿,我没怎么耽误,我是个正常男人……男人想解决这种问题,只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又注意安全,机会很多的。别抨击我啊,我的态度一直很明朗,从没让谁误会过,没伤害过谁,一直是你情我愿,迄今也没谁需要我负责任。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成立家庭生小孩的想法,因为我觉得,除了关注自然界之外,我不需要再和任何人建立任何特殊关系。在我看来,我这样的心态,亦算是一种真正负责任的心态吧?我不会拖累任何人,更不会给这个世界增加任何负担。 当然,我这辈子不可避免会是我父母的负担……但拜托,我父母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给我这点毛毛雨他们绝不会觉得是负担好么?再说,我又没花天酒地祸害这世界,我把父母给我的钱都消耗在保护大自然上,这得算公益行为吧?这年头儿,有多少啃老的富二代,能啃得象我这么高大上呢?瞅瞅我,又不要名又不要利,光是一门心思往外送钱,感动哗哗滴啊有没有?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2) 显然,和我的这个心态完全不一样的林子需要爱情,她同我说:“迪拜哥哥,我觉得爱情是一种感觉,爱上一个人就会想把自己的生活和对方的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并不是占有,而是缠绵……总之就是非常舍不得离开那个人。在我的想象中,这种感觉十分美好。我现在还没爱上什么人,但万一我以后会爱上谁呢?我总觉得,我要是草率结婚,就很对不起将来我有可能爱上的那个人。” “那你父母坚持要你嫁给别人呢?”我问她,“你听你父母的,随便嫁给个什么人,就对得起将来你爱上的那个人?” 林子说:“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只能抗到那个时候呀,到时候实在抵抗不了就认命呗!我是没办法象你那样,彻底不管家里人感受,我爸妈就生我一个啊,我从小到大已经让他们操碎心了,他们一定要为这件事强迫我,我最后只能接受。我不能让他们彻底绝望,我这叫作孝顺父母,将来我若真爱上什么人,那个人也应该能体谅我吧?” 嗯,好吧,孝顺!这是人类给自己套上的又一条链子。 幸好我父母从小就没要求我孝顺,我爸我妈标准出奇一致,认为我只要平平安安活着他们就很高兴,别无所期。林子却实实在在是个孝女,她爸妈当然也是吃准了她这一点,才敢连女婿都直接替她找好,只逼着她闭眼去嫁。 我问林子,她妈给她找的那个女婿是个什么样奇葩的男人,居然都不跟她见一面就愿意娶她。林子忧伤地说:“谁说这不是奇葩呢?可这奇葩就让我妈找着了啊我能怎么办?” “那要不然,你最后还是嫁我吧!”我再次很讲义气地提议。 林子摇头,说:“迪拜哥哥,咱俩是好兄弟,我觉得事情要做到这地步,会让所有人都难堪,没什么意思。再说,我妈被你气晕两回,我硬要嫁给你,既不符合你我的心意,也不符合我父母心愿,是能顾到哪头儿?反正到最后,如果嫁人只是为了成全我父母的心愿,那还不如就嫁父母选的人好了。” oK,既然是好兄弟,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撑不过大限。所以,她在家里被父母软禁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琢磨怎么能让她有理由再次跑出来。而这一次,她要是真听我的跑出来了,我打算劝她不再回去,这都什么时代了,哪儿还有真依父母之命毁掉自己独立生活的道理?太不文明了,我一定要想办法纠正。 别跟我说什么林子离了父母的钱不能过日子,我和她成天在野外跑,天当被子地当床,都是没什么奢侈需求的人,哪里真需要让父母养活?林子父母用经济手段来制裁林子,其实就是表达他们的态度认真到什么地步了而已,要不是林子顾忌她父母的心情,早就可以一去不回头。 我呢,说捣乱的心思也确实有点儿,当然仍希望能帮助林子找到一条折中的路,即坚持自己的生活模式,又不至于把父母伤得太过。 我知道,这些年林子一直在找一种什么族人,哎,我老记不住她讲的话……好象跟中国的什么古老传说有关,就是神仙使者之类的,在世间行走,林子说她以前碰到过。 在这个事情上,我俩从没达成过一致意见,我是个阿拉伯人,相信真主,供奉先知,信奉有神论。但本质上我无法接受活生生走来走去的神仙,好歹我也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吧,林子碰到过的明显就是神棍嘛怎么能叫神仙? 据林子说,她五年前碰到过的神仙姐姐还给过她东西,我问她要来看,她说那东西一出大山就变成烂树叶烂树皮了,只能扔了没法儿给人看。 我在心里翻个大白眼,女人就是这样,感性动物,用想象力来理解一切,啥证据都不讲,细节全凭脑补,说得跟真的一样,有理智的人谁会相信? 然而她特别喜欢来这个地方,说是上次碰见神仙姐姐就在村子那边的山林中。我就想,若是约她来这里,她一定会想办法再跑出来的。 不过,我不能没事儿找事儿自己约她来这个地方,不能让她发现我就是存心捣乱。 于是,我先跟我赞助过的一个绿色和平组织联系,说我得到线报,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人偷猎翠羽雀而当地政府不闻不问,需要我们紧急过来阻止。然后我说,我不敢保证这次消息准确,所以打算先招呼几个志愿者过来看看,费用全由我先承担,只需要借助组织名义。 就这样,组织同意展开先遣调查,给我出具了官方文函。我立刻扫描一份发到林子邮箱里,问她愿不愿意参加这次活动。 果然如我所料,林子接到邮件当即就跑了出来。 她跟我们碰头后,也没怀疑我给出的事由,只对我说,这次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了,想再到附近那个山林过一夜,随后再来跟我们会合。我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就没有多问,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了她。我是这么想的:我先得把跟着我的另外几个人打发走,然后我再去找她,到时候就剩我俩,我要跟她好好谈一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豁达最不在意世俗要求的女孩子,怎么能如此委屈自己,再回到受父母控制的世俗中去? 我能提供的经费有限,不能包专车,只能搭乘从另一个方向到这个小山村来的便车,算算时间到这村子天就黑透了,晚上走路去山林那边不安全,所以林子不能跟我们一起坐便车,她得自己想办法去那个山林。在县城同林子分手后,我带着其它人往村里走,一路走走停停,后来车还抛锚了,我们只好靠两条腿走,到达时已是深夜。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3)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山村,三年多前,我第一次与林子相遇时,就是恰巧我要来这个村子作义务宣传。回想起来,那次同样是因为林子要去山林过夜,半途中先行离开。 那是一个仲秋时节,我加入了一个来这片山区搞环保宣传的义工小队,我们一行六个人,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与我一见如故的林子。坐车进山时我俩聊了一路,彼此都觉非常谈得来。就我而言,真难得遇到一个居然对世俗要求毫无兴趣,对人生的固定模式也绝不顺从的好兄弟,别看她是女孩,可比任何男孩都更与我合拍。我立刻跟她互留了联络方式,约好以后有什么活动都要知会对方,尽可能多的一起行动。 那一次我们的车是从山林那边方向过来的,车行到山林附近后林子就下了车,与我分道扬镳。而我们包的车在我们结束小村庄的宣传活动后会继续前行,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是以我无法在回程上继续与她为伴。我有点不解,问她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山林里过夜,晚上不怕危险吗?林子说,不怕,这片山林有神仙姐姐护佑,绝不会有事的。 她当时的那个笃定笑容,就此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没有淡去。 上一次,我来这个小山村时,发现这个村子也就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不到一百口人,村民们多少都有点儿沾亲带故,夜不闭户,朴实热情。 我们上午到达,又是演讲又是挨家挨户发传单,喧闹了一整天,我觉得村民们并没能听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一律敦厚地微笑点头,鼓掌说:“这娃说的好!这娃是外国人咧中国话咋说得这么好!”我也只好报以微笑。 这类事情,做一百次大约顶多有几次真能产生效果吧?但是,话总要先说出来才能让人听到,只要是该说的话,哪怕说一百遍都没人能听懂,我也不介意再来说一千遍。 上一次到这里来,我们没有过夜,因为专门开车来的,当晚就能撤走。热情的村民们招待我们吃了一顿乡村晚餐,当时的村长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小的老爷爷,他陪我们坐主桌,上了几道菜之后发现我只吃素,老爷爷就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我:“娃啊,你从来没吃过肉吗?”我恭敬回答说:“没吃过。我妈说我从小一见肉就吐,天生的,想吃也吃不进去。”老爷爷哦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但这一次到这边来,气氛完全不同,我们搭便车入山,步行至天黑才到达山村。一进村口,我们就被几个村民拦住,说太晚了村里不能接待任何人,我们求告说,走夜路不安全,请村民们行个方便,村民们就把我们带到村外田边的一个小窝棚里,同意让我们在草垛上歇一晚。 前晚大家都很累,也没多想,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躺,倒头就睡着了。昨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喊起来,大家感觉都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呢,村民们就非让我们马上离开。 我们说明来意,村民们则斩钉截铁地不承认偷猎过什么动物,扰攘了一个上午,我们坚持要四处看看,就有十来个村民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转。当然啦,我们在村里,连根翠羽雀的毛都没发现。大家不死心,还顺着后山的小路在密林里走了一小圈,也没能发现任何捕猎鸟雀的装置。 我就表示非常抱歉,承认线报可能有误,辛苦兄弟们白跑了一趟,好在经济上全由我承担,派遣我们来调查的机构实际没什么损失。这种情况以前大家也常碰上,听我解释了一番,并没什么人怪我,不过大家没理由再在这儿耗着,昨天下午有一班过路客车经过本村,其它几个人就先撤了。 村里人明确表示我也得走,现任的村长是个挺壮实的半百农夫,我看着并不脸熟,他对我似乎丝毫没有印象,不客气地哄赶我:“这娃,你不能待这儿,俺们村从不让外人过夜,有外人住进村里,俺们睡不踏实。” 我说:“今晚我还睡村外的窝棚不行吗?我可以给租金。” 村长阿伯说:“不可以,我们村有要紧事,今晚所有不相干的人都不能待在这里。” 奇怪,那为什么昨晚就可以?不过我没有追问,我换个法子恳求:“那我小心点,不打扰你们就好了嘛,这样吧,我就在进村路口旁的那个磨盘上待一夜,总可以吧?我们还有个女队员在后面呢,没准儿啥时候就会过来,我得等等她,不然她跟我们就失散了。” 阿伯说:“你们不是有手机嘛,给她打个电话,你不能待这儿。” “她去靠山那边的树林里了,电话没有信号。”我解释,为了让阿伯信服,我还当着他面拨了个电话,但当然那个电话号码是我临时乱点的不可能拨通。阿伯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狐疑地看了我半天,最后妥协:“那你明天早上日头一出来就得走。” 这次来,我还没见到以前同桌吃过饭的村长老爷爷,时间过去三年多了,堵我们的这些村民我也认不出谁是谁,当然他们更认不出来我……倒不奇怪,这三年来我头发未剪胡子未刮衣服换得越来越破旧,就这副尊容能让人家认出我以前来过,的确不太可能。 村长阿伯勉强答应我睡磨盘之后,我就套近乎,问他:“以前的村长爷爷家在哪里,可不可以让我去拜访一下?”结果阿伯硬梆梆地说:“你晚上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个磨盘上待着,谁家也不能拜访,否则你现在就走,绝不能留下。” 这就有点太奇怪了。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4) 那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我有生以来遭遇最奇突的一个夜晚。 村民们散去,没有人招待我吃饭,我坐在磨盘上一边嚼面包喝矿泉水,一边想我晚上到底要不要干点什么。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我此行的主要目标是林子,照说她已经过了一夜,本该白天赶到这个村子来,可到现在都没见人影儿,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当然也有可能她还想再多待一晚,所以我不准备大惊小怪地现在就奔过去打扰,不过,明天一早我会赶去那边树林找她,这才是我的正经事,村里的闲事只能先别管。 由于昨天我一直待在村里,没那么疲累,磨盘硬梆梆的,躺着坐着都不太得劲儿,我半天睡不着。翻来覆去中,我渐渐感觉,周围似乎变得诡异起来。 首先,晚饭时间已过去了很久,村里竟无一家一户房上有炊烟生起,这是为什么?难道没人需要吃饭吗?其次,天色黑沉如水,也无一家一户露出光亮来,这村里明明是通电的,连手机信号都很好,难道所有人家的电线都出故障了?最后,我过了好一阵子才省悟到,村里没有任何声音。连动物的叫声都没有,虫鸣蛙叫都听不见,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村里人把周边的小动物全灭绝了吗?这怎么可能?我身上的寒毛一下子全乍了起来。 我无法再枯坐在磨盘上发呆,又不敢惹人注意,所以只把手电筒拧亮了一点点,摸索着下地,往村子里面走,经过了几户人家,越发觉得后背生凉:明显屋子里面有人,却不知道屋里的人都在干什么,只感觉他们似乎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却可以听到节奏很慢的一下一下沉闷敲击……也许是我电影看多了,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每户人家的所有人都聚在一间黑屋里跪着屏息叩头的场景,心里那个瘆啊。 我努力搜索上次来时的记忆,约摸走到那次村民们请我们吃晚饭的场院,我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村长爷爷家,这一户的场院挺大,房间也有好几间,院门紧紧闭着,但我轻推了推发现并没栓住,于是我鼓足勇气,加一把力,慢慢推开了大门。 夜色幽黑,星光暗淡,月亮也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我眼前唯一能照亮的就是我那一点手电筒的微光,好在推开院门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我等了等动静,也没见有人出来,就轻轻从推开的门缝里蹭了进去。 这户人家的主屋里,也传出压抑的低低呼吸声和一下一下如叩头般的轻响。听了一会儿,我蓦然毛发倒竖,因为我忽然听到有细细的低泣声从离我最近的一间房里传出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但毫无疑问,那是孩子的哭声。 我蹑手蹑脚走近那间房,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童泣声变得清晰起来,然后我听见有另外一个孩子在小声说:“妹妹别哭,爷爷说不要怕,没有事的,你快睡吧。”那个哭泣的孩子“嗯”了一声,接下来便悄无声息了。 我的真主,这是要干什么?我再也不能按捺自己,好在这房间的门也没有拴紧,还留着一丝缝隙,我把这扇房门也轻轻推开,一闪身进去后,立刻把手电筒高举起来,摊开另一只手表示我没有恶意,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竟没有听到任何意料之中的惊叫声。 我定下心来,借着电筒光看向屋里,这屋里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三个小孩子,看起来年龄都是七八岁的样子,从服饰上看一男两女,小屋里陈设普通平常。奇怪的是,三个小孩子明显受到了惊吓,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却齐齐捂住小嘴,努力不发出喊叫声来。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能让我起鸡皮疙瘩的画面了。 我吸了口气,压下手电筒的光,蹲低身子,悄声说:“别害怕,你们怎么了?我不是坏人,我来这里是想要救你们。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别担心,我一定能帮你们。” 三个小孩瞪着我,齐齐摇头。 我有点着急,往前挪了一步,提高声音说:“真的啊,相信我,我就是想帮助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的爸爸妈妈呢?还有,小妹妹,你为什么哭呢?”我看见样貌最小的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犹有泪光,所以对着她问。 小女孩扑闪着眼睛没回答我,旁边的男孩子放下捂嘴的手,声音压得很低,道:“你不能大声说话,爷爷、还有爸爸妈妈都说了,一定不能大声音,越小声越好,不然,会惊扰神仙娘娘,神仙娘娘就听不见我们请求她做什么了。” 哦,不能大声,那好,我再往前挪一步,也把声音放得很低,说:“好,我知道了,我小声说话。那你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是等神仙娘娘吗?等她来了,会干什么?” 小男孩大概觉得我态度不错,继续答我:“我们在这里休息,今晚除了我们三个人,全村人都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睡觉,我们三个人要好好休息,明天跟着爷爷他们上山。” “上山做什么?”我的心咚咚跳,这些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 “上山见神仙娘娘呀,”小男孩耐心地解释,“我们三个是爷爷选出来的,爷爷说,只有我们三个的血合格,神仙娘娘听见我们滴血的声音,就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什么???!!! 我觉得我脑子都快炸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恐怖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吧,怎么会活生生让我碰上?这几个孩子才多大?全村人该多残忍?竟然要用孩子的鲜血祭神,还竟在牺牲他们的前夜,连真相都不隐瞒,让孩子们担惊受怕地孤零零困在这里等死。 小男孩见我懵在那里,又对我说:“你快走吧,我妹妹没事,她胆小,怕流血,想想就哭了。不过我不怕,我们都要睡觉休息,不能被打扰,你快走吧。” 这小屁孩被洗脑洗魔障了吧,我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挨到床边,对那个最小的女孩伸出手,说:“别怕,叔叔来救你,来,让叔叔抱着你,还有你俩,也跟着我,我们悄悄出去,立刻离开这儿。”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5) 没成想,三个小孩齐齐往后缩,眼里的神色全变成了警惕和防备,小男孩说:“你是坏人!你要破坏我们村的大事,你快走开!” 我急死了,道:“我不是坏人!村里人要杀你们,你们不明白吗?我要救你们,先带你们走,然后报警来抓村里的恶人们,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接下来,小男孩半刻也没犹豫,放开嗓门大叫了一声:“爷爷!” 我的头一嗡,知道这下坏事了。 只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我身后的门就被一脚踹开,我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手电筒摔出去老远,眼前乌黑一片,又听不见什么人说话,只感觉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毫不手软的力量。不一会儿,我就被捆得跟粽子一样,整个头脸都被一块毛巾包了起来,一只大手还狠狠捂住我嘴,看样子是生怕我发出一点声音。 治服我的全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我动弹不得,被两个人架了起来,耳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温和地说:“旺仔,大妞,二妞,你们都是好孩子,早点睡啊,过了明天就没事了,相信爷爷。” 三个小孩都很乖地“嗯”了一声。 我的心象被针扎一样,这声音好象就是当年招待过我的那位村长老爷爷啊,他是个恶魔吗?怎么能用这么慈爱的语气,说出这般天大的谎言?我拼命扭来扭去,而立刻,便有一把冰凉的刀搁上了我的脖子。 随后我被拖出了房间,昏天黑地的,被架着拽着拖行了好半天,终于停下来,我被扔在地上,听见有人低声说:“外国娃,我把你头上的毛巾拿下来,不过,你一定不能嚷嚷,答应不?” 我用力点头。 脸上登时一松,我摔摔头,睁开眼,看到对面蹲着的是村长阿伯,他拎着我的手电筒,冲我上上下下地照了照,非常不满地说:“你这娃咋说话不算话呢?答应我的言语就象放屁一样。” 我吐了一口气,问道:“村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真的要杀了那三个孩子去祭祀神仙吗?” 村长阿伯变了脸,道:“这娃咋胡说咧?!我们村是有要紧大事,救命的大事!外人不懂不要掺和,我就不该让你留下。” 我恳求他:“村长,你们不能伤害无辜的孩子,救谁的命也不能拿孩子的命来换啊!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来想办法帮你们,我肯定能有办法,我神通广大,真的,我特别特别有钱,还认识特别有权势的人,你们到底要干嘛?求你告诉我吧,不要去伤害孩子们!” 阿伯摇头说:“你不懂,做人呐,要讲信义,要懂报恩,算咧,这些事外人不懂……但现在你这么闹,我再信不过你了。你就委屈委屈吧,明天一早,我们全村人都得上山去办事,办完事前不能放了你。要不,就捆你在这儿,你发誓绝对不能嚷嚷,答应吗?” “不答应。”我坚决地说,“你们这是迷信,落后,野蛮……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孩子们带走,我会一直大叫大嚷……” 话音还未落,我就再次被按翻,周围几个人七手八脚搂过地上的落叶往我嘴里塞,不一会儿我嘴里就被塞满了,我听见老爷爷的声音在阿伯身后响起,说:“别把他噎死了。这娃的声音我听出来了,他是几年前来过的那个外国娃,天生不吃肉的。” 我的嘴被塞得难受死了,翻着白眼大力吸气,就听另一个老者的声音说:“大哥,那这娃的血比旺仔他们三个的更合用啊……”“不行!”老爷爷的声音坚决打断了他,“这是我们村的事,与外人无关,不要扯外人进来。” 这之后,我就被弄到了树上,几个人还爬上大树把我又往上提了提,完全被遮蔽在树叶里,他们围着树干和我多捆了一圈儿绳子,确保我不会掉下来,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又黑乎乎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无法用眼神表达恳求或者愤怒,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我知道,你们会说我笨死了,本来村长阿伯没打算堵我的嘴,我干嘛要承认自己会一直大叫大嚷?可你得知道,我这人有个底线,被人骂啥都能忍,就是不能被人说我不守承诺,这可不是在英式教育下长大的我能受得住的评价。村长阿伯说我的言语象放屁一样,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哪怕他会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假装答应他什么。 另外,我还想,要是他们怕我坏事,有可能暂时放过那三个孩子吗?这也有可能的吧?所以我威胁说我会嚷嚷。只不过,到了我满嘴被塞紧了树叶,在树杈中熬过漫漫长夜,无论怎么挣扎都未能发出一点声音,且在天亮之后眼睁睁看着全村人带着那三个孩子从树下经过往山上走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多么天真。 万幸,撑到中午时分,村子里居然进来了三个人。 我努力看过去,林子我认识,但和她一起来的这两个男人就陌生而且古怪,一个人穿着说不出式样的黑布连身衣,另一个则干脆披着块麻布袋子,这两人都赤着脚,却似乎完全不避地下的石砾土块。穿黑布连身衣的男人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袱,另一个披麻袋的空着双手,满脸长着暗绿色的胡子,这是两个什么人? 当然最古怪的,是我被林子解救后,听到这两个人讲话的内容,原来他们竟只是随便瞟了一眼,就明白村里人正在干什么……林子这次真是遇到神仙了? 我向这两个男人作自我介绍,准备和他们握手,可没想到,披麻布袋子的男人把我的手抓住,拉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转脸对穿黑布衣服的男人说:“老大,他果然更合适,他的血没有荤气。” 我刷一下抽回手,这位是食人族吗?说的这是什么话?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6) 林子靠近过来拉住我,给我介绍:“迪拜哥哥,你别害怕,这两位都是非常非常有本事的世外高人。他叫阿土仔,他叫火小明,你别看小明弟弟长胡子,他其实年龄很小的,还没成年……呃,他就是身体有点早熟。” 那个被林子叫做小明弟弟的男人勃然大怒,对林子说:“你才早熟!你全家都早熟!”但是,由于他的声音刻意压低,这句骂人话听起来有点滑稽。 林子委屈地对那个阿土仔说:“你管管他……我这样说其实是为了他好,对吧?” 那个叫阿土仔的男人就劝解:“火兄弟,你年龄小,你别跟她争执。” 小明弟弟脸都绿了……当然,我这感觉应该是来源于他脸上的绿胡子,不过也许我自己心理作怪,怎么看怎么觉得比刚才加倍绿了些。 阿土仔又劝道:“都少说点话,我们一起上山去吧,从昨晚到现在,声音越少就干扰越小,虽然,只要不是三丈开外能听到的声音,就基本不会造成干扰,但为了保险起见,总归还是要尽量少说话。” “你们打算配合村人杀害那些孩子吗?”我惊疑地小声质问,“我不敢嚷嚷,是怕村人们已经开始献祭的仪式,如果我捣乱,怕会让孩子们更加痛苦。现在你们既然能肯定仪式还没有开始,为什么还怕干扰这件事?” 阿土仔转身往村后走,语调平静地说:“因为这个仪式是为了要救仆族人的性命。仆族人一般不会生病,受点什么伤也多半可以自愈,只有不停流血不止,达到三天三夜,自身灵力枯竭无法恢复,如果找不到有足够灵力的仆族人来医治,三十日后受伤的仆族人便会夭亡。这期间若是普通人类想要救治受伤的仆族人,得肯不惜性命举行特殊的仪式,诚心乞求涅母神显灵。” “这不就是野蛮迷信吗?”我跟在他身后走着,非常不解地追问:“你说的是……什么族来着?我没听清,是本地的少数民族吗?什么样的人能不停流血三天三夜还不死啊?” 小明弟弟和林子紧跟在我俩身后,小明弟弟没好气地低声训我:“你别再说话了行不行?” 阿土仔对我说:“你听不懂这些事的,别再问了。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千万年以来,普通人类能够给予仆族人的最诚心帮助,绝不是什么恶魔的献祭。我明白告诉你吧,我们不会阻止这件事,我们赶过去是为了帮忙,绝不会让那几个人类孩子有性命之忧。” “你保证孩子们不会流血吗?”我不放心,追着问:“你保证孩子们绝不会被伤害,我就再也不说一个字了,你拿我的命去换都行。” 阿土仔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脚步未停,淡淡道:“行,我保证。” 此后无话,我们四人齐齐埋头走路。 没多久,我们顺着后山小路,来到了那片原始老林的入口,周围实在是非常非常安静,除了我们偶尔踩落的石块、拉脱的树枝所发出的声音,就是我们四个人自己的呼吸声,静得让我心里直打鼓,凭着丰富的野外经验,我知道这样的安静绝非自然,林子显然跟我想法一样,她明显表露出紧张,不由自主抓紧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阿土仔和火小明在进入山林后,就走在我俩的前面,看不出来他们有任何犹豫,好象对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根本不用找路,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我要很专心地加紧脚步才能跟上他们,同时还得拖住林子,几乎无遐再去想任何事情。 半路上我脑子里曾经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两个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他们会不会伤害我和林子?这个念头一起,我的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结果却是身后紧牵着我的林子一头撞进我怀里,我抱住她,两人一起东倒西歪险些顺着山坡往下滚,还是前面的火小明抢过来抓住我肩膀把我俩稳住,恶狠狠低语:“好好走路!”我一晃神,就把这个念头给丢开了,继续专心跟着走。 后山上的原始老林一眼望不到边,刚开始还隐约可见的小路走了一阵子就似乎到了终点,再往里面走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只是杂草灌木从生,勉强可以分辨出有人走过的痕迹,弯曲绵延,看不到前方。 我听村里人说过,这片原始老林一直是生人勿进,若没村里的老人带领,进去就出不来。村里那几个熟悉这片老林的人都上了年纪,也绝不肯带外人进去。三年多前我来这里的那一次,曾经听村老爷爷兴致很好地告诉我,他闭着眼睛都能在这片原始老林里走进走出。我凑趣地问老爷爷,这片原始老林里有什么,依稀还记得当时老爷爷跟我说:那里面住着神的仆人。结果我的脑海里立刻幻化出七个小矮人围着白胡子老爷爷的画面来,忍不住“噗嗤”一乐,老爷爷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这个话题就没能继续下去。 我脑海里忽然划过阿土仔刚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很清晰:“这个仪式是为了救仆族人的性命……”神的仆人?仆族人?阿土仔和老爷爷说的是一回事?这一切仍然都还是根源于古老的迷信吗?村里人到底要救的是谁?是黑暗的巫师?还是邪恶的神婆?阿土仔和火小明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会是这山野化外之地迷信传说的蛊惑者吗?我怎么会糊里糊涂的听他说一句保证,就跟林子一起,随着他们走进了这样古怪而又荒僻的密林? 我脑子里疯狂地转着这些念头,停下了脚步,紧紧拉住林子的手,也不让她再靠近那些摇来晃去的杂草灌木。火小明却丝毫没有停留地继续往前走,都没回头看我们一眼,阿土仔跟随在他身后,顿了一顿,折转头来平静地看着我和林子,说:“你俩若是不想去,就别跟着我们了,不要大声说话,赶紧离开村子,越远越好。” 我一楞,刚才转着的那些疯狂念头登时消减了大半,林子却拼命冲着阿土仔摇头,扯着我想跟上去。我没有动,看着阿土仔,轻轻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阿土仔轻叹了口气,答:“你不必相信我。”随即转身就走,我怔了大约几秒,就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7) 林子一跺脚,摔开我自己冲进了前方灌木丛,我跟上去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说:“你冷静点,我们不认识路,现在又跟不上他们,我们再往里走就出不去了。” 林子显然生我气了,使劲儿挣扎,也不说话,一脸的绝然不顾,我不敢放手,这么会儿功夫谁知道那两个人已走到哪里了,这老林里面阴蔽不见天日,怎么能就这么硬往里闯,我继续对林子耳语:“你别急,我们总要有所防备,你包里带了什么能用的吗?”林子吸一口气,安静下来,责备地瞪了我一眼,蹲下来把自己的背包打开,示意我检查。 我翻了翻,林子看起来并没有探险的打算,她包里除了一些寻常的个人用品之外,只有一个指北针和一管信号笔。我本来倒是背了地图工兵铲什么的,甚至还带了防蛇防虫的药,但可惜的是昨夜我背着包去那个小院,被村里人抓住按倒后包就不翼而飞,连强光手电筒都被村长阿伯没收了,我现在是一无长物,口袋比脸还干净。 我把指北针拿在手上,把信号笔交给林子,说:“我在前面开路,你记得在附近的树上做个标记,我们最多再往里走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找不到人就赶紧原路退出来,行吗?” 林子看着我,想了想,点点头。 接下来,我们就领教到了这片原始老林的厉害,穿过这片灌木丛后全是盘根错节的老树,藤蔓遍地,阿土仔和火小明都是赤脚的,居然连一丝足迹都没留下,我完全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我试图运用野外追踪的技巧寻找线索,却一无所获。思索了一会儿,我决定往没有声音的地方走,我和林子仔细倾听了一下,一致认为最安静的是西北方向,就拿着指北针开始前进,这个方向上几乎全是茂密的野草灌木,我们又没有砍刀,只能硬拨开草丛往里走,不一会儿,我和林子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就全都血迹斑斑了。 幸好是一路上居然没有碰见任何动物。 努力前行了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片略显空旷的林地,这里没有多少高草,都是参天大树,地面有些泥泞,阳光勉强可以透进来一些,我环顾四周,没来由得觉得心悸,此处加倍安静,仿佛连我们的呼吸声都被吸收掉了,只剩下心跳如鼓,而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诡异的感觉再次渗上我心头,我靠近林子,低声对她说:“我怀疑我们走错方向了,那两人如果是往这边来的,不可能不在这里的林地上留下脚印。” 林子咬着嘴唇,左思右想了半天,凑在我耳边说:“他们两个不是凡人,甩开我俩就会瞬间移动,所以不可能有脚印……你刚才,不应该表现出不相信他们。” 我吃惊地瞪着林子,她不是被洗脑了吧?这年头儿,真的有人会碰见神仙? 我生来就是教徒,相信无形的真主无处不在,但是活生生在这个世界上碰到有肉身的神仙,这种事仍然超出我的逻辑接受范围……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仙,那还需要我们辛辛苦苦宣传环保么?神仙们都吃干饭的啊?人类这个无处不侵占的物种,早就把神仙们都挤出清净地了吧,难道神仙们就由着人类予取予求完全不管? 林子看出来我不相信她,有点儿恼,从我手里抢过指北针,在树木之间走了一圈儿,然后选了正北方向,自己一个人就往那边走。我过去拉住她,劝道:“别再乱走了,我们回去吧,这样太危险了,而且没什么意义。” 林子不理我,只想甩脱我,我急了,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你疯了嘛?” 我声音一起,林子就骇白了脸,想伸手捂我的嘴已是来不及,我冲口而出喊了这句话,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仪式的禁忌,脑子里立马轰轰直响,回荡着“坏了”这句心声。 这两个字的心声,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的圆形石台上,离地面约有一米高。我转转头,视线扫来扫去,看见石台周围跪坐着一圈一圈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也认出几个熟面孔,显然都是村子里的人。我试了试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虽然没有被绳索困缚,可我连完全不能指挥自己的身体。 我惊疑地想:难道这就是祭台?我这是……被拿来献祭了?林子在哪里?她安全吗? 仿佛要回答我脑海里的问题,有一个人走到我面前,从上方俯视着我,是阿土仔。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但眼睛里多了一道精光,和刚才分手时的那个阿土仔似有些不同。 我忽然就感觉到脑子里有一个别人的声音在说话:“你放心,林子很安全,但你犯了禁忌,在这样近的地方,没办法,只能用你了。是火兄弟弄晕你,把你放上了巫台,人类躺在这个巫台上就动弹不了。不过,你别怕,有我们在这里,你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不好意思,现在必须请你来完成这个仪式了。” 我看着他,在心里问:“是你在说话?你能用思想跟我说话?” 那个声音回答:“对,这是我们族人天生的灵力,我本来没有。但是自从靠近这个巫台后,我就有了沟通的灵力,我能听到你的心声,你也能听到我的。你之前跟我说过,愿意用你的血换回孩子们的血,你说的这句话,还算数吗?” 我闭了闭眼睛,在心里答:“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是,我必须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仪式?你得让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那个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响起:“涅母的仆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统称叫仆族人,我们受涅母神的指派,护佑这世上的资源,拥有灵力和催生力,有很长的寿命,但身体同人类一样,需要轮回生死。仆族人寿终正寝不用救,大限到了都要离开。可是如果仆族人未到寿终,却因受伤面临夭亡,普通人类想救他的话,就有一种救法。” 我忍不住在心里问:“这个之前你说过了,关键是怎么救啊?”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8) 那个声音说:“要靠人类发愿乞灵。凡人若是肯不惜性命去发愿向求涅母求祈,就有可能乞回灵力拯救仆族人的性命。我之前说话,仆族人不会生病,但若受伤流血不停,三天三夜后血尽,灵力就开始衰竭,无法再自行恢复,三十天内得不到医治,这个仆族人就夭折了。而如果在这三十天内,有凡人愿意上巫台发愿,而涅母又能听到,就能乞到灵力反哺给这个将死的仆族人,可以帮助他自愈恢复。为了让涅母听到凡人的发愿,整个仪式绝不能受声音干扰,巫台周围方圆十里的任何生灵都不能发出太大的响声。护佑此地资源的仆族人有种消音粉,可以让动物吃了后静声,这个村里的人花了将近三十天的时间把消音粉遍洒各处,终于在昨天达到了能举行仪式的静音要求。所以他们安排在今天准备发愿,在发愿的前一晚,也就是昨天晚上,除了最终要上巫台的凡人,其它在此地的凡人也要帮忙,越多凡人加入,仪式效果就会越好,所以这些凡人在昨晚都要禁食、禁火,不能大声说话,还要整夜敲击发愿石,以求引来涅母神注意。” 我忍不住又在心里问:“发愿石是什么东西?凡人要怎么样才能发愿?” “发愿石是浸染过仆族人鲜血的泥石。土资源是五大资源之首,聚万物气息,涅母派仆人行走世间,通过仆人灵力与这个世界互通,她不会关注普通生灵的声音。所以凡人要想引起涅母的注意,就得将混有仆族人鲜血的泥石掰成小碎块,用来敲击地面,借此汇集成类似仆族人灵力的力量,这样的声音才能引起涅母注意。泥石易散,敲击不能太大力,还得用手握紧,这就是为什么你昨晚听到的声音很沉闷。而靠仆族人鲜血汇集灵力,必需积少成多,越多人越长时间敲击,灵力汇集越强,凡人发愿时的声音就越大,若可引来别的仆族人还能获得更大帮助。这个村子里的人昨晚花了一夜的时间努力汇集灵力,才使得这个巫台重现此地,没有足够的灵力,即便村人知道此处有个巫台也是看不见的。巫台显身,凡人发愿才可以进行,村人们带着沾血的发愿石来到巫台前跪坐默祷,碾碎泥石涂抹在巫台的底座上,等到正午的太阳光照到巫台上,巫台底座闪现红光的时候,凡人就可以发愿了。所以我知道仪式必在过午后才能开始,而整个过程中都要避免突然发出巨大声音,任何人在巫台边上发出大叫声,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将要发愿的人,需要躺上巫台完成仪式。我本以为你和林子到不了这里,可你们跟的方向很对,竟然来到了这片林中空地,这里其实就是巫台所在之处,刚才你们看不见我们,是因为火兄弟用了障眼法,但谁没想到你会突然发出大叫的声音,你离巫台太近了,时辰也到了,没办法,你不得不成为在巫台上完成发愿仪式的那个凡人……如你之前所愿,代替孩子们。”我心里的声音很详细地解释着。 “发愿仪式?需要我干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声音这次没有犹豫,很直白地告诉我:“流血。只有凡人流血的声音才有可能会被涅母听见。也就是说,凡人必须流血才可能有机会拯救仆族人的性命,这就叫发愿乞灵。我需要割开你的手腕,让血滴在巫台上。谁也不可能事先知道乞灵需要多少时间,这意味着无法预计需要流多长时间的血才能让涅母听见。因此,村人安排了三个孩子,免得一个孩子流血时间太长会伤及性命。但是,发愿的人必须在巫台边同时发出声音,才能同时躺上巫台。你刚才大叫的时候却只有你一个人,所以这一次的仪式,没有人可以替换你,简单地说,在涅母听见发愿乞灵的声音之前,你必须一直流血,若是血流光了,你的确有可能会死。” 我非常惊怒,大声喊了出来:“这是迷信!迷信!我不相信你,你刚才对我说过,你保证孩子们不会流血,不会受伤害,那如果我不跟来呢?你准备怎么救孩子们?” 那个声音又钻进我心里,对我说:“你现在是唯一可以大喊大叫的凡人,若是大喊大叫就能让涅母尽快听见,你怎么叫都没关系。但实际上,涅母能否听见只取决于发愿石汇集来的灵力强度以及你流血时间的长度,并不取决于嗓门的大小。我劝你还是省点精力,你要是太激动,会加重身体的损伤,可能坚持不了太长。我告诉你,我们仆族人其实分五种,除了土族外,还有金木水火四族。凡人发愿时,如果还有别的仆族人在场,以仆族人灵力护持发愿凡人的身体,这凡人的血就可以流很长时间,且身体损伤不会太大,一旦仪式完成就能恢复正常。村里人在村内遍插火绒草,是他们知道附近山上有喜欢吃这种草的仆族人,而被引来的是火兄弟,他是火族人再世之祖,灵力极盛,刚才燃尽火绒草,就是在传送灵力到巫台这边护持那三个孩子,所以我向你保证过孩子们不会受到伤害。村人也不是拿这三个孩子献祭,由于村人并没有把握会不会有别的仆族人能在仪式过程中及时赶到,为了保险起见,才安排了这三个孩子。因为村里要救的是个木族人,发愿石浸染的是这个木族人的鲜血,为了能与木族人灵力相合以减轻流血对身体的伤害,所以才选用了这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年龄小,吃肉食比较少,他们会比别的村人更安全。而我和火兄弟急急走来,是想赶在仪式还未发动前换人,有我们在,就不必一定要用孩子们的血,我有仆族的圣卷筒,它能融合护持不相合的血气,就算是换用荤气极重的其他村人也不会伤到他们,在你大叫之前我都已经同村人商量好了,正准备换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上巫台,所以我跟先前跟你保证过孩子们不会流血。” “那……那……那为什么现在你……为什么我……”我已经听得有点儿晕头转向了,这么一大篇金木水火土什么的,太复杂,我根本没能听明白多少,但最后几句我听得十分明白,阿土仔的意思是本来他打算换别人的,别人的血都能用,那为什么现在变成就只能用我一个人了?难道就因为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大喊了一声?这怎么听怎么象是鬼话连篇。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9) 不过,我张口结舌,说话支吾起来,是觉得自己没办法直接质问他为什么不用别人,毕竟先前是我说了大话,我说过愿意替孩子们流血,现在一听明白他可以安排别人,自己就想打退堂鼓,内心深处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办法再找别人了,确实因为你一个人突然大喊大叫,发愿乞灵就是禁忌这个。”那个声音显然完全不受我的表达能力影响,准确地回答我心里的疑问。这也对,他直接听我心声的,我好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其实都能听到。他继续说:“发愿乞灵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涅母听见,如果周边一直嘈杂,涅母不会注意任何声音;只有当万物静寂时,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才会是能引起涅母注意的声音。同时,也不能接二连三不停地大叫,必须只有一声,接着便要以血滴声为引,不能同时发出声音,会让接下来的血滴声也变成嘈杂之音,涅母不会关注。所以,刚才时辰正好到了,你一个人大叫一声,别的人就都没办法再和你一起上巫台了。对了,还有件事要事先告诉你,由于现在只能是你一个人在巫台上流血,圣卷筒用不上,而火兄弟的灵力刚刚施用在全体村人身上了,短时间内并无余力护你,这次发愿乞灵能否平安完成,全得靠你自己的身体素质,我不能保证你不受到伤害,更无法预测涅母能否在你的血流干之前听见乞灵的声音。把你弄醒过来,是为了要问清楚你的意愿……不然就不用给你解释这么多了,如果让你晕迷着流一阵血也能达到乞灵的目的,反倒省心……可你必须是清醒且自愿的。” 我了个去……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个什么……母?她要是耳朵不好使,我就得流血到死吗? 阿土仔的声音继续说:“你别太担心,你身体看起来挺强壮的,而且村里人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充分,安静保持得相当好,你这声大叫可能很有效果,或者不用流多长时间的血,涅母就能听见了。另外,必须告诉你,如果你坚持不肯发愿乞灵,我们也不好强迫你,你可以从巫台上下来,但村里人坚持要举行这个仪式,他们准备了这么久,绝不放弃,但现在已经错过了正午阳光,圣卷筒的加持力释放不出来,别的村人血液不合,只能再让孩子们躺上巫台来。由于你先前大喊了一声,你不肯完成这个仪式,仪式的正常状态就会被破坏,即使仍有火兄弟的灵力护持孩子们,我也不能再保证孩子们不受到伤害,你愿意让孩子们来冒这个险吗?” 去你的,我愤愤地想,居然还搞道德绑架,我当然不愿意孩子们冒险,我从昨晚到今天吃这么多苦头就是为了救孩子们吧?但是,我凭什么要相信这个见鬼的仪式?又凭什么相信这一切是为了救什么来历不明的神仆?要是流光了我的血也达不到他们的目的,这群野蛮人会不会继续祸害孩子们?那我牺牲的意义何在? 我正转着纷乱不安的念头,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里探进来一只小小暖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大拇指,我转过视线一看,原来是昨晚我见过的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她站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住我,而她的另一只小手,牵在阿土仔的手里,紧接着,我脑子里响起了一个柔嫩的女孩声音:“叔叔,你是好人,我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救木祖奶。木祖奶是我们村子的恩人,每家每户都被她保护,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脏缺了一块,我妈妈说,是木祖奶剜了她的一点心尖给我补上,我才能平安长大。一个月前,我们遭了灾,全村人都要死了,是木祖奶出来替我们挡灾,她的血流了三天三夜,就快不行了。我爷爷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还血给木祖奶,她就能活下去,我愿意把血还给木祖奶,旺仔哥哥和姐姐也愿意。我昨晚有点怕,不过现在已经不怕了。” 这柔嫩的童声拂过我的心,我一腔焦燥不知不觉竟平息了下来,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无辜的孩子来做这件事,哪怕只能救他们一时,哪怕是送了我的性命,我也要代替他们做这样的事。 我不管这是不是可怕的阴谋,我只是受不了这个世界上有无辜者的牺牲,就象我这么多年尽心竭力为了保护自然环境不被破坏而四处奔走,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想要保护那些无辜生灵不要受到无妄之灾。 阿土仔的声音又在我脑中响起:“时辰差不多了,你同意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说:“我同意。但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阿土仔轻叹了一声,道:“你没有发出声音,用思想和我交流了这么久,居然还在问……相信我的理由?” 我心头一震,蓦然间如被灌顶,天呐,他真的,不是凡人。 再也无话可说,我闭上眼,默念:“印沙安拉!我自愿献出我的血,祈求真主保佑,赐予奇迹!”而随着心中默念,我感到那只小手用力地按住我的手掌,跟着,我手腕一凉,感觉到鲜血已开始顺着腕臂流下,奇怪的是我丝毫不觉得痛楚,更奇怪的是,我耳边传来十分清晰的“滴哒”声……咦,我竟然能听见我的血滴在石台上的声音,这石台是什么做的? 我忍不住好奇,睁开眼去瞧,阿土仔和小女孩仍在我身边,只不过他已经单膝跪下,一只手揽着小女孩,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看起来象是一片绿叶的小刀,刀尖上沾着一点鲜红。 小女孩倚在阿土仔怀里,眼睛仍然盯着我,一只小手扶住阿土仔撑起的那边膝盖,另一只手仍抓着我的手掌。我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柄小刀似乎非常尖锐,在我腕上割了细细的一道血线,我的血液慢慢渗出来,流到手腕悬空处,汇成一大滴后落下去,正下方的石台台面上,有一个圆溜溜的小黑洞,血滴坠下去,发出很响的一声“滴哒”。 看来,这个所谓巫台,本质上是个声音放大器嘛。 因为不痛,我心里的惊惧立刻去了大半,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入小黑洞里,我竟然还能产生旁观者心态,开始胡思乱想:“这个什么……什么神母,会不会就在这石台下面,被封禁在一个地下洞穴里,等着喝凡人的血,喝够了就可以冲破封禁……但为什么要喝素食者的血呢?喝血明明是吃荤的嘛,怎么还会怕荤气……” “你别乱想了,”阿土仔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村长老爷爷说不用外人也是对的,你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虽然这不能怪你,可你的想法实在太奇怪了。谁会要喝人类的血啊?用喝人血来修行的神仙,这种奇葩故事都是你们人类自己瞎编的吧!人类总觉得自己的血最珍贵,所以认为想当人上人就要喝别人的血,但这种逻辑根本不通!就拿我们仆族人来说,我们的血液跟凡人完全不同,要凡人的血是能干嘛用?也就只有你们人类自己愿意相信那样血腥的神鬼故事。现在你在进行的这个仪式,不是谁需要喝素食者的血,而是因为要救的那位仆族人是木族的,木族人护佑植物资源,这个巫台又建在原始山林中,素食凡人的血与仆族人的血气相合,能最大限度汲取发愿石汇集的灵力,所以你听,你的血滴入巫台,声音才会这么响亮。若换用食荤者的血,效果肯定没有这么好。” “好吧,”我懒洋洋地听着,虽然就是这么一滴一滴地流血,我仍觉得身体在慢慢懈怠,不过我想开了,心情倒很放松,继续自己胡乱思索:“为什么我不痛呢?那是柄什么刀呢?为什么我的血这样慢慢流却不会凝固呢?这件事真的有点神奇……不过这样一滴一滴的,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咦我要救的那位什么、什么祖奶来着,她在哪里啊?她到底因为什么,会流尽了自己的血?” (四)卜杜讲述的故事(10) 阿土仔挺耐心地解答我心底疑问:“这是木族的枸骨叶刀,加持了木族灵力,所以你不会痛,血液也不会自凝。木祖奶是在这村里生活多年的一位木族女子,仆族人寿命200年,她自50岁成年后就生活在这里,至今已过了快一百年,所以,这村里的人都当她是老祖宗,叫她木祖奶。这个村子地处荒僻,没有多少人关注,近一百年来,村里人历经战乱、饥荒、病痛种种灾难,木祖奶都曾出手打救。不过,因为一直要求村人保密,她的存在,也就只有村里人知道。这么长时间里,亦有离开村里不再回来的人,木祖奶会给他们吃一颗失忆果,这样就不会再记得她的任何事情。一个月前,村里地下有一条暗河崩塌了,整个村子会在顷刻之间被沉陷埋葬,木祖奶将全身血脉化作万千条树根扎入地底,抓取泥沙石土重塑河壁,坚持了三天三夜,保住村庄无恙……就因为这样,木祖奶的血液流尽了。” 这个故事,即使充满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神话色彩,我听了也觉得颇为感动,又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村里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仪式?木祖奶现在怎么样?怎么能知道木祖奶被救成功了没有?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止我的血呢?” 阿土仔答:“木祖奶血液流尽后,刚开始尚能勉强维持人形,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回到这个林中空地等待散形离世。但村人不肯放弃,村里有些老人知道这个仪式,这个巫台是三十多年前木祖奶建的,她要救一个仆族人,请村里人帮忙,所以老人们经历过一次完整的仪式。那一次有木祖奶灵力护持,仪式很顺利,也很快就得到了涅母神的回应。村长老爷爷是认识木祖奶最久的人,那次发愿乞灵的人就是村长老爷爷,所以他还记得仪式的过程以及有可能出现的后果。这一次,要救的是木祖奶自己,村长老爷爷没办法找到别的仆族人,村人靠消音粉消音又花了太长时间,木祖奶无法撑很久,二十天前已经退化成植物本体了。你现在躺着看不到,这个巫台后面有一株垂死的桫椤,就是木祖奶的本体。什么时候这株桫椤重新化作人形,什么时候你的血就不会再流了。” 我没有力气表示惊讶,在心里犯疑:“桫椤……那不就是蛇木吗?这地方的大山里怎么会有这种植物呢,欺负我不懂么?我可是绿色和平组织的人,动植物常识都知道一些的……哦不对,她不是凡人,不能以我们凡人的知识来判断……注意逻辑,哎喂,这整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逻辑?还植物化作人形,怎么化?你会做3d特效么?……哦不对,我又忘了,跟我说话的不是凡人。” 阿土仔淡淡地回答我:“对,我们都不是凡人,所以你不能理解。这无妨,好在,你理不理解都不会影响发愿乞灵的效果,你看,这又是跟你们平常的神话不同的地方,你们人类,相信心诚则灵,魔法不生效或者奇迹不发生,总是归结在心诚不诚上。其实呢,我们需要的,只是你的行动,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也不管你信不信,你自愿滴血乞灵,仪式就可以进行。” 我努力撑住自己的意识,在心里挑他的刺:“既然不管我心里想什么,又为什么非要我自愿呢?我不自愿,你照样也可以让我躺在这里滴血嘛。” 阿土仔认真地回答我:“对于仪式来说,当然只见效果,但是,对于进行仪式的人来说,却有底线需要遵守。所谓做事的底线,意味着这个人的自我操守。仆族人做事的底线是不能强迫,我们可以说服,可以解释,可以劝喻,而我们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强迫。这不是谁给我们定的规矩,这是我们在建立自己的族群时,就做出的选择。” 我渐渐觉得无力睁开眼睛,再怎么年轻体健,我这具凡人肉身,这样一直滴血,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吧?但我的思绪还在乱飞:“话是这么说,但谁又保证真能不强迫任何别的人?有时候,别人不强迫我,情势也会强迫我,我是自愿滴血不假,但前提是我想救孩子们,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也不会自愿,这算不算强迫?还有,谁知道这个仪式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骗了我,让我说自愿,那又算不算真的自愿?” “强迫的意思,就是不给你选择的机会。欺骗是强迫的一种方式,我哄骗你,意味着你选择的前提就错了,那自愿当然就不是真的自愿。”阿土仔说,“但是,你说情势强迫的这种逻辑不对。你自愿选择,当然就会需要前提,没有前提,没有特殊的情势,谁会自愿选择伤害自己?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势,让你选择,你也认同眼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你才在明知会伤害自己、甚至有可能牺牲自己的情势下,仍选择让自己流血,这就是在眼下这个真实的情势里你最真实的意愿,这就叫自愿。” 我在心里赞叹起来:“喂,阿土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口才很好?你要是讲起故事来,大概能让人听三天三夜吧,你们这族什么人……哎我老记不住……口才都这么好吗?” 阿土仔这次没有马上回答我,静了好半天。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我不想就这么失去意识再也醒不过来,努力出声说道:“无所谓了,真的,讲许多道理,不如做一件实事。随便你怎么说吧,其实,我只关心一件事,要是我真的死了,而那个什么植物也没能幻成人形,可否请你们放弃这个仪式,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阿土仔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里响起来时,多了一丝感慨的滋味:“你真的,让我对人类有了不同的观感。有我们在,本来绝不会出现性命之忧,只要有可以替换发愿的人,枸骨叶刀在切开替换人手腕的时候,被替换者的血流就会凝固,不会真有人失血至死。可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没办法替你止血,就算火兄弟能帮你撑到三天三夜,但也做不到替你止血。只有在涅母回应凡人的发愿,将桫椤化成人形的那一刻,你的血才会自动凝结。而最坏的结果,是三天三夜后,涅母仍无回应,这株桫椤会彻底枯死,桫椤枯干之时,你的血也会凝结,到那时候,我也不敢保证你还会活着。”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你要答应我,无论那株植物是死是活,死我一个就行,你们再也不要弄这个什么神鬼仪式。”我坚持着。 “你放心,救一个仆族人,只能发愿乞灵一次,失败了不能再重来。还有一种可能性,若是你血尽时桫椤仍未能恢复人形,也未枯死,那就意味着这株桫椤只是一株普通的桫椤,并不是木祖奶的植物本体,木祖奶已经散形离去,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更用不着再次发愿乞灵。”阿土仔说。 “我去……”我想骂人,但又没精力,搞半天连要救的神仙到底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这也太不靠谱了。 “村里人都是凡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竭尽全力。“阿土仔尽心解释,“我自巫台获取他心通的灵力,已从所有村人的记忆里得到全部信息。灾难过去后,村人们只知道木祖奶躲到这个空地里来,不愿意再见村人。村长老爷爷在这里苦劝了许久,木祖奶也没有出声,过了十天后村长老爷爷突然发现这株桫椤,你也知道的,这是不属于此地的植物,所以村人们认定这是木祖奶的本体,坚持要救。我呢,是觉得凡事都怕个万一,万一木祖奶早早躲去别处,这株植物在这儿只是个巧合,那就糟了。” “你们不是神仙吗?神仙连这棵植物是不是普通植物都看不出来?”我气不打一处来,意识却已然模糊。 “我们来太晚了,今天已是三十天大限的最后一天。”阿土仔有些悲伤地说,“无论这株植物是不是木祖奶的本体,它都不可能再有丝毫仆族人的灵力,所以我们认不出来。你也别觉得冤,你的发愿乞灵,如果涅母肯回应,只要木祖奶的本体还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就能得回灵力幻化人形,我们看不到而已……最担心就是不肯回应,或者木祖奶本体已经消失,没有迹象显示能让你止血,那你就真会有生命危险。说起来,你确实挺伟大的。” “不,别这么说,”我意识涣散,口中喃喃,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没什么伟大的,你说的,做人,要有底线,要有选择……我虽然只是凡人,总不能比不上你们仆人……哎,说了那么半天……你到底是仆人还是族人……” 话音到此,已含混不可听闻,我的意识飞速滑向黑暗的深渊,堕于无边的寂静。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1) 当我用灵力对卜杜说,他让我对人类有了不同的观感时,我感应到了蹲在那株桫椤后面努力用灵力护持村人与卜杜一起发愿乞灵的火兄弟的强烈不满。 其实我对这种用灵力进行无障碍心声交流的方式并不怎么喜欢,也许是因为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用过这种方式吧,我已经习惯了说话和别人交流,虽然说话交流效率不高,还容易引起误会,而且也不一定保证话语内容的真实性,但是,我一直觉得说话交流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我不想同别人交流时,我可以不说话。 心声交流完全没有这个好处,彼此的心里活动有如一筒筒直接倒出来的豆子,不管你想不想同对方交流,只要对方用灵力探查,你都不得不畅开心声。而且在近距离的范围内,若是都用灵力探查,则本来没准备相互交流的人也会互知心声,就如比所有人都亮着大嗓门儿在喊话一样,走过路过的谁都能听见……这感觉有点烦。 说话交流的方式,有点儿象是涅母赋予普通凡人的特权,我甚至认为这种方式比仆族人更先进……虽然这注定了凡人世界的混乱和嘈杂,却也给了凡人心灵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我觉得沉默的凡人是最独立的人,只要凡人不想说话,他立刻就可以把自己同整个世界隔绝。 我们仆族人反而没有这样的选择权,仆族人之间不能相互隔绝心灵交流,更不能拥有与这个世界隔绝的、完全只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 但我为什么会产生出要与这个世界隔绝的想法呢?回想起我的族长老说我不在状态……我这个状态的确有些不对,如果,我真的是再世土仆,那么,作为涅母的首席仆人,护佑这个世界的资源和秩序就是我的第一要务,我怎么会想要与这个世界隔绝? 我还是觉得,灵魄石选择我可能搞错了吧……毕竟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年了,这块石头又这么任性,谁知道它会不会是在跟这世间所有生灵开一个玩笑:反正找不到再世土仆,就找一个最不在状态的呆瓜? 好在,离开巫台后,我发现我能和他人交流心声的灵力就再次消失了,这让我立刻又找回了三十多年来做土呆的感觉,习惯真是非常强大的力量,我这种状态一直被族人看作是呆瓜,但我自己已经习惯了啊,不需要改变习惯是最舒服的事了。 涅母神对乞灵的回应其实来得很快,卜杜失血晕迷后没半个时辰,那株桫椤就恢复了人形。可惜这个凡人失去知觉,没能看到这一幕,估计他始终会在心里存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不过没关系,我正好也不希望他相信。 唯一有麻烦的是林子,她完全不受火兄弟灵力的影响,一直保持清醒旁观,而且就跪坐在火兄弟身后,她亲眼目睹了那株桫椤幻化成人的过程,张着大嘴下巴都要掉了,情绪震荡应该不小。 村里人倒没关系,他们相信神迹,对看在眼里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有心理准备就不会受惊,而且受火兄弟灵力影响,他们很快会忘记亲眼所见,只留下传说般似是而非的印象。 另外,村里人并不知道仆族人和涅母这些概念,他们只知道他们村里的木祖奶是一位侍奉神母的仙女,会利用植物的力量施行仙法,至于其它细节,不理解就不会记住。 林子不同,林子知道涅母和仆族人,见过木族姐妹的真身,吃过我催生的果实,感受过火兄弟的瞬移,现在又亲眼看到桫椤变形成人,对于我们仆族人的信息已经了解到太多,有这样一个忘不了仆族人存在的凡人跟着我们,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处理,我还真是有些发愁。 桫椤回复成的人形,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她的灵力虽由涅母补回,但不可能立即恢复成年人的模样,要从新生婴儿重新长起。一村人都还在敬畏俯首感恩神母的慈悲,我身边的二妞已高兴得蹦了起来,冲过去抱起小婴儿,咿呀逗弄,喜欢得不得了。 凡人还真是对新生儿充满了本能的疼爱,就连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也已显露出天然的母性。 仪式一旦完成,卜杜手腕血凝,巫台不再闪烁红光,火兄弟不再释放灵力,所有人就都可以说话了。大伙儿都围过去看二妞抱着的小婴儿,啧啧称奇。村长老爷爷走过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拱着手对我说:“这位神仙,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木祖奶能救回来,娃们也没受伤,亏了有你们在。木祖奶以后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放心。” 我摇摇头,对老爷爷说:“这不行,我们得带她走,交回给她的族群,凡人是不能养育她的,她在二十五岁以前,就相当于凡人不满十岁的小孩,不能独立生活在凡人世界。” 老爷爷“啊”了一声,若有所思,没有再继续说话。 其实这个时候,站在巫台边的我还能读到他的心声,不过显然灵力减弱了许多,老爷爷不想跟我交流,我读到他心里的意思就比较混乱,再加上他本人都没想好自己到底在琢磨什么,我就更难捕捉到准确的信息。这是凡人心声和仆族人心声的区别,仆族人的思维笔直,思路简单,基本没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状态,所以无论想不想交流,只要使用灵力探查,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思。然而现在,我站在巫台旁边,老爷爷的心声涌入我的脑海,我的感觉却象是冲脑一堆杂乱喊叫,完全听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唯一能判断的,是老爷爷并没有接受我要带走他们村里的木祖奶。 然而,不管他接不接受,我们都不可能把木族姐妹留在凡人这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仆族人在相当于人类十岁小孩之前的阶段,对灵力并不总能有效控制,没有本族的成年人看护,是会在凡人世界惹出乱子来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2) 我不是早说过,我长到这么大听土孜婆讲了无数故事吗?还兼带夹叙夹议,包括对人类的观感啦,对仆族人的评判啦,都是土孜婆唠唠叨叨讲给我听的。我活了这三十几年,又不象其它的土族人一样有护佑资源的工作要做,作为一个呆瓜废物,没有对应护佑的土地,就没有活着的目标和意义,没谁理睬我从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全部生活内容就是听故事和回忆思考这些故事,真是想记不住也难啊。 也因为我没有固定的任务需求,于是关注的信息就五花八门毫无限制,土孜婆见我耐烦听,更加没忌讳,反正她讲什么给我听都没别的族人会注意,所以当讲不当讲的,全都一古脑儿说给我听,于是,我对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没见过,却曾听过,且还记得很牢。 而我现在发现,“听说过”是很管用的一件事,仿佛先储存了大量信息,到用的时候就能随时提取。当然最大的风险是我有可能听错了,那用起来肯定会惹麻烦。不过,一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我听土孜婆说过的事,有哪件是不对的,或者是我听错了的。 只有林子是个意外,我没有听说过她,她自己说她曾遇见过一个阿土婆,但我的族群里并没有阿土婆。如果是土孜婆见过她,我一定会听说这件事,土孜婆绝不会瞒着我任何事,这倒不是表示她多信任我,而是她习惯了对我喋喋不休、口无遮拦。林子遇到的不可能是土孜婆,这个凡人,不知道最初是因为什么缘由,与我们仆族人有了越来越深的关联,这是仆族建群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对仆族会不会带来什么影响我还不知道,但对凡人来说这不会是好事。 本来按照涅母立下的规矩,这世间的凡人很难听清和记住我们仆族人存在的信息,这是为了凡人好,免得他们身体受损。正常情况下,所有的凡人都会本能排斥记住我们的相关信息,比如卜杜,我说再多遍,他也很难记住“仆族人”和“涅母”这两个称呼,刚听完再重复,都会不是忘记这个字就是忘记那个字,这才是凡人的正常状态。而林子却能一直记住,现在还了解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这对她不好。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她一定会身体受损,命不久长,仆族人的灵力也救不了她。 那么,还要不要继续带着她一起走呢?从巫台回到村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一村人兴高采烈地轮流抱着小女婴,欢声笑语地走在我们前面,完全看不出来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劳累。而火兄弟拉着林子,我背着血已止住但还没有知觉的卜杜,心事重重地缀在村人后面。 林子保持沉默,火兄弟难得的耳根清净,他一路走一路就老瞪我,我估计他是听到我心声,知道我为林子发愁,很是不以为然。但我不能分辩我听到的心声是什么意思,乱糟糟,而且渐渐褪弱。 离开巫台有一段距离后,火兄弟突然讶异地开口:“老大,你的灵力怎么没啦,我现在听你的心声,就跟听凡人的一样杂乱难懂,我们还是说话吧,你是把灵力收聚起来了吗?” 我楞了楞,答道:“没有啊,我这灵力是刚才突然有的,不受我控制,不是我想释放就释放,想收聚就收聚的……哦对,我猜是因为离开了巫台太远了吧?我的灵力,看起来只有在巫台旁边才能管用。” “那要不,我们回去巫台旁边再多待一阵子吧,说不定你能想起来还是土仆那时候的事。”火兄弟很好心地提建议。 我摇头,说:“算了,刚才待了那么久,我不过只恢复了一点心声的灵力,别的什么都做不到,巫台看起来只能用于乞灵沟通,没有别的功用。” 听我这样说,火兄弟也就作罢。 回到村里,村民们立刻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生火做饭,烧水热汤。家养的土狗也取下嘴套放了出来,见了我们这几个生人,一时狗吠声大做。 村长阿伯解释说,养狗是为了看家护院,若是吃了消音粉一个月都不能出声,不利于村里的安全,所以村人就没给狗吃,而是提前两天给狗戴上了嘴套,反正只要狗们不能大声叫,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们几个人全被安排进老爷爷家里歇息,他家的场院最大,房间也比较多。林子看护着卜杜,同在一间卧房里待着。我和火兄弟就在老爷爷家的正房里坐下。老爷爷和村长阿伯陪着我们,而桫椤幻化的小女婴则被带进了昨晚三个孩子睡的那间房,不急着回家的村人们都围在那间房里继续看稀奇。 我心里想着,好在这是我们仆族人的婴儿,除非是饿了,不会哭也不会闹,被这帮凡人这么围着逗弄也不会乏累,若是凡人婴儿觉得不舒服早就该闹腾开了,哄孩子得多麻烦啊。 而且幸好这婴儿才刚化形,若是再过两天有了护体的灵力,即使这样的小小仆族婴儿觉得不舒服,护体的灵力也会自动散出,周边围着的凡人全得晕迷过去,那他们就该害怕了。 老爷爷请我和火兄弟喝茶,我谢了他,辞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尽快离开,老爷爷,村里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没睡,大家都很累了,我看,不如我们这就走吧,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村长阿伯热情挽留道:“你不要这么客气,你们都是俺村的恩人,那位外国小哥还没醒咧,我看啊,你们别急,就在俺村多住几日,有啥要求只管提,俺村没啥钱,但吃用都够,保证委屈不了你们。” 我说:“不是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去办,不能耽误时间。而且,木祖奶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在这里待着。她大概最多坚持到明天早上就会饿了,到时候没有吃的给她,会出麻烦的。” 老爷爷很是不以为然,道:“这位神仙,刚才在山上我就想说咧,你不要唬我们,打从我从会记事起,木祖奶就在俺们村里,我记性好,你们神仙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些,木祖奶跟我们凡人区别不大,平常就是吃素,现在变成婴儿了,就算不能喝人奶,米汤豆浆什么的总该能吃,咋会饿着她呢?”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3) 火兄弟不耐烦,插嘴说:“木族婴儿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类食物,化形成人的头一年里只能喝龙血树属的植物汁液,而且,只有木族人聚集地的龙血树属植物才对木族婴儿最有营养,其它地方就算有这样的植物,也只能是让婴儿饿不死,没办法保证她健康成长。” 老爷爷将信将疑:“你说的这个什么植物,俺们这里没听说过,方圆几百里都见过,若是木祖奶明天早上就会饿,你们带她上哪儿才能找到这个吃的东西?能来得及喂她?” 我解释说:“跟着我们就不要紧,我会种啊,我能在土里种出任何我想要的东西,虽然比不上木族聚集地里长出来的,但管饱还是可以的。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得先去南方的赫祁山谷走一趟,火兄弟,你说呢?”我转向火小明,问他的主意。 火兄弟还没开口,老爷爷又插进来说:“那你们更不用急着走了,你就在俺们村里种,想种多少都可以,木祖奶这么小,你们几个看着又年轻,咋会照顾娃咧?” 村长阿伯打圆场:“阿公,他们是神仙,应该啥都会,这倒不担心。不过还是应该多住几日,总要让俺们对木祖奶再尽尽心。” “不行。”我拒绝道:“我不能在你们这里公开催生植物,这事儿不该让凡人知道,对你们的身体不好,我若是在村里种东西,你们就忘不掉我们的事了,这不合规矩,我们走得越早,你们忘记我们就越快,包括重新化形的木祖奶,这才合规矩。” 老爷爷不高兴了,说:“这话咋说的,俺们村的人,谁都不会忘记木祖奶。” 我没有再接话,因为我知道,这个村的人能记住木祖奶,就是因为木祖奶一直在这个村里生活,他们受木祖奶的灵力影响而不自知,而木祖奶一个月前替他们挡灾,灵力已基本衰竭,影响力逐渐消褪,等我们走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忘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当然,如果我们没有来,村人们用村里三个孩子的鲜血乞灵发愿,最终无论能不能求得涅母回应,那几个流血发愿的孩子如果未死,就不可能再忘记这件事。必须要有仆族人来消除这个影响,让他们的记忆慢慢自行曲解成人类可以理解的内容,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平安。之前那几个记得发愿乞灵仪式的村里老人,包括老爷爷在内,他们的记忆都由木祖奶影响过,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当作是木祖奶的仙术而无条件接受了,所以才能记住且不受影响,否则他们的身体会渐渐衰败,过早夭亡。 不要问我为什么有这样的规矩,仆族人都知道,这是涅母创造人类后就定下来的规定,不然怎么可能人类这么长时间的历史中,一点儿关于涅母和仆族人的传说都没能流传下来。 火兄弟也没有老爷爷的接话,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对我说:“老大,要带着这么多人,我瞬移起来很麻烦,恐怕还得折腾好几回,很难避开凡人。而且,赫祁山谷我也没去过,万一不能移准位置,还需要走一段路,那就更耽误时间了,要不然,我们把这两个动不了的凡人扔在这里不带走吧?” 我觉得不妥,卜杜是流血为木祖奶发愿乞灵的人,短时间内他很难忘记他的亲身经历,就算火兄弟已经在用灵力消除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他的记忆已经在慢慢曲解,可效果没那么快出现。如果任由他待在村里,和村人们的神话缠夹在一起,再加上他所受的教育和村民们格格不入,若是混乱起来,对他的身体损害可能会很大。林子就更不能被扔在这里了,她的记忆不受火兄弟的灵力影响,无法被曲解,我们不带着她走,她要是犯了倔,再拉着老爷爷和卜杜回到原始老林里去找那个巫台,那本来大家都不会再记清楚的事情,就都有可能重新被想起细节来,到时候乱子就更大了。 绝不能冒涅母和我们仆族人的事在人类世界被传开的风险,即使这个世界面临毁灭,作为一个仆族人,我也必须维护涅母立下的这个规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而为什么涅母要立这个规矩呢?呃,如果我还有土仆当年的记忆,我大概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可是一点儿也想不出来,我只知道要想合规矩就必须这么做。 火兄弟探到了我的心声,他摊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对老爷爷和村长阿伯说:“你们得明白,我们要早点离开这里,是为了木祖奶好。你们总不希望伤害到她吧?我们得尽快走,你们村里有什么交通工具吗?能不能把我们送到附近的县城里去?” 村长阿伯有点茫然,问:“你们不是神仙嘛?不会飞吗?还要我们的交通工具……俺村里倒是有辆小货车,平常拉个菜送点粮什么的,比较破旧,你们不嫌委屈?” 我松一口气,说:“这很好,没什么委屈的,赶紧送我们走吧,趁着天色还亮。” 村长阿伯转脸去看老爷爷,老爷爷这一次倒没有再表示阻拦,只看着我说:“行吧,若是为了木祖奶好,你要怎么做都依得,不过,俺做人讲究有始有终,不看到木祖奶回自己家,我总是不放心。这样,我跟你们一起走。” 啊?我有点意外,火兄弟抄着手往后靠坐,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我知道他一直不同意我这么关心凡人的死活,若照他说的,我把不相干的凡人都扔到一边去自生自灭,那才合他的心意。所以,现在老爷爷给我出这个难题,我不能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建议。 村长阿伯表示反对,说:“阿公,你年纪大了,你怎么能去,要不然,我派几个人跟着一起去?” 老爷爷摇头:“你不懂,我心里是明白的。这些事啊,的确是,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木祖奶照应了俺村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让大家好生过日子,你要带着大家平平安安过,不要让别人再掺和这事了。” “您老总得带个人一起去吧?”村长阿伯恭顺地说:“送走了木祖奶,您老不能自己一个人回来啊,那我们怎么放心。” 我头痛,这两个凡人啊,真是把这事儿想得好简单。据我所知,赫祁河谷已接近最南方的江河入海口,人类的交通工具不能抵达,最后大概率还是要靠双脚走路的。火兄弟瞬移的功力,带多一个凡人就下降一半,我们这么多人跟着,瞬移就别想了,除了靠人类的交通工具,大家都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再说,我怎么能让这么多凡人都跟着我们一起走呢?总得有个底线,林子和卜杜是即成问题不能甩掉,难道我还能再添个老爷爷及其跟班……土孜婆啊,我该怎么办?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4) 火兄弟使劲儿给我打眼色,示意我别管那么多,直接拒绝就是。可刚才在巫台旁,我曾跟卜杜说过我们仆族的底线是不能强迫人类,虽然不同意带上老爷爷不能算是强迫,可我却觉得硬生生无视他的意愿仍然有违我心里的准则,然而我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老爷爷自己放弃,一时觉得非常为难。 卜杜居然还觉得我口才好……我哪里是口才好,我根本就是被自己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了。 规矩这种事,如果不双重标准,很多时候都会变成双刃剑,用去照别人的手电筒同样来照自己,就会发现做任何事都无法随心所欲。 真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通常都是拿所有规矩去对付别人,自己却从来不守规矩吧。 老爷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忽然下了决心,暂时不去想那么多了,他真这么想跟我们一起走,那就一起去吧,在目前这个情势下,与其诸多争执纠结,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重要的是尽快继续往前走。 我已经意识到,我这趟远行很可能演变成为一场完全无法规划和多作思考的旅程,自从离开米契谷,一直到现在,基本上都是出现什么状况我就应付什么状况,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 顺其自然吧,说到底,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能干什么,火兄弟把我当作是他当年那个英明神武的老大来对待,但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那个三十多年来混迹在仆族人中一无用处的呆瓜而已。 我莫名其妙突然被灵魄石选中,也就莫名其妙突然担当起一个要做重大决定的角色。可我的决定对别人、对这个世界会产生什么影响,我自己却并不十分清楚。这算是天将降大任,还是瞎猫在碰死耗子?以前我听土孜婆说过,在人类世界里,有本事的人,就是做决定的人,所谓的成功人士,就是能做决定去影响别人的人,这就叫做权力,影响别人的力量越大,权力也就越大。 那么,我现在算不算这个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因为我现在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存亡。 问题是,谁会信我啊?如果说,权力就是影响力,那么,如果没有人相信我,就算是我的影响力是真实存在的,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不起作用的影响力还能叫权力吗? 过去的三十二年里,土孜婆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得都很牢,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盲目同意土孜婆的所有意见。根据我这几天来的亲身体验,我觉得权力这东西更象是一个烫手山芋,拿在自己手里,烫不烫得到别人不一定,烫到自己却是肯定的。 被权力影响最大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吧? 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不管别人受不受我影响,我自己都已经从内到外被影响了,我必须考虑多方面的要求,遵守多层次的规矩,然后才能做出一个有可能让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决定,而且我最不想违反也不能违反的规矩就是强迫别人接受我的决定,这样推论下来,对我来说最省事的法子,其实是啥决定也不做,顺应对方的意思就行。 如果,我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如愿以偿,这个世界应该就不需要我去拯救了吧?顺其自然嘛,就算结果是世界消亡,也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那还救个什么劲儿? 不过,仔细想一想,我这种顺其自然的法子,基本上,还是属于瞎猫碰死耗子吧,做瞎猫很是省事,可如果不能碰到死耗子就恐怕还是算不上如愿以偿……土孜婆啊,灵魄石到底看上了我哪一点,非选中我这只瞎猫出来乱碰乱撞呢?但我不能抱怨自己被强迫了,就如同我对躺上巫台的卜杜所说,了解无可选择情势下所做的选择依然是自然,做为被选中的瞎猫,我只能表示接受。 我答应带上老爷爷一起走,这个顺其自然的决定带来了立杆见影的好处,村民们马上就十分配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效率极高。没多久村里的小货车已被擦拭干净,垫了两条干净褥子,让仍在晕迷的卜杜能舒服躺着,我和火兄弟也可以一起陪坐在后厢,老爷爷则抱着被包裹严实的小女婴,和林子一起坐在前排。村长阿伯当司机,亲自送我们去县城。跟班的问题被老爷爷自己坚决拒绝挡掉了,林子则说她会亲自送老爷爷回村里来不必担心,于是所有人皆大欢喜。 火兄弟无可无不可,没有再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他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反正对他而言,并不真介意我这只瞎猫的决定到底是好影响还是坏影响,总之他跟着我便罢,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由衷的期望,在我回到神心所在之地以前,能搞清楚为什么是我! 我?!灵魄石到底为什么选择我?凡人似乎都渴望自己被上天眷顾,是神选择的宠儿,可是,我却觉得,如果被选择的我糊里糊涂就担上重任,行走在这世间,往后看,来路一片混沌,往前看,去路迷雾重重,那真不啻于是一种惩罚。 不过,此时此刻,大任也罢,惩罚也罢,我都已无法后退,只得继续前行。 小货车跑得速度不慢,天色还没黑透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县城,村长阿伯找了个招待所让我们住下,千叮咛万嘱咐让老爷爷保重,早点回村,然后自己就连夜开车回去了。 我感觉村长阿伯的记忆已然开始模糊,他离去时并没有再认为我们是神仙,而是口称“大兄弟”与我们道别。这也难怪,火兄弟在离开村子前用枸骨叶刀刮干净了脸,又换了身村人的家常衣服,看上去也就是一个不起眼儿的村民小伙儿,就凭我俩这个样子,跟别人说我们是神仙,十个人就有十个不信。 在县城的小招待所里,我们要了三间房,我和火兄弟一间,林子带着小女婴住一间,老爷爷和卜朴住一间。我估摸着,再过不了多久,卜杜就能从晕迷中醒过来,于是嘱咐老爷爷和林子留神看顾他,我和火兄弟出去找地方给小女婴种吃的。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5) 我俩踅摸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块比较僻静的湿洼地,这个县城里的土资源不太好,很难种出我想要的植物,找来找去附近凑合能用的只有这一小块地,我用圣卷筒加持,打算催生两株多汁的龙血树属植物出来,回去榨成汁,份量应该够小女婴明天吃饱了。至于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 火兄弟站在旁边替我望风,一边感叹:“咱们居然还要半路带上个孩子,这趟出门真是麻烦,老大,照你这么干下去,我们一年之内,肯定走不回神心之地。” “不会的,”我安慰他,“林子不是说,我们可以借助人类的交通工具吗?用一年时间,借助人类的交通工具,应该都可以走遍这个世界了,就算我们在过程中还要找那几个再世神仆,也应该能来得及。” 火兄弟不是很信,说:“我用瞬移的灵力,不用一年,也能够跑遍这世界上所有的边边角角,但这有什么用?现在是我们还缺了三个神仆不知道在哪里,所谓的神心所在之地消失了,没有确切的位置,若是象你这样一路走一路管闲事,最后肯定来不及。” 我耐心地解释说:“火兄弟,这些事既然被我们碰上了,就不能算是闲事。我以前曾听土孜婆讲过当年火仆的故事,据说前世的你有一句名言,叫看不见就不管,看见了就管到底。为了解救那些你看见的人类苦难,前世的人曾经累到吐血,现在的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同?” 火兄弟被我说得闷了半天,才回道:“吃一堑,长一智。” 就这么闲说着话,两株植物很快长出成熟,我收起圣卷筒,将两株植物拨出来装好,和火兄弟一起回招待所,他大概被我说伤了心,回去的路上再不出声。 我们回到房间,见林子和小女婴都在老爷爷的房间里,正在陪卜杜一起吃饭,小女婴由老爷爷抱着。卜杜已经清醒了,精神看起来不错,但老爷爷不放心,不肯让卜杜下床,就近买了些鸡汤肉粥来,让他靠坐在床上,由林子一点一点喂他吃,卜杜看上去很享受。 我让火兄弟接手去照料卜杜,卜杜立刻就表示可以自己吃。我把种出来的植物交给林子,请她帮忙去榨成汁,再买些奶瓶水壶什么的装起来,以便明天喂给小女婴,林子答应着,看着笑厣如花的孩子,舍不得马上走,喜滋滋地对我说:“阿土仔,我们给她起个名字吧,看她多可爱,我要把她带回去给我爸爸妈妈看,我爸特别喜欢小女孩。” 我吓一跳,说:“不行,我们得把她送去赫祁山谷,你最好带着卜杜回你们家去养伤,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林子嗔道:“你这个人怎么就是想不通呢?我们现在用的钱,还是村里人勉强凑的,连路费都不够,能走多远啊?我刚才已经跟我父母联系过了,我说我要带个女婿回去见他们,他们可高兴啦,我要多少钱都会给我的,然后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火兄弟讥讽地接嘴:“要不要先参加完你的婚礼再走啊?” “当然要,”林子根本没听出来,高兴地应声说:“我爸妈一听我肯结婚了,说不管是嫁谁都得马上嫁,我爸能托关系,立刻领证办婚礼,耽误不了几天,你和卜杜还有老爷爷,都是我们的嘉宾。” 火兄弟认输,说:“服了你,能从给小婴儿取名字拐到这上面来,我不管了,老大你决定。” 林子被提醒了,拐回话题来,又问我:“对啊对啊,阿土仔,要给她取个名字,我看就叫莎莎吧,好不好?” “不好,”我还没说话,老爷爷就断然反对:“木祖奶有自己名字,她告诉过我的,她叫木兰。你这娃,不要乱起名字,木祖奶是仙女,乱用凡人名字会让她不舒服。” 林子嘟囔道:“木兰不一样是凡人名字?”然后偷觑一眼老爷爷的脸色,立刻换一副笑脸,道:“好呀,就叫木兰,小木兰,这名字好听。对了,老爷爷,您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叫您老爷爷吧?” 老爷爷挺一挺腰板,很自豪地说:“我们村是穆家村,村人大部分都姓穆,我的名字叫穆孝天,七十多啦,是穆家本族的族长,本姓娃娃们管我叫爷爷,外姓娃娃就叫我穆爷爷。” “那我们也叫你穆爷爷,”林子打蛇随棍上,甜甜地叫着:“穆爷爷,您老上我家去玩几天呗,我帮您一起照顾小木兰。” 穆爷爷看着我,皱眉说:“这位小神仙……”我打断他说:“穆爷爷,你叫我阿土仔就好,他是火小明,我们都只是神的仆人,不算什么神仙。”穆爷爷点头,继续说:“嗯,这话我也听木祖奶讲过,她说,她虽有仙力,可并不算神仙,她只是神的仆人。我觉着,你们就象是以前山里那些修行的道士,是吧?” 我胡乱点点头,反正他当我们是什么都行,只要他自己能接受就无妨。穆爷爷接着问:“你刚才在俺们村里说过,要急着送木祖奶回家,咱们才马上赶到县城来。可如果你们接下来是去这个小女娃家里玩儿,那为什么先前不能在俺村里多住几日?” 林子抢着说话:“穆爷爷,你看,咱们送小木兰回家,总得先把路费生活费什么的安排好是不是?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在外可麻烦啦,就算阿土仔能准备吃的,可是她穿什么用什么呢?我们一路上住哪里呢?这些都需要用钱啊。我父母刚刚报给了我能用的银行卡号,我等会儿就去网上买几张明天的火车票,咱们都先回我家,只要能把我父母哄高兴了,我们所需要的经费就都有了,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穆爷爷老大不满,瞪着林子说:“你这女娃看着不赖,咋说话这么不象样子?你哄你父母高兴就为了要钱?太不孝顺咧。” 林子楞住,眼眶立刻红了,抱紧小木兰再也说不出话。 卜杜缓缓开口说道:“穆爷爷,你误会林子了,她哄她父母高兴,就是最大的孝顺,至于钱的事,我也赞成先回到林子家里,等我跟我的家人联系上,这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的确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急在这一时。” 穆爷爷对卜杜的态度要好得多,这倒也不奇怪,卜杜为木祖奶乞灵发愿流了血嘛,穆爷爷还没忘记这件事,他对卜杜和颜悦色地说:“你的身子确实需要好好养一养,若是为了你,我们一道走,先送你回这个女娃家也可以。” 呃,不是说做决定的是我吗?眼前这个局面,我还能做什么决定?又有谁真在乎我的决定?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6) 我觉得我完全不适合坐在拿主意的位置上,因为我自己根本没什么准主意。我真正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要照顾到每个人都没有被强迫的感觉,而要想做到这一点,仅仅是面对着身边这五个人,我已感觉到头大如斗。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决定,就是什么都不决定。 林子借用招待所的电脑上网给大家买火车票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我和火兄弟并没有人类的身份证,而人类世界的麻烦就在于,没有证件,几乎去不了任何地方。 做人真的很不容易啊,没有证件也就等于不是人。 火兄弟又开始抱怨,说:“人类真的是又笨又蠢,自找麻烦然后还索取无度,老大,我觉得这要怪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把人类放在食物链顶端?” 我无语,也觉得有些困惑,把人类放在食物链顶端的其实是涅母吧?听土孜婆讲,涅母创造了整个世界的资源之后才创造出人类,刚开始的时候,人类在大自然中的生存能力极差,若是不会使用五种资源,根本存活不了多久。最初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始人类又笨又蠢,不会寻找和利用资源,涅母心忧泪下,我们五仆则跑断了腿、忙断了肠,渐渐才辛辛苦苦打理出一个可以让人类予取予求的自然界。这就是为什么,在涅母和前世五仆离开后,留在这个世间的五仆族群,仍然把护佑资源以保障人类生存和繁衍,视为仆人族群存在的使命和意义……可结果呢?看看现在,我们谁也想不到人类的索取无度竟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竟然已经导致世间濒临毁灭,不知道涅母她老人家后不后悔把人类放在食物链顶端? 我的确很想找谁问一问,涅母创造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又创造出来人类糟蹋这世间所有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也知道这世间没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除非我能找到涅母去问。人类面对这样的终极问题,态度倒是很简单,统统推给他们的神去解决,不再追问便精神稳定。然而滑稽的是,据我听土孜婆讲的那些人类神话故事判断,事实上人类的哪一个神都没能真正回答过人类的终极问题,但是,只要人类相信有个神能够回答,心灵便似乎可以得到安慰。 然则还有不相信神的那些凡人该怎么办呢?也不用怎么办,反正相不相信都是过一世,人类最有意思的一个特点就是:活着的时候仿佛永远不会死,死去后则如同从来没有活过。无论怎么过,这一世过完一切都不再重来,想不想得通,最终都没有区别。 看起来,做凡人呢,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有些问题不要去问,也不用去想,实在有心里的坎过不去,就统统托付给神。 我曾听土孜婆说过,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也出现过一些非要穷根究底的凡人,但是千万年来一直到到现在,似乎并没有出现一个真能正追究清楚根底的凡人(或者自己追究清楚了也无法向别的凡人说清楚),人类的神话传说不知真假,里面描述过一些能洞悉天机的人,这些人被解释为神的化身,而他们到底洞悉出的天机是怎么回事,照样虚无飘渺不可捉摸。 人类世界的神话传说,在我们仆族人看来,真是有太多人类自己一厢情愿的色彩,与其说这些神话传说是为了解决人类存在的终极问题,还不如说是为了安抚人类现世的生存和谐。就如火兄弟所说,人类已经给自己找了太多麻烦,所以不得不生造出许多解释,用以平息凡人之间的一些争端。当然,也由此会制造出凡人之间另一些新的争端。 有凡人的地方就有麻烦,生命就是麻烦,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咦,当年的五仆老祖知不知道涅母为什么要创造人类呢?现在的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记得当年的任何事,可我旁边现成有一个再世的火仆,我为什么不向他打听打听?一想到这里,我立刻转头去问火兄弟:“对了,你记不记得涅母为什么要创造人类?” 火兄弟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为了使用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吧,不然涅母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什么?这个世间如此美丽,资源如此丰足,当然需要有人类来欣赏和享用。” “既然是为了人类才创造的这个世界,那你又为什么讨厌要人类的贪反正婪?怎么用资源都是人类自己的事嘛。”我还是很疑惑。 火兄弟立刻气红了脸,怒道:“怎么用资源当然都是人类自己的事,但他们现在不是用,而是糟蹋!!!好比我族尽心护佑的一条油脉,本来是还可以供人类使用好几代的资源,结果人类为了争战,丢几颗炸弹烧个几天几夜,烧得精光,连累拼命护佑的族人夭亡不说,族群还得另外派族人去消解残留下来的禁咒,这叫我怎么能不讨厌?人类贪不贪婪作死不关我事,但我愤怒当年所做的一切太不值得。” 林子在一边听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你记不记得,涅母创造人类时,有没有告诉过我们她希望人类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再问火兄弟。 这次火兄弟有点茫然,他挠挠头,说:“涅母没说过这个吧?我不记得她说过,我就记得她嘱咐我们护佑这世上的资源,让人类生生世世都可以享用。本来我们仆族的催生力两百年轮回重生一次,要是人类能爱惜使用资源,根本就不必担心会耗尽资源。可如果照现在这个样子,说什么生生世世,只怕我们一年后救不回来神心之难,这个世界就走到尽头儿了,涅母总不会希望人类发展成这个样子吧?” 林子忍不住小声抗议:“我们人类才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至少不是所有人。” 火兄弟不屑地说:“你算是人类代表么?你和卜杜根本就不能代表人类,再说,你俩就算不贪婪吧,也比较烦人,麻烦的烦。” 林子恍然大悟,怒道:“今天你一路叫我凡人凡人的,其实是嫌我烦是吧?” 火兄弟摆出一个胜利的剪刀手。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7) 林子一副想吵架的样子,但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俄顷,换个微笑的表情,说:“不跟你小孩子计较啦,小明弟弟!” 这下,换火兄弟一副想吵架的样子,我赶紧拦住,道:“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我们还是想想要不要分开走吧,没有证件,我和火兄弟没法坐你们的交通工具。” 我认真思考着要不要和这几个凡人分道扬镳,但是不借助凡人的力量,要想快点到,就只能是靠火兄弟瞬移带着我和小木兰去赫祁河谷,这样他的灵力消耗太大,我可不希望火兄弟再累到吐血。另外,一次瞬移肯定到不了,他得折腾几次,带着小木兰比较显眼,要是途中被人类看见,难免会破坏规矩,风险太大。稳妥起见我们还是需要走路,只怕会浪费许多时间在这趟旅程上。另外,再世木仆带走了隐形叶,不能肯定他会在什么地方重新化形成人,若是他没有回到赫祁河谷,我们这一趟等于是白走,我真所会误了涅母的大事。 林子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顾埋头苦思怎么给我们弄假证件混过去,据她说,身份证这个东西,在人类世界里有着很复杂的系统管理,不太容易弄假的出来,她不熟悉这个地方,万一弄个假的被发现了,就会偷鸡不着蚀把米。 我问林子,人类为什么一定需要证件,象我们仆族人,族长掌管族群的一切(啊对,我又忘了我是例外,族长压根儿就不管我),我们的日常也就是吃一吃、穿一穿,然后在世间上走一走,这样过日子多简单呐,有了证件反而多出很多麻烦。 林子说,人类过日子就不会这么简单,这个世间的人数太多啦,没有哪个人有本事掌管人类的一切,不靠这些证件什么的,人类世界就要乱套啦。我摇摇头,难道人类世界现在就没有乱套吗?不过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仆族人和人类实在太不相同,我也不了解人类为什么必须活得这么复杂,还是不要随便评价判断吧,这比较妥当。 我们几个人在招待所的电脑间里待了半天不回去,穆爷爷就抱着小木兰下来找我们,看见林子犯愁,问是怎么回事,听林子说完后,穆爷爷便说,这事儿不难办,可以找他们村里的年轻人借两个身份证出来用,穆爷爷表示,身份证上的照片看起来都差不多,我和火兄弟长相亦无出奇之处,村里该可以找到能借给我俩用的身份证。 最终这个问题解决得十分圆满,火兄弟瞬移回去家村,带去了老爷爷手写的一张纸条儿,村长阿伯马上就找了两个年龄跟我们差不多的年轻人出来,借了他们的身份证,还自作主张替小木兰准备了一份出生证,说万一碰上查问的,都有个交待。 火兄弟很快又瞬移了回来,我看了看那两张照片,觉得还是与我和火兄弟的容貌不太像,就拿出灵魄石来,一边叨叨:“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修一修?”一边顺着照片表面擦了一擦,结果,灵魄石很给面子,两张照片一擦之下,立刻就变成了我和火兄弟的五官眉眼,任谁来查都不会再有问题。 火兄弟挡着我,林子和穆爷爷都没看见我在干啥,我把身份证交给林子买票时她顺口说了一句:“你俩还真是大众脸啊,这两张照片看着跟你俩好像。”穆爷爷侧过身子扫了一眼,评价道:“身份证照片就是这样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俺们村有些娃证件丢了临时来不及补,随便抓个别人的都能用。” 这个问题一解决,林子长舒了一口气,于是大家一起回房间,到我们门口时,林子站住脚,笑嘻嘻地对我说:“阿土仔,从现在开始,你和小明弟弟就正式算是我们凡人中的一员啦,等我回家拿到钱,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儿,火兄弟也难得没有再同林子斗嘴,顾自打开门,直接歪回床上去闭目养神,他刚才瞬移消耗了灵力,需要休息恢复。 穆爷爷却又不满,批评道:“你这个女娃咋张口闭嘴都是钱啊钱的,等见到你父母,我要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娃咋给教成这样,除了钱什么都不认? 林子耐心地解释:“穆爷爷,你误会我啦,我要帮阿土仔他们拯救世界呀,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在目前看来,想要拯救世界,没有钱肯定是万万不能!” 穆爷爷“哼”了一声,不想再和林子说,只把小木兰交给林子,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林子笑嘻嘻掩上房门,大家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卜杜已完全恢复正常,火兄弟也休息得不错,林子这个女孩看着很伶俐,实际上也的确能干,她一早出去买了好些东西,除了大家在火车上吃的用的,还有专门给小木兰装龙血树属植物汁液的奶瓶和保温壶,另外买了一袋散装的糖果甜食。结果火兄弟尝了颗大白兔奶糖后立刻就变得神采奕奕,把整袋零食拎过去自己抱着,再也没功夫跟林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了。 我听见林子在火兄弟走开后,自言自语地叨咕:“才几颗糖就这样啦,等着我带你去甜品店吧。” 从这个小县城去林子家所在的城市,坐火车只需三个时辰左右,一路挺顺利的,车上人也不多,许是经历了前一天的奇事,大家都需要时间消化,连一向吱喳不停的林子都变得寡言少语,不过据我观察,她似乎也没闲着,一直在拿着她的手机指指戳戳。 火兄弟基本上是被那一袋糖果占住了嘴,没办法说话。而卜杜和穆爷爷倒是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坐在一旁听他们说来说去,已渐渐显出把一切古怪事情都做合理解释的迹象……这个“合理”,是指凡人思维可以接受的逻辑,如下: 卜杜问:“小木兰长得好可爱,这就是原来那株桫椤幻化的小仙女吗?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 穆爷爷说:“后生啊,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俺们能理解的,看不看见有啥关系,亲眼看见也有可能上当受骗,俺村有次来了个杂耍班子,里面有个人会变魔术,当场大变活人咧,就在俺们眼皮子底下,把俺家板凳变成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多神奇,但俺知道那是骗人的。” 卜杜说:“那……这次也有可能是骗人啊,为什么爷爷您就相信呢?” 穆爷爷摇手:“哎这可不能乱讲,木祖奶的事可不是骗人的,俺们村就信木祖奶。” 卜杜说:“怎么证明这个小婴儿就是木祖奶呢?”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8) 穆爷爷说:“俺出生之前,木祖奶就在村里了,俺这一辈子除了到小县城转转,就待在村里哪儿都没去,所以到了现在,就数俺跟随木祖奶的时间最长。俺心里有感觉啊,这个小婴儿肯定是转世的木祖奶,绝不会错。做人呐,要知恩图报,木祖奶护佑了俺们村一百年,现在她转世为人了,俺也得护着她,这不用谁跟俺证明。” 卜杜想了又想,喃喃自语:“障眼法?心理暗示?……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穆爷爷狐疑地问:“外国娃,你说啥呢?你可不能对木祖奶不敬。” 卜杜转头看了看我,见我木无表情地回看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下,不过没说话,我这会儿又听不见他的心声,所以也没搭理,还是继续木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闷了一会儿,不再看我,又喃喃自语:“听不见我的心里话了……不灵了么?还是我那会儿自己迷胡了以为他能听见?难道我那时候不知不觉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是不是被催眠了?” 穆爷爷半侧着头听了一会儿,评价道:“外国娃,你唠叨啥?俺听不太懂,不过俺觉得你想得太复杂啦,你只要知道,这事儿跟木祖奶有关,俺们凡人弄不明白的,不用想那么多。” 卜杜有点释然,点头道:“穆爷爷,你说的对,真神指引的事,凡人的确明白不了,反正这事儿最后没有伤害到谁,我不必细想。” 我在一旁听着,自己却想,这就是人类思维的好处,反正总有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推给神去解决就万事大吉,说到底,他俩好像都已经忘了整件事里最古怪的并不是已变化成小婴儿的木兰,而是就坐在他们身边的我和火兄弟。他们不觉得我俩在整个过程中起的作用最无法解释吗?显而易见,现在的卜杜和穆爷爷,内心里都已默认我和火兄弟是普通人,所有神奇的事都属于那个已消失原形的木祖奶,跟我俩无关。 这其实是正常凡人在知晓仆族人信息后的正常反应,再过两天,他们的记忆里还会模糊掉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只留下一个木兰是仙人转世变成凡人婴儿的印象,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笼统记忆成一个跟遥远传说沾边的奇迹,不复追究真假。 奇怪在于林子这个凡人却不会忘记细节,也不曲解自己的记忆。我此刻最发愁的仍然是她,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种个失忆果出来给林子吃,要知道,我们土族人只能催生在地上生长的东西,而失忆果这种东西,是长在树枝顶端的,木族人催生这个方便,我就比较难办,就算拿圣卷筒加持,我也没把握能种出来,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种出来。 火兄弟坐在我对面靠着窗户打瞌睡,大约感知到我在想什么,张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怀里搂着的甜食袋子,突然就泛上了一丝忧虑的表情,我听不到他的心声也能猜到,他终于面对林子会因为不能忘记仆族人的信息而将有生命危险的现实了,火兄弟并不是一个真正可以置人类死活于不顾的仆族人。 这世间,没有哪个仆族人真能置人类死活于不顾,当然,为了不干涉人类生活,我们尽量不看见,不参与,躲得远远的,但如果危险真的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谁能置之不理呢? 归根结底,护佑资源是为了护佑人类的生存,人类生存有危险仆族人就得操心,这是五仆侍奉涅母之初就定立的原则,不会有仆族人违反。 不幸的是,“我是为了你好”这种事,在仆族人这里非常简单,因为所有人心声共通,没有误会,标准也完全一致。但在人类这里,就非常复杂,人类世界里太常见就是我为你好,你却把我当仇人的例子,喏,正倾心倾力替对方着想呢,结果被对方兜头一棒打死了,也没处说理去……所以关于林子的危险,我不想再去跟林子做任何解释说服的工作,只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件烦恼事不露痕迹地解决掉。 毕竟,我是仆族人啊,涅母的仆人若是连个普通人类都应付不了,就算我不是再世土仆,也忒给仆族人丢脸啦,族长知道了也许会气晕过去的,涅母神保佑,我可不想让族长受这么大打击。 由于车厢里没多少人,上车后林子看了看就说不必找座位,大家随便坐,于是我们六人占了两排面对面的位子,我和火兄弟一人坐了一边的窗口位,我旁边是林子,林子旁边是穆爷爷,他俩轮流抱着小木兰,卜杜坐在林子对面,他身高脚长,斜占了两个位置,有时跟穆爷爷说说话,有时跟林子说说话。林子也跟我聊了几句,她问我:“你和小明弟弟是第一次坐火车吧?是不是觉得我们人类没有魔法,但会制作工具,也很神奇?” 我说:“呃……制作工具不是人类的专长吗?为什么会神奇?” 林子有点扫兴,但不罢休,继续问:“难道不觉得我们的工具已经跟你们魔法的作用差不多了吗?完全靠我们人类的智慧和双手哦,这还不神奇?” 我摇摇头:“我们没有魔法,我们只有灵力和催生力,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有什么神奇。你们人类会制作工具,也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又有什么神奇?” 林子气结,嘀咕道:“还以为你们会象《哈利波特》里的韦斯利爸爸呢……算我自作多情……”之后林子就不再理我了,只偶尔跟卜杜搭几句话。 林子说的那部人类小说我知道,土孜婆还真给我讲过,不过她讲故事经常只讲个大概齐,没有很细致的情节,土孜婆是这样讲述的:“那个故事有点儿意思,把凡人分成了两类,一类人用手脚过日子,一类人用魔法过日子,过日子的方式和内容都差不多,我就不细讲了。哈哈,呆仔啊,我还蛮喜欢那个故事的,会用魔法的那类人,随便用个木棍儿比划一下就能完成所有工作,这个想法本身真是有趣极了,集凡人想象力之大全……故事里面有一家人叫韦斯利,韦斯利爸爸比较喜欢另一类人用手脚过日子的方式,觉得不凭魔法也能把日子过好非常神奇。嗯,有点儿象是在假设我们仆族人会迷恋人类做事的方式,但这怎么可能呢?打个比方,我们土族人若是记不起什么,随时轻松回到过去的时间看一看就可以了啊,完全不费劲儿,而人类为了怕忘事就得写日记啊留档案啊什么的搞出麻烦一大堆,你会不会迷恋人类制造的这堆麻烦,觉得很神奇?咳……呆仔,你别恼啊,我不是在笑话你小时候写日记……咳,咳,我还是给你接着讲吧。这个韦斯利爸爸觉得没有魔法的凡人会制作工具很神奇,其实就是人类自己在表扬自己啦。你要记住,人类很有趣的一点就在于,他们既会羡慕想象中的魔法,又会觉得没有魔法的人类本身才最了不起,不知不觉就要找机会表扬一下人类自己。要我说,人类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在这世间花费千百年的努力把想象变成现实,虽然人类的想象力无穷无尽,能变成现实的极为有限,可神奇的地方就在谁也不知道人类会把自己的未来变成什么样子,就连能穿越时间的我们土族人都无法预测,你以后有机会不妨观察一下。” 如果土孜婆现在在我身边,我想我大概可以跟她说一下我此时的感想,就我最近这几天观察到的人类情况,我觉得人类的想象力的确是精彩粉呈,但人类的理解力,却实在是不敢恭维。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9) 把想象变成现实乃至引导人类未来发展的关键,实际上取决人类理解力进化的程度,就目前而言,若要我同意人类是神奇的,恐怕还需要让我看到人类有更强的理解力。光有想象力没什么神奇,天马行空,自说自话,偶有能落到现实也算了不起,落不到的,如果只为了娱乐没什么大坏处,若是沦为偏执便有可能为祸。 不过世事无绝对,拿这次我们救小木兰的事来说,人类的理解力够不上想象力倒挺好,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能自说自话给奇奇怪怪的现象找到一些安神定心的说法,人类不再强求自己去理解接受有关我们仆族人的信息,祸事的危险就算是解决了。 说到理解力的进化问题,要求可比想象力高多了,绝不能自说自话,象想象一样只在自己脑海里打转就行。理解必须是一个达成共识的过程,绝不仅止于自己,至少牵涉到双方,谋求理解的双方需要在同一个层面,若是一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理解了,另一方却不认同,那并不叫真正的理解。比如想象中以为理解力已经到位了,事实上理解根本不存在,那么强求将想象落地的过程,即是偏执,甚或疯狂,必致祸殃。 人类的理解力进化到现象,似乎更多的象是曲解:同样的一个想象出来的故事,一千个人来读,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理解。最后这个故事的想象本源跟人类理解出来的结果是否一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点变成了人类通过各种不同的“理解”,达到了划分不同人圈子的目的,人类把这种通过共同理解划圈来找到的人叫作“知音”。圈里的人越多理解力的影响也就越大,如果最大的圈是符合想象本源的理解,想象变成现实,那可称得上神奇……如果最大的圈不符合想象本源嘛,那就呜乎哀哉。所谓人以群分,这个世间的人实在太多,分群划圈无可避免,至于主流的圈子的理解力能将人类未来引至何方,土孜婆说的再对也没有了:就连我们土族人都无法预测。 不过,以我目前观察到的情况,也不能说我现在这个理解就完全符合我想象中的人类生活本相,好在,我不太关心人类到底是不是神奇,更不打算预测未来,所以我对人类的理解正确与否,并不会影响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这意味着就算我的想象不能与理解相对应,也不会影响我接下来要面对的现实困境:我和凡人的沟通肯定会是障碍重重,很难划到一个圈子里。 解决办法有一个:很跟林子相处了这几年,我至少理解了一个很明确的行为方式,那就是跟理解力不在一个层面的人,最好的态度是少说话或者不说话,把这个行为方式变成现实亦很容易,那就是遇到无法沟通的问题时,沉默是金。我这可没有一点瞧不起谁的意思,完全就是为了有效地省时省力,我一向是能不做无用功就不做无用功。 于是接下来,我一直沉默着,听他们在身边东聊西聊,气氛很和谐。 天还未黑的时候火车就到站了,出站那一刻,我蓦地理解了林子一路上拿着手机都在忙些什么,因为:甫出站口,还没看清方向,猝不及防的,前方人流中逆行扑过来一对中年男女,一晃眼间,竟然两人各抓住我一只胳膊,男人没说话,女人开始呱啦呱啦不停:“女婿啊,这次来家就住下别走了,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林子这个坏小孩,瞒了我们这么久,就是因为你有个孩子。这有什么呢?有孩子多好啊,妈就喜欢孩子,是不是林子生的都行,当然你和林子还是要生的吧?多多益善,生多少妈都给你们带……” 我被扯得脱不开身,无奈地看向林子,林子看起来对这一幕早有准备,抱着小木兰,闪在穆爷爷身后,小声提点我:“阿土仔,这是我妈、我爸!没事的,你配合一下!” 我对于林子哄她爸妈说带回来一个女婿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向她父母描绘的那个未来女婿居然是我,我以为她会说是卜杜,我觉得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想象力,难道她打算和我去领证办婚礼? 终于,在一众围观者的侧目中,我挤出个微笑的表情,对死拉着我不放的林子父母说:“叔叔阿姨,这个事,我们回家再细说好吗?也不急在这一时。” “好好好,”林爸赶紧说话,“小伙子,我一看你就是踏实靠谱的,林子这丫头啊眼光还不错,咱先回家,车在那边。” 林妈放开我又扑到林子跟前,看着小木兰啧啧赞叹:“这是个小闺女吧,好漂亮啊,怎么不太象爸爸……”林子大约是看见穆爷爷眼睛都直了,赶紧哄着她妈往出走,一边说:“妈啊,回家回家,这儿风大,别吹着孩子,快点走啦。” 一堆人扰扰攘攘走到停车位,林家父母开来一辆宽宽大大的车,十几个位置,还有个司机坐在里面,我们一堆人也没什么行李,迅速在车上坐定,林爸一直扯着我胳膊,所以我俩坐一排,林子和林妈一起拥住小木兰,穆爷爷也就神情紧张地跟她们挤在一排坐,我看见,上车前林子飞快地冲着穆爷爷耳朵说了句什么,老人家居然就一直没出声。 火兄弟和卜杜也不出声,很默契地缩在最后一排,我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忍受着林爸上上下下的打量,扭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头发胡子乱蓬一堆、看不清楚面相的卜杜,以及穿着村民衣服抱着一塑料袋糖果不放手嘴也没停的火兄弟,忽然就理解了林子为什么把我编排成她带回来的女婿。 (五)土呆接下来讲故事(10) 我这一身朴素的连身黑布衣,配上一双从村人那里借来的黑皮鞋,和林家父母一身舒适休闲的打扮看起来竟有些风格类似,难怪他俩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知父母莫若女,经历过林子第一次带回来卜杜的惊吓,林爸林妈一厢情愿把我想象成同类,估计是真的惊喜。 我觉得我对人类的理解力明显进化了。 坐在车上,我一边对林爸坚持住微笑的表情,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对于人类的交通工具,我还是颇有些感慨,用过后就知道,确是比火兄弟的瞬移方便,又不会伤及自身。我们仆族人的灵力,有点儿类似于人类的体力,消耗后需要时间恢复,且还有单次使用的极限。 原本,人类在这个世间走来走去,也需凭佛自身体力,而人类能单次使用体力的极限值比仆族人低太多,所以行动笨拙缓慢。现在的人类,学会利用资源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大大提高了行动的极限值,就算仍不如仆族人的灵力那般敏捷好用,亦十分可观,所以千百年来,人类在这世间过日子,就整体来说,一天比一天过得舒服。 可再往深处理解一层,人类节省了自己的体力,却会加倍消耗这世上的资源,真相无非是人类使用了更多的资源,从而成百上千倍地提升人类行动能力的极限,火兄弟的不满即由此而来,他为人类考虑的资源使用标准还停留在前世火仆的年代,那时候原始的人类还在茹毛饮血呢,跟现在怎么比……我对火兄弟的这个情绪没什么共鸣,因为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只是听了三十多年的故事,再加上我这几天的切实体验中,我比较理解人类目前使用资源所带来的好处,那么,作为仆族人,我应该象火兄弟一样,认为人类这样使用资源是完全不必要的糟蹋滥用吗? 仆族人在这世间行走,护佑资源的目的就是为了人类生生世世能够使用,按这个原则,怎么使用资源应该是人类自己的事,仆族人绝不能去干涉人类文明的发展。问题在于,人类从来都不知道,这世界上的资源并非凭空而出,资源命脉本质上来源于我们仆族人的催生力,资源消耗过度,实际上等于是在消耗仆族人的性命,而仆族人全体耗尽催生力后,资源也将随之绝灭。 这样的局面,我是该继续坚持不干涉的原则,任由人类吃光抹尽之后寂灭呢?还是应该做点什么去加以挽救呢? 是说,我又能做什么呢? 火兄弟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宣称:他打算无所作为,破罐子破摔,任由人类早点糟蹋完这世间的资源,早点跟这世界一拍两散。我却还在疑惑,疑惑为什么涅母早就预知这个世界可能会毁灭,还预先留下神喻,嘱咐她的五个仆人回来拯救这个世界?如果在最后关头需要我们来救,为什么不让我们早早提前干涉呢? 还是需要尽快回到神心之地去啊,把这些问题弄个明白。 我想,我的任务是找齐人手完成涅母神喻,这个过程当中出现任何问题都不稀奇,只能是我努力想办法碰到什么问题就应付什么问题吧,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仆族人,总不能连普通人类的问题都应付不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族长和土孜婆呢? 林家看起来离火车站有点远,车子开了半个多时辰,似乎还没有到目的地,而且看方向是出了市区,越来越僻静,道路也不再宽敞,路上的车辆虽不算多,红绿灯却是一个接一个,车行的速度因此快不起来。 小木兰已经在穆爷爷怀里睡着了,我听见林妈在后面对林子小声说:“这个小囡好乖哦,早点跟妈说不就早点能带回来?你这孩子啊,完全不懂妈的心思。” 林子也小声答:“妈,我就是因为他,才说绝不要结婚的,本来么,嫁不嫁人就是那张纸,我心里已经有人了,非要那张纸干嘛,你偏不懂我的心思。” 林妈听起来口气很软:“好,怪我怪我,总之逼你一下,倒逼得他向你求婚了,这也算妈的功劳呀,哎哎,结婚还是一定要结的,他肯跟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我坐在前排心里想,林子这女孩,真是口没遮拦,什么嫁不嫁人就是那张纸? 当然更没遮拦的,是林爸林妈。这对父母居然连林子的这些话都能接受,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这在土孜婆跟我讲的故事里,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也许土孜婆的故事早就老掉牙了吧。 穆爷爷突然往前倾了倾了身子,有点不安地问:“这个,还有坐多久啊?俺有点想上厕所咧,还要多远才能到?” 林爸一听就赶紧问司机:“小方,我不记路,看这附近应该是快到了吧?有没有方便的地方可以先停一下?” 司机闷闷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说:“林总,是快到了,还要过两个红绿灯。这附近不太好停车,老人家还能坚持十分钟吗?” 穆爷爷松一口气,舒展身子坐回去,道:“可以可以,快到了就好。” 奇怪地是林子反而霍一下站了起来,车厢矮,她猛地碰到头,忍不住“哎哟”痛叫一声,却不肯坐下,弯斜着身子插到我和林爸之间,盯住前面司机的背影,语气不善地问林爸:“爸,他不会就是那个人吧?我刚才上车都没注意看,这不是你司机,你叫谁来了?” 林爸松开抱着我胳膊的手,尽量离他女儿远一点,语气却十分坦然,说:“就是他啊,你要换女婿,我和你妈当然要告诉他,他一定要跟来看看,我和你妈觉得也该给人家一个交待,速战速决,公开透明。” “爸,你疯啦!”林子气急败坏,“跟个二百五有什么好透明的,我从来都没有答应嫁他,这……我带一堆人回家的,你叫我怎么下得了台?还有,我未婚夫在这儿,你不怕他误会了,我就又嫁不出去啦?” 林爸还没答话,前面司机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你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只接过我一次电话,就这都怕你未婚夫误会,那你们的感情岂不是太经不起考验?我就是想亲眼看看,你本来在电话里跟我赌咒发誓说没爱上任何人所以不嫁,现在突然又冒出个已经相爱甚深连对方有了孩子都不介意的未婚夫是怎么回事。你当初直接跟我说这个理由也可以啊,为什么不愿意直说?” 林子有些心虚,口气不那么冲了,咬牙道:“我……当时以为他永远不会娶我的,所以不想承认我爱他。” 司机哼了一下,不再说话。林爸就劝:“坐回去坐回去,注意安全,他开车呐,有什么话都回家再说,小方也不是外人。” 林子跌坐回位置上,嘴里嘟哝:“你们……到底是我父母啊还是我仇人啊……” 如司机所言,车子平稳地开过两个红绿灯,拐上一条私家路,还没到十分钟,就已经看到前面出现一片别墅区,进了小区大门后,车子停在一幢小洋楼前面,三层高,外观并不特别豪华,不过看到这样的房子,让我对林子家有钱的程度有了点直观的感受。 车子停稳后,屋里先迎出来两个中年阿姨,我判断应该是富人家常见的保姆,见了我们就十分热情地往屋里让,穆爷爷把小木兰交给林子抱着,先跟一个保姆进去方便,卜杜和火兄弟也表示要方便,紧跟着进去了。林子、林妈和另一个保姆第三拨进去,剩下我和林爸,你让我先、我让你先的在门口客气了一会儿,停好车的司机已跟了上来,站在我身后,摘下他戴着的帽子和墨镜。 林爸侧身让了让,对他说:“小方,来来,你也进家,没关系的,我以为林子不认识你,原想着你悄悄看看就算了。现在既然被林子发现了,也不要紧,都进来,一起聊聊吧,我看小穆也不是个会计较的人,对吧小穆?” 对,林爸林妈叫我小穆,是我借村里人身份证上的名字,从林子和她妈妈一路在车上几乎没停嘴的嘀嘀咕咕里,我大概拼凑出了林子给他们讲的故事:林子说我是穆家村人,穆爷爷是我族长,火兄弟是我小弟,卜杜还是那个迪拜哥哥,而木兰则是我的女儿。照林子的说法,她以前去村里搞环保,被我救过一命,就暗恋上我,可我有老婆,她就把爱情藏在心里。大半年前她知道我老婆生了孩子,更觉得没有希望,就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结果这次父母逼嫁,迪拜哥哥又刚好去村里继续环保,才知道我老婆生了孩子没多久就病死了,林子这才离家出走找我表白,说非我不嫁,把我感动得要命,终于答应娶她。 林子这编故事的本事啊,不去写小说似乎可惜了。 而我还不能否认她讲的这个故事,这故事凡人都能理解,我就不必再跟林爸林妈以及将来还有可能碰到的人类解释我是谁了。 我当然更不能否认林爸对我的看法,我肯定不能是个小气计较的人,尤其在对待林子的事上,于是我也侧侧身子往里让,诚恳地说:“我没意见,方先生你请进。” 这位方先生轻笑了笑,嘴角上扬,露出雪白牙齿,我发现这个男人的英俊非比寻常,比我高半头,身材挺拨昂扬,从外形看,绝对会是女孩子趋之若鹜的对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糊里糊涂答应娶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林子? 迎着我带有疑问的目光,他略点点头,沉稳地说:“客气了,穆先生。”然后,擦过我和林爸,从容进屋。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1) 我,是个演员。 所以,陌生人第一次见到我时,本能流露出来的惊讶注视对我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这个乡下人的表情也不例外,看他一副乡巴佬样,大约没见过真正时髦的帅哥吧?当然,他这么直通通地盯着我看,我才不会在乎。说实在的,我好奇的并不是他,而是林子,这个女孩儿为了不嫁给我居然能从遥远的小乡村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娶林子这件事,我已经谋划了一年多,直到这个月,我以为已胜券在握,不会再出什么波折,为了婚礼上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在林爸林妈默许我同林子接触后,我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我还记得那次通话时,我和她说的每一个字。 林子接起电话,说:“这是林宅。找哪位?” 我说:“林子,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柏梧。” 林子说:“呃……谁?找我吗?方什么?” 我说:“方柏梧。对,是找你,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知道的,我们俩的婚期就定在本月底。” 林子一听就炸了:“什么?!方百五……你是二百五吧?我不认识你,什么乱七八八糟的,还未婚夫……你认识我吗?” 我说:“不认识啊,所以才想提前跟你聊聊,总不能在结婚前连话都没跟你说过。” 林子听起来快要摔电话了:“二百五……疯子……谁要跟你结婚!!!我这辈子谁也不嫁,我要挂电话了,你敢再打过来,我就报警说你骚扰!” 我截住她的话头:“你要是真的不想嫁我,就别挂电话,听我说!” 林子果然缓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意思?” 我问她:“你觉得,你父母是傻子吗?” 林子有点儿楞,又顿了一会儿,再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回答我问题。” 林子说:“他们才不是傻子,他们俩是我上辈子的仇人。” 我说:“那你觉得你父母硬要把你嫁给我,就真的那么奇葩,没有合理原因吗?” 林子说:“合理?……喂,我管他们合不合理?他俩的道理跟我完全不一样好吧!你觉得你合理吗?娶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我说:“我不介意,我认识你父母,我相信他们教出来的女儿绝对不会差。而我这次打电话,是想真心实意给你一个建议,你要是担心我不好,最正确的做法是赶紧先认识我,找到我的毛病,然后告诉你父母,这倒还有可能推掉你我的婚事,你总该相信你父母终究是为了你好,不是要把你推进火坑里。” 林子半天没说话,我“喂”了几声,才听她说:“你这人思路挺清楚啊,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跟我结婚呢?你要是不出现,我用得着费这劲儿去认识你么?” 我笑了,说:“年龄到了,想成家了呗。你父母是我的偶象,能看得上我让我当女婿,我觉得很荣幸,而且,我也有自信,如果你认识我,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林子说:“别这么自信,我父母是干哪行的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帅哥美女我看太多了,早麻木了。就冲你说年龄到了想成家这句话,我觉得咱俩就没有共同语言,要都这样就能结婚,那爱情怎么办?” 我好奇,问她:“你有爱上的人吗?” 林子很干脆地回答:“绝对没有,我发誓!所以谁也不想嫁!你有爱上的人吗?” 我说:“也没有,我也发誓!所以娶谁都可以。” 林子不客气地评价:“你真是二百五。” 我则好脾气地回答:“那你要不要出来聊聊,我们认识一下?” 林子怒了,大声说:“不要!”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倒觉得效果还不错,林子第一次跟我说话,就能谈这么久,那么我掌握好节奏再多撩拨几次,加上她父母的压力,她同意嫁给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我再打电话过去,林总告诉我,林子头天晚上离家出走了,我吓一跳,赶紧坦白我打过一个电话,然后林总说,跟我没关系,那丫头已经打过电话回来,说是接到朋友的消息,偷了家里一点钱又出去搞环保活动了。 嗯,她倒是心真大,为了出去乱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我开始也没当回事,我想着她终归还是娇气的富家小姐,钱花光了总要回来的。林妈跟我保证,这丫头性子拧一点儿,心底还是孝顺的,绝不会宁死不屈。林妈说,等她再回来,哪怕绑着她也要让她跟我结婚,等我们结了婚后,这丫头的心就定了,我的条件这么好,林子肯定会跟我日久生情,再不会翻出什么夭蛾子来。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居然就是跑出云这么三两天的功夫,林子竟能带了一堆人回家,平地里还冒出来一个她愿意嫁的男人,虽然看那人的样子是个乡巴佬,可林总夫妇如果宠溺女儿转了风向,那我这一年多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别跟我扯什么言情故事,我就在这个圈里混的,我还能听不出来林子和乡巴佬交往的那些情节是现编的吗?林子爸妈也不会信林子讲的话,不过他俩的终极目标是女儿肯嫁人,才不管故事是真是假。要说人精,林总两口绝对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精,不然怎么能凭空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占据本地娱乐影视业的半壁江山? 给你们介绍了下,林总是本地规模最大的娱乐影视文化集团公司的大老板,为人相当低调,但是手段绝对老辣,这些年,凡是他看中要捧的演员,就没有红不了的。 但非常可惜,我并不是他看中的那类演员。 我是他公司旗下的一名签约艺人,出道快十年了,至今碌碌无名。照说,我刚从艺校毕业就能签进林总的公司,也算运气不错前途可期,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云,我晃来晃去却碰不到好机会,到现在也挤不进一线演员的台面。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2) 电影电视剧我都演过,各类综艺节目亦努力参加,不能说公司不曾为我辅路,我自己更是卯足了劲往前冲,就不知道毛病到底出在哪里,我的事业一直不温不火,粉丝影迷什么的都拎不起来,参演的那些影视作品,宣传海报上从来都见不到我的名字。 我很想不通,有些明明没我英俊也完全看不出有演技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就红破了天际?把一众粉丝迷得跟吸了春药似的,只要看见他出现就犯花痴病,然后各种机会纷至沓来,走在街上无人不识……娱乐行当的潜规则我当然懂,但大众的接受方向我看不明白,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角色,也被导演表扬过够卖力气够放得开,可这么多年都激不起水花,这是为什么? 我的梦想,是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光芒万丈,享受世间众人的吹捧和崇拜。 嗯,你猜得对,我就是想当偶象巨星,且是红得发紫那种,而且我不想要昙花一现,我要当影视常青树。所以我虽然闷了十年,也不敢轻易对超越边界的潜规则低头,怕一开始臭了自己根底,日后就算红了,翻出来也是黑历史。 我一直在小心地做人、认真地工作,专注地让别人尽可能对我产生好感,我相信机会总会来的,心灵鸡汤不总在说,要想成功,先学做人吗?我对这句话的体会就是,我到底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别人以为我是什么人,那才重要。人生如戏,端看演技。 就象林总,他也许低估了我身为一名演员的能力和野心,但是我刻意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年多时间,现在的我,在林总眼里,是一个心思简单、品性善良又勤奋向上的好小伙子,他以为我是这样的人,那么就算不能成为他想捧的当红小生,可当他家的上门女婿已是足够了。 尤其是在我,救了林妈妈一命之后。 救林妈这件事情,我估计到现在林子还不知道呢。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林子还没有被家里禁足,只不过因为一回家就会被父母逼嫁,所以特别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经常一跑就没影儿好几个星期,这是后来林妈告诉我的,林子绝不会想到,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跟林妈说话最多的那个人,就是我。 一年多以前,正是我心情最沉闷的时候,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甚至连生活费都开始紧张,我是一个极在意外表又好面子的男人,在钱财上没有底气,就几乎不愿意出门,情绪低沉,躲在家里自己喝闷酒,喝醉了睡大觉,赶上天气突变又没注意关门关窗,结果第二天发现起不来,宿醉加风寒,重感冒了。 而不巧的是,这一天我有个活儿,不太重要,拍一则几分钟的广告,也就是摆几个poSE的事,通告时间又在下午,如果只是头天晚上喝醉,那绝误不了事。但是伤风感冒就麻烦了,我的鼻子象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没一会儿功夫我的床头就堆满了擤鼻涕的卫生纸,眼睛发红声带嘶哑,还有点发烧的症候,这样怎么可以去上镜头? 我不是什么大明星,若要临时退通告,坏了口碑,下次就更没人再找找我干活了。本来我手头就紧,可不敢再丢进财的路子。于是我挣扎起来,准备去医院打个吊针什么的,好歹处理一下,能撑过下午就行。 结果在医院看完病,拿了注射单子,正准备去交费挂水的时候,我看见走廊椅子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人,我认识她,她是林总的夫人,在公司挂个闲职,好象叫什么公关总监,不常来,但在公司待久了的人都会认识她,我每次在公司碰见她,总会对她恭敬招呼,她连头都没对我点过一下,多半不会认得我是谁。 看她呆呆出神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不舒服,而且她身边没一个人陪着,更有点不寻常,这种情况下,我要不要上前去贸然打扰,其实非常考验我的智商,对我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如果掌握不好,套近乎套的不对路,那戏也就唱砸了。 我吸一口气,调整出演戏时的状态,夸大展现出我的病态,一副脚步虚浮、头晕眼花的样子,踉踉跄跄走过她的身边,我这么晃眼的姿态,旁边的人没有不侧目关注的,在我快要靠近那把椅子的时候,林夫人抬了起头,诧异地看向我,而我适时地大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歪向那把椅子,撑在扶手上,冲着墙弯着腰抚着胸口,使劲儿“空空空”地咳。 我咳得如此卖力,脸红青筋跳,感觉眼前都快要冒金星了,谁敢说我是没演技的呢。 平常人遇到这个情况下,肯定忍不住问一句吧?果然,林夫人先开了口,问我:“小伙子,你怎么了,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我努力深呼吸,调匀气息,轻轻喘着转过头来,说:“谢谢阿姨,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阿姨,我能在这儿坐一会儿吗?” 这是张双人椅,林夫人本来在正中间坐着,并不合适再插进一个陌生人,可林夫人看了看我充满诚意的脸,还有我刻意展现出来的温暖微笑,略往一旁移了移身子,点了点头。我弯了弯眉毛,心想,谁说有一张帅气的脸不是好事呢? 我坐了下来,半闭着眼睛平定喘息,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留意着身旁林夫人的反应。我在想,如果她认出我来,我就得赶紧调整套近乎的方式,哪怕她只是觉得我脸熟,接下来也需换戏码儿。但林夫人并没有丝毫认得我的迹象,她只是好心地观察了我一下,见我渐渐缓过来了,大概就又想起了她自己的心事,转回脸去继续怔怔地出神。 我等了半分钟,确定她完全不认识我,立刻决定照原定的策略,继续往下演。 我看了看手上的药费单,猛一下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停一会儿又打开,把纸团抹平,再停一会儿,又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然后埋下头,沮丧地俯在膝盖上。俄顷,耳边传来林夫人轻轻的声音:“小伙子,你怎么了,有什么过不去的?”我撑起身子,不好意思地摇头:“没事,对不起阿姨,打扰您了吧。我这就走。” 我作势起身,就听林夫人说:“是不是医药费交不出来?唉,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还能没个作难的时候啊,小伙子,你这么年轻,别太泄气,有啥事说说看,兴许阿姨能帮到你。” 我表现出楞住的模样,慢慢坐回椅子上,苦笑了笑,说:“阿姨您真好心。谢谢,我就是……觉得自己窝囊,没啥大不了的,感冒而已,可我要买完了这药,晚饭就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吃了。阿姨,您也会觉得我没出息吧,这么大人了,连病都生不起。” 林夫人说:“你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呀,怎么会这么艰难?就没个亲戚朋友什么的能帮忙一下?”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3) 我说:“不,不是没有,我不愿意找……觉得丢人呗,阿姨,我没事,我不是付不起这医药费,一顿不吃更没什么了不起,我就是突然一下子有点泄气。谢谢您关心我,对了,阿姨,您是等人还是自己看病?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林夫人说:“哎,你看你自己正作难呢,还想着帮我。年轻人就是好啊,有心劲儿,天塌不下来,不过啊,你先顾你自己吧,阿姨没啥事儿,不用你帮,谢谢你。” 我侧过身,看着林夫人问:“您怎么了?是来看病吧?怎么一个人来呢?我看您脸色不太好,什么地方不舒服?没关系,再不济我也能帮您跑个腿拿个药什么的。看病呢,有人陪着会方便些,咱俩碰上了正好搭个伙儿,您说是不是,阿姨?” 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大男人突然变碎嘴了?呵呵,这就叫学问,这种情况下,我要是打听细节反会让她警惕,只有连珠炮似地说我能干什么,让她不知不觉就跟着我的思路转。女人呐,甭管多大年纪,都喜欢男人替她们拿主意,她们永远忍不住会跟着男人的思路走……当然,还有个必要的前提,这男人有一张帅冒泡儿的脸。 林夫人盯着我的脸,呆呆看了一会儿,面色霁和,喃喃道:“我要有个孩子象你该多好啊。” 我笑一笑,继续说:“阿姨,您就把我当您的小孩吧,有事小孩服其劳,您只管使唤我。” 林夫人有些苦涩地摇头笑道:“还服其劳呢,我的小孩啊,有跟没有一样,还使唤她呢,不让我愁死就算她孝顺了。其实跟你讲讲也没关系,我先生出差在外地,我今天本是出来见朋友的,结果啊在路上突然觉得胸闷,司机就直接拐到医院来,到这儿一看人多得很,而且我感觉没那么闷了,我就想啊坐这儿歇歇,让司机去给我的朋友送东西,再回来接我,我不打算看病了。唉,也是年纪慢慢大了,孩子呢经常不在身边,老公又忙,我一个人坐这儿,突然就觉得有点儿伤心,没什么要紧的。” 我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阿姨,我同你说,这病还是要看,我陪着您,别怕人多,胸闷可不是小事啊,要医生检查过才能放心。” 林夫人说:“你这孩子,还真是不怕麻烦。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不用啦,我觉得没事,感觉好多了,也许只是这两天有些累吧,再说你瞅瞅,这医院里的人乌泱乌泱的,我瞧着眼晕,算了吧。” “不,”我坚持道:“阿姨,我看你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发乌,别大意,我陪着您还不行吗?人多怕什么,有我都替您挡着呢,晕不了,看病可不能怕麻烦,您来都来了,好歹得给医生看一眼。” 林夫人摆着手,说:“哎哎,你呀,自己去拿药打针吧,别管我。” 我特别诚恳地温声软语:“我这才真是小事,医生都不耐烦多看我一眼,不着急,我先陪您挂号看病。阿姨,您放心,有我在这儿,您不用愁,我陪着您,等多长时间都行,反正这会儿,我出了医院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蹭晚饭。” 林夫人被我逗乐了,说:“你这小伙子啊,真会说话,行,不就是一顿晚饭吗?看完病,阿姨请你吃饭。” 我说:“得咧!咱走着。” 我跑前跑后,替林夫人排了一小时的号,期间还陪着她唠嗑,言谈甚欢,我很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工作方面的话题,只和林夫人凑趣讲些家长里短的事,林夫人完全没起疑心,问了我的名字,还问了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找什么女朋友,林夫人就说没事,年轻人机会多着呢,改天有机会给我介绍一个,看起来相当喜欢我。 我觉得这场戏演得已经差不多了,等林夫人的司机回到医院,我顺势离开,林夫人必对我留下深刻印象,有了这段辅垫,以后找机会再在公司里偶遇林夫人,我就能进一步加以利用。 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林夫人进去检查不到十分钟后,就被神色凝重的医生扣了下来,并迅速安排进了手术室,原来她竟是正在急性无痛心梗的发作期,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她在这儿等着看病,她回家之后很可能会直接猝死,再无抢救的可能。 接下来简直就象是动作大片里的戏剧高潮,我冲锋陷阵替林夫人打点一切手续,以她儿子的身份各种签字,还打电话通知各路人马,一直在医院耗到天黑,那个本来要去拍的广告不用说是丢了,我自己挂水拿药的事全抛诸脑后。一直守到林夫人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林总才匆匆赶到,此时公司人马已经围了一圈儿在等他,到场的也都知道我是谁,这反而让我没有再继续留着的理由。 我远远地靠在墙角望着那一圈儿我挤不进去的公司精英,心中哀叹倒霉:今天的戏,我到底还是唱砸了,现在谁还能相信我是个路遇陌生人就出手相助的好心小伙子?瞅那帮人看我的眼神儿,个个都觉得我是个心机boY,专程跑到医院来拍总裁夫人马屁,还臭不要脸地自称是她儿子……这tm就叫弄巧反拙。 唯一让我略心安的,是我的感冒症状似乎不知不觉已好了大半,也许这就是我做好事的回报? 被精英们簇拥着的林总抬起头,朝我在的方向看过来。 我站直了身子,迎上林总的目光,准备接受命运对我接下来的安排。 林总冲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叫我过去的意思。然后他就跟着夫人的推床往病房方向去了,公司那群人也忽啦啦一个不落跟上去,而我,只能掉转身,自行离开医院。 我自嘲地想,林总是什么人啊,一看见我就明白我在用什么心思吧。 此后一个月,我的生活一成不变,照样没什么好机会,照样到处打杂混口饭吃,公司的人也没谁八卦林夫人生病的事,当然,就算高层有人在谈,我也听不到。我在这件事里曾经出现过的细节,似乎无声无息就淹没掉了,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4) 要说真心话,我的确有点不平衡,怎么着我也算是救了林夫人吧?难道连一个“谢”字都当不起?不过,我没有勇气去主动提这件事,因为我接近林夫人时的确有所图谋,如果没有意外出现,我们萍水相逢很快分手。日后再利用这件事时,我说一开始没认出她来还说得过去,那就透出我是纯好心了。 结果却闹出这么大阵仗,我拿着林夫人的手机到处打电话,除了林总出差在外地说是关机之外,其余人一接电话我就自报家门说明林夫人的情况,那有谁还会相信我之前碰见林夫人的时候并不认识她?本来设计好的陌生人热心帮忙的戏码已然穿帮,这还怎么敢去主动表功?不嫌被啐回来难看?我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一个月后,我的经纪人突然通知我,说林总约我见面,地点在他家里。 我按时赴约,见到的却只是林夫人一个人。林夫人的身体已经休养过来了,手术及时,效果很好,林夫人面色红润,精神爽利。而这次见面,她依然没问起我的工作,只是感谢我那天坚持陪她看病救了她一命,说要兑现诺言请我吃饭。 那一顿饭,我使出浑身解数,再次和林夫人相谈甚欢,我们照样说着不相干的家长里短,林夫人照样埋怨着她的女儿还在外面野连妈妈生病了都联系不上,一个多月都不同家里联系,再次对着我感叹说要有个孩子象我那就好了。 忽略掉我正在给林氏打工的微妙身份,这完全就是到邻居家做客闲谈的氛围,而在这种氛围下与人相处是我的强项,我以前曾演过若干类似的打酱油角色,话题可以顺手拈来,不着痕迹。 打那次以后,林夫人嘱我常常同她联系,我正好借风驶船,她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比较多,有时间我会去林宅看她,有时候还带些小礼物,有时候就直接说要蹭饭,通常我跟她说些八卦新闻,也会认真地听她唠叨家事,我从不跟她谈我的工作,更不向她打听任何公司内部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林总从没有找过我,他以前没有看重我的意思,现在仍没有看重我的意思,我的片约资源依然只在二三线晃荡,但工作量渐渐多了起来,我的生活是能顾住了,再不会窘迫到生了病也必须撑着完成某个不关痛痒的通告的地步。 我想,幸好当时在医院对林夫人演戏时,我并没真说什么假话。所以,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终于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这么着过了半年多,我和林夫人的感情越来越好,有点象是半子半友,我改口叫她干妈,和她十分谈得来,当然这得归功于我的小心迁就和曲意讨好,不要以为跟中老年妇女谈得来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光靠演戏是不行的,我说过林总两口子都是人精,敏感着呢,我要没有真情实意的关心流露出来,干妈不可能跟我讲越来越多的心里话,林总更不可能放任他太太跟我这样交往。 有所欲求,也得沉住气真用心,没有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 干妈跟我越说越多的,是她的女儿林子,这一年多下来,我应该算得上是了解林子的。通过干妈,我知道了她很多事情。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连个正经大学都没上过,就知道一腔热血在外面乱跑搞环保。以前呢,干妈听林总的,觉得女孩子就该宠着,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家底丰厚折腾得起。可是渐渐发现女儿没有要嫁人的意思,干妈就着急了,玩归玩,快三十了还不收心,没有当爹妈的不发愁。干妈说,她其实也不想让林子自己找对象,林子那个丫头对安稳成家没概念,挑不着什么好男人,比如上次居然带回来一个外国神经病,虽然林总两口子也知道那是林子故意带回来给他们出难题的,可这也表示林子交往的人全是些不靠谱不能过日子的人,怎么敢放心让她自己选女婿。 干妈说,她最想给林子找个知根知底、性情好又会过日子的人,能当上门女婿就最好,他们两口子不在乎男方家世。 听话听音儿,我想我完全理解干妈的意思,更求之不得。 而扮演一个勤劳踏实、心地善良又不介意倒插门的好小伙子,对我来说绝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林总,我想他一直在旁观我,只要干妈那边肯继续见我跟我唠家常,那就意味着,林总对我的旁观应该还算满意吧。 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就是要成为大红大紫的巨星啊。娱乐圈里,人脉资源太重要了,只要能傍上林家这棵大树,那实现我的目的就只是个时间问题。出道十年了,我早已明白我没有那种碰到一个角色会突然爆红的运气,现在上帝给我指了另外一条路,我当然不会放手。对于婚姻感情什么的,我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婚姻真能成为我事业成功的跳板,我简直应该去烧柱高香谢谢祖宗保佑了。 我的父母会有什么想法? 不会有什么想法。我的家人太普通了,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已结婚生子,安份守已地在家乡奉养老人。我家人对我的生活并不太清楚,只知道我是个不肯消停过日子的人,三十出头了还吊儿郎当地在演艺圈混着,从没对我有什么指望。 所以,如果我竟然能被大老板相中作上门女婿,从此不再让父母担扰,他们该念阿弥托佛了。 这一年多来的精心谋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看林子到最后,肯不肯顺顺当当跟我去领证了。 明明白白跟我说要我娶林子,也就只是两个月前的事。那一天,干妈对我说,他们两口子给林子定的嫁人期限快到了,这闺女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们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出去野跑,打算切断她的经济来源,把她禁足在家里。干妈直截了当地问我:“小方啊,我们认识也一年多了,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想问你一句话,你介不介意先结婚后恋爱呢?” 我笑起来,说:“干妈,您还记得第一次在医院里说过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吧。我都跟您这儿磨叽一年多了,您的话还没兑现呢。只要是您介绍的人,肯定错不了,我不介意先结婚,但是也得要对方愿意啊。”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5) 干妈说:“唉呀,我就直说了,就是我那个丫头,我和她爸上辈子不知道欠了她什么,快被她磨死了。我们说的话,她是半句也听不进去。我管不了那么多,可不能由着她这样,林子这闺女心是很好的,没什么坏习惯,就是长不大,得有个人守住她让她学会过日子。小方,你的情况我们也了解过,我和她爸都挺满意,这段时间下来,我觉得你是个特别踏实又善解人意的小伙子,关键是心好,我想让你和林子结婚,你同意吗?” 我继续微笑,忠厚地说:“干妈,您觉得我心好没用啊,这个事得先问林子,我和她还不认识呢,她怎么知道我心好不好?” 干妈说:“她会知道的,我慢慢告诉她。上次我生病的事,一直没有跟她讲,因为她爸爸不让,所以也没跟她提过你。其实那次我从医院回来后就告诉她爸爸经过了,真是多亏了你啊,不然我就给耽误了。我本来想让她爸爸提拔提拔你,这么精神的小伙子在他手下干活,连病都生不起,他这个当老板的人该反省呀。可她爸爸说,不要着急,看你提什么要求,我想着也对,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这救了我之后,有啥想法就会跟他提。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半个字都没提过,林子爸爸回来跟我聊过几次呢,说以前只觉得你帅气有余,灵气不足,发展前途很有限。现在才觉得其实你很有内秀,是个真正善良踏实的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干妈,我知道我是比较笨啦,不太会看人眼色,所以在圈里混了这么久都出不了头,自己一直觉得窝囊。不过上次救您真的没什么可提的,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我自己感冒不舒服,加上没怎么见过您,当时真没认出来是您。要是我早认出来了,没准儿我就不敢上前了。后来硬要陪您看病,也没别的想法,是我自己没啥正事儿干,刚好闲着,您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又特别暖心,我想着陪您看完病,就当是回报了。我没想到真查出来您的病要紧,后来还是帮您跑手续的时候,看到医保卡上的名字,我才想起来您是谁,咳,那还有啥可说的?您是我们公司领导啊,替您跑腿那不是我应该的嘛,哪里值得为这事儿就提要求啊?我嫌臊得慌。” 干妈说:“小方啊,你呀就是个实诚孩子,没认出我来还肯陪着我这陌生老太太去看病,这就叫真正的心好。你别再说你当时没正事儿什么的,后来林子爸爸查了,你当天下午还有个广告要拍呢,可你都耽误了,从没听你跟我提过,是怕我们误会你想表功吧。不瞒你说,出了这事后,公司里也有人跟我扯闲篇,说什么你特别有心眼儿,找个好机会想接近我。叫我啐回去了,什么人啊那是,你又不是医生,又没有透视眼,我都觉得自己没事不想看病,你还能未卜先知料到我会进手术室?说真的,要是我没查出啥事,你陪我看完病,我们就分手,过后我再见你都不一定还能想起来,你能有什么好处?除非是早料到我会生大病,否则你接近我有啥用?这平常想法儿接近我的人还少了不成?我要是光因为你陪我看会儿病就能被套上近乎,那我这半辈子不是白混了吗?你别小瞧你干妈,干妈真正感动的,就是这么长时间,你从来都没提过当初陪我看病的事,就是个陌生老太太,你也会陪她看病救她一命的,这才是品性好。那些扯你一开始就有心机的人啊,真是自己眼坏了看什么都不对。” 我吁口气,拍拍干妈手臂,笑说:“干妈啊,要不我叫您亲妈吧,今儿有您这番话,我就知足啦,咱娘儿俩真是投缘。” 干妈也笑了,说:“就是,我就喜欢你这个小伙子,朴实!本份!怎么样,娶我闺女不?” 我想了想,点头道:“只要林子同意嫁,你说什么时候娶,我就什么时候娶。” 之后,我按林夫人的吩咐,没有再去过林宅,只听说,林子被林总两口子禁足在家,切断了所有经济来源,林夫人天天同闺女在家干仗,非要让她同意,在本月底跟我领证结婚。 我耐心地等着,听林夫人传来各种消息,她说她告诉林子已经找好了未来女婿,想跟林子说说我的情况,没想到林子倔得一个字都不愿意听,连我的名字都不让林夫人说出来,在家里整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吵吵闹闹,说父母是她仇人。 林夫人没奈何,捧着心倒在沙发上,说林子把她心脏病气发作了,林子这才老实点儿。估计林子也不傻,林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她也看得出来,不过林夫人心脏不好是真的,她不敢真的气坏她妈妈,除了林夫人一提未来女婿,林子就捂着耳朵跳脚乱喊之外,也没有再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林夫人对我说,就冲林子这次没有离家出走,月底的婚礼就有门儿,林子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她答应过父母嫁人期限,那么到了期限她一定会给父母一个交待,现在不过就是跟父母耗着,希望父母能心软放过她,可是林妈说,好容易什么条件都凑齐了,这一次怎么可能再放过她。 我心里想,女人啊就是不能惯着,以前提什么要求都给满足,当然肯定就惯坏了。林子以后做了我老婆,还得想办法慢慢治过来,不能让她再有那么多要求。 前几天,林夫人说林子好象安静了一些,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夫人又心疼起女儿来,怕她真的郁闷在家憋坏了,我同林夫人和林总认真商量,建议让我跟林子直接联络一下,让林子慢慢接受我的存在。林夫人没什么意见,林总却问我:“小方,你真的喜欢林子吗?” 我坦然地回答:“林总,说实话,我只见过林子的照片,要说长相身材是没说的,我挺喜欢,不过跟本人没接触过,也不敢贸然表示什么。您要是放心,就让我跟林子聊聊,然后再看情况,行吗?” 林总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跟她聊了后,她还是坚持不想结婚,你会因为我们的要求去娶她吗?” 我说:“还是那句话,林子同意,我就娶她,我不介意先结婚后恋爱,娶妻重要的是人品,我相信干妈说的,林子是个心好的姑娘,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再说,我对于自己的魅力,也还是有信心的。” 林总追着问:“她要硬是不同意跟你结婚呢?” 我诧异起来,反问:“林总,这年头儿没有办法强迫谁去结婚吧?她得跟我去领证才算啊,难不成让您二位绑了去?所以,如果她肯跟我去领证,就意味着她同意啊,我倒不介意她怎么说,只看她会怎么做,我相信,等她真认识我后,想法就会不一样的。” 林总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轻轻“唔”了一声。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6) 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么顺利的大背景下,就在我使尽全挂子本事赢得林总夫妇信任后,林子竟然还是离家出走了,还居然只隔两天功夫,就带了一个乡下女婿回来,她曾对我赌咒发誓说没爱上任何人,现在却愿意嫁给这么一个不起眼儿的带着娃的二婚乡巴佬。 这下子,我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被激了起来,林子这个女孩,恐怕不象我想得那么简单呢。 我觉得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这整件事,都似乎在反复告诉我这个道理。其实从偶遇林夫人时我就在算计,我开始的算计并不对路,结果我不对路的算计却都起到了正面效果,有如神助。把林夫人叫作干妈之后,我仍然在算计,且这段时间表面上我的算计都很对路,事情也如我计划般平稳发展,结果却在成功在望时,老天爷竟给了我一闷棍,快煮熟的鸭子,眼看着要飞走了。 今天,林总给我打电话,他说:“小方,我跟你干妈商量了一下,这个事情还是要马上告诉你,林子下午就要回家了。” 我说:“好啊,需要接吗?火车站还是飞机场?” 林总说:“她坐火车回来,不过啊有个情况,林子说她要嫁人了,未婚夫跟她一起回来。我和她妈都挺意外,你看这该怎么办?林子妈妈说这事不能瞒着你,否则就太对不住你了。” 我立刻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车站接人吧,我来开车。不管谁娶林子,那人都得靠谱才行,我想看看林子到底要嫁什么人。” 林总犹豫了一下,说:“也行……林子没见过你,你就开公司那辆商务车过来吧。到时候见了面看看情况再说,小方,总之这个事是我们林家对你有愧,你放心,我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我笑道:“林总,您这就见外了,我没关系的,怎么样都行,只是担心林子,不要因为跟我赌气随便找个什么人回来,那就槽心了。” 林总“唔”了一声,放下电话。 我想,这下子要正面出击了……放手?!笑话,怎么可能!为了这次机会,我花费了那么长时间和精力,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让这个小丫头给祸祸掉,林家的大门我已经走了进来,绝不会轻易撤出。 我擦过那个在门口与我客气的乡巴佬,走进客厅,看见先进来的人都已落座,方便过的那几位全坐在客厅长沙发上,林子抱着小娃娃斜靠住太妃椅,拿奶瓶喂着她,喝的东西挺奇怪,是一种绿绿的水汁。两位保姆忙前忙后倒茶拿水果什么的,林夫人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皱眉盯着长沙发上那个胡子头发揪成一堆的高个子外国人。 那个外国人发现林妈盯着他,咧嘴笑了笑,突然半欠起身子把右手臂往下一沉,轻轻来了句:“喳!”林夫人立刻捂住胸口,喘气变粗了。 林子听到动静,没好气地抬头训斥:“迪拜哥哥,别再气我妈了,我妈真的有心脏病,气出好歹来你负不起责任。” 那外国人举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式,往后靠在沙发上。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上次林子带回来给林妈见过的那个外国神经病?听说他其实是个富豪之子呢,完全没什么形象嘛。怎么林子这次把他又带回来了? 我走过去,搬了一张沙发圆凳,自然而然地放在林夫人身旁,顺势坐下,亲昵地贴近她,说道:“干妈,您放宽心,跟个没教养的人生什么气呢?兹当做善事了,会有福报的。” 那个外国人瞪了我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地“嗤”了一声。 我坐直了正视他,不客气地说:“你别不服气,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干妈不计前嫌,好意招待你,你却故意气她,这难道叫有教养?别以为仗着家里有钱搞点公益活动就能高人一等,你们这种人其实对社会没任何贡献。” 外国人转光眼直视着我,慢慢坐直了身子,不过没有出声。 林子恼了,冲着我说:“你这人真的是二百五吧?这是我朋友,这是在我家,关你什么事啊要你来说这些废话。” 我看向林子,一字一顿地说:“林子,你的朋友在你家,至少应该尊敬你的父母,我好歹也算你父母的熟人,讲这个道理是废话吗?” 林子被我噎住了,望着我有点儿发楞。 “当然不是废话。”我身后传来一个淡定的声音,是那个乡巴佬,他也学我拿了一张沙发圆凳,却放在林子坐的太妃椅旁边,坐下说道:“方先生说的很对,我们都是林子的朋友,承蒙林子父母热情接待,非常感谢,当然很尊重二位。” 我笑笑,说:“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吧,我看这位外国朋友就不见得这么想。听说这位还冒充过林子的未婚夫,我真不明白,热心公益的人士就有权利不把道德标准放在眼里?” “迪拜哥哥是为了帮我的忙,喂你老针对他干什么?”林子再次接话。 “他针对我就是想惹你说话啊傻林子。”那外国人盯着我,眼睛闪闪发亮,一张口说的普通话,竟是字正腔圆。 “我不过替我干妈不平罢了。”我不动声色地回答。 林总已坐到林妈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摆摆手劝道:“算了算了,都是年轻人,怎么一开始就火药味儿这么浓。都别说过去的事啦,既然来了,就都是我们家的客人,林子,你怎么个想法,你先跟爸说说。” 林子放下奶瓶,搂紧怀里的小女婴,道:“爸,先安排大家都住下吧,歇两天再说。” 林夫人说:“那也好,客人嘛就歇着,小方你帮着张落一下。林子,你和小穆,还有我和你爸,咱们要商量商量婚事,日子都订好的,再不商量就耽误了。” 我突然觉得心寒,一年多的交往,林妈拉着我许了多少愿说了多少好听话,结果女儿回来一说要嫁别人,我立刻就被舍弃,难道我是一块抹布吗?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一刻我还不能放弃,于是我抢着说:“干妈,就算我不再能当您女婿,还可以是您的半子,林子这事儿要好好合计,怎么就突然有了未婚夫,来龙去脉我也想弄个明白,这要求不算过份吧?”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7) 林妈瞅了瞅我,表情有点愧疚,林总马上接着说:“不过份,不过份,小方跟我们这么熟了,一起商量一下没有坏处,要不然,几位客人先去房间歇歇?” 外国人笑了,道:“不用吧,我也不是外人,这婚事我也想听听,林子,你不反对我在这儿一起商量一下吧?” 林妈一听又捂住胸口,林总则皱起眉头。 外国人旁边的那个高瘦男人看向乡巴佬小穆,皱眉说:“老大,这乱劲儿,你赶紧拿个主意,歇什么歇啊,该办啥赶紧办,办完了走路,我们可没多少时间。” 另一边的老爷爷狐疑地看看四周,问林子:“女娃儿,这是咋了?我咋弄不明白咧,不是说好送小木兰回家么?现在这是要干啥?” 大家的眼光都投向林子,而林子却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乡巴佬,乡巴佬小穆沉吟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抬起眼来,看住林子,诚恳地说了一句:“林子,结婚的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岔了,我觉得乡巴佬说完这句话后,林子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难道林子真的对这个土了吧叽的乡巴佬有感情?不过,这也许只是我多心,因为接下来林子说话的口气听不出来任何波澜:“穆哥哥,我只想嫁给你,你不娶我,我这辈子谁也不嫁。” 林夫人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结果那边外国人“卟哈”一声笑了出来,林夫人的情绪立刻被干扰,抚着胸口安慰自己:“这傻丫头乱讲话。我们林家可不演这种爱情片啊,小穆,你是怎么回事?不跟我闺女结婚,那怎么还带着孩子来我家?这不是……这不是……不讲信用嘛?!还有你,不许笑,你要是来捣乱的,我家可不欢迎你。”最后一句,林夫人凶巴巴地冲着外国人说。 外国人不笑了,清了清嗓子,挺严肃地对林子说:“林子,你别绕远路了,还是我来娶你吧。你父母给你挑的这个女婿太不咋样了,为了免得你落火坑,还是由我来跟你结婚比较好。”他转向林夫人,继续说:“伯母,您别小看我,等我穿着打扮好了,比您挑的那位只会更英俊潇洒,而且我家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我又是家里老小,父母不会要求什么规矩,媳妇娶进门只管跟着我享福就行了,怎么样,条件够好吧?” 林夫人这次表现非常靠谱,坚定地回答:“你条件再好我也不喜欢,小方是多么踏实善良的一个人,我绝不会答应林子嫁给你。” 外国人说:“那您刚才为了小穆,不是马上就把您挑的这位小方给甩开了么?” 林夫人有点惭愧地看了我一眼,心虚地说:“那个嘛……小穆看着也很老实,都比你强,油腔滑调的我最讨厌了,再说林子喜欢小穆,林子可没说过非你不嫁!哎哟林子啊,妈跟你说,你要是嫁这个外国人,你就直接拿刀把妈扎死算了。” 林子还是盯着小穆,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说:“我要跟你在一起,跟你走遍天涯海角,结婚只是一个仪式,有了这个仪式,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你,我父母也会支持我们的生活……就算,就算以后我们过不到一起,那还可以离婚!我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我一定要跟你结婚,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是赤裸裸的表白吗?怎么我听着感觉这么奇怪呢?也许我当久了演员,习惯了夸张煽情的感情表达方式,而林子这段话怎么听怎么平淡如水,就象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如果可以发表意见,我简直要给林子这段表白差评,根本没有入戏嘛。 林总两口子听呆了,面面相觑。 外国人凝视着林子,没有继续插科打诨。 而乡巴佬小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向前倾了倾身子,把小女婴从林子怀里抱了过来,道:“林子,我不能跟你结婚。来这儿的一路上,我想了想,终究我不能什么决定都不做,只任由事情自然发展。所以,我的决定是你应该过你自己的生活,我和我兄弟,”他看一眼外国人身边的高瘦小伙子,“我们会把孩子送回老家去。麻烦你让卜杜歇几天,招待穆爷爷玩几天,再把穆爷爷送回去就行了。” 林子想说话,他抬起手来表示阻止,继续说:“至于你的婚事,我倒觉得父母之命没什么不好,你和这位方先生多相处一下,也许他真的是你合适的伴侣。不合适也无妨,就像你说的,结婚了还可以离婚,有你父母在,你总吃不了亏,不如先按长辈意思办吧。” 林夫人听得眼眶都湿润了,擦着眼角道:“小穆,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啊,我女儿也算有眼光,其实我不介意你二婚有孩子,小方也明事理,如果你和林子真的有感情……” “我们有感情!”林子突然生气了,冲着林夫人喊:“我就不要嫁给这个二百五,不管穆哥哥娶不娶我,我反正跟着他,他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林夫人尴尬地说:“这丫头,慢慢商量呗,你光任性有什么用,结婚得是两个人愿意的事儿呀。” 小穆笑了笑,抱着小木兰站起来,依旧很从容地说:“这样吧,今天坐了一天火车,大家也都辛苦了,能不能先安排我们住下?谁跟谁结婚,不用非急在这一时决定。这位方先生跟家里人都熟,今天也别走了吧?我们都静下来想一想,明天再商量?” 嚯,这可真是喧宾夺主,不过这个建议我喜欢,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林家,这么热闹又有转折的戏码,我不想错过一分一秒。另外,我还是觉得我今天眼神儿似乎总有点发花,怎么看着小穆在说话的时候,仿佛看到他有意无意盯着他那个高瘦的兄弟,我跟着望过去一看,他那位兄弟也仿佛是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 但容不得我多想,林总已经开口问道:“对对对,这个建议好,大家都先休息一下。家里房间都是现成的,小方今天也住下吧。阿姨帮忙带客人去房间,这小娃娃是跟爸爸住还是自己住?” 只听小穆反问:“这房子……应该有地下室吧?我和我兄弟住不惯楼房,我们想带着孩子住地下室,可以吗?”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8) 林夫人诧异地说:“住地下室?那是阿姨们住的地方啊,倒是还有一间大房空在那儿,不过因为隔墙贴着后院的游泳池,那间房比较潮湿,容易进灰尘,不好住人吧。” 小穆说:“太好了,就住这间房,跟我们住惯的环境差不多,我们没什么别的需要,能让我们觉得习惯就最好。” 我觉得他的话听起来简直象是天方夜谭,但奇怪的是,林夫人本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然后居然点了点头说:“那好吧,都依你的意思。” 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心神摇摆不定的感觉,一会儿觉得这事有古怪,一会儿又觉得理所当然,在犹豫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忍不住再三去瞅视林子,林子的神情里有些明显地犹疑难决,她望着小穆,喃喃道:“不是说不干涉、不影响我们吗?你们……这算是在干什么?” 小穆轻声答她:“过了今夜,大家都会忘了们们,不会有很大影响。” 林子问:“那我呢?” 小穆沉默了一下,回道:“你忘不了我们,会活不过三个月,我得想想办法让你忘记。” 林子有些激动地说:“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小穆却很平淡地说:“这是为了你好,不用问你的意愿。” 林子悲伤地说:“你总说是为我好,可如果我不愿意,我不快乐,那你还算是真的为我好吗?” 小穆说:“你能不能活下去,是我们的责任,所以得想办法;可你快不快乐不是我们的责任,与我无关,不必想办法。我只能管我责任范围内的事,至于你的七情六欲,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段对话太奇怪了吧?他们在说什么? 我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好象根本没有别人在意他们的对话,林总夫妇不知何时已经顾自离去,外国人和穆爷爷已被保姆领去了客房间,而乡下人小穆的那位兄弟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 我再次强烈感觉到自己心神的摇摆不定,不过即使这样,也没妨碍我把刚才林子和小穆的交谈记在心里,他们说的这些话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我不能忘了这一幕,总要找机会弄个明白。 林子注意到了我,她转眼看了看我,叹着气对小穆道:“唉,算了,我不同你掰扯。这个二百五怎么回事,好象不受你们的影响?” 我身边的乡巴佬小弟接口说:“受影响啊……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你身上,非常强烈,所以只要是你在跟老大说话,他就能听得清楚,而且很难忘记。哎,老大,这个人好象真的很在乎林子嘛,这难道就是凡人传说中的爱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忍不住呛声道:“你眼力不错啊,居然能看出来我很在乎林子,你甭管我这是不是爱情,至少我是真心的,你家老大有我对林子这么真心么?” 乡巴佬小弟笑嘻嘻地说:“绝对没有,你加油,我家老大才不会把她当回事。” “喂你!”林子恼了,说:“再胡说八道,不带你去甜品店哦。” 我来了精神,抢着问:“小弟喜欢吃甜的?容易啊,跟哥走,哥这就带你去吃。” 林子更恼了,凶我:“不许你掺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赶紧走,今晚不许你住在我家。” 小穆拦住林子,轻轻摇头,说:“不,今晚都住这儿吧,过了今晚就没事了。嗯,难得方先生有心,带火兄弟出去转转挺好的,可以让我们熟悉一下这里,多谢方先生。” 我笑着站起身来,对林子说:“放心,我不会放弃你的,我觉得咱俩一定能在一起,只是时间迟早而已。你啊,还是让这位穆先生和他的小闺女先歇息吧,我带他的小兄弟出去转转……对了,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高瘦小弟咧咧嘴,说:“叫我小明吧,方大哥,你走先。” 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有点纳闷地问:“怎么你哥刚才叫你火兄弟?” 小明说:“老家的叫法,我在家里管烧火的事,我老大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朋友们都叫我小明。” 我点点头,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合理,不再细究。 我同小明一起来到门外,已是天色晦暗,华灯初上,我仰望夜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来由的,觉得刚才在屋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境,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竟有些印象模糊。 不过我隐约觉得似乎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心情轻松开朗了许多,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和小明一起上了车,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些好奇地东摸西看,我逗他道:“没开过车吧?容易,在这儿多住几日,哥找时间教你,很容易学的,而且很好玩儿。” 小明的表情淡漠,说:“也没多好玩,你们这些人类的工具,都是图一时方便罢了。” 我开动汽车,一边与他抬杠,说:“那你觉得什么好玩儿?茹毛饮血当原始人好玩不?” 小明扭头看窗户外面,道:“得看是谁去玩吧,我们玩没问题,可现在的人类根本当不了原始人,已经太笨了,只适应家养,野生完全活不下去,若是倒退的话,还得靠我们想办法照顾教导你们,更没什么好玩。这么多年过去,没见你们的身体有多进步,所有智慧都集中用在怎么拼命消耗占有资源上面,人类现在就是想退回去当原始人都不可能了。” 我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小明你也是环保人士吧?看起来对现代文明有抵触情绪啊,这也难怪,你见的世面太少了。别急着下结论,哥带你去好好体会体会,人要是光四肢发达却不会利用资源,那跟动物有什么两样?听哥一句话,人有大脑不是白长的,该利用的就得利用,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明往后靠靠,口气淡淡地问:“拼命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活着就特别有意思吗?” 我说:“那当然,来这世上可不能白走一遭,老天爷给我们安排了这世间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们努力去出人头地,活得精彩,让万众瞩目,享受我们能赢到手的一切!享受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你记住哥这句话,别再回你那个小山村了,外面的世界又广阔又精彩,你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小明乜斜着眼睛看我,摇摇头。 (六)方柏梧讲述的故事(9) 我不再说话,专心开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附近很有名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我一定要让这个乡巴佬小弟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享受,于是我先带他去买了一身名品休闲装,又带他去理了个发刮了个脸,他没提任何意见,任我安排,两个小时过去后再看看他,简直焕然一新,而且我发现修整之后的他居然面嫩如水,相貌清俊,忍不住赞道:“没想到小明你还是小鲜肉款,有没有兴趣出来演戏啊?现在就流行你这种调调儿,没准儿一夜爆红呢!” 小明脸上有黑气一掠而过,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我:“你不是说带我出来吃甜品的吗?” 我一抚掌,道:“对啊,正事别耽误了。你肚子饿了吧,走走,咱先吃大餐,之后再上甜品,这里有家海鲜店味道美极了,哥带你去。” 优雅舒适的小包间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品海鲜端上来,我还点了一瓶轩尼士佐餐,而对面坐着的小明似乎全无忌口或者抵触不适,来者不俱,吃喝十分自如。我笑着问他:“味道如何,很享受吧?” 他吃得很香,点头说:“不错,手艺真是不错,这么多年长进了,比原始人强太多。” “原始人?”我好笑,“你是说乡下人吧?看,这就是文明进步的好处,你们那乡下地方没什么吃的享受吧?我看你年龄不大,别学你哥和林子去搞什么不着调的环保,生活永远是往上走的,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啥也不敢用啥也不敢吃,那人还活着干嘛?有本事什么都别吃,什么也别穿,喝西北风晒晒太阳就能活下去,我才服气是真环保。” 小明居然很同意我的说法,道:“对啊,我也不同意什么环保,都是你们这些人类自己的想当然,环什么保?早点用光资源拉倒,反正迟早都会用光的,早点用光了大家省心。” 我奇怪地问:“啥叫我们这些人类想当然?你不是人类?乡下孩子不会说话吧……我才不想当然呢,我告诉你吧,也就咱俩私下说说,我们做演员这行的,早看透这个了,不过真要红了就不能乱说话,还得当当什么公益大使环保先锋之类的装装门面,哈哈,搞笑不?要我说,天底下最不环保的人类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拍一场电影得浪费多少东西?而且越是为了所谓公益节能之类主题拍的片子,越是有可能浪费更多,完全就是大笑话。”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跟这个小明在一起,我说话特别放松,心里想什么都能直接说出来,这种感觉非常让我愉快。 小明放下勺子,接我的话说:“对啦,你这样想才是人类最真实的想法,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享受开了端就再也停不下脚步,其实最初我们也都希望人类过好日子,要学会利用资源,享受资源给人类带来的好处,这些本事最开始就是我们教的……具体来说,差不多都是我教的,假如一开始我不教会人类用火,人类利用资源的本事有限,如今的滥用也不会存在,人类说不定到现在还茹毛饮血呢……话又说回来了,让人类一直当原始人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你教的?你们是谁?”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已被他喝去半瓶的轩尼士,心想这乡巴佬没什么酒量啊,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我得开车,不能替他喝,他一个人要把一瓶喝完,估计等会儿我非背他回去不可了。 我转了转心思,决定趁他现在还能说话,问问他正事。 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于是我点了一个巧克力火锅,一个芒果布丁和一碗甜西米露,甜点送上来时,小明一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儿就睁大了眼睛,我笑笑,再给他倒上一杯酒。 他挖了一块布丁放在嘴里,立刻满足地眯起了眼,我说:“喜欢吧?喜欢就多吃点,对了,你和你哥,是怎么认识林子的?” 小明吃得停不下嘴,唔噜不清地回答我:“香啊……太好吃了……不过别指望用好吃的让我改主意……怎么认识林子?就在路上碰见的,她老缠着我们,赶也赶不走。” “林子和你哥,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追问。 “没有关系,她就是个烦人,”小明说,“她只是不想嫁你,拿我们老大当幌子。你放心,我们老大不会要她的,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我心头暗喜,继续问:“那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呢?要知道林总两口子想嫁女儿已经快想疯了,不会那么轻易放你们走的。” “来这儿弄点你们这些人的钱,”小明大大咧咧毫无机心地说,“我和老大出来找人,要跑远路,又不能太惹眼,想借助你们这些人的交通方式,林子说没钱寸步难行,所以我们先跟她回来,过了今晚,弄到我们要的钱,我们就会走了。” “弄钱?”我有点儿惊悚,这位小弟是在扮猪吃老虎吗?难道林子把抢劫犯引来家里了?他们打算要多少钱?还总说过了今晚就没事了,难道是今晚就要动手? 见我突然没了声音,小明抬起头来探究地看了看我,凝神想了想,笑道:“啊,不至于抢嘛,我们有规矩,不能强迫人。不过呢,如果你有所图,我就可以加以利用,让你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一些事,比如你想跟我套近乎打听消息,我稍稍加强一下你这种情绪,你就会主动给我买这买那,还会请我吃大餐。”他向我举一举杯子,一饮而尽。 我定定心神,问道:“那么,你是想从我这里弄钱?怎么弄?我可没多少钱。” 小明看一眼我的上装口袋,道:“你今天晚上为我花的钱不少吧?哪儿来的?”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居然实话实说:“来接你们之前,林总让我给车加满油,顺便替他买点东西,他给了我一张黑卡,说我想买啥都行。” “那多好,”小明好整以瑕地对我说:“你把这张卡给我不就行了?我有办法让你们都想不起来这张卡的存在,想买啥都行的就是我了。” 我心中惊悚的感觉开始扩大,下意识紧紧按住我的口袋,戒备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可能给你这张卡,我要还给林总的。” 对面的小明从热气腾腾的巧克力火锅上抬起脸来,冲着我咧嘴一笑,轻声答道:“你不会明白的,我,不是人。”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1) 老实说,探知人心的想法或者说影响人类的心情,这种灵力并不是我们火族人的强项。土族人在这方面要厉害得多,但老大不灵,没辙,只能是我这半瓶醋出来使招了。 我还记得,在创世之初,涅母为五仆积聚灵力时,特意告诉我们五个,不要随便用灵力去影响人类的心意,虽然不禁止我们这么干,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到人类,而且只能是诱导性的影响,不能利用灵力去彻头彻尾扭曲人类的想法,更不能去强迫人类改变想法。 涅母说,五仆身具灵力,势必具备影响人类心意的能量,这就好象力气大的人类自然具备能制服对方的能量一样,但五仆的灵力绝对不能用来制服人类,只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人类克服一些天生的恐惧和犹疑,以便诱导他们走上利用资源的文明进化之路……涅母说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我,如果我不巧用我的灵力去影响那些原始人,他们恐怕永远学不会用火,更谈不上利用五大资源。要知道,所有的动物天生本能都怕火,若是我不诱导他们,人类根本不可能进化成智慧生物,顶多也就是一种比较聪明的猴子。 只不过我并没有想到,我开启了人类的智慧之门,人类具备了利用资源的能量,却丝毫没有学会节制和自律,人类的文明进化史很象是一个力气大的傻瓜在到处搞破坏,把这个世间一次又一次搞得乱糟糟。 具备了能量,而没有敬畏,结局大概率会是灾难。 在我记忆里,过去那些遥远的时代,无论原始的人类怎么折腾,都与大自然的平衡没多大关系,能量不够嘛,破坏力极为有限。而且人类的足迹到不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许多资源根本发现不了,所以我们五仆从没管过人类怎么利用资源,任由人类自行发展未予影响。我们忙忙碌碌行走在这世间,努力催生护佑资源,保证整个大自然欣欣向荣,同时建立我们自己的族群。 建立族群的主意是土老大提的,土老大说把这世间的规矩打理顺了,我们五个就该陪着涅母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由族群来做,没必要由我们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世界上,永恒跑断腿操碎心。 土老大当时对我们五个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无论是谁,做完该做的事情,还留下不走,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楞楞地问了一句:“什么叫……没什么意思?” 土老大没有回答我。 那个时候,涅母已不知所踪,我们都唯土老大是尊,他说干啥就干啥。 于是,我们五仆分别建立了自己的族群,并且依照土老大教的法子,把我们的灵力一点一点复制到族人身上,这活儿其实非常累:嗯,打个比方,你试过抄书么?试试抄成百上千遍? 给新生的族人复制灵力,可比人类的复印机复杂多了,且没有捷径,得用笨办法,就比如描红吧,总得一字一句的描,一团墨滴上去啥字也看不出来,对我们的族人而言,就等于没有灵力可用,所以非得描出字样儿来,还得成一篇有条理的文章,描得越清晰越准确,灵力才越好用。 另外,我们这种描法,描出来的每个字肯定不会完全一样,如果描累了或者状态不好,或者墨水不够(指新生族人化形出的身体质量不太好),那么描出来的文章丢三落四,缺字少行更在所难免。与此同时,囿于化形身体材质,绝无任何一个新生族人能描出与我们五仆灵力相当的整篇文章。 我们五仆的身体涅母亲手化形,所以积聚每一个仆人积聚的灵力都如同一本厚厚的字典,全抄下来给某个新生族人根本不可能,亦没有必要和浪费时间,土老大建议我们只选择一些对本族护佑资源最有用的灵力复制下去,不相干的就别复制了。 按照这种方法,也为了大家都能省些精力,当年我们五仆把灵力归总,定下一个大约的复制章法:基本上,繁衍出来的各族群都保有瞬移、疗愈及攻击防御的技能。而预知未来的技能只有土老大的族群有,不过似乎非常有限,且一直在减弱,据我所知,现任的土族族长几乎就看不出还有什么预知的技能,一个明显的迹象就是土呆在族里混了三十二年,族长都没能认出来他是谁。 仆族人的催生力不是由五仆复制出来的,催生力给出去了,五仆自己也就没有了。催生力与资源相合,五仆只能将自己的催生力分散,按照新生仆族人的身体承受度和资源所在之处计算设定分配方式,在繁衍仆族人的过程中分别传承给他们,新生族人化形的身体能承受多少催生力,五仆自身就会消失多少催生力,待得族群建成后,五仆自己便不会再有催生力,不再能够催生新的资源护佑,从这个角度来讲,似乎应了土老大说的那句“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我们都同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在繁衍族群的时候,并没有催生力能传承给族人,所以我的族人都无法在已有的火脉资源耗尽后设法催生。不过,五仆不使用自身灵力,用休眠状态修炼,经过漫长的时间后可以把催生修炼回来。我最早化作煤球去休眠,就是想重新把催生力修炼回来,以便解救火族的困境。可惜的是,我这次觉醒后发现,时间根本不够,我重新修炼回来的催生力少的可怜……当然,鉴于我对人类滥用火脉资源十分生气,有没有足以让族群传承的催生力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再催生出任何火脉资源。 至于其它四仆后来是怎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我并不太清楚……我猜土老大应该是最后散形离世的那一个,因为我再世觉醒后不久,就发现五仆的巫具和圣卷筒,全都保留在土族族群里,这只能说明金、木、水三仆都象我一样,散形离世前把自己的巫具留给了土老大保管。 我这次觉醒后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五个仆族族群的技能,经过这千万年的发展演化后,并不似最初那样基本均衡,而是明显变成了各有所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五个当初在复制灵力的选择和偏好不同,描字的方式不一样,结果现在形成了整个族群的不同。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2) 我在霍来山顶上闲着没事,做了一下比较研究:就目前来看,我们火族人最擅长的技能是瞬移,除了我们火族,其它仆族人都没能力带着人瞬移,也不能移到很远的地方,还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瞬移超过三次(火族人至少可以瞬移五次)……我估计,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很多仆族人走来走去的原因,瞬移的技能有限,仆族人又没有交通工具,出趟远门儿,大半时间要靠双脚走路,任谁都不会热衷于出门的,就算是有力气走远路的仆族人也不会。 木族人最擅长的技能是防御,必要时他们可以化身原形植物,用千条万枝干来保护他们想要保护的、体积十分庞大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木祖奶能凭一己之力救下整个村子。当然,灵力并不是没有极限,在使用技能时超过灵力的极限,这个木族人就有可能牺牲自己。 金族人最擅长的技能是攻击,真惹怒了他们,地动山摇那都是小意思,人类在发掘金族资源时一直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风险,就是因为金族人会用灵力诱发大自然里的危险因素,借此攻击阻碍人类的滥采滥用,金族人从来不象火族人那样,对人类的贪婪不加应对,予取予求。 水族人最擅长的技能是疗伤,可别小看水族人,他们有本事把濒死无救的人类救活过来,哪怕这个人类按照凡人的标准已经死了,只要还在十二个时辰以内,水族人都有办法救回来。之前木祖奶伤重的那种程度,如果她不是流血到三十天已经化形为植物,只要还能勉强撑住人形,我们就可以找个水族人把她治愈,不用人类搞那么危险的仪式。 至于土族人,我记得最早的土族族长是可以未卜先知的,能预测自身在世两百年期间的祸福大事,不过现任的族长似乎已无这般功力。而现在的土族族群里,普遍强大的技能是着探知和影响人心。若再世的阿土仔是个有灵力的土族人,就算是林子这么麻烦的凡人,他也能诱导改变心意,就算不能强迫林子做出我们希望她做的事,至少能搞掂她不再缠着我们。 但遗憾的是阿土仔没有灵力,而且很明显他想都没想过找别的土族人帮忙,现在的这个土老大似乎觉得让林子忘记我们比让林子离开我们更重要,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普通的火族人,我是再世火仆,所以我的灵力可以用来实施全面的技能,我当然也能探知和影响人心,就象在林家的客厅里我不动声色地影响着那些,但凡是心思犹豫难决,都很容易被我影响……只除了林子,诱导人类改变心意这种事,关键词在“诱”上,林子跟着土老大的心思太过强烈,很难被我影响,若是掌握不好力度,会伤害到她,我不能对她轻举妄动。 方柏梧则不同,这个凡人对土老大和我充满好奇,且似乎很有表达的欲望,他想从我这里了解我们的情况,反过来就很容易被我的灵力探知和影响。我才不怕同这个人实话实说,因为我很有把握,无论我跟他说过些什么,过一会儿再用灵力让他忘记,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另外,我当然明白土老大想要干什么,土老大是想让所有人都忘记我们。打从听见老大说,他建议所有人今晚都住在林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想干嘛了。老大的灵力是没了,可催生力还在,土族人能从土里催生出来的消忆藤蔓功力非凡,在我们仆族人中也是大名鼎鼎。这种藤蔓时专门用来消除人类无意中得知的仆族人信息,十分好用,人类只要被这种藤蔓缠上三个时辰,记忆中跟仆族人相关的内容就会被全部清空,还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本来呢,通常不用想什么办法,人类也不太可能长时间记住与仆族人有关的信息。我记得规矩前世的土老大立下的,他施放自己强大的影响人心的灵力,让所有人类的大脑都不知不觉主动排斥仆族人的所有信息,就算无意中得知也不容易记住,万一记住了也顶多不超过三个月就会忘记。人类一代一代繁衍至今,这个规矩也延续至今。 土老大说过,他立这个规矩是为了保护人类,所以他对人类使用灵力并没有违反涅母的禁令。他还说,人类大脑生来就与仆族人信息犯冲,如果有一个人类了解并相信有关仆族人的信息,不会曲解混淆,又不会忘记,那三个月后,这人的大脑会崩溃,陷入人类所谓的那种脑死亡状态,连水族人都救不回来,那样对人类不好。 我挺感慨,过去我们的那个土老大啊,真是为人类操碎了心……不过,我忽然想,既然说到这儿了,还是有些古怪,自称阿呆的再世土老大虽无半点前世的模样,替人类操心的个性倒好象没怎么变嘛,他干嘛那么担心林子的死活呢? 无论如何,我猜到土老大是想在今晚催生消忆藤蔓来消除所有人对我们的记忆,自然就要配合他完成任务,我和他住在地下室当然再合适不过,要是住在挂半空的楼上,那还怎么方便去挖开土地种东西?更好的是,这间地下室隔墙靠着游泳池,泥土必然足够湿润,藤蔓种下去会长得飞快,一夜时间足够让那栋小楼里的所有人类忘记我们。 我满意地吃着甜点,看着对面那个姓方的二百五,觉得很有趣: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容易被探知内心想法的人类,心声几乎象仆族人一样清精晰可辨。我估计,这是因为他特别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任何顾忌。这类人也许在人群中会戴着面具,会在别人眼里扮演出另外的样子,可在我的面前,他就象是一幅x光照片一样,内里纤豪毕现。而且他的情绪也很简单,易于影响,只要让他感觉到跟我说话越多会对他越有好处,用不了我多少灵力,他就会自觉自愿说出我想知道的信息。 我声明,我这么做这可不是在违反涅母的规矩,这个人对我说的任何话都是他自己想要说的,我并没有强迫他说不想说的话。 不过,当我说要他把那张黑卡给我的时候,这个人的心里突然涌现出来强烈的不愿意,好吧,看起来一涉及到钱,再傻的二百五都会马上清醒。人类还真是对钱这个东西有着格外不同的重视,几乎没有例外。早知如此,土老大当年不如用他的灵力在人类的大脑里种下一个不变的意念:这世界上,没有资源就没有一切! 如果他真那样做了,也许人类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所有人都执着地认为,没有钱就没有一切。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3) 我觉得漫长的几万年过去,人类本质上似乎没有太大的进化,即使有过进化,也是在他们还没有发明钱的时候。自从有了钱,人类使用资源的本事的确是在飞速发展,可人类本身的进化在哪里?在我看来,钱促进的,其实是人类的分化。人和人之间,因为钱,就有了最为鲜明的区别。 呃,发表了这么多议论,你们该不耐烦听了吧?呵呵,我这纯属闲吃萝卜淡操心,区区几万年时间,也确实不能苛求人类有什么进化……只不过现在我觉醒回归,看了人类这三十二年,认为人类已经没啥进化的可能了,为了得到人类社会里最为重要的钱,人类已经快把这个世界上的资源耗尽了,照这速度,人类本身根本来不及有任何进化,就会随着这个世界玩完了。 嗯,你们说的对,我也早说过,人类的命运关我屁事?早玩完早省心。 再者说,人类的理解力着实有限,我的话完全都是不遮不掩的大实话,可我肯定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二百五凡人根本听不懂,只会歪曲成他自己想当然的意思。 跟人类对话不乏娱乐性之处就在于此:越是自作聪明的人类,越是会主动脑补对方说话的意思,当他们实际上没听明白的时候也不会承认,反会按自己的想法来曲解对方的话语,在自己的脑海里补充完整成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意思,更不去向对方求证这个意思是不是对方的真实意思,总之,自以为是的人觉得是什么意思,似乎就真是什么意思,只要不去纠正他,就完全不会破坏和谐的气氛。 这让我觉得蛮有趣,套用人类的一句俗语,我愿意同人类对话,是因为我并不介意鸡同鸭讲,反正鸡根本不在乎鸭子理解成什么样子嘛,只想看看鸭子的自以为是能蠢到什么程度,相当有娱乐效果。 就象此时此刻,当我告诉姓方的二百五“我不是人”之后,我和他接下来的对话几乎可以类比凡人的相声: 方柏梧最开始楞了半晌,到我把芒果布丁都吃完了,他才缓过劲儿来,手掌仍然按紧上衣胸口装着黑卡的口袋,盯着我说:“我明白了,你这是在吓唬我……你不是人,难道是鬼?嗯,也对,你们骗取林子的信任,住到她家里来想偷钱,那就是内鬼,这种事儿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在说你不是正常人。” 我噗嗤乐了,笑道:“你想多了,我们才不会偷偷抢抢,我会让你自愿给我。认为钱很重要的其实是林子,她想跟着我们四处跑,可没钱又寸步难行,是她说只要结婚就能拿到她爸妈的钱,她拿了钱还不是给我们用?你这张卡不是林子爸妈的吗?让你给我,能叫偷吗?” 方柏梧迷惑的神情闪了闪,思忖着说:“哦,那我明白了,你们是互相利用,林子不想嫁我,利用你哥来逃婚,而你们呢就想趁机捞点钱……要是这样,那你哥为什么还要大家商量好好考虑呢?直接答应跟林子结婚不就行了?” 我说:“我不知道老大在想什么,不过,要是我的话,我一定拒绝,谁愿意带着一个烦人到处跑啊?万一她出什么问题,我们还得照顾她,这多讨厌,她要是不跟着我们,我们才不需要钱,所以老大跟林子结婚,不划算的是我们好不好?” 方柏梧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跟我想得差不多啊。说真心话,林夫人让我娶林子,我也挺烦的,看看她,一个女人没个安静的样子,成天不着家,不过就是仗着父母有钱而已,真要娶了她,她成天给我出夭蛾子,我还得想办法哄撮,多讨厌……不过,小明弟弟,我同你老实讲,现在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想要有所收获就得付出代价,我啊,就想要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得有路子啊。我娶她还是划算的,先拢络住,结婚之后再慢慢调教她,告诉你,女人就是要调教,千万不能惯着。” 亏他说得出,什么啊就叫我们跟他想得差不多?! 我皱皱眉,继续吃我的巧克力火锅,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你们这些人不是挺讲究爱情的吗?结婚不用考虑有没有爱情?” “爱情?”方柏梧象看怪兽一样看着我,笑道:“小弟啊,你是不是言情片看多了?爱情是什么?呵呵,都是做戏。平常生活里全是一地鸡毛,吃喝拉撒你争我抢,哪儿有什么同生共死的爱情,谁tm亲眼见过啊?大家不过都是到电影电视里找找安慰罢了。那玩意儿就是……就是什么来着?我看过一个网上评论,好象说是精神鸦片什么的,哎,反正就是普通人生活过得太无聊,要在想象中找点刺激。所以爱情这东西只存在于故事里,我就是演戏的,我还能不知道么?当然,这些话可不能到处乱说,肥皂泡戳破就不好玩儿了,对不对?我是干这行,还指着那些傻不啦叽信以为真的粉丝们赚钱呢。” “你就没爱过什么人吗?”我继续不咸不淡地问他。 他仰起脸,下巴很帅气的折出45度角,认真地想了想,道:“喜欢过几个吧。女人嘛,总有几款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就不说别人,你看林子,脸长得普通,可身材算不赖,前凸后翘都有,娶她我不吃亏。不过说到爱情嘛……哎,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无条件向对方付出?那不成了奴隶么?照我说,人最爱的就该是自己,自己得着好处才最重要,别的谁都不重要。” 我抬起眼仔细看了看他,评论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说起来,大多数人类其实都象你这么想吧?不管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得着好处才最重要。可话说回来,到底什么叫对自己真有好处呢?照我说,人类最笨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仍没弄明白什么是对自己真正的好处。” “真正的好处?”方柏梧表情十分困惑,然后,他的脑补再一次解救了他,对我说:“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说很多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小明弟弟,你真是被你家老大教呆掉了,来,听哥跟你说,好处就是好处,自己还能不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好处吗?抓紧你想要的好处就行了,不要去信那些高大上的场面话,搞得自己束手束脚,在这个世界上,机会从来就不等人,该出手时马上出手,抢到手上才是自己的。”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4) “那大家都这样抢的话,凭什么好处就能被你抢到?”我有点好奇,问他:“照你的逻辑,我家老大不该放弃林子,举行一场婚礼,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便能方便许多,这是眼前看得见的好处,老大抓紧机会抢到林子就能抢到好处,那你不就得歇菜了么?” 他邪气地笑了起来,凑近桌子,神秘地对我说:“没那么容易。小弟,下场抢好处的事全凭各人本事,我不会轻易放手的。我也不怕摊开来告诉你,林总最好面子,娱乐圈的大佬都怕负面爆料,如果你家老大非要跟我抢林子,嘿嘿,那料可就多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乡巴佬,二婚,没钱,还带个孩子,突然冒出来做林家的上门女婿,你想想那些小报记者和八卦的粉丝们会多感兴趣吧。我随便放点消息出去,来爆料挖消息的人就会蜂拥而至,林家铁定焦头烂额,你家老大还想顺顺利利结婚?而且我一定会搁点真真假假的黑料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鼓动好奇的网民去人肉你家老大的隐私,到那时候林总夫妇肯定会反悔,不同意林子嫁给你哥,出来接盘的还得是我,不信就走着瞧。” 我认真思考了下他说的这个计划,点头道:“不得不承认,你这招儿的确会管用。你运气不错,我们绝对不能在这个世间闹得满城风雨,我家老大绝对不能在凡人面前曝光,我们比林家更怕引起关注。咦,你感觉挺准的嘛,说不定跟我家老大有默契,刚才他不肯同意跟林子结婚,是不是早想到了你不会善罢干休要出这招儿?”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他得意起来,手也不再按紧那个放黑卡的口袋,神情放松地说:“现如今啊,唱什么高调都是假的,手段高才是真的。你瞅瞅,哥这么帅,手段也不弱,居然等到现在才有出头的机会,要我放弃绝无可能。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林子谈不上漂亮更没什么本事,投个好胎什么都有了,哥没那个运气,就得靠自己抢。” 我的甜点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推开吃光抹净的盘子,坐直身子道:“你错了,老天爷长眼的,只不过,人类的这些事不归老天爷管,你们的规矩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叫啥?嗯,人类文明社会。你们人类自己眼里的好处,有还是没有,能抢来还是抢不来,都只跟你们自己有关,老天爷才不会管。” 他的表情又迷糊了,问我:“啥叫我们自己?你难道不是人类文明社会里的人?……哦,我懂了,你是说你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不能算是文明社会的人,对不对?小明弟弟,你可别泄气,跟哥学,别指望运气,得会抢。现实就是这样,投胎是个技术话儿,运气背只能怪老天爷,要是老天爷不管投胎和运气,那还能管什么?” 我凝视着他的脸,答道:“老天爷管的,不是哪一个人类的好处,是所有人类真正需要的好处……算了,你听不懂,你始终只懂你自己的好处,你无法理解什么是对所有人真正的好处。” “对所有人的好处?”他笑起来,道:“大侠,你当你自己是神仙?谁有本事能管所有人的好处?全世界有多少人?各人的好处能都一样?醒醒啊喂,这个人的好处可能就是那个人的坏处,就算是老天爷也管不了所有人。看过电影里的那些超级英雄吗?谁都做不到管所有人,做人只能靠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你说的倒也不错,老天爷才不会管人,人得自己管,除了自己,谁都别指望。” 我跟着他一起笑,然后,站起来说:“方先生,我吃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招手叫服务员买单,道:“好,是该回去了,小弟啊,今天跟你聊天聊得真是很愉快。你哥是个明白人,只要他不同意跟林子结婚,我们大家都会省许多麻烦。你放心,哥不会亏待你们,在这里多待几天,想吃啥玩啥,跟哥说,哥都包了。” 我嘲讽地说:“看起来,不需要林子,我们可以通过你用林家的钱喽?” 服务员拿来刷卡器,他很土豪地抽出那张黑卡来刷,回答我:“当然啦,都是一家人嘛,放心用,实话告诉你,这张卡啊,我就没打算还给林总,你以为林总傻的么?我知道,他是打算同意你哥娶林子,又怕我搞事情,所以先找个借口给我这笔钱封口,出来混的,全是明白人。” “那这卡等于是你的好处喽,已经装在你的兜里,又用在我们身上,你不心疼么?”我故意问他。 他说:“小意思,小意思,林总一贯出手大方,你们两个乡巴佬能用多少?在你们身上花这点儿小钱是毛毛雨,我之前查过余额了:七位数!你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么多的钱吧?别小瞧哥,哥不抠门儿,你看,今儿晚上咱不是把什么话都说明白了吗?只要你和你家老大不妨碍我的婚事,我分你们一点好处也是应该的,我得大头还在后面呢。” 我不再接话,和他一起往外走。天色已经黑透了,我猜,老大在林宅,应该已将一切准备停当,过了今晚,我们就可以摆脱掉这帮烦人的凡人了。 无论如何,我今晚说的话里有一句,算是方柏梧百分之百理解正确:作为老天爷的代表人之一,我的确不会管人类的任何破事……人得自己管,除了自己,谁也别指望。 我们回到林宅后,众人都已经各自安歇,守门的保姆阿姨让我们进了家,方柏梧熟门熟路去了二楼客房,看起来他对林宅非常了解。 我和阿姨一同到地下室,看到有间大房仍敞着门,开着明亮的灯,一目了然,里面两张床,摆放得如同旅馆标准间。小木兰躺在一张床上沉睡,土老大坐在她身边,而对面的床上,竟坐着林子。 哦呃,这是干嘛?这么晚了,这个烦人连觉都不睡了么?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5) 我摆摆手跟阿姨道别,阿姨回到保姆间关好门,地下室里剩下的唯一亮处就是我们那间大房,我走进去,看了看土老大神色,又看了看大开的房门,心里想着:关门?还是不关门?这是个问题。 老大见我进来,说道:“林子,你去休息吧,你看,你不走,我也不好关门,现在火兄弟已经回来,我们要休息了。” 林子纹丝不动,说:“你不说清楚今天晚上你要干嘛,我就不走。” 老大摇摇头,道:“我不会干任何伤害你们的事,也没法跟你说清楚,凡人不应该知道这些细节。” 林子说:“我反正已经知道的够多了,难道就差这一点儿不能知道?” 我听烦了,回身关上门,直接走过去,伸出食指点住林子额头,她猝不及防地瞪大眼,两秒之后就软瘫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我看着她,悻悻地说:“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啊!问问问,十万个为什么……有够烦的!” 土老大站起来,和我并肩而立,皱眉看着晕睡过去的林子,说:“她是个麻烦,火兄弟,我担心就算今夜让消忆藤蔓缠她整晚,她醒来后也仍会记得我们是谁,那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我做了她?”我用一种恶狠狠的黑社会口气说。 “你想使用灵力强行抹掉她的记忆?”土老大问,“那太狠了吧,万一控制不当,你会抹掉她的一切记忆,那她不变成白痴了么?” “她现在这样,跟白痴没多大区别吧。刚才带我出去的那个家伙,就觉得她笨,除了会投胎之外没别的本事。我觉得,失忆对人类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子生在这样的家庭,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爸妈一样能让她一辈子过得很舒服。”我说。 土老大沉默了一会儿,问我:“火兄弟,你真觉得,人类对于我们仆族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呃……我想不出来有什么重要的,重要在哪里?”我诚心诚意地反问。 土老大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了决心,说:“好吧,她忘不掉我们的事,撑不过三个月就会脑死亡,似乎还不如现在把她变成白痴的好,行,你就做了她吧。” “啊?嘎……真让我做啊?”老大居然同意,我深感意外,反倒犹疑起来。 土老大抬眼看着我,道:“你不是说她一点儿也不重要吗?我也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活下去,我没有灵力,那只得由你来做啊。” “哇……呃……”我莫名其妙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怎么了?”土老大盯着我。 “呃……我的意思是,也不急吧,你先用消忆藤蔓试试看,看她醒来后还能记得多少,然后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让她变白痴。” 土老大研究地看着我,看了我半天,我心虚得东张西望,偶尔瞄一眼土老大的表情,立刻转开视线。 终于,土老大叹口气,说:“我明白了,火兄弟,喜欢吃甜品的恐怕都做不到真正下狠手,无论是人类,还是我们仆族。好吧,你送林子回楼上的房间,我来准备种消忆藤蔓。” 我点点头,俯身抱起林子,使了一个简单的瞬移,眨眼功夫,已把林子送去她自己的床躺着,我自己回到了地下室的房间。看见土老大刚刚在墙角处蹲了下来,从他的小包袱里翻出一把金族人特制的铬铲,慢条斯理地铲着地面,想清理出一小块可供种植的泥土。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如刨木花般,并不费什么力气,轻松地一下一下铲开坚硬的水泥,感叹道:“人类总觉得尘土脏,想各种办法避开泥土,可事实上,离开了土地资源,任何生命都无法生存……老大,为什么人类现在会变成这样?我记得我们离去的时候,人类知道这世间最宝贵的资源就是土地……这才过去多久?为什么人类不再愿意亲近泥土?是人类忘记了过去吗?” 土老大说:“不能算忘吧,据我所知,人类依旧把土地当成最宝贵的资源。只不过是商品资源,现在的人类把土地当做了交换的商品之一,不再象对待天赐那样敬畏,更谈不上亲近。现在的人类,把所有能使用的资源都视为可交换之物,谁抢占得更多,谁就能用来交换更多,他们忘记了,五大资源都是天赐的,人类可以使用,但其实并不拥有任何权利。” “权利……可笑至极。”我说,“人类最喜欢叫嚷的就是权利和义务,可他们凭空享用着我们给予的资源,却从来不去想想,他们应该承担什么义务。” “怪我们吧,”土老大手一直没停,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似乎从没有教过人类这些事……没有教明白。” “当然教了,各种教,还要我们怎么做?”我表示不同意,“金族都弄出地动山摇用逝去的人命来警示了,也没见过多少人类能明白过来。难道靠你去讲大道理啊?哼,享受惯了的人类会把你当成笑话的。人类自己有句俗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没什么好教的,就让人类继续滥用吧,用光了便一切消停。” “也许是一开始我们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吧,”土老大仍然在反省,“也许一开始我们想当然地认为人类会懂得珍惜使用,当年五仆老祖催生的资源过于丰盛,离世前亦设定好了循环往复的催生链,应该是觉得千万年里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留下来的仆族人更是低估了人类文明发展的速度,从没有谁想过应该找找办法,教导人类明白。” “能知晓万物的只有涅母。”我可不愿意自我反省,“当年五仆尽力做到了最好,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凭什么要我们防范人类会不出会问题?真当我们无所不能吗?喂,我们不是凡人口中的神仙,我们只不过是涅母的仆人,我们完成了涅母的嘱咐,那就够了。”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6) “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不过,你觉得,涅母她老人家会预见到这一切吗?”土老大好脾气地说,不待我回答,他又问:“说不定涅母真的预见到了人类会出问题,不然为什么会有涅母的神喻流传下来,要求五仆齐聚,回归拯救这个世界?” “拯救这个世界?”我表示不同意见,“不一定吧,圣卷筒上显示喻字,涅母只是要求五仆聚齐,回到神心有难的地方,然后便会知道一切,我看,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涅母是不是要我们来救这个世界,得到那个时候再看。” “你说的有道理。”土老大接受了我的观点,然后不再讨论这个问题,把手中的小铲子也放了下来,他面前已出现了一小块足以播种的黑色泥土,而且,因为这面墙靠近外面的游泳池,泥土显得非常湿润。 我站起身来,退到门边关掉大灯,只留下小木兰睡着的那张床边的台灯,斜斜照向屋角,在昏黄光晕的笼罩下,土老大单膝跪地,从他的小包袱里拿出一颗圆溜溜的黑色种子,摁进泥土里。然后将圣卷筒扣在泥土上,双手合十,闭目冥想。 不一会儿,圣卷筒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我伸手遮住木兰的小脸,免得惊醒了她。而土老大小心翼翼地捧起圣卷筒,端举过头,圣经筒的筒口依旧对准那一小块泥土,白色光芒笔直射在种子摁进去的小坑里,几秒钟后,就见一株细细的绿藤飞快地从泥土里钻出,摇摇摆摆地攀上墙面,然后迅速分裂长大,几分钟之内,藤蔓已爬满整间地下室的墙壁。 土老大站直身子,仍然小心地擎着圣卷筒,将白光对准绿苗根部,我仰脸看着天花板,用灵力探查整栋房屋的情况,藤蔓长势极快,已沿着墙缝攀进了各处房间,接下来,除了我们所在的这间房之外,墙上的藤蔓会在房间里延伸游走,缠住这栋房屋里每一个人类的身体,令他们在昏睡中消除记忆,在三个时辰之内,清空这些人这些天来关于我们的所有记忆。 我探查情况是防备有人没睡熟,被爬进房内的藤蔓吓到,我会用灵力保证不出什么乱子。但我侧耳凝神地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任何房间里有动静,于放心地对土老大说:“看来所有人都睡熟了,一切顺利,不然的话,就算被我的灵力封住,从外面听不见响动,我们在这里,早就该听到尖叫了。” 结果,我话音刚落,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尖叫就破空而来。 我登时紧张起来,因为这尖叫并没有被我的灵力封住戛然而止,反而一直不停,一声比一声凄厉,而且显然不属于这栋房屋里任何人,这是怎么回事? 土老大反应比我快,对着墙外泳池方向摆摆头,沉声道:“是外面,快!”我应声瞬移到墙外,一眼就看见,朦胧月光映照下的游泳池内,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水中摇晃,来不及思考,我已扑了过去,一掌击中这人的头顶,尖叫声象是被拦腰砍断一样立时停止。 我在水里站稳,捞起这人软绵绵的身子,定睛一看,是个女人,长发及腰,身形纤细。我将她揽在怀里,飞快地探查了一下四周情况。 除了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女人,周边没有任何其它异象,林家住的是别墅区,每幢房子都是独门独院,有一定间隔,我用灵力封住了林家这栋房子的声音,这个女人身在泳池应该也被罩到了,她这几声尖叫看起来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 我确认没闹出乱子,就带着这个女人瞬移回到了墙里,顺手把她扔在另一侧的那张空床上。这女人全身湿淋淋的,穿着一件黑色的游泳衣,头发乱糟糟糊住了脸,看不清楚长相如何,只觉得皮肤特别白晰。 老大收起了圣卷筒,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这女人哪里来的?她又看不到屋里的藤蔓吧,怎么会突然尖叫?” “她在外面泳池里,估计被吓着了。”我解释,“我刚才站在水里时才发现,消忆藤蔓长得这么快,需要吸取大量水分,绿藤的根须顺着你挖开的泥土钻到泳池底部去了,池子底下满满的,全是黑乎乎的须根,这女人不知道为啥,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游泳,我用灵力只探查了房间里面,没留意外面的泳池里有人。想想看,水底下突然冒出来这么大片东西,她没吓昏过去算不错了。” “她不象是这家里的人啊,”土老大说,“人类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在这么晚的时间偷进别人家里来游泳?呃,把她扔哪儿好呢?若是放在我们这间屋子里,藤蔓不会离开墙面,缠不到她身上,她就忘不了今晚看见的情景。若是扔在别的屋子里,明早这家人醒了,发现多出来一个陌生人,那该怎么解释?” “你不是又要我做了她吧?”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能莫名其妙就被我弄成白痴吧?” 土老大叹口气,说:“算了,别那么麻烦。就让她睡这儿吧,三个时辰之后,我收回藤蔓,这幢房子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那会儿应该还没有天亮,我们就把这个女人放回游泳池边上,然后悄悄走掉,不必再解释什么,后面的事让林家人自己去应付,至于这个女人,忘不了也没关系,她应该会认为自己做了个噩梦。” “这样可以,省事。那我们现在干嘛?”我问。 “休息啊。”土老大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仆族人,不是人类想象中的神仙,我们每天都要休息的。我睡地上,你同小木兰睡一张床吧。昨晚我在那个什么招待所的床上睡了一夜,不能化形为土,完全无法放松,真是不舒服极了。这几天够累的,今晚我们好好休息一下。” 我点点头,想起一件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冲着土老大晃晃,笑道:“老大你看,我把方柏梧的卡弄过来了,他绝想不到,我压根儿不用靠近他就能弄来这张卡。我往这张卡上沾了一点我的灵力,这张卡就成了仆族人的东西,而消忆藤蔓会消除掉一切与仆族相关的信息,等他们明早醒来,谁都不会再记得这张卡。”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7) 土老大接过去看了看,不解地摇摇头,又递还给我,道:“人类的东西看起来都很奇怪,别同我讲,你知道怎么用就好。不过,我们能不用它,还是要尽量不用。” “知道。”我把黑卡揣回口袋,和衣躺到了床上。自从与土老大重逢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满意,肚子里塞满了好吃的甜品,睁开眼后就可以摆脱掉所有讨厌的烦人,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让我舒心的时刻了。 土老大悄儿没声地倒下去,头挨着墙角那块被挖开的泥土,不一会儿,地面上就没了人形,出现了一个有着些微起伏曲线的土坡,想必老大也觉得舒心吧?他终于能彻底放松了。 这几天,其实我一直在琢磨土老大,他到底是真心在关注人类的死活,还是只为了遵守涅母的吩咐?如果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土老大,毫无疑问,他关注人类就象关注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一样……咳,这个比喻不太合适,但是我觉得能够十分形象地说明人类在土老大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可现如今,我很是吃不准,人类在土老大的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就比如刚才,如果是过去的土老大,在听到我说要用灵力把人类弄成白痴的时候,估计就该一拳砸过来了;可现在这个土老大,却居然肯同意我的做法,如果不是我临阵退缩,我就已经违反他当年自己定下的严厉规矩了。 我清楚地记得,涅母不知所踪之后,土老大曾严厉地嘱咐我们:不得用灵力直接去严重地伤害人类。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利用人类的情绪影响他们做些事情,也可以催生东西出来改变人类的某些记忆和想法,只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人类。最极端的情况,为了教训人类,我们还可以用灵力加大开采资源的风险,人类如果冒险激进,受到伤害就与我们无关,金族人最擅长干这个。 但我们绝对不能用我们的灵力直接去给人类带来严重的伤害(有必要的话,弄晕一下倒没关系,因为没啥后遗症),为了任何目的都不行,哪怕是为了救这个人的性命,把他变成白痴也无异于是一种极糟糕的伤害。这个规矩,就是涅母不允许我们强迫人类改变心意一样,都是仆人族不可动摇的铁律。 土老大当年说,如果我们谁敢直接用灵力严重伤害人类,他就会禀明涅母,请涅母清除这个仆人,再重新派别的仆人来。 “涅母有很多仆人吗?”我曾经傻傻地这样问土老大。 土老大回答:“涅母除了我们,再没有别的仆人。不过,我们因涅母而生,也将因涅母而灭,她若还需要仆人,她肯定会再创造新的出来,你要记住,天地间唯一无所不能的,只有涅母。” 看看,有这么严厉的后果摆在这儿,谁还敢用灵力直接严重地伤害人类? 所以刚才,土老大同意我这么干的时候,我吓得退后一步,并不是土老大所说的我爱吃甜品就会心软,是我被土老大吓到了……再世的这个阿土仔是不是有点傻?如果我听他的话,用灵力直接严重伤害了人类,那责任该由他负,不该我负,最后会被涅母清除的就是他自己……如果他还记得前世他自己说过的规矩。 他怎么会变成这么古怪的一个土老大呢?我跟着他继续行走下去,还会碰到什么古怪事呢? 不过,别误会,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叛土老大,当年五仆齐聚在世,我们都信服土老大,并不仅仅因为涅母的指派,更重要的,是因为土老大的确是一个呕心沥血将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的老大。他知道什么是最好,也能做到最好,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什么比听从土老大的吩咐更让我安心的事了。 所以,就算现在他看起来不怎么象是以前的土老大,我对他的信服也绝不会改变。 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我便进入了无梦的混沌之乡。 直到我再次被一声尖叫惊醒。 我猛的睁开眼,发现室内灯光大亮,而爬满墙壁的藤蔓不知何时离开了墙面,凭空无依的飘荡着,枝条伸展收缩如手臂,漫无目标地挥来挥去。土老大已经恢复了人形,紧贴门站着,似乎在躲避藤蔓生怕被碰触。而对面床上的那个女人明显是醒了过来,僵直地仰面朝上躺着,盯着那些诡异的枝条,释放着一声又一声尖叫。 这是怎么了?这一切都不对劲儿,藤蔓绝不会碰触有灵力的仆族人,照理说,我们这间房里有我在,藤蔓应该会乖乖地俯在墙面上,不会有一根枝条延伸到空中。现在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被我用灵力弄晕过去的那个女人,原本应该整夜都不会醒来,可现在明显没过多长时间,窗外天色仍然黑沉,她怎么会醒过来? 藤蔓脱离墙壁意味着是要缠绕这屋里的人类,土老大没有灵力,藤曼会把他当作人类去触碰,这倒不奇怪。我看土老大也明白这个理,所以把灵魄石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就算消忆藤蔓认不出他,但感知到他身上的灵物,也会犹豫闪避。 但那个女人就奇怪了,照说她是人类,藤蔓离墙首先就该把她缠起来,怎么现在居然离她远远的,只在她上空飘来荡去,竟是丝毫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就象对我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这个女人是仆族人中的一员?而且是我认不出来的仆族人?这太荒谬了。 那女人不停地尖叫,小木兰被吵醒了,开始“呜哇呜哇”地哭,饶是我马上用灵力封住了响动,外面的人啥也听不见,可我们这屋子里的人仰马翻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土老大冲我低吼一声:“烧!”我不及思索,条件反射般地掏出火焰盒,对准墙角藤蔓粗大的根脉,喝一声:“起!”净火立即燃起,顺着藤蔓根茎迅速烧了上去,贴着墙面落下一层细细的黑色灰烬,不到一分钟,整栋房屋里的藤蔓全都消失不见。 我的耳根立刻清静了下来,连小木兰都不哭了。 这屋里灯火通明,我们四个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小木兰躺床上吮着手指瞧着我,我坐床沿盯着对面床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对面床上拢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睛瞅着土老大,而土老大却站在门边,皱着眉头凝视着我。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8) 看我干嘛?哎,是他要我烧的嘛,当然,我知道,我控制不好力道,灵力使得有点过,净火眨眼间烧光了全部藤蔓,别墅里那些人的记忆肯定是还没来得及消除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我们再待一晚重新来过嘛,土老大这是什么表情?干嘛象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 安静了一会儿,土老大把灵魄石揣回兜里,走过来对我说:“火兄弟,我觉得,我有毛病。” 呃……老大,我也觉得你有毛病,但你跟我说这个没什么用啊。 对面床上的女人死盯着土老大,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好象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醒醒神,对土老大说:“先别管你的毛病,这个女人咋办?” 土老大拧着眉,说:“我的毛病就在这里,刚才那一会儿,我让你烧,你知道我想让你烧什么吗?我是想让你烧死这个女人。” 吓?啊?! “可你烧掉了藤蔓,我才猛然清醒过来,我是怎么了呢?这个女人是个普通的人类,我为什么会想要伤害她?我从来不会想要伤害人类,我怎么会突然有这么暴虐的想法?怎么还会命令你去这样做?”土老大继续问我,显得十分纠结苦恼。 “老大,”我有点着慌,拦着他的话头:“老大,你先别说了行不?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象是聋子,她什么都能听见,你打算这么当着她的面,说你刚才想要杀她的事?” 土老大这才仿佛真正清醒过来,回身看着那个女人,渐渐地,他眉头舒展,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那个女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土老大,随着土老大恢复成阿土仔的惯常模样,她紧绷的情绪似乎放松下来,慢慢从被窝里坐起身子,轻轻吐出声音,说:“你,不是再世土仆。” 哇哦,这女人真的是仆族人? 我从床沿边弹跳起来,指着那女人,问:“你是谁?” 那女人把眼光转向我,叹气道:“火儿,你一辈子都长不大……消忆藤蔓不敢碰我,自然是因为它感知到我是一切植物的护佑者,你动动脑筋行不行?” 再世木仆?!!!! 我惊呆了,只过就在前两日,困在枯树里无法化形人身的木仆才刚被我解救出来遁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了回来?怎么我会认不出来?最奇怪的是,再世木仆怎么会变成了个女人? 想当年,涅母的五大仆人,虽然内里不分性别,但还是明显能看出来,被涅母分塑了男身女身。五仆中除了水仆是女身之外,其余四仆都是男身。本来涅母为了平衡起见,想把木仆也塑成女身,结果刚塑个头出来,这家伙就发表意见,要求涅母把自己塑成这世界上最英俊的男身,用木仆的原话说:“一定要有充满阳光照射下强有力的美感哦!”涅母听了直笑,果然如他所愿。 所以,再世木仆怎么会变成了个女人? 那女人白了我一眼,显然很明白我在想什么,却不想搭理我。 呃,也对,想当年,五仆中关系最不好的就是我们俩。因为我是火儿嘛,那些耐烧的煤资源、油资源、气资源还没被催生出来的时候,人类能烧的可不就只有木头?木仆护佑的资源不知道有多少都被我教着人类烧掉了,虽然被烧掉本来也就树木资源的用途之一,但人类喜欢滥砍滥伐没个节制,有些本来不该拿来做烧材的树木,也被人类烧掉了,木仆十分不高兴,就怨怪我这个始作佣者。 而我呢,仗着年纪最小最被涅母宠溺,亦十分任性,觉得木仆小气,对人类使用资源的事并不尽心,压根儿看不惯他,所以我俩差不多见面就掐,只是服膺土老大的管制,算是没打出好歹来。 木仆心高气傲,涅母消失不见之后,他只服土老大一个人……当然啦,他护佑的植物资源基本上都是土里长出来的,不服土老大不行。 可还是不对劲儿,假若这个女人真的是再世木仆,她能认出我来,就不应该认不出土老大,她明明看见阿土仔拿着灵魄石,为什么说他不是再世土仆呢? 再一想,我心头悚然一惊,阿土仔刚才是想要我烧死这个女人?哇咧,这个阿土仔也确实不太象是真正的土老大啊! 我实在不爱动脑筋,想了这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快要当机,索性直接对那女人说:“喂,你别不说话,老大的灵力有问题,你想什么得说出来,不然我们交流不畅。” 那女人楞了下,问:“灵力有问题?神仆觉醒再世,灵力自然回归充沛,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边厢的阿土仔惭愧接话:“呃……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确是有问题。” “哎,先别说老大,你凭什么证明你是再世木仆?”我觉得,眼下情况不明,我还是要先站土老大这边。 “我知道你是再世火仆,这还不足以证明么?”那女人很是不屑。 “这顶多能证明你是我们仆族人的族亲,有灵力可以感知到我的身份,不能证明你就是再世木仆。”我虽然不爱动脑筋,但我抬杠的能力其实相当不错。 那女人有点发怔。 “前两天,我刚把再世木仆解救出来,他只能附在隐形叶上,无法化形人身,”我继续说道:“这事儿你还记得吗?你若真是再世木仆,拿隐形叶出来看看。” 那女人更茫然了,呆楞着半天没有回话。 “我看,你才是假的。”等了一会儿,我下结论道。 “不对……”那女人喃喃自语,“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有毛病……咦,我有什么毛病?” 这话真逗,谁知道你有什么毛病。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9) 土老大对我说:“火兄弟,她真的有毛病,我看她象是被消忆藤蔓反哺了,有了一些不属于她本人的记忆,她不是仆族人,只是个普通人类,你试试能感知到她的灵力吗?” 我试了试,果然这个女人半点灵力也没有,要说,还是土老大靠谱,即使是有毛病的土老大。 “那现在咋办?”我悄声问土老大。 “弄晕她,让她以为一切都是在做梦。”土老大果断说。 这个我拿手,我靠过去用手指点一点那女人的额角,她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笨蛋……”就晕睡了过去。 谁是笨蛋?不要以为你假装了一会再世木仆,就可以象过去的他那样随便骂我,我报复性地用被子把她连头带脚捂住,人类真讨厌,我连人类的头发丝儿都不想看见。 小木兰不吃手了,吧咂着小嘴,盯住对面床上的被子堆。 “这个女人有毛病。”土老大站在被子堆前,想了半天,再次说。 好嘛,今晚算是跟毛病干上了,到底大家都有什么毛病? “她是普通人类,消忆藤蔓却非但不消除她的记忆,反而给她补充记忆,你说,这是为什么?”土老大问我。 救命……不要问我这么需要动脑筋的问题,我最习惯跟着的土老大,是那个三言两语果断下命令的土老大,我想都不想就会服从。 不过,以前五仆用灵力沟通,我从来都不曾领会错误土老大的命令,现在他用说话就……呃么,刚才也幸好是我领会错吧……我悄悄擦掉一滴冷汗。 我不回答,土老大便自问自答:“看起来,她的毛病是让植物误会她就是再世木仆……怎么会这样呢?她没有灵力,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会让植物误会呢?” 喂,可不要我捜她的身啊,我嫌弃地退开,离对面那张床尽可能远。 土老大回身看了看我,明知故问:“你不要搜搜她吗?” 不要不要,我猛摇手。 土老大叹气:“我搜她没什么用……我没灵力,就算搜到什么也认不出来,再说,她是人类,我们仆族人不能强迫人类,趁她没意识地时候搜她的身,这算不算强迫?” 倒,老大你刚才还想让我烧死她呢,这会儿怎么又变道德模范啦? “到底咋办啊老大,我想睡觉了……好累。”我嘟囔着,这大半夜的我不想折腾了行么?我好困的。我是仆人,涅母在的时候,就算累到吐血我也甘之如饴,因为我总能享受到涅母的照顾,后来涅母不见了,被土老大管着,我也不敢喊累。可如今再世回归这三十二年,我一直过得懒散舒服,现在这两天忙成这个样子我真是很不习惯。 “不能再种植物了,”土老大说,“有这个女人在,再种什么都达不到效果。这别墅里的人记忆无法清除干净,得想想别的法子。算了,你睡吧,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得令,我立刻滚回到小木兰身侧,把她小小的身子当抱枕搂着,脸冲着墙,没一会儿回归到我的无梦沉睡之中。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感觉休息得神清气爽。 我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屋里除了我再没有别人,昨夜发生过的那一切纷扰杂乱,真都象是做了一个梦。 但我睡着的时候做不做梦,我自己很清楚。 说起仆族人做梦这件事,我记得涅母当年跟我讲解过,我年纪小嘛,为了催生火脉又不惜力气,总是忙起来就不记得休息,搞到精疲力竭也不肯睡,涅母那时候就不象个主人,倒象个人类妈妈,她会把我捉回来看着我入睡,而且给我唱歌,目的就是不让我做梦。 涅母说:“火儿,我给你们塑的这个身子,不能一直不休息,不休息要坏掉的。我费了好多心神才塑成你们,可不想你们那么快坏掉哟。你记住,累了就要好好休息,休息过来就好了,休息好了,你们的身子,就能用很久很久……久到等我回来,可以再把你们重塑一新。” 我昏昏欲睡地同涅母搭腔:“主人,你无所不能……为什么不能随时重塑我们?” 涅母轻笑:“我是无所不能……可能让我拿来用的资源还是有限啊,想重塑你们,我就得想办法无中生有呢。这个嘛,恐怕得需要离开一阵子,我才能做到。” 我半梦半醒地问:“主人,你要去哪里?” 涅母感知到我快要落入梦乡,就拖缓声音,象吟唱那样若有若无地说:“火儿,乖火儿,好好睡,别做梦,梦中会乱跑哦,回不来很麻烦哦……火儿,乖火儿,好好睡,别做梦,梦中会乱跑哦,回不来会变样哦……火儿,我的乖火儿,好好睡,不要乱跑哦,不要变样哦……” 我听着涅母漫声吟唱,就会睡得很沉很沉,什么梦也不做。 我一直记得涅母对我说的这番话,她希望我不要变样,我也就不会变样。 不过,我现在不愿意拯救人类,这算不算变样? 不算吧? 我还是涅母那个任性冲动、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乖火儿呀,涅母要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拯救人类世界,我把我的道理讲给涅母听就是了,如果讲完之后,涅母还是非要让我救么…… 那就救吧。 我是听涅母话的乖乖火儿,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变。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回忆,紧接就听林子在门外欢快地招呼:“小明弟弟,你起床没?走啊,我带你出去吃冰淇淋哦。” 烦人,谁会一大早上起来把冰淇淋当饭吃啊? 呃嗯……不过我一转念,发现自己并不介意。 我不知道自己在甜食面前是不是太没有原则了……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也怪当年涅母喜欢拿火绒草做各种甜点喂我,想想看,涅母用火绒草做出来的甜点啊,唔嗯……不行不行,我还是不想了,涅母如果不回到这个世间,我再怎么想也吃不到。 我揉了揉鼻子,打开门出去,没有多说一个字,亦步亦趋跟着林子走上一楼,定睛一看:哦哟,怎么搞的,整栋屋内居然太平无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昨晚发生在地下室的一切了无任何痕迹,林家这个别墅里的凡人们,似乎都睡了个好觉,个个神采奕奕,情绪十分友好地忙东忙西。穆爷爷抱着小木兰给她喂绿色汁液,保姆阿姨、林子妈妈和那个小方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早餐(什么早餐需要三个人忙啦?我看那个小方就是在拍林子妈妈马屁,还有一个保姆阿姨没看见,听动静,应该是在楼上打扫卫生),林子爸爸和土老大则坐在沙发上,一人拿一张报纸,面前还放着鲜榨果汁,大老爷一样享福,就等着别人侍候,间或两人还指点下手里的报纸,表情融洽地交换消息。 我四下里张望,看向屋外,神奇哦,那个卜杜居然在外面泳池边打坐晒太阳,透过落地长窗可以看见他沐浴在晨曦之中……就是胡子头发乱糟糟的仍然没剃,估计光洗了洗吹干,睡了一夜后在脑袋上各种支楞着,他挺直腰板打坐又显得身子骨细长,隔窗望去,状若一朵向日葵。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10) 最让我惊讶的,是昨夜那个女人竟然也在客厅里,她象没事儿人一样,穿着家居休闲服,凑在穆爷爷身边,一会儿帮小木兰拿个纸巾擦嘴,一会儿帮老爷子拿个沙发靠枕垫手,那个热乎劲儿,我估摸着,要不是老爷子明显不肯放手,她能把小木兰抢过去自己抱着喂……她怎么没被那个装着绿汁的奶瓶吓到?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土老大昨晚叫我先睡,说他自己再想想,这就是他想想的结果? 林子爸爸抬眼看见我,招呼道:“穆小弟起来啦,过来坐,想吃点什么?林子刚才说啦,如果你不爱吃家里的早餐,她可以带你出去吃冰淇淋……嗯,冒昧地问一下,你几岁啊?” 我垮下脸,我才不告诉他。土老大却迅速接过话去,答道:“林总别介意,我弟弟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说话,您看他长得高大,年龄其实很小的,刚满15岁。” 你才没见过世面!我非常生气,仗着土老大不能感知我的想法,在肚子里骂他。 “还是小孩子嘛,”林总恍然大悟,“现在又不是假期,怎么不让他上学呢?小穆,你弟弟这么小就跟着你出来跑,这对他不好啊。” 土老大惭愧地点头,道:“家里穷,兄弟多,供不起。而且,我这个弟弟不爱读书,个子长得高大,没人管得住他,只我的话他还略肯听听,所以就只能跟着我乱跑了。” “哦哟,这可不就是个熊孩子嘛,小穆,你可不能由着他,该教的规矩得下力气教他,不然成了祸害,那可是一辈子的麻烦。”那个凑在老爷爷边上的女人,耳朵尖尖地听见我们说话,突然毫不客气地隔空插嘴。 一时间,整个一楼的友好气氛立刻变得有点尴尬……我心有所悟,好嘛,原来所有人刚才都在听我们说话。 你才是熊孩子!你全家都是熊孩子!不过,我不要和人类拌嘴吵架,我觉得丢份儿,所以我保持垮着脸的表情,仰脸望着天花板,使劲儿在肚子里呛声那个刻薄女人。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四周十分安静。 俄顷,还是林子缓过劲儿琮,走过去轻拍了那个女人一下,笑道:“文珠姐,你真是的,一张嘴就得罪人,小明弟弟可乖了,你不了解他,你别乱说话啊,得罪了我未婚夫的弟弟,我可跟你没完。” 讨厌!她凭什么说我乖?我更愤怒了,放低下巴,直直瞅着土老大,用眼神跟他要个交待。 土老大吁口气,对那个女人说:“我弟性子倔点,但道理他都明白,从来不惹麻烦。这位兰小姐,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跟我说就行,别欺负我弟弟,行吗?” 那女人不太明显地往后缩了缩,勉强点点头。 咦,我很奇怪,土老大认识她?她为什么对土老大这么客气?还有,我听出来了,这个女人名字叫兰文珠,林子认识她不奇怪,怎么土老大仿佛已经跟她相熟? 林子抢着打圆场,揽住兰文珠对着我介绍:“小明弟弟,这是我的文珠姐,是我家隔壁邻居,大我四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是超级好闺蜜,她就象我的亲姐姐一样。文珠姐发现我回来了,一大早就过来看我。说起来真是有缘份哦,文珠姐一见小木兰就爱得不行,这不,她正跟爷爷磨呢,想让爷爷带着小木兰去她家住几天。” 啊?这怎么行?我惊讶地看向土老大。 土老大慢吞吞地对我说:“火兄弟……昨晚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多留一段时间吧……实在需要我和林子结婚的话,也不是不行。” 啥?!!!! 还没容我眨下眼,开放式厨房那边,就传来一声碗盘着地的巨响,紧接着,林子妈妈和小方都如救火队般冲了过来,那边厢的林子和我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如被晴天霹雳打中那般,僵得似根木头。 最快发表意见的是林子爸爸,他扔下报纸,欠起身子兴奋地拍桌,问:“怎么说怎么说,小穆你想通了?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不过……没关系,结婚是现成的……对了,结婚需要户口本,你带着吗?没带的话,马上让你家里给快递过来吧。”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大力摇头,从上楼到现在第一次说出一句清晰的话来:“不行,我不同意。” 林子也反应过来了,飞快地对我嚷:“你没成年呢,你反对没用。” 我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冲她发火道:“什么叫我反对没用?你没听见老大刚才说的话?老大明明说的是:如果我不反对的话……我明确表态,我反对,我坚决反对,你别想嫁给我们老大,我们也不在你这个破地方待着。” 不再看林子,我转头又对土老大说:“老大,我们赶紧走吧,你瞅瞅,你毛病越来越大了,我什么冰淇淋都不去吃,咱们这就带着小木兰走吧。” 林子被我怼得要哭了,瘪着嘴眼泪汪汪,林爸林妈一看女儿伤心,立刻急得数落我。 林妈抚着胸口说:“哎呀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凶……文珠说的对嘛,就是家里没教好规矩。你们一堆乡下人来我们家,又吃又住的我们好生招待着,怎么还骂我家是破地方?” 林爸接着说:“小弟弟啊……”(去你的,我活了不知道有多久啦,什么小弟弟,呸呸呸,好晦气),“你看,这大人说话,问小孩子意见,一般来说就是装个样子,哪里还真能由得小孩子做主。看这一早上,你哥坐这儿,大家都一团和气,怎么你一出来就惹事生非的?” 土老大,不是,他现在这样子,我只能叫他阿土仔,就那么愁眉苦脸坐在沙发上听着我们吵,不发出任何声音。 (七)火小明接下来讲故事(11) 我冷笑,斜眼看方柏梧,他刚从厨房那边冲过来时脸色很不好看,碗盘应该就是他摔的,不过很快缓过颜色来,现在没心没肺似的,正扶着林妈手臂,恳切地劝:“干妈,您别生气,您身体经不得。小孩子说话嘛,不值得较真。不过,还是要替林子多想想,这婆家兄弟多,脾气还不好,林子若真的嫁过去,怕会吃眼前亏哦。” 林妈脸色一凛,完全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林子红着眼圈儿冲方柏梧说:“你少掺和,就是你在这儿,才弄得事情这么乱,你赶紧走,不许你在我们家。” 方柏梧冲着林子温柔一笑,不接话,那张英俊的脸庞连我都觉得养眼,林妈拦着劝道:“闺女啊,你让妈省省心,你说说,小方到底哪儿不好?你除了是要跟你妈做对之外,还瞧不上小方哪一点?” 林子被她妈妈问哑住,“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我不想管这些凡人,对阿土仔苦口婆心地说:“赶紧走吧,再拖下去……你知道的呀,会更麻烦。”我冲小木兰那边努努嘴。 阿土仔点头,表示他明白我在说什么,但仍没出声。那个兰文珠相当敏感,紧张得大声问:“怎么啦?小木兰有什么不妥吗?” 现在,我可以肯定,这个兰文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完全不晓得木族人的习性嘛。 木仆最爱美,于是他繁衍在世的族群,个个都喜欢把身体的时间停留在大美女大帅哥阶段,既不喜欢当小孩子,也不喜欢当老人。 木族人十岁就成年了,然后会一直保持青春年少的外形,木族人也只在十岁之后开始出世间行走,一直到一百九十岁。十岁之前的小孩阶段和一百九十岁之后的老年人阶段,木族人完全不出世间,只在聚集地赫祁河谷闭关,永不现世,就连在谷内也很少露面。所以,木族人不是不会变老,但不可能会有人类不小心碰见老态龙钟的木族人……倒是有极小可能看到木族人的小孩,因为会有个别新生木族人在聚集地之外繁衍出来的,只不过很快养育婴儿的木族人会带着木族的小孩回归聚集地,除了食物需求之外,还要避免被人类发现小孩长得太快,被人类当成是妖怪。 小木兰现在只是几个月大的婴儿,按照木族十年成人的规律,她会见风长,而且比普通木族人长得更快,因为变化成小木兰的木祖奶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小木兰其实还是木祖奶,按照木族人身体成长的规律,她需要花十年时间长大变回木祖奶的成年人模样,包括年龄……当然,木祖奶未满一百九十岁,成人年模样仍然是少女般的大美女,但这不等于她的年龄也是少女,她需要花十年时间长回到一百多岁。 顺便说一句,在穆家村生活的时候,木祖奶自然是施了障眼法,村人们都不会知道她真实的长相。 木族人的年龄成长是这样换算的:把我们仆族人成年的实际年龄,对应人类的十八岁,那么木族人的十年相当于人类的十八年,也就是说木族人的一天,差不多相当于人类的两天,如果小木兰是普通的木族人新生婴儿,那在人类世界里待几天,还能混得过去。但是现在,小木兰的十年,要相当于人类的150年,那么她的一天,就相当于人类的150天,差不多5个月哦,那变化得多快?就说眼下吧,从小木兰变回人形的那天开始算,第二天她满5个月,今天是第三天,她满10个月,就算一岁以内的婴儿都得抱手上,还没人能觉察出不对,再待一天要怎么办?明天小木兰变成15个月大,该会满地跑了,这一屋子人不全得现场看见妖怪? 阿土仔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我:“我记得,圣卷筒……不光能加持生长,也能暂停生长,对不对?” 我呆住……这倒是对,但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要这么干?用圣卷筒暂停仆族人生长,是逆用催生力,会导致使用者的催生力被封固,在解除逆用之前,被封固的催生力就无法使用。阿土仔本来就没灵力,再把自己的催生力封固住……那他跟个普通人类还有什么两样? 一屋子人,除了林子屏息看着阿土仔,其余人都一脸迷胡,应该没听懂阿土仔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兰文珠开口说话:“叔叔,阿姨,我不是外人,要我说,林子妹妹的婚事不能太仓促,您家在圈里是有身份的,规矩不能坏,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这会子,我看大家都别怼在这儿啦,不如散开来冷静一下。林子,我看你还是带穆小弟出去吃冰淇淋吧,小方你去帮着开车,林子那个驾驶水平就没人能放心。这位小穆先生,我劝你再多想想,同我叔叔阿姨再多聊聊,婚姻大事,总有许多细节需要商量嘛。另外,要真是小木兰有什么需求,你们找我啊,有我在,什么麻烦一定都能解决的,你们放心好了。” 哟嗬,昨晚上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喜欢尖叫的女人分明是王熙凤嘛……不要小瞧我,我觉醒回来在这世上吃喝玩乐三十二年了,闲的无聊时看过人类写的《红楼梦》……不是吹,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写了一满屋子纸,我看到的内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整的。 不扯那么远的事,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她这次说的话我不反对,我也需要再想想,出去吃冰淇淋有益于我思考,方柏梧跟着去更合吾心。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就睡了一晚上觉而已,阿土仔今早居然变成失心疯一样,我不能再懒得动脑筋了,不能指望阿土仔,我得靠自己琢磨。而且,如果我想要破坏阿土仔和林子的婚事,方柏梧此人不可或缺,他跟我和林子一道出去,正好让我试试怎么影响他最合适。 见我不再坚持反对阿土仔,同意跟林子和小方出去,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林子也不再抗拒小方,我去卫生间里简单洗涮了一下,三人就一起出门……我落在最后一个,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看见,兰文珠那个女人,眼光定定地对准阿土仔,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奇怪啦,我的灵力居然失效,她的心思,我一点儿都探查不到。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1) 那天早上,林子带着脾气不好的乡下小弟跟小方一起出门时,我意识到,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开始,似乎被分成了两半。 我今年三十二岁,是个离婚女人,林子家隔壁是我父母家,我自己另外有公寓。不过,我非常喜欢游泳,离婚了嘛家里也没别人,于是隔几天就会回父母家这边住住。 昨晚,我做了个很奇怪的噩梦。 我梦见,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穿着泳衣,居然翻过林子家的院墙,跑到她家的游泳池里去游泳,游了一会儿,泳池底突然冒出大片黑麻麻的植物根须,吓得我尖声狂叫……按说我惊叫,应该是醒了,可估计没醒透,又睡过去了,刚开始似乎没再做什么梦,但没多久,我又魇住了,感觉自己猛的睁开眼,发现躺在一个房间里,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户里透进来。 这房间里有两张床,我躺在靠墙里的一张,另外一张床上似乎睡着一个男人。我还在琢磨自己到底是醒了或是仍在梦中,就见小屋墙壁上突然有巨大的、数不清的绿色藤蔓伸展出来,摇摇摆摆扑向我,却在触到我之前戛然而止,只停在我的上方,枝条乱舞,另外有些枝条就直接朝地面上砸过去,但未及碰到,一晃眼,屋里竟凭空多出一个男人来,飞快地靠在没有藤蔓攀延的金属门上。他摁亮房间的灯光,从兜里掏出一块石头,枝条立刻不再贴近他,只是诡异地把他围着。 我觉得自己象是醒着,因为我明明白白睁着眼睛,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理智上却觉得我看到的这一切根本没法解释得通,所以肯定自己是在做噩梦,所以我不由自主地使尽力气尖叫,只求自己能真正惊醒过来。然而我醒不过来,只感觉到脑子里似乎涌入了很多很多奇怪的信息,仿佛我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对面床上的那个男人象是被我的尖叫声吵醒了,翻身坐了起来,就在同一时刻,我清晰地感觉到门边那个男人蓦然暴涨出一股强烈的杀气……针对我?他想要杀了我,为什么? 再接下来的梦境,我就记不清楚了,只觉得接下来我肯定还做了点儿什么梦,可今天早上我在自己房间里醒来,除了上面记得的那些细节,以及发现我自己穿着黑泳衣睡了一夜,此外就全是一片含混的印象,想不起来细节,梦中房间里的那两个男人连脸都没有,干脆是块白板……恐怖吧,要不怎么说我做的是噩梦呢? 今天我醒得很早,睁开眼睛时,天才刚麻麻亮,我爬起来,换了一套家居闲服,呆呆坐着床边,努力回忆了半天梦境,还是不得要领。后来天大亮了,听见隔壁林家有响动,知道他们家人也起来了,就出门去隔壁按铃。林家我从小到大都随时去的,很熟。我想,就算人家刚起床我就过去串门,想要看看他家泳池,应该也不会遭到拒绝。 保姆阿姨来开门时说起,我才知道林子回家了,还带了一堆人回来,我就顺水推舟说我是来看林子的,保姆不疑有它,放我进了林宅。我刚进一楼客厅,正碰见一个黑衣男子抱着个小婴儿从地下一层走上来,我一见这婴儿,不知道为啥,心里又紧张又酸涩,一心一意只想仔细瞧瞧她,连自己要去游泳池探探池底有无古怪的初衷都忘记了。 那男子冲我客气的点点头,丝毫没发觉我的异样心情,把小婴儿交给了一旁的老爷爷,老爷爷逗哄着小婴儿坐在太妃椅上,我就跟身上牵了条线似的,不由自主围在老爷爷身边转。后来保姆阿姨从厨房里拿来个装着满满绿汁的奶瓶,说热好了,我还拦着抢过来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烫不烫,然后才交给老爷爷喂小婴儿吃。 我可没生过孩子哦,我咋知道喂奶要试试烫不烫?再说,小婴儿吃绿色的东西,应该有点怪吧……不过我没当过妈,现在的孩子吃啥营养品我也不太清楚。 林子从楼上踢踏踢踏地走下来,见到我在,并不意外,凑过来摸了摸小婴儿的胖脸,对小婴儿喝的绿奶汁浑若无睹,笑着招呼我说:“文珠姐来了,你消息真灵通哎,咋知道我回家了?” 我见林子不当回事,那说明这绿色的汁液没什么问题,我心里一宽,顺口答道:“我刚巧回来爸妈家游泳,听见你家动静了呗。” 林子亲热地靠着我臂膊,说:“还是文珠姐对我好,告诉你,我要结婚了,看,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我带回来的未婚夫,他是从很遥远的小山村来的,很了不起哦,你可以叫他小穆。” 又来一个未婚夫,我笑起来,上次林子带个诚心捣乱的外国人回家那件事,我也知道。林姆妈事后同我父母抱怨过多少次,说这丫头跟亲妈有仇,她还不接受教训,这次又带回来一个? 林子冲我摆手跺脚使眼色,哦哦,我懂,这是要我别笑话她从小山村里带回来的人。身为好闺蜜,我自然得配合林子,于是我主动同小穆招呼并自我介绍:“小穆,你好。我是林子最好的朋友,我叫兰文珠,恭喜你和林子啦,百年好合。” 小穆楞了楞,没有回答,再次对着我客气的点点头,然后走过沙发那边,坐在林爸爸的另一侧,学着林爸爸的样子,拿过一张报纸来看。 保姆阿姨送上两杯鲜榨果汁,两位大老爷整齐划一的把报纸往下放一点,伸出一只手指在红木茶几上轻敲敲,表示谢意。 我又忍不住笑了,对林子挤挤眼,说:“哎,乡下人,蛮懂规矩哦。” 林子飞红了脸,嘘我。 正说笑间,楼上走下来一个胡子头发都乱支楞的男人,我定睛一看,哟,高鼻深目白皮肤,是个外国人呢。 还没来得及问林子这是谁,外国人大声冲我“喳”了一下……吓我一跳,好嘛,这特点鲜明,我知道这人是谁了,怎么林子把新旧未婚夫一起往家带啊?要说林姆妈这心脏哦,已经算是蛮强悍的啦。 外国人见吓到了我,得意地一笑,拉开落地窗走到外面泳池边上,好整以瑕,开始打坐晒太阳。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2) 泳池……我盯着那个外国人,他表现的很正常,不似看到任何异状,那么,我不用去看也应该可以肯定,林家泳池的池底不会有我昨夜梦见的黑色根须吧。 我想,自己疑神疑鬼这许久,到底只不过是被恶梦吓住了而已,这个世间才没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场景是真实的。 暗地里松了一口报,我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小木兰身上,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林子瞧出来,笑话我说:“文珠姐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自己生个呀。” 我说:“什么男人的基因能保证生出这么漂亮的小囡啊,万一生个皮小子我不得疯掉?啊呀我就喜欢这孩子,能不能借我回去看看?”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楞了,听听我说的这叫什么昏话,哪儿有管人家借孩子的? 老爷爷超级警惕,闻言把小木兰抱牢,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碰。 我赶紧往回圆:“爷爷,不是啦,我表达方式不对,害你听岔意思了。我是想说,我特别喜欢这孩子。你们若是在这里住多几天呢,可以带孩子上我家玩玩儿呀,林叔叔林姆妈家贵重东西多,在这里带孩子怕会放不开呢。” 老爷爷只管摇头,专心喂食小婴儿,不同我说话。我后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只得慢慢围着老爷爷献殷勤,指望能磨得老人家缓和态度。林子见我没空理她,不在意地笑笑,就往地下室那边去了。 没多久,林子带了个乡下小弟上来,后面的事,你们这些听故事的都已经知道啦。 我得强调一下,就是从那个乡下小弟上来之后,我模模糊糊地,开始觉得自己不太能控制自己……怎么形容呢?好比我说借小孩的那句昏话是打了个喷嚏,等到那个乡下的小野人上来之后,我渐渐就变得,开始流鼻涕了。 当然我这只是打个比方,我才没有真的当众流鼻涕。 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插嘴管闲事:我居然会呛声陌生的乡下来客,又居然被小穆顶回来不敢继续接招,还居然大抱大揽指点别人家的一地鸡毛……最奇怪的,是大家居然都听从了我最后跳出来说的那番话,各自散开了。 这不是我……准确的说,这不是通常在外人面前的我。 我长到这么大,从来不会管外人的闲事,更从来没有这么高调张扬,总被人夸奖说,父母把我教养得很好,知分寸识进退……我唯一的毛病呢,是在熟人面前嘴上不饶人,有时候会略显刻薄,给人添堵。 《红楼梦》很多人都看过吧?我今天这个咋唬样子,似有点象王熙凤,可其实,真正的我,要硬算起来,该是象林黛玉。 别笑话我,我可不是自吹自擂,我哥外号“兰宝玉”,就是他说我象林黛玉,不过是贬义的,我哥说:“我这妹妹,整个儿就是一贬义的林黛玉,毛病全有,好处全无。” 我哥那么多妹妹,他最关心的是我,最烦的也是我。 先介绍介绍我哥吧,我哥是我们家十八里地一棵独苗男娃,我们家亲戚众多,又都在这座都城里扎根,本地人容易互相照应,我爸兄妹3人,我妈姐弟4个,七户人家守望相助,家族人口蹭蹭蹭地往上涨,到我这一代时我们国家取消了计划生育,第三代齐齐整整共有13个孩子,我排行最小。现在往下已经又有好多第四代了……晕,我们家的亲戚啊,多的我都数不过来。 我爸是长子,我妈是长女,我爷爷和外公外婆都已过世,第一代就剩下我奶奶还在,今年满九十了。我奶奶一辈子是家庭妇女,特别会操持家务,性格又大气,而我外公外婆都早逝,我妈长姐如母,待我爸娶了我妈之后,我奶奶心疼长子媳妇,连我姨我舅一起看顾。 到我这一辈的13个娃,基本上都是我奶奶帮着抱大的,居功至伟,所以我奶奶就成了两边家里一起供着的老祖宗,我爷爷去世后,奶奶就一直跟着我爸妈住。现在一到节假日,所有后代子孙都齐来拜望老祖宗,我爸妈家的那栋别墅里能闹翻天。 我爸和我妈,一个开发房地产一个搞金融理财,在整个家族里最有钱最有地位,而我们这一辈13个人里,就只有我哥一个男孩子,其余12个全是女孩儿。我有个姨父,学中文的,是个红楼迷,有次聚会就说,咱家这不是金陵12钗和贾宝玉的标准配置嘛。打那以后,我哥的外号,就叫“兰宝玉”。 我哥是孙儿辈里的头生子,底下12个全是他妹妹,轮到我这个亲生的妹妹,小我哥整十二岁,是我们家族12钗里最小的一个,也算是最娇气的一个。我那群堂姐表姐们,个个精彩夺目,跟她们一比我弱得如风摆柳一样。 小时候姐姐们管我叫“兰妹妹”,管我哥叫“格格巫”,反正就是各种逗我俩玩,我哥是大哥嘛,对一众妹妹们全得让着,由此养成一副特别容易招女孩子欺负的暖男体质。那次姨父说我哥是贾宝玉,姐姐们立马全改口叫我哥“宝哥哥”,把我哥惹急眼了,难得发了一顿大火,姐姐们算是妥协成绝对不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他,他也没奈何。 我哥三十岁那年结婚娶了嫂子,闹洞房时姐姐们约齐了,趁婚房里别人都走空后,就剩下我那11个姐姐,分两排站新人床前,一起拿捏出莺声燕语,同声道:“宝哥哥,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一口气说完,两排人笑得东倒西歪,我嫂子红盖头都没掀呢,吓得蒙头蒙脸直跳起来张皇失措。我哥快气死了,居然还晓得轻重,先把我嫂子搂回床沿好生安慰,再顺手揭下红盖头,舞得跟鸡毛掸子似的,把一众讨厌妹妹全打出了他的新房。 也不知道后来,他俩是咋能平心静气地圆了房……我嫂子,那是个妙人儿。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3) 我三表姐最泼辣啦,后来特别服贴我嫂子,她爸就是红楼迷姨父,所以她是我们姐妹中最熟悉这本书的,她对我们说,我嫂子是警幻仙姑,就算我们是现代12酷,也对付不了她。 倒是从没哪个姐姐管我叫林妹妹……嫌不吉利吧?就我哥不忌讳,才说过我象林妹妹。 得亏了他和我嫂子都不忌讳,闹新房之后,他两口子都没往心里去。倒是姐姐们全被自家父母骂个臭死,说不看看时间场合,乱说什么书里的话,也不想想书里咋写的(虽然这段是高鄂写的……我家大人不管这个),给哥哥的大喜日子添乱。 对啦,就是那回,7家的大人,全都表扬我一个,说:“看看人家小阿珠,多知分寸,你们11个人闹,小阿珠为什么就知道不去?都是姐姐,还没个最小的妹妹懂事,丢不丢人?”听说我大堂姐被骂时忍不住顶了一句:“小阿珠没说不去,她是恰好犯了头晕症……”我叔叔怒,拂袖而去,直接奔到我家来继续跟我奶奶表扬我。 他们说的话,自然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我是奶奶最小的长房亲孙女,奶奶最疼我了。 大堂姐说起我的头晕症,是真的,我自小就有的毛病,时不时会犯头晕,又不会失去意识。找不出来什么诱因,就是会忽然犯晕,站不稳,只能马上躺下来,但通常躺个十来分钟就好了。 我从上幼儿园开始就犯这病,我父母吓得要死,从小到大不知道带我看过多少医生吃过多少药,这毛病到现在没能断了根儿,后来看过的所有医生都表示我这病可能治不好,不过也要不了命,晕了注意躺下来就行,乱吃药不一定好处,我父母这才同意不治了。好在随着年龄增长,我犯晕的次数越来越少,症状越来越轻,终于到现在,家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只当成是我的个人习惯。 我妈除外,小时候因为我这毛病,我妈差点儿得了抑郁症,她觉得是她不该要二胎,生我太晚,卵子质量不高才导致我有这个毛病。所以,只要我还会犯头晕症,她就永远不能放心……要不然我干嘛坚持搬出去自己住?就是为了免得被她看见我犯晕嘛,长时间看不见,她就会以为我已经好了。 我妈生下我,很难说是祸是福,我知道的不太真切,但这么多年听见过不少闲言碎语,拼凑起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据说生我之前,我爸找了个小三,小三要给我爸生孩子,我爸打算离婚,我妈听了我奶奶的主意,跟二奶开战,拼着抢先怀上了我,我爸要敢在我妈怀孕的时候离婚,他得被扫地出门身名俱毁。就这么着,我妈惨烈地打退了小三,生下了我,结果两三岁时发现我身子这么弱,我妈抑郁了,我哥进入青少年叛逆期,我奶奶成天怪自己不早点死……所有人生之雷一时之间都朝我爸劈去,而我爸顶住了。 后来我妈跟我感叹过,说亏了生下我呢,我爸全部心思都放在家里人身上了,在外打拼赚钱撑住风风雨雨,在内任劳任怨上顾老下陪小,中间还体贴关怀心里不痛快的妻子,到我上完小学的时候,举家搬进了大别墅里面住……我妈说,阿珠,浪子回头金不换呢,做女人,最要紧是得学会宽容男人。 结果我没学会,我看哪个男人都毛病多多,挑挑拣拣嫌弃来嫌弃去,到29岁那年终于找到个自己勉强相中的男人嫁了出去,结婚不到半年,他懒得再敷衍我,脾气上来怒扇了我一耳光,当场把他自己给吓傻了,我没哭他先哭了,后悔不迭。 我当晚无话,第二天收拾东西回娘家,一星期后就和这男人离了婚。 之后就是单身到现在。 我没决定错吧?这打老婆的男人呐,不离婚难道留着过年?家暴哦,我家里倒是没人反对我离婚,我哥还扇回去那男人一耳光……不过那男人本就是送上门来让我扇回去的,还说扇多少下他都不躲,我缩在自己房间里连门都不出,跟我哥说:“谁奈烦这个,没的脏了我的手,只当他是个蝗虫吧,哪来闲功夫理他。” 我哥站门口,想了半天才说:“你是我妹,我不能让你被他欺负了不找回来……不过,跟你说实话,我有点儿同情那小子,他后悔成那样,你就不能给他个机会?” 我很不高兴,说:“泥巴做的男人,碎了就没机会捏回来。” 我哥无语,关上门走了。 后来我爸还劝过我一次,说:“阿珠,男人跟女人过日子,其实一点儿不比女人省心,年轻时候的男人,大都有可能需要女人给他一个再捏回来的机会。你这么心高气傲,是打算嫁几回离几回?” 我一本正经回答道:“爸,您是过来人,晓得再捏回来的好处。那没过来的人呢,捏不捏得回来还得看造化。这样吧,等我找找看,找到那个值得我去抢的男人,我再给他捏回来的机会也不迟,您说是不?” 我爸又不笨,当然听得出来我是在刻薄讥刺他同我妈之间的事,再也不同我说这个了。 我爸我哥我妈都说过我,这张嘴啊,说的话让人挑出不出什么错来,可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才怪,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先让我看不惯呐。我奶奶就从来不会说我什么不是,她老人家啥都好,所以听我说啥都不会添堵。 不过,我的分寸在于会留余地,添堵归添堵,可从不穷追猛打不知道收敛,所以就算被我呛两句,一般我也不会真得罪谁,别人装没听见不接腔,我见好就收,再加上天生这么个被娇宠的身份,终归还是会被纵容迁就。偶尔才会有身边的少数熟人,受不了我犯小性子挖苦人的时候,会约略指摘一下我的毛病。 而既然是熟人,觉得我有毛病并不会影响对我的包容理解,我说的话既然挑不出错来,难听那我也不能硬逼着我不说啊是不是?讲道理,得有言论自由嘛。我从不胡搅蛮缠的说歪理,我爸妈疼我不假,管教我亦很严,我并不是被惯坏的孩子。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4) 我使小性子给人添堵的时候,多数都是为了不愿意听别人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或者就是跟哥哥姐姐们互掐闹着玩儿的时候,也不怕他们告状,我上头可有我家老祖宗这棵树呢,荫凉地儿全是我的。所以不管我有没有毛病,活该就得他们非忍着我不可,哈哈。 要不然,我哥咋会最烦我呢,我哥还扳着手指跟我解释过:“为什么说你是一个贬义的林黛玉呢?看,在一个屋檐底下吧,跟你相处起来头痛死了;你身体不好,会害全家人老是提心吊胆;你还嘴上吃不得亏,老是小心眼儿爱挖苦人……又没有人家林黛玉半点好处。”我问他觉得林黛玉有什么好处?我哥说:“人家林妹妹是才女啊,瞅瞅那诗词……你什么时候能胡诌一首打油诗出来,我都算你有一丁点儿林妹妹的好处。” 哼哟,这个装蒜的“宝哥哥”,他自己是一个建筑设计师,懂什么诗词啦? 我敢打赌,让他去看《红楼梦》,看没几页纸他就会盹着的好不好?敢拿这个来埋汰我,等着,我一准儿向奶奶告状。 至于我的职业嘛,我是会计师,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叫我做诗?嗯,一二三四五六七,门前大桥下有鸭……这个算不? 以上这些家长里短的过去事,大概可以算作我三十二年人生的前一段,今天早上,那个乡下小弟跟在林子和小方身后出门的时候,我把视线专注地投向了坐在沙发上的乡下人小穆,心里蓦然明镜似的想着: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就要进入另一段了。 我的脑子里怎么会转出这么奇怪的念头呢?我自己都不太懂,什么叫另一段?难道接下来,我就不是我了吗? 乡下人小穆并没有看我,只顾盯着茶几上的报纸发楞,林姆妈走过去坐下,和林叔叔一起打量他,应该是听了我刚才说的,想再同他好好聊聊,这种情形,我不好冒失地过去插一脚。 我站在老爷爷坐着的太妃椅旁边,思忖着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无意中一转头,透过落地窗看见仍在外面打坐晒太阳的外国人,心里有了主意,俯低身子对老爷爷说:“爷爷,看外面太阳多好呀,小囡喝完了,我们带她一起去晒晒太阳吧,对小囡身体好哦。” 老爷爷放下喝空了的奶瓶,抱起小婴儿左右晃晃,不想理我。 我扯住老爷爷手臂,软语说:“爷爷,你相信我啊,我真的是好喜欢这个小囡,她叫什么名字呀?哎,爷爷,你轻点晃,她刚吃完奶,晃猛了怕她会吐呢。” 仿佛应了我的话,小女婴果然“吭啊”呕了一下,咧咧嘴开始哼唧,小手从包被中挣出来乱挥,我凑得近,她一下子抓住我头发,抓的死紧也不放手。我不敢挣扎,只求着老爷爷:“哎呀爷爷,快给我抱吧,别扯到她啦,会吐更厉害的。” 老爷爷有点懵圈儿,未及多想,顺手就把小女婴送到我怀里,真是神奇,她一到我怀里,小手就松开了我头发,漆黑的小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不哼唧了,更没什么不舒服的表情。 老爷爷吁口气,自己说:“你这闺女啊,看起来小木兰是真跟你有缘呢,那敢情好,忙这半天,我老头子想去吃点东西,你要愿意,就抱她出去晒晒太阳吧,不过可先说好,只能在泳池那边。” 我喜不自禁,没声价答应:“爷爷你放一百个心,我就带她去泳池边坐坐,你安心吃完了早餐,我就还给你,绝对丢不了。” 老爷爷点点头,自去了厨房那边。我小心翼翼抱紧小木兰,推开落地长窗,走向泳池。 天气晴好,阳光暖暖,林家的泳池一泓碧水清可见底,让人感觉特别平静。 我抱着小木兰坐在洁白的太阳椅上,用身子遮挡着,替她避开阳光直射,小木兰似乎能感知到我的用心,小手伸过来抚一抚我的脸,花朵般的小嘴漾出一丝甜甜的笑来。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我的心却觉得刺痛,我看着这个小小女婴,喃喃自语:“是我没照顾好你,你要慢点长大,让我好好照顾你,知道么?” 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我好象看见,小木兰认真地对我点了点头? 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我都不太懂我自己在说什么…… “你就是林子说过的,那个又美丽又聪明又会折腾人的兰家姐姐吧”?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我回身一看,是那个外国人,他不知何时结束了打坐,走过来了我们这边。 原来林子跟他说起过我啊,这介绍词嘛……算了,我不计较这个,我点点头。 他问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坐坐吗?” 嗯,形象乱糟糟,人还算知礼,我又点点头。 他拉开对面一把太阳椅坐下,说:“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个阿拉伯人,家在迪拜,我名字很长你不用知道,叫我卜杜就可以了。” 我向他伸过去一只手,说:“我叫兰文珠,你是林子的朋友,称呼我名字就行了,幸会。” 他彬彬有礼地握一握放开,说:“幸会。刚才,你们似乎在里面争执什么,我隔着玻璃窗,听不太清楚,能跟我讲讲吗?” 我笑着说:“没什么,小穆表示愿意同林子结婚,他弟弟不乐意,小方又摔了盘子,所以闹了点动静,这会子大家都散开了,各自避避,免得针尖对麦芒的,不好收场。” 卜杜也笑了下,说:“小穆那人真琢磨不透……不过别忘了,我也是个针尖,等会儿,我出去捯饬捯饬,拎箱钱回来,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林子求婚。” 我摇头道:“你就是个捣乱的吧?说起来,我真是弄不明白你,这滩子混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趟进来?对了,你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到林家来?”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5) 他一副很坦白的样子,对说:“是我约林子出去的啊,本是想帮助她逃婚来着……后来,嗯,后来去了穆家村,见到穆爷爷一家,穆爷爷我以前也见过的……嗯,后来认识了穆家村的这两兄弟……嗯……”他越说越迟疑起来,好象在吃力地回忆着什么,却没回忆起来。 我好心地顺着他的思路提醒他:“是不是你和林子去那边搞什么环保,同村子里的人起冲突啦?我看啊,象是你们闹了什么乱子,人家乡下人跟过来要赔偿似的。你别不好意思说,林子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到底你们在穆家村惹了什么祸?难道非得林子嫁给人家才能赔?” 卜杜的眼神陷入迷茫,但没过一会儿就又亮了起来,点头说:“难怪林子总说服气你,你这猜测挺准的。我记得……好象是我和林子去劝穆家村的猎户们不要上山偷猎,结果把人家惹急了,就把我俩都绑到山上去了,还割了我一刀呢,说要用我的血祭山神。”他伸出手腕来给我看,我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瞧,他手腕上什么伤痕也没有。 卜杜自己也有点吃惊,困惑地歪了歪头,说:“呃……可能割的浅吧,或者没割着?反正啊,我记得,我们正和村人闹得厉害,是小穆和他弟弟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小穆和他弟弟常年在外,幸好那天有事回来。林子似乎以前就认得小穆吧,他俩是怎么回事我记不太清楚,她从没跟我细说。这次林子一看,又是小穆救了她,嗯,那啥,算英雄救美吧,林子好象就对小穆死心塌地了,非要嫁给小穆。我的目的呢,是要帮助林子反抗她爸妈独裁专断,林子能依照自己的选择嫁给小穆,我就不捣乱;她爸妈要是非勉强她嫁给那个姓方的,我就捣乱。” 他说的含糊,但我已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笑道:“你这人呀……那个姓方的怎么了,你和林子都看不上眼。” 卜杜懒得解释,只看着我问:“你是林家的邻居,想来看戏很久了,你能看得上眼那个姓方的?” 我被他问住,想了想,终不肯昧着良心说话,坦白说道:“我承认,我也看不上,那个小方,这一年多来,粘林姆妈粘得太紧,不合常理。不过,会赚钱的人没有傻子,林叔叔肯依着林姆妈的意见把林子嫁给他,这个人应该在父母们眼里没什么要命的坏处。” “我是男人。”卜杜指着自己鼻子认真地说。 “So?”我有点不明所以。 他接着说:“我是男人,所以我完全能看懂这个小方的套路,知道么?男人想吃软饭傍富婆,第一要装的就是得会俯低做小,而父母们一看这小伙子脾气这么好,通常就会想,这不错啊,将来就算有别的毛病,也不会欺负我家姑娘……得,立马上当。” 我乐了,插嘴说:“你这么有经验?难道你用过这套路?” 他瞅了我一会,才说:“兰文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容易就会把天聊死?” 好嘛,这就是讨厌我挖苦他了呗,我点点头,诚恳地道:“说过说过,我这人大实话多,一聊天就容易给人添堵。” 他被我噎住了,气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聊天?” 我见好就收,马上回道:“要啊要啊,我好奇得很,你一个阿拉伯人,家里又特别有钱,怎么会长成这样的性格呢?” 卜杜一言以蔽之地回答我:“你就当我是被惯坏了吧。” 哦哟,富家子弟被惯坏了是这样儿啊,套用一句网络用语,这还真是涨了我的姿势呢。 不过我只是心里想想,没再继续出言挖苦他,卜杜继续说道:“我家兄弟姐妹多,我最小,豪门恩怨从小看到大,想嫁给我哥哥们的,想娶我姐姐们的,各式各样人都来回窜,最终都要听我父母的意见。我父母当然不会安心祸害自己的子女,可父母挑人的标准跟子女绝对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子女觉得要命的毛病,父母觉得不要命。” “那然后呢?未必你哥哥姐姐们就全结成怨偶?”我表示怀疑。 卜杜耸耸肩说:“倒还好,我家挑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亲家,就算有什么性格不合嘛,钱多事少不会太显眼,我们结婚是不会离婚的……而当钱不是问题、两口子也没谁非要从对方那儿拿钱办事的时候,家庭生活怎么过其实区别不大,妥协了就会和谐。” “那你咋办?”我真心好奇。 “我?我被惯坏了嘛,我爸我妈早就说过不管我了,我名下有笔钱,我爸我妈还在世时不能由着我乱花,他们过世了就会全归我,我不打算结婚,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这笔钱全部想办法花完。”卜杜笑嘻嘻地说,“所以,你看,其实我最适合林子,我俩志同道合,她嫁给我,帮着我把这笔钱花完,这日子过得多舒服啊,她父母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个?” “我看是你不明白,”我不客气地说:“就冲你这不打算结婚几个字,对哪家父母来说都是要命的毛病,林子家不缺钱,就想要个专心对女儿好的人,你这辈子不打算结婚光打算乱花钱,怎么可能专心对林子好?哪家的正常父母敢同意女儿嫁给你这种人?” 卜杜不高兴地反驳我:“姓方的那种人,一心想要的就是钱,更不可能专心对林子好,难道林家父母不担心一结婚那小子就变脸?” 我一边拍哄着小木兰,一边轻声说:“林子才没钱,钱都是她爸妈的,林姆妈不过是想让林子有份正常女人的生活,小方不是傻子,他想要得到林子爸妈的钱,就得专心对林子好……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这年头还是实力说话,林子爸妈想用钱保住小方和林子好好过日子,办法多的是。” 卜杜被我说的有点楞,静了一会儿,才说:“林子被父母安排强迫嫁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光有钱,算是好好过日子吗?” 我抬头看他,心平气和道:“没有人的生活能完全不被别人安排,至于算不算是好好过日子,端看人肯不肯面对现实,若是自己选的还不如安排的,光有自由没有钱,那算是好好过日子?” 这一下,卜杜彻底说不出话了。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6) 保姆阿姨端了早餐出来,放在太阳椅之间的圆桌上,卜杜自己闷闷地开始吃。我没什么胃口,专注地拍哄着小木兰,她睡着了,小手指还牵着我的衣襟,小嘴儿嘟嘟着,可爱至极。 老爷爷出来看了看我们,见小木兰在我怀里睡的安稳,就没接过去,只在我们旁边坐了一会儿。 等到卜杜吃完,说要出门去逛逛,我觉得他还没断掉捣乱的心思,就劝他带着老爷爷一起去,并再三向老爷爷保证,我就在林家看护着小木兰,半步都不出门。 于是老爷爷就和卜杜一起出门逛去了。 我轻手轻脚,抱着小木兰回到客厅里,见小穆和林家夫妇还在客厅里说话,楼上传来吸尘器的响声,就对他们指了指地下室,意思是我想带着小木兰到楼下去安睡。 小穆似乎想站起身,却被林总按了下去,他没坚持,对我点了点头。 我抱着小木兰走下楼梯,走到那间半开着门的客房前,推开来往里一瞧,突然心里象被浇了一瓢冰雪似的,冒出彻骨的寒气。 这间房,不就是昨晚我梦中的那间房吗? 我仿佛被魇住了一般,魂不守舍。我身不由已地走进房间,慢慢坐在床沿上,感觉自己脑子里混沌如浆糊,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唯一能让我觉得真实的,就是怀里抱着的小木兰,我一进房间她就醒了,没有发出声音,也不乱动,只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的目光被她的双眼锁住,心底似照进一线亮光,也因此肯定自己还在人世间,没有堕入虚幻的梦境。 但我无法控制住恐慌的感觉蔓延全身,难道昨晚我真的跑进了林家的游泳池?难道我真的在这房间里躺着,见过两个面如白板的男人?对,我想起来了,房间里不止有两个男人,昨晚小木兰就在另一张床上躺着……这么说,难道昨晚在这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就是乡下人小穆和他的弟弟? 天呐,我的精神出问题了吗?我是不是疯了?我下意识地抱紧小木兰,止不住浑身发抖。 小木兰的黑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和眷恋。 然后,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很奇怪,我心头蓦地一松,仿佛打了一扇门似的,脑海里涌进许多细节:昨天我下班回到父母家,陪奶奶吃饭唠嗑忘了时间,很晚才换上泳衣准备去游泳,还没来得及下水,突然听到隔壁林家的游泳池里有哗哗的水声,我猜是不是林子回来了,也在夜游,就裹了浴巾跑过去看,这里是私家别墅区,大晚上一般不会有什么人出来。 林子家和我们家一样,游泳池旁边都修了个掩在树篱墙里的暗门,平常就搭个暗扣,一拨就开了,外人不会知道,但我同林子从小就经常通过这个暗门互相走动,昨晚我从暗门里走进了林家后院,发现游泳池里并没有人,只是池底似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水流,听起来哗哗响。 林宅里静悄悄的,楼上的房间全黑着灯,想来是都睡了,我只看见靠地下室的那面墙有一排透气窗露出亮光,熟门熟路的我没觉得害怕,估摸着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掉进泳池里了,就走近去看,可待我到池边时,却看见池水清清,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连刚才听到的水声都消失了。 我捺不住好奇心,走近那排透气窗往里看,见房间里有两个男人正在收拾东西,一个小女婴躺在一张床上熟睡,因为我居高临下,男人的脸无法看清,但房间里毫无异状,我心里暗叫惭愧,不想让陌生人发现我在偷窥,赶紧从暗门撤走,回到了自己家。 这么一折腾,我游泳的兴致就没了,从冰箱里拎了瓶卡罗娜鲜啤回自己房间,一边翻网上八卦新闻一边喝酒,本来想着喝完就去冲凉睡觉,却没想到喝着喝着,居然犯了头晕症,只能顺势躺倒在床上,再后来就直接睡着了,做了一夜奇奇怪怪的噩梦。 我忽然感到彻底的释然和放松,从今天上午到现在,我其实一直有些疑神疑鬼,就是因为今早醒来后,我怎么也想不起昨晚为什么会穿着泳衣入睡,现在终于回忆起了昨晚的细节,便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房间留有印象……这感觉就象是溺水的人一下子浮出了水面,立刻神智归位,心安气平,我吸了口气,不再发抖。 老天爷保佑,我没有精神病,我只是犯了头晕症,做了个怪梦,想东想西的,自己快把自己吓疯了……咳咳,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儿有什么神鬼妖怪啊,幸好,幸好,昨晚只是做梦,阿弥托佛。 小木兰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我抱着她舍不得放开,却又怕她睡得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把她搁到床上,自己顺势侧身躺下,轻轻环拥着她。 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小女婴呢?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喜欢,甚至有想为她付出一切的狂热,生怕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年龄到了想要生孩子?呃嗯……不会吧…… 地下室这层一直没人下来,十分安静,我躺着躺着,渐渐神思迷胡,半梦半醒地盹着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忽然清醒,看到小穆出现在半敞的房门外面。 我示意他孩子睡得正香,他示意我出去同他说话。 我点点头,起身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带上。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觉得刚才脑海里打开的那扇门似乎也关上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使劲儿摔了摔头,决定不要胡思乱想。 林家地下室设施很齐备,还有个家庭影院,靠侧墙搭了个吧台,我跟着小穆一起过去坐下。小穆完全没有乡下人的拘束,似对这种环境很熟悉,施施然问我:“兰小姐,想喝点什么吗?” 我有点诧异,问:“你认得这些……都是什么酒吗?” 小穆回身扫了一眼,点点头:“都听说过……我识字的,兰小姐,什么字都认识。” 什么字都认识……好大口气。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7) 我摇摇头道:“我还没吃早餐呢,不想喝酒,后面小冰箱里应该有酸奶,你帮我拿一盒吧。” 小穆去翻冰箱,俄顷,取出一杯原味的Smári给我,还注解道:“听说这个牌子要吃原味的,奶味和口感都不错。” 啧啧,还真是什么字都认识,没吹牛。 我拿个小勺舀酸奶吃,好奇的观察小穆自己喝什么……神奇,他居然不嫌麻烦,给自己调了一杯曼哈顿鸡尾酒,手势之纯熟,仿佛之前一直就在干这行似的。 他见我吃惊得端着小勺忘了舀酸奶,继续注解道:“我听说过这种酒,这个小酒吧里刚好材料都齐,忍不住手痒想试试,其实我不知道味道调得对不对,你要不要尝尝?” 靠听说就能调这种鸡尾酒?你是神仙吧……想骗我喝酒可以直说。 我表示不上他当,摇头婉拒:“我没喝过,不知道啥味儿。” 他不强求,自己试了一口,评价道:“口感挺强烈的,应该没调错。” 装神弄鬼。 我突然有些反感,就说:“听卜杜说你和你家小弟常年在外面跑,大抵也见过些稀奇,其实我才真叫土包子,且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调调儿,你把这品味显摆给我,恐怕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了,怪浪费的。” 他顿了顿,没接我的话,顾自又品了口酒。 我有心继续刻薄,奈何对方不接招,不好再往下说。 静了一会儿,小穆说道:“兰小姐,我有件事想请教你的意见,和林子结婚可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刚才听你说,林家在圈里是有身份的,规矩不能坏……虽然叔叔阿姨都说不用我准备什么,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我需不需要为林子准备什么东西?” 我存心找别扭,问他:“最该准备的,不应该是你对林子的真心吗?你真的对林子有感情吗?什么叫……和林子结婚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小穆笑笑,说:“昨晚我想了很久……我得到一个启示。” 我搭腔问:“什么启示?” 小穆却反问:“兰小姐,这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去……这个乡巴佬,你懂不懂娶老婆之前需要先讨好老婆闺密的规矩? 不过,照林子的那个心劲儿,估计要想继续和婚后的林子保持交往,我这个闺蜜还得倒过来讨好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丈夫吧?我蓦然意识到我的确在整件事里只是个外人,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去他的,我这个外人才没必要非得讨好这个装神弄鬼的乡巴佬。 我专心吃着酸奶,冷淡地说:“行,同我没什么关系,你想要跟林子结婚,自己去问问林子想要什么呗。” 小穆好整以瑕地说:“我觉得应该问问你,是因为,我想我需要为林子准备一份重新开始的生活……你认为,我该不该在婚礼前把小木兰送给别人?” “啪”的一声,我手里的酸奶盒子,笔直跌落在吧台上,四处飞溅。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相当恍惚,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象是坐在过山车上,呼啸旋转,全来不及仔细思考,只能顺势而行。 那一日,小穆竟然同我商量小木兰的去留,我一听之下就乱了章法,除了热切表示我无比乐意替他照顾小木兰之外,就是眼巴巴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生怕他会改变主意……狗腿得让我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十分汗颜。 总之,只要小穆肯把小木兰托付给我,天塌下来我都愿意替他撑着。 仔细想想,小穆话里话外的意思也算靠谱,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就照顾不好那么小的婴儿,娶个新媳妇可不是聘个月嫂,而且林子也不象会照顾孩子。小穆替林家考虑,觉得应该尽快先找个人家安顿小木兰,按林总夫妇的想法,月底就要举办婚礼,时间很紧张,不可能有谁能分心来看顾小木兰。 小穆很恳切地对我说,他想把穆爷爷和小木兰都托付给我,由我照顾他们到婚礼完成之后,我没口子答应,下巴快要点到地上去了……小穆郑重其事地表示:之所以他要先跟我商量,是因为他没有一分钱抚养费可以拿出来,我不但得替他全心全意看顾老人和孩子,还得自掏腰包解决他们的生活所需,问我是不是能接受。 小穆完全是自来熟,毫不客套地讲:“兰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若是应承了我,就需亲力亲为,不可以把孩子和老人扔给保姆或者看护,自己完全不管,你能答应我吗?” 事后,我曾把这话原样学给我嫂子听,我嫂子旁观者清,评价说:“阿珠,你真是爱煞了那个小女孩吧,别人一眼就看出来啦,他这么说,无非就是要砸实你全听他的安排,估计你当场想也没想答应了吧?” 我嫂子自然猜的全中。 我没生过孩子,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小木兰似我骨中之骨,血中之血,从我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不愿意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 奇怪吗? 也没多奇怪吧……那天下午,我把穆爷爷和小木兰一起带回家去,正好赶上一堆亲戚都在,大伙儿齐齐惊掉了眼珠儿,七嘴八舌问得我头晕症都快犯了。 还是我奶奶,象个活神仙一样,笑咪咪及时拦住大家伙儿,说道:“我们阿珠终于开窍啦,晓得对喜欢的人好。这是喜事儿……你们别东问西问的,更别瞎出主意。都听我的安排,阿珠带着孩子、还有孩子爷爷,就在我们这家里住,别小看你奶奶我啊,我还能帮着带呢。妥妥的,绝对委屈不了孩子。哎呀,我得念句佛,小阿珠长这么大,心就没归过位,可巧儿今天算归位啦,佛祖保佑,阿弥托佛”。 听我奶奶的意思,是说小木兰是如我之心呢……这比喻真贴切。 有老祖宗定调子,我的家人自然都再无多话,小木兰和穆爷爷就在我父母的这栋大别墅里住了下来。我意识到小穆这个选择有多么方便,我父母家就在林子家隔壁,随时可以走动,小穆的女儿在我家,既碍不着林家人的眼,又离不开他的眼,跟一家人也不差什么了。更合适的是,穆爷爷同我奶奶搭了伴儿,两位老人家这些天来就在小区里散散步讲讲古,相处不知多融洽,穆爷爷完全不提要回他的村子里去。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8) 刚来我们家的那一天不是这样的,那天勉强进了我家的门,穆爷爷来来回回只是念叨要走,他是这么念的:“这不行,说好送小木兰回本家的嘛,小木兰是仙人转世的孩子,得由本家照顾才能重新修炼成仙,咋就能耽误在这儿了呢?还给外人添麻烦。这不行。” 他也不跟我们搭话,就自己碎碎念,我们一大家子听的面面相觑,小木兰不就是小穆的女儿、穆爷爷的本族孙女吗?她还有什么本家??还啥……修炼成仙???难不成小穆去世的媳妇是七仙女哇?他可比董永差远了这么快就打算另娶……啊呸,我又刻薄了,快点住嘴。 总之,穆爷爷的这种来自小山村的莫名迷信还真是让人无从理解,更无从劝导。 大伙儿正不知道该咋办呢,就听我奶奶就走过去,对穆爷爷说:“小穆先生啊,”(咳咳,以我奶奶的岁数,这么叫穆爷爷当然没问题啦),“你啊,看我的面子成不成?放宽心,在我家先住几天,仙人转世得先在凡间历练嘛不是?我们家人多,没啥规矩,很自在的,让你这小闺女在这儿体验下人世间的好处,绝耽误不了她。”穆爷爷听得老怀大慰,立刻点头,不再纠结。 我事后回想,那一天在林家发生的事其实有着各种明显的古怪之处,但我沉浸在能留住小木兰的狂喜里,压根儿不愿意注意。过了两天后,我才缓过劲儿来,同我嫂子慢慢聊起那天的细节,越聊越觉得有很多无法解释通的地方。 比如,小穆确认我愿意出钱出力照顾小木兰后,就与我一同上去找林家爸妈合计,林爸林妈居然没觉得小穆私下和我这么个几乎还很陌生的人商量这件事很奇怪,立刻就表示这安排妥当极了。后来林子回家听闻,也没表示反对,只摇摇头,说了句怪话:“穆哥哥,我还以为你没有这种力量呢……罢了,反正兰姐姐是心甘情愿,那小木兰吃的东西怎么弄?” 我记得小穆回了句奇怪的话:“不用弄,只要跟着你的这个兰姐姐,小木兰吃什么都行。” 咦?他咋对我这么有信心?不过,当然没错啦,我亏着自己也不能亏着小木兰呀,肯定什么好给她吃什么,小木兰当然是想吃什么都行。 我嫂子耳朵可尖了,她很精明地对我指出:小穆说的“吃什么都行”和我理解的“想吃什么都行”不是一回事。哎,管它是不是一回事呢,反正小木兰在我家的这些天,我给她吃啥,她都吃得挺欢,就只有一桩讲究:非得是我亲手喂才行,我喂她吃,什么都可以,换个别人,喂什么都不吃。 听穆爷爷说,她才十个月大,小婴儿是不是这么会认人啊?我不太懂,但没有多琢磨,我可愿意亲手喂小木兰啦。 那一天还有挺多怪事:林子和小明弟弟两个人回来得早些,不知是不是吃了冰淇淋的效果,小明弟弟看起来挺开心,他哥拉着他躲到阁楼上私密说了会子话,他就没有对把小木兰交给我的安排发表什么不和谐的意见,接下来自顾自抱着满满一盒卡路里爆棚的手工巧克力,走哪儿吃哪儿的占住嘴。 林家的保姆阿姨好心提醒他,天这么热,巧克力这么抱着会融化的,小明弟弟翘着鼻子“哼”一声说:“我不让,它就不敢化”……拽得咧,不过,下午我离开前瞅了一眼他怀里,居然巧克力真就一点儿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小方没跟着他们一起回来,据说是公司有事被叫走了。 卜杜和穆爷爷出去很久都没消息,连中午饭都没回来吃,我便一直在林家看顾小木兰,陪到她下午午睡起来之后,穆爷爷居然一个人被警车送了回来。我们一问,才知道,原来卜杜去银行取钱,银行竟不声不响报了警,他们家神通广大,通过本地派出所发了拘传令要捉拿他,卜杜正傻乎乎等着数现金装箱呢,警察一来就给摁住了,说他证照过期不能入境,要即时递解他回家。卜杜在银行大闹一场,穆爷爷搞不清楚状况还护着他,俩人全被捉到派出所去了……到下午,警察才搞清楚穆爷爷跟卜杜没啥关系,看他年纪大了,人生地不熟的,这才好心送他回来。 可怜的穆爷爷,出趟门儿啥都没来得逛,倒被吓得不轻,总算警察们厚道,扣住卜杜后安慰了老人半天,问清楚林家的信息,查明林宅地址,专门把老人给送了回来……老人受了惊,说什么也不肯在林家继续住,闹着非要回村去,还非要抱着小木兰走,小穆怎么劝都不听,最后还是小木兰给力,一离开我怀抱就哭闹不休,穆爷爷心疼小孙女,勉勉强强同意跟我回家,然后很快就被我奶奶降服,在我们家住得那叫一个惬意。 卜杜似乎全然被大家忘记了,没有人想去打救卜杜,林爸林妈当然很称心,但小穆和林子听罢警察的讲述,亦表现得无动于衷,事后我想想,就觉得很是奇突,我还记得在那天下午,小明弟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母神之心,真好本事。” 你们也听不懂吧?感觉诡异不? 当然,要说最诡异的,那还得是林子的这件婚事。 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明天就是月底最后一天,林子举行婚礼的日子。 这么仓促结婚,婚礼自然难以办得很隆重,但林家最终决定就在自家后院的游泳池边操办小穆和林子的婚礼,仍然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按林家身份来说,这未免太简朴了……唯一不太简朴的,就是林家竟然能将民政局发结婚证的工作人员请到家里来,要给小穆和林子在婚礼上当场颁发结婚证。 嗯,这算是好歹显露了一点林爸爸的能量吧。 林姆妈心心念念就是要林子领证,对那本小红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唯有那本小红书才能证明林子不是同谁演戏来骗自己爹妈,所以婚礼的环节省了哪一项都不能省掉这个。 (八)兰文珠讲述的故事(9) 偏生林子还要跟她妈唱反调,说自己同意结婚不假,但结婚不一定非要有那本小红书。林子那丫头讲歪理,非说什么:真正的爱情不需要凭证,拜天地敬告父母亲友就行了,民政局那本小红书等什么时候想生娃了再领不迟……这怎么可以?林妈跟女儿较上劲儿,硬是迫着林爸把民政局的公务员请到家里来发证,对林子说这属于婚礼仪式的一部分,林子才没咒念了。 我能知道这些情况,是因为小明弟弟受他哥所托,几乎每晚都要溜达过来到我家,看看小木兰和穆爷爷,他明显不爱跟人打交道,刚开始每次过来都是木着一张脸看一眼就走,话都懒得跟我们说。好在我们家里,我奶奶最大,我奶奶不介意,我们家自然没人去提意见,我都没有再去呛他。 兴许是我们一家子好脾气合了这位乡下小弟的心意,他的面色一天比一天和缓,前些天终于开始跟我们唠起家常来,通常就是我们找话问他,比如打听他哥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啦之类,他倒是问什么答什么,从不遮掩。 所以我才知道婚礼操办的细节,当然,住隔壁的我们这一家人肯定会被邀请去观礼,另外还会来的客人就是林家在本市的亲戚,以及林氏公司的几个高管,听小明弟弟讲,拢共加起来大概十几个人吧。 林子家老人都不在了,隔山隔水的远房亲戚们,林爸林妈全没通知,本市就只有一位,虽与林子家来往不多,但再漏掉不请不合适,所以会过来。我听林子说起过这位亲戚,好象是她爸爸那边的一个什么堂亲,年龄不大,数辈份算起来却是长辈,她爸爸要叫小堂叔,林子嘛,就得叫堂爷爷。 我问小明弟弟明天要来的林家亲戚是不是这个堂爷爷一家人,小明弟弟有点茫然,想了一会儿,问我:“林子的堂爷爷?你是说这些天一直在林家帮忙打理婚事的那个林小弟吗?” 我乐了,逗他:“你才多大啊,叫人家林小弟?我没见过林子家这个亲戚,听说是比林爸年龄小些,但辈份大……总不能年龄比你还小吧?你还未成年呢。” 小明很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哼道:“我未成年?要论辈份,我的辈份说出来吓死你……算了,你不会信的。我没听林子管谁叫过爷爷,这些天自称是林家亲戚过来帮忙的,就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我不叫他林小弟叫什么?” 哦,小伙子,那应该是林子那个堂爷爷家的孩子吧?哎哟,这个小明弟弟会不会算数啊,他哥说他才十五,人家小伙子二十出头,他能管人家叫小弟? 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这个怪脾气的乡下小弟比较好,那天小穆叫我不要呛他弟弟的话似乎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一有想呛这个少年的念头,这句话就浮现出来,清晰在耳。 于是我和和气气地继续问他:“明天婚礼还请了什么贵客来吗?林总总该不会完全不请外人吧?” 小明弟弟得意地笑了笑,道:“该来的都会来。” “然后呢?”我其实很关心婚礼之后的事,但这些天总也没有机会去问小穆,林子更是见不着人影。 “然后嘛,我们就要上路了呀。”小明弟弟说。 “上路?渡蜜月吗?总不能你哥去渡蜜月,还带着你和小木兰吧?”我的心砰砰跳起来,忍不住问。 “说不定还得带着你呢。”小明弟弟不经意地随口说。 “带着我?”我把嘴巴张成一个“o”型。 “嗯,我真是没想到,小木兰跟着你,竟然每天都能保持原样。”小明弟弟摸摸我怀里小木兰的粉嫩小脸,很是感叹。 这是咋说话的?每天都能保持原样?就这么两周的时间而已,小娃娃再能长,也不可能一天一个样吧?他这是在讽刺我没带好孩子吗? 我没好气,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他,抢白道:“难道不跟着我,她就能见风长?你会不会说话啊?我担保,再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尽心尽力照顾这孩子了,你哥把她托付给谁,都不可能比托付给我更好。” 小明却没有被我得罪,很同意地点头说:“对极了,就该托付给你,她跟着你,什么都能吃,还不会见风长,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是在表扬我吗?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我索性直接问他:“你们到底要把孩子送去哪里?非得马上送走吗?其实养孩子在大城市多好啊,穆爷爷都没催着要走,要我说,你哥和林子渡个蜜月,回来好好在林家安生过日子,你老老实实去上个什么学校读点书,这不好吗?” 小明弟弟很直接地回答我:“不好,这孩子得回她的本家。” “啥本家?你哥的孩子,本家不就是你们穆家村?”我听不明白。 小明弟弟说:“不是,族长穆爷爷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小木兰是仙人转世,她得回到能让她重新修炼成仙的地方。” 我不信,没忍住,开启嘲讽模式,说道:“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迷信……这些天就没学会上上网了解了解真实的世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木兰就是一个普通孩子,需要的只是这俗世中的安稳,你们要送她去的那个所谓本家能不能给她?” 小明弟弟认真地反问我:“那么你呢?看得出来你真心喜欢小木兰,愿意给她俗世中的安稳,可是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木兰真的是个落难神仙,需要你舍弃这俗世中的一切去帮助解救她……你能给她吗?” 什么?!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1) 我独自坐在车厢最后一排,陷在大大小小的甜点盒子包围圈里面,心里很是纳闷儿:我们这趟行程,怎么就会演变成了现在这付样子? 信不信由你,三天前,林宅的婚礼顺利举行完成,最终拿到小红书宣誓成为夫妻的:是林子和方柏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一切,究其根源,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母神之心的诱惑难挡,灵魄石的手段高明,连我和老大都堕入殻中。 回到那一天,我跟着小方和林子出去吃冰淇淋的早上,本来是想好要诱使方柏梧对林子说出实话,把他自己绝不肯放手、打算给媒体爆黑料的计划告诉林子,这样,纵然林子是一定不会肯嫁给这个二百五,但顾虑到我们的任务,林子应该能理解我们必须要避开人世间的关注,不会再坚持一定要嫁给土老大。 可是我低估了迎面而来的诱惑,一进林子说的那家着名甜品店,我就被清馥的甜香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吃东吃西,把我的初衷忘到了九霄云外……还动脑筋想事情呢,我连动嘴说话都没功夫,结果正吃得兴高采烈无瑕他顾,那边厢粘着林子套近乎的二百五小方忽然接到公司经济人的电话,说有急事找他,叫他立刻回去。 得咧,就剩下我和林子啦,我很有自知之明,我说什么林子都不会当回事,又不能用我的灵力,索性干脆放弃之前的打算,专心只顾喂饱馋虫,吃完各色各样的冰淇淋后仍意犹未尽,我把这家店里的手工巧克力每样打包了一件,盛了满满一盒抱回去……哎,你们可别笑话我,涅母神创造出来的仆人,并没比凡人多长出一张嘴,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这规矩对我一样管用。 回到林宅一见土老大,他便直接拉着我上了阁楼,详细跟我解释了一番,我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从昨晚到现在,出手在搅动大家心思的,全是灵魄石啊,包括土老大和我在内,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凡人和仆人,都着了母神之心的道儿。 土老大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火兄弟,我终于懂了,灵魄石给了我一个启示。” 我抱着巧克力盒子,挤出一个问号表情。 土老大接着说:“我刚才下去地下室,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觉得我应该把小木兰和穆爷爷托付给隔壁那位兰小姐……然后脑海里听见灵魄石哈哈笑了一声,我猛一下清醒过来,原来这就是灵魄石与我沟通的方式。” 我抱紧巧克力盒子,挤出满脸问号。 土老大一口气把话说完:“昨晚你睡着后,我拿着灵魄石,在心里反复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女人不露痕迹的消失,而且不伤害到她?想着想着,灵魄石突然爆闪白光,那女人瞬间不见,我脑海里冒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我脑子里就跟开了锅似的,此起彼伏跳跃着不同的音符,伴着两个字不断重复,结婚、结婚、结婚……我不胜烦忧,在心里问了一句:是要我跟林子结婚吗?那声音一下子消停了。于是我又开始想,如果我非得跟林子结婚不可,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嘿,仿佛脑海里一直有谁在回答我的问题似的,灵光忽闪,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我不由自主就跟着这些念头往下做。所以今早我才会跟你说,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和林子结婚。一直到刚才在地下室同兰小姐商量托付小木兰的事,我终于懂了,我脑海里的声音是灵魄石发出来的,是它在指点我该怎么做。” 我有点恍然,道:“看起来,灵魄石可不光是指点了你,林子一大早非要带着我去吃甜点,而我完全不反对,应该也是灵魄石干的吧?” 土老大有点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面上的困惑转瞬即释,道:“我听见灵魄石在偷笑……应该是吧。能预知事情走向,能诱导影响神仆的行为,这只有母神之心才可以做到。对了,它还指点了我一件事,你们离开后,兰文珠抱着小木兰从外面泳池进来,我脑子里就突然明白,小木兰已经停止按照木族人的规律生长,象个普通人类小婴儿一样……你知道,我是有催生力的,本来就能感知仆族人的身体生长状况,只是如果没被提醒,我不会主动去感知。肯定是灵魄石将我的注意力引到了那个方向,火兄弟,兰文珠一定跟再世木仆有着非常深刻的渊源,而且她一定表达了希望小木兰不要长大的愿望,否则小木兰不可能说不长就不长了。” “那现在怎么办?灵魄石还指点了你什么?”我的脑子立刻停转,灵魄石想要老大结婚哎,那我还能怎么反对?只管照着母神之心的指点去做便是了。 “从昨晚到现在,我虽然不由自主,但一直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土老大说,“刚才听到灵魄石哈哈一笑,我忽然就领悟了它给我的启示:这位兰文珠,必须要跟着我们一起上路,她是我们找到再世木仆的关键线索。而如果,我需要找理由带着兰文珠跟我们一起走,恐怕就非得先跟林子把婚事办了,否则,我们没有任何邀她同行的借口。” 我例行抬杠,问道:“她那么喜欢小木兰,就让她当小木兰的保姆跟我们走呗,干嘛非得要你跟林子那个烦死人结婚?那岂不是还得继续带着林子跟我们一起走?” “不跟林子结婚,光找保姆,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找林子当保姆呢?兰家会觉得我们居心叵测的。”土老大深谋远虑地回答。 “你倒是跟我说说,就你现在这个状态,你打算怎么跟林子结婚再把兰文珠当成保姆带着一起去渡蜜月,才不会让人觉得居心叵测?”我十分起劲儿地继续抬杠。 土老大从口袋里拿出灵魄石来,皱眉看了看,又揣回去,拍拍手说:“不知道……走着瞧吧。”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2) 哦,他这就算是交待完啦?不过,我抬杠的劲头儿忽然消失,不打算继续追问,不知道土老大刚才拿出灵魄石时,是不是又让它影响了我一下,我也并不介意,反正原本的我其实就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去质疑土老大的决定。 即使真是灵魄石影响了我,它也没有改变我的心意,反倒是坚定了我一直以来丝毫未变的初心:排除这一路上凌乱人心烦杂人事的各种干扰,我的初心本就是跟随土老大在这世间行走,听从土老大的安排以及享受我简单纯粹的嗜甜之乐,所以我毫无抗拒之意。再加上灵魄实乃母神之心,我受它影响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最容易不过。 初心永在,灵魄石的影响其实就象在温柔地提醒我该怎么去做,我心神忽尔宁定,仿佛迷雾中瞬间射入光明,蓦然便照亮我脚下之路。 至于别的受到影响的人是不是都感觉如我,那可就不一定了。仿如贪睡的人早上被闹钟叫起一样,被提醒的那一位是不是都会感谢守时而响的闹钟,完全是因人而异:比如卜杜,他是为了和林家父母捣乱,才想到要去银行提取大笔现金来摆阔,他仓促中冒出这样的主意来固然与他的本心并无冲突,但多半有可能是被能预知下文的灵魄石提醒了一下,然则这个提醒的结果却是卜杜被守株待兔的自家人捉了回去,他现在的心情绝不可能平静……嗯,除了赞一句母神之心好手段外,我不知道还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慨。 土老大答应和林子结婚,来了个态度大转弯儿,似乎这也提醒了林子的初心,她本来就是一门心思想要知道我们仆族人的事嘛,土老大肯与她结婚,她的初心得以满足,接下来的表现与我差不多,竟是因此再不闹腾,安安稳稳听从父母的一切婚礼安排,那一天过后,她整整两周自愿禁足在市中心的酒店里,除了林家父母和土老大,谁也不见谁也不联系,专心静候举行婚礼。 不过,细细推究,我后来得出结论,整件事里起关键作用的其实不是灵魄石,而是土老大的初心。要知道,灵魄石毕竟是土老大的巫具,它不会自作主张,它只会主动顺应主人的初心。 这个结论,是我在几天之后,才彻底明白过来的真相。 我能肯定,土老大坚定不变的初心是:要找齐五仆,尽快上路,然后让所有不相干的凡人们,都彻底忘记有关我们仆族人的全部信息,且不受到伤害。 于是,当几天之后,方柏梧再次登门林家时,我发现他容光焕化、笑容满面,看起来格外英俊动人。他声称是小穆约他前来面议结婚大事,紧接着土老大便和他一起,对林爸林妈还有我,合盘托出了自己的真正计划……我这才明白了真相,并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当时的我吃惊到什么程度嘛,唔,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居然忘记了要时时刻刻用灵力护住我的巧克力盒子,楞是将怀里的甜食忘到九霄云外,我是火族人哎,体热非同一般,只不过片刻未及守护,盒子里面剩下的手工巧克力就都化成流质,粘作一团,口感全失,唉,我后悔不迭,早知道我就不把我最喜欢吃的口味留到最后了 我跟你们讲讲土老大和方柏梧想干什么吧。 那一日,林家正忙忙乱乱准备着在家里举办婚礼的各种东西,方柏梧找上门来,直接了当地问林妈:“婚礼的事,需要我准备什么吗?还是婚礼当天,我只带户口本和身份证来就可以了?”林妈当场大惊失色,抚住胸口软软坐倒,说不出来一个字。 土老大却迎了上去,与方柏梧握手,说:“你来得正好,不该在的人都没在,你我一起,正好把话同长辈们说清楚。” 林爸跟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道:“这是……咦,小方,你不是应该已经进组拍戏了吗?怎么会跑到我家来?” 小方笑笑,道:“林总,结婚才是不能耽误的大事啊,我既然已经是你的女婿,剧组当然会马上替我调整时间,结完婚再去补拍我的戏份也来得及……其实我这个新角色,本来就是您临时要求外加的吧?您应该清楚,剧组很容易调整拍摄时间。” “结婚……什么结婚……”林妈喃喃,语无伦次。 土老大对我使个眼色,我当即明白,跟过去使了个障身法,将我们几个人所在的客厅沙发处用灵力罩住,这样来来往往干活儿的闲杂人等都会目不斜视从旁走过,不会看到什么异常,亦听不到任何声音。 土老大示意我们都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说:“不急不急,我来解释一下。林先生、林夫人,我知道,如果能让您二位自己选择,您二老还是愿意选择小方先生做女婿的,对吧?” 林爸皱皱眉没有出声,林妈却叹口气,道:“小方啊,干妈知道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当女婿的……可若是跟你结婚,总不能真绑了林子去啊,小方,你这次成全林子,我和你林叔叔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好吗?” 小方耸耸肩,没有接话,把目光投向土老大,土老大说:“只要不违背您二老的真心实意,那我和小方商量出来的这个计划,就与我们的规矩无碍,我和我兄弟可以配合你们完成。老实说吧,那天我虽然同您二老说过愿意娶林子,以此安稳林子的态度,可归根结底,我是做不到这件事的,不瞒二老,我的身份有问题,领不了结婚证……” “你身份有什么问题?对了,你的户口本儿不是已经快递到了吗?在哪里?给我看看。”林爸打断土老大的话,追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土老大坦然拿出来一张影印件,递给林爸,说:“空口无凭,我这儿有实证,喏,这是我家里人给我寄来的户口本影印件,您一看就明白。”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3) 林爸接过去一看,本已发青的脸色转成墨黑……我用灵力扫了一扫……哇哦,土老大真牛哎,他什么时候让穆家村的村长寄来了这个东西?那张影印纸上是我们借用身份证的穆家村小伙子的户口登记信息,明明白白注明“已婚”,原来这小伙子已经有妻有女啊,嘿嘿,土老大冒用的这个身份证,坐火车自不碍事,可绝不能用来结婚。 林妈凑过去一看,马上急了,叫起来:“这这这……小伙子,你看着老实,怎么骗我们呢?你有老婆呀,那为啥林子说你老婆死了?” 土老大面不改色,继续解释:“林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木兰的亲生妈妈生下她去世了,而我常年在外,有自己的相好,所以很快再婚成家。但我的新妻子没有跟我回过村里,村里人大多数人并不知情,我父母早亡,无直系亲属,小木兰出生后就由族长老爷爷帮我照顾,这个户口本儿原先放在我家村里的老屋,只有我再婚那次拿出来用过,用完后我存在了村长那里,连族长老爷爷都还不知道呢,我也没告诉过林子。” 我坐在一旁,内心感叹土老大编故事的本事,寥寥数语,他的形象已从质朴乡下小伙子坍塌成标准渣男。 果然林妈林爸齐齐露出嫌弃不豫之色,林爸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来我们家,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想要的是钱。”小方插进来说话:“这个小穆走南闯北,可不是普通的乡巴佬……那一天,我陪着去吃冰淇淋,不是临时被公司经济人叫走了吗?我的经济人说,给我接了个紧急安排的男二角色,要求我必须马上进组拍戏,这个剧组在外地,机票他给我定好了,合约也替我签了,不去要算我违约。我只好立刻回家收拾行李,没承想在这个结骨眼儿上竟接到小穆电话,他的话不多,但清晰明白,小穆告诉了他想干什么,而我完全同意他的计划,所以我先飞去剧组那边,说明了情况,告诉他们我是您的女婿,这角色不能丢,但时间上要重新安排,剧组很给力,马上做了调整,我昨晚上就赶回来了。” 林妈狐疑地问:“小方啊,你有什么事不能先跟干妈交个底儿呢?这都几天了,为什么电话都不打一个?你怎么能随便同意这个外人的计划?对了,他想要什么钱?多少钱?” 小方亲昵地说:“干妈,您别担心,我不小心露了白,被这两兄弟知道我身上有张黑卡,花钱很方便。您该知道这张黑卡是林总给我的,那天我带穆小弟出去吃饭逛街时被他看见了。这位小穆给我打电话是为了同我谈条件,按照他的计划,我可以顺利同林子结婚,这张黑卡便要送给他们兄弟。” 林爸非常意外,问道:“那张卡余额可不少啊,又不记名,没有密码,谁捡到了就是谁的,那些钱原本都是你的,我给了你就不打算收回来……你居然答应送给他们?” 小方暖洋洋笑着,那张脸显得特别好看,温言道:“如果这笔钱能让这个处心积虑的乡巴佬放过林子,买回咱们一家人平安,我觉得值啊,当时就一口答应下来。” 林爸林妈对视了一眼,再次看向小方的神情,简直就象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土老大接话道:“林总,林夫人,我的计划还是由我来给二位解释吧。你们听了一定会明白,我不是想害你们,更不会害林子……这个计划的核心还是为了林子好。您二老都知道,林子脾气拗,不太考虑后果,她这次和卜杜去我们村,把村民得罪得不轻,当时若不是我和弟弟及时赶到,她和卜杜的性命都会有危险。我救了她之后,她不肯回家,跟我说,回来就要被家里逼着嫁给不认识的人,非要我娶她。我是个老派人,同意女孩子最好是要听从父母的安排。但当时的当务之急,是要想个办法子劝林子先回家,而且我自己新娶了妻子,对小木兰也得有安排,我这趟回村,正是想把孩子带走,交回给她姥姥那边的亲人,林子无论如何劝不听,说不管我去哪里都要跟着我,还要替小木兰准备一笔生活费,当是报答我救了她。当时人多嘴杂,我不想当着族长爷爷的面说出我已经另娶的事,也必须要让林子尽快离开,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同意跟林子一起回这里来。族长爷爷对于我送小木兰回姥姥家的事并不反对,只是舍不得孩子,所以才跟着送我们一程。” 这番话让林妈的面色和缓下来,点头说:“那你的考虑还算是周全的……只是,现在林子已经回家了,为什么你不明白告诉林子你已经有老婆了呢?为什么反而当着大家的面同意和她结婚呢?” 土老大诚恳地回答:“林夫人,林子的反应您看见了啊……我若是直说出来,林子断了指望,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了,回家了您也不能绑着她啊对不对?她是您的女儿,我相信这一点您最了解。我们刚到的那天晚上,我本来就是想说实话的,您也记得我最早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不能和林子结婚的吧?可林子当场啥态度,大家也都看见了,她根本就不接受。那一天的晚上,我弟弟借着吃饭逛街的机会,同小方先生相处了一下,回来跟我说,小方先生人很不错,同林子很相配,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帮您二老和小方先生实现心愿。” 小方和林妈相当惊喜地望向我,我摸了摸鼻子,很庆幸这两个凡人读不到我的心声……肚子里咕哝道,老大哎,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简直太厉害了,娓娓道来,连我都快要相信啦。 土老大笑笑,继续说道:“我答应结婚的事,先让林子心安,她就会愿意听从我们的安排,不再追问细节。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婚礼照常准备,但真正的新郎是小方先生,到了婚礼那一天,咱们就依着村里娶亲的规矩,新娘全程蒙盖头,不要看到新郎是谁,当场闹起来,办结婚证的事情,您二老找人打点好,主婚人不要念名字,含糊些,只征求新人表个态,把证件出了就行,最终礼成,便尘埃落定。” 林爸十分讶异,道:“简而言之,你的计划是在婚礼上调包,骗林子和小方成婚?”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4) “对啊。”土老大很高兴林爸这么快就理解到位。 “这骗得了林子一时,还能骗一世?”林妈连连摇手,觉得不能置信,惊讶地说:“这法子还能行?等到新人入洞房,小方去揭盖头,林子那还不得当场打起来?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能行的,”土老大笃定地说,“只要你们都能同意我接下来的计划。” “你还有计划?”林爸林妈两个人的嘴里都能塞进鸡蛋了,只有小方仍然好整以瑕地微笑着,显然对土老大要说的话已全盘了然于胸。 “对,按我的计划,婚礼完成后小方先生立刻回剧组拍戏,没有新人入洞房的环节……”土老大看见林妈要开会说话,举一只手拦住,自行往下说道:“反正新房就在林宅里面,小方走后,由我去同林子说清楚,告诉她婚礼只不过是一个形式,我不可能真的同她成为夫妻……林夫人您别担心,我这个说法林子一定会接受的,她不会跟我闹,还会听我的安排。等准备妥当,我们就一起离开,您二老对外可以解释说,因为工作关系,小两口分开走,我们送林子去渡蜜月的地方,小方先生则从外地直接过去,这样就没人会发现有什么异常。至于林子那边,只要是跟着我一起走,她不会问去哪里。我在路上告诉她婚礼的真相,说服她接受小方先生,然后我和我的兄弟把小木兰和族长爷爷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再不会回来打扰你们。只要小方先生赶过去,专心跟林子好好相处,蜜月结束后,你们一家就能团圆,好好一起过你们的日子啦。” 林爸认真听着,脸色渐转如常,点头道:“你也算是盗亦有道了。肯承认首尾,来龙去脉都能解释得通,对我们林家来说,只要能保林子平安无虞,钱都不算事儿。小方啊,没想到你这么大气,晓得当机立断,明判得失,我原来轻看了你,到现在才明白你是我林某人最合适的女婿……只不过,这位穆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若要我同意让宝贝女儿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跟着你走了,我怎么保证林子的安全?我又怎么相信你有本事说服林子接受小方?” 土老大胸有成竹,对答如流:“您二老放心,从逻辑上来讲,我犯不着骗林子跟我走再来绑架她吧?如果我要这么干,那我和我兄弟根本就不用到你们家来了,直接从穆家村绑走林子岂不更方便?我之所以把我们的计划直接跟小方先生和您二老讲清楚,就是想平平安安花这个钱,做交易要讲究诚信嘛,不是为了坑蒙拐骗,林总您是生意场上的头面人物,在这方面肯定是明眼人。另外,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有个安排,经过这几天我的仔细观察,我女儿小木兰和族长爷爷,都与隔壁那个兰小姐非常投缘,兰小姐也特别喜欢小木兰,所以,我想让林子邀请兰小姐与我们一起同行,兰小姐是个精明的人,又比林子大几岁,人生经验丰富,而且兰家人口众多,在此地权势不小,我们更不可能打她的坏主意,有她一路陪着林子,您二老完全不用替林子担心。至于说服林子接受小方,那是我对您二老和小方先生的承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嘛,我们拿了钱,必须要成全您们的心愿,林子对我言听计从,这您们都是亲眼看见了的,我肯定有办法。” 这段话可算说到关键点了……林爸林妈二人互相对视,脸色大霁,显然同小方一样,已折服于土老大的计划之下。 土老大趁热打铁,拱手再道:“还有件事,您二老得同来参加婚礼的人先交个底,这次来观礼的,一定须是可靠的人,不能穿帮。特别是要给隔壁兰家交个底,否则婚礼完了,兰家老太太拦着兰小姐不让她陪着林子去,那搞不好会生出别的事端,我劝林子接受小方的时候,兰小姐在侧,我有把握一起说服她们,若是兰小姐背着我同林子交流的话,可就不好说了……我想,凭您家与兰家的交情,暗底里拜托兰奶奶同意兰小姐陪林子走这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林妈放下一直捂住胸口的手,慨然道:“没问题没问题,阿珠妈妈是我的好姐妹,兰家老祖宗就是我干妈,我去说罢……这么个狸猫换太子的婚礼,当然得先同来参加婚礼的人讲讲清楚。特别是要瞒住阿珠,那闺女同林子关系好,万一先知道了会坏事的……啊呀老林,咱俩还是得赶紧请兰家大人过来商量商量。” 林家和兰家怎么碰头商议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后来我天天走到兰家那边云看小木兰,同兰文珠闲话准备婚礼的事,她一点儿也不象是知道调包内情的样子……我问过土老大,为什么他就敢肯定这个计划不会走风到林子那边?土老大说,他过去在三十几年里听过无数人类的故事,从来没有哪个故事中,有人会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去传播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消息。 于是乎,土老大的计划,真的就这么一路执行了下来,严丝合缝,滴水没漏。 是不是,只要有一个计划,能在逻辑上照顾到所有相关人等的期望,不执行计划会对任何相关人等都没有任何好处,则无论计划的目标如何荒谬,这个计划都能够被执行下去? 毕竟,在凡人的心目中,满足期望值才是去执行计划的最大动力吧? 可凡人真的能明白,他们到底该期望什么吗? 就拿这场婚事来说,最核心的期望值,难道不应该是结婚的那两个人自觉自愿选择去结婚吗?可现在结果,却是其它方方面面的期望值都似乎被满足了,却独独不是林子自己的选择。 至于方柏梧,他更是从没选择过林子,他选择的,是林子的家庭和他自己的功成名就,他的期望值,严格说起来与结婚无关,结婚只是他的手段。 更过份的,是林子根本就没有选择权,她纯粹是被土老大给骗了。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5) 我出于抬杠的习惯,曾质问土老大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林子,土老大一句话就把我给噎回来了,他说:“你倒是说说,我真用那个穆家村的假身份证跟林子结婚,就不算骗她么?” 我怔了半晌,才想出话来回他:“就不能告诉林子真相,让她自己决定如何选择吗?” 土老大看着我问:“林子不知道真相吗?林子不知道我们是谁吗?她明晓得后果对她不好,还不管不顾地选择跟我在一起,林子的决定对吗?” 我气馁,好半天,才不服气地嘟嚷:“我要声明一下,我从没说过那个姓方的二百五和林子配,姓方的二百五不是好人。” 土老大安慰我说:“你别纠结了,我们不是要把林子一起带走吗?小方同林子结婚,不过只是得到了一个名份,他并没有真的得到林子,我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会要求林家把渡蜜月的酒店定在离赫祁河谷最近的城市,然后你瞬移把林子带到赫祁河谷,请木族族长洗去她对我们的记忆,尽量不要伤害到她,再把她带回来,我负责在兰文珠那里打掩护。你回来后影响一下兰文珠的心思,让她来劝林子接受小方,那便万事大吉。若是林子无论如何不肯同小方过日子,大不了两人回来离婚呗,林家不会亏待小方,林子没有实际损失,都是很容易的事。顶多算是我未能信守承诺,可这更没什么关系,要不了多久林家人都不会想起我们两个来,承不承诺的无所谓。” 我忍不住对土老大竖一竖大拇指,面面俱到且毫无拘束,了不起啊……亏他还跟林子的爸爸言之凿凿地说“讲究诚信”呢,但我还是再次抬了一杠:“小方那个人,粘豆包似的,黏上可不容易甩脱,林子要跟他离婚,肯定很多麻烦,这豆包是你给林子黏上的,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林子么?” 土老大诧异起来,问我:“你这么关心林子吗……不是,你这么关心凡人吗?这豆包是林家自己选来黏上的,再多麻烦都是林家父母的麻烦,这种人和人之间的麻烦事自打有人类起就一直存在……火兄弟,我们只是护佑资源的仆人,不去直接伤害人类就算守好我们的本份了,这种人类自己找出来的麻烦不用我们关心吧?” 呃嗯……好吧,算你狠,我服气了。 婚礼当天,还是出了一点状况,不过有惊无险:话说兰文珠站在伴娘位置上,看见走上前来的新郎是小方时,眼睛都直了,拎起裙子掉头就往屋里跑,想要去找新娘子……这个时候嘛,就用得上我了,我稍稍使了点儿灵力,兰文珠便停下脚步,变得十分犹疑,拿不定主意,拧眉跺脚了半天,最后却奔向了泳池一旁观礼座上的兰家老祖宗,就见她急赤白脸说了没两句话,老祖宗一把拉住她摁在自己身边,死死按着不放手,兰文珠怕伤到老人家,不敢大动作挣扎,三挣两挣,自己倒没力气了,晕乎乎地靠在了她奶奶身上,兰文珠的妈妈赶紧坐到旁边揽住她,兰文珠整个人软软的,似乎是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我知道,她这是头晕症犯了,有我的灵力催动嘛,她又气又急,这是必然的结果,可不能算是我伤到她哦。 于是,当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伴娘位置上已换了另一位女宾,兰文珠虽然清醒了过来,但力气一直没有恢复,不能说话,只见她悲哀地盯住林子的背影,哑然无声。 土老大站在小方身边,那是伴郎的位置,林子的脸蒙在盖头下,看不见什么表情,但明显她非常安心,没有半点怀疑的迹象。 民政局的公务员当场主婚发证时,是这么问的:“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以及“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林子和小方齐齐应声,嗯,居然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到了婚礼现场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发证的公务员,就是那个兰文珠问起过的、常来林家帮忙准备婚礼的堂亲林小弟,难怪肯这么配合……土老大的计划,或者更准确地说,母神之心灵魄石的预知先机,果然是算无遗策。 礼成后,也不知土老大是怎么跟林子说通的,真的没有入洞房环节,宾客散去我们便各回各屋,之后在林家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且林子真的是土老大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专门约兰文珠到家里来,邀她跟我们一同出行,说小木兰的姥姥家就在渡蜜月的地方,请兰文珠送小木兰一程。 到这个时候,兰家老奶奶早已告诉兰文珠林家的计划,说兰家人既然已经帮忙开了头,就要帮忙帮到底,兰文珠见木已成舟,也没有急着告诉林子婚礼的真相,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三天后,林家派了司机,在去火车站接我们的那辆商务车里装满各种吃喝杂用,送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出发前往飞机场,准备向南而去。 于是,这一刻,我独自坐在车上的最后一排,陷在大大小小的甜品盒子包围圈里,看着前面并排而坐却显然并没有在交流什么信息的林子和兰文珠,终于解除了我心中残存的纳闷儿:事情演变成现在这付样子,那是因为土老大想要事情变成这付样子,是土老大的初心,最终促成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走向。 觉醒回归的土老大,依然是前世那个安排世间一切、也决定世间一切的土老大啊,经此一回,我再无猜疑。 直到我们安稳坐上飞机,一路上大家几乎无话。 我们行程的目的地,是距离赫祁河谷最近的一个南方大都市,选定这里为落脚点,是因为赫祁河谷就藏身在这个城市西北方向的原始大山之中,也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海岸线离我们五仆要去的那个神心破碎之处的直线距离比较近。虽则从落地点来讲,我们离赫祁河谷还很有些距离,但是有一桩好处,这个南方大都市的旅游业高度发达,听说只要是能在世界地图上找到地方,在这个城市里就一定能找到去的路径。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6) 对了,我们这趟行程里面,没有了穆爷爷,他被热情又带点儿霸道的兰家奶奶挽留下来,几乎算是乐不思归了。 从婚礼前到婚礼后,在兰家住着的穆爷爷悠哉了许多时日,已渐渐忘光了小木兰的来路,兰家那个老奶奶倒仿佛心明眼亮似的,穆爷爷讲啥她接啥,哄得穆爷爷越发自信,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添补的情节。 婚礼当天,穆爷爷留在兰家照看着小木兰,就没过来林家。第二天,我陪土老大去兰家,土老大本来已经想好了一个故事,想去劝穆爷爷回村里,结果……哈嘿,就基本上没轮到我俩开口。 我们去的时候,兰家十分清静,连兰文珠都没在家,她决定了要陪我们和小木兰出门,请假的时间说不准,索性干脆去单位辞工了……只有兰老奶奶和穆爷爷坐在客厅里,一板一眼地摆跳棋,小木兰在旁边的摇蓝里睡得正香。 我俩进去,觉得不好打扰老人家下棋,只得先陪着坐了会儿,刚瞅个机会想说话,兰老奶奶却闲闲开口,对穆爷爷说:“小穆先生啊,木兰这小娃娃乖得咧,我们一家人都爱得紧,要我说啊,让小穆和林子去渡蜜月,你和小木兰就在我家里住着吧,想住多久都行。” 我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土老大及时丢了我一个眼色,我赶紧又闭上嘴。 穆爷爷朴实地笑道:“兰大姐,这都多少天了,你也不改个口,啥先生不先生的,叫我老弟就行了,其实我啊,走这一趟是管闲事,小穆见天儿在外面跑,不着家,小木兰自打生下来就在我家里养着,要说用心啊,我敢说我比他这个当亲爹的用心多了。”说完,穆爷爷狠狠白了土老大一眼,我心说,林子妈妈传得一手好八卦啊,土老大的渣男故事连穆爷爷都已经照单全收了。 兰老奶奶也有意无意盯了土老大一眼,接话道:“可不是,这老话说的,有了后妈,就备不住有后爹啊……虽说林子那丫头心善,林家应该不会亏待小木兰,可这么小的闺女,要是没个真正用心勤力的人看护着,会老让人心疼喽。” 穆爷爷拧紧了眉,捏着一枚跳棋不放,叹气道:“老姐姐啊,我就是放心不下呢,可我是个外人,虽然担个族长的名义,也不方便硬插手不是……木兰是女娃娃,上不得我穆家的族谱,我倒有心替她作主,一定要送去给她的姥姥家,就怕小穆这个当爹的不上心呐。” “老弟,小木兰的姥姥家在哪儿啊?到底是啥样儿人家?”兰老奶奶仿佛已混不记得穆爷爷刚到她家时说过些啥,好奇地问。 我瞅着土老大,土老大示意我继续闭嘴。 “说起来啊,小穆家没老人儿,他原来的媳妇儿是我帮着迎娶的,当年下聘礼定婚期的事还是我去办的。”穆爷爷一边回忆一边说,“小木兰姥姥家在南边一个山村里,富得流油的地方,可比我们村子生活强几百倍。她姥姥看起来是极精明能干的一个女子,本来舍不得女儿远嫁到我们这里,又穷又苦嘛,可拦不住女儿铁了心。我记得那个姥姥还说了句,过不得就赶紧回家来,倘是生了女孩儿被嫌弃,就连孩子一起带回来,姥姥最金贵女孩子了。” “唉,这个姥姥可怜呐,谁承想嫁了女儿就再也见不着了呢,幸好还给她留下小木兰,能有个念想。”兰老奶奶悲悲切切地搭腔,听得我都要垂泪了。 “所以啊,老姐姐,”穆爷爷突然生起气来,怒道:“你说说看,我有什么脸再去见小木兰的姥姥?啊,人家闺女,千山万水那样嫁了来,不求富不求贵,踏实在村里过日子,还给小穆生了孩子……可小穆这娃呢,唉呀我都没脸说,新婚没三个月就往外跑,隔许久才露一脸,留一丁点儿钱,老婆难产都没赶回来见最后一面,这还,这还……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又另娶啦……唉呀,老姐姐,我丢人呐,我这个族长没脸去见人家姥姥啊。” 土老大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儿都不出。 兰老奶奶劝道:“老弟啊,这事儿你要看开些,你只是本家族长,该做的都做了,怪不到你头上啊。后辈的事呢,让后辈自己去面对解决吧。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小木兰是该赶紧还给她的姥姥。要不我出个主意吧,你别折腾了,我家小阿珠那么爱小木兰,你这些天亲眼见的,该信得过吧?就让我家小阿珠跟着小穆他们跑一趟吧,亲手把小木兰交给她的姥姥,你看成不?我呐,说白了也有点私心,我家小阿珠真是跟小木兰有缘,我就寻思着,让小阿珠替你跑一趟,去认个亲,万一小木兰真有需要,那我兰家就是小木兰的第二个姥姥家,你看这样好不好?” 穆爷爷手里的跳棋子“嗒”一声落在棋盘上,眉头大大舒展,惊喜地说:“老姐姐,你算是解了我的难啊,这当然好啊!这几天我看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你家那个小孙女真是对小木兰象亲妈一样用心。我一直放不下的心结,就是不能把小木兰丢给小穆一个人带走,这小子不厚道,在村里就象个外人,我信不实他,他虽是小木兰亲爹,我也不敢随便把小木兰交给他……要是你家小孙女肯亲自送一趟,那我就没话讲,实在是放得下心啦,也免了我去人家姥姥跟前丢人。” 土老大终于找到插话的时机,赶着说道:“爷爷,您放心,我今天来这儿,就是想跟您和兰奶奶商量这件事,让兰小姐陪我们一起去送小木兰就行了,您年纪这么大了,经不住路上折腾,我也实在是没脸再求您替我出面了。” 穆爷爷冷哼一声,都不愿意再回眼看土老大。 我心里那个瀑布汗啊,这穆老头儿,笼共还没过去一个月时间吧?全村齐心合力发愿救回木祖奶的真相,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演变成了浪子小穆抛妻弃子的八点档狗血电视连续剧了。 人类的记忆啊,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7) 不过呢,幸好人类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记忆靠不太住,所以我们才容易糊弄过去,只要顺着人类的意思表示赞成,就能引导人类按我们的期望去想象……否则,要全跟林子一个样,记忆里的细节无论我们怎么搅和都搅不乱,那我们还不得被麻烦死啊? 兰老奶奶一定要挽留穆爷爷继续在兰家再住几天,穆爷爷在老奶奶面前笨嘴拙舌,连客气回绝的话缝儿都找不着,顺水推舟应下了。 我和土老大预谋了许久,跑到兰家来坐了半天,结果除了进门打招呼外,土老大就说了一句话,这事儿已经搞掂了,我们赶紧见机告辞,兰老奶奶起身送我们走到门口,忽然轻轻笑着说:“我应许我家小阿珠跑这一趟,你们可不能把我的宝贝乖孙女给弄不见了哦,修仙什么的那种话,唬不了我的。” 我吓一跳,土老大却似早有准备,立刻垂首恭敬答道:“奶奶放心,最多个把月的时间,兰小姐和林子一定都会平安回来,你们的日子会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兰老奶奶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变不变的,恐怕你也担保不了什么。这没办法,左右都是命中注定,奶奶我心里有数。我没别的要求,我的小阿珠不管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这一世都是我的命根子,我还没死呐,任谁都不许拐了我的小阿珠不让回来,哪怕是她自己不愿意再回来,你也得把我这话原封原样地告诉她,能答应吗?” 土老大从兜里拿出灵魄石给老奶奶看,没有回答。 灵魄石泛起一层莹莹的玉光,仿佛一团奶白色的火苗儿,洋溢着通体暖意,老奶奶睁大了眼睛,眸光亮闪闪的,伸了伸手却没敢摸,收回手去,点了点头,说:“好,我信得过你。” 回到林家后,我还有些发晕,问土老大:“这兰家老奶奶怎么好象也没忘掉我们是谁呢?她又不象林子那样,是因为知道我们太多的信息……老大,她这个样子,要不要紧啊?” 土老大说:“她已经90岁了,看样子能活到100岁,人类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心智清明的,恐怕都是异数,也肯定都知分寸,忘不忘记我们,对她和对我们来说,应该都已经没影响了……你不是看到了吗?灵魄石并不介意让她看见自己的灵光。” 好吧,那我也不介意……本来,人类会记得我们还是会忘掉我们,我就都不怎么介意,人类会不会因为记得我们而身体受损,我更不介意,介意的一直都是土老大。 而穆爷爷已经彻底忘光真相的状态,让土老大很是松了一口气,所以他的情绪明显轻快许多,现在的他坐在飞机舷窗边向下张望,看起来殊无心事,一派好奇。 老实说,飞机起飞的时候,我俩还是略有些惊讶,仆族人并不是完全不能腾空飞翔,但这么多年来,我们的信条是只要有脚就应该走路,走远路也无妨,因为我们时间比较充裕,力量亦比较充沛,一般不会在省时省力方面动什么脑筋……可相对而言,人类为了省时省力远距离移动,真是动了很多脑筋。 我们这趟的飞机票是林家赞助的,飞行时间据说不到一个时辰,算是短途,飞机上人不多,只有个八个座位的头等舱就坐了四位,被我们一行人占满。我带着的零食盒子不怎么方便塞进行李舱,幸好是后一排四个座位全空着,得空姐通融,全帮我塞在了后排空座位的前脚档下面。 我和土老大坐在前排的左边,林子和兰文珠抱着小木兰坐在右边。 我和兰文珠靠走道坐,她似乎已不计较土老大调包林子婚礼的事,见林子放平座椅倚靠着打盹儿,就隔着走道,倾过身子来,小声问我:“你哥打算什么时候同林子说真话?” 我瞅了瞅盯着正舷窗认真往下看的土老大,也倾过身子去,小声回她:“你自己干嘛不说?” “我干嘛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兰文珠断然装糊涂。 “你在婚礼上不是急得要死想告诉她嘛?”我十分诧异。 “那会儿还来得及拦住啊,当然我得说,”兰文珠瞪着我,“这会儿你们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挑头去说,那我就是她仇人了……她一定会怪我当时居然没有大闹婚礼,帮她搅黄掉你们的把戏……我若是承认我当时就知情,怎么还能有脸继续当她的闺蜜姐姐?” 咦哦,闺蜜之间还有这种义务啊?女人之间的友谊好奇怪。 我又回头看了看土老大,再次倾过身子去跟兰文珠说:“那你就别管了吧,假装不知情便是,我哥自有安排。” “啥安排?”兰文珠很警惕地说:“我丑话说前头啊,这不清不楚的,你哥可不许和林子一起住蜜月套房。” 我很是不屑,凡人,不要用你们那狭隘的认识来理解仆族人的安排好么……土老大和我压根儿就不乐意住房间好么? 土老大终于扭回头来,隔着我,冲兰文珠笑了笑,说:“兰小姐,咱们换个位置好吗?我想同林子聊聊。” 兰文珠摇摇头,抱着小木兰站起来,自己坐到后排去了。 切,这是表示不愿意坐我旁边么?我才不爱跟你坐咧,神气啥,我忍不住从鼻子里往外使劲儿喷气……一个伶俐的空姐瞬间来到我眼前,笑盈盈地矮身问我:“先生是有什么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把空调风给您调低一点儿?” 我怔了怔,还没想好该说啥,过道那边已坐直身子的林子笑着抢答道:“我家这个小弟弟最爱吃点心了,只要有甜的给他吃,他就没什么不舒服。” 好吧,这个抢答我可以默认,我鼻观口、口观心地端正坐着,空姐笑咪咪点点头,去给我拿点心了。 土老大挪了过去,坐在林子身边,低声同她说话,而香甜的点心一来我就晃神了,没功夫再去听他俩在说什么。 总之,我吃了一路,他俩说了一路,兰文珠则抱着小木兰在后座安静了一路,不到一个时辰,飞机按时平稳落地。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8) 扰攘间出了机场,林家之前就给定好的酒店已派了专车来接我们,林子自打跟土老大聊完后就十分安静,看着她好象有点儿神思不属的样子,只随着兰文珠的招呼行动,低着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一到酒店,土老大便要退掉一间房。他同兰文珠这么解释:“我和我弟弟有事要办,不在这里住了,没必要安排那么多间房,你和林子自己随意,看好小木兰就行,等着我们回来,喏,这张黑卡给你俩用。” 兰文珠看他递过来的黑卡,没有接,却问:“你们要办什么事?离开很远吗?难道晚上不用回来住?” 土老大说:“嗯,比较远,我和火兄弟要先去找小木兰的姥姥商量一下,商量好了再把小木兰送过去。那边很偏僻,交通也不便,我们得走路去,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天晚上肯定是不用住在这里。” “走路?”兰文珠哑然失笑,道:“再怎么偏僻,四个轱辘总能到吧?你若是不会开车,雇个司机也行啊,这年头儿了还走什么路?这黑卡不用给我,你们用吧,我自己有钱。” “那也行。”土老大并不客气,把黑卡交回给我,拎起他那个小黑包袱,就准备离开。 “等等,”兰文珠叫住他,“你把电话号码留一下啊,不然我们怎么跟你联系?” “什么电话号码?”土老大不解,我愁眉苦脸看着行李车上一堆零食盒子,心想,老大说要走路,那这堆东西我怎么带?别挤兑我啊,我虽是神仆,可受限制不能当着凡人的面使用灵力,也只不过长了两只手而已。 “你没手机?”兰文珠惊讶极了,我省过味儿来,对哈,这么多天,林家和兰家是隔壁邻居,我和土老大一直来来回回地走,压根儿不去别的地方,竟是谁也没想过问我俩还有没有别的联络方式。 土老大顿了顿,也反应过来,简短答道:“从来不用。” “怎么可能?你会没有手机?”兰文珠不信,嘲笑他:“听说你还有个新婚没多久的老婆吧?你同她怎么联系?” 土老大耸耸肩,干脆不理她,催着我走。 好吧,零食盒子再见,我跟上土老大一起往外走。 “哎……哎……这不行,”兰文珠追了上来,把自己的手机直接塞给土老大,命令道:“拿着!反正我也不爱跟人联系,除了我爸妈不会有别的人打这个手机,就先给你们用吧,总得能找着你才行啊,又不知道你们啥时候回来,小木兰万一有什么事,我得有办法通知到你……虽说你这亲爹不靠谱儿,可终归还是小木兰的爹啊。” 土老大接过手机看了看,点点头揣进兜里,我俩脚步一致,继续向外走,只听见兰文珠还在后面嚷:“我手机里有林子的号码,按快拨键3就行,你俩有事儿就拨林子的手机啊……我等下进房间就会通知我家里人不要打我的电话,你俩只接来电显示是林子的电话就行了啊……” 林子十分安静,整个过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瞒各位看官,我在向外走的时候,其实又使用灵力探了探林子和兰文珠的心思,可这一回,竟然两个人的心思我都没探能查到,古怪,这个兰文珠身上,一定有什么古怪。 出了酒店,土老大找定了方向,带领着我,就在南方大都市的烈日骄阳下,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闷声同他走出去约摸上千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大,你真打算,就这么走路去赫祁河谷吗?“ 土老大站住,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我:”走路不好吗?我俩走路,不会有任何异常,就可以不再同任何一个人类打交道了。“ 我苦着脸,走路当然没什么不好,只要走到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我还就可以带着土老大瞬移去赫祁河谷,费不了多少力气,但是……我有些想念我的零食盒子。 特别是这一刻,我眼角忽然瞥到街对面,那里有家甜品店大畅着门,甜香之气隔条街都能闻到。 土老大不笨,他顺着我的眼光望过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转了转眼睛,建议说:“老大,要不然,咱们晚上再走路吧,人更少,绝不会引起注意,等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就带着你瞬移,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土老大很随和地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就听你的,那我们……先去对面那间甜品店里坐坐?” 哦耶。 老实说,虽然这家甜品店的水准远远比不上林子带我去过的那家,但我还是一样一样吃了个遍,等到我终于满意地放下点心叉子的时候抬头一看……咦,我发现这家店里的人,几乎全都在向我行注目礼。 我明白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几十个一次性的小纸碟摞满了我的桌面罢了,凡人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 土老大端着杯碧螺春坐在我对面,好整以瑕地慢慢喝着。 外面天色虽亮,但日头已经偏西了,我问土老大:“这便要走吗?” 土老大摇摇头说:“你要是还想吃,我们就再坐一会儿,天黑之后再走也不迟。”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着说:“不想吃了,再吃花样就重复啦,这里的甜品没有好吃到那份儿上……再说,这店里的人全都在看着我,至于这么稀奇吗?难道这里的人就从没见过胃口好的?” 土老大放下茶盅,看着我说:“胃口好不稀奇,吃这么多东西下去却象是一点儿东西都没吃的样子,那才稀奇。” 我楞了楞,低头看看自己,这才意识到,我吃得开心,早已脱了外套,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质地极其贴身的黑色背心,这还是姓方的二百五那天带我去商场里买的呢,我记得他说我是什么……小鲜肉款,特地挑了这件给我,我穿上后他啧啧称赞,说特别显我的身型,瘦削紧实,夏日里秀一秀,绝对吸引眼球。 难怪别人都盯着我瞧,我吃这么多下去,腹部胃部却平平坦坦毫无起色,估计大家都在狂猜我吃下去的东西去哪儿了吧?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9)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好奇心这么炽烈,但凡见到什么他们的常识无法解释的情况就会胡思乱想,要是由得人类自己去想象,估计再过一会儿他们能脑补出一整部神怪小说来,这么多人,我又不能使用灵力,于是抄起外套穿上,说:“那赶紧走吧,这还怎么能继续吃?” 土老大还是摇头,说:“不急,再坐会儿吧,人的好奇心坚持不了多久,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我们再走。说起来,我也有点好奇,你原来当火仆的时候,就吃甜食吃得这么多吗?” 我瞪着土老大,他傻了吧?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所有五仆之中,土仆是最了解我为什么爱吃甜品的那一个,所以我才会在他面前没有遮掩地放开大吃,怎么他现在竟还好奇起来? 哦对,现在的这个土老大,的确是傻的……他连他自己是土老大的事都不记得,又怎么还能记得我这个嗜好的由来呢? 我为什么会如此嗜好吃甜? 五仆个个都是涅母亲手造出来的,我自然不会天生就记得她是如何制造我们的……就象没有哪个凡人会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母亲肚子里从一枚受精卵长成一个完整的胎儿。 但是我们可以知道这个过程,因为仆人被造出来后最初所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教育。 五个仆人之中,老大是土仆,我知道只有他一个仆人是完全从涅母那里接受的教育,其它四仆都或多或少被土老大教育过,轮到我被造成之后,涅母似乎有什么事特别忙,所以,对我的教育基本上反了过来,负责教育我的是来自土仆。 我们所受的教育不象凡人世界那般复杂,教育科目只有两种:1、我们和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2、我们的任务以及如何完成。 我的第一个科知识全是由土老大教的,内容虽多,但统共用一句话也能总结: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是涅母造出来的,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涅母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这句话,如刀刻火蚀般,熔在我们每个仆人的内心最深处。 但那会儿我年幼好奇,又觉得土老大也只是仆人,对他没多少敬畏感,就追问过他一句:“涅母到底是怎么把我们造出来的呢?我们能制造别的仆人吗?” 彼时的土老大,尽职尽责严肃地对我解释:“涅母怎么造出这个世界,就怎么造出我们,你要想知道得更细,那就要去了解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你能造出世界,什么时候你就能制造别的仆人。” 行吧,我安于这句解释,明白了自己身为仆人的地位和职责,当我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与我相关的知识之后,我就开始接受任务,奔忙于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科目,从土老大那里学的就更多了,无法跟你们细说,但核心是任务:我的任务很明确,就是在这个世界催生以及护佑可供人类使用的火资源。而所谓的教育内容,就是要教我如何使用我的灵力和催生力去完成我的任务。在这方面,由于土老大是最早被涅母造出来的一个,我是最后被涅母造出来的一个,所以相对于我来说,土老大简直就是专家中的战斗机,无论我碰到什么问题,只要去找他,他都能有答案。 我亲眼见证,土仆带领着我们一点一点建立起整个自然界的食物链,世界渐渐崭露出一派盎然生机,资源循环生生不息。而我见证并且参与的结果,就是导致我对土老大的崇拜之情与日俱增,有如春去一江东流水,滔滔不绝。 在我受教育的过程中,涅母倒也不是完全不管我,只是她教授的内容仅与第二科目有关,且土老大教我的,涅母都不教,涅母对我说,土老大解释得没错,想要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必须得多多了解世界;而想要更好的完成任务,就必须得多多了解人类。 土老大却教不了我这个,于是涅母就自己教我。 她教我去体验人类的喜怒哀乐。 当然啦,五个仆人都知道人类有喜怒哀乐这些情绪,但除我之外,其它四仆大就只是是知道,且均觉得这些情绪与我们仆人没有什么关系,那四仆做事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顾及人类的情绪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不信,你们瞅瞅现在的五大仆人族群,除了我们火族,其他仆人族仍都禀承了这个特点,看土老大就知道了,他利用方柏梧,调包林子婚礼,带走小木兰,留下穆爷爷,把自己编排成一个渣男,还把林子和兰文珠一起哄出来……他做的这些事一气呵成,全都是只为了他的任务,前前后后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些人的任何情绪。 我是不同的,我留下来的火族人也是不同的……你们还记得,前面我讲过我族里那个议长跟我是怎么说话的吧?简直快把自己当成人类的一员了,就掂记着为人类文明做贡献,嫌弃我不理人类死活,会让人类产生绝望的情绪。 你们也能看出来吧?我自己呢,虽然一直很烦林子,但是我一听土老大的计划,几乎就本能地,会先去想林子的情绪问题……最后虽然我还是当了驼鸟,但那是因为我此次再世为仆,对人类发展的走向早已不存任何希望,所以懒得再管这些细节,当然,也是因为,土老大终归是我们的老大,我听从他的吩咐,已习惯成了自然。 如果是我还是过去涅母身边的那个火儿,可绝不会这样。 涅母教我体验人类情绪的方式,当年的土老大就很不赞成,他虽不会去反驳涅母,但他曾冲我发过一句牢骚,他说:“涅母喂你吃的太多了吧,这不合适,你能不能别这么吃?” 是的,涅母教育我的方式,就是喂我吃东西。 (九)火小明继续讲故事(10) 我们五个仆人从造出来那天开始,就都吃东西,我们吃的跟人类吃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在土地资源上生长出来的,当然刚开始没那么丰富,土资源是土老大当家,他种什么出来我们就吃什么,后来品种越来越多,进化出来各种动物,除了木仆不愿意吃之外,我们几个都会吃,而土老大就开始费心尽力打造整个食物链,为大自然定制规矩。 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土老大定的第一个规矩就是要吃的合适,身体够用就行,绝不可以多吃,所以五个仆人最开始都特别注意不能胡吃海塞,得合适……合适的意思是,吃东西是为了保证我们身体里灵力和催生力的恢复,能满足恢复的要求就不用再吃了。我们的身体都以十二个时辰为恢复期,需要吃多少是有定数的。遵照土老大的规矩,我们吃什么不重要,好不好吃、喜不喜欢吃更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吃的合适。 土老大还给“合适”作了个注解,他说:合适,就是正好够用,不能多,更不能剩。 但自从涅母教我吃东西,我就很难遵守土老大的规矩,我吃的都是涅母为我做的,酸甜苦辣咸,什么奇怪味道奇怪样子都有,而且涅母说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满足我身体的需要,就是为了让我体验人类的情绪,所以由得我随便吃多少,不想吃也没关系。 涅母为我做吃的,极其随心所欲,有时候会做一大堆各种吃的,我吃了几口不爱吃,她也不管我随便扔掉。日子一长,土老大特别纠结我扔的那堆乱七八糟,他跑来问涅母:“这些都浪费啦,又不是人类能用的资源,对我们仆人来说也没用,我该拿这堆东西怎么办?” 涅母指着我笑说:“问火儿啊,都是给火儿的,他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就一把火统统烧掉呗,我烧掉了,土老大反而不纠结了,因为甭管这些食物有多奇怪,烧掉后全变成尘土,也就成了他护佑的土资源一部分,那当然就没什么不合适啦。 我的巫具火焰盒,能把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化为灰烬,所以自此以后,无论涅母再给我做什么怪东西,就算我不吃,土老大也不用纠结了。 涅母给我吃的东西,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情绪,大体上说,吃酸的我会烦燥,吃苦的我会悲伤,吃辣的我会恼怒……只有吃甜的,我越吃越高兴。不过,涅母做出来的东西,千滋百味,复杂到我无法用语言来仔细描述,我所体验的情绪更是一言难尽。涅母并不同我解释,让我自己去定义我所吃到的味道,有时候我实在无法分辨,苦恼得坐在涅母膝前揪头发,涅母就会温和地笑起来,塞一粒火绒草软糖进我嘴里,拍着我说:“火儿,别为难,人类情绪的味道,你能体验就好,能不能说出来,无关紧要。” 涅母做的火绒草软糖,有着我在这个世界吃过的最美妙的甜味,如同一汪永恒的高兴之泉,一进我的嘴便流淌入我的心,我会登时忘掉才刚让我产生无尽苦恼的味道,不长一点记性的,接着继续吃涅母给我做出来的任何东西。 可没过多久,土老大又有意见了,他认为,我们仆人的身体如人类一样,会受食物影响,我吃不下食物造成浪费的问题解决了,可吃多了没个节制,把自己身体吃坏的问题怎么解决? 土老大又来找涅母,说由得我这么吃下去不合适,虽然有涅母在,我吃坏了这个身体,大不了涅母再给我造一个,可在土老大看来,这不光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理由很充分地说:“涅母在上,火儿这样吃,身体涨大,会影响到火资源,最近常常生发无端火种,烧掉一些本不合适现在就被烧掉的资源,多数都是植物,木儿认为这是火儿的任务没完成好,所以总与火儿打架,这该怎么办?” 土老大来找涅母的时候,我都是正坐在涅母身边大吃特吃,我见涅母蹙眉想了想,展颜问我道:“火儿,你说该怎么办?”我满不在乎地说:“木儿是个小气鬼,大不了我散去所有催生力多催生些火资源好啦,以后的无名火就不会再多烧掉他护佑的木资源,那不就行了。” 涅母听我这么说,又皱起了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对土老大说:“火儿想怎么用他的催生力,那是他的事,我不会干涉,可这个法子解决不了火儿身体吃多了会涨大的问题,不能让火儿的身体坏掉,你们的身体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我,也没那么容易再造……土儿,这个世上食物链的规矩是你定的,你能不能为火儿想个办法?” 土老大垂头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涅母在上,我听从吩咐就是。火儿嗜甜,甜入身体过多,堆积后生成脂肪,迟早会有害于身体。食物链的规矩不能动,但脂肪如油,其实是可燃的火资源,为了防止滥杀,我本设了限制,人类不能将身体资源也如同五大资源那样来使用,现下只得把这限制撤了。凭火儿的身体里的灵力,从此以后,无论他吃多少甜品,都不会令身体涨大,不会赘余生害,他体内的脂肪即生即燃,绝无堆积。但您适才也说了,火儿的身体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唯有火儿的身体才有这本事,其余动物的身体都不行,尤其是人类。我取消了这限制,则以后这世上很难杜绝滥杀滥吃之事,且人类和五仆身体外形类似,体内堆积脂肪一样有害,得自己格外努力设法去燃烧掉,否则凡人难免自食恶果。” 听了土老大的这番话,我心里的情绪有点怪怪的,突然觉得,似乎是为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嗜甜,土老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我听见涅母轻轻笑道:“土儿不用担心,你们的任务是护佑这世上的资源,不是护佑这世上的人类,无妨,人类的麻烦让人类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只要我的乖乖火儿心满意足便好。” 我心下一宽,就此在嗜甜之路上越走越远,再无节制。 所以,土老大,我的身体吃多少甜点都不会改变丝毫模样,归根结底,这是你做的安排啊……可你现在全忘光了,还居然煞有介事地来问我,这叫我怎么回答?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1) 我不过只是随口问了火兄弟一个问题,结果他居然瞠目结舌盯着我发楞,好似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瞬乎间,倒让我又找回了三十多年来一直被族人当作呆瓜的熟悉感。 不能怪我好奇吧?象火兄弟这么无所顾忌胡吃海塞的仆族人,我真的是头一次看见,过去的三十多年,土孜婆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可从没提到过有哪个仆族人会这样毫无节制地嗜吃甜食。 不过也许,因为他是再世火仆,所以跟我们普通的仆族人不一样? 呃咳……呃咳……真不好意思,我又忘了我自己亦是再世土仆……呃咳,那大家既然都是再世为仆的来历,我为什么绝不会象他这样呢? 细想起来,我记得在土孜婆养育我的过程中,曾抱怨过不止一次,她说:“土呆啊,你吃东西太轴了吧,多一口都不愿意吃,少一口又要闹别扭,给你弄吃的麻烦死了,我那么辛苦种你出来,你就不能随和一点儿让我轻松轻松?”(顺便说一句,土孜婆从没管我叫过呆仔,所以林子见过的阿土婆,我听着并不象是土孜婆) 抱怨归抱怨,土孜婆还是依着我的,尽可能按着我的需求弄吃的,多年下来积累出经验,份量卡得十分精准。偶尔一留神,做得多点便一定会剩,我吃不下时是真吃不下,多一口我都咽不进去,土孜婆便会自己多吃点。做得少点倒没那么麻烦,我会自己随便种点什么小果子,且种得特别合适,垫补垫补刚好够。 自打我满了二十岁以后,有了自己独住的坑屋,就全是自己给自己弄吃的,除了在谷里抓点野味,我们土族人的主食基本上都是从土里种出来的,我呢又特别清楚哪些东西种出来对于我的身体会恰好够用,所以省事起见,这十多年来,我吃来吃去总是那几样,比如给林子吃过的那个土豆,我通常会在中午饱餐一顿,吃一整个正好。如果消化吸收得不太到位,到下一餐前我会饿,我就会吃点酶豆,一准儿恰恰好。 打猎是我唯一能和土族人小伙伴们一起相处的机会,所以我有时候也会跟着大家一起吃点儿肉食,可这就不太容易控制恰当,难免会营养过剩或者营养单调,这种情况用酶豆也能解决,我会搭配些果蔬,总要调节到合适才罢。 就我所知,这个世界上的五大仆人族群,都一体禀承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从没有听说谁会吃个不停,就算是啥都不忌、啥都能吃的火族人,也没传闻有特别嗜吃的。可现在这个再世的火兄弟,特别嗜甜就罢了,还吃起来不歇气,我今儿算是开了眼……要知道,我不爱吃甜,桌面上那几十个小纸碟的甜品都是火兄弟一个人吃的,人类的大胃王吃这么多恐怕也该要吃吐了吧?我看着都替他堵得慌,他自己不会觉得腻吗?我们仆人的肠胃也就只是肠胃而已,并不是下水管道,这么个吃法,他的身体真不会出毛病么? 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心声,火兄弟从发楞中清醒过来,甩了甩头,说:“老大,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能象这样吃甜的身体,就只得我一个,我不会出毛病的。” 哦,我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然后,我忽然听见脑海里响起了灵魄石轻铃一样的笑声。 好吧,好吧,这么说,是我又呆了,火兄弟说的意思是土仆知道,我是再世土仆,原来那个土仆知道的事,我当然本该知道……但是,我从什么地方能知道原来那个土仆知道些什么呢? 自从那次我得到灵魄石的暗示要我“结婚”,这个古怪巫具就多了一样与我交流的途径:不分时候、不分地点,特别是不分我乐不乐意、方不方便,随时随地的、毫无预兆的,灵魄石会突然在我脑海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响。 要不是因为灵魄石是前世土仆的巫具,身为土族人的我自打听说过以来就对它形成了固有崇敬心态的话,我真想把这块石头扔掉算了。 它这个新功能实在是很讨厌啊。 它不肯跟我好好说话沟通,就只是发出各种怪声音,要么哼哼,要么嘤嘤,要么咦咦哦哦,总之,我大概能听出来它是啥情绪,但它想要表达什么就完全要靠我猜……这很让人抓狂好吗? 比如这会儿,它突然轻铃一样的笑,我猜它应该是在嘲笑我竟然完全不记得前世土仆的任何事,但是,就不能友好一点儿跟我沟通一下?我完全不记得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也很无奈啊好吗?光笑啊笑的能管啥用?它笑了我就能记起来? 自从揣着这个石头在身上,我觉得我渐渐变得有些烦燥。我们仆族人并非没有情绪,当年五个老祖宗仆人有没有情绪我不知道,但五仆繁衍在世的仆族人肯定都有,不然我族土怒公也不会脾气那么差啦。 可我们的情绪与护佑资源的状态相关,来由很明确,比如有个仆族人突然生气或者突然高兴,大家用灵力探一探他护佑资源的情况,就会立刻明白他这情绪是为了什么……情绪这种事,只要能明白因由何在,便丝毫不会造成什么误会,所以仆族人之间相处,通常不会受到莫名的情绪影响,个别仆人的情绪实在太坏的时候,大家都绕道走不去惹他就可以了。等资源的状态有所改善,这个仆人的情绪肯定就会变好。 而人类不同,人类的情绪比仆族人复杂得多,本来就很难理解,更无从猜测缘起何因,所以特别容易生发误会,整个人类社会由此乱象丛生,我听土孜婆讲人类的故事时,听到头晕眼花,最怕就是听她唠叨人类情绪,且有时她不光细细唠叨,还自作聪明地给我分析人类情绪,分析来分析去,结果让我更晕乎,听得我脑子里全是嗡嗡嗡。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2) 后来,我听故事听许多遍,就只当是复习故事细节,但凡她老人家又开始唠叨人类的情绪问题,我耳朵会自动关闭,啥也听不见。 可现在这块灵魄石,怎么搞的,好象在跟我闹情绪一样……喂,你是我的巫具呀,你帮我完成任务不就得了,就算我呆,你把话讲清楚我自会照做啊,我很随和的嘛,偏偏毫无来由地时不时闹个情绪,这到底是能起什么作用?搞得我象被传染一样,也觉得自己开始出现莫名其妙没有缘由的情绪了。 这么一烦燥,我就冲口对火兄弟说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你既然叫我老大,那你最好还是别这么胖,就算你吃不出问题,我看着也烦。” 话一说完我自己先吃了一惊,这可不象是我,我说话一向平稳不带情绪,怎么会突然对火兄弟说话这么不客气?他是再世火仆啊,我该特别尊重他才对……呃嗯,不对,又忘了,我是再世土仆,我不用特别尊重他……那也许,是前世的土仆喜欢用这口气说话? 对面的火兄弟看起来比我还要惊讶,扔下点心叉子,板着脸说:“老大,你凭什么烦?涅母都说过无妨,而且我这么能吃甜食,其实是你安排的规矩,你要是烦,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跟涅母说你不乐意?” 我安排的?我怎么可能安排这种事?就算是涅母吩咐我应该也不会干吧?土孜婆讲过的,涅母创造五个仆人护佑这世界,可从来都不会强迫仆人做任何事,涅母只会说,交给哪个仆人的事,就由哪个仆人自己看着办,办成什么样涅母都不会拦阻,都会全盘接受。 若是由我自己看着办,我会给火兄弟安排这样滥吃却无任何负担的一个身体吗?且别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好吧,我不记得的那个前世土仆也许会有这本事),就算我有,我也不能干。我们都知道的,仆族人的身体与所护佑的资源息息相通,滥吃会导致身体受损,身体受损意味着资源会渐趋贫瘠,比如我们土族人,如果身体吃出毛病,对应护佑的土资源就很难种出东西,勉强种出来的东西也会生病羸弱缺乏营养。再比如说火族人,如果身体吃出毛病,火资源就会无端自燃,消减火脉不说,还会殃及其它资源,尤其对木族来说简直就是灾难……前世的那个我怎么会这么干? 火兄弟读到我的心声,耸耸肩说:“反正就是你干的,你自己愿意的,好象对护佑资源也没什么特别要不得的坏处,老大,你别纠结啦,涅母说无妨的,顶多就是人类的身体会有点麻烦,但你本来也不在乎人类麻不麻烦的嘛,应该没关系。” 我闪了一下神,仿佛忽如其来,心间划过一道光亮,模模糊糊想起了点儿什么。 但我还没来得及想真切,火兄弟已向我示意,我们可以上路了,窗外天已擦黑,店内吃客来来去去再没什么人再关注我们俩,火兄弟主动把纸碟收拢丢进店内垃圾桶,顺便去买单结账。 我就没再继续琢磨,土仆过去的那些事就算忘光了,应该也没什么要紧吧,其实我对前世土仆的事不是很有兴趣,想的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好,我认为,对眼下我们要去做的事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拎起小黑包袱同火兄弟一起走出甜品店,火兄弟吃得心满意足,对接下来的行程再没提出什么意见,我俩直走到夜半时分才算到了一处几无人迹的僻静远郊,火兄弟拉住我,捏了个字诀,瞬时便移转到赫祁河谷附近的一片原始山林之中。 火兄弟凝神探了探周围环境,同我说:“老大,虽有火焰盒加持我的灵力,但我只能移到这儿了。木仆当年最防范我,在距离木族聚居地一天脚程以外,上上下下设了一整套避火阵,连我在内,没有任何火族人能瞬移进去。夜深了,行走不便,我俩就在此地先歇歇吧,明早再走路过去。” 我当然同意,俩人各自找了安歇处睡下。 但还没等我闭上眼睛,我的一个裤兜突然唱起歌来。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点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山籁静寂,四野无声,这个歌声突兀乍起,惊得火兄弟哇呀一声直跳起来。 我按住我的裤兜,不,这回不是我的灵魄石在闹情绪,我这个兜里放的是兰文珠给我的手机,自从在我兜里后它一直没响过,我几乎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火兄弟冲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已经把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上的“快拨3”提示一闪一闪,这是林子的电话。 我按了接听,顺手点开免提,兰文珠惊慌失措的声音尖锐地冒了出来:“小穆,你们在哪儿?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快点……” 我打断她,问:“出了什么事?” 兰文珠尖叫:“林子跳楼了。” 什么?!这怎么会呢?我沉声问:“别慌,讲清楚,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兰文珠只是叫:“我的错,我该跟林子一起住蜜月套房的,我为什么要跟她分房间住?天呐,全是我的错,我的错……” 火兄弟耐不住,对着电话也叫起来:“你别慌,讲清楚,林子现在怎么样?” “她没事,她没事,”兰文珠的话听起来摸不着头脑,“都是我的错,但她没事,你们快点回来,不管在哪儿,立刻马上回来。” 林子没事?那为什么要我们马上回去?我和火兄弟对视了一眼,然后很默契地发现我俩都没听明白兰文珠的话,于是我自然而然就问:“她没事,又都是你的错,那我们回去能管什么用?” 火兄弟在我对面,象看大白痴一样看着我。 而兰文珠接下来的尖叫声简直可以刺穿我的耳膜:“你混蛋!王八蛋!!渣男!!!林子为了你都不想活了,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冷血怪物!不是人!臭男人!呸!”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被骂得一头雾水。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3) 静了好一会儿,火兄弟才不无同情地开口说道:“老大,你是不是,不太会说人话?” 呃……怎么样叫“会说人话”? 火兄弟见我一脸迷惘,叹口气,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按快拨键拨回去,并再次打开了免提。 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兰文珠冷冰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晓得打电话来……能管什么用?” 火兄弟小心地说道:“兰小姐,我和我哥已经走出来很远了,就算立刻马上往回赶,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兰文珠说:“你们俩走路,就算走到半夜,也出不了这个城,随便在哪儿打个的士回来,能需要多长时间?是,我没照顾好林子,有负林家父母所托,是我的错,可林子毕竟是因为你哥跳楼的,就算你哥不爱她,那也是一条人命啊,你哥怎么那么渣?看起来忠厚老实样,人品却恶心透了。” 火兄弟忍声吞气待她骂完,再问:“林子要跳楼?她现在没事吧?人要不要紧?” 这似乎是一个终于问对了的问题,兰文珠吁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尖厉了,开始陈述:“幸亏有小木兰啊,这小囡是天使,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我没奈何,就给林子房间打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结果林子竟然跟我说,小木兰是仙女姐姐,这是在为她的葬礼哭呢,不用哄,等会儿就好了。吓得我抱着小木兰就冲去蜜月套房,林子不肯开门,幸好楼层值班经理就在旁边,听见我砸门喊叫,马上拿钥匙开门进去,看见林子已经站到窗台上去了,我魂儿都吓飞了,还是人家经理沉得住气,酒店玻璃窗没那么容易打开,林子使劲儿推窗的时候,经理冲过去把林子拖了下来,现在酒店报警了呢,乱成一片,你们赶紧回来。” 火兄弟接着问:“林子呢?她跟你在一起吗?能接电话吗?” 兰文珠说:“她被拖下来后就晕睡过去了,但不象是有什么大碍,为了保险起见,酒店还叫了120,我现在就在蜜月套房里守着她,酒店也派了人陪着我们,但小木兰还需要照顾,我一个人哪里撑得住,你们得马上回来。” 火兄弟看着我,我想了想,说:“这样吧,火兄弟马上回去,你把小木兰交给他就行,林子嘛……其实在飞机上,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她晕过去应该不要紧,醒来就没事了,等她醒来,你就陪着她回家吧。” 兰文珠的语气立时又尖刻起来,怒道:“姓穆的,我不知道你在飞机上跟林子怎么说的,下飞机时我看林子的情绪就不大对。我问过林子是不是都知道了,林子光点了点头,啥也没说。到你们离开酒店,我们自己安顿住下后,她一直没说话。本来我问过她,要不要我也退掉给我订的房间,陪她一起住蜜月套房,她却说了一句,她想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半夜里,要不是小木兰突然惊哭,林子这条命会糊里糊涂没了,现在你还想当甩手掌柜?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啊?” 我很无奈,解释道:“兰小姐,你想多了,我在飞机上,也就是告诉了林子婚礼的真相而已,我还同林子说,这个婚礼对她没有实质上的约束,又可以给她行动上的自由,对她并无坏处,如果她真心想要跟着我,就耐心等一年,多陪陪父母,好好过日子,一年后,我会给她个交待……我说的这些话,怎么可能会让她自杀呢?” 兰文珠尖叫:“王八蛋!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自己有老婆,还糊弄林子嫁了个二百五,然后你要林子等你一年……这是什么屁话?是要林子给你当小三吗?一年以后等你再害死你现在的老婆去娶她吗?我的天呐,小木兰的妈妈是不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后退了两步,离火兄弟拿着的手机尽量远,这是怎么回事?兰文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她到底能不能好好沟通? 火兄弟接过我的话,道:“兰小姐,你先别急,我这就回来……我哥不太会说话,他不是这个意思,你安心守着林子就好,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兰文珠气咻咻地,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但又忍了回去,终于只答了句:“那你尽快。”就挂了电话。 我和火兄弟默默良久,火兄弟说:“老大,我回去接了小木兰,是不是就立刻瞬移回来?我们还要不要管这两个凡人?” 我说:“这事儿有点古怪,告诉你,在飞机上,我给林子吃了半颗眠果。” “眠果?”火兄弟有点儿惊讶,“这个不合适人类吃啊,这是哄仆族人婴儿睡觉的果子,老大你随身带这个干嘛?” 我说:“我们到林子家的那晚,兰文珠不是在我们房间里尖叫嘛,当时我就觉得她有毛病,后来你睡了,我怕她再惊醒,就用圣卷筒催生了一株眠果,结了一颗,给她吃了半颗,还剩半颗,一直放在包袱里,你知道的,眠果耐放,搁半年都没事,我就没扔。” 火兄弟摇摇头说:“人类吃的东西仆族人都可以吃,但仆族人种出来的东西给人类吃,基本上都会超出人类身体的承受能力,一颗眠果能让一个仆族小婴儿安睡一夜,半颗眠果恐怕能让一个人类的成年人昏睡三天。” 我点点头,说:“兰文珠吃那半颗前,我用灵魄石的灵光洗了洗,应该消去了大半效用,结果她到第二天早上就睡醒了。我接受教训,没有再用灵魄石处理,给林子的这半颗我让她直接吃了,我的想法,是索性让她睡足三天,这样估计就能很快忘掉我们。” 火兄弟表示不同意:“眠果又没有失忆的功能,就算睡很久也管不了什么用吧,林子怎么肯吃这个?” 我解释:“我跟她说这是仆族人的零食,比土豆好吃,还对皮肤好。她就接过去吃了,她曾经吃过我给她的土豆,说很好吃。” 火兄弟对我拱拱手,表示佩服,道:“老大,你真能编。”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4) 我没听明白,问他:“编?编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眠果助睡,人类睡觉充分自然皮肤就会变好,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火兄弟楞楞地看着我,再次感叹道:“老大,你真的是,不太会说人话哎。” 火兄弟这是怎么了?我说的话跟人类说的话没有什么区别吧,他再三表示我不会说“人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别担心,交流沟通不畅的困境,我这三十几年来经常碰到,也算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懂对方的意思就问嘛……唯一的风险是,此前我曾经有过把别的族人问到翻脸揍我的经历,火兄弟应该不会这么暴躁吧? 呃也难说,族人发怒固然有嫌我问个没完没了的缘由,但也有他护佑的资源正被人类滥用所以情绪不好的缘由,似火兄弟这般,整族护佑的火脉都面临衰竭殆尽,他的情绪不可能会很好吧?我要不要去问他是什么意思呢?又或者无妨吧,他下午刚吃了那么大一堆甜品,该能帮助他保持一阵子好情绪吧? 我在心里左思右想,火兄弟在对面瞪着我看,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老大!!!” 我一震,立时意识到我的心声完全可以为他所知,没问也等于是问了,那么,这是表示他被我问烦了吗? 火兄弟无奈地开口道:“我真希望能有个开关,关掉我听你心声的灵力,老大,你到底是怎么了?做决定的时候,你好似什么都知道,可一想事情,却能发散到完全不着边际的地步。老大,不是你会讲人类能听懂的话,就叫会说人话……你看你,开口说不了三句,就能让别人彻底误会,这么说话是不成的。” 我很无奈,与他商量道:“那要不,你探我心声就得了,以后你负责说,我不再跟别人说话,就不必产生误会了。” 火兄弟拒绝道:“不要,你没有灵力,听你心声就跟听凡人心声一样费劲儿,累得很,你跟我说话不要紧,我就算误会,探一探你心声便可以明白过来,你同人类说话才真的能误会死人不偿命,可人类误不误会其实我又不在乎,我才不要代替你去跟人类说话……算啦,不用管这事,你是要我现在就瞬移回去接小木兰吗?” 我省起,刚才的话头儿并没有说完,脑子立时清明,道:“林子吃了半颗眠果,刚开始只会变得迟钝不爱说话,并不会马上睡着,因为凡人身体消化的时间比仆人要长,我算过,她应该到了酒店房间之后才会蒙头大睡……就算硬撑着不睡也应该会昏沉沉的,不愿意说不愿意动,怎么会闹出要跳楼自杀的事来?” 火兄弟摇头:“你别问我,我想不出来任何理由。” 我继续与他商量:“兰文珠这个人很不好沟通,你若是回去不理她俩,只抱了小木兰就走的话,她会不会真的去报警?那就不好了,会闹出很大动静,免不了被人类追查,对我们来说十分麻烦……火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索性回去陪着她俩,找找机会,想办法用灵力把林子和兰文珠对我们的记忆全部抹掉?” 火兄弟很为难,道:“兰文珠好办,她本来就不知道多少跟仆人有关的信息,对你编的渣男故事深信不疑,都不用怎么抹,她的记忆应该很快就会完全走样。但对林子我完全没把握,万一把她脑子弄坏了,搞成白痴怎么办?” “白痴总比没命好吧。”我试图说服火兄弟。 “老大,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定过的规矩?”火兄弟提醒我。 “什么规矩?”我有点懵。 “你严禁涅母的仆人用灵力去直接伤害人类啊……我要是把林子弄成白痴,过去的那个你,会禀明涅母把我清除掉哦。”火兄弟认真地对我说。 我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怎么我从没听土孜婆跟我讲过?但……等等,他这话里有漏洞啊,我马上问火兄弟:“听你说来,违反规矩的后果并非是由土仆来清除掉你啊,那这规矩应该是涅母定的才对,怎么说是前世土仆定的呢?” 火兄弟被我问的有点楞,想了想,才说:“不对,这规矩是你定的,你跟我们说这话的时候,涅母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然后你就给我们定了这个规矩……其实回想起来,涅母在的时候倒没这规矩,你带着我们打造自然界食物链时,没少用灵力伤害过碍事的凡人,涅母从来没因此惩罚过我们,她就是有时候会哭。” 我更不解了,再问:“这不合逻辑啊,火兄弟,涅母不在,就算前世土仆定下了规矩,又怎么执行呢?就比如现在,即或你违反了规矩,我上哪儿去禀明涅母清除你呢?” 火兄弟埋头苦思了一会儿,不很肯定地说:“也许,只有你知道涅母在哪儿?” 我摇头,道:“这不通,我怎么会知道……而且,前世土仆就是那么一说,你们全都信吗?大家都是涅母的仆人,没有高低上下之分,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找涅母确认一下?” 火兄弟很坚决地点头,道:“老大,当年涅母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们五个之中,就是你说了算。我记得当年你定过这个规矩后,金仆刚开始没当回事,不小心用灵力伤害了一个凡人的性命,幸好你用灵魄石抢救了回来,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你发怒,你咆哮着说要去禀明涅母,将金仆清除掉,说完就不见了。三天后,好端端的,金仆正跟我们说话,突然凭空消失了,木仆、水仆和我都吓得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又过了三天,你和金仆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金仆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阴沉苍白,瘦成骷髅一般的骨架子,而你,跟我们四个人又强调了一遍这规矩,还说金仆初犯,这次就罢了,以后无论任何情况,都严禁我们用灵力直接去伤害人类,包括你自己在内,若有再犯,绝不姑息,金仆当即俯身称是。所以,从那以后,我们谁还敢违抗这个规矩?有什么必要去找涅母确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或者说当年的土仆,原来竟是这么凶狠霸道的形象吗?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5) 土孜婆给我讲的故事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形象。说起来,五大仆人族群都会流传着一些老祖们在世时的前尘往事,其余四仆族群还会留下些传承的记载,而我们土族人由于具有与生来的灵力,能在族群繁衍的时间长河里悠游来去,所以什么记载都不需要,各自用灵力想去什么时间看,就去什么时间看。 不过据我所知,仆人族群的历史大都千篇一律,千万年来一成不变,内容平淡重复,基本上没什么可看的,现在仆人族群的生活与刚繁衍出来的仆人族群的生活几无二相。但就算是灵力最厉害的族长,也无法回到五仆在世的过去时光当中,所以有关于涅母和五仆老袓的事迹,各族都只有代代流传下来的一些描绘,且都大而化之,绝少细节,若要听解释,那便难免会加上代代族人的美化或者想象。相对来说,土族人还好一点,我族的族亲不必看记载,用灵力直接从上一代那里获取信息即可,所以代代传下来的信息还不太容易走样。 但我没有灵力,只能听土孜婆给我讲故事时,用语言来讲述就必须还得解释,对于五仆在世事迹不详的情况,土孜婆对我是这么解释的:她说土仆最后一个离世,认为五仆的族人只要安心完成老祖留下的任务就行了,无需对过去了解大多,所以刻意抹去了第一代仆人族群所知道的很多信息,而且土仆故意没有给仆人族群留下足以回看过去的灵力,对族人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惊扰离世的五仆,若需要五仆老祖回来,老祖的巫具都还在这个世界上,遇有感应自会觉醒,没什么问题是五仆回归再世不能解决的,所以土仆彻底堵住了任何仆族人看到遥远过去的可能性。 当时听土孜婆这样讲的时候,我认为前世土仆的这个决定是很英明的,试想想,我们土族人要是能用灵力回到遥远的过去,恐怕谁都不能忍住只看一看啥也不干吧?(不信你们可以参考一个你们人类自己写的那些穿越故事)。但只是回到自己族群过去的历史里,那就只能是看一看便罢……因为完全没啥可干的,自打有族群开始到现在,我们仆族人就只干护佑资源一件事,而且做法永远一样,不必有任何改变,一代一代重复又重复,回到过去和留在今天没有什么区别。 土孜婆没告诉过我多少前世土仆的事,而我唯一另外听到的关于土仆老祖的描绘,是有一次我族族长对全族演讲时说到的:“伟大的祖先土仆,是涅母第一个创造出来的仆人,他英俊高大,光芒四射,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我们听从他的指令来到这个世间,遵循他留下的一切规则,传承他赋予的全部知识,完成他交待的所有使命,嗯,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好好再学习一下这些规则、知识还有使命吧……” 后面的内容恕不赘述,一开始我就说过,族长发表这种前缀很长的演讲,最长时间能讲两天两夜,没有任何族人能记住他到底讲了些什么,大家基本都就只记住个前缀,至于后面的那些信息,听不听演讲不重要,族人可以各自凭灵力探查咨询,日常慢慢修习。 难道,这个曾被我族族长用“英俊高大、光芒四射”来进行高大上赞美的前世土仆,和现如今火兄弟嘴里那个能令金仆俯身称是的严苛前世土仆,真的是同一个土仆吗? 说起来,严禁用灵力去直接伤害人类的规矩,五仆族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所我知道的,却与火兄弟说的这般严厉程度有些区别:比如我在前面说过,金族人是五大仆人族群中性格最暴虐的一群,他们是会不惜利用人类的疏忽和无知去制造无情灾难的仆人一族。也就是说,在人祸自作孽引发灾难的前提下,金族人可以用灵力去助推一把天灾,甚至在人类冒险的时候用灵力去推动一下凡人内心的狂热,这在我们仆人族群的规矩里,并不算是用灵力去直接伤害人类……所谓的严禁用灵力直接伤害人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我们不能直接用灵力去伤害人类的肉身。 关于林子的问题,我是这么判断的:火兄弟不是想伤害林子,反是想要救她,用灵力抹去林子的记忆是救她活命的唯一方式,力度控制不当不是火兄弟的错处,如果实在保证不了她不变成白痴,那至少能让她继续活下去,这怎么能算是破坏规矩呢? 火兄弟叹气,说:“老大,你把你自己说过的话完全忘记了,这可怎么是好?我们五个是不同的,五仆是涅母亲手创造出来的仆人,是五大仆族的祖先,以我们的本事,可不能用力度控制不当来做借口……五仆繁衍在这世上的族人,能达到老祖灵力本事十成里的一成,就已经算是族长级别的人才了,也绝无我们这般运用自如,所以延续到现在,对族群来说不必过苛的规矩,怎么可能适用在我们身上?老大,我做不到抹去林子记忆的同时不让她变成白痴,不是因为我灵力本事有限,而是因为林子已经知道了太多我们的事情,我要抹去她脑海中这些已经连成一片的记忆,直接使用在她肉身上的灵力的强度,就必然会导致她变成白痴,我明知这个后果而为之,那就是伤害人类。你当初定的那个规矩,可不是凭用心来作为判断标准的,就算是我们为了拯救整个人类而伤害某个凡人,那也算违规……当年金仆伤到的那个凡人,简直十恶不赦,不仅祸害资源,也祸害方圆百里的生灵,金仆气到暴起,一下子没控制好自己的灵力,那凡人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禁不住,结果没了气,你半点都没有通融,说一句要去禀报涅母,立明就没了影子,金仆想找你解释都找不到,三天后连金仆也不见了,剩下我们三个满世界转也探不到你们的下落。后来,你和金仆一起回来,亲手剥下灵魄石的一星碎屑按进那个凡人的心口,救回那个凡人的性命后,才跟我们说饶了金仆这一次,下不为例。现在,你怎么会要求我主动去干这违规的事咧?” 我半点都不通融?还不惜毁损灵魄石救人?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这么热爱人类,要为五仆定下这么一个自缚手脚的规矩?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6) 火兄弟接着问我:“反过来说,虽然林子记得住我们的信息,可我们若是不管不问,不出三个月,她自会气血衰竭而死,这反倒不违反你的规矩,只要不是用我们的灵力直接去伤害凡人,由得人类自生自灭,死活都与我们无关,这样又省心又省力又不冒风险,何乐而不为?我说老大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介意林子的性命呢?干嘛宁肯让她变白痴也要让她活下去?我倒觉得,让她变白痴,还不如让她自己死了算了,我们眼不见心不烦,更不会为了她坏规矩。” 也对,是啊?我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林子自生自灭呢? 兰文珠的手机忽然又唱起歌来,火兄弟一按接通键,便听见兰文珠焦急地大声问:“你们到哪儿啦?还要多久才能回到酒店?” 火兄弟看了看我,见我没什么表情,就自己答:“我哥回不来,我马上就能到,你那儿有什么新情况吗?” 兰文珠气道:“你哥这渣……算了,我懒得再骂他了。我是想告诉你你们,120刚才来过了,医生弄醒林子,检查后说是没什么大碍,建议让林子继续在酒店睡觉,不用去医院。刚才呢也是我太紧张了,林子刚醒来的那一小会儿,嘴里冒出些话来,颠来倒去就是叨叨不怪你哥什么的,唉,她用情如此之深,我还能怎么办呢?麻烦你告诉你哥,别介意我骂他的那些话,请他看在林子一片深情的份儿上,尽快回来吧。” 火兄弟又看了看我,见我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再答:“好,我跟我哥说,你别担心,我先这就回来。” 见他挂上电话,我才开口说道:“林子的事,确实不能怪我,我并不介意兰文珠骂我,但眼下我显然不能尽快回去。” 火兄弟瞪着我不吭声,我气馁地问他:“如果你没挂电话前我这么说,被兰文珠听见了……她是不是就又得说我不会说人话?” 火兄弟挠挠头,说:“老大,你这个说人话的方式啊真是得改改……算了不关我事,那我这就立刻回去吧?” 我说:“嗯,你先回去,别轻举妄动,不用急着走,多观察她们一下,待我去到赫祁河谷后同木族的族亲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不迟。” 火兄弟没有意见,把兰文珠的手机还给我,转了个身,瞬移消失了。 我没再多想,就地安睡了一晚,第二天日头一出便起身,向着赫祁河谷的方向走去。 此处为原始大山,路途艰难险峻,多少年来都无人类足迹踏入,更别说木族人还弄了个防护圈在这么远的外围,所以我走这一路丝毫不担心会碰见任何凡人。可我却实在很想能早一点碰见木族的族亲,我期望赫祁河谷能象我们土族的聚集地米契谷一样,土族族亲几乎随处可见,只要是进了谷口,走不多久就准能碰见土族人。 但是,一般我的期望值都很难实现,我硬是堪堪走了大半天,正午歇息起来后,我又走了个多时辰,仍未见到丝毫木族人的行迹。 这就有点奇怪了,我虽没来过赫祁河谷,但也听说过此地状况,据土孜婆讲,穿过外围巨大山林走入河谷,便是仙境般模样,即称河谷,自然以巨大河流为中心,河水碧青如玉,谷内常年如春,无分气候地域,任何植物都可在河谷内盛开盛放,故此,木族人大多绝不愿意离开河谷聚集地,不知道土孜婆哪里来的统计数字,她说超过九成的木族人都固守在河谷,自出生到终老,从来不到护佑资源所在处去。 木族人现世的族人到底有多少?怎么我早已进入谷口,沿着谷内河流走了这许久,竟连一间树屋都未见着,着眼处只是满目丛生的各类植物,长得乱七八糟乱毫无章法,一看就是许久都不曾被打理照看的样子。 植物是五大资源之一,照说,就算这个世界其它任何地方的木资源都有可能疏于被打理照看,木族聚集地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放眼望去,有些植物贪水,根须已漫生至河岸,枝干粗大浑圆,河堤泥土被弄得七拱八翘,这么个长法,痛快倒是痛快,却对资源生息毫无好处,要知道护佑植物这项工作,可不能由着植物的性子随便长就行。这世间的五大资源互利互助,不可彼此侵夺,植物疯长势必侵土侵水,木族人护佑职责所在,必须打理照看,否则长此以往,对木族族群不利,木族人会出现体虚乏力,更加懒怠无为。 这世间的五大资源都和护佑的仆族人息息相通,植物资源毫无章法地疯长,就会过度汲取护佑族人的催生力,而过度消耗催生力的最终下场就是护佑族人的夭亡……一念及此,我悚然一惊:不会吧?难道我已来晚了,依照河谷内植物疯长的情况推测,难不成木族族群已全部消耗催生力,以至于到了散去人形的程度,全被打回植物本体了? 我这一惊,就呆楞在了一棵横生在河堤处的巨大垂柳前,此树多见于北方,很不容易找到水资源,故此极是贪水,此时守住内河边,直如醉鬼见了酒缸般,恨不得连头发都扎进水里去,河岸上蓬蓬葱葱垂着大片绿帘,不要说路,连视线都挡了个密密实实。 如果这棵垂柳是木族人打回植物本体的原形,那可就难办啦,我恐怕还得把火兄弟赶紧叫回来,我没有灵力,无法用心声交流,火兄弟若不在跟前,我怎么同木族人沟通呢? 我从裤兜里掏出兰文珠的的手机来,举得高高的,四下里寻找着信号,听说人类把手机信号塔建得十分偏远,木族的防护圈再厉害,应该也只会防人类进入吧,有没有可能会漏点信号进谷? 我正找呢,忽听面前那柳树发出了娇滴滴的声音:“啊哟,还真是个人类啊!我就说探查不到丝毫灵力嘛,可人类怎么能进入到我河谷里来呢?稀奇稀奇,喂,大胆凡人,速速回头,此处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这声音尖细如针,激得我一晃神,手机落到地上,磕了两下,眼睁睁瞅着被一阵风拂垂柳扫过,跌进河里去了。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没听说过木族人打回本体后,还能开口说话的呀?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7) 我站着不动,眼前那片柳枝开始试探性地拂来拂去,我猛然省悟,我要是再不做点儿什么,若被柳枝缠住我,估计就把我也扔河里啦,然后会随河水淌出谷去,那我这大半天的路就算是白走了。 我退后一步,从裤兜里掏出灵魄石来。 大片拂来的柳枝登时如被冻住般,在我面前凝结成一张巨盆大口,吐出一声娇呼:“天呐!你是再世土仆!!!!” 随着这声呼喝,我眼前的一切,竟如魔术幻景一般,倏地变化了模样。 怎么描述此情此境呢?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土孜婆对我讲赫祁河谷是世间仙境:眼前一前都鲜活了起来,谷内河水缓缓流淌,水面荡漾着薄雾轻霭,河堤用各色木质品精雕细琢装饰,美伦美奂。离岸不远,精巧繁复的树屋与林木错落有致,望去皆如画作。而原本在我面前的这株巨大垂柳,居然变成了一座横斜在内河边的木制引梯,约有数十级,通向悬在半空中的了望楼,楼窗前正倚着一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小哥,吃惊得半掩着嘴,撑直身子向下望着我,我身边仍有一株摇曳细柳在随风摆动,只是再无半点粗豪模样,宛如身段曼妙的廷前侍女。 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很觉纳罕,我这双没有灵力的仆族人眼睛,看不穿木族人的幻化伪境就罢了,难道连耳朵也不好使了吗?我刚才听见声音时,只觉得一定是个女子在讲话,怎么这了望窗前站着的却分明是个小哥呢? 男女性别,于我们土族人来说是无所谓的,就是个外形选项,没有实际用处,但我所知道的是:木族人的身体有男女之别,可不只在于外形,内部构造也实打实有所不同,和凡人的功能差不多……了望楼里的这位小哥,看他撑出这大半个身子,一眼可知是男性构造,他的声音怎么竟会柔媚成这样儿? 当然啦,我并不是说男人就不能有尖噪子,若是天生刚好长成那样谁也没办法,可这般语气娇滴滴的男性木族人,怎么我印象中不曾听土孜婆八卦过?细想从前,土孜婆超级喜欢给我八卦各种奇闻异事,类似木族族群里的这般风景人物,她有没有讲给我听过呢? 我这边厢呆呆地回想着土孜婆讲过的木族人故事,那边厢英俊小哥又开口说话啦,没错儿,就是跟个女孩儿声音一模一样,对我道:“土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再世回归,这是多了不得的大事儿啊,可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就没见着土族族亲往唔们河谷捎个信儿呢?” 我摔了摔头,醒了醒神,向上抱拳说道:“这位小哥,我来寻找再世木仆,您这里可有什么消息吗?” 小哥娇笑了一声,飞身一跃翻出楼栏跳了下来,但见他背后刷一声伸展出两片彩虹似的翼翅,花蝴蝶一般,轻飘飘落在我的面前。 我往后斜退了一步,给他多留了点空间,因为这双彩虹大翼我倒是听土孜婆详细给我八卦过:木族人为了好看无所不用其极,而漂亮这种事得有装饰帮衬才能花样繁多,否则总是肉身看来看去,那再漂亮也难免麻木。 土孜婆说,就在我刚被种出来的那一年,木族人想尽心思育出了一种慕蝶花,花瓣长得跟大蝴蝶一模一样,且世界上的蝴蝶有多少种,这花瓣就能开出来多少种,尤其是在赫祁河谷种这花,花瓣可以想长多大就长多大,盛放期很长,待花瓣长到极盛时摘下来,晒干硝制后能如皮革般柔韧不破。木族人将之做成披风,平日一束披在肩上不影响行动,下落时展开,可如翅膀般御风而行,非常灵动好看。 土孜婆跟我说这个八卦时,脸上表情十分神望,我还记得她同我感慨:“土呆啊,你晓得木仆当年被涅母造出来的时候,好看到什么程度吗?他一成形,周边百花便自动散放出漫天花雨,花瓣落身为木仆凝成一套绝美衣衫,天地景色都只能为他做陪衬。我想啊,这慕蝶花瓣展开在木族人身后的样子,多多少少,能再现出当年那一幕吧。” 我既然知道彩虹大翼的来历,就更记得土孜婆给我的提醒,她说:“不过你要小心,这慕蝶花瓣展开时无妨,收束时却有一点问题,倘你遇上了,一定要注意在木族人收束时给他多留点空间,否则翼瓣合拢劲风直击,木族人习惯了能稳住身形,你就不免要被推个跟头了。” 果然,那小哥落在我面前的同时大翼刷一下收住,我已感到一股强力迎面打来,好在我斜退及时,强力从我身侧掠了过去,对我没产生丝毫影响。 小哥抿嘴一笑,赞道:“土仆大人原来无事不晓,早就知道该如何避过我木族蝶翼的力道了。” 我再次拱手,说:“麻烦小哥,可否为我引见木族族长?我急欲得知再世木仆的消息。” 小哥笑靥如花,浅浅躬身对我施了一礼,道:“在下便是木族族长,不知是土仆大人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莫怪礼数不周。” 呃?啊? 许是我惊讶的神情太过明显,族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正色道:“怎么,土仆大人莫非信不过我?” 我想表示我信,赶紧摇摇头;觉得摇头不对,又赶紧点点头。 族长瞧了我一会儿,叹气道:“土仆大人的情况似有些不对,您的灵力还未回归吗?这就麻烦了,虽然灵魄石认主,我倒是不敢疑大人的身份。可您现在这样,同凡人差别不大,我族再世木仆的消息,可该怎么托付给您呢?” 我也叹口气,说:“让族长见笑了,我确实是有些毛病,但涅母有令,我非得尽快找见再世木仆不可,还请族长行个方便。” 族长抱着双臂,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收束在背后的蝶翼随着他的身形轻柔晃动,煞是赏心悦目。他不再看我,顾自低语:“这可怎么是好?木仆大人嘱咐过的,绝不可经片言只语传递他的消息,只能用灵力传讯,土仆大人现下没有灵力,我又如何说得?哎呀,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8) 这么听来,再世木仆还真的给他的族人留了消息?我松了一口气,接话道:“族长,有消息就好办,我还有个伙伴,是再世火仆,他有灵力,您传讯给他也是一样的……不过,就有点麻烦,我的手机掉到河里去了,您这儿可有什么地方能打电话吗?” 族长站住脚,说:“火仆大人?哎呀,他可进不来我这河谷。说起来,慕蝶花您虽有所了解,可我猜,您不一定知道这是我族再世木仆回归那天育出的新苗吧?花种早就有,我族育这花苗之前也已费了很长时日,但种出来的花瓣总是与真正的蝴蝶一般大小,颜色花样又很单调,没什么出奇之处。直到三十多年前,再世木仆觉醒归来,原身竟就是一株硕大的慕蝶花。花株如树,花瓣似人身般巨大,一直盛放不败,木仆从花朵中重形人身,足花了十年时间。自那之后,我河谷里生长的慕蝶花才开始变得千姿百态,花瓣美艳巨大。” 原来如此。可慢着,木族族长这不是明明可以讲木仆的消息嘛,怎么算是不能用片言只语?这个族长到底在忌讳什么? 族长读到我的心声,对我解释道:“木仆老祖三十多年前再世觉醒时,并没有嘱咐过不能传他的消息,他还要我们去打听土仆大人您有没有回来呢。我施法探查过,土族那边讯息全无,十年时间过去,木仆老祖耐不得,就自行出谷去了。直到前几日,忽然老祖隐形叶闪现在我眼前,我经灵力收到老祖讯息,且令我不得将这讯息经由任何言语传递,只能留待再世的其它仆族老祖到来时,才能用灵力传讯……我哪能料到土仆大人您竟然没有丝毫灵力呢。” 好吧,那么,只有等火兄弟来此处找我了。 对面的木族族长却又摇头,说道:“土仆大人,任何别的老祖前来,我族都会尽心竭力设法相帮,唯独就是火仆大人不行。三十多年前,木仆老祖回归时就为我族新定了规矩,绝不容火族人踏入我谷中半步,包括再世火仆。木仆老祖离谷产有,除了检视谷外加强原有的避火阵之外,还加重了障眼法,不要说凡人,非我木族的其它仆族人都看不见我谷中真实模样。刚才,若不是我撤去障眼法,就算是您灵力还在,也无法看见我河谷真颜。所以,有这障眼法再加上避火阵,再世的火仆大人断断走不来此处。” 喂,这又是为什么?当年木仆和火仆的关系不好,我是曾听土孜婆讲过,可千万年都已经过去了,老祖宗们再世回归,还至于这么记恨么?火族人现在护佑的资源并不包括木材,更不会再象最初的火仆那样,引导人类去钻木取火,而且火族全族基本是走在绝灭的路上,木仆还在气什么呢? 族长听到我心声,表情十分严肃,道:“土仆大人,您这可想岔了,火资源虽然不包括木材,可火族人面临绝灭,难免总会有族人情绪忧愤,激烈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自燃的天火,我族护佑的山林草原往往因此遭受无妄之灾。木仆觉醒再世时说过,天火无论在哪里点燃,都绝不允许沾到赫祁河谷一星半点,这里是我族最后生息之地。所以,为了不给天火可乘之机,就绝不能允许火族人找到我河谷所在。尤其是火仆,木仆说过,火仆再世后,若是不忍心其族人绝灭,搞不好会烧光我河谷的资源反哺其族人灵力,万万不可给他这个机会。” 我面上一哂,没有接腔。心里颇觉得这个再世木仆有点儿小人之心,火兄弟再世回归这三十多年,为族人伤心不值,吃喝玩乐不理正事固然有之,可明显从未动过要烧木头的心思啊。就说前些天吧,再世木仆被死结拘住快要散形了,火兄弟二话不说就救了他……结果他倒防贼似的防着火兄弟,太小心眼儿了。 我不出声并不管用,完全不妨碍对面的族长查我心声后跟我继续拌嘴。族长显然是木仆铁粉(这也是废话,整个仆人族群都是本族老祖宗的脑残粉,这根本是仆人族千万年来的习惯),立刻出言维护道:“土仆大人,您可不能偏心呐,火仆大人心性极端,跳脱无定,到现在也还未成年。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我族族人皆有植物本体,面对火灾时全无反抗之力,必得小心才是。” 那怎么办?我很无奈,问族长:“要不,您随我出趟谷,当面给火兄弟传个讯?” 没想到,我话音一落,族长神情大变,竟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又呆掉,活到这三十大几的岁数,我把对方说烦说怒的时候有,把对方说跑说跳的时候有,把对方说无语的时候更多,但独独随口问上一句就能把对方说哭,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但是,凭良心说,木族族长哭起来真挺好看,梨花带雨,春露荡漾,倘若不是我实在有急事,就等着看他哭够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这些天来我千辛万苦,走到赫祁河谷就为能尽快找到再世木仆,更何况还有小木兰需要安排,结果跟这个木族族长扯了半天都没能说到正题,我略有些急火攻心,见他哭得专注,不知道啥时才能停止,只得硬起心肠喝了一句:“别哭啦,有事说事儿。” 族长受惊,大为不满,泣道:“大人好不狠心,我受母上管束,成人至今一百年了都未能出得河谷半步,您说啥都行,为何偏偏提我这最最触碰不得的伤心事?” 哇咧?啥?一百多年未出河谷半步,还有“母上管束”? 族长狠狠白我一眼,幽幽诉道:“想来大人并不了解我族现状,自木仆建族以来,我族千万年但求美貌,不与世争,心心念念只顾住岁月安稳。原本,我族族人可以经栽种繁衍,亦可以经两性生殖繁衍,但渐渐的,有母亲抚养的木族孩童总显得比栽种自活的木族孩童更加干净漂亮,大伙儿便更愿意在讨得族长测算之数后,以两性方式生养族人。后来,也记不得从何时起,族长的母亲便成了母上,我族族人以孝母为至高美德,母尚在,儿不远游,此乃最为要紧之孝道。” 听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是哦,土孜婆有次批评我,就说过:”土呆,你要能象个木族小孩,那该多好啊,阿母说什么都句句听,斯文秀气又省心。“ 我扶额,涅母在上,我是真真从没想到过,“斯文秀气又省心”的这句形容,对应起来竟会是眼前的族长这副模样。 (十)土呆继续讲故事(9) 这位族长长身玉立站在我的面前,泪珠儿还挂在眼睫上,矜持地说:“这形容没什么错啊,象土族人那般被种出来的,对养育之人绝无深切牵挂,说一声走,立时拨腿而去,多么粗鲁无味。养育大人的这位婆婆想必也是怕您对比自身太过惭愧,才只同您讲些约略滋味吧。而且,男儿之身多数刚猛粗暴,面目凶恶,母上难以欢心。现在我们的族人大多经母亲怀胎生养,血肉相连,还能随母亲心意塑造容颜,与其它族人相比,进化级别高多了。” 我摸摸鼻子,不予置评。 族长又说:”大人不必看轻我等,我族族长历来由母亲长老团选定,虽然族长都由男身担任,但投票的却全是生养过木族孩童的母亲们,我族最漂亮最乖巧最孝顺的男儿,就会得票最高。我为族长,我亲娘便为全族母上,大伙儿和乐融融,过得别提多美了。“ 我环顾四周,不错,这河谷胜地,果然很美……但天下之大,木资源可比别的资源纷繁多了,人类常常讲的“环境绿化”,主要就是指木族护佑的资源,现如今的木族如此恋家封闭,固守安逸,那么人类滥用伤害木资源时,木族人如何去看护? 族长答我心声,说道:“土仆大人,现如今的人类,大多早已明白绝不能滥用滥伤世界上的木资源。更何况,而今人类烧的用的,基本都是火族金族护佑的资源,吃穿又多依赖于土资源和水资源,我们木族其实没什么必要费心拨力地去护佑木资源……就算仍然有些人类聚集的地方,会有一些林木资源受损的情况,倒霉的也是人类自己。说句不当说的,现如今这世间木资源尚多,恐怕人类灭绝了,木资源都不会灭绝,所以,我族只要安稳守在聚集之地,优雅闲适地等着去见涅母便好,何必自找麻烦呢?” 我心下一凛,蓦然想起土孜婆讲过的一则木仆故事,她说:“老辈们传下来的,都说最惦念涅母的是木仆,涅母离去,我族老祖宗土仆为了人类操碎心时,木仆还曾劝阻过他,据传木仆是这么说的:土老大,你不嫌累吗?人类灭绝了你的土资源也都还在,能不能种出来人类合用的东西有那么要紧吗?大不了涅母回来再造一堆人继续玩嘛,你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值吗?” 涅母造人,难道是为了玩儿吗?那我们这次依照涅母的命令去解救世界的灭顶之灾,也只是为了玩儿吗? 族长探到我的心思,惊讶地问我:“土仆大人,什么灭项之灾?您要找再世木仆,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难怪哦,隐形叶给我的讯息我一点儿都不懂,木仆老祖怎么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啊?” 这可好,火兄弟本来就不起劲儿,听木族族长话里的意思,难道木仆也不会肯与我一起去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 族长马上又说:“涅母任务那就另当别论……可……哎呀,怎么办呢?我不能跟你出谷,也不能对你说木仆嘱咐,哎呀,怎么办呢?” 我简直被他“哎呀”得头痛,忍不住问:“族长,木族就你一个人在吗?你母上在哪里?可否容我拜望,听听她老人家的意见?” 族长摇头,道:“我母上快两百岁啦,不能再保有绝美容颜,除了我之外,谁都不会见的。别说您了,再世木仆她都不见,她说她怕伤到木仆大人的眼睛。唉,也是我母上立的规矩,此河谷中,我族族人都不许多管闲事,有外人来时,我自己见见就罢了。所以您看,整天待在那了望楼上的就只得我一个,其它族人都不会露面。我族事母至孝,母上未散形离开这世界之前,她定的规矩可不能变。” 我脑中忽地响起灵魄石“呸啊呸”的怪声,无端端怒从心头起,冷冷开口道:“我是再世土仆,你母上的规矩,能大过我去?” 族长被我吓了一跳,掩口惊呼:“哎呀,大人,您为何忽然这么凶?可是,您身无灵力,就算是想用强蛮欺压,也用不成吧。” 对哦,我蓦地泄气,索性拿出灵魄石来杵到族长眼前,道:“呐,不是我凶,是它凶。它听得不高兴了,你总得给想个办法。还有一年事,火兄弟正在看顾你们木族的小木兰,她在霍来山那边的山村里受了重伤,正在重形人身的恢复期,不方便待在人类世界,你需想个办法接她回来。” “木兰……”族长沉吟道:“她是我族百多年前经栽种成活的少有族人,无养身之母,也不习惯待在河谷聚集地,有阵子没与我们通消息了。算起来她年龄比我还大,怎么会重形人身?又怎么会和再世火仆在一起?不过,木兰身在谷外,倒是不受谷中规矩限制,她管管闲事无妨。土仆大人,不瞒您说,隐形叶就在我这里,只要能让木兰拿到隐形叶,她一样能得知木仆讯息,之后她自可设法转讯给火仆大人。只是……”族长抬眼看看我,又为难起来,道:“土仆大人您没有灵力,没灵力则无法收取隐形叶,你不能将隐形叶带出谷去给木兰,那还是没办法呀。” 得,这车轱辘转回来了不是?我没有灵力,他不能出谷,那我俩就大眼瞪小眼僵死在这儿? 我手中灵魄石亮了起来,通体泛起莹光,与此同时,族长身后蝶翼轻展,翼尖上一点明亮的绿光闪烁亦而起,族长侧回头看了一眼,道:“土仆大人请看,这就是隐形叶,它传讯后就附在我的蝶翼上,遵再世木仆嘱咐,我自己是不能动它的。本来大人您若是有灵力,施个捏字诀就能拿过去,但大人您没有灵力,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了。” 我吹了吹灵魄石,问它:“喂,你能拿过来吗?” 灵魄石的莹光晃了几晃,明显是在摇头。但倏忽间莹光范围变大了一圈儿,映照着旁边一枝柳条儿也几乎变成银色,族长眼睛一亮,拍手道:“有了,原来办法是这样:大人您刚才说要打电话,可我木族传音何需用凡人俗物?普天下但凡有草木所在,皆可为我传递声讯。兹要是木兰现在的地方有一盆花,我就能让您用这柳枝和她说上话,请问大人,木兰现在何处?” 我精神一振,立刻说出木兰所在的酒店名称。族长听罢闭目合手,只默默数秒,就见眼前柳枝摇曳,忽尔清清楚楚传出话语声来:“小穆那渣……算了,我不想说你哥坏话,穆小弟,虽说小木兰是你哥的孩子,可既然托付给了我,我就要负责到底。你说不清楚小木兰姥姥家的具体位置,又联系不上你哥,这糊里糊涂的,我可绝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你敢硬抢就试试看!” 是兰文珠的声音,这个女人可真麻烦,我正想开口,就见族长脸色煞白,惊疑睁眼望向我,颤声问道:“怎……怎么……怎么这……这是再世木仆的声音?!那不就……您不就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吗?” 啊?啊??啊啊啊???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1) 我虽然用夺命连环call那样的方式打电话催穆家兄弟回来,但仍没有料到穆小弟回来得这么快,几乎是我放下电话眨了没几下眼的功夫,房间外已响起了敲门声。 这家酒店的蜜月总统套房只得顶楼这一套,虽算好找,但我拉开房门一看外面站着的竟是穆小弟,还是忍不住惊奇地问了句:“哇塞,这么快,你怎么上来的?” 穆小弟耸耸肩,闪过我进了房间,并没有回答。 我关上房门跟进来,猜道:“我看,你们兄弟压根儿就没走远吧?装神弄鬼的,是不是一直就在这酒店附近?” 穆小弟根本不理我,笔直走进主卧室里,看了看熟睡着的林子,又摸了摸躺在林子身边同样睡得正香的小木兰,立在床前琢磨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了外间。 我就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 他站定身子,往外间的大沙发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眼光定定看住天花板,完全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静心想了想,自己没必要同一个半大的乡下野孩子认真计较,忽然记起这个小弟爱吃甜食,过去从冰箱里拿了瓶甜甜的草莓汁,去到他对面坐下,顺手递给他说:“来,试试这个,本地出名的品牌,很甜的。” 他听得这个“甜”字,眼光立时从天花板上收回,扭脸冲着我,伸一只手把瓶子接过去。 其实,在林子结婚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同这个乡下小弟天天聊,算是知晓他的脾气,于是我耐心等他坐直了启开瓶盖,慢悠悠喝了两口,嘴角开始向上弯时,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压根儿就没走远啊?” 他胡乱“唔”了一声,明显心思全在那瓶饮料上。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果然不出山人所料,接着问他:“我明白啦,你哥那个渣渣,根本就没去找小木兰的姥姥吧?说的那么好听,目的无非就是想甩掉林子和我。你们哥儿俩是不是就躲在附近什么地方等着看林子有什么动静?假如林子安然接受现状,你们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出现啦?” 穆小弟放下饮料,不耐烦地道:“你累不累?猜东猜西的,我们哥儿俩就算是想要甩掉你们两个烦人,还能不要小木兰吗?” 也对,小木兰还在我这儿啊,那个乡下渣男小穆,总不能连自己亲生的闺女都扔掉吧?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岔开话题说:“那你们……找到小木兰的姥姥了吗?那个小山村到底在哪儿?就再偏远,总也该有个联系方式吧。” 穆小弟摇摇头,反问我:“兰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小木兰我们终归是要带走的,如果并不需要你跟着去,你能不去吗?” 我瞪大了眼,说:“这怎么可以?我奶奶说了,她同你们讲好,让我陪着去认一趟亲,以后小木兰有什么需要我也能帮上手,怎么到这儿就变脸了呢?” 穆小弟不语,专心喝他的饮料。我莫名焦燥起来,站起身道:“这么晚了,明天再细说吧,呐,这是我房间的房卡,就在下面一层楼,你去我房间休息吧,我今晚得在这里陪着林子,你不方便。对了,你警醒着点儿啊,万一再有事,我还得马上叫你。” 穆小弟接过房卡看了看,说:“我刚才探了探,林子这状况,恐怕还得睡两天,她没什么大碍,但你要陪护林子,也不方便再照顾小木兰吧?要不,你把孩子交给我,我带她回你房间去睡。” 我警惕心大起,站起身,往主卧室的方向一拦,拒绝道:“喂,过河拆桥也不必这么快吧?小木兰跟着我挺好的,你哪里会照顾孩子?等明儿咱们把话说清楚,再议后面的事不迟。” 穆小弟也站起身来,向我这边跨了一步,又犹豫地停下来,终于还是晃了晃房卡,对我说:“也罢,不在乎多这一晚上,那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就招呼。” 我绷着劲儿,冷眼看他乖乖离去,立刻扑过去把房门关住反锁,然后突然就失了力气,回身靠在门上,通体出了一层细汗。 心中暗叫好险,之前,我只顾住为林子不值,死活非要催这两兄弟回来,怎么我就没想到,穆小弟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向我讨要小木兰? 如果失去小木兰,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穆小弟明天继续管我要孩子,我还有什么理由能扣住小木兰不还给他呢?他毕竟才是小木兰的亲人。 我的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也似,一步一步,似挪了一百年,才挪回到卧室床旁,我扑倒在床沿,将头抵在小木兰的襁褓边,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张苹果般鲜嫩无瑕的小脸,心底只得一个念头来来去去:不放你走,就不放你走,坚决不放你走。 仿佛听到我的心声,小木兰肉嘟嘟的小嘴儿努了几努,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眼前突然“轰”得一震,只觉天眩地转,身子如同坠入一个大大的万花筒里上下颠簸,眼前景色却清晰无比,飞快闪现在我的眸中,感觉我仿佛是在御风而行,身下是崇山峻岭原野森林,我呼的一下就到了一处河谷,但见美景如画,云雾缭绕。我放眼望去,看见谷地深处的山崖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花株,花茎直如千年古树那般粗大,绿叶托护其下,顶端盛放着一枚如人身般硕大的花朵,花瓣似七彩蝴蝶,随风起伏,仿若振翅欲飞。 而我的去势不减,就正对着这朵大花直飞了过去,就在将将要撞上的那一刻,我胸口突然似钢针扎入般巨痛,叫不出声来,强烈的呼吸一窒,就此失去知觉。 待得悠悠醒转,已是天光大亮,我发现,自己竟然俯在床沿,与小木兰头碰头睡了一晚。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2) 那么,刚才的景象只是南柯一梦?想必是我梦中受惊,犯了头晕症,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靠着大床,合衣睡过去了? 我扶着头坐直身子,心下困惑难解,怎么偏是噩梦老记得这么清楚。说起来,我以前并不怎么爱做梦,就算做梦也很少能记住梦中的细节,最近这两次的噩梦真是古怪。 如果说,林子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做的那个怪梦还有可能跟她家的动静有关,那昨晚这个怪梦是怎么回事呢?都说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我梦中所看见的那处河谷和那株似巨翼蝴蝶般的花,我肯定自己以前从没见,那我是怎么能梦到的? 我在床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揉了揉心口,梦中突如其来的巨痛,我记忆犹新,好象就在我惊醒时的上一秒发生,可现在我完全清醒了,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是听说,做梦时打人掐大腿都不会痛的吗?怎么我在梦里竟会痛得这么真实? 想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床上的林子和小木兰都还在熟睡。我便起身洗漱了一番,想先吃点早餐。昨天这一晚上闹的太诡异,我没来由感觉似有些气短,我想,我也得注意身体啊,别把自己搞生病了,那还想护着别人?连自己都护不住就麻烦了。 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安,不敢离开小木兰太远,就叫了早餐到房间里来吃,结果一开门,却见穆小弟跟在送餐服务生身后,一起施施然进来,我倒也不好挡他。 我原打算是想要林子起来也吃些的,所以叫的早餐份量挺多,穆小弟压根儿没客气,等服务生摆好桌离开后,他就大剌剌坐在我对面,跟我一起吃。 罢了,不计较这些,我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一边吃一边同他闲话。 我问他:“你哥到底在哪里呀?” 穆小弟含混地说:“在小木兰的姥姥家嘛,现在应该已经走到了。” “还真是走着去啊?”我失笑道:“现在这年月,什么地方会偏远到连车都不通?” “你才去过几个地方啊。”穆小弟很是不屑。 “我的确是没有林子跑过的地方多,”我不以为忤,本来我这时不时会犯的头晕症就不允许我到处跑,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出过我的家乡:“不过不等于我没常识,我地理学得很好哦,来,跟我说说,小木兰的姥姥家到底在哪儿?总有个地名儿吧。” 穆小弟看着我,表示轻蔑地一笑,道:“赫祁河谷,你听说过吗?” 和气河谷?这是什么怪名字?慢着,河谷?河谷? 昨晚梦中那个仙境一般的河谷景色,忽如电闪般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就是那个有着巨大蝴蝶形花瓣的河谷吗?” 穆小弟神情一下子变了,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还未答话,小木兰突然在屋里“呜哇呜哇”大哭起来,我脑海里的景色立时一扫而空,当下什么也不顾不得想了,起身就冲回到卧室里。 小木兰似受了惊,正在挥手蹬脚地哭闹,裹好的小被子全散了开来,我赶紧抱起她来轻摇细哄,穆小弟跟进来,皱着脸站在床的另一边看着我们。 我摇晃着小木兰,见她哭声不止,又不象是要吃或者要换尿布,觉得有些奇怪,自语道:“这就怪啦,干干净净的,给吃的也不要,为什么哭呢?小木兰乖啊,不哭不哭……这是怎么了?之前在我家时多好啊,几乎就听不见你哭,结果刚出来两天,怎么哭个不歇气……哎,不会又是为了林子吧……穆小弟,你快看看林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我忽然醒悟,赶紧指挥穆小弟。 穆小弟被我提醒,低头凑近过去看床上的林子,试了试她鼻息,又按了按她额头,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竟伸手过去抓住她双肩,猛烈地摇晃起来。 我吓一跳,喊道:“喂喂,你轻点儿,你昨晚不是说她还要睡两天吗?怎么这样用力摇她?摇散架了怎么办?” 穆小弟不理我,加倍使劲儿摇着,我蓦觉耳静,小木兰竟然不哭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儿死死盯住穆小弟,面上神情完全不似一个还不满周岁的婴儿。 就听林子“嘤咛”一声,显然是被摇醒了过来。 穆小弟面色稍缓,两手一松,把林子扔回到枕头上。我没好气,训他:“哎哎,你这个孩子,就不能手轻一点儿?” 林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无神地来回扫了一下,然后聚焦到穆小弟身上,仿佛有些清醒,问道:“我这是怎么了?阿土仔呢?” 穆小弟迟疑了一下,勉强答道:“你想开点,老大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林子的眼睛半开半闭,喃喃道:“不,不,他不会要我。他从来没想过要我……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了,他也不会要我。我没有任何办法,谁喜欢谁,都是勉强不来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不喜欢变成喜欢,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办法……” 我见林子的眼睛渐渐闭合不再睁开,正在庆幸她醒过来还不如不醒,就见穆小弟又猛一步上前,再次抓起林子使劲摇晃,比上次还要大力,林子被他摇得头都要掉下来一样,但总算是眼睛再次睁了开来。结果她一睁眼,穆小弟又把她扔回到枕头上,动作无比粗鲁。 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抱着小木兰跳到床上去,横在林子身前,骂这个野孩子:“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林子不舒服,就让她多睡会儿呗,你拼命摇醒她做什么?” 穆小弟抄着手,认真对我说:“我是在救她,她不想活了,只要她闭上眼,过不了多久,她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3) 什么?我大惊,转身看住林子,急道:“傻林子,你可别干傻事,有什么话说出来别闷着,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父母交待啊?” 林子看着我,神情恍恍惚惚的,喃喃道:“文珠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本来就是不该活着的啊,妈妈生过我一次,只比你晚了几天……难怪妈妈那么在乎那张结婚证……我早就死过一次,没什么了不起……文珠姐啊,你就不该来,你该带着小木兰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去河谷,千万别去……” 我听得心惊胆战,完全不明白林子在说什么。 穆小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掏出一个小盒子,对准林子的眼睛晃了一晃,我挨得近,就见林子睁大的双眸中蓦然火红一片,直如眼睛里起了两团火焰,我还没来得及惊叫,火焰已熄,林子的神情便如大梦初醒,眼光左右晃晃,看着我和穆小弟,已浑忘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盯住穆小弟手里的那个小盒子,看上去象是个很普通的胭脂盒嘛,而且显得灰扑扑很破旧,但我没来由地心里腾起一股子怨念……咦?这个小盒子有什么古怪? 穆小弟却盯住林子,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到底是谁?” 林子倒被问楞了,对他说:“你傻了吧,不认识我是谁?我是林子呗,还能是谁?” 穆小弟摇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照理说,你吃了半颗眠果,如果只是普通凡人,睡三天应该就没事了。但你特殊一点,你记得我们太多的信息,已经导致气血过虚,我用灵力探查的结果是,这半颗眠果似乎加重了你的气血衰竭速度,你要是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我呢,是怕老大不小心违了规矩,所以才猛力摇你,眠果有一个弱点,就是架不住外力的冲击,我这个摇法,就是我们的族人都受不了,你身体里的药力自然会被摇散出来。可顶多,你应该就是醒过来而已,怎么刚才听你说话,好象竟有了前世的记忆?要知道,前世记忆会加重凡人意识的混乱,必须尽快清除。我不能直接对你的记忆使用灵力,只得借火焰盒烧一烧……啊哟,这个问题我应付不了,得赶紧问问老大。” 这小子在说什么鬼话?我听着他唠唠叨叨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讲了这么一堆,大多数内容我既听不懂也记不太清,就真切地听见一句“怕老大不小心违了规矩”,恍然悟到林子这么个渴睡的模样,是因为吃了穆渣男给的什么果子,气得我立刻就想开口骂人。 我抱着小木兰站在床上的,刚欲开口,已经恢复正常的林子飞快坐起身来,掩住我的嘴巴,就势往下一按,硬拉我坐倒在她旁边,抢先问穆小弟:“你哥到底在哪儿?”咦,她好象一点事儿都没有了,完全恢复正常了嘛,这反应够迅速的。 穆小弟答非所问地对着我说话:“兰小姐,林子的手机呢?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 我被林子这么一挡,满腔怒火全泄了气,瞧她没出息的劲儿哦,算了,她都不介意,我还管哪门子闲事?也罢,我抱紧小木兰不吭声,伸手去床头柜上踅摸,小木兰吃的用的都堆在床头柜上,昨晚给小穆打过电话后,因为我心中有气,顺手把手机也扔在那一堆里,总算没一会儿就摸了出来,我递给穆小弟,到底还是没压住管闲事的心,吩咐他:“开免提。” 穆小弟接过去,直接按了重拨键和免提,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我们几个人屏息静气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女声冒了出来: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哇塞,还真是偏远啊,小木兰的姥姥家,居然连手机信号都不通? 穆小弟想了想,对我们说:“联系不上老大,我只得自己做主。我带你们一起去赫祁河谷找老大吧,你们俩要不要先收拾收拾?” 又是这个词,哪里来的“和气河谷”?我看看林子,林子一脸茫然,她显然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半梦半醒的她曾对我说过“千万不要去河谷”……呃,是说,我应该把她说的这话当真吗? 穆小弟看着我,哼了一声,退开几步,道:“兰小姐,你和此事无关,我不想影响你。好,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清楚,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但小木兰我非带去不可。我下午再来找你们,到时候你们不肯跟我走,就得把小木兰交给我,不要再说我是过河拆桥。” 这小子说完,顾自便走了。 我和林子惊疑相对,都有点儿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林子现已清醒,我问她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她说她一概记不得,只莫名其妙觉得心酸,我问她为什么叫我不要去河谷,她竟讶异说,这不可能,她自己铁定要跟着小穆,不管是不是真结婚,天涯海角都跟定了他去,如果小穆是在那个什么河谷里,她肯定要去。 难道刚才我听到的,只不过是林子受什么果子影响的梦中胡话?我耐不住,跟林子直说了小穆其实有老婆的真相,还说小穆挖空心思搞调包婚礼就为了骗林子家的钱,可没成想,林子未听我讲完,就哈哈笑起来,对我说:“文珠姐,你不用说啦,我告诉你吧,小穆其实是个神仙,他花样多着呢,才不可能有老婆,你别信他用来哄你的话。” 这丫头,失心疯了吧。 我见话不投机,就不再多说,让林子自己起床收拾,我却多了个心眼儿,抱着小木兰到酒店大堂的商务中心,想上网查一查这个“和气河谷”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一直查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没能查出来任何跟“和气河谷”这四个字发音沾边的信息,而且我越查,心里感觉越沉……这姓穆的乡下人兄弟俩,挖空心思要我和林子跟着他们走,别是扮猪吃老虎,想要把我和林子拐卖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吧? 小木兰一直安安静静偎在我怀里,我请酒店茶吧帮我热了瓶牛奶,一边上网一边喂她,她吧咂吧咂一口气喝光,不闹不吵。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4) 林子跑下来找我,说她已经都收拾好了,也去找过穆小弟说,约好大家一起吃个午餐,然后就齐齐退房,跟穆小弟一起走。我左思右想,总是感觉十分不对,但林子心热,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我总不能甩开她自己走吧?再说还有小木兰呢,难道真就交给这个楞头楞脑的乡下野小子?这怎么行? 我心乱如麻地想着,食不下咽,桌对面的穆小弟啥话也没说,偶尔看我一眼,冷冷笑一下。 我紧紧抱住小木兰,一时半刻都不敢放下。 吃罢饭,一行人回到蜜月套房,我一看,林子还真是利索,我和她的行李都已被她收拾妥贴,拎起箱子就能出发,但愈是如此我愈是犹疑,她刚醒过来时殷殷切切劝我“千万不要去河谷”的那句话在我脑海里来回轰响,穆小弟表示他住的那间房里什么都没剩下,昨天来时他那堆没带走的点心盒子已全被吃空了,所以他没从我房间里带出什么行李来,就空着手站在门口等我们。 我抱着小木兰在房间里绕个来回,下了决心,站定开口:“不行,我们不能跟你走,你只不过还是个未成年的乡下孩子,又跟你哥联系不上,我们怎么能这样糊里糊涂跟着你走?” 林子正拎着两只箱子走向门口,听我突然这样说,吃惊地“啊”了一声,两手一松,箱子落在地上。 穆小弟十分淡定,仿佛我的态度早在他意料之中,简单说道:“兰小姐,你可以不去。” 我收紧手臂往后退,决然说:“我不去,林子也不许去,小木兰更不会让你带去。” 林子想说话,穆小弟冲她摇了摇头,凝神盯了我一会儿,才开口道:“奇怪……我似乎很难探查到你的心声,更不能影响你,奇怪奇怪……咦,会不会是因为你抱着小木兰?是她挡住了你?喂,林子,”,他转向林子命令:“你想见我们老大,就得先把小木兰要回来。我不想接触这个奇怪的兰小姐,你去把小木兰抱过来。” 林子很是诧异,看了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小木兰,迟疑地向我挪了挪脚,我冲她嚷起来:“林子,你疯了?我是你的文珠姐,受你父母嘱咐陪你出来,负责你的安全,你难道要帮着外人对付我?” 林子显得有些难过,嗫嚅道:“文珠姐,你不明白……你相信我,小木兰真的是仙女姐姐,你该记得我此前跟你说过,我曾经在山林里碰见过一个非常漂亮的仙女姐姐吧?小木兰就是她,真的。她是为了救山里的乡亲们,才被打回了原形,现在要重新生长,她得回到那些神仙族人聚集的地方去,这是为了她好,你不该拦着。” 我觉得林子着了魔,被洗脑了,正没章法可想,就听见穆小弟在门边咕哝:“还记得这么清楚……烧都没烧掉……麻烦……恐怕会死得很快……”,我捺住心神,告诫自己要冷静,耐着性子对他说:“穆小弟,你说的那个什么河谷,我刚刚在网上查了半天,没能找到半点信息。你总该给我个明白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你还是个孩子,别不分黑白帮着你家大人做坏事,林子爱上你哥,这会儿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你帮着你哥骗她,良心上过得去吗?” 穆小弟眼里精光闪烁,好笑地问我:“兰小姐,你一定要抢我哥的孩子不还给我们,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我哑住,停了会儿才说:“小穆那渣……算了,我不说你哥坏话,穆小弟,虽说小木兰是你哥的孩子,可既然托付给了我,我就要负责到底。你说不清楚小木兰姥姥家的具体位置,又联系不上你哥,这糊里糊涂的,我可绝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你要硬抢就试试看!” 我话音刚落,身前茶几上放着的一盆玉兰花,竟突然说起话来,还居然就是小穆的声音,嚷嚷着:“火兄弟,火兄弟,你在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吓得“哇呀”一声大叫,差点摔一个趔趄,林子赶上来一把扶住我,急急地小声劝我:“没事,没事,文珠姐,他们真的是神仙,你别怕,别怕。” 穆小弟抢了过来,对住玉兰花,十分惊喜地喊道:“老大?土老大?是你吗?太好了,我听得见你,太好了,你找到再世木仆了吗?” 小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仿佛就在这房间里似的,只听他说:“火兄弟,这个事啊,还真是有点奇怪,我找到木族族长了。可他刚才告诉我,说兰文珠的声音就是再世木仆的声音……这个事就很奇怪啊,我记得,你不是检查过她吗?你说她是普通凡人,怎么现在又变成是再世木仆了呢?” 兰文珠?我?再世木仆?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那盆玉兰花的叶片一阵轻摇,传出来一个十分娇柔的女子声音,道:“土仆大人,我绝不会听错,前些时日隐形叶传讯,我脑海里响起的木仆声音就是你们称之为兰文珠的声音……要想证明倒也不难,木兰是我族长老之一,我族族人从植物本体重形人身,主要是因为催生力的复原需要时间,灵力并不受影响。而我族的灵力对木仆气息特别敏感,哪怕只有一星半点都能识别。木兰长老,你在吗?且听族长之令,命你速速开言,告知所有情况。” 我怀中陡然间金光大盛,双臂一轻,已再无婴儿在怀,同时我的胸口又开始针扎般巨痛,令我几乎喘不上气来。我软软靠在林子身上,勉力用两只手死死压住心口,眼睛定定看住前方,但见金光渐渐散去,一个表情十分哀伤的绝美年轻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林子深吸了一口气,惊喜地叫道:“仙女姐姐,你回来了。” 那年轻女子轻轻点头,柔声道:“有再世木仆的催生力养护,我本早就可以回到成年人的模样,但兰姐姐既然不愿意我长大,我便随她心意……族长,你可知道,这位兰文珠姐姐,便是木仆觉醒回归时选取的沉魂之身。唉,说起当年木仆老祖觉醒时的凶险,就连族长你也不甚清楚呢。” 沉魂之身?嘎,什么意思?这说的是我?我觉得我象是又堕入了噩梦,偏偏意识十分清醒,心尖那点锐痛持续击刺着我,反让我觉得此时此刻无比真切现实。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5) 就听幻化为成年女子的小木兰款款续道:“族长有令,我不能不说。但是木仆觉醒当年的嘱托我更不能违抗,老祖曾嘱我不能主动提起当时的情况,请族长您莫要怪我在你下令之前什么消息都没有告诉你。族长,你只知道木仆老祖三十二年前觉醒时是一株慕蝶花,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以人身回归吧?这缘由只有我明白,三十二年前,木仆老祖觉醒时出了岔子,重聚灵力后将催生力全部封印在兰姐姐的心口。兰姐姐,你自出生那日,心口便有一点朱砂红痣,对吧?” 我正正按着心口,勉力点了点头。扶着我的林子低呼了一声,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自然见过我心口红痣,知道木兰所言不虚。 木兰接着说:“木族人长成能承载催生力的人身,需要一定的时间,故此,木仆老祖以慕蝶花为原形,重形木族人的身体,这个情况族长你自然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木仆老祖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找依凭古木重形人身,唉,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其实,三十二年前,木仆老祖首先在霍来山外我护佑的那片山林资源中觉醒回归,那片山林离土族聚集地米契谷最近,想来木仆老祖是想回归后尽快找寻土仆老祖,所以选择了那处山林中的一株参天古木,借古木灵息,直接聚形人身,当时,我感应到有植物原形正在化育人身,还以为是我族的新生儿,作为资源护佑者,自是马上赶了过去。” 玉兰花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道:“木兰长老,这等大事,怎么不即时向族中传讯禀报?” 木兰无奈道:“族长,谷中好美成风,母上长老团只喜欢娇颜柔美的长相,这许多年来谷中族人虽分男女,可美丽的最高标准都以女性体态为准,久而久之,甚至连男性族人的声音都与女性毫无分别。可当年我看到,那株古木化育成形的男婴,却粗手大脚,鼻直口方,哭声豪迈洪亮,绝无半分柔媚之气,完全不象我族现今的新生婴儿。再者,他刚化形时灵力和催生力都尚在重聚的过程中,我无法辩识,没能及时认出来,他是木仆老祖再世回归,还诧异是那株古木怎会毫无征兆地自行化育出如此一个新生儿,我即时以山林木叶传音,向族中传讯,当时接讯的就是族长你的母上,她是我族中长老之首,经历最多。我将所见情况告知母上长老,可母上长老从传音中听见那男婴哭声,便觉讨厌,斥我乱管闲事,并告诉我说此名男婴并非经族长测算之许后出生,无对应可护佑的资源,不该存活于世,令我不得看顾,让他自生自灭。” 玉兰花再次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那个很好听的女声勉强说道:“是这样,母上她……我竟一直都不知道。” 木兰道:“若不是刚才族长下令,我到现在也不会跟你说。我们都知道,木族婴儿降生若有自己对应的护佑资源,只须带回谷中照顾便是;若无对应护佑资源,自行化育,那么扔在原地不予看顾,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夭亡,重回植物本体。我听母上长老有令,只得将那名男婴放回到大树下,刚欲走开,却忽见其迅速长大,只数分钟就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我心知定然有异,而到这个时刻,我已感知到了强烈的木仆灵力,大惊之下楞在那里,还没想起要再次向族中传讯,一错眼间,已发现那男子未能站直身子,仆倒在地,我赶紧用灵力探查情况,发现竟是因为这具男身无法承受木仆老祖的催生力和灵力同时重聚,立时三刻就要散形了。” 她说的这般惊险,除了我之外,花里花外,几个声音同时发问:“怎么会这样?”居然十分整齐划一。 木兰叹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可当年那一刻危在旦夕,我顾不上其它,必须马上施法相救。但相对于木仆老祖散形的威力,我自身的灵力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能阻挡,没奈何,我只好爆起灵力,瞬时反取附近山林植物资源的灵息为木仆老祖护法,得此微薄助力,总算给老祖争取到一点时间,他自身汇聚的灵力施展沉魂大法,将他的所有催生力凝结成针尖大的一点,封印到了当时正好出生的兰姐姐身上。而我这么做了之后,当时我的灵力和植物资源的灵息亦全部耗尽,就再无法向族里传讯了。” 玉兰花那边的族长声音惊道:“难怪……我也记起来了,那一年我循例日常测算时,突然发现你护佑的资源大幅度衰微,不知是何原因。不过在三十几年前,你所护佑的那片资源所在地十分偏远,滥砍滥伐现象严重,你既没有向族中主动做异常汇报,我当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没有多问。” 玉兰花这边的穆小弟插话道:“原来,三十多年前那里的山林曾经全部萎败过,还记得,我带着族人搬去霍来山顶时,总感觉旁边山林资源的灵息相当稀薄,火绒草生长极难,要不是木兰后来专门为我们催生此草,我恐怕不太可能会在霍来山顶久居,那样就错过土老大了。” 木兰向穆小弟微施一礼,轻道:“火仆大人,您在霍来山时一直藏着灵力气息,又无火焰盒傍身,是以我之前并未认出您来,还望莫怪。” 什么火仆?还“大人”,听着木兰的话,我惊异地转头盯向那个乡下小弟,忽然从心头泛上一阵莫名厌烦之意……我这是怎么了?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6) 木兰接着说:“木仆老祖封印催生力后,所余灵力暂可收聚,那具身体解除了承载重压,勉强留住,但只剩下奄奄一息,他问清我之前曾向族中母上长老传讯的情况后,便嘱我绝不可以再主动向族人说这次经过,除非族长下令。我将他救回我居住的小山村,在后山建成了巫台,请村人们为他反哺发愿,想向涅母求回老祖的全部灵力。我告诉村民们,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丈夫,村民们信我不疑,都愿为我出力。唉,在准备发愿的过程中,我才慢慢想明白,怪只怪,我族这几百年来都追求俊俏柔美,半分阳刚之力也不愿保有,植物化形的人身早已不似木仆老祖最初繁育的那一代,现在的族人身体根本无法承载木仆老祖觉醒回归时重聚的催生力。老祖没料到这样的情况,男婴刚落地时,为了尽快成年,老祖的灵力和催生力一起重聚,结果导致化育出的身体速长速朽,瞬间面临散体。总算得我相助,老祖及时封印了催生力,可留下来的那具成年男身虽已比我族现如今的男性强悍许多,却仍然无法承载老祖的催生力。所以,待村人发愿成功,老祖的灵力得以恢复后,他索性主动散体,回转到赫祁河谷长成了慕蝶花新苗,先从植物原形炼起,花十年时间重新化育出一具成年男身,以便取回封印在兰姐姐心口的催生力。” 玉兰花那边的族长传声道:“难怪二十二年前,木仆老祖花了十年时间从慕蝶花本体直接化形为成年木族人后,根本不愿与族亲相见,便迅速离谷……我还道是因为老祖化形长成的男身外貌过于粗鲁,与我河谷风景全然不搭,我母长听我一说就起了避见老祖之心,正纠结无法,老祖感应到就自行走了,我母上当时松了一口气,很是感念老祖成全……却原来还有如此纠葛,哎呀,老祖心内必然怪罪我等,这可怎生是好?” 站在房中玉兰花这边的穆小弟,哦,我想了想,现在应该叫他火仆大人了吧?这个火仆大人,幸灾乐祸地开口说道:“现世报啊……想当年涅母创造木仆时,他说‘一定要有充满阳光照射下强有力的美感哦’……呵呵,却原来千万年后,他自己繁衍下来的族群竟然对强大的力量排斥到这种程度,害得他连一具能承载他催生力的身体都化育不出,太好笑啦,以木仆的小心眼儿性情,他肯定瞧都不想瞧你们这群族人一眼,怎么可能留在河谷内?笑死我啦,哈哈。”听他笑得肆无忌惮,我觉得我心头莫名的烦厌之感又强烈了一些。 木兰接过话去,肃然说道:“还请火仆大人不要笑吧,我族老祖回归受险,是我等后辈对不起老祖,木兰想起来就惭愧难当,恨不能以身相代。要不是那日老祖在小山村的后山上散形前嘱咐过我,需替他看顾他留这世间的沉魂之身安危,我会同时散形,向老祖谢罪。但老祖既然有所嘱托,我只得禀遵老祖旨意。我告诉村民们,我的丈夫飞升成仙了,那些人都信我的话,慢慢就淡忘老祖的来历。我守在那处山林继续履行我的职责,可接下来却出了变故,由于我吸尽了那处植物资源的灵息,山林萎败荒芜,重新生长繁茂要花很长时间,人类就把那里当成了荒地,竟有凡人偷偷用作了化工废料垃圾场,十年后,严重污染有毒的化工垃圾堆积无数,植物资源恢复极之艰难,我耗尽灵力也无法消解,我正想着,宁可散形夭亡也要消解死结时,重形成年身体的木仆老祖突然回来了。他对我说,他本是想去米契谷探问再世木仆的消息,并取回自己的隐形叶,可还没来得及入谷,就已发现我这里死结为患,情形危殆,为了护我不至于夭亡,未理我的劝阻,老祖再次散形,将全身灵力化入了十年前他觉醒回归时依凭的那株千年古木,自此之后的二十年,老祖一直在用尽全力为那片山林消解死结,也正因为有老祖的强大灵力在,那片山林才能迅速恢复生机,不受死结的影响。没多久,当地政府注意到此事,处罚了乱扔化工垃圾的凡人,致力于保护那片山林,所以后来,我才能为霍来山顶上的火仆大人催生火绒草,要知道火绒草的灵息极为充沛,对生长环境十分挑剔,若无老祖护佑,光凭我怎么能催生出来?还请火仆大人顾念我族老祖仁心,不要笑了吧。” 我看着木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中苦涩至极,而且,忽有个声音在我的心底低语:为了保全我留在这世间,你两次耗尽力量,濒临夭亡,我现在若是连你都护不住,那我这个木仆不要做了。 然后我就象醒过来一样,悚然一惊,啥?我心底里冒出来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木仆?我是不是疯了?或者,我是精神分裂了?难不成,我还有个第二人格? 木兰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水光盈盈,我盯着她的眼睛,渐渐心情安定下来,连之前莫名其妙的烦厌之感都消失不见,木兰轻声道:“兰姐姐,你别怕,我族老祖嘱咐过,他从未征求过你的意见,就借你之心封印他的催生力,是他对不住你,所以我族上下都绝不会违你心意,我更不会,只要是你的心意,我们都会遵从,谁都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 “两次耗尽力量,这是什么意思?”玉兰花边站着的火仆大人,似乎也能听到我心底的那个声音,不再嘻笑,突然正色发问。 不过,显然他问的不是我,答话的亦是木兰:“回火仆大人的话,第一次就是三十二前木仆老祖化形之难,我倾尽了山林资源之力。而一个月多前,你们来救木仆老祖之前,我居住的小山村发生的那场将沉之难是第二次,起因是我想设法解救一直被死结困在千年古木之内的木仆老祖。木仆老祖已受困二十年不能离开,且死结极为厉害,老祖灵力虽仍强厚,古木却难以支撑,本体快要碎裂,若是死结未除而古木破碎,老祖的灵力无所依凭,怕会前功尽弃,老祖更是无法化形而出。所以我冒险尝试吸取地下河的水资源灵息来协助老祖。木族吸水本是寻常事,只可惜护佑那条地下河的水族族人留在本族聚集地,我无法与他联系,便独力行事。因为心急,我有些莽撞了,对水资源浸袭过度,结果触发了护佑的水族人设下的止浸阵,导致地下河水奔散四涌,造成地下河道崩塌,这对我护佑的植物资源倒是没什么大碍,可我居住的那个小山村正在河道上方,随即面临陷落被埋的危险。我不能不救,村人无辜啊,故此我流尽全身鲜血,退形回植物本体,很快就会离世,我是没什么要紧,可惜仍没能帮到木仆老祖。对我这两次耗尽力量,老祖念兹在心,可实际这两次都没能解老祖的危困,我受之有愧。我忝为木族长老,为救本族老祖,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应该的,何况我这第二次,还连累了无辜村人却仍未达到目的,最终救了木仆的其实还是火仆大人您呐。” 不约而同的,我和那边的火仆大人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木兰的结论,那边厢的火仆大人哼完了就掉转目光,并不看我,我却并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要哼这一声。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7) 玉兰花那边的族长长叹一声,传声道:“木兰长老,真正惭愧的应该是我,幸亏还有你为老祖尽心。我族进化至今,竟连本族老祖都羞见我等,实在是汗颜无地。二十年前,木仆老祖不惜再次散形也要为你解救那处死结,只怕是因为,我族上下只有你一个才是他老人家心里承认的族群子孙吧,这可怎生是好,呜呜呜…………”好嘛,我心里发紧,这是个什么族长?怎么说着说着居然哭起来啦? 玉兰花那边又传过来乡下人小穆的声音,听着是在劝慰:“族长,族长,你别哭啦,木仆在你们这河谷里化形人身,不也待了十年时间吗?要说见你们族人,应该算个个都见过吧?无论你们长成什么样子,都是他自己的后世子孙,怎么可能不承认?羞不羞的,还不都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他顶多就是没跟你们交流沟通。这有什么关系,以他的灵力,自可感应到族人对他容貌的不满,没准儿是他觉得自己不好看,所以才不留在谷内吧,我听说过,木仆最在乎外形,被自己的子孙嫌弃,那是他自己的毛病。你说对不对?族长,族长,你看你,别再哭了,我们不要误了涅母的正事,还是回到正题吧,你翅膀上的那个隐形叶,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交给木兰长老?” 我听得气闷,这个穆渣男在胡说什么?我会觉得自己不好看?会怕被自己的子孙嫌弃?啐,见他的大头鬼,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我自己不好看???……呃,不对,我捺住自己的心口,又似惊醒过来一般,深觉纳罕: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啊?明明小穆口口声声都在说木仆,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在说我? 不过他倒是劝住了,听那边动静,族长不再哭泣,恭顺答道:“土仆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土仆大人,您没听说过隐形叶的用法吗?我族老祖的隐形叶,最适宜借用木族族人的灵力隐化无形,且可经植物灵息传递,不受距离限制,要不然,老祖也不能让隐形叶附着在我的蝶翼翅尖上了。所以交接的办法是这样,双方以灵力互为牵引,借植物灵息传递即可,若土仆大人您有灵力,只须身上配一枝柳条,这隐形叶就自然会生发成柳叶,您摘下即可。现在嘛,就须木兰长老在那边与我配合,玉兰花新生一枚叶片,便就交过去了。” 木兰却摇手阻道:“族长,这不行。木仆老祖得到火仆大人的火焰盒相助,灵力脱困,但未能化形人身,全由隐形叶积聚牵引。若在此刻,我直接把隐形叶接引过来,老祖灵力无遮无挡,一旦和兰姐姐的心口朱砂痣应和,兰姐姐这三十二年来的沉魂之身即会被灵力浸染,让木仆老祖借兰姐姐的身体觉醒回归,兰姐姐的意识会陷入沉睡。族长,老祖的催生力封印在兰姐姐心口,这些年来早已将兰姐姐的身体改造成熟,再经灵力浸染,足以为老祖所用。我本来是小小婴儿,只能吃龙血树汁,可兰姐姐亲手喂我,我就什么都能吃,自然便是因为兰姐姐身怀木仆催生力,喂给我什么都等于是在用老祖的催生力养着我。说起来,兰姐姐从小到大时不时会犯的头晕症,就是因为木仆老祖的催生力一直在浸染改造她的身体,每次积累到一定程度,她的身体发生质变时就需要休眠重启。可木仆老祖当年将兰姐姐封印为沉魂之身时,就跟我说过,万不可以强夺兰姐姐的身体,老祖本是打算修成木族人的身体,再取回封印在兰姐姐身体里的催生力慢慢适应,虽然,为了消解我那里的死结,老祖的计划未能如愿,可强夺兰姐姐的身体回归是绝不可行的,老祖说过,除非是兰姐姐自己愿意,否则绝不能强取兰姐姐的身体。所以族长,我不能就这样把隐形叶接引过来,若是伤到兰姐姐,就算木仆老祖回归,也一定会怪罪我等,此事万万不行。” 族长的声音传过来,听着十分为难,道:“那你这样说,还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回河谷来吧,总须找一个万全的法子,帮老祖重形一具可用的身体才好,兰小姐身体里催生力的封印,只能是老祖自己的灵力才能解除,我们都做不到。” 火仆大力反对,他对着玉兰花发牢骚:“怎么搞得这么麻烦?还要抢人类的身体用?木仆,不是我说你,叫你爱臭美吧,你的族人比你更爱臭美,臭美到现在,连一具你回归可用的身体都化育不出……这能怪谁?你不要打兰小姐的主意,她是个凡人,我和老大出来时答应过她奶奶,那老人家真是活成精了,她很明确地跟我们说,一定要这个孙女回去呢,木仆若是取了兰小姐的身体用,那人家还能回去吗?” 木兰温言解释道:“火仆大人勿需担心,兰姐姐是老祖封印的沉魂之身,我适才说过,木仆老祖就算是不得已占用兰姐姐的身体,兰姐姐的魂魄自会安然沉睡,毫无损伤,与她犯头晕症时的情况差不多。有了隐形叶相助,再有了可用的身体,木仆老祖的灵力解除催生力封印,会一触即合,兰姐姐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其实,兰姐姐的记忆,木仆老祖都会知道,回去见兰姐姐的奶奶亦无妨。火仆大人,您别瞪眼睛……我不是要助木仆老助取用兰姐姐的身体,我只是不想您误会老祖处事不当。还想告诉您,如若按族长的办法,我回归河谷,另行设法找一具老祖合用的木族人身体,重聚老祖灵力,再从兰姐姐这里将封印的催生力取回,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木族人身体要慢慢适应承载老祖的催生力,兰姐姐的身体要慢慢恢复成没有催生力的凡人状态,两边都不可以一蹴而就,估计最快都需三年光景,而这个过程中,兰姐姐的头晕症会犯得更频繁,身体亦会有明显不适,总之,就是无论用哪种方法,都要同兰姐姐讲清楚,征求兰姐姐的意见。” 火仆和林子的眼睛都转向我,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这,这,这都是在说什么?我两样都不愿意行不行?不,不对,我两样都愿意行不行?呃,不,更不对了……我心乱如麻,意识凌乱不定,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素日里的机敏伶俐仿佛全丢去了爪洼国。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8) 玉兰花又传出来乡下人小穆的声音:“不行,我们没有三年的时间,最多还有不到一年,喂,兰小姐,同你商量下,如果只需要你的魂魄沉睡一年,你同意让木仆占用你的身体吗?” 什么?什么一年?什么魂魄沉睡?什么我同不同意……“见,见你的大头鬼。”奇怪,小穆刚说完那句话,我心口的刺痛便忽地减轻,紧接着喉间一松,蓦然可以开言了。 林子一直紧张兮兮地扶着我,听我开口说话,松了口气,道:“文珠姐,你先别急,他们这群神仙有规矩,绝不会强迫我们,不过,这个借用身体的事,我听着真悬乎……喂,阿土仔,你要我文珠姐帮忙,总得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吧。” 那边的小穆说道:“她知道那么多细节干嘛?她的身体虽封印了木仆的催生力,可她的意识仍然是凡人,所谓凡人魂魄,无非便是人类大脑中自出生开始积聚起来的全部意识。你懂的,人类意识与我们的信息犯冲,知道越多我们的来龙去脉,凡人的意识就会变得越混乱,与自身气血不能相容,最多拖不过三个月就会死掉,你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干嘛要去给你的文珠姐再种隐患?” 林子感叹道:“你们这种神仙还真是怪咧,既催生资源给我们用,又和我们意识犯冲,咋会这么矛盾?阿土仔,我老实同你讲,我的文珠姐向来比我主意还大,最不肯莫名其妙受到拘制,你若不让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文珠姐怎么能心甘情愿帮你们?” 小穆叹了口气,再次通过玉兰花对我解释:“兰小姐,你不必担心。凡人魂魄沉睡十分常见,你们凡人的医院里不是都有植物人吗?那便是魂魄沉睡的情况。只不过凡人出现这种情况,多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身体不能治愈,沉睡的魂魄就无法醒过来。现下,兰小姐你的身体并没任何问题,木仆借用一年后还回给你,你不用担心醒不过来。而且,这一年木仆会调理好你的身体,等他离去时,你的身体里将不再有木仆的任何力量,会十分健康,无病无灾,更不会再犯头晕症,到那时你回到你奶奶身边尽孝,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发现了,有桩怪事,只要是小穆专门对着我说话,我便会感觉心口巨痛减轻,亦能开腔答言,他对别人说话,痛楚立时还原,我也无法开口,此刻他对我说话,我马上回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好好的,凭什么无缘无故要去做一年植物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渣男,大骗子,装神弄鬼骗了林子,现在又想来骗我。” 小穆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地问:“兰小姐,我是为了你好,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 我道:“骗子当然都会把自己打扮成好人……我看不懂你们这个魔术是怎么变的,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说话……可我知道,但凡魔术都是骗人的。清天白日朗郎乾坤之下,”我说着话,抬眼往窗外一看,呃,不知不觉听他们说了这半天,外面天色竟已全黑了,就改口道:“呃,清天黑日罢……咳……总之,现在是法制世界,不可能让骗子当道,你们花言巧语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我和林子跟你们走,只是不敢对我们用强罢了。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林子,跟我走,我们立刻回家,这群骗子敢再纠缠我们,我就报警。” 说完,我转身就想走,却正对上仙女般虚浮站着的木兰,她那双看着我的满怀无限哀伤的双眸,登时让我心中一软,刹时间我的心口剧痛又强烈起来,只听木兰悲伤低语,道:“兰姐姐,兰姐姐啊,你看看我,我这么长时间都只是个小小婴儿,一直被你抱在怀里,这件事总不是假的吧……什么样的魔术,能直接从你的怀里大变活人?” 我的嗓子再次被痛楚窒住,说不出话来,是啊,木兰,小木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恨不得拥在怀中一生一世照顾看护的那个小小婴儿,怎么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瞬间变成了大人? 木兰的泪珠潸潸而下,对我说:“兰姐姐,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不是不愿意帮助我们,你只是不愿意在眼下这个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做决定,对吗?你现在已觉得身体受到控制,这违背你的意愿,是不是?” 我心痛如绞,勉力点了点头。 木兰忍着泪对我点点头,侧转身子对着玉兰花款款施了一礼,说道:“族长,受你命令,我化形人身,灵力已与你应合,所以虽未接引隐形叶前来,老祖的灵力却已然冲击到兰姐姐心口的朱砂痣,令兰姐姐痛楚难当,感觉不能自主。这有负老祖对我的嘱托,族长,请恕木兰自作主张,木兰此去心甘情愿,唯愿木仆老祖能得兰姐姐甘心相助,安然回归,且不会伤到兰姐姐,那木兰就再无遗憾了。” 我听不懂她的话,不知道她到干什么,可我听见那边的族长声音大急,喊道:“木兰长老,不可……”话未说完,只见木兰已翩然转身,浮上半空,就在我眼前化作了一道夺目金光,直刺我心口正中,林子惊呼一声倒退几步,我却不由自主弹直了身子,稳稳挺立,随着金光入身,我心尖的剧痛立时消失,再无任何身体困顿受缚之感。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9) 大惊之下,我顾不得身边还站着火仆这个半大男孩,一把扯开衣襟,低头看向自己心口,但见左胸心脏位置,居然象是纹身了一样,出现一朵栩栩如生的淡紫色蝴蝶兰,花蕊处有一点朱红如血,那颗痣还在。 我不明所以,结结巴巴问道:“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木……木兰呢?” 族长又开始哭了,泣声道:“兰小姐,木兰长老已散形离开这个世界了。她这是第三次耗尽自己的全部灵力,在兰小姐你的心口封印处化作了一朵护魂花。有了这朵护魂花,如果兰小姐同意木仆老祖使用自己的身体,那兰小姐的魂魄也不必长时间沉睡,可与老祖一起双宿在身体内,平常由兰小姐自用,遇有老祖需要使用沉魂之身时,兰小姐的凡人意识可以进护魂花里暂避,亦不会再因知晓我们的信息而给兰小姐的意识造成混乱,不会影响到她身体的气血。木兰长老太伟大了,呜呜呜……” “散形?散形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神仙吗?木兰变成我身上的花,她仍是在的呀,她还会回来,不是吗?别哭了,你跟我说清楚。”我听着族长的话,心头非常不安,冲到玉兰花前大声责问族长,再也顾不上去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骗术。 族长很伤心,连连道:“呜呜呜……不能了,不能了,兰小姐,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木兰是我族长老,足可活至两百年之后,可现在她自愿散形,说走就走,全部灵力都已凝结在兰小姐的身上,催生力已进入轮回,我须得马上测算新生儿来护佑木兰长老对应的资源了。土仆大人的任务只需一年时间,所以木兰长老的灵力固化在你的身上,并不影响我族新生儿化形人身……呜呜呜……木兰长老此去决绝,再不能回来了,就算是老祖借你的身体回归,也不可能让木兰长老回来……呜呜呜……兰小姐啊,只盼你不要辜负木兰长老的好意。” 我急怒攻心,叫了起来:“什么好意?我要她回来,她为什么自作主张,她问过我的心意吗?” 族长认真说道:“兰小姐,有句话,我要替木兰长老向你解说明白,她当然不敢让你事先知道她要做什么,她禀遵木仆老仆的旨意,绝不能违背你的心意,要是你阻拦她,她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可木兰长老想要救你,也想要帮助木仆老祖,适才,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心口剧痛说不出话来吗?你身上封印着木仆催生力,若受到木仆老祖的灵力冲击,催生力有所回应,就会给你带来巨大痛楚,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知道土仆大人一同你说话,你的痛楚就会减轻,那是因为土族催生力是木族催生力之源,能借植物灵息相通,土仆大人没有灵力,催生力自行感应,所以他对你说话,他的催生力就能安抚住你身体里木仆老祖的催生力,减缓呼应带来的冲击。你跟土仆大人在一起,对你只有好处,可你若是坚持离开,木仆老祖的灵力现已与催生力呼应,则将来除非你完全不接触到任何植物资源,否则总有植物灵息会再次牵引老祖灵力和催生力呼应,到那时你心口剧痛会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你能苦熬多长时间?而且你知道我们这么多讯息,无论护魂花如何拼力,你的身体气血仍会受损,可怜我族木兰长老,她拼力救你,仍只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如果你坚持不让木仆老祖取用你的身体,护魂花救不了你的性命,顶多就是能拖多久算多久。” 我默然,内心深处,我当然知道木兰全是为了我好,我只是不知道,原来我的结局早已注定。 族长又说:“木兰长老不想说出真相,以免显得象是我们在要胁你,她只是不顾一切想要完成不违背你意愿的老祖嘱托,这才决定立刻散形为你护魂,唉,我虽然瞬间探知到她的想法,却隔得这样远,没有办法拦住她……更何况,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破解眼下这僵局。你身上有了木兰长老用灵力凝结的这朵护魂花,就拥有了选择权,你坚持不肯让木仆借用身体,对你不会再造成什么伤害。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吧?那是因为灵力与催生力的呼应已完全被这朵护魂花消解了,至少眼前你已无困境,唉……所以我才说,盼你不要辜负木兰长老的好意,这绝不是强迫要求你答应帮助我们。” 小穆跟着说:“兰小姐,请相信我们,木兰长老的牺牲代表着我们仆族人亘古不变的原则,我们都感谢你为再世木仆保存了催生力,绝不会对你有丝毫强迫。你若实在不愿意,就和林子先回家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林子急了,扯住我的胳膊叫着:“文珠姐,文珠姐……你帮帮他们吧,他们真的有要紧事,得赶紧去完成……”我一把甩开她,不想说话。却突然看见那盆玉兰花上,有一片叶子变得极为明亮,绿闪闪的,有如透明的翠玉。 随即听到族长的声音:“土仆大人,木兰长老凝结的护魂花有接引之力,既然老祖的灵力已不再会与催生力一触即合,我便将隐形叶传过去了,那边火仆大人在,他摘下隐形叶即可得知老祖讯息。请恕我先行告退吧,木兰长老不在了,她所对应的资源需要马上测算并另行生成新族人护佑,哎呀,哎呀,仓促间无法细致安排,恐怕我无法找到合适的两性族人来繁衍,只能靠催生植物本体化育新生儿了,哎呀,这般做法,新生儿的容颜无法精细设计,就难讨母上欢喜了,我事母不孝,这可怎生是好?哎呀……哎呀……” 火仆和林子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我心中则涌起一股想把这个族长暴打一顿的冲动。 那边小穆却浑若毫无感觉,拦着问道:“慢来,且请族长留步,我需尽快回到火仆那边去,你可有什么法子送我一送?” 族长道:“这个尽容易,土仆大人请看,为了把无意中落入谷中的凡人俗物送出谷外,河水里就设有我族的瞬移传送阵法,大人您只要在心里想好要去哪里,跳下河便到了,连半滴水都不会沾上。” 只听小穆在那边哦了一声,跟着就是“卟嗵”一响,玉兰花就此沉寂。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10)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忽尔大恸,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那盆玉兰花,可无论我再怎么摇它晃它,都再听不见这盆花发出任何声音。我胡乱发泄了一通,双手脱力,软软坐倒在地。 一旁站着的林子和火仆,沉默不动地看着我,整个房间里,突然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沉闷如鼓。 我呆呆坐在地上,头倚住玉兰花盆,眼光向下,凝视着自己衣襟散乱的胸口,那朵护魂的蝴蝶兰,随着我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还有生命一样,鲜活在我的身上。 可这一刻,我仿佛才彻底明白,木兰是真的不在了,她再也不能用她的黑眸子看住我,再也不能用她的小手握住我的手指,再也不能咿咿呀呀冲我甜笑,再也不能偎在我怀里吃我喂她的任何东西。 我的心口不再剧痛,可我的心却碎裂成尘。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一见到木兰就牵肠挂肚再放不下,妈妈曾说过,我出生时难产,生了两天两夜生不下来,差点儿就一尸两命,是奶奶焚化了一根千年古木的枝条祝祷祈愿后,我才能平安落地。 现在,我终于尽知种种前因,哪里真还需要他们这起子不着调儿的神仙来对我说清楚来龙去脉?我推测,木仆当日选我为沉魂之身只怕并非碰巧,我奶奶焚化的那根树枝,想必就是从那个木仆化育身体的古木上摘下来的。而林子之前在数年时间内多次去过那片山林,每次回来都专门给我带些在那里摘的花花草草,说是给我的手信,我一直非常喜欢,放在身边便可安神凝气,连头晕症也犯得少些,现在想来,必然早就是木兰对我的暗中看顾。 木兰,小木兰,从始至终,你一心一意只是看顾我,而我现在,却不能回报你一丝一毫。 火仆突然开口,轻声道:“兰小姐,你若真心愿意,自然是能有办法回报木兰长老的。” 我心头一震,抬眼看他,与此同时,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子走过去开门,进来的便是那个乡下人小穆……或者,我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土仆大人?! 我怀中再无小木兰,心口却多了一朵淡紫的蝴蝶花,饶得我再怎么坚信这个世界上绝无鬼神,也不得不正视我正经历的事实:我所面临的这些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和我三十二年来形成的世界观绝不相符。 这位外形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的土仆大人,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伸过手来替我掩上衣襟,对我说道:“你不要去想我们的事情,越想越乱,对你的身体不好。我也真没有想到,去了一趟赫祁河谷,竟会得来这样一个结局。兰小姐,我们的确赶时间,我们的主人有件要紧大事,需要我们在一年内去做完。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他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转头对火仆说:“实在不行,就不要木仆去了吧,我们赶紧去找一找水仆和金仆,凑齐四个应该也可以吧。” 火仆抱着手臂,无可无不可地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对了,我不用去摘那枚隐形叶,讯息我已经收到了,很奇怪哦,我听不懂,我跟你说啊……唔……”说时迟,那时快,我眼睁睁看着玉兰花上那片绿如翠玉的叶子竟然倏地自行离枝,直直飞了过去,“啪”一下狠狠糊在火仆的嘴上。 他吃了一惊,随即十分气恼,抬手双手,就想往下撕那片叶子,可那枚绿叶贴得严丝合缝,仿佛长在他脸上一样,火仆使劲儿抓挠了半天都没能找着施力处,脸色变得铁青,放下手,忽一下,就掏出他那个小脂粉盒来。 土仆似早有防备,抢过去按住他劝道:“不可以,隐形叶不让说,你别说就是了,你让一让木仆吧,就为这点子事用巫具争斗,多不合适。” 火仆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得把脂粉盒攥在手里,气乎乎呆站着。他脸上的绿叶子好似一个活生生的小手一样,试探性地掀开一点点,火仆嘴唇略一动立刻捂回去,总之如临大敌,看那意思,是生怕火仆开口说话。 我瞅着有趣,一时忘了内心悲伤,忍不住“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房间里沉重的气氛皆散,林子扶我从地下站起身来,眼巴巴地瞅着我,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我想了想,平心静气地对土仆说:“我身上有木兰的印记,受她以命相护之恩,我绝不会无视她的期望。可听了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猜,如今就算我知道你们的那些讯息,在这一年里,对我也造不成伤害吧?我还是想要问个明白,你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神仙?你们那么有本事,能让花开口说话,能从千里之外瞬时归来,又有什么必要非得我心甘情愿,才能用我这个凡人的身体? 土仆认真说道:“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我们就算有些本事,也只能用来履行我们护佑资源资源的职责,不可任性妄为。也罢,我同你说一下,想必刚才你已听了些大概,涅母座下只有五仆,分称为土、金、木、水、火。前世五仆离开这世界前,留下五仆族群继续行走世间护佑资源,如无大难,五仆不必回归。可前不久,我突然得到涅母喻示,说是三十二前神心遭到劫难,五仆须再世回归齐聚,前去解救灭世之劫。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除了我和火兄弟,还有三仆不知在哪里觉醒回归,距离劫期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堪堪才知再世木仆的情况,实话说,我很不愿意凡人搅进我们中间来,可惜我没有别的选择,现如今若是不取用你的身体,木仆无论如何都无法及时回归。然而就算是灭世之劫,也不能坏了我们的规矩,我们从不强迫凡人,所以,只能是劝你自愿。” 我专心听着,问道:“神心是什么?” (十一)兰文珠接下来讲故事(11) 土仆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涅母喻示这么说,神心有难,五仆回归,我和火兄弟分析过了,应该是要五仆齐聚后才能神心在哪里。” 我听出毛病来,又问:“你们现在,连劫难之地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大,还得先找另外三个?哎,既然是三十二年前神心就遭了劫难,你为什么不早点行动?” “这个……”土仆突然面露愧色,嗫嚅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的问题。我没有灵力,过去三十二年里,我从不知道我是再世土仆,而且我没有前世的任何记忆,实话说,若非灵魄认我为主,我都不相信我自己是再世土仆,你看,我就不能靠灵力获取隐形叶的讯息,瞬移也是靠木族族长的阵法帮忙。” 捂着火仆嘴巴的那片绿叶似能听懂土仆说话,猛吃了一惊,掀起一个尖角儿来指着土仆,火仆趁这机会一把揪住那尖角儿,大力将绿叶扯了下来,旋即往脂粉盒里一塞,双手合扣关得死紧,脸上郁闷一扫而光,神情一派得意。 就见他手掌间的那个脂粉盒蓦然红光大盛,直如一个火球在他指间燃烧,而火球里有一条明亮的绿线,游蛇一般在火球中左冲右突,显得无比愤怒焦灼,却怎么也钻不出来。 林子好奇地发问:“小明弟弟,我看,你这么干,自己也不敢松手吧,你能坚持多久?” 火仆哼了一声,只顾专心用力,似乎连分心说话的余力都没有。 土仆叹口气,从他背着不离身的小黑包袱里掏出个褐色的泥巴筒来,走过去,用筒口对准火仆双手扣住的那个火球,另一手拿出块圆圆的鹅卵石来,平平搁在泥巴筒边,也没见他念什么咒语做什么别的动作,火仆掌中的火球便熄灭了,火仆松了口气,打开合着的手掌,我看到,那个小脂粉盒仍是平平无奇的老旧模样,土仆把鹅卵石放回裤兜里,扔手过去翻开盒盖,里面躺着一片普普通通的绿色叶子。 土仆拈起那片绿叶,对火仆说道:“你何必非跟木仆争意气呢?隐形叶只是巫具而已,不会自作主张,它积聚木仆灵力是为执行木仆意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木仆不让你说他的讯息,你就别说吧,我想你都不懂那讯息的意思,以我现在的状况就更不会懂了,暂时缓缓无妨,你硬要闹别扭,弄坏了隐形叶,与我们的大事无益。圣卷筒能容纳这世间的一切,就让木仆的灵力先在圣卷筒里收着吧,筒壁里面有涅母字喻,想必木仆会十分安心,你不要言传讯息,隐形叶亦不必执拗行动。只不过,我们该把隐形叶放在哪里呢?” 火仆把脂粉盒放回自己兜里,悻悻道:“木仆真是很烦,就他古怪多,又小心眼儿,有啥了不起啊还非灵力不能传讯……我知道,他就是怕弄错了嘛。我明白了,木仆觉醒回归后,是存了和我一样的心思,就想去找你,所以即便他散形化入了千年古木里,这二十年来也一直守在米契谷外,等待着再世土仆回归的消息。可你没有灵力,木仆不认得你,又没能化形人身,感知很模糊,无法理解你说的话,更不能把灵魄石同你联系在一起,我看,就算有灵魄石认主,他只怕也还会有疑心,更何况他和我不对付,很担心我会胡乱认了个老大来消遣他……不行,老大,隐形叶不能跟圣卷筒放在一起,否则木仆的灵力还是有可能随时随地派它出来跟我们捣乱。” 土仆很好脾气地说:“算了,算了,千万别勉强,反正我们还不齐,木仆暂时不相信,应该没什么关碍,如果你不觉得那讯息特别重要,就先别说了,等我们找着金仆和水仆后,再议不迟。” 火仆摇头道:“我不知道重要,我听不懂……不过现在我是这么想的,哼,有啥了不起的,如果木仆真的不能及时找回身体跟我们齐聚,那知不知道他的讯息还有什么要紧,我才不希罕替他说出来呢。” 听得火仆这样说,林子和土仆一起又向我瞧了过来,可并没有再次开口劝我什么。 我一直在仔细听他们说话,内心里觉得,这个木仆的顾虑不无道理啊,便对土仆道:“听你所言,你没有灵力,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该做什么,岂不是神仙没有仙术,那还叫什么神仙?我觉得你们这事很不靠谱,不能糊里糊涂就这么上你们的套儿。我看,这么着吧,就如你所说,你们先去找找别的神仙,我和林子回家,我家在哪里你们很清楚,我跑不了的,等你们找齐了那两位,再来同我商量不迟。” 土仆和火仆对视了一眼,还没说话,林子先急了,道:“文珠姐,找人……找神仙这种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啊。再说他们要救的是我们人类生存的世界,我们也该出一份力吧。你要相信他们,刚才不是说过,若是没有仙女姐姐的牺牲,隐形叶和你心口朱砂痣相会,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能立刻使木仆回归吗?可现在仙女姐姐化作了你身上有的护魂花,隐形叶过来半天了,你什么事都没有,我相信仙女姐姐的话,木仆借用你的身体,一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危险,而且你还能跟着他们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多好啊,文珠姐,现在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没想到林子热心成这样儿,觉得我一心一意为她考虑,她却毫不在意我的感受,忍不住讥刺林子道:“对哦,想当初,木仆该选你当沉魂之身才好,恐怕你才不管是谁占着你的身体,只要能编排个拯救世界的由头,能让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就行了。” 林子大窘,叫了声“文珠姐,你别这样说……”,就哭了起来。 我话一出口便即后悔,我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木兰不在了,我便连林子都要迁怒吗?可要不是林子坚持要跟着他们,我这一生恐怕连木兰都见不到呢。 土仆走过来,伸过一只手,手上躺着那片绿叶子,对我说道:“行,兰小姐,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和林子都先回家,这片隐形叶,我看由你带在身上比较好,对你绝无妨碍。只是跟我们通讯方便些,有它在,无论我们在哪里,也无论你什么时候愿意让木仆用你的身体,只要你心念一动,我们就能知道。”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我的意见,没再说什么,接过那片叶子来细细端详,心中百感交集。 林子却叫了起来:“不,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你们……”火仆拦住她的话头,抢着替她说:“是的,老大,林子有问题,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她受眠果影响有了前世记忆,虽被我用火焰盒烧净了,可加重了她的气血衰竭,我原是想带着她们马上去赫祁河谷找你的,若是不赶紧想办法,她很可能连三天都撑不过去,很快就会死的。” 什么?!我悚然一惊,注意力立刻集中。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1) 我觉得,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乱!糟!糟!(咦,这算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咳,不去想了……)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再世,我只要是和土仆在一起,负责动脑子的就都是土老大,所以我还是习惯性的把问题全部向土老大丢过去,按我的逻辑里,一旦我把问题告诉老大,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听我抢过林子话头说她很快会死,土老大相当疑惑地看着我,那位兰小姐其实还不明白,不管她愿不愿意,现在她都已经算是半个再世木仆了,她听到讯息就等于是再世木仆听到,即使木仆仍无法通过她的身体和我们交流,她也会呈现出强烈的反应,果然她惊诧莫名地瞪着我,在场诸位中,唯一处变不惊的倒是林子,好象我说的不是她一样。 我接着道:“林子吃下眠果的效果十分怪异,她在沉睡时,前世记忆涌入了脑海,这对凡人来说是很不利的。人类很少出现将前世记忆带入今生的情况,偶有出现,那个凡人就会被当成疯子。而林子的前世记忆竟让她完全不想活下去,潜意识里非常坚决地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昨晚她会突然想跳楼,今早在睡梦中积聚眠果药力攻击自己的大脑,若不是被我摇散药力,她就醒不过来了。眠果是给仆族人吃的,我们身有灵力,若被药力攻击即时会自救,除非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牺牲,否则仆族人绝不存在自我毁灭的心志。但人类不同,人类若想自杀,眠果药力跟随意识积聚一处,人类是无法承受的,幸好兰小姐机警,我及时用火焰盒烧净了她的前世记忆,这才彻底散开药力,不然在你回来之前,她就已经死了。老大,莫不成你对前世的林子干了什么?让她想起来就不愿意再活下去?” 林子满面通红,嚷道:“乱讲什么?我才没有要为了阿土仔去死……火小明,你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想跟着阿土仔,只是想帮他完成任务而已……什么前世记忆,我就是在做梦罢,自己压根儿记不住。” 我白了她一眼,道:“凡人本来就记不住自己的梦,可你记不得你今早说了些什么,那是因为我把你的前世记忆都烧净了,只是奇怪,照说灵火侵入你的大脑,虽则我不敢用灵力催动,但你对我们的记忆多少也应该会被消除一点儿,怎么会那么顽固,看起来你今生的记忆丝毫未受影响。” 兰文珠一板一眼地问我:“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怎么听你象是在顺口胡编啊。客观地说,你们俩的确有些神神道道的,不知道会些什么奇怪的魔术,那个你叫老大的渣男,是给林子吃了有毒的东西吧?她产生了幻觉,所以昨晚才想要跳楼,今早还说胡话,这也说的通啊?好,我退一步,看在木兰份儿上,就信你说的,林子前世记忆现在不是已经没有了吗?你为什么还说林子很快会死?为什么非要跟着这个渣男不可?” 呃……这个兰文珠还真是很象疑心病发作的前世木仆哎,总之就是喜欢在我的话里挑刺,我没好气地回答她:“你听清楚,我能烧掉她的前世记忆,可烧不掉她想死的心志。虽然她现在自己记不得了,可想要去死,是她内心里最坚定的潜意识,眠果药力被我摇散,可还在林子的体内,人类睡眠时潜意识的影响会大过主动意识,再积聚起来怎么办?难不成不让林子睡觉?可别指望我替她守夜哦,凡人的死活才不关我的事。眠果是土老大用圣卷筒催生出来的,除非让我直接把灵力用在身上,光是灵火可对付不了,所以必须得找土老大想办法。你不想让林子跟着老大,那往后你最好每天晚上都不要让林子睡觉,看看能不能撑到眠果的药力自行消除吧。告诉你哦,本来正常情况下,眠果的药力在凡人体内三天可以消除,但现在林子的潜意识想死,身体便会主动留住药力,我可估计不出来需要她撑多久不睡,若是撑不过三天她就睡着了,后果着实堪虞。” 兰文珠“啊”了一声,不再跟我抬框,扯住林子急急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会突然想死?前世的事跟今生有什么关系?就算前世这个渣男对不起你,难道你死一次还不够?摆明了今生他对你的态度仍然是个渣男,你难道还要为了他死第二次?” 我很无语,这个兰文珠,还在管土老大叫渣男,而且,她对时间有没有概念?土老大再世不过三十二年,顶多就比林子大几岁,就算能碰到林子的前世,一个没有灵力的土族小孩子,能做什么对不起凡人的事啊?瞧瞧木仆选的,这算是什么水准的沉魂之身嘛,好处学不到,倒是很会拎不清。 她俩不会知道我心里的腹诽,彼此对望,林子茫然答道:“文珠姐,我没有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小明弟弟说我想死……我不想死啊,我就是觉得……无论如何,我都要跟阿土仔在一起,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反正我就是不想离开他。这是因为我很想要知道涅母和她仆人们的事情嘛。文珠姐你一直知道啊,我想了解他们这种神仙的事,找了很久很久,从极小的时候就开始找了,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而且我现在干嘛想死?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当然是想方设法不要被他们甩掉,跟着他们便是……死了还怎么跟着他们咧?”林子说到这里,好似突然反应过来,转脸冲我发脾气:“哎,你这个猴子不要乱讲啦,我想不想死,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你是知道甩不掉我,你故意给阿土仔增加压力,想要我难堪是不是?” 这是神马逻辑?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2) 我懒得再理她,只对土老大说:“老大,这两个凡人太闹了,乱哄哄的,天也晚了,我看,大家都各自歇一歇吧,让她俩待这个房间,我们去楼下吧?” 咦,这个建议居然立即得到一致同意。 我和土老大回到楼下房间,我细细跟他讲了林子早上被我摇醒后,说的那些有关前世的怪话,老大听完后没什么表示,靠着房间一角,在地板上静坐了半天。 对我来说,只要讲给土老大听,我自己就再不用去想了,合衣躺在床上养神,我能感觉到土老大的心神一直纷乱如云,翻卷不定,但我不耐烦去解读,于是运起封字决,将土老大的心思屏蔽不理。 良久,才听得土老大开口道:“火兄弟,林子这个事有蹊跷。” 我的脑筋完全不动,就象应声虫一样问:“什么蹊跷?” 土老大说:“你告诉我,她在濒死的呓语中,说她妈妈生过她一次,只比兰文珠晚几天,还说她早就死过一次……喏,这么算起来,林子的前世应该没有活几年,林子今年二十八岁,如果加上四岁,她岂不是也正好三十二岁?” 我很纳闷儿老大的心思怎么转到了算术上,再次问道:“前世今生不能往一块儿加吧?死过一次的岁数,还能算是林子的岁数吗?” 土老大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道:“火兄弟,你能不能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在灵魄石认我为主后,来到我土族米契谷之外想要探查再世土仆讯息的,并不只有你和木仆?” 啊?那还有谁?我皱起脸来,努力回忆当时情况,不对啊,我没感觉到还有其它再世仆人在场,我是还没成年,可我的灵力不是用来吃干饭的。 土老大喃喃自语:“三十二岁,三十二岁……看起来,时间是一个线索。涅母神喻,在三十二年前示于我族族长,从火仆和木仆再世的时间来看,五仆其实都在神心受劫后觉醒回归,只是回归过程可能都出了些毛病。火仆无法令族人听从自己的号令,木仆无法得到合用的身体,我没有灵力和记忆,那么水仆和金仆呢?他俩的回归会不会也出了什么毛病?不过,不管出了什么毛病,这三十二年来,四仆凭本能都会一直在关注再世土仆的讯息,灵魄认我为主,四仆必有感应,就算是在不知不觉中,应该也都会来到我族米契谷附近……火兄弟,我这样分析,应该没什么错吧?逻辑上都通。” 我下巴一塌,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他怀疑林子也是再世五仆之一?哎,不要啊,她好烦人的,我在心里惨叫一声……但免不了好奇,如果林子真的是再世仆人,会是哪个仆人呢?金仆?还是水仆?奇怪,照我看都不太象。 我记忆中的前世金仆,特别刚硬严肃,极不宽容,口头禅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睚眦必报。”金仆是第二个被涅母造出来的仆人,除了听涅母和土老大的话之外,通常不怎么搭理木仆、水仆和我,喜欢独来独往。 而我记忆中的前世水仆,则是我们中唯一的女性仆人。涅母在木仆之后,终于还是造出了一个女性身体的仆人,而且这次毫无滞碍,水仆温柔和婉,从没见过她挑剔或者抱怨,做什么事都不声不响,但也什么事都做得极好,世间万物生灵都可以说是由水资源孕育而生,人类更是绝对离不开水资源的滋养。 我记得,这个世界万物生机勃勃之时,涅母抚着水仆头发,感慨了一句:“有水儿在这个世间,我大约就可以走得了。”结果水仆大哭一场,险些把整个世界淹没,毁灭万物,幸好涅母为水仆拭泪,这才解救危难。 我记得,打从那次之后,涅母半开玩笑地对我们几个男仆说:“你们都仔细些,尽量不要惹水儿哭哦。你们几个加起来,也架不住水儿哭个没完哦。” 林子会是象谁呢?她既不刚硬,也不温柔……呃,她就是个烦死人的凡人,我才不信她能跟再世仆人扯上什么关系。 我开始跟土老大抬杠,说道:“老大,你这么分析不对,天下三十二岁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不能因为木仆选了一个三十二岁的凡人做沉魂之身,你就对所有三十二岁的凡人都起疑心吧?何况林子根本就不能算是三十二岁,若她的前世真是水仆觉醒,怎么可能只活几年?凡人的意外害不死觉醒的仆人,你这逻辑不通。我看,不如我赶去东海深水陵吧,水族聚集地多少会有点儿水仆再世的讯息。” 土老大摇头,道:“是啊,不能轻易判断,只不过,眼下还是个僵局啊,那位兰小姐不信我们,一定要回家,若不让林子跟她回去,恐怕会被凡人纠缠不休,若让林子跟她回去,又怕会出事,这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得先送她们回家?然后等林子没危险了再走?这得耽误多长时间啊?” 我很气闷,问道:“老大,咱们由得林子去死不行吗?不管她的前世是不是再世仆人,至少现在的她不是,她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气血已开始衰竭,迟早撑不过去,让她跟兰文珠一起回家吧,我已经警告过了,会不会一睡不醒就看兰文珠的本事呗……她俩这是自找倒霉,我们也没什么责任,你非要管她的死活干嘛?” 土老大看着我,反问道:“怎么,你不管她的死活吗?那为什么,早上你一发现她离开我就会死,第一时间去摇醒她救她,还立刻就想要带她来找我?刚才我准备让兰文珠带她回去,你为什么跳出来拦住?还告诉兰文珠那么多,生怕她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哑口无言,好一阵儿才吭哧说:“我,呃,我那不是……怕你不明白嘛……我不敢自作主张嘛……”嗯,不用看土老大的眼神儿,我自己都觉得我这样子很没有说服力。 土老大没有继续追问我,又静静地坐了半天。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3) 我却心神不宁地左思右想起来,林子到底会不会是再世的仆人呢?她所说的“死过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么来来回回琢磨着,我没顾得上去探查土老大的心声,结果他再开口的时候,我大吃一惊。 土老大说:“看样子,我得陪她回家。” 我傻掉,连应声虫都忘了当。 土老大继续说:“我需要弄清楚林子是怎么出生的,还有她的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子说她的妈妈生过她一次,说明真相只有林子的父母才会知道,我必须要回去问问他们。不过,你不用跟我一起去。” 我提问:“我不去?那我该干嘛?” 土老大似乎已有了通盘的想法,马上回道:“你单独行动会方便许多。听我的,你去东海深水陵探探水族人的消息吧,如果三十二年前水仆回归时,也象木仆那样出了什么毛病,我觉得水族应该会有讯息。你探到消息后,再回林子家来找我。” 我却觉得这个计划不妥,我和土老大分头行动?土老大并没有灵力,若是没我跟在一旁,林子父母凭什么会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家里的私密过去?再者,我不想拿主意,万一碰上什么意外怎么处理?没有土老大做决定,如果去找水族人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提出反对意见:“老大,我是火仆哎,独自去深水陵很麻烦的。那儿不是凡人可以涉足的水域,瞬移最多只能到东海岸边。深水陵在东海最深处,根本不用象木族那样设避火阵,就能让我火族的族人全体望而却步。告诉你,在我迁到霍来山之前,我族的议长曾经独自去过一次深水陵,回来时灵力几乎耗尽,他可是火族目前灵力最强的族人啊。后来还是用穴底灵火护养了三个月,议长的灵力才得以恢复。据议长说,他只不过是在深水陵周边的五百里水域一进一出,灵力就不受控制地被大量消耗,他根本没能进到深水陵,连水族族长的面都没能见到,只对碰见的第一个水族人说了一句话让对方通传,然后立刻退出来,就这么点工夫,他的灵力都险些没有抗住深水陵周边水域对火族灵力的天然攻击。” 土老大问我细节:“什么要紧话?就一句啊?火族议长要费这么儿大的劲儿,亲自跑到深水陵周边水域里去传讯?” 我没好气,答:“议长没有细讲,总之水火天然相克,火族人谁都无法将传讯用灵力直接送进深水陵,议长本以为他进了深水陵周边水域,水族族长就应该会迎出来,结果只碰到一个水族人。至于那句话,议长对谁都没说,我以再世老祖身份命令他说,结果他说少儿不宜,我是未成年人不能知道,一气之下,我就带着族人去霍来山顶了,再不搭理那个倔老头儿。” 土老大咧了咧嘴,似笑非笑,说道:“深水陵周边水域聚集了千万年的水资源灵息,水火本不相容,对火族灵力极为不利,这我自然知道。只是你那个议长说的,显然不尽不实,天下水源无不相通,若只需找一个水族人传话,火族议长何需硬闯深水陵周边水域?难道这满天下竟无一个水族人在世间行走么?好,就算是水族族人果真全体深藏不出,火族议长又一定想要与水族族长见面,那他都到了东海岸边,还能再找不见一个凡间水域里的水族人吗?以火族议长的身份,将水族族长约请到岸上来见面有何难处?非得闯进深水陵周边五百里对火族人形同禁区的水域,才能找到一个水族人传讯么?这其中必有原由,只是你当年确实比现在还要年幼,估计想不到该如何问他。” 我加倍没好气,答:“什么想到想不到,就想到了我也不会问,我族讲民主,言论自由,别说是议长,哪怕只是个普通族亲,说什么不说什么,我都不能端老祖宗架子强迫于他。” 土老大不与我争,凝神想了想,郑重说道:“这次探查再世水仆的讯息,事关重大,恐怕还是非得你去当面问一问水族的族长。深水陵周边水域禁区再厉害,你也不至于不能应付,不过你还未成年,虽有火焰盒随护,还是别托大,总须防个万一,这样吧……”,土老大伸手从小黑包袱里掏出圣卷筒来,递给我说:“你带上圣卷筒,可护持你的灵力不受水资源灵息攻击,而且这里面有木仆的灵力在,若真出什什么意外,你不妨用木仆的灵力挡一挡,在东海深处,木仆的灵力可比你自己的管用。” 我大为高兴,一把接过圣卷筒来,使劲儿摇了摇,土老大就是有主意啊,这个方法太好啦,我倒不是怕了深水陵,只不过找由头不想独个儿去而已,老大深知我心,这等于是让木仆陪着我去嘛,还可以拿木仆的灵力给我当挡箭牌用,啊哈,就为了能有借口使用一下木仆的灵力,我都乐意去跑这一趟。 圣卷筒被我摇来晃去,忽地吐出来一口青气,我猜,这大概是木仆被我气冒烟儿啦,哈哈,这太好笑啦,他没有合用的身体,想跟我干架都不行,就有再厉害的灵力也只能被我收着用,哈哈。 土老大看我表情,忍不住劝我:“火兄弟,你还是不要再跟木兄弟置气啦,假以时日,他终归能得到一个合用的身体,若是憋了一肚子气,难不成一化形,你俩就打个地动山摇?我没有灵力,拦不住你们,但盼你看在这些日子你我相伴的份儿上,听我一句吧,不要趁木兄弟行动不便时欺负他,这不合适,完全没必要。” 我笑眯眯握住圣卷筒,冲着土老大乖乖点头,心里却想,老大,你放心吧,我要是不趁现在机会难得,把木仆欺负个一溜儿够,我“火小明”仨字儿倒过来写。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4) 之后一夜无话,我们各自休息,蜜月套房里的林子和兰文珠,也没有再惊扰我们,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过早餐后,土老大请林子订三张机票,说要陪她们两个回家。林子对土老大百依百顺,兰文珠虽觉惊讶,但对她来说似乎最重要的是林子肯回家去,所以也没有多话。 至于我的去向,土老大是这么交待的,他对她俩说:“我弟弟要替我去找个人,就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兰文珠撇撇嘴,咕哝道:“是替你去找你老婆吧?”她的声音咽在嗓子眼儿里,细细小小不是很容易听分明,我听见了装没听见,土老大和林子则都是一副真没听见的样子。 我知道,兰文珠的凡人意识仍然处于混乱状态,她不肯让木仆使用自己身体,护魂花的力量就无法消解我们的讯息对凡人身体气血的冲击,她本能上会接受我们的说法,可凡人的意识却不能相信我们的存在。所以为了能自圆其说,她会时不时捡起来之前把我们当成凡人时的说法,以便于自行抵消气血受损。其实,如果她不再接触我们,倒有可能渐渐自己想通,继续过她的凡人日子。可如果她一直跟我们接触,她会越来越混乱,护魂花能护她多久还真不好说。毕竟木兰长老的灵力只能安抚住兰文珠体内的木仆催生力,可管不了她本身意识混乱而引起的气血衰竭。 不过,值得赌一把的乐观因素也有,别忘了,兰文珠还有老成精儿的老奶奶,那位老人家慧眼如矩,说不定土老大跟着她们回一趟家,跟老奶奶谈一谈,兰文珠就肯同意木仆用她身体啦……啊哈,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结果更好笑的啦,木仆再世回归,居然会变成兰文珠这样一个女人,这简直足够我笑到去见涅母的时候啦,啊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你问我,怕不怕木仆回归后跟我打架?切,前世木仆我都不怕,还会怕现世的兰文珠?一直不愿意我和木仆打架的,其实是土老大。想当年涅母在世时,我和木仆只要一打架,他就会忧心仲仲地去告状,可没办法彻底化解我和木仆的争执。后来涅母不在这个世间,我和木仆再打架,他会立刻用灵力困住我俩,不让我俩动弹。他是老大嘛,我和木仆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所以后来就不再当着土老大的面打架了。 现在嘛,比前世好多了,再世的土老大没了灵力,只要木仆敢回来,我就敢跟他打架,怎么打都成,哈,想想都过瘾。 呃,我为什么要笑话木仆变女人?我是不是瞧不起女人?喂,你想多了吧?男女性别之分,对我们火族人来说没什么分别。不过对木仆来说有分别,他当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不愿意当女人。所以,若是再世的木仆变成了女人,他自己肯定会很生气,只要他生气我就觉得好笑啊,就一定会笑话他,这跟男女什么的压根儿无关。 因为过去我俩老是打架,我记得涅母曾对木仆讲过一次道理,她说:“木儿,我造火儿出来,就是任他由着性子来,你们都比他大,他惹什么乱子亦伤不到你们,其实你别生气就没关系了,是这个理儿不是?你不当回事,火儿自然没兴趣再惹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木仆气鼓鼓地说:“我为什么不能由着性子来?主人,你为什么不把我造成跟火儿一样?” 涅母温和地解释:“你们五个,在这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再没有材料可以去重复创造,所以你们都不一样。而且,你们的意识自造出来那一刻形成,连我也不能左右……木儿,你们五个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意识,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仆人,不可替换,更不能复制,这样不好吗?创造你们的同时,任由你们形成自己的意识不加干预,这样不好吗?” 木仆立刻不气了,对涅母施礼道:“这样很好,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是独一无二的,就喜欢我这个样子,才不要跟火儿一样。” 我一直藏在涅母身后偷听,听到这里时,“啊哈”大笑一声,跳出来往木仆头上扔了一捧火,他促不及防被我烧了一脸灰,吓了一大跳。其实我根本伤不到他啦,他抖一抖就没事了,可这下又把他气到了,大吼一声向我追来,我撒开腿一口气跑到天涯海角,钻进水下穴洞求水仆姐姐护佑,总算躲过他的怒气。 前世的木仆就不明白涅母的道理,他越容易生气我就越想惹他生气,而且看起来他再世回归后也不会明白的,所以现在的我,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去惹他生气,哈。 我没有说要去哪儿,谢绝了林子想要给我买票的好意,只说各走各的就行。兰文珠十分狐疑地又咕哝了一句:“总不能还是走路去吧?” 土老大这次听到了她的咕哝,认真回答了她,说道:“兰小姐,恕我直言,我这个弟弟的事,你不要去管,对你会比较好。你要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你别去管他,你就不会生气,不生气也就不会伤身了。” 呐,看土老大就很明白,是不是?不过,兰文珠果然不知不觉在受木仆催生力的影响,受土老大克制,很明显,土老大对她说话,她接受得很快,并不回嘴,绝不似对我说话时那般爱挑刺和不依不饶。 于是,我独自先离开了酒店,这次没耽搁,直接绕到路角一个无人可见的背阴处,我便使了瞬移之法,瞬间来到东海之滨。 接着就该下水了,可奇怪的很,我用灵力在海边探查许久,却唤不来任何一个水族人。这有点儿讨厌,没有水族人护法,我在水里瞬移速度会很慢。过去有水仆在世,我无论移到哪处的水边,只要得水仆姐姐护法,我在水里可似在地面一样通行无阻。 在这个世间的无论哪个角落,不是有土就是有水,所以,前世的我移来移去,无论到哪儿,无论有什么意外,但凡我需要,总是随时能唤得到土仆和水仆帮助,再加上涅母的纵容,那时的我,才叫一个天不怕地不怕。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5) 可现在给我的感觉很诡异,偌大东海,滔滔浪涌,却全无水族人出现,我停在岸边的一块大礁石上,突如其来竟感觉有些莫名孤单,不由得伸手进怀里,按了按内袋里的圣卷筒,就算眼下只得这个小心眼儿的一半木仆陪着我,也能略感心安。 林子老说我是小孩子,大概没什么不对。 没别的办法,我只得捏了个辟水诀,跳入海中,往深海处分水潜下。身为火仆,我本能的不愿意接触到水,绝不会让水珠儿沾到我的身体,所以宁可多耗灵力,硬生生劈开水流,往下潜行,速度自然更快不起来。 但我比寻常火族人还是强多了,没多久就进入了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此处已下潜极深,任何光线都透不到这里,四周黑幽幽的。我蓦然感觉到灵力飞速外泄,似乎马上就要被周边的黑暗吸尽,心中一警,立时知道不能再靠自己独个儿前行了。 我悬停在被分开的海水中间,掏出怀里的圣卷筒,再拿出我的火焰盒,双手擎高,念动真言。俄顷,一股强大青气从圣卷筒中喷涌而出,直如一把青色大刀,照准前方劈去,前面深黑无光的水墙随即向两边分开,火焰盒放射的红光明晃晃映照着急速向前延展的青气,仿若给我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我的灵力外泄之势立止,纵起身子随着红光,沿着青气飞掠而行,这木仆的灵力可比我自己的好用多了,尤其是木、水本就相生,木资源很容易去浸染水资源,但见木仆灵力过处,水流皆俯首贴耳后退,绝无我用适才用辟水诀时的不情不愿。 顺便说一句,这也就是为什么,水族人都会在自己护佑的水资源处设置止浸阵,以免被木资源汲取过度,滥生滥长的木资源对人类无用,而且也会破坏其它木资源的生长。水族的止浸阵,就是在木资源汲取水资源超过限度时,令水资源四下逃逸,这对木资源来说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不过对人类来说就不一定,止浸阵一旦被触发,若是时间地点都不对,给人类造成的危害有可能会很大,你想啊,大水突然失控,四散奔流,很有可能造成泥土塌陷,对附近的凡人能有个什么好儿呢?人类修堤建坝,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防止水灾嘛。 不过咧,还是那句话,我们仆族人的任务,只是为了护佑资源对人类有用,而不是为了护佑人类本身。水族人设下的止浸阵没有考虑过人类的安危,对我们仆族人来说丝毫不是问题,倒是无意中成就了人类常说的一句话:水火无情。 我顺着青气又下潜了一阵,火焰盒的红光突然大盛,我的灵力探查到有情况,倏地止住身形,发现青气分隔开来的两边水墙里,忽然形影幢幢,似乎冒出来了许多水族族亲,而我的正前方,扬起了一道水流,回旋如墙,却是透明的,似块玻璃屏幕一样拦阻在青气尽头,红光将那团水流映照得里外透亮,我定睛看去,里面竟然浮游着一尾人鱼。 人鱼?怎么会是人鱼?我大惑不解,据我所知,自涅母创世以来,仆族人和人类外形就没什么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水族人竟然长出了一条鱼尾巴? 那尾人鱼随着水流来到我眼前,悬立起上半身,我仔细看去:哇哦,是一条美人鱼嘛。她身上不着寸缕,只在颈间挂着一串硕大珍珠,脸庞圆润如月,灰白长发被墨绿海草拢住,飘浮在身后,一直延伸到鱼尾之外。 我仔细往两边看了看,原来两边水墙里的形影,全都是美人鱼,在水里飘飘荡荡的,游前游后,争先凑近来看,数也数不清,咦,她们身上都有着水族人的灵力,只是十分稀薄,难道这些人鱼就是现如今的水族人? 我面前的那尾人鱼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这尾美人鱼的灵力明显最强,只是相对于陆地上那些正常的仆族人来说,仍然过于薄弱轻忽,就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无着力处,我没办法用灵力与其交流,更奇怪的是,我手执圣卷筒和正在放射灵光的火焰盒,对方若真是仆族人,怎么会不认识这两样东西呢?有火焰盒在手,还需要问我是谁吗? 我沉声反问:“你是水族族长吗?” 水墙里的美人鱼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我面前那尾人鱼却很严肃,道:“你是谁?为何擅闯我族神圣牧者居所?” 我很无奈,只得先答道:“我是再世火仆,来此求见水族族长,如果你不是,烦请为我通传。” 那尾人鱼又靠近了些,水流几乎已逼到我头顶,被木仆的青气懒洋洋托住,并不推拒这团水流,也没有让水流沾到我半根毫毛。只听人鱼说道:“我是人鱼族的族长,你说的水族,是我族的神圣牧者。神圣牧者早已不见外客,二十几年前,火族议长曾来过此处,想要求见神圣牧者,当时我就替神圣牧者挡住了,再世火仆比火族议长还大吗?可你看着还像个小孩子啊。”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顾不得分辩,急急问道:“水族出了什么事吗?人鱼族是怎么来的?水族的族亲都去了哪里?” 人鱼族长讶然回道:“出什么事?怎么会呢?神圣牧者好端端的,就在他的居所里住着呢。我族是水族牧养的人鱼,早在五百年前就开始替水族护佑这世间的水资源,只不过,因为人类一贯凶残,出巡在外的人鱼只要是被人类看见,都难逃被捕杀屠戮的命运。神圣牧者怜惜我族,在二百多年前施大法力,将人鱼族全体迁入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只通过灵力护佑水资源,再不复现世间。” “人鱼族替水族护佑水资源?”我的脑子快要不转了,继续追问:“水族族亲为什么自己不去护佑水资源?难道全体水族人都关起门来躲在深水陵,当什么……神圣牧者?”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6) 人鱼族长觉得我很是大惊小怪,不满地说:“你这个再世火仆,怎么没从你们的火族议长那里得到消息?我早就跟上回来的那个议长说过了,哪儿有什么全体水族人,神圣牧者这五百年来就只有一个,他将灵力播种于人鱼体内,我族自可替他去做任何事,世界这么大,水资源无处不在,没有我们相帮,神圣牧者单凭自己,怎么能管得过来呢?” 我觉得头大了一圈儿:“一个?难不成,这五百年来,水族人只剩下了一个?人鱼族长,我确实是没从我族议长那里得到任何消息,我想请问你,我族议长上次前来时,与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人鱼族长却道:“上次那个火族议长,甚是多事。他下潜到五百里水域之外,以灵力约见神圣牧者,牧者不愿意见他,他就硬闯进来,结果灵力受损极重,还是神圣牧者可怜他,着我出去迎了迎他,问他有什么话要讲。他说完那句话,我便按牧者吩咐回复他,我说牧者不见外客,无论谁来,都不必多事。不过,我记得那会儿,他退得非常快,倒是不敢肯定他听清楚了我的回复没有。” 得,说来说去,这个人鱼族长也没告诉我,我族议长到底来对水族的族长说了一句什么。我不想再与她纠缠,就道:“烦请通传你们的神圣牧者,再世火仆来见,有要事问他。” 人鱼族长摇头道:“你我在此对答,神圣牧者其实都知道。他若愿意见你,早就见了,他不肯出来,我也不必为你通传。” 我生气了,大喝一声,高举圣卷筒,斥道:“涅母圣卷筒在此,我是涅母座下火仆,即令水族族长速来觐见。”我话音一落,原本懒洋洋与水流无争的那股青气,蓦然发力,笔直向前劈去,人鱼族的族长惊呼一声,那团水流墙倒卷如飞,往后退散,两边水墙里美人鱼们受到冲击,也开始惊慌逃窜。 几乎是在同时,我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叹息般道:“火仆大人息怒,我若还能自由行动,何至于牧养人鱼替我族护佑水资源。唉,我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只为苦待水仆再世回归,可如今却只见火仆大人到来,深觉伤感,无颜相见,敢问火仆大人,可有水仆老祖再世的消息?” 我傻眼了,我就是来求问水仆再世的讯息,可这个什么神圣牧者,怎么反倒先向我询问起来? 我按下焦燥的脾气,木仆的灵力也就不再继续大力冲击水流,而是在我周边合成了一个大大的青色圆球,将我护在里面,缓缓向前飘移,人鱼族长现在知道了我的厉害,不敢对抗,很不情愿地缓缓后退。 我用灵力问道:“你就是神圣牧者?五百年来这世间唯一存留的水族人?我禀涅母之名,以火仆身份向你问话,你必须全部如实相告。” 我脑海里的声音答道:“唉,火仆大人,真没想到,你会独个儿前来,其实何需我详细禀告,大人的灵力极是威猛,倘有耐心探查,对我族的现状一触便知。上次那位火族的议长,一进我这深水陵周边的五百里水域,没过多久就明白了,不再强求与我见面。只是,他当时留言劝我亦无用处,我族落入如此境地,已是太长时间,除非水仆老祖回归,我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我不耐烦,喝道:“听不懂,你说清楚点儿。再啰嗦废话,别怪我把水族的深水陵炸出水面去。” 人鱼族长听到我这一句,又惊又怒,道:“你……你怎么这样凶悍!且住,可别小看我人鱼族全是女儿身,真要打一仗,还不见得是谁赢呢……叱,结阵!” 随着人鱼族长令下,原本在两侧水墙里闪避木仆灵力的美人鱼们,全部聚集到我面前的水流里来,迅速结成一条长链,绵延不绝,竟看不清尾端在哪儿,我倒踌躇了,她们这是打算汇集灵力和我硬抗吗?可是,若我用木仆全部灵力化作的青色大刀开路,就凭她们这群美人鱼,怎么能拦得住我?我反倒担心,她们若是死拦不退,那我开出来的这条路,就得拿美人鱼全族的尸骨当路基了。 呃,美人鱼?不能算人类吧?我用灵力杀死美人鱼,算不算是伤害凡人呢?会不会违反规矩呢? 我正思忖着,就见对面那串长链突闪莹光,在深黑无光的海水里蓦地由远及近,现出了一条雪亮的灯绳,莹光汇集到最前端的人鱼族长身上,陡然暴闪如电,闪过后族长竟变幻了模样,只见一个青衫赤足的披发男子悬浮在我面前的海水里,一只手牵着身后那尾人鱼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按胸,向我躬身施礼。 男子开口说道:“火仆大人,美人鱼虽非人类,却是我的女儿,同属仆族人后裔,但请大人怜悯,给她们一条生路。” 我口吃起来,道:“你,你的女儿,这么多啊,这么多都,都是啊……” 男子打量了我一会儿,才说:“原来火仆大人还未成年,难怪火族议长没有告诉你任何消息。唉,族群繁衍之事,均是各族之私,之前火族议长非要见我,虽是好意,却帮不到我什么忙。” 我屏息静气地想了一会儿,族群繁衍之事?水族是怎么繁衍来着?我还有点儿印象,我们五个仆人,唯一坚持只用两性繁衍方式的就是水仆,水族人男女比例是算好的,平时各管各自生活,需要繁衍新族人的时候,就由族长指定两个族人来生孩子。说起来,水族养孩子特别麻烦,孕期虽然只有十个月,但婴幼期长达五年,之后还要教养十年,这么长时间完全脱离不了养育者全方位的照料,水族人直到十五岁才可算成年,成年后才能开始独立生活。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7) 我知道有人要问了,土族人三十岁才算成年,那岂不是更麻烦?事儿不能这么看。土族人都是从地里种出来的,灵珠埋进土里长十个月就行了,比身体怀孕简单得多,照料起来更轻松。而且,土族人破土成婴后,经族长用米契泉施洗,立刻就能走路吃东西,生活基本自理,土族养育人看顾新族人的主要任务是教育和陪伴,最近似的比方就象是师傅带徒弟,与水族的全方位照料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在土族,要是师傅不反对,就算徒弟没到成年期,也可以早早独立生活,除了按时去听教诲之外,双方可以互不打扰,既不麻烦,还很有新鲜感,所以有始至今,土族长老没有谁愿意错失养育新族人的机会。 水族可就麻烦多了,说起来,水仆当初建造深水陵,其实是给全体水族建了一个繁衍基地,深水陵本是一座大山,水仆利用水流之力将整座大山从地面铲起,沉入东海最深处,并冲刷出玲珑百窍,专门给生养孩子的水族人居住……我再世回归后,曾经一度怀疑,人类传说中的水晶宫,就是深水陵流传在人间的只言片影。 水族人在护佑资源的任务方面不分男女,身为水族人,在这世间就要做一样的工作,但生养新族人却全是女性的事,男性一般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与女性在一起,待女性受孕后就离开,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不再管孩子的任何事情。水族人并无家庭夫妻之类的关系,本来嘛,繁衍族人是族群的需求,有族长负责测算监管就行了,男性族人似乎没有必要插手。而女性水族人生完孩子后,便都居住在深水陵养育,整整十五年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了既不耽误护佑资源,又不影响照顾孩子,我听说水族的女性会将所有的水族孩子都放在一起,由女性族人们互相帮忙看护。 这种方式有什么不对吗?怎么到现在竟连一个普通的水族人都没有了呢? 眼前的披发男子灵力充沛,读到我的心声,却是为了让美人鱼们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未用灵力与我沟通,长叹一声道:“火仆大人,你未成年,火族人又从来不用两性繁殖,大约是很难理解这其中的隐患。我族直到大错铸成后才醒悟过来,已是来不及了。我族的水仆老祖自己是女性,也无须旁人帮忙,是以最初定好的规矩,就是繁衍水族族群全由女性负责。水仆老祖在世繁育第一代族人时没什么问题,她改造了世间凡人的身体,令其能在水下生存,然后亲自看护这批水下人类生育出的水族新生儿,之后长成的女性水族人再诞育婴儿,也完全遵循水仆老族的做法,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水仆老祖离世后,护佑水资源的任务日渐繁重,女性族人又要护佑资源,又要养育孩子,渐觉苦不堪言。然而习惯已经深种,无论是我族女性还是男性,谁都没想到应该要改变全由女性族人养育新生儿的规矩。且我族历代族长均为男性,无从体会,更没查觉这个问题会有多么严重。我族女性均温婉和顺,就算极其辛苦,也没有谁抱怨,就此世世代代延续下来。渐渐的,我族女性开始想办法,只愿意生养男性族人,不愿意再生养女性族人,一则教养女性族人比教养男性族人辛苦数倍,二则新的女性族人长成后也是重复受苦,她们不忍心。就这样,我族陷入了恶性循环。男性族人越来越多,女性族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为了补足新族人,仅剩的女性族人几乎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生孩子养孩子,且多生男婴,更加与事无补。直到五百年前,我族终于变成全是男性族人,再无任何一个可以生养的女性族人,而我就是当时的族长,到那一刻,我们全体男性水族人,才意识到,我族已无法再生养任何新族人了。您知道的,我们都没有水仆老祖的本事,无法改造陆地上的凡人身体,以补我族繁衍之需。” 啊咧?这么严重?我张大嘴,包裹着我的青色圆球也颤了几颤。 “唉……”这位水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在我面前长吁短叹了半天,才又道:“没办法,我族身负护佑之责,总不能就这样灭绝。所以,五百年前,我邀请其余四仆族的族长,齐聚我深水陵,共同施法,将我族全体族人的灵气和催生力都融集在深水陵的玲珑百窍内,供我汲取使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延长我存形于世的时间,以便我寻求新的繁衍族群之法。” 这么说,水族的这个情况,其它四仆族的族长应该都是知道的啰? “也知道,也不知道,”水族族长解释说:“我族的这个状况甚是尴尬,虽则当年五仆族长聚力,免我族群一时覆灭,可若我来不及在存形于世期间,找出新的繁衍族群之法,那么深水陵融集的全部灵力和催生力,最多只能支撑我千年,千年之后便无以为继,我族灭绝,这世间的水资源亦会枯竭,那就负了涅母所托。没办法,自从五百年前,水族只剩下我自己后,我就开始牧养人鱼为我效力,设法改造人鱼的身体,后来我发现,若想要人鱼的身体能够承受我水族的灵力,象水族人那样去完成护佑资源的任务,我必须要找出与人鱼一起繁衍后代的方式。” 啊?!呃哦……这个消息惊吓程度太大,我差点儿没拿稳手里的东西,木仆幻化的青色圆球则索性缩成了一件兜头兜脚的披风,严严实实贴裹在我身上。 族长叹道:“火仆大人,唉,果然吓着你了吧。这件事是我族之私,五百年前我就重重拜托其余四位族长,万万不可传言此事,族人若问起,只说我水族想要修身养性,全体避进深水陵不出,也就罢了。所以,五百年前的那四位族长虽知道情况,却应该不会把全部真相都告知后人,如今其余仆族的族长们,未必知晓我水族的现状。”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8) 这个当然……太吓人了哇,仆族繁衍,是为了灵力和催生力的轮回,各族繁衍方式不同,归根结底是为了化育出最合适承受本族灵力和催生力的身体。如果随便找个什么生灵的身体都能繁衍族群,那仆族人干嘛不直接去跟人类媾和呢?至少生出来的形体外表不会有什么差别。 从一开始,仆族人就没有直接利用世间已有的生灵来繁衍族群,就是因为,世间任何生灵的身体都无法承受仆族的灵力和催生力,包括人类在内,你们看看那个兰文珠就知道了,她不过只是木仆的沉魂之身,只承接了木仆的催生力,在不知情的那么多年里都不得不忍受头晕症的折磨,这便是世间普通生灵的身体无法承受仆族力量的明证。 所以,可想而知,水族族长想与人鱼族繁衍后代,以便承接水族灵力,估计造了不少孽吧,他做这样的实验,这五百年来,得弄死多少条人鱼啊,咳,咳,倒也罢了,不关我事……难怪,五百年前的族长们都守秘不言,我再世回归后未听到族中有半点传言,听了三十年故事的土老大想必也不知道。 仆族人虽然不管世间生灵的死活,但若知道水族千年之后将灭,恐怕各仆族的族亲都会恐慌,五仆护佑的资源互为依傍,水资源枯竭了,其余四大资源也撑不了多久的。 族长颔首,显然知晓我心中所想,说道:“火仆大人明鉴。此事为不传之秘,的确是为了替各族的安稳着想,所以几百年来,我族与其余四族再无交流,其余四族也没有主动来深水陵打扰。但二十几年前,火族议长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急急赶来东海之滨,以灵力约我见面商谈。可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之外,早无任何水族人,我收不到火族议长的消息,这才令他不得不硬闯深水陵,可我是凭借深水陵玲珑百窍的灵力和催生力保有原形在世,几百年过去,已与深水陵融为一体,再也无法离开。大人请看,这条人鱼链的最终点便是我族深水陵的入口,如无这些美人鱼体内的灵力为依凭,再加上木仆老祖的灵力接引,我无法来到你面前,现形与你相见。” 我极目望远,可海水幽深暗黑,只见人鱼链极远处的尾端有一点亮光在不断暴闪,其它什么都看不清。 族长又道:“也是不巧,五仆之中,偏是火仆大人前来找我,我无法请你进深水陵细谈,水火不能相容,深水陵现在融集全族灵力和催生力,于大人极为不利。若是木仆大人前来,那就好了,木水相亲,我迎他进入深水陵不妨。就可惜,木仆大人似只有灵力在此,无法化形,不能交流沟通,那就无法了解我族状况,更帮不到什么忙。” 我知道他此言不假,但听他提到我族议长,心下痒痒的,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族议长到底前来跟你说了句什么话?” 族长沉默半晌,才回道:“大人别问了,总之惭愧。两百多年前,我终于理出一线生机,能与人鱼族女性媾和,产下可以承受我族稀薄灵力的美人鱼女儿,但就只有女儿能存活,雄性人鱼都无法存活。自此,美人鱼女儿俱为我水族后裔。火族议长进入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后,查觉了此事,认为不妥,留言劝我,可我族这个情况,又岂是他劝能管用的。唉……” 与族长牵着手的美人鱼姑娘,见族长说到这里突然泪下,不明所以,挨近族长为他拭泪,柔声说道:“父亲,怎么忽然伤心了?我们都是您的女儿,会永远侍奉在您的身边,没有什么不妥的,那位议长恶语恶言,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扶额无语,行吧,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了。水族族长这么干,等于是在两百多年前,就把人鱼族里的雄性全给灭绝了。现在留下的,全是可以勉强替他完成护佑任务的美人鱼女儿,这些女儿们,一代一代只为承继水族灵力而与他媾和。水族的催生力估计人鱼族根本承受不住,仍得由族长自己来使用,所以两百多年来,繁衍美人鱼族群的,就只有他这一个水族男人……呃,这种行为,在我族讲究民主自由的议长眼里,估计离十恶不赦不远了。 我猜,议长来说的那一句话肯定很不好听,难怪美人鱼女儿嫌他多事。 是啊,美人鱼们自己都无所谓,水族族长也别无他法可想,这整件事对我们仆族完成任务更无丝毫影响,我族的议长是哪根筋转得不对,非要来插手来干涉别族的事呢? 水族族长读到我心声,神情凄然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温柔地抚了抚身边那条美人鱼飘荡的长发。 我心中一凛,忽然悟道水仆可能根本回不来,以她的灵力和催生力之强大,遵现世水族化育族人之法诞生,只怕是没有任何一条美人鱼能承受得起,估计化育当场就得散形。就算眼前的这个水族族长,再努力个五百年,恐怕也不一定能及时生出一条可供水仆回归的美人鱼女儿吧。 水族族长知道我在想什么,面色大变,想要伸手过来,却不敢触碰我,焦急问道:“火仆大人,可否请你设法,找到我族水仆老祖?或者,如若确定水仆老祖不能回归,可否通知其它再世老祖前来?对了,土仆大人现在哪里?你手执圣卷筒和火焰盒,那必是已经见过土仆大人了,他在哪里?如果他老人家能来,必有办法拯救我族。求求你了,火仆大人。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有老祖再世,我不想再等了。我的女儿们,虽然她们心甘情愿为我奉献一切,但这毕竟不是我族繁衍的正途,再过五百年,如果全族灵力耗尽,我散形离世就罢了,所有的美人鱼女儿亦都将随我死去,她们何辜啊?火仆大人,求你想法子,请土仆大人来救救她们。” 我呆楞着,求我?我还不知道去求谁呢,现在的土老大,没有半分灵力,也记不得前世的任何事,他来了是能救谁?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9) 水族族长探到我心声,登时一脸绝望,瞬时间,就象被刺破的气球一般消减下去,一眨眼后,我眼前的青衫披发男子已消失不见,人鱼链上的莹光也迅速向尾端湮灭,美人鱼们追随着莹光,纷纷向远处游散,不一会儿,依然悬浮在我面前水流里的,只剩下那尾美人鱼族长,而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已再无惊怒,只余淡漠。 我怔了半晌,美人鱼族长并不离开,似乎在静静等待什么。 我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水族这个情况,水仆就算觉醒回归也肯定出了意外,回归一定要化形人身,否则什么任务都没办法完成。木仆回归时出了意外,总算得到木兰长老护法,及时回归本族聚集地,改造了慕蝶花苗用来重形人身,水族的这个情况,就算回了深水陵也没招儿吧?连族长都已和深水陵融为一体,不能离开半步,水仆难不成要把整个深水陵当成回归之身吗?那她更是动都不能动了,还遑论去找土老大呢。 仆族人的身体外形为什么和人类没有差别?就是因为,人类的身体结构,是这世间最方便适用的一种身体结构。无论是交流,还是施法,或者是在世间走动,护佑资源,动动手、动动脚、动动嘴,这些都由人类身体来做才最为灵活便捷。若换成其它任何的身体形状,都要受那个形状本身的限制,你试试让大山走路看看?我刚才说我要把深水陵炸出水面去,只不过是气话,真要这么干了,我自己恐怕便会耗尽灵力,得变回煤球了,那里还能干别的什么事? 不过,我还是觉得,好容易来了这里一趟,总得表个态,刚才我禀涅母之名要水族族长答话,人家一五一十答完了,我身为再世老祖,不能不给个交待,于是问道:“人鱼族长,恕我多事,水族族长这五百年对人鱼族的所为,已涉嫌强迫伤害,你可有投诉?需不需要我将你们美人鱼全体救离深水陵?” 那位族长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如铃,在深海中听来有一种特别震荡的质感,款款道:“这位大人,我投诉什么呢?我人鱼族,寿命不过百年,原本在这海中自由自在,生生不息。却不料被人类发现,横遭屠戮,又或者遇到污染毒素,痛苦死去。我族本无天敌,性情温和,从不随意侵扰海洋里其它生灵,而且,因为只能以一种特殊的深海海藻为食,我族繁衍不盛,人鱼数量最多时也不过在万尾左右……可是,请大人猜猜看,五百年前,到神圣牧者来牧养我们的时候,我族还剩多少尾人鱼?” 我勉强道:“不用猜,人类滥杀,人鱼族不可能有反抗之力,剩不了多少吧。” 族长点点头,道:“不管人类有意还是无意,我族人鱼只要落入人类陷阱,都无生机。人类戕害我族,又不为吃用,只是贪心,我族辗转呼号逃窜,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五百年前,我族已至绝境,剩下的人鱼,不过只有十尾。” 我浑身一麻,这么少,那跟灭绝也没什么两样了。 族长接着道:“五百年前,我族所剩的十尾人鱼,原本准备集体到东海最深处自尽,全族就此灭绝便罢,结果碰到了神圣牧者,从此由牧者教养,习得智慧,这才能说人类语言,能结群为牧者效力,牧者为我人鱼族在此处催生食物,还能在这里避开人类的险恶。这十尾人鱼,就是五百年前让我族不至灭绝的十长老,亏得神圣牧者,现如今,我族美人鱼已有数千尾,大人明鉴,没有神圣牧者,就没有人鱼能存活至今。” 我说:“水族族长救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给他帮忙,这本来也没什么,对他、对人鱼族都好。可他最终与人鱼族女性媾和繁衍,致使人鱼族再无雄性,你看你们,全是美人鱼女儿,这跟人鱼族灭绝也差不多啊,你们甘心吗?” 族长摇头道:“大人这话说差了,只要我们美人鱼还在,人鱼族就没有灭绝。五百年前,神圣牧者还可以自由行动,他先是在凡间水域里牧养我族,同时用催生力帮助我族的十长老休养生息,繁衍壮大。我族是体外卵生,孵化后才分出性别,并由雌鱼哺乳成长。所谓媾和,不过是神圣牧者尝试将水族灵力灌注到雌鱼产下的卵中,等待孵化成形,可很长时间没能成功。直到两百多年前,灌注灵力的新卵才偶有孵化,但能存活下来的只有美人鱼女儿。我族感念牧者大恩,倾力哺育,雌鱼更是纷纷产卵奉献给牧者,都愿意为他孵化女儿,相比之下,雄鱼自然什么用处也没有,即或还能繁衍,孵化出的普通人鱼比起美人鱼女儿来,无论能力还是外貌都相差太远,渐渐便淘汰了。现在,全族都是美人鱼女儿,这不是神圣牧者的罪过,这是我们人鱼一族的进化。” 我哑然,这叫什么事儿?敢情水族女性当年不愿意生养女儿的怨念,全积累到美人鱼女儿爆发了?嗯么,最先孵化能承受灵力的美人鱼女儿可能只是碰巧,但一旦雌鱼们的心意一边倒,都愿意生女不愿意生男,那不等于是重蹈了过去水族的覆辙吗?一旦水族族长散形了,人人鱼族何以为继?这些美人鱼女儿看不出来祸端,水族族长是吃过一次亏的,故此恳求土仆来救她们。 人鱼族族长的灵力非常有限,无法读到我的心声,但她显然能从我的七情上面,看出来我心里在嘀咕些什么,所以不待我开言,便说道:“神圣牧者早就警告过我们,说繁衍不可以有所偏向,要求美人鱼女儿孵化普通人鱼男婴。但两百多年前,神圣牧者已无法再离开深水陵去到凡间水域,可能跟随他进入深水陵及其周边五百里水域的,只有灵力在身的美人鱼女儿们。那个时候,凡间水域里已遍布人类痕迹,神圣牧者不能在外牧养我族,我族得不到牧者庇护,碰上人类便是死路一条,普通人鱼迟早再度灭绝。所以,我族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故在两百多年前,我族的美人鱼女儿,全体退进了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其实我们并非不知道结局中,神圣牧者说过,若是再过五百年,他仍找不到办法繁育出新的水族人,他散形离世,我们也都会随之寂灭。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们当时不退进这里,人鱼一族早就都不存在了。” 好吧,好吧,两厢情愿,自由选择,人家还觉得自己是在进化呢……我才不管这闲事。我连我族的议长不听我话都不管,人鱼族的命运,我更管不了。 (十二)火小明再来讲故事(10) 我长吁了口气,青色披风开始涨大,又渐渐鼓成一个青色圆球,不过这一次不再向前,而是开始后移,我将火焰盒放回袋里,只握住圣卷筒,对美人鱼族长拱拱手道:“那么,就不打扰了,我走了。” 美人鱼族长却叫道:“大人且慢,牧者还有吩咐。” 我皱眉道:“什么吩咐?他不能直接用灵力传讯给我吗?” 美人鱼族长说:“大人,牧者的吩咐是给我的,他此刻甚是伤心,不会再与你传讯了。牧者刚才借我身体幻形,才能与大人相见,他离去时曾叫我做件事,但嘱我必须待到大人要离开时,才能做。” 我有点气闷,这个水族族长真是拖泥带水的磨叽,难怪刚才那个美人鱼族长等我半天,我还以为她想跟我要个什么交待,合着是我自作多情,她不过是在等着看我啥时候离开。 “什么事?”我问道。 “牧者让我把上次火族议长留下的东西交给你。”美人鱼族长说罢,伸手至自己颈间,将那串硕大珍珠摘了下来,在水流中涮了几涮,整串珍珠便融在了一起,凝成一颗眼泪形状的珠子,鸽蛋般大小,在她的手掌中熠熠闪光。 我伸手接过来,纳罕道:“这是什么?” 美人鱼族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火族议长当初对我说完那句话,扔了这东西给我,转头就走,连我的回答都没来得及细听。我将此物交给牧者看过,牧者说他也参详不透,但怀疑与他的老祖宗有关,叫我好好收存,留心打探消息。可这二十几年过去,我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为了方便收存,就将它化成珠链戴在颈上。大人今天既来此处,也不必空手而回,但请大人看在牧者毫无保留的份儿上,能为牧者寻访到他的老祖宗,以解牧者苦楚。” 美人鱼族长说完,就在水流里舒展身形,轻吟起舞,曼妙无匹,她身后隐隐约约现出众多美人鱼舞蹈的身影,还幻出各色莹光,一刹时七彩流溢,赏心悦目,十分好看,我眼盯盯地瞧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曲歌罢,万籁俱寂,我恍然发现,包裹着我的青色大圆球,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晃动的水流推出了深水陵周边的五百里水域,美人鱼们则全体消失不见。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对她们果然小觑不得,美人鱼女儿们故意在我要离开时,结阵将我推离,虽是趁我心神迷醉没有斗志之际,却也实实撼动了木仆灵力,就我这么个毫无机警应变的态度,连什么时候着了她们道儿都没发现,真要和她们打一架来,的确是不好说谁会输谁会赢。 既已远离深水陵周边禁区,那就没那么麻烦了,我用圣卷筒收起木仆灵力,把那颗鸽蛋大小的泪珠也扔进圣卷筒里,依旧捏了个避水决,没多久便回到了东海之滨的岸礁上。我摇了摇圣卷筒,那颗泪珠在里面跟着晃了晃,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想了想,就在礁石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灵力飞驰,刹那间回到了极西喀喇山脉深处的火融洞,那里是我族的聚集地。 隔了这么远,以我的灵力之能,也只不过能勉强传讯,我探查到议长灵力所在之处,直接靠上去喝了一声:“喂,火仆问你话。” 隐隐约约感到那边一阵乱响,应该是议长被吓得不轻,隔了好半天才有讯息传回,听起来议长正怒发冲冠:“你!你!你就是再世老祖又怎么样?霸道……独裁……强权……我正在主持议会!!!你,你懂不懂尊重别人?未成年就这么不讲理么,还治不了你了……” 我抢到他一个话缝儿,再次大喝一声:“闭嘴!”结果,马上就感到那边厢的灵力风起云涌而至,搅来搅去,估计是与会长老们全卷了进来,劝我的也有,劝议长的也有,居中评判的也有,大叫抗议的也有,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隔太远了,我无法聚集足够的灵力去压制这帮家伙,没奈何,只好再次执起圣卷筒扣在我的太阳穴上,一股青气立刻兴高采烈钻了进去,随即便听见那边“唉哟”、“啊呀”、“哇哦”之类的叫嚷迭起,估计是被木仆灵力砸得不轻,终于安静下来后,才听见议长气咻咻喘道:“我的老祖宗啊,怎么会引木仆灵力来压制我们?您不知道木仆大人最讨厌我族吗?您这不是胳膊肘向外拐嘛……啊哟啊哟啊哟,服了服了别打我了。” 我道:“服了就赶紧回话,上次你留给水族的那颗泪珠,究竟是什么东西?” 议长立刻严肃起来,就听见他先在那边赶人:“都走都走,我有要事向老祖禀报,此为不传之秘,不许听,你们赶紧走……什么民主,滚蛋,这跟你们都没关系……什么公开透明,这是我的私事,赶紧走赶紧走,还治不了你们了,我要用灵火封闭此室,再不走,烧化了你们可莫要怪我。” 扰攘半天才算终于清静。 我屏息听着,有木仆的灵力加持,议长的声音十分清晰:“老祖,此事说来甚是难堪,不过你端身份向我问话,又有木仆灵力催逼,我不得不答,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不对你个头。”我没好气,“别废话,快点说。” “是这样。”议长有意见归有意见,回答起来倒也不含糊:“二十八年前,我偶然起意,去我对应的资源地查看,却不料在地下油脉处见到一尾小美人鱼,看起来刚刚孵化,且是用灵力强行化育,却不知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老祖你是知道的,我护佑的那条油脉极难被发现,是我族不至灭绝的根本,平素就连本族族人都不会去,更不会有凡间生灵存在,真猜不出,怎么会有人鱼在那里化育成形。不过在当时,我来不及多想,那尾小美人鱼已经奄奄一息,如再不为其护法,灵力就将消散。幸好我的催生力是族中最厚实的,就隐在那条油脉里。我当即用火族催生之法,将其炼化成一颗鸽蛋大小的钻石泪珠,封固灵力不散。五百年前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既然是美人鱼,自与水族相关,我不敢耽误,千里迢迢赶去深水陵送还。没成想,到了东海之滨,连一条美人鱼都唤不出来,一怒之下,我闯入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用灵力探查,这才发现……咳呀,咳,丢死人啦,这个水族族长,咳咳,把我们仆族人的脸都丢尽啦。” 我道:“你别咳了,我刚从深水陵回来,什么都已经知道。你不要跑题,油脉里的小美人鱼是再世水仆吗?那颗泪珠凝结的难道不是水仆灵力?” 议长一听不用再跟我汇报水族族长干了些什么,登时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发现那条小美人鱼时,她只在流泪,无法说话,体内灵力的确是水族一系,却异常刚猛,不受控制,更无法详查。老祖,我当时也疑她是不是再世水仆,二十八年前,老祖你已然觉醒回归,长到了四岁,我还能不往这方面猜吗?如果真的是再世水仆的灵力,我还能认不出吗?您看您将木仆大人的灵力引了过来,我不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么?可当年,那个小美人鱼体内的灵力实在古怪,打个比方,我所熟悉的水族灵力如一股温柔水流,触之不伤,那个小美人鱼体内的灵力却象是一大团水蒸汽,爆烈灼热,碰一碰都受不了,再世水仆的灵力不该是这个样子吧?而且以我之力就能将之凝结,虽说我是火族议长,可再世水仆的灵力照理说不是我能应付的啊,所以我估计这是水族繁育在外的一个新族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才想着赶紧给送回去。就有一桩异事,当年,我将这尾小美人鱼炼化成泪珠后,脑海里隐隐浮出了一个场景,象是灵力传讯,告诉我,在什么地方的水底,埋藏着一幅雪白的枯骨,可惜我认不出来那个地方。我将那幅画面印在脑海里,本想当面见见水族族长,以灵力传给他看,这世间凡是有水的地方,他应该都会知道吧,结果咧,连族长的面都没见着……哎,他怕是没脸来见我……” 我打断议长,直接下令:“你印下的画面呢?传给我吧。” 议长没再做声,过了一会儿,我的脑海里,便清清楚楚显示了一个场景。 画面清晰如在眼前,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涅母在上,这个地方,我认识啊。这不是……林子家后院的游泳池吗?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1) 这些时日,我感觉自己过得云里雾里,恍恍惚惚。但其实,又似乎什么事儿都并不糊涂,我经历了些什么,我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之前的调包婚礼,阿土仔和我的父母背着我动手脚,我并非毫无查觉,只不过,我唯一明确的目标就是要跟住阿土仔,他去哪儿我去哪儿,只要这个目标不受影响,我万事都随他便。 即使他明知偷梁换柱把我嫁给了那个姓方的二百五? 对,即使这样,也都随他,结婚那天我虽盖了盖头,看不见人的脸,还能看不见人的腿?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领那红本本的人,腿上可没穿着阿土仔标签性的黑布裤子。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我愿意被阿土仔哄着,就算他在骗我,也是他亲口讲出来的,他要和我结婚。 在飞机上,阿土仔是这么跟我解释的:“林子,你心里明白,我没办法真跟你结婚,不过,不走这么个过场,你父母不可能让你跟着我们出来。说起来,你们人类的婚姻大多都是碰上谁就是谁,就好比上桌吃饭,时间地点都对,又恰好肚子饿,那吃什么不是吃呢?对吧,所以我觉得现在基本上可以算是皆大欢喜,对谁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平静地问他:“阿土仔,你只管合适,完全不考虑爱情吗?” 他的表情很诧异,反问我:“爱情是什么?你非要嫁给我,难道是为了爱情?林子,我们要实事求是,你看,我都不是人,你怎么可能会爱上我?” 我被他说的有点儿无言以对,是啊,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我一心一意想要跟住他,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难道这就算是爱情吗?呃,我自己也觉得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爱情这种事,没经历过的人,大抵难免会有很多瑕想,但可供参考的模式,无非来自于身边环境。一般来说,父母长辈们的相处模式,多多少少都会对后代的爱情观念产生影响,比如说我,就从来不觉得我父母之间存在爱情。 别误会,我爸对我妈挺好的,基本上,从我记事起,就觉得家里啥事都不用我妈操心,我妈有什么要求,我爸都尽可能会做到。总体来说,我妈的任务就是一天到晚围着我转,家里家外出什么状况都是我爸去解决。从小到大,我就没见我爸我妈之间红过脸,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相敬如宾,客气得不行。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被我妈缠着,才总是往外跑,我爸对我就更好了,无条件支持我。 我从出生起,就住在我家的那幢大别墅里,隔壁兰姐姐家反而是我上小学时才搬过来的,她比我大四岁,为了上我们学区里那间本市最好的中学,举家迁来。 我家住的这个别墅区里小孩不多,兰姐姐住我家隔壁,几乎是搬进来的第二天,我和她就成了好朋友,两家人也由此变得十分熟络。 我隐隐约约听兰家的大人闲话过,说我妈妈有帮夫运,我爸似乎是娶了我妈妈之后才发达起来的,而且发迹很快,就二三年的时间,到我妈妈怀着我的时候,我爸的公司上市,迅速成为娱乐业龙头,事业顺风顺水蒸蒸日上。我们家现在的财富应该都算是我爸爸赚出来的,听我妈说,她结婚后就没怎么出去工作过。不过这个别墅是我妈妈的嫁妆,我妈在我爸的公司里挂了个公关总监的闲职,在我的记忆里,就没有见她去上过几次班。 我爸不是本市人,是大学后留在本市打拼的,他是独子,我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我从没去过我爸的老家。我爸那边的亲戚只有一个隔了好几房的小堂叔在本市当公务员,论辈份我该叫堂爷爷,可这个堂爷爷的年龄比我爸小几岁,似乎是我爸发迹后托关系才进的本市民政局,混得很不错,现在当了个不小的官儿,还把自己大学毕业的儿子弄进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工作,阿土仔搞的那个狸猫换太子的婚礼,就是他儿子给我们主持的。 我妈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可我外公外婆都在国外,对我来说好似不存在一样,我从没见过他们。小的时候我就没听我妈提起过外公外婆,一直到我上高中,我妈才出国去探望他们,回来还给我带了一大堆礼物,说是外公外婆买的,但连他们具体在哪个国家都有没告诉我。话又说回来,我这人喜欢在外面野,连自己父母身边都不愿意久待,没有隔代的老人需要撮哄,对我来说才不是坏事。 照这么说,我爸我妈双方都无家庭关系干扰,应该很恩爱才对,是吧?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父母之间没有爱情呢? 呐,我来给你们举个例子,这件事我印象很深:我妈做得一手好菜,家里虽然请了两个住家的阿姨帮忙打理,但只要是我在家吃饭,下厨的都是我妈,阿姨只帮打打下手。我爸是绝对不做家务的,我猜他连烧开水都不会,因为我亲眼见过,他都不知道燃气灶的开关该朝哪边拧……当然啦,现在都用电热壶烧水,会不会拧开燃气灶应该也没什么要紧。 扯远了,回来说那个例子:话说,那是我中考前夕,家里的一个阿姨感冒了,我妈怕我被传染,就给她放了假,另一个阿姨主要是负责打扫卫生,晚上如果不叫她,一般会在地下室休息不再上来。有一晚,我做习题做到肚子饿,想吃夜宵,我妈就去给我煮小馄饨,这时候我爸回家了,见我候在外间的小餐厅里等吃的,就过来跟我说话逗闷子,我爸大约在外头喝了酒,兴致很好,揽着我的肩膀,我们父女俩在四方桌边头碰头唧唧咕咕地笑,结果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回头一看,我妈站在厨房门口,一小锅馄饨砸翻在地上,汤汤水水泼了我妈一脚,我妈穿的是镂空的拖鞋,明显皮肤已经被烫红了,她却似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煞白着脸瞪我爸。而我爸,就象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从不干家务活儿的他,赶紧冲进厨房去,找出扫把来,笨手笨脚收拾地上,一边还对我妈说:“没事儿,没事儿,你不用收拾,我叫阿姨上来,你陪着林子吧。” 我妈神色缓过来,走到我身边,勉强对我笑笑,说:“对不起啊,林子,妈手滑了,咱们就吃点饼干好不好?”我爸在那边接话,说:“挺好挺好,林子,你和妈妈去吃饼干吧,这里交给爸爸就行了。”看,是不是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当时的我,看了看我妈红肿的脚背,又看了看专心扫地目不斜视的爸爸,心里一句话,滚来滚去不知道该不该问:爸,我妈的脚伤到了啊,你怎么好象没看见一样? 最终的结果,是我没开口问,我爸从头到尾没管我妈的脚,我妈则似毫无感觉,陪我回了房间,给我拿了饼干,还若无其事地嘱咐我早点休息,这才离开。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2) 但那一个晚上,我什么都没有学进去,我妈那被烫红的双脚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第二天,我妈换了双家居休闲鞋,我看不见她的脚背是不是还有伤,她的行动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我爸更是一副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还有,我爸妈一直分房睡,我妈说是因为她有神经衰弱,受不了我爸打呼噜……嗯,如果单单是因为分房睡,就说他俩没有爱情,确实有点武断。但那个晚上我妈被烫到脚的事,我记忆太深刻了,我爸妈事后全当没发生过的态度,就更显得十分诡异,我的少女心因此受到了极大冲击,之后再听有人说我爸妈感情好什么的,我心里就直打咯噔。 不过呢,夫妻两口子之间的事,即使亲如子女也是外人,我不敢真下什么结论,顶多就是觉得:我爸妈之间的感情,不象是我以为的那种爱情。 我以为的那种爱情,最起码,彼此要互相心疼吧,会心疼,就不会舍得故意去伤害对方,就算是不经意伤害了对方,也立刻会抚慰关怀,因为若是有爱,就应该不忍心看见对方难过。相对的,既然不是故意的,那被伤害的一方也应该会很容易原谅和包容,因为同样,不忍心看见对方难过嘛。 夫妻两个人,看见对方受苦受难,却没有丝毫心疼和关怀,那能算是有爱情吗? 心疼,可能不是爱情的充分条件,但我觉得至少是爱情的必要条件。任何真正的爱,都必然包含有心疼。就说我爸我妈,绝对都是心疼我的,这我能感觉到,特别是我妈,别看在婚姻这件事上死钻牛角尖似的折腾我,但我明白,她是真正心疼我,拿我当命根子,所以我闹归闹,却绝不会真的跟我妈决裂,就是因为,我也心疼她啊,我不会让我妈太难过的。 迪拜哥哥老是不理解,我为什么准备盲目接受父母给我安排的婚姻,就是因为,我受父母相处模式的影响,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爱情,也能相敬如宾安安生生过这么多年,那么婚姻和爱情大概是可以分开来算的,如果我靠自己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之互相心疼的男人,那何不遂父母的心愿呢?他们又不会害我,总能顾到一头。 我的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我遇见阿土仔。 自从遇见阿土仔,我就产生了一种连我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就想要跟着他,寸步不离。我本能地大脑飞转,利用各种手段,抓住各种机会去留住他,哪怕为此需要坑蒙拐骗,都在所不惜,包括接受那场调包婚礼。 这些日子以来,阿土仔和火小明是什么身份,仙女姐姐是如何变成了小木兰,我其实都记在心里,细节清清楚楚。另外,卜杜、穆爷爷和兰姐姐,哦对,还有那个姓方的二百五,被他俩忽悠,记忆慢慢走样,以及自圆其说脑补各种情节的那些情形,我也都看在眼里。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反抗,没有捣乱,更没有想去提醒别的人,我心里一直想着,只要我不揭穿,只要我无条件配合,阿土仔就不会丢下我。 记到刚到我家的那一天,阿土仔突然明确表示不能和我结婚的时候,我担心他立时三刻就要扔下我离开,心态有点崩,差点儿破罐子破摔。 那天晚上,方柏梧带着火小明出去吃大餐,我在自己屋里闷了好半天,左思右想不甘心,趁父母歇下后,便跑到地下室去,缠住阿土仔,要他答应带我走,当时我威胁他说:“阿土仔,你要是敢扔下我走掉,我就立刻自杀。” 阿土仔挺认真地回复我:“你放心,你不自杀,恐怕也活不过三个月,这还真是挺麻烦,我得想想办法。” 我当场就想大哭大闹,明知我活不过三个月,他还让我放心,放什么心?他会不会说人话? 呃么……但我告诫自己要冷静,绝不能冲动,跟这个阿土仔混闹好象没什么用,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人,还不如火小明接地气,我得找准他的逻辑来对付他。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但凡我能有一星半点魂魄不灭,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你的主人,去告你的状,你别想逃掉。” 阿土仔似乎有点儿动容,皱着眉坐在我对面,思来想去。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又问:“对了,还有件事,你和那只猴子,到底在弄什么鬼?我知道那只猴子在用你们的灵力影响我们,今晚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他还是不说话,仿佛神游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跟着,那只火猴子就回来了,那个晚上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猴子大步向我走过来,我就失去了意识。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我第二天早上再醒来之后,整件事已大变了样子,阿土仔居然肯和我结婚了,且满屋子的人都十分和谐,兰姐姐更是与小木兰一见投缘,最后还接穆爷爷和小木兰到自己家里去住。 我讶异之余,巴不得再别出什么幺蛾子,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妈妈说婚礼从简就在自家后院的游泳池旁边举行,叫我先去酒店休整两个星期,还不许我联系外人,我都没有意见,乖乖听话,那阵子,我连兰姐姐的电话都没有打过。 直到婚礼那一天,我蒙着红盖头走向主婚人。本来说好,兰姐姐是我的伴娘,可爸爸牵我走到礼坛前时,我身边的伴娘位置上却没有人在。那一刻,我心里已知道,这场婚礼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旋即我又想,有什么关系呢?爸妈都已答应我,结婚之后马上会安排我和阿土仔去渡蜜月,只要阿土仔不扔下我,我都无所谓。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3) 婚礼当晚,我独自在房中安歇,阿土仔进来跟我说了几句话:“林子,你先休息,我还是回地下室,你父母那里我已经讲好了,我老家的规矩,不能在女方家里圆房,得等我先带你回村里去,再办一次婚礼之后才能住在一起,你的父母没有意见。” 哎……我心底很有些惊诧,这个阿土仔,你说他不会讲人话吧,他编故事还真是张嘴就来,毫无破绽。乍一听去再合适没有了:这里的确是我的娘家,他不是入赘我家,若是?草拿我的闺房当作新房,我父母难免会心里别扭。他当然不能跟我真结婚,用这个理由来哄我的父母很是现成,我父母一点儿意见都不会有,真亏得他会编。 后来,更不知道阿土仔和火小明是怎么去哄撮兰家老奶奶的,老人家竟同意让兰姐姐跟着我们一起出行渡蜜月,好神奇。 离家之前,我妈把我拉进她的卧室里,例行嘱咐了我半天,我见她兴致好,便一直凑她的趣,不再表现出逆反。我妈感慨道:“林子,你终于结婚了,有了那个小红本,妈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说起咱家的这个女婿吧……唉,先不提了,你能后慢慢会明白的。林子啊,你要理解妈妈,妈妈就是太担心你没结婚之前出点什么事,那个后果太可怕……现在就好了,不管怎么样都名正言顺,你呢,就同你兰姐姐一道,出去玩几天,散散心,安排好那个乡下人家的小闺女,早点和女婿一起回来,妈在家里等着你们啊。” 我跟我妈开玩笑,道:“妈啊,你这是什么旧观念,啥叫名正言顺?妈你难道是担心我会未婚先孕?可那又能怎么着呢?还能有啥可怕后果?大不了,我生个私生子,抱回来你帮我养呗,您还能把我打出去啊?” 我口无遮拦地说着,却清清楚楚看见我妈的脸色,就在我眼前灰败下去,嘴唇抿成青紫色,她的双手紧紧按在心口,眼神里一片枯焦。我吓坏了,一迭声喊着妈,过了一会儿,她伸手颤颤地指向床头抽屉,我扑过去翻出救心丹,喂我妈服下,她才慢慢缓过气来。 我不敢再乱讲话,只小心地扶住我妈,我妈攥紧我的手,轻轻道:“闺女,你要是想妈还能多陪你过几年,就再别跟妈说这种话。不要问妈为什么,更别去跟你爸提。有些旧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妈这辈子连想都不愿意再想起来……你记住,只要你能顺利结婚,往后日子过得踏踏实实,成全妈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算你顶孝顺了。” 我只管点头,突然觉得我妈无比可怜,挨向我妈怀里,紧紧搂着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所以,等我们一行人上了飞机之后,我就一直戴着大墨镜靠窗装睡,都没跟兰姐姐说什么话。起飞后没多久,兰姐姐抱着小木兰移到后排去了,阿土仔坐过来我旁边,三言两语地告诉我,实际和我行婚礼领结婚证的,是那个姓方的二百五。 哦,原来那场婚礼的幺蛾子是这个啊。 知道真相了又能怎样?我既没闹也没跳,正坐着飞机呐,总得有公共安全意识嘛不是?再说,我妈都说了,这是她这辈子的心愿,我能成全就成全吧。我倒是对那个二百五刮目相看,他竟能同意这个计划,可见是削尖了脑袋都要钻进我家的门,行吧,就当日行一善了,我也成全他。 我不想兰姐姐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就用很小的声音对着阿土仔耳朵悄悄说:“很不错,你这个计划再合适不过了!三个月后我死了,二百五能替我继续孝顺我爸我妈再继承我家财产,少了一个讨厌的女儿,换来一个称心的儿子,多么皆大欢喜。” 阿土仔的眉毛却拧了起来,仿佛听懂了我话语里压不住的怨气,他想了一会儿,去他的小黑包袱里翻出来一个好似掰过一半的粉色果子,拇指般大小,看着象小孩吃的软糖,递给我说:“你跟着我,我会想办法不让你死掉。看,这叫眠果,之前你的兰姐姐吃过半颗,剩下这半颗给你吃吧,对皮肤很好的。” 哦哟,他还真小气,一颗果子还要掰开来分着给,不过,听见他说“你跟着我”这几个字,我忽觉十分开心,就没多想,接过那颗粉色果子扔进嘴里,含了一会儿就化了,味道酸酸甜甜,津液入喉而下,竟让我觉得心跳都平缓了下来。 之后我就总觉得有些犯困,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感觉有些麻木,倒不是完全不明白,就觉得象是离自己很远,而且觉得脑子转得很慢,反应明显变迟钝了。 到酒店后,阿土仔和火小明连房间都没要,匆匆与我们分手,兰姐姐的心思主要放在小木兰身上,见我不爱说话,亦没多管我,就让酒店的服务生送我去房间,一进到蜜月套房,我直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全不记得,只记得第二天早上被火小明猛力摇醒。 什么我要跳楼啦,什么我说梦话讲到前世啦,还什么我潜意识里想一睡不醒啦……等等这些事,我统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接着情况急转直下,我象是身处玄幻片里一样,神话故事的结局竟然兰姐姐和涅母的仆人有直接关系,这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说实话,我还真巴不得木仆的沉魂之身是我呢,可这种事又没办法替换,为了继续跟着阿土仔,我力劝兰姐姐帮助他们完成任务。 阿土仔和火小明回楼下房间后,兰姐姐和我坐在那张蜜月大床上,讲话直讲到半夜,到最后我俩差点儿吵起来,总之是鸡同鸭讲,说来说去,我的基本态度是一切全信,兰姐姐的基本态度还是一切不信,那我和她怎么能说到一块儿呢? 兰姐姐明确表示,我一定要跟她回家,她说,是她陪着我出来的,就必须得陪着我回去,把我交回到我父母手上后,她便再无责任,哪怕以后我再逃跑再自杀,都不关她事。现在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跟着我发疯,我若是不肯跟她回去,那就是置多年姐妹情不顾,陷她于不义。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4) 我太了解兰姐姐啦,是那种铁了心后一百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性子,她的口气硬到这份儿上,我若是再拗下去,那我们这二十年的交情就得毁于一旦。好吧,我打算退让,就先跟着兰姐姐回家吧,她是木仆的沉魂之身,阿土仔绝不可能不来找她,跟着兰姐姐,就意味着阿土仔甩不掉我。 没想到,这一晚过去,阿土仔竟然表示愿意陪我们回家,简直是意外之喜。我几乎想去算算八字,测测自己是不是一个运气还不错的人。 火猴子不跟我们一起回家,阿土仔也跟我们保持距离,不怎么开口说话。兰姐姐一直把我拽得紧紧的,生怕我同阿土仔多作交流。我没奈何,算了,够难为兰姐姐的,都依着她吧。 坐在回家的飞机上,兰姐姐跟我耳语,说这两兄弟一定还在转什么坏心眼儿。估计是看我痴心好骗,欲壑难填,所以阿土仔陪着我们回家,是想继续找机会再向我父母多要些钱,说不定还会敲诈她们兰家。 我好气又好笑,对兰姐姐说:“我的好姐姐啊,你能不能醒醒?他真的是神仙呐,送我回家是为了救我的命,他要钱管什么用?” 兰姐姐寒着脸,戳我脑门儿,说:“我的傻妹妹啊,你能不能醒醒?他不要钱?那他们为什么要贪小方的那张黑卡?本来事情骗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了,他俩甩开我们消失,我们也找不到不是?结果你跳楼寻死这么一闹,得,又给人家继续回来骗的机会呗,这就叫欲擒故纵。” 我侧回头看了看,这次是个大飞机,头等舱仍然很空,我和兰姐姐坐在第一排,而阿土仔一上来就直接坐到最后一排去了,并且靠窗坐,我只能远远看到他的头顶,他应该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 我放心地转回身来,问道:“兰姐姐,昨天你自己经历了什么,你没有忘记吧?”我怕惹兰姐姐伤心,没敢再提“护魂花”三个字。 兰姐姐神情一黯,默然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我不会忘记……可这事,实在古怪。告诉你吧,我准备回去后,马上就到医院里,找专家全面检测一下我的身体……你说,我们俩是不是被这两兄弟喂了什么迷魂药?看到幻觉了?” 我惊讶至极,忘了顾忌,说:“小木兰实实在在是消失了啊,这怎么能是幻觉?” 兰姐姐却比昨天心平气和,答道:“我一夜没睡,想来想去,只得出这个解释。这乡下两兄弟想甩脱我们,又不敢从我手里硬抢小木兰,我怀疑,在昨天跟那个乡下小弟一起吃中午饭的时候,他是不是给我们下了什么迷幻药……之后,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觉,小木兰被这两兄弟抢回去藏起来了。对,一定是这样,你看,那个穆小弟不跟我们一道走,就是要先把小木兰送回给她的姥姥。” 我叹为观止,道:“兰姐姐,我觉得你可以去写小说了……你胸口上的那朵护魂花可不是迷幻药能弄出来的吧?” 兰姐姐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说:“既然有可能是吃了迷幻药……自然也有可能,我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纹刺上了这朵花,所以,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体检,只是用了手段,一定就会留下痕迹……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我只相信科学。” “你不相信眼见为实吗?”我完全不能接受兰姐姐的逻辑。 “上当受骗的一根筋都相信自己是眼见为实。”兰姐姐冷笑道。 我马上闭嘴,我可不想在飞机上和兰姐姐吵起来。而兰姐姐也沉默了下来,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猜也并不真正相信自己的这个所谓“科学”推断。照兰姐姐的性子,若是她自己认准了想明白了,她才不会放过我,可现在的她居然没有对我穷追猛打,嘴上饶人,显而易见,她这套推论大抵只是嘴硬罢了,连她自己都没有被真正说服。 此后我们一路无话,飞机落地后,兰姐姐应该是事先联系过家里,兰姐姐家和我家分别派了司机来接我们,我们三个人在机场就分了手,兰姐姐果然如她所说,直接奔去了医院,阿土仔自然是跟我回家。 我这个蜜月,出去还没过三天就回了门儿,我妈大惊。 她把我拉进她的房间,关紧门,问我:“林子,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说:“是的,他都告诉我了,和我结婚领小红本的,是你和爸爸看上的那个小方。妈,你们真行,连这事儿都骗我。” 我妈见我没有大吵大闹,神情一松,道:“林子啊,爸妈都是为你好。那个乡下人小穆,他自己有老婆,不能跟你结婚,你又拗得紧,一时跟你说不通,只得想法子。幸好小方这人真是很不错,为了给你消灾解难,连你爸给他的钱都散出去了,还肯配合婚礼的安排,摆明是诚心诚意想要跟你过日子啊,这样的好男人上哪儿找去……对了对了,他的戏拍完了,本来是要去找你,现在你回来了,我通知他也回家来,明天就到,木已成舟,你和他好好相处一下试试?” 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妈,反正我的婚礼已经成全了你和爸的心愿。接下来我就该自由了吧?小方是你们看上的,要相处也是你们和他相处,我觉得他不会不乐意,至于我,我还是要跟着小穆,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妈脸色一沉,打了我一下,骂道:“死丫头,这话也能乱说的?一个结了婚有老公的女人,还能随便跟别的男人乱跑?我实话跟你说吧,那个小穆,你爸爸正在打发他。他不是我家女婿,还有什么理由再住进我们家里?我看他这次跟你回来,就是想再多要点钱,你爸会马上处理这个问题,他一走,你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什么?我弹跳起来,拉开房门直冲了出去。一直冲到楼下大客厅,只见到我爸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原本留在客厅里的阿土仔已不知去向。我急了,对我爸吼起来:“爸!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人呢?”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5) 我爸拍拍身边,和颜悦色道:“来,别急,坐爸爸身边,好好说。” 我不理,一口气冲到大门前,拉了半天却拉不开,倒,我爸妈这是又出禁足那一招了,我家对外的门窗都带电子监控,一旦锁死里外都打不开,我不知道密码,上一次能翻窗离家出走,还是那天阿姨打扫我房间时开窗透气,我刻意从她身后溜过偷看到了密码,这一回事出突然,我想立刻追出去找阿土仔,根本不可能。 这哪儿是我亲生的爸妈啊,这是我的仇人吧? 我妈从楼上走下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我没办法,气鼓鼓地走过去,坐在我爸身边。 我爸把电视关了,认真对我说:“林子,你已经结婚了,不再是小孩子,爸爸妈妈其实并不想这么对待你,咱们来讲道理,行不行?” 我不语,讲道理,能怎么讲?要真的讲道理,我活到这二十八岁可不就象是一个废物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非要去缠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我有什么道理可以跟我爸妈讲? 别笑话我,我很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仗着我爸妈有钱又纵容,我长这么大,没学会半点谋生的本事,书没好好读过,家务活从不沾手……你是说将来我可以继承我爸的家业?啊哈,真瞧得起我,我连我爸公司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我爸见我不说话,语气更加柔和,道:“林子,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一辈子打算?你都快三十岁了,还不收心学学过日子,爸爸妈妈老了怎么办?你看,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为你操碎了心,你总得替她想一想。” 我还是无话可说,对,这些道理都对,说实话,要不是这次离家出走突然碰到了阿土仔,我的确已经打算收心按照父母的安排过日子,可是,既然碰到了阿土仔,那一切对我不说,就都不一样了啊。 不过,我心里也明白,我要是把这几天的经历和盘托出,我父母才不可能相信我说的,没准儿当我是神经病。兰姐姐亲眼所见,她都不信,我怎么有可能让我父母明白,阿土仔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妈突然开口,语气十分僵硬:“林子,你同妈说实话,你跟那个小穆,到什么程度了?” 咦?我妈这是想哪儿去了?我随口说:“什么程度?离开他,我就会死的程度。” 我妈大怒,一伸手就把面前的东西全呼撸到了地上,脸色变得煞白。我爸坐直身子,扫了我妈一眼,却没吭声。 我心里又浮起那种觉得我爸妈之间并没有爱情的奇怪感觉,很想问一句:爸哎,你怎么不先问问妈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不过除了脸色,我妈的呼吸倒还顺畅,应该不至于有大碍。我妈上次急性心梗住院的事,直到婚礼前在酒店休养的那些天,我妈有几晚过来陪我,才对我讲起。我当时就吓了一跳,内心也确实有些感谢那位小方,我同阿土仔说,假如我死了不妨让小方继承我家里的一切,其实并不是讽刺,也并没真的怨气,小方要是能真心侍奉我妈如母,我何乐而不为? 不过,毕竟是我亲妈,听到她心脏有病之后,我还是打电话去医院,找相熟的医生朋友,咨询了一下我妈的病况。我以前总参加公益活动,也做过本市医院的义工,我妈做手术的那家医院里恰好就有我熟识的大夫,热心帮忙查了下,说是我妈的身体其它方面都还好,平素里并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就是需要吃救心丹的时候一定得及时吃,不能耽误。至于什么时候需要吃,要看病人的呼吸,以及能不能说话。 我留意过,发现我妈情绪激动、大吵大闹的时候,反不一定需要吃药,但她要是说不出话、呼吸不畅时,就要警惕,我想,是不是我爸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妈砸东西脸发白,他才并不显得担心? 我心里乱转着不相干的念头,我妈已经开始冲着我大喊大叫:“林子,你是要把妈气死吗?他有老婆啊,你要给他当小三吗?你要不要脸?你还有没有脑子?这男人都已经有个孩子了,你就算再为他生个孩子也拴不住他,你死缠着他能有什么用?说什么……离开他你就会死……女孩子家的,一点廉耻都不讲了吗?我养你这么大,是要你去丢人现眼令父母蒙羞的吗?来,来,你不想活了,你妈更不想,你拿刀把你妈扎死算了……”我妈说着,就手捡起已经被她呼撸到地上的水果刀,拍在我面前。 我无可奈何,怎么突然大发作啦?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看向我爸,轻喊:“爸啊……你拦着点儿我妈……” 我爸果然伸手按住水果刀,劝道:“林子妈,你别生气,这个事,还是要好好同林子讲……” “什么好好讲!”我妈转头冲我爸劈头盖脸发脾气:“就是你惯的,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依她,好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哎,从小到大,我妈一发脾气,我爸就句句听,要不怎么说我爸对我妈是很好的呢……我爸立时转脸训我:“林子,你是林家的女儿,不要随便就为个男人说什么死呀活的。那个小穆,刚才已经被我赶走了,我家没理由再留他住下。你更不要想出去找他!如果你不肯好好听爸爸妈妈讲道理,从现在起,你就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想去,这次绝不会再让你跑掉。” 我追问我爸:“你到底同小穆说什么了?他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了呢?居然都不跟我打个招呼……我才不信你能用钱把他打发走。” 我爸看了我妈一眼,象是突然有了什么顾忌,停了一会儿,才尽量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我的确是问他,想要多少钱他才肯离开我们家。结果他说,他来是要问我一件事,我只要肯回答他,他立刻就走。” “什么事?”我和我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6) 我爸十分勉强,说道:“很奇怪,他问我,林子是不是曾经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姐姐?” 话音一落,我妈的呼吸立刻象是被堵塞了似的,不由自主张大嘴喘气,眼神都涣散开来,望着空气喃喃道:“这是……这是……什么问题……他怎么会问这事?” 我倒不是很奇怪,因为之前在酒店的蜜月套房里,我曾在梦醒之前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兰姐姐都告诉我了,我接过话去说:“哦我知道,是因为我说了些奇怪的梦话,兰姐姐讲,我曾在做梦的时候,说我妈妈生过我一次,只比兰姐姐晚几天,兰姐姐不是比我大四岁嘛,所以他才会猜我有个……哎……哎妈……妈……”我眼瞅着我妈再也发不出声音,就在我面前一歪,瘫倒着滑下沙发,吓得赶紧扑过去抱住。 阿姨们被我的尖叫声惊了,从地下室跑了出来,拿药的拿药,拿水的拿水,乱哄哄围着忙了半天,帮着我给我妈喂完药,又把我妈放平在太妃椅上躺着,我俯跪在她身边,仔细盯着我妈的脸色,她双眼紧闭,显然仍在晕睡中,但气息已经平顺,脸色也没那么白了。 然后,我终于省过神来,才意识到,我爸在这个过程中,竟然纹丝没动,就直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一通忙乱,到现在没有靠近过来看一眼我妈。 到这地步,我再钝,也明白过来了。我们家过去,肯定发生过一件大事,我爸我妈瞒着我,从未提起。 难道说,我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四岁时死了?难道她是我的前世?可阿土仔为什么要关心我的前世? 我拧过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爸。 我爸看见我的神情,叹了口气,嘱咐两个阿姨都回地下室去休息,还要她们把地下室通一楼的门锁上,无论再听到什么动静,在天亮之前,都不要再上来打扰我们。 然后,他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垫,对我道:“林子,你过来,别着急,坐爸爸身边,听爸爸好好说。” 毫无来由地,我却从心底里漫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这没道理,他是我的亲爸爸啊,我为什么会害怕他?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妈还在晕睡,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我爸愿意跟我说,那我就先听听我爸说什么吧。 我镇定了下自己,走过去,却没有挨坐在爸爸的身边,而是坐在了妈妈刚才坐的单人沙发椅上,侧对着我爸。 我爸和缓地问我:“你想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回答小穆这个问题的吗?” 我严肃地点点头。 他接着说道:“我先是问了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事?他说,他闺女的姥姥会算命,为了感谢你们送小木兰回家,替你算了一卦,说你有个幼年早逝的姐姐,魂魄不安,缠在你身上,对你的安全不利。可这种乡下神婆说的话,他也不太信,所以专程送你回来,就是想核实一下你到底有没有一个曾经夭折的姐姐,万一真有,他会设法替你禳治。” 我张口结舌,再次在心里感叹阿土仔乱编故事的本事,却不好戳穿。 我爸继续说:“我本来不想理他,这种乡下迷信,去搭理都多余……可他又说,他虽不能娶你,但你对他情深,他还是要负责任,如果我不告诉他实话,他就不走,还要当面问你妈妈。唉,你妈的情况你刚才看见了,我怕他赖在这里闹事,再去惹你妈妈烦心,于是,我就回答他了,说啊,你的确曾有个比你大四岁的姐姐,但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天,家里人一时不慎没有看住,出意外淹死了,就死在咱们家的游泳池里。我还说,不用他操心,我自会找法师来做法安魂,请他尽快离去。他听完,居然说话算话,真的掉头就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我爸说这是迷信,但他不知道,现在的我就活在迷信里,本来兰姐姐告诉我那些梦话时,我根本没当回事,我梦里那些呓语,说是鬼上身还有点可能,怎么会是什么我的前世记忆?而阿土仔陪我一道回来,竟是想要向我父母询问我家的隐私旧事,这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爸的回答就更让我心生寒意。 我竟然真的曾经有个姐姐?而她在四岁意外淹死了?就死在外面的游泳池里? 我的天呐,光想下去,我就觉得不寒而栗。那怎么这么多年来,家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我的小姐姐,毕竟也是我们家至亲骨肉啊,死了都不用纪念的吗?没有照片,没有遗物,没有祭日,我活了这二十八年,合家若无其事过日子,兹当我的小姐姐从未存在过……我爸妈怎么会这样忍心? 我爸看我的表情,似乎误会了我的心思,安慰地说:“林子,你别怕,神神鬼鬼的事不必多想,更不用信,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说会找人来家里做法禳治,不过是哄哄那个乡下人,让他赶紧走,这二十八年来,你不都是活泼乱跳平平安安的吗?怎么跟他出去一趟就变成有难了?别听他的,有爸爸在家护着你呢,不用怕,不要被他吓到。” “爸,”我楞楞地开口问:“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呢?” 我爸看了看一旁躺着的妈妈,叹息道:“你看看你妈妈的样子……我们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再说,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来无益。” 我闷了一会儿,再次直楞楞地冲口而问:“那,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不爱妈妈,对吗?” 我爸怔住了,俄顷,突然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可从来都不怕我爸,记忆中他亦从没对我发过火,他突然发怒,我反而受了刺激,不管不顾,跳起来指责他:“我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件事,你表面上对妈妈好,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她。妈妈心脏一直不好,你从来都没陪她去医院看过,你压根儿就不爱妈妈。可这件事,你怎么能怪妈妈呢?她在医院生我,家里应该由你照顾啊,是你不小心,才会让姐姐淹死了,是你的错才对,你为什么要冷淡妈妈?” “啪”的一声脆响,我脸上已挨了我爸扇过来的一耳光。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7) 我捂着脸呆住,都没觉出来疼,只恐惧地看着我爸……这还是我熟悉的爸爸吗?他的脸扭曲狰狞,目露凶光,且无丝毫愧悔,喑哑着嗓音指着我说:“狗屁不懂!你给我回房间去。” 我见他气势汹汹,本能地往后退,却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吐出一串话来:“我懂,我都懂,你打我……你以前也打过姐姐……你还打过妈妈,对不对?姐姐是你害死的,对不对?我和姐姐很像,你不能面对我,所以才从小到大由着我在外面跑,对不对?所以妈妈特别紧张我,宁可放弃工作,也要在家里围着我转,对不对?” 我爸脸涨得通红,扑过来掐住我的喉咙,低吼道:“闭嘴!闭嘴!死丫头!闭嘴!!!”我被掐得喘不过来气,手脚无意识地乱挥乱打,想要把我爸推开,可我哪有力气,我爸的劲儿出奇的大,掐住我的双手一点儿也不放松,好象完全忘了我是他的女儿,如癫如狂。 我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也喊不出声来,只能哀求地看住我爸,我爸盯着我的眼睛,忽似有些醒神,双手便有些放松,我精神一振,立即使劲儿掰我爸的手,我爸却不肯放,两人扭打在一处,我一错眼,竟看见我妈醒了过来,猛然站起身,势若疯虎般,抓起茶几上的那柄水果刀,冲过来一把插进了我爸的后背。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接下来的事,就象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刻进我的心底:我爸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我妈紧紧抱住我,娘儿俩一起退缩到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而我爸身下的那滩血越来越大,渐渐洇红满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没有任何人出现,我和妈妈一起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爸爸,就这样看着他再无任何呼吸。 我战战兢兢地问我妈:“妈,妈,爸爸这是……死了吗?” 我妈倒似平静了下来,轻轻说:“别怕,林子,有妈在,妈会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然后,我妈就这样,与我一起搂抱着,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远远看着我爸爸渐无生气的身体,给我讲述了那惊悚无比的过去。 忘了告诉你们,我妈今年整满六十岁,是她的本命年,没有大喜,即逢大凶。 三十二年前,我妈二十八岁,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是她的上司,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那男人已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妻子亦事业有成,尤其得婆婆喜爱,亲若母女。 那男人与我妈相爱后,拼了净身出户,想要离婚娶我的妈妈,却过不了自己亲妈那一关,忽有一日,他的妻子再次怀孕,那男人来与我妈谈分手,凄然说:“对不起,那纸婚书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我不能撕毁,请你忘了我吧。” 可那男人不知道,他和我妈谈分手后三天,我妈晕倒住院,也查出来身怀有孕。我妈是书香门第出身,我外公外婆都是教授,特别好面子,根本没想到女儿会出这样的事,在医院里得知消息后,就骂我妈没有廉耻,让父母蒙羞,抚袖而去,声称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女儿。 我妈咬着牙,没有再去找那个男人,她同那个男上司相恋之初就辞了职,自己没有什么积蓄,外公外婆不管她,她就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没奈何,她只好跪在家门口给父母磕头,恳求父母收留自己。我外公外婆要她打掉孩子,她坚决不肯,说这是爱情的结晶,她不愿意象那个男人的老婆一样用孩子去绑住男人,但她要为自己的爱情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父母实在不肯帮她,她就撞死在家门口,一了百了。 我妈后来的真撞了,只是没能撞死,我外公外婆把血流披面的女儿送到医院去抢救回来,不得已妥协。 可我外公外婆给我妈提了条件,没过几天,他们就找来自己的一个学生,正孤身在本市打拼,说是家里没什么亲人,无牵无挂的,想要自己创业,野心勃勃要搞一个垄断式的娱乐公司。我外公外婆在本市有些人脉资源,答应帮这学生筹谋公司上市,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他娶我妈为妻,并认下我妈怀着的孩子。 我外婆的态度非常强硬,她对我妈说:“你当小三,还要未婚生子,你不要脸,可你爸妈丢不起这个人,把你养到这么大,不求你回报,你总不能还要连累父母吧?你听我们的安排,跟这个男人结婚成家,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那就算你顶孝顺了。你要是不答应,你不如马上去跳楼,死得干净些,不要再在我家门口撞天撞地。” 我妈答应了,就这样嫁给了我爸,我爸那会儿没什么钱,婚礼全是我外公外婆筹办,两位大教授倾尽所有,买了幢大别墅给我妈当嫁妆,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在撑足了所有面子之后,还履行承诺为我爸搭好了事业上的人脉阶梯。接下来,就在我妈生孩子之前,二老找了个国外的大学任教,远渡重洋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我爸履行对外公外婆的承诺,对我妈挺好的,我妈生下了一个女儿,玉雪可爱,我爸完全不介意不是自己的骨肉,整天抱啊亲啊十分疼爱。我妈休养好身体后,就认了命,那会儿我爸的公司还刚起步,里里外外都要靠自己忙,家里没钱请保姆,这间诺大的别墅都由我妈自己打理,她还要去我爸的公司帮忙。对于新生的小小婴儿,两边家里都没老人帮手,我爸我妈只能靠自己轮换陪护。 我爸根本不会做家务,可说起来奇怪,他特别喜欢陪着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常常就是我妈在屋里烧饭煮菜,我爸在游泳池里陪女儿戏水,一家子其乐融融。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8) 三年后,我爸公司就快要上市了,我妈又再次怀孕,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一天,我妈在外面约见个客户,没想到客户临时爽约,我妈就提前回了家。路上她买了女儿最爱吃的蛋糕,想给老公孩子一个惊喜,就悄悄从游泳池那边的小门进来,当她往游泳池走的时候,正听见女儿在咯咯笑,似乎被我爸逗得很开心。 结果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幕,吓得她几乎心脏停跳:她漂亮又可爱的三岁女儿,正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孩子大概是怕痒,所以一直咯咯笑。 整盒蛋糕砸碎在我妈脚前。 从那天以后,我妈的丈夫,我的父亲,就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妈再也不敢离开家,不敢离开女儿,我爸的脸上也再没有了笑模样。他再无疼爱女儿的模样,可小小的女儿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亲近爸爸,妈妈就会非常凶狠地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爸爸回家时想要去抱爸爸,却会被爸爸当胸猛踢一脚,踢得才三岁的小孩子象个皮球一样滚到墙角。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妈妈护着不让爸爸打她,爸爸就会连大着肚子的妈妈一起打。 我妈从不敢问,不敢问已有多久,不敢问女儿捱过爸爸多少次打,她只能尽量不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用尖声喝骂止住女儿想去接近丈夫的脚步。半年多过去后,原本聪明灵动的女儿变得有点傻楞楞的,常常一个人发呆,见了谁都不亲近,谁碰她都会哆嗦。 那会儿我爸的公司上市了,经济条件好了很多,他从老家乡下请来了个远房亲戚阿姨照顾我妈,自己基本不着家。我妈的提心吊胆稍一缓和,立刻病倒了,送进医院里一检查,发现高危妊娠的毛病我妈全有,心脏也不好,医生勒令我妈住院养胎直到生产,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可怜的小姐姐和那个阿姨。 谁也不知道,我出生那天,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阿姨被叫来医院侍候我妈时,我爸出差在外地,等到阿姨忙完,晚上回家一看,我的小姐姐已淹死在游泳池里。 我妈说,我出生的那一天,其实也是我那个小姐姐的生日,她死的那一天,刚满四岁。 我妈听到消息,当晚就抱着刚生下来的我回了家,抱着小姐姐的尸体过了一夜,第二天,她放干游泳池的水,亲手在泳池底挖了一个坑,就把我的小姐姐埋在了里面。 我妈说,这个世界对我的小姐姐来说太污秽了,不如就让水流一直冲刷她,冲到她雪白如初,质本洁来还洁去。 按本市的惯例,孩子在上小学前,一般都不会急着去上户口,我家住这别墅区,很少与人来往,可怜我的小姐姐,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连警察都无需过问。 我爸过了几天后才回来,知道小姐姐不在了,便辞退了那个阿姨,嘱咐她不要跟别人乱说。后来,我爸还把那个阿姨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爷爷接到本市来,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 再之后,我爸去家政公司聘了两个阿姨来打理家务,而且对我疼爱得不行,我要做什么都由着我,对我妈更是千依百顺,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一天一天长大,旧日的噩梦,渐渐淡出了我妈的记忆。 这么多年,我家的游泳池再也没有放干过,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也不管我们游不游泳,都会请人每天来打扫,还每隔三天就换一次水,所以我家泳池一直显得特别干净,隔壁兰家搬过来后没多久,兰姐姐就爱在我家的游泳池里游泳,她总是嫌弃自己家的游泳池打扫不及时。 二十八年过去了,游泳池底的那具小小尸体,想必已被冲刷成一副雪白的枯骨了吧。 我妈絮絮叨叨和我讲着,窗外晨曦渐渐亮起,不知不觉中,竟是已过整夜。 我听得魂飞魄散。 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吗?我无法相信。 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伟大老爸,我学习不好没关系,我习惯乱跑没关系,他见到我,就会给我讲笑话,还带着妈妈和我出去旅游,我喜欢什么都会买来给我,我一直认为,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工作加工作,赚钱供养着我们这个美满的家庭。 这是多好的一个爸爸啊,兰姐姐就很羡慕我,她曾对我说过,她觉得我爸比她爸强多了,至少这么多年,我爸这么大的一个老板,从没听说过传什么绯闻,连女秘书都没有用过。我问兰姐姐怎么知道,兰姐姐说,她研究生毕业时曾去我爸的公司应聘,碰到我爸,还跟我爸开玩笑说要给我爸当秘书,是我爸自己告诉她的,他从来不用女秘书。 兰姐姐没被聘用,据说是被我妈专门挑出来给拒了。我妈还去兰家解释过,她同兰家老奶奶关系很好,一直管兰家老奶奶叫干妈。我妈解释说,兰姐姐专业水平太高,应该去事务所发展,若是在娱乐公司里打工,成天见着那些灯红酒绿,好好的女孩子没准儿就被耽误了。我妈说,因为当成是自家人,她才直话直说,兰家老奶奶听进了心里去,后来兰姐姐果然就去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 这些事,之前听着都十分正常,没有半分不妥,我爸我妈为人处世都是上等气派,除了逼我结婚这件事有点古板外,我再找不出来父母有什么不是。 可现在,听完我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一切的一切,便都有了新的视角,前因后果放在一起细想,我只觉得寒从脚下起。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9) 难怪我妈看见我爸掐住我,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杀死他。 而我呢?我为什么竟没有丝毫想要救我爸的欲望?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妈刺他的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我还眼睁睁地,在黑暗中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啊,不管他对我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姐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都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呀,他对我一直很好,就算最后我激怒他,他也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我,他正准备要放开双手的时候,我妈妈刺中了他,我本来可以出声提醒他的,我为什么一声未出?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不明白,我只知道,有一副雪白的枯骨,就如在深深的水底漂荡似的,一直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到我无力指挥我自己的身体,去进行任何行动。 一直等到了阿姨们每天的正常上班时间,结果她俩刚从地下室打开门走上来,就被客厅里的血腥吓炸了,尖叫着打开大门狂奔而出,叫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我妈死死搂住我,我半点也不挣扎,娘儿俩就维持着退缩在角落里的姿式一动也不动,茫然看着眼前人来人往。 最先听到动静,冲进我家里来的是兰姐姐和她的爸妈,兰姐姐推了我几下,见我没反应,我妈更是死不撒手,就站到一边去打电话报警。兰伯母见不得血,瞅了一眼扭头退出屋去,我家的房门大开着,我能听见她在外面院门那里,按着门禁狂呼物业。 而兰姐姐的爸爸,却蹲下身来,攥着两只手放在膝上,小心地寻找我妈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看。 我妈本来目光呆凝,没有焦点地投向血泊中的我爸。结果被兰伯伯挡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面前蹲着一个人,她的视线渐渐聚集,接着,她好象是认出了兰伯伯,蓦然身子一挺,眼光牢牢对准兰伯伯,手上不自觉地加力,我几乎被她搂得揣不上气来。 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 我却忽然,心明如镜。 我那个小姐姐的生身父亲,原来,竟是兰伯伯啊。 兰姐姐两年前刚离婚的时候,不愿意回家听老人唠叨,家里人又不放心她,就请我去陪她住了一个多月。有个晚上,兰姐姐喝多了点酒,嫌我说她心眼儿小不爱原谅人的话不中听,就同我讲了些她爸妈的事。并没告诉我很多细节,兰姐姐只说,她爸在她出生前找了个二奶,好象遇到了真爱,秘密包养着,她们家没人知道是谁。她爸当年宁愿净身出户,非要跟她妈妈离婚,还说什么,要凭自己的工作再挣钱去和二奶结婚。兰家老奶奶支持儿媳妇,不知使了什么花招,没出两个月竟然让她妈妈怀上了她,这下她爸觉得自己再也无颜面对二奶,不得不回过头来一心顾家。 兰姐姐酒意醺醺地敲打我,说:“傻妹子,原谅男人?说的轻巧,不要付出代价的吗?你别看我爸我妈好象很恩爱,可他对自己包二奶的那一段事守口如瓶,从没跟我妈忏悔过,我妈虽从来不问,但心里能没刺吗?天天心里扎着根刺过日子,能好受吗?什么爱情,什么包容,都不如一拍两散干净。我要是犹豫,再跟那男人生个孩子,我这辈子就会变得跟我妈一样了。” 我问兰姐姐:“可你把那个男人蹬了,又不重新找,这么长时间一个人过,多么孤清寂寞啊。姐,世界上哪儿有完美无缺的事呢?一点儿刺都不原谅不包容,你还能跟谁过在一起呢?” 兰姐姐豪言壮语地对我说:“我跟谁都过不到一起,行了吧?啊,我认了……我就这样小心眼儿,怎么滴吧,我不怕孤独,我图个自在。” 在那时,我听着兰姐姐跟我说她爸妈的事,不过是寻常的酒后感慨,觉得离我自己非常遥远,而且我并不认同兰姐姐的观点。可现如今,看见我妈和兰伯伯四目凝然相对,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我明白了为什么兰伯伯会买我家隔壁的这栋别墅,我明白了我妈为什么拼命讨兰奶奶欢心还认她做干妈,我甚至明白了兰奶奶为什么会同意让她爱逾性命的兰姐姐陪我出门走这一趟……心里天天扎着的那根刺啊,原来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只是,兰伯伯知道小姐姐的存在吗?兰伯伯知道我的父亲曾对小姐姐做过什么吗? 我盯着兰伯伯的眼睛看,他却只看着我妈,他的眼光里,有心疼,有疑问,有焦灼,也有压抑……却唯独没有亲近。我看见他放在膝头,紧攥着不敢伸向前的双手,明白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兰伯伯无论如何都不会公开场合表露出跟我妈的关系。 我又去盯着我妈的眼睛看,我妈也只看住兰伯伯,她的眼光里,有不甘,有悲伤,有痛楚,有疏离……却也没有亲近。这样两个曾经不顾一切彼此相爱的人啊,明显有着到现在也不曾互相忘怀的情感,竟会再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我猜,大概兰伯伯并不知道小姐姐的存在,兰家搬来时,我的小姐姐已经不在了,而兰伯伯是一个能为了孩子牺牲爱情的男人,既然牺牲就不会回头,他决定伤害我妈,就再深爱,恐怕也不敢亲近了吧?至于我妈,那一次为了爱情的博命燃烧,最终竟落到如此下场,对于陷她入此绝境的男人,又怎么还能再亲近得起来? 所以,他俩只是无言相对,目光纠缠在一起,身体却隔得很远,都僵硬如石。 我在想着,什么爱情,什么包容,什么原谅,什么地老天荒……那副小小的雪白尸骨就横亘在我们中间,映衬着不远处浸泡在浓稠血渍中的我爸,这样可怕的事实,这样凄绝的过往,可以毁天灭地,什么都剩不下来。 我彻底原谅了我妈为逼我结婚所做的一切,是的,妈,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可怕后果”到底是什。女人不可以为爱不顾一切,女人终究还是要有个名正言顺,否则那根刺扎在岁月里,自己付出的代价不够,下一代还得继续偿付,就如妈妈和我的小姐姐。 不过,虽然能理解我妈妈的心态,可并不等我认同她的心态,只是现在的我好似泡在粘粘的泥浆里一样,没办法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十三)林子接下来讲故事(10) 物业的人来了,救护车来了,警察们也来了,我妈终于放开了我,这么蜷缩着坐了一夜,我和我妈都有些脱力,站不起身来。还是警察们上来,一边一个将我俩搀起来,兰伯伯早已退远和妻女站在一起,我妈不再看他,只平心静气地对面前的警察说:“我丈夫是我杀的,与我女儿无关,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我还是跟着我妈去了警局,警察分别询问了我们,其实妈妈昨晚已经嘱咐过我该怎么说,过程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可以交待,按照我和我妈的统一说法:是我发现了调包婚礼的真相,非常生气,赶回来跟我父亲大吵大闹,我父亲一时急怒,想要掐死我,我母亲一时情急,失手杀了他。 我和我妈的说法一致,两个阿姨亦能证实我跟父亲的争吵起因属实,现场采集的凶器上只有我妈的指纹,我还有脸上和脖颈上未褪的指痕可证明我父亲对我的攻击,所以案情事实至此简单明了,没有任何疑点。至于出事之后,我们为什么不立刻叫救护车来救我爸,我妈是这样解释的:当时我们俩都吓呆了,并不知道我爸的伤情到底怎么样,又怕我爸当场就死了,又怕我爸没死的话还有可能攻击我们,所以不敢动,也不敢靠前去看,不知不觉就缩着过了一夜。 警方没有再多问,我妈在供认笔录上签了字后被收押,我则被放了出来。 我从警局里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断肠人各归樊笼。 警局门口有个人在等我,我凝神看过去,是兰姐姐。她见到我就奔了过来,拉住我的手,急切地说:“林子,你还好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就一个晚上而已……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兰姐姐,问她:“兰姐姐,你爸……伯父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兰姐姐很奇怪我的问题,说:“我爸?他没说什么啊,唉,我家里的人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感叹一下呗,这么近的邻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昨晚一点都没查觉……你爸你妈看着都那么斯文和气,怎么竟会闹成这样?” 这么说,兰伯父是打算装聋作哑一辈子了,也好,我妈都不揭穿,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较真这件事。是,怪不到他头上,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妈做出了我妈的决定,而兰伯母愿意扎着这根刺包容她的丈夫,按照阿土仔的论调,都挺合适,没什么不好。 对了,阿土仔呢,阿土仔到底去哪儿了?我忽然醒悟,对兰姐姐说:“我得赶紧走,我要去找阿土仔,兰姐姐,你帮帮我……不……请你陪我,兰姐姐,看在我们二十年的姐妹情份上,请你陪我去找阿土仔,好不好?好不好?” 兰姐姐被我说楞了,隔了一会儿才道:“林子,你静一静,你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管你妈了?怎么还要往外跑?” “是啊,你怎么还能往外跑?”旁边突然有个声音接话。我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车,一个男人靠在车门上,正好奇地望向我。 是方柏梧,他怎么来了? 仿佛回应我心中的疑问,他站直身子向我走过来,一边说道:“林子,我今天上午刚回到本市,就听说家里出了意外,怎么搞成这样?唉,你一定受惊不小吧,先不说了,我来接你回家,上车。” 我脚一软,靠在兰姐姐身上,惊道:“你?!你来干什么?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走开,我不要坐你的车。” 兰姐姐扶着我,无可奈何地劝:“林子,你要冷静……” 对面那个男人优雅地停在我面前,邪魅地弯起嘴角,似笑非笑,柔声说道:“林子,你受惊了,别怕,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家里一切都由我撑着,你放心吧。” 我的……丈夫?!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1) 哇塞哇塞哇塞! 哇哦,我要不要这么好命啊? 所以这人呐,这辈子若想要成功,就一定要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没什么好怕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比如我,实实在在是没有想到,在接受了那样一桩耻辱的婚礼之后,换得的竟是一张华丽无以伦比的大馅饼。 那场婚礼有什么耻辱的?你开玩笑吧,我就没脾气的吗?林总夫妇要我冒着那个乡巴佬的身份同林子结婚,新婚当夜连洞房都没有,完全把我当工具人使用,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对,对,我当然不能在那个时候表露出来我的感受,我的目的,其实和林总夫妇一样,就为和林子领那张合法的结婚证。可我好歹是个有血有肉的大男人,林家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结个婚连我父母都不让来,我不要脸的吗? 啥?你说我为了名利娶林子才不要脸?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呐,你们这帮loser! 大男人在世,就得要建功立业。我长得这么帅,人生得又不蠢,我不发达简直没天理好不好?我呢就没投个好胎,缺家世资源,这年头儿你满大街去问问,真正白手起家的能有几个?哪个大老板发迹的过程中能没有跳板?就说林总本人吧,我听过他的一些八卦,好象说,他也是靠岳父岳母的帮衬才赚到第一桶金的,我没打算骗婚,我是正正经经想娶林子当老婆,这么长时间我对林总夫妇尽心尽力奉承撮哄,林子是我该得到的战利品,我完全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要跟我说什么爱情,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爱情就是用来哄女人玩儿的。能嫁个男人,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打理家务,那就是女人最现实的爱情了。你可别小看我,我在男女关系上很传统,男主外女主内,我对我的女人一定会负责的。我虽然在娱乐圈混,有大把机会,可从不乱来,你们想啊,林总夫妇找我当女婿,能不先把我调查个底儿掉吗?我但凡品行有什么不端,早就被林总扫地出门了。 我要的脸面,是大男人的脸面,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作小俯低,但我付出了心血,对方假如还是不把我当人,那就别怪我内心无情。 说实话,打从那个姓穆的乡巴佬进门,林总夫妇立时便张罗着要林子嫁给他开始,我的心就寒了。 林总以为给我一张黑卡就能打发我吗?我的眼皮子就那么浅?我娶林子就光为了钱么?我要的是地位,是荣光,是万众瞩目的高高在上。要说钱,单凭我救了林子妈妈一命,那该值多少钱?林总夫妇利用了我一年多,特别是林子的妈妈,把饼画得那么圆,结果转头就不认账,这是有多不把我当人看? 不过别担心,我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本来在婚礼前,林总为了支开我,临时安排我去外地拍戏,我就想破釜沉舟,私下找几个网上营销号大V,把林家的八卦透些出去,顺便钓一钓那个乡巴佬的底细。没想到乡巴佬倒很识相,及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了我他的全盘计划。 当时我一听,就知道自己的运气来啦。 尽管如此,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我私下试探性地问过林妈,可不可以叫我父母来观礼,我保证我会跟我父母说清楚情况,绝不会露出马脚,猜猜林妈是怎么回答我的?我至今记得她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随口对我说:“不要不要,来的都是自己人,林子都认识,万一给她看到生人,反而不好解释。” 靠,都要让我娶林子了,还说我父母不是自己人?ok,我先咽下这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林妈不是有意要踩我的脸面,为了林子能顺利结婚,她似乎精神压力很大,以前我和她相处的时候,她还是挺平易近人的。可就是这种不经意间随口而出的话更加伤人,说明她心里从来就没把我真当回事,枉费我在她身上用了那么多心思。 我打定了主意,等结婚证到手后,我才不会任由林子跟着那个乡巴佬在外面“散心”,老虎不发威,真拿我当hallo kitty? 婚礼当晚,我赶回了拍摄基地,散了一圈儿喜糖公布好消息。我们这个圈子最势利了,看见我明晃晃拿着大红的结婚证在手里招摇,连导演都上赶着来表示友好。我趁机要求连着把剩下的几场戏拍完,我说,我得赶回去陪新娘子啊,所有人都哈哈笑着说“理解理解”。 被人围着转的感觉真好,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顺顺当当拍完了所有的戏,我本来打算马上杀到蜜月酒店里去,却接到了林妈的电话,跟我说林子已经回家了,我再次试探性地问:“妈,那我明天回来,是直接到家里住啊还是?……” 林妈这次的回答满分,她热情地说:“小方啊,这还用问?当然回家里,就住林子房间,夫妻一体嘛,你爸也要找你好好跟你谈谈,合计合计日后打算。” 耶,这就对啦,豪门富贵,我来啦。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2) 再也没想到,我下飞机后直接打的回到林总家的大别墅,来给我开门的,竟然是还在勘测现场的警察。了解昨晚发生了什么之后,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什么什么……林妈居然把林总杀死了? 得知我是这家的新女婿,警察就没把我当外人,当场直接问了我半天,我听到在家的两个阿姨都已经如实说了婚礼的情况,也就没再隐瞒,只强调说,虽然林子不知道是在跟我结婚,这结婚证可不是假的,民政局到场,双方亲口认,法律流程并没什么不对。 警察做完笔录后还教育我:“小伙子,婚姻强调自愿,明不明白?女方都不知道是在跟你结婚,就算你结婚证是真的,又有什么用?” 我特别诚恳地回答警察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唉,为了成全老人家的心愿嘛。您放心,兹要是林子想跟我办离婚,我随时都会陪她去办,绝不强迫她。可您看,毕竟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子爸妈一直把我当成亲儿子看待,我总不能趁人家里有难就甩手不管吧,那太不厚道啦。” 警察听完超感动,拍拍我肩膀道:“你这人不错,放心,这个案子简单,估计那个姑娘没什么事,很快就会放出来。你啊,多体贴体贴人家,抓住机会,没准儿能成就一段良缘。” 我一迭声称是,恭敬送走警察,回身细想,哇塞,这诺大一栋别墅,竟就这么一眨眼间,交到了我的手上……真是,要不要这么好命啊喂。 两个阿姨吓得要死,说要辞工,我问清了家里各处细节后,从林总卧室的衣柜小格子中翻出来一堆现金,直接给阿姨清账,让她们走人。 然后我跟物业联系,让他们找专业的清洁公司来清理客厅,我想,若是清不干净,就把地板全换掉。反正从此之后,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一切,就全是我的了,我想怎么改变,就怎么改变。 谁说结婚证无用?我这个婚结的,可tm太是时候了。 你说啥?我就不觉得林家发生这件事很惨吗?心理上一点阴影都没有吗? 呃,说实话,还真没有。 你别忘了,我是拍电影的哎,我见过的戏剧化场面还少吗?就说这客厅里满地的血,我看着跟我拍电影时的特效差不离,没什么视觉冲击力。再说了,我这人讲求实际,我已经合法娶了林子,她的父母在与不在世,对我来说区别很大。林总夫妇在世,我恐怕还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在林家站稳脚根,林总夫妇不在世,那林总打出来的这片天下,岂不就立刻成了我的? 这等好事儿,编剧都不敢这么编,居然在我这儿成真了。 物业很快找了人过来清洁,我索性拎着一瓶香槟避到外面游泳池边上去,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品酒,惬意至极。 忽然,游泳池那边的篱笆小门被人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很快直接来到我的面前,我一看,哟,认识嘛,这是林子的好闺蜜,婚礼上差点儿闹穿帮的那位兰小姐。 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无所谓,冲她举了举杯子,悠哉悠哉地嘬饮,她来干什么?就算她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又还能有什么对付我的招儿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兰文珠才冷冷开口,说道:“一步登天,感觉很爽吧?” 我笑笑,没有理她,和不相干的女人斗嘴,我才没这个兴致。 兰文珠接着说:“你不要想趁火打劫,林子还有我这个朋友在呢。她一回来,我就会帮她跟你办离婚,你别想趁火打劫抢她的家产,要是识相,你不如早点主动退场。” 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兰文珠,不客气地说:“兰小姐,这就奇怪了,我是这家的合法女婿,你本人在场见证,我怎么就趁火打劫了?林家家业这么大,瞬间没了人撑住,对林子是好是坏,你不明白?我岳父不幸去世,我岳母和妻子,现在难道不需要人照管?你不过只是隔壁的朋友,这么管闲事,难不成想趁机插手别人的家务?我看你才是趁火打劫。兰小姐,结婚离婚,都是我和林子两个人的事,外人最好站远些。何况,林家发生的这些事,我有一星半点责任吗?我是害过林子,还是骗过林子?你放心吧,我是文明人,我不会强迫她,只不过眼下这个状况,我主动退场才更是不负责任的吧?我劝你一句,你别去挑拨林子,她是成年人,自己会做判断。你扪着良心说句公道话,就凭林子自己,能接得住我岳父留下的这个摊子吗?” 兰文珠被我这一大篇话给说哑巴了。 切,女人,我在心里鄙夷地想着,有个工作,能挣点儿钱,就真当自己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了,傻不傻?真碰上什么大事儿,女人的脑子能管什么用? 在我看来,女人都是情绪动物,一冲动起来,不顾头不顾腚的,男人要是被女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那就没个好下场。就说林总吧,也算个英雄人物,竟被自己老婆给捅死了,最可气的,是这个老婆什么谋划都没有,根本没想过怎么收场,捅完后自己跟着进去了,她能得着啥好处?这就是女人,从不会算计长远,只斤斤计较于眼前,疯起来杀伤力还特别大,男人若不小心把自己赔进去,冤死了都没处说理去。 有林总这个前车之鉴,我可不会受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女人牵绊。 兰文珠听不到我心里想的这些话,但亦不知道如何反驳我前面说的那一大篇,哑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你若真有心帮助林子,我自然不会掺和,但愿你能说到做到。之前林子跟林姆妈一起去警局了,留的联系人电话是我的,刚才警察通知我,说询问已经快结束了,林姆妈要办手续收押,林子可以离开,考虑到林子的精神状态,警察希望我去接她回来。” 我点头道:“你来告诉我就对了,林子这会儿肯定需要我。我和你一起去接吧,你去前门等着,我去开车。” 兰文珠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3) 我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叫来物业管家,替我看着屋里搞清洁的人,这栋别墅的一楼全是大开间,没什么要紧物事,通往二楼和地下室的楼梯口都设有小门,我用电子锁锁上,够仔细了吧?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地盘儿,我得小心注意。 然后我去钥匙筐里翻出林总日常停放在家的那辆奔驰车钥匙,环在手指上得意地转了一圈儿,呵呵,我都跟这儿泡一年多了,还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恐怕连林子都不如我熟门熟路。 兰文珠坐上我的车,我们很快就到了警局门口,我让她先去迎林子,我在车边等她们。我的理由是,为了林子着想,还是要缓冲一下,林子并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万一我直接迎上去,再把她吓着怎么办? 兰文珠倒好说话,点点头,自己先过去了。 看,我就说一旦碰上什么大事儿,女人全没脑子可用吧,她完全意识不到,主动权都在我的手上,只要她有求于我,只要她还顾忌林子,我说什么,她就得依什么。 结果不一会儿,我就听见我那个新婚妻子,居然在大街上叫着喊着要去找别的男人。 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站直身子就走了过去。 她果然有被吓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记得她已经同我领了结婚证,我们是合法夫妻。 我很生气,骨子里,林子跟她妈妈一样,从没把我当过真人,她妈妈把我当作用来约束女儿的工具,她则把我当成是哄她父母开心的工具,我心下恚怒,表情却仍然温和,款款对她说道:“有什么事,都跟我先回家再说吧,好不好?你看,妈出不来,还需要我们整理东西送给她用,有好多事要替妈打理周全,我帮着你,好不好?” 林子身子摇晃着,站都站不稳,兰文珠很吃力地扶住她,林子死瞪着我,哆嗦着嘴唇,脸色发青,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我不耐烦,伸手过去,一把抄起她来。她不重,轻飘飘的,被我横抱在怀里,我几步跨回到车前,兰文珠跟过来帮我拉开车门,林子没来得及做何反应,就被我塞进了车里。 我开车回家,兰文珠和林子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见林子偎着兰文珠发呆,倒很安静,反是兰文珠客气地冲我说了句:“小方,亏得你来了。” 呵呵,我能不来吗?警察都点拨我了,要抓住机会表现体贴,未尝不能成就良缘。 女人都是很好哄的,只要男人讲话温柔点儿,再适时显示点英雄气概出来,三两下散手就会服贴,对于我这种段位,简直手到擒来。 回到家我一看,客厅已经收拾完了,到底是专业公司,手艺相当不错,客厅里再找不到什么痕迹。林子不理我,一头冲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连紧紧跟过去的兰文珠都关在外面,兰文珠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到底没理由再硬留下来,只得告辞。 哇塞哇塞,林家的这个大别墅,真的属于我了。 信不信由你,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使尽了浑身解数。 先说林子的情况,林子一回家就病倒了,不知道是惊着了还是冻着了,发高烧说胡话,我哪里有时间自己照顾她,就把她送去住院,还请了两个护工全天候看着她,怎么样,我这老公当得够意思吧? 也不知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居然住了一个半月的医院,有气没力的,就是不见好。 不过,这一个半月的时间,没有林子的干扰,对我来说可是恰到好处。 以林家女婿之名,我处理了林总的后事,清点了林家的资产。 林家最值钱的资产不是这幢大屋,而是林氏上市公司的股份,林总夫妇各自持有的股份加起来,林家便是林氏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而这栋别墅登记在林妈名下,竟然做过公证,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为了方便办事,我专门跑了一趟看守所,从林妈,哦对,现在该称妈了,从妈那里讨来了授权委托书,这才能代替林家处理各项事务。 算我吃个教训吧,人就是不能高兴得太早啊。林总夫妇早就立有共同遗嘱,他们逝后,林家所有的资产全归林子,若是只有一人先逝,那就由还在世的那位和林子共享遗产,遗嘱还特别注明:林氏公司的股权只能保证林子控制公司事务,不能出售变现,除非有林子本人的授权委托书,林氏公司的事务亦不能由林子的丈夫代为处理。 好在,林子病在医院里,对公司事务毫无兴趣,她看了遗嘱后就直接在我拿去的授权委托书上签了字,再加上妈给我的授权委托书,哇哈哈,林氏公司就是我当家啦。 不过,表面上林家的里外事都由我说了算,但实际上房子还在妈的名下,股权亦不能变现,我想一夜暴富把钱揣自己的兜里,那是没指望……要不怎么说林总夫妇都是人精呢?别误会,我不是抱怨,我挺服气的。 眼下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其实不坏,又不没钱用,我不打算谋财害命,我的计划是想利用林子丈夫这个合法身份来启动我自己的事业,林家的财产虽然不能为我所用,但林氏公司的资源皆归我支配,这已经足够了。林总死的仓促,妈在坐牢,林子生病住院,林氏公司的代理董事长临危受命,只得由我走马上任啦。 说句实话,这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哈哈嗬嘿。 拉赞助、找剧本、拍电影、上宣传……我抓住一切机会,将林氏公司所有的资源都铺张在我自己身上,根本不用我主动费什么脑筋,上有所好下必应之,自然会有人凑上来为我出谋划策,献力献计,短短时间内效果显着,两个月过去,我作为新晋偶象明星,迅速火爆出名,红得发紫那种……粉丝热捧,片约不断,端的是烈火烹油,繁华似锦。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4) 当然,妈那边我必须要照应,林家的面子现在也就是我的面子,我替妈请了个律师,不痛不痒地跟着那桩案子,据律师说,真要判下来,不死也是无期,妈这辈子大概都不会从牢里出来了。 兰文珠通知我林子出院的那一天,正巧我在外地参加个大型活动。忘了告诉你们,我已经从乡下把我的父母接来家里享福,还请了个住家保姆,所以接到兰文珠的消息后,没有多想,直接打电话给林子,说我没空去接她,叫她自己叫个出租回家。 本来我就觉得,林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住那么久的医院就是矫情,浪费钱,现在是我老婆了,没必要继续惯着她,我的父母都是很朴实的农民,不会对林子不好,但林子总该学些规矩,我在外地,难不成让公婆长辈反过来去迎接她?她病好了就该自己回家,又不用她干家务,和和气气跟二老相处着,等我回家,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并没在外面耽误多久,林子出院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回来了,结果一进家门,看见我妈摆了一地的零碎行李,哭天抹泪要我送她回去。 我妈说林子回到家来,看见二老好象十分惊讶,连句称呼都没有,就管自上楼,关在自己房间里,谁也不理。我妈好心好意削了水果送上去,敲了三回门都没有敲开,最后林子还不耐烦了,隔着门嚷了一句:“不要!说多少遍了,烦不烦啊你?” 靠,我爸妈以前跟着我哥和我姐过日子,那小辈们都是毕恭毕敬的,何曾看过这等脸色?我妈立时觉得,这是媳妇要赶公婆走。 我的一腔喜悦全化成怒火,这是干嘛?林氏公司名义上还都是她的,她一个多月在医院里躲着,嘛事儿都不管,我在外面忙天忙地,不是替她打工么?她倒好,不说想想为妻之道,回家第一天就向我父母甩脸子,莫不成想当太后?她觉得现在还不敢动她是不是? 我气恨地想着,黑着脸上了二楼,照准林子的房门狠踹了一脚,房门应声裂开,林子正坐在电脑前,被惊得直跳起来,看到我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退到床边。 我指着她骂起来:“给你脸了是不是?咱俩还没离婚呢,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做老婆吗?为了当你们林家的女婿,我该做的都做了,没欺负过你吧?我尽心竭力在外头撑着,最终受益的还是你吧?你说说,你tm算个什么东西,啥事儿都不会也就罢了,基本做人的礼貌也不懂?我告诉你啊,只要我住在这儿,我爸妈就是这家里的长辈,你要是连孝顺公婆都做不到,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子煞白着脸,一言不发。 我骂完了,便扬长而去,我妈听见我为她出了气,反倒劝我不要对媳妇太凶,规矩要慢慢教。我嗯啊答应着,总算她不闹着要回乡下了,归置东西,回房看电视。 现在是林总原先住的主卧室给我爸妈住,我平常应酬多,很少回家,没那么讲究,就住客房里。林妈的房间仍然原样保留着,我说过,我不欺负人,这房子还在林妈名下,我不会那么过份。 林子的房门被我踹垮了,关不上,林子自己推了半天也没用,我住的客房就在她房间的斜对面,我也开着门,冷眼看林子就在自己房间里象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居然连打电话找物业维修都想不起来。 这么笨啊,这家里要没个男人,她能活得下去吗? 我看见林子呆呆坐了半天,忽然拿起手包,站起来向外走,便赶紧几步跨了出去,堵在她门口,抱着手冷眼看她。林子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你……你让开!我要出去。” 这是那天,我在警局门口对她宣示我丈夫的主权之后,听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之前她生病住院,刚开始时,我去看过她,也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都不发一言,全是我一个人说话。 我心里能没气吗?所以后来就没再去理她。不过,她对我这副样子就罢了,冷面冷口我都能忍,可要是对我父母也来这一套,那就不行。 我问:“你出去干嘛?” 林子说:“怎么?我出门还需要你的允许吗?你要拘禁我吗?” 哟呵,会跟我吵架了嘛,有进步,我道:“拘禁?那怎么会,我现在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是偶象明星,对社会来说是正能量的好榜样,违法乱纪的事我绝不会做。但是,你是我的妻子,这么晚了要出门,我问你一句,这不过分吧?” 林子说:“行,那我告诉你,我要去找兰姐姐,这家里我待不下去,你们一家人住吧,我让给你们。” 我退开一点,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找你的兰姐姐干什么?想办法同我离婚?我老实告诉你吧,你不用着急,我只需要三年时间,这三年就当是我用你丈夫的身份打工,三年后我事业稳固,只要你还坚持不跟我过,我会同你离婚的,你名下的一切财产都还是你的,我只要我自己挣来的。你别跟我捣乱,消消停停听我安排,享这三年福,更不要惹我父母不开心,我就算你尽到妻子的义务,更不在别的方面强迫你。你现在就跟我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看看你自己会干什么?快三十岁的人了,离了你的兰姐姐,你靠自己能活得下去吗?你想一辈子挂在隔壁邻居那棵树上?你仔细想想吧,你那个兰姐姐能帮你多少?你好意思去麻烦别人?现在最要紧的,是咱妈杀了咱爸,林家得有人打理,幸好我这个好女婿撑住场面,公司没受什么影响,咱妈在牢里还能有个照应。如果你现在跑出去,家丑外扬,林氏上市公司的股价能跌穿谷底,你就不在乎?公司要是垮了,你还有什么钱?要你的兰姐姐养着你吗?咱妈谁照顾?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就是公主病,长这么大只知道考虑你自己的情绪,但凡稍微还有点脑子,你就该知道,现在和我维持现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我又不是个坏人,没打算真占你们林家的资产,换个别人试试?如果你还是不明白,非要同我闹僵,那我也不会再遮掩你在外面倒追男人当小三的那些破事儿,到时候舆论大哗,吃瓜群众们一看,我是受苦受累还愿意承担责任的好男人形象,大不了甩开手继续去当我的明星,而你就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脑残女人,到时候我看你和你妈再去靠谁。” 她静静听我说完这番话,忽然牵起嘴角,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5) 她轻轻开口道:“对的……你说的对,我会干什么呢?找兰姐姐的确没什么用,住院的时候我同她谈了那么多次,可她仍然还是不信她碰到的事是真的,知道我要出院,都没有来见我,我还去找她有什么意义呢?唉,我只是习惯了依赖别人,抓着谁便是谁吧。你不会明白我的,我根本不在乎钱,没精力同你闹离婚,林氏公司归你了,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过有件事,需要你体谅,你父母是老人,我尽量不惹他们生气,但我和他们不熟悉,难免会产生误会,为免得无端争执,不如你同他们说说,不要理我不要管我,就当我不在这个家里,行吗?” 这话听来……还算合理,我再退远了一点,让开门口通道,放平口气说道:“我父母那边,我自会帮你沟通,都在一个屋檐儿底下住着,怎么能当谁不在呢?你随和点儿,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其实,你再想想,以你的情况,能找到我这么个男人,是很不错了。就凭你家现在这个样子,就凭你这种压根儿不通人情世故的素质,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丈夫啊?你依赖谁,都不如依赖我,现成的嘛。收收心,跟我好好过日子吧,对你没坏处,我会对你负责的。”说到最后一句,我露出了自己招牌似的迷人笑容,往屋里走了一步。 林子却丝毫没有被我的笑容蛊惑,马上退后了两步,把手包扔开,坐回到电脑跟前,一脸淡漠地自言自语:“好好过日子?过什么日子?说不定没多久连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忍谁不是忍啊,没必要计较……唉,这么长时间,我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就算我出去,能上哪儿找他呢?只能在这里等他吧……再说了,我还能活多久?我才不需要谁对我负责……总之,时候一到,一了百了,无所谓了,随便吧。” 我凝神听了半天,觉得一头雾水,听不太懂她在胡说些什么,死呀活的,大约是女人发脾气时的气话吧。我只隐约猜到,她应该还是没放下那个不知去向的乡巴佬小穆,难道两人还有什么约定?林子在等他来找自己?嚯,嚯,他还敢来这儿?那个乡巴佬再敢冒头,我马上报警,说他是诈骗犯,以我现在的名气,收拾他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为了证明林子确实离不开我,以及彰显我作为她丈夫的负责任,我就站在她的房门外,用手机给物业打电话,找人来维修她的房门,而且还很努力地先把她推了半天也合不拢的房门掩上,她全程坐在电脑前划拉鼠标头也不抬,直到我设法从外面掩上门后,才听到门缝里隐约传出来一句:“谢谢。” 行吧,万事开头难,我娶这个老婆,实在不容易,她肯定是会跟我磨一阵子的,慢慢来……什么,我刚才跟她说三年之后离婚?嘿,别当真,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让她放松警惕,慢慢找机会接近她,她怎么可能抵抗我的雄性魅力呢?等我让她心甘情愿给我生个孩子,那就诸事大吉,五子登科。 之后几天,气氛很有改善,林子同我父母再没闹什么意见,一来我劝了父母,说林子父母刚出了事,她有情绪,叫爸妈张不开口,称呼什么的先免了吧,老人家也表示理解。二来林子转了态度,虽不太主动,但我爸妈同她说什么,她都会有问有答礼貌相待,我父母面对这个出身富贵的小儿媳妇终归略觉气短,不觉得被她看不起,二老已经很高兴了,对她暂时没有更多要求。 家院理顺,接下来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加倍忙到飞起,烧钱炒作正到要紧关口,只待各路资金到位便要大干一场,但奇怪的是,忽然林氏公司的股价突然连续三天跌停,网上更是莫名冒出来一股流言,说林氏公司资金链断掉,快要破产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头大了,耗在公司里天天召集部下开会,却没什么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无论怎么辟谣宣传,林氏公司的股价仍然持续在跌,谣言传闻层出不穷,我扑来扑去都找不到关键所在……到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执掌一个公司,不是屁股坐上这个位置就可以的,现在公司危难在即,我大把撒钱听信奉承的时候靠拢我的那些人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原本属于林总操控的那些人脉资源,我根本没能接下来,我到此刻才发现,吃吃喝喝称兄道弟只是表象,背地里,这些资源已经不显山不露水的远离了林氏公司,我找不到任何强援。 一时间,林氏公司的股价跌得奇惨,股民们骂声一片,融资方赞助方都纷纷后退,我的新作品还未面世,口碑已惨不忍睹。作为一家娱乐文化公司,特别是我自己作为新生的上位偶像,一旦不再烧钱,立刻会露出败象,只不过十来天,林氏的财务总监竟然惊慌失措地跑来跟我汇报,再不想办法,林氏公司的资金链就真的要断了。 怎么会这样? 而在这个这节骨眼儿上,我父母突然跟我说,他们还是不习惯大城市,住了这些天算享够福了,打算回老家乡下去。我正焦头烂额,没精力再去查问是不是林子又惹了二老不痛快,索性同意……然后我妈又哭起来,说这辈子闭眼前,还想能看到我生的孩子,不然怎么放心的下?她说我成天不着家,还跟林子分房睡,家业再大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娶这么个老婆来供在头上,我妈说把我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他们老两口天天觉得丢人没出息的。 我的头嗡一下涨大了,这是在骂我丢人没出息?我脑门子上顶着一股邪火,没跟父母分辩什么,直接买了票,忍着气,先把我父母送走。 林子最近,身体状况象是不太好,连楼都不下,一天里大多数时间关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兰文珠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碰上她在睡觉,叫她也迷迷糊糊的,兰文珠担心地跟我说,林子大概生病了,让我有空再带她去医院看看,我哪儿有空? 送走父母后我回到家,心情极为恶劣,问林子在哪儿,保姆阿姨说她还在睡觉。靠,这叫什么家?这叫什么老婆?我憋着一口气,没吃下去几口饭,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一瓶酒,浑身燥热,不由就想起了我妈走之前对我的埋怨。 我吩咐保姆阿姨收拾好后就回地下室休息,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上来。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6) 我自己回客房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定不了神,终于下定决心。 今晚,就是我和林子迟到太久的洞房之夜。 整栋别墅里静悄悄的,我站在林子房门前,试了试门把手……她没有锁门。这个笨女人,这么多天我都不怎么理她,她真就一点防范儿也没有。我毕竟是个男人,血气方刚功能健全,为了要娶她,我都素了一年多,看老母猪都快成双眼皮了,她就不担心吗?她到底有没有做人的常识?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看? 一念及此,我热血上涌,手上使力推开了房门。 林子真的在睡觉,屋里黑乎乎的,只有惨白的月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里透了一线进来,仿佛幽冥间开了一道口子。我一步一步走到林子床前,向下俯望着她,她踢开了被子一角,露出修长雪白的大腿,胳膊和半个胸脯也露在外面,我只觉得欲望一下子燃烧起来,浑身似着了火般,伸手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她被惊醒了,瞪大眼睛看我,瞬间明白了我要干什么,尖叫一声,向床角缩去。我豁出去了,老子是你的合法丈夫,今天晚上就算是拼力气,老子也要跟你把生米煮成熟饭,一咬牙,我整个人压了上去。 咦?哦?呃?哎……我胡乱发泄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身子下面的林子怎么象个布娃娃一样任由我折腾,全无丝毫反应,我撑起身子,按开床头灯,仔细看林子……坏了,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我探了探她的鼻息,靠,怎么好象没气啦? 不会吧,我还没来真的呢,难道这样就能把她弄死吗? 喂,顶多算个婚内强奸而已,我可不想闹出人命,我立刻从林子身上弹了起来,把她放平,替她做人工呼吸,演员嘛,什么都要学一点儿,不然演起来也不象啊。折腾了十来分钟,居然管用,她胸部一起一伏,重新开始了微弱的呼吸。 我了松口气,浑身疲软地瘫倒在她身边,欲望什么的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我连爬起来回客房的力气都没有,拉过被子往我俩身上一搭,搂住不着寸缕的林子,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我才醒来,扭脸瞅瞅,枕边的林子竟还在睡,我摇了摇她,她也没什么反应,但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我昨夜的疯劲儿已经消逝,虽然与她赤裸相拥,却没有继续骚扰她的心情。她想睡就继续睡吧,我还得赶紧去看看我的手机,我睡到这么晚才起来,手机又扔在客房,估计已经被打爆了吧。 果不其然,我扑回客房一看,满屏的未接电话通知。顾不得多想,我收拾好自己,迅速吃完保姆阿姨准备的早餐就出门去公司,临行前我告诉阿姨不要去惊动林子,让她多休息,但隔一两个小时要去林子房间里看看她的情况。 这一天忙得我啊,心力憔悴,公司的情况半点也没有改善,为了资金的事情我几乎挨个儿向融资方磕头求告,到末了终于有个客户似乎可怜我,点拨了我一句:“小方,你这么乱撞没用,你要好好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呐?我好象听说有金融大鳄在恶意做空林氏公司哦……呃,不过,呵呵,这只是传言,传言,不一定当真啊,我就那么一听,算给你提个醒儿吧,你自己多保重。” 恶意做空?谁啊?怎么可能呢?我刚刚接手这家公司不到三个月,到处撒钱讨好别人,树好形象赚热度和知名度还来不及呢,我怎么敢得罪人?我又有什么本事,能得罪到这么大来头的人? 我甚至跑了一趟看守所去看望妈,问她是不是林总有什么仇人,妈也很纳闷儿,想不出所以然,但姜还是老的辣,林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她说,要想过了资金链的这个坎儿,我得跟林子商量,把那栋大别墅卖了,先救过这个急,再慢慢查找冷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卖房子?我后悔得直想扇自己一巴掌,早想到这一招儿就好了,我干嘛要去招惹林子……现在把她得罪惨了,我要怎么哄她才能让她答应我呢? 唉,大意啊,一时酒后乱性,搞得自己这么被动。我琢磨了半天,把自己的仪容狠狠修饰了一番,调整出最英俊迷人的状态,然后买了大把捧花和昂贵的礼品,准备回家讨林子欢心。 女人嘛,都心软,大不了我就下跪求饶。再说,这公司的股份都是她的,真搞垮了她也落不着什么好,是不是?不过,我怕她发起疯来什么都不在乎,估计最后还得打出妈那张牌来,妈还在牢里,她就得依赖我,她总不能不管她妈妈的死活吧。 没想到,我一回家,保姆阿姨就迎了上来,着急忙慌地跟我说:“先生,太太今天一天都在睡啊,一直没有醒,我上去看了好几回,叫过太太好几次,她都没反应,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我心里一沉,难道昨天晚上的事还是给她造成了伤害?这女人怎么这么娇气?但就这样送她去医院,我跟医生怎么说呢?犹豫了一会儿,我让保姆阿姨去请兰文珠过来瞧瞧。 兰文珠去林子房间看了看,见她睡得很安稳,不象是有什么事,只是怎么叫都醒不过来,就问我:“怎么会忽然这样?我昨儿白天还来看过她,她虽然不是很有精神,但也没说有哪里不舒服,只要能叫醒她,就应该没有大碍,怎么会突然叫不醒?” 我支支吾吾地答:“我也不知道……呃,我昨天喝了点儿酒,有点上头,也可能……呃,吓到她了……” 兰文珠脸一黑,掀起林子的被子看了看,林子的睡衣昨晚都被我撕烂了,没来得及给她重新再找衣服穿,兰文珠是过来人,这一看还能不明白?兰文珠放下被子就冲到我跟前,照准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记。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7) 我没有躲,硬挨了下来,才说:“是我不对,但我没真做什么,她晕过去我就不酒醒了。就这……不至于伤害到她吧?” 兰文珠吼我:“赶紧送医院!伤没伤害,医生说了算!林子要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我一晒,你算老几?不过没回嘴,只说:“送医院,跟医生怎么说?这种事闹开了,对林子来说也不好吧?我毕竟是她的丈夫,这算多大罪过?” 这时候就看出来身份的好处了,兰文珠果然无语,我有那张结婚证在手,林子的身体又没什么看得到的明显损伤,就算她受惊吓出了什么问题,还能因为这个告我入罪不成?男人和女人的不一样就在这里,我虽会冲动,但我立刻就会想后手,能利用的因素都要合理利用,对方的顾忌就是我的优势。 兰文珠想了想,叹道:“林子这个嗜睡的问题,我知道原由,只不过在医院检查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而且也总是能叫醒林子,我就觉得,出院后便没有问题了……结果你现在刺激了她,估计还是心理问题……但不管怎么说,总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能放心。其实她住院那阵我才是真害怕,怕她入了魔障,被人洗脑,真的醒不过来,说来神奇,在医院里她就没事,可见迷信还是怕科学,所以这一次,还是得赶紧送医院,你就说她是旧病复发吧,心理上受了刺激。” 我好奇起来,问:“旧病?林子之前有心理问题?严重吗?” 兰文珠一副不是很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的表情,道:“我不敢肯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上次我陪林子出门,那个渣男好象给林子吃了什么怪东西,搞得林子为他就象失心疯一样,闹着要死要活的,睡着了叫不醒。后来还是他那个小弟,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林子才醒过来……哎呀,反正那两兄弟不是好人。” 这倒是新八卦消息,我回过神来,登时安心,原来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那就不要想攀扯我了,于是立刻说道:“好,马上送她去医院,一定要好好查查,那个到底乡巴佬到底喂她吃了什么。敢害我老婆,我绝对饶不了他。” 兰文珠瞪了我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依了我的安排。她帮林子穿戴整齐,我避出去打120叫来了救护车,急救医生到后,先检查了一下,说林子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很难判断是因为什么醒不过来,还是要拉到医院里再彻底检查。我自然同意,开车和兰文珠一起,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还跑前跑后地辛勤张罗,看在兰文珠眼里,我这个丈夫不能不算是尽心尽力吧?她挑不出我什么错儿来,再加上医生都验过,林子的身体无伤,证明我的确没有强奸伤害林子,兰文珠脸上的神情明显平和了许多。 于是,当医生问起林子发病缘由的时候,兰文珠就听着我现编,并没有戳穿。我是这么说的:“我太太两个月前,跟朋友出去玩儿了几天,似乎别人给她吃了什么东西,我当时不知道。她回来后生过一场病,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出院后精神一直不太好,就在家里休养。我工作忙,没顾上多关心她,昨晚我心情不好,同她争执了几句……唉,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我本来想哄哄她,结果她性子拗,同我挣了几下就晕睡过去。我原以为她睡睡就会好的,没想到这一天过去,怎么叫都不醒。哦对,这位就是陪我太太出去玩的兰小姐,听她说,这个睡不醒的现象,在我太太吃了别人东西之后就出现过一次,现在又复发了,我不敢大意,医生,请您一定要好好帮我太太检查一下。” 医生听我说完,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了一行字,再开了一堆检查项目,打印出来让我去交费,我接过来一看病因,嗯,到底是医生,高度概括,那行字是:病人两个月前疑食异物,因情绪不稳定发病,自述无其它异常。 这一晚我和兰文珠都没能离开医院,后来那堆检查项目又折腾了我们大半天,还不能马上出来结果,我去办了手续,林子留在医院。 我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休整,这么从早到晚连轴转,谁能受的了。 我给林子安排了护工,开车带兰文珠回家,要说她这个朋友还真是够义气,本来林子同她没什么关系,她却当成自己亲妹妹那样上心,而且会审时度势,绝不歪缠,算是女人中比较有脑子的,经过这一次,我对这位兰小姐的印象大好。 她似乎也不象刚认识我时那样反感我,在回家的路上,我同她聊了聊,我问她到底林子跟小穆出去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事?小穆有没有欺负林子?或者,有没有继续欺骗林子,跟她有没有什么约定? 兰文珠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确定,但回复还算比较详细,她说:“小穆那个渣男,倒是没占林子什么便宜。我都不懂林子为什么那么迷他……我们刚到地方,小穆和他弟弟就去找小木兰的姥姥了。我开始没留神,后来才听说,就在飞机上,小穆好象给林子吃了个什么果子。林子当天晚上,忽然就闹着要跳楼啊什么的,但没跳成,后来安静睡了。小穆的弟弟先赶了回来,说要带走小木兰,我不肯。到第二天早上,林子差点儿醒不过来,乱说了一些梦话。当时,小穆的弟弟拿出个小盒子,好象弄了点什么古怪,我没看清楚,林子就恢复正常了。林子醒来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再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更古怪了……不过跟林子没关系,没什么可跟你说的,总之就是这两兄弟装神弄鬼,搞那种五迷三道,我回想起来一直很不真实,怀疑是这两兄弟喂我们吃了什么迷幻药。我不让林子继续跟他们在一起,还说如果林子不跟我回家我就报警,那个小穆可能是怕了,跟他弟弟商量了整晚,小木兰应该是让他弟弟送回姥姥家了,他自己则同意陪我和林子回家,咳,要不是他肯陪着,林子怕没那么容易回家。我呢,一下飞机就去了医院,检查到很晚才回来,没再去看林子的情况,当时想着,有小穆在林子家里,不必我去守着林子。可没成想,就在那个晚上,林家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我仔细听着,插口问道:“这个乡巴佬小穆,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晚上,他真的没在林子家吗?林家出了人命案,他应该有重大嫌疑,警察就不找他吗?”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8) 兰文珠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林子和林姆妈都在警局说过的,小穆一进家门儿,就被林子爸爸骂走了,说他不是这家里的人,不能在这家里住。我是奇怪啦,这个渣男是跟着林子回来继续骗钱的,怎么会被林子爸爸骂一骂就走了呢?还走的这么彻底,谁都找不着他。听说,警察还是调查过的。你知道吧,就他的那个本家族长,穆爷爷那会儿还在我们家呢,警察去询问了穆爷爷,穆爷爷年纪大了,好多事都记不清,只说小穆是他的本族后辈,出来寻亲,现在应该回村了。再问穆爷爷,林子和小穆怎么认识的,小木兰又是怎么回事,他都说的颠三倒四,前后情节对不上。警察为了保险起见,还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去村里核查了一下,也没找着人,据说是小穆和他弟弟常年在外打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那警察就不再查了?” 兰文珠说:“还能怎么查?毕竟没有证据说他做了坏事,不知道人在哪儿,还能通辑不成?就算他在林家搞了个调包婚礼,这种事可不归警察管,林子这个当事人完全不追究,既没去民政局要求撤销结婚证,也不跟你闹离婚,那小穆还能有什么问题?对了,说起来,警察在林家勘测现场的时候,在门口的鞋柜顶上找到一张黑卡。当时是做为证物收到警察局去了,这张卡记在林子名下,金额很大,后来林子住院,警察发还证物时专门给她送去让她签收,林子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不语,靠,这笨女人,居然还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兰文珠瞧瞧我的脸色,道:“这两个多月,林子家的大小事都是你在管,什么账户股权公司的事,全都由你在打理,钱还能少了你的?林子这丫头没心眼儿,她没跟你说,不见得是故意的,也有可能是忘了,你不必介意。我之所以跟你说,是想告诉你,没办法找这个渣男什么碴儿,我知道这张黑卡,他本来还想给我用呢,现在,他连这张卡都留在林家了,你没有任何理由报警抓他。” 我专心开车,继续沉默,心里想,我抓不了他?哼,他敢冒出来试试。 安静了一会,兰文珠又说:“我直话直说啊,你别介意……你这人,原本我不看好,但林家出事后,你忙前忙后的,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特别是林子不能撑事儿,全由你打理公司和照应林姆妈,我爸素来不爱八卦管闲事的,都跟我感慨,说林家这个女婿总算找对了。本来呢,我最担心你欺负林子,结果林子回家后,你还能规规矩矩睡客房,林子一直没同我抱怨过你什么,我渐渐就放了心。林子从小被父母娇惯,虽然在外面乱跑的时候很勇敢,可若是背后没个靠山,她就什么事情都应付不了。昨晚发生的事……唉,还是看林子自己的意思吧,如果林子醒来后不介意,那也就罢了。” 我暗笑,转开话题,假装关心她,问道:“谢谢你了,文珠姐……我可以象林子那样叫你文珠姐吧?这两个月我忙外面的事多,林子住院和回家,都亏了你常来探望,说起来我还是挺惭愧的,我对林子关心不够。对了,你身体还好吧?我刚才听你说体检什么的,那个乡巴佬和他弟弟没害到你吧?” 兰文珠说:“林子住院那会儿我常去医院,也不光是为了看她。我总疑心被小穆和他弟弟算计,反反复复在医院查了好多项目,但都没查出来什么。医生很肯定地说我身体里无任何违禁药剂的成分,到后来都觉得我是神经过敏了……”她自嘲地一笑,接着道:“可能我真的是神经过敏吧,我连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都不信,我连我身上的……”她突然闭嘴不说了。 身上的……什么?话停在这儿,我可不好问,一个大男人,八卦老婆闺蜜的身上有什么,那太猥琐了,于是车里又一阵沉默。 很快我们就到了,我和兰文珠告辞分手,各回各家。我叫保姆阿姨收拾林子需用的东西,送到医院去,医院那边我当然已找好护工,有消息随时会叫我,无需我守在跟前。 好不容易剩我一个人静静,我顿觉浑身酸痛,这几天闹得真是够呛,看起来豪门富贵也不光是享受啊,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天色已黑,我洗了个热水澡,吃饱了肚子,又坐到泳池边上去吹风喝小酒,我真喜欢林子家的这个泳池,干净漂亮,装饰美丽,坐在这儿心情会变得很平静,仿佛外面的世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休息归休息,问题还是在,我慢慢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栋房子呢?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醒了不见得能同意我卖……说心里话,我也不是很舍得卖这房子,住这儿多舒服啊,又体面又奢侈。可公司资金链断掉的危险就逼在眼前,我还能怎么办呢? 咦,到底是谁在故意害我?害了我又能得什么好处?都到这份儿上了,害我的人怎么还不冒头儿?射我冷箭,总该在射中后出来认账吧?否则的话,我糊里糊涂被坑垮了,害我的人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就没听说过有来没有去的戏码儿,电影剧本从来不会这么写,那谁看啊? 思来想去,想到我脑仁儿疼,也想不出来个答案,我承认我经验不够,在这商场里鏖战,我以为在公司里哟五喝六,有人前呼后拥,那就行了呢,可现在瞅瞅,一出事儿,我连北都找不着。 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也不记得我已经喝了几杯酒,当那幅幻相突然出现在泳池上方的时候,我几疑自己是在做梦:林家这个泳池打点的很是精心,还为了方便夜晚游泳,沿着池壁周边安了一圈儿色彩柔和的射灯,既显得亮堂,又并不刺眼,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映照在池面,整池水有如一块温润透亮的碧玉。而突然,就在这块碧玉的平滑表面上,接连不断冒出了丝丝白色烟气,并迅速连成一片浓浓的白雾,迷漫在我的眼前。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9) 我呆呆地看着,忘了放下手里的酒杯。那片白雾就在我眼前翻卷凝聚,一忽儿长长扁扁,一忽儿圆圆宽宽,一忽儿又似个转圈儿的陀螺,感觉就象是没拿定主意要变成什么样子,试来试去,终于,它似乎找准了,白雾成形,不再变幻,我定睛望去,哇……是一个……巨大的白色骷髅头。 我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酒杯从我手中滑脱出去,“啪”的一响,摔落在地,碎片飞溅。 那具骷髅头向我趋近过来,嘴部开开合合,好象是要吞噬我的样子,我僵直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马上就会崩断,它却停在了泳池边缘,最下端的烟雾仍然和池水联接在一起,似乎无法脱离泳池。 不过,即使这样,它离我已够近的了,它俯视着我,深黑的两个眼洞显得比我的头还大,就悬在我脑袋正上方,我仰面与它相对,浑身冷汗淋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骷髅头的嘴部一张一闭,却听不见发出任何声音,我的脑子突然启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个噩梦吧,居然还tm是静音的。 脑子一开始转,我感觉就没那么害怕了,我缓缓坐直起来,瞪视着那个骷髅头,揣摩着它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呃,这还真是很困难……它没有嘴唇,统共就一个口型,虽然张开闭合一直没停,可我打赌这世界上最好的唇语专家都读不出来它想要说啥。 过了一会儿,它似乎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又开始变幻模样,这一次,那团白雾扭来扭去,稳定下来后居然是一个字:金。 “金?”我不由自主的念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没来由的,我直觉到这团白雾能听懂我的话,而且,因为我念对了这个字,它似乎大为高兴,飞快地团成了一个球,还在池面上弹了两下,然后,它又开始变形,这回变出了另一个字:水。 “水?”我又念出声来。心下疑惑更甚,金?水?什么意思?而白雾明显更兴奋了,来来回回地变,一下子是金,一下子是水,就这两个字,至少一口气变了几十个来回。 我有点发蒙,这是要告诉我什么呢?光这两个字,能拼出来什么意思?水,是指游泳池里的水吗?金,又是指什么?难道这游泳池底下埋了金子? 我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见鬼,做什么梦不好?竟会做这种寻宝发财梦,我最近是不是看剧本看太多了? 那团白雾还在来来回回变,仿佛我不出声就不肯罢休,我只好试探着开口,问了句:“水里有金子?” 那团白雾猛地停住,下一秒,它变幻成一把长柄大锤,柄端扎在水面上,锤端照准我的头顶砸了下来。 我吓得闭紧双眼,随即觉得一大兜水从头淋到脚,浇了我个透心凉。 好吧,我明白了两件事:1、它很生气;2、我不是在做梦。 我可不是无神论者,从小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有着超自然的力量,所以我做人讲原则,不会去做无底线的事,平常不介意烧个香念个佛什么的,说起来,当偶象明星,时不时参个禅灌个鸡汤,可讨粉丝欢心啦,这也是一门学问。不过,今天晚上,竟然会有超自然的力量真找上了我……哇塞,要不要这么好命啊?足以见得我不是普通人,老天保佑,合该我飞黄腾达。 男人嘛,就必须要抓住机会利用一切。我立刻离开椅子,扑跪过去,两只手扒住泳池边缘,那团白雾似受了一惊,反而缩了回去,缩到后来,竟缩成了一副雪白的完整骷髅架子,除了头之外,还有手有脚,看起来只有孩童般大小。 我虔敬问道:“大仙有什么指示?可否更清楚一点?” 烟雾凝成的骷髅架子仿佛有些困惑,摇来摆去,不肯到我跟前来,手脚都有些散乱,比划得完全没有章法,我更看不懂它要干什么。 我耐心询问:“大仙还会写别的字吗?象刚才那样写字就行,我能看懂。” 骷髅的小手比了比,一左一右,从掌心吐出两股白烟,飘到我面前,凝结成形,我屏息一看,倒,还是那两个字:金、水。 我气闷,便忘了尊敬,忍不住说:“你幼儿园水平啊?就只会写这俩字儿?” 骷髅架子的左手往前猛力一推,那个烟雾金字直接砸到我的脸上,靠,又来浇水,我没防备,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没有移开视线,隔着满脸水雾,我隐隐看到,骷髅架子的右手收回到自己身前,那个烟雾水字飘到骷髅架子额前,沿面淋下,猛一看去,仿佛骷髅在泪流不止。 我心头一震,蓦地悟道:“难道,它这是在说,我是金,它是水?” 它是水,好理解,泳池里冒出的水鬼嘛……啊呸呸呸,不该对超自然力量这么不敬,应该说是泳池里的水仙……但,我是金?啥意思? 正摸不着头脑,我身后突然响起声音:“老大,我明白木仆传讯的意思了。” 这声音,我认识啊,这不就是那个乡巴佬小穆的弟弟吗?怎么他会在我家?哇靠,不是吧,难道灯下黑,那个乡巴佬和他弟弟,一直就藏在我这栋别墅里? 骷髅架子瞬间消失,白雾尽散,我面前的泳池刹那恢复原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吸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向后看。 泳池通向篱笆墙小门的那处阶梯上,立着两个人,嘿,熟人嘛,果然就是乡巴佬小穆和他的弟弟。 没有了幻相,我的心神飞快回落到现实,靠,谁都可以随便进出我这栋别墅是不是?我在心里恶狠狠地想,见鬼了,这扇小门怎么总是不记得关,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人来把整片篱笆墙都拆掉,重砌水泥墙,这回我全部糊严实,连条缝儿都不留,看谁还能消没声儿地再进来。 那位乡下小弟向前走了几步,对我说:“如果不是水仆灵力指引,谁能想到,金仆失落的那滴血,竟然着落在你的身上。” 金仆?一滴血?着落在我身上?什么意思?神神道道的,唬我啊? 我返回身去,抓过放在酒瓶边上的手机,顺便抄起酒瓶在手里掂了两下,恐吓道:“你们别过来啊,我要报警了……私闯民宅,我就算伤了你们也是正当防卫……哎,我可是学过几招武术的,你们小心点。” 小穆跟着走了上来,看着我说道:“你别紧张,我们没恶意。今天来这儿,主要是为了林子,她的时间快到了,如果我们再不来,她就要死了。” 林子?好嘛,林子的病真与他有关,我动了心眼儿,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假装气咻咻,问他:“我没料错,林子就是你害的,你是不是给她吃了什么毒药?林子已经在医院里晕睡不醒了,你赶紧给我说老实话,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乡下小弟笑了起来,转头对小穆说:“老大,这个人真有意思,他还想着录你的音去交给警察呢……”他转回来又冲着我,说:“喂,二百五,你到底能不能静下来听我们好好说?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你听仔细哦:我们不是人,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存在,少拿你那些烦人的小伎俩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他说着话,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的手机就突然黑屏了,再怎么拨弄都毫无反应,手忙脚乱中,我一个没拿住,原打算示威用的酒瓶也掉在地上,奇怪的是,居然完好无损,酒瓶自己立在地上,连酒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哇塞,不是人,神仙?妖怪?……还是骗人的魔术? (十四)方柏梧接下来讲故事(10) 无论如何,看来今晚,我注定是躲不过超自然力量了,我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既然无法对敌,那就先怀柔处之,这可不是胆小,这是策略。我捺住心神,强自镇定,绕到泳池边小圆桌的后面,扶住一把椅子,示意道:“行啊,你们要告诉我真相?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要不要坐下来细说?” 他俩对视一眼,施施然走了过来,我们三人团团围坐在小圆桌旁,那瓶酒竟然自动飞回到桌面上,就立在正中间,可惜一个酒杯都没有,酒瓶孤零零戳那儿,倒象个标志,将我们三人的目光全吸在一处,省得彼此互相看。 还是我先开口,问道:“从头说吧,你们跟林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乡下小弟却说:“从头说?那多麻烦,你当我们是演电影的啊……直接告诉你就好了,我们是护佑世界上五大资源的涅母仆人,并称土金木水火。我是火仆,他是土仆。而根据我们这些日子查探到的线索,林子有可能是水仆的落凡体。你呢,却是个意外,我们刚刚才发现,你竟是金仆的血蛊咒。” 什么咒?我不看酒瓶子了,瞪着他发楞,我是个什么咒? 乡下小弟扭脸对小穆说:“老大,这怎么弄啊,金仆不知道为什么,将灵力和催生力硬生生分开两半结咒,还都化形出了人身,光是那个分金咒,我们搞了那么久都解不开,现在血蛊咒突然冒了出来……他这是要玩死我们啊?” 小穆说:“咳,不要说那么多……不要忘了主题,我们今晚过来是为了林子。听方先生刚才说,林子已经晕睡住院,恐怕不能再耽误了。唉,如果早知道水仆留下的那颗钻石泪能引发池底枯骨传讯,那天我就不该早早离开林家。我要是坚持在林家等你,那个晚上的血案不一定会发生,水仆的讯息也早就能收到了。” 乡下小弟跟进埋怨,说道:“老大,你的灵力什么时候能恢复?没有灵力,你只能象个普通人类一样凭表面现象做判断,那能不出错儿?再说这次,要不是因为你没有灵力,我转错了一个念头,也不至于耽误一个晚上,漏过那么多事。” 小穆一板一眼地反驳:“你听错了你族议长出的主意,要怪我没有灵力?” 乡下小弟较真抬杠,说:“当然啦,虽然我族那个议长出的是馊主意,但当时听起来并没有错。我认出枯骨沉埋之处是林子家的泳池,本想赶紧过来,可他坚持说,既然水族族长说钻石泪与水仆有关,那还是应该先去他护佑的那条油脉看看,若真有讯息,也应该会留在油脉那边,我犹豫难决,就想着,老大你没有灵力,如果我跑回来就为跟你说一声,然后还得再去看我族议长的那条油脉,不纯属瞎折腾吗?所以,我这才先去了他的护佑地,结果白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还累得我半死。等我休息好了再回来找你,林家的黄花菜已经全凉了……这当然都是因为你没有灵力的缘故。” 小穆说:“你族那个议长……就没靠谱儿过。你呢,一方面瞧不上他,一方面又由得他乱指挥,我说,你是再世火仆,能不能想点办法,别再慢慢耗这个未成年期了,早点儿成人行不行?” 乡下小弟生气了,断然道:“不能。我就乐意未成年,你想拨苗助长啊你?” 哎,哎,哎,我人还在这儿呢……这俩怎么就自说自话吵起来了,当我不存在啊?就他俩,还想装神仙?我看连妖怪都算不上,怎么看怎么象是俩骗子,演戏的水平还很烂。 我扽了一下那个酒瓶子,他俩都转眼来看我,我说:“二位,能不能考虑一下吃瓜群众的心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不是来告诉我真相的吗?这是说哪儿去了?能不能有个中心思想啊?” 乡下小弟往后一缩,不再发言,小穆对我说:“不好意思,方先生,你说的对,其实真相就是刚才火兄弟说的那样,多的细节你没必要知道,对你不好。不过,可以告诉你,那天我离开林家后没走远,去隔壁的兰家了,但兰家人并不知道,我只是悄悄跟在穆爷爷身后潜了进去,在兰家后院休息了一晚。我没有灵力,对人类的情绪不敏感,完全没发现林家有什么不对。第二天,火兄弟瞬移回来找我时,林家已经闹出了大乱子,一堆一堆的人来来往往,我和火兄弟不方便过去林家。再说,人类生死之事,我们从来都不掺和,火兄弟探查到林子的潜意识里没有死意,眠果药力渐散,不必守护在侧,于是我们决定先去冥野地探查金族的情况,因为我们五个,只剩下金仆毫无讯息,水仆的事可以缓一缓再说。唉,却料不到,我们这五族,除了土族千万年来传统未变,其余四族的变化都很大,金族更是……咳,这些你没必要知道。总之,我们这一趟没白跑,好歹先找出了金仆的部分下落,也弄明白了那颗钻石泪的来历,这两天,是我算算林子气血衰竭的时间差不多了,而她是水仆的落凡体,不能让她死掉,所以我和火兄弟立时赶了过来。可没想到,我们一到这个泳池边上,池水就起了幻相,而火兄弟的灵力却无法与枯骨交流,刚开始,我们也看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最后雪白枯骨的那个手势出来,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金仆的另一部分下落,就是你。” 乡下小弟接口道:“老大,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木仆讯息里最难解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觉得,今晚如果金仆的血蛊咒不在跟前,枯骨讯息就很难演示清楚,必须要金和水都在,我们才能看懂。说起来,木仆灵力在米契谷外浸染二十年,虽无法仔细辨析来龙去脉,但对与我们这几个再世老仆相关的气息,还是十分敏感的,他一定早就探知到金仆和水仆的部分情况,却苦于无法化形,不能进一步了解,更无法交流,加上他一直感知不到再世土仆的灵力,不敢轻举妄动……看,我就说一切都是你没有灵力的错。” 喂,喂,又来,我发现他俩很容易讲着讲着就把我给忘了,这个什么未成年的火仆还真是很难集中注意力,我截住他的话头,追问道:“什么叫部分下落?什么叫部分情况?我听来听去,你们老是说部分、部分的,那个什么金仆,我只是他的一部分?那还有一部分是什么?” 泳池那边的阶梯下面,再次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还有一部分,是我。涅母在上,如果我可以选,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行,只要不是你。”话音落地,一个人已出现在我们面前,正停在柔和的灯光里,面容纤毫毕现。 我直跳了起来……卜杜!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 如果在几十天前,有人跟我说,我是一个什么“分金咒”……我一定会觉得,再听多一个字都嫌浪费耳朵。 谁承想,短短时光过去,还不到三个月,对我来说已是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本来呢,我雄心勃勃打定主意要赖在林家捣乱……说起那位林子妈妈看上的方柏梧,自打第一眼瞅见他,我就从心底里不喜欢,连他的眉梢发脚都觉得厌恶,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祸祸他和林子的婚事。 你问林子的婚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哧,那山间的翠羽雀被偷猎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些年来,我出钱出力忙活的,可不都是些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事嘛。 想不到,竟一脚踩进了我大哥布下的陷阱……没奈何,大哥还是比较了解我的,抓准了我的短处:我呢,的确是签证到期忘了及时去办,我本是个四处野跑的人,又常在公益组织里混,不显山不露水的,通常情况下,只要是不过海关,也没谁会主动惦记着要查我的入境签证啊对不对? 之前签证过期后,我继续在境内待着申请补办就是了,从没有被递解出境过。所以在这方面,我完全没有警惕心,可不知道我大哥抽了什么风,居然专门找人查了我的签证信息,刚过期三天就向本地警方报案,还提供了线索,说我一定会去银行取钱,请本地警察务必先在银行布控,把我抓回去……合着当我是杀人通辑犯么? 从来都是有钱好办事,我大哥的要求又合法又合理,本地警察和银行自然大力配合,我坐在VIp大户室里喝着香茶,傻乎乎地等柜员给我数现金装箱,结果不出一刻钟,几个便衣进来,直接给我摁翻在地,一点儿都不手软。而且办案神速,我只在本地看守所被拘了一晚,第二天立时被递解出境,这个大城市去我国的飞机天天都有,本地警方直接订了一班时间最近的航班,就把我提溜了上去,两个出入境管理局的外勤警察笑嘻嘻地出公差,一左一右盯牢了我……气得我直翻白眼,喂,很明显这趟出差完全不用花你们公家的钱是不是? 没奈何,我被尽职尽责的警察交接给来接我的家人,回去后我这一通问啊,打听出来我大哥这么做的原因,差点儿没把我当场气死:据说是我妈几天前做了个梦,梦见我被两个怪人抓走了,再也回不来,我妈从梦中惊醒后就逼着我大哥采取行动,命令他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得让我立刻回到她的面前。 亲妈啊,你做个梦而已,至于这么折腾你亲儿子吗? 我妈十分严肃,无视我的大吵大闹,对我循循善诱:“这是安拉的警示,我必须遵从。你回来我就安心了,你在家老老实实陪妈妈,再也不要出去乱跑了。” 我气笑了,妈,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能管得住? 呃……没成想,还真给管住了……我睡了一觉醒来,得知我妈已经进静祷室斋戒去了。她说,我这次能平安归来,是安拉保佑,所以她要斋戒感谢真主,为表示诚心,她言明要戒足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只吃一餐素食,而且斋戒期间谁也不见,指定要我给她送饭送水,如果不是我亲自送去,我妈就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 呃,我总不能让我妈饿死吧。 就凭这一招,我被我妈成功禁足,虽然并没有耽误我尽快重新办理好我的相关签证手续,可我却无法不管不顾地离我妈而去。于是,我除了天天去静祷室侍候我妈安好之外,一时间没办法再做什么事情。 我给林子发过邮件,想与她联系,却从没收到她的回音。 倏忽半个月时间过去,这一天,我百无聊赖地在网上浏览新闻,林子家所在城市里有份口碑甚好、流量顶级的大型报刊,每周出一期,每期电子版我都是必看的,这天翻到最新一期的封底广告页,赫然发现,那一页竟是恭祝林子和方柏梧喜结良缘的大幅宣传海报。 我惊呆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才十几天啊,林子她真能这么快就屈从于父母的安排?那个陪她回家的乡下人在干什么?林子不是一门心思要嫁给那个来历神奇的乡下英雄么?怎么忽然就换人了? 当然,在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我自己的问题,更不记得乡下村庄的那段经历。我一心只以为,乡下人小穆和他弟弟不过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手艺人罢了,机缘凑巧英雄救美,才使得林子对他芳心暗许。 小穆不同意和林子结婚,这我倒不奇怪,两个人差距大大,齐大非偶,小穆讨林子做老婆只怕不是福气而是晦气。我去银行取钱的真实目的,倒也不是真心想自己出马,而是想把小穆包装起来,给他当经济后盾,支持他娶林子,我想,有我在后面撑着小穆打擂台,再加上林子一心一意要嫁他,小穆应该就不会望而却步了吧? 你们应该记得,我被警察抓走的时间在前,那时候的情况还是小穆表示不愿意娶林子。我并不知道小穆又过了一个晚上,就居然会同意和林子结婚,更不可能猜到婚礼上调包的真相。 所以,当看到林方二人婚礼的大照片结结实实出现在广而告之的报纸版面上时,我就纳了闷儿,照我对林子的了解,父母强迫她嫁给小方,林子肯定会闹的啊,而如果林子闹起来,如果小穆还在林家,那也没理由不出手相救吧?我和林子在山村时,小穆不是就救了我们吗?他看起来挺有主意的啊,人也不坏啊,怎么会不救呢? 我最纳闷儿的,是林子为什么不回我的邮件?就算她嫁给了小方,也不至于跟我断了联系吧。 这些疑惑堆积在心里,我心里就象有个猫爪子在挠一样,坐立不安。可电话完全无人接听,除了发电子邮件,我找不到别的联系方式。在连续几天用邮件轰炸林子的信箱无果之后,我不得不找曾经一起做过公益活动的小伙伴们打听,可谁都不知道林子的情况…… 来,现在你们猜一猜,我于无计可施之中,最后找到了什么办法?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2) 答案是:思来想去,我记起林子说过,她的好闺蜜兰文珠,是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我用兰文珠的名字,在网上查找注册会计师的公开资料。没想到竟真被我查着了,兰文珠工作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很大牌,官网上贴着所有注册会计师的照片和联系座机,我照着打过去一问,事务所的前台告诉我,兰文珠已在几天之前辞职不干了,只是官网的资料还没来得及撤下,她不能将兰文珠的私人联系方式告诉我。 我追问兰文珠辞职的时间,发现那天就是林子婚礼的第二天,这更让我感到奇怪了,林子结婚……兰文珠辞职?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于是,我跟前台讲了我的家族背景,代表家族企业声称,我们要在此地开展投资业务,有并购公司的意向,需要聘请一家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在当地进行尽职调查以及相关评估。会计师事务所前台立马热情无比,我对她说,因为有人给我推荐了兰文珠,所以我才找过来,就算她本人现已辞职,我还是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就这么,好说歹说一箩筐,终于得到了兰文珠的手机号码。 可我无论如何都没能料到,我照这个号码打电话过去,接听的那一位,竟然是乡下人小穆。 当时,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还是嘈杂的一通乱声,我以为是国际长途串线了,正想挂机重拨,就听见传来了小穆的声音:“喂,金仆,喂,是你吗?” 要不是这声音耳熟,我肯定已经挂机了,我十分讶异地问:“小穆?怎么是你?我是卜杜啊,你在哪儿?你怎么有这个电话,咦……难道这是串线了吗?” “卜杜?”小穆听起来比我还要惊讶,他那边应该是按了免提吧,紧接着就传来他那个弟弟的声音:“卜杜?奇怪啦,我分明感知到是金仆想找木仆,这才将电话截转了过来,怎么居然会是卜杜?” 听不懂,这个小弟在说什么……不管了,我抓紧时间问我想知道的事情:“喂?小穆,林子结婚是怎么回事啊?你没和林子在一起吗?我想跟林子通话,你能让我跟林子联系上吗?” 就听那边的穆小弟还在顾自说话:“看,老大你自己看,我把这颗泪珠放在圣卷筒里,木仆的灵力不也在这里面嘛,有木仆灵力浸染,这颗钻石泪珠居然变软了,可以变化形状,你看,它变的这个,分明是个小小的‘金’字嘛。而且,隐形叶在兰文珠身边,但凡有仆族讯息传来,隐形叶立刻就会连接我的火焰盒,提醒我用灵力接引。老大你看,我给你数清楚:我的灵力感知,传来讯息的路径,还有木仆和水仆灵力的确认,每一项都没有错嘛,这一定是金仆在给木仆传讯,难道卜杜他……喂?喂?卜杜,你今年多大年龄?” 怎么没头没脑忽然问这个,但我立刻答道:“我满三十二岁了……喂,你怎么会问我这个?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想要找林子,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找到林子?” “再世金仆居然是卜杜?”穆小弟嚷了起来:“这太荒谬了吧,居然是吃素的卜杜……老大,我记得,过去的金仆无肉不欢,涅母还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不禁我们伤人,金仆连凡人都曾抓来煮吃过,还评论说不如生啃有嚼头……哇塞,怎么再世回归之后竟改吃素啦?” 我是什么?! 喂,别吓唬我啊,这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听见我讲话啊?怎么他俩就光顾自己说自己的呢?我急起来,不停地“喂”、“喂”叫着,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还是电话那头儿的小穆拦住了我,道:“你别乱叫了。我们也不能肯定你是不是再世金仆,这样吧,你现在哪里?我和火兄弟这就过去见你。” “过来见我?”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在迪拜自己家里啊,离你们十万八千里好不好?你们应该还在林子家吧?喂,话说,我是给兰文珠打电话啊,怎么会串到你们那里去?拜托你们,行行好,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林子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联系不上她?跟你们讲,要不是我妈禁了我的足,没准儿我飞回去见你们还来得快些。” 小穆这次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说道:“我和火兄弟正在兰文珠家的后院。林子家昨晚出祸事了,兰文珠正在接警察局的电话呢,你的电话打进来本该是占线,但碰巧了,我和火兄弟藏在她家的后院里,正准备出发去极北冥野地,火兄弟刚才拿着圣卷筒,准备加持他的灵力带着我瞬移,可忽然就看见木仆灵力裹着钻石泪珠变幻出了‘金’字,火焰盒与隐形叶接连示讯,火兄弟感应到了,就用灵力将你的电话截引了过来,瞬移去找你要容易多了,火兄弟带着我,都不必用圣卷筒加持。” 他说的这一堆话听起来乱七八糟的,我基本没明白,只抓住一句,林子家出祸事了?什么祸事?我大感不安,追着问:“林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子怎么了?” 小穆却毫不理会我的问题,对我说:“你刚才说,你是在迪拜你自己的家里?那你待着别动,火兄弟可以用灵力在本市派出所里搜一下你家的住址,定了位置我们马上就过去,还是当面谈吧。” 话音一落,这电话断了……呃,是否应该准备地说,我的这通电话从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真的打通?我惊疑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嘟嘟”的挂线声,呆楞了半天,不死心,又挂机,重拨了几遍号码,可仍然一直是在占线,看起来小穆没有骗我,这个兰文珠似乎的确是一直在接电话。 小穆兄弟俩,到底是人还是鬼?刚才我所听到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3) 我楞楞地原地坐着不动,蓦地眼前一花,房间里竟平空冒出来两个人……安拉我的真主,这可是青天白日啊,大变活人太刺激了吧?保佑保佑,我别是出现幻觉了吧? 我惊跳起来,定睛看向来人,我激跳的心刹那间象是被安抚了一般平静下来,胡思乱想突然一扫而空。小穆和他的兄弟并肩站在我的房中,风尘仆仆衣衫如旧,还是半个多月前我在小山村里碰到他们时的那个模样,怎么看都找不到出奇的地方,我肯定自己并没有见鬼,可凭什么让我相信,他俩刚才还在兰文珠家的后院跟我说话呢? 我的理智回来了,对小穆说的话,我虽不会拒绝相信,也不敢全部轻信,而首先,我还是最关心林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俩既然真的来到我的面前,那我总该可以问清楚了。 我急切出声:“林子到底怎么样了?” 小穆说道:“她暂时不会有事,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我很是不解地问:“我自己?我有什么问题?我在我自己家里好好待着,没病没灾,有什么需要关心的?” 小穆示意我看向穆小弟,我转头注视,只见这个小弟一只手里擎着一个泥巴筒,另一只手里托着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儿的脂粉盒,就那么笔直站着,等了一忽儿,泥巴筒口浮出一团拳头大小的青云,云里裹着一颗鸽蛋般大小亮闪闪的……橡皮泥?!之所以我会有这样的观感,是因为这块奇怪的橡皮泥仿佛在被无形的手指捏来捏去,不一会儿就显现出来一个“金”,象块闪着白光的字形饼干。 穆小弟很肯定地抬头对小穆说:“没错儿,他就是再世金仆。离得这样近,我感应到木仆的灵力十分确定。我认不出他来,是因为我还未成年,木仆的灵力虽无法与我们交流,但涅母的仆人均以灵力相互识认,就算没有化形人身也认得出来,我可以通过火焰盒来感应。老大,我好象有一点明白隐形叶传讯的意思了,我这就念给你听啊,木仆让隐形叶传给我们的讯息,是几句类似凡人诗词的话:金分金,水埋水,点金无望,凝露成空,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 这个穆小弟,好象生怕有人来打断他说话似的,飞快地一口气把最后那几句诗词念完,一边念一边还特别警惕地盯住泥巴筒口的那团青云,持着脂粉盒的另一只手作势提防。 什么动静也没有,那团青云毫无异动。 小穆劝慰地说:“火兄弟,你别这么紧张,隐形叶在兰文珠身上,离我们很远,木仆灵力指挥不了它,是没办法阻拦你的,你不必这般费力防范。” 这位火兄弟却兀自不放心,说:“老大,你看清楚,它可裹着那颗钻石呢,万一扔过来打我怎么办?木仆是个万世小心眼儿,我不得不防。” 小穆继续劝说:“那颗钻石泪珠应该是与水仆有关,怎会听从木仆的指挥,它能被木仆的灵力捏软成字形,表示是它自己愿意配合。你放心吧,我曾听我的养育人跟我讲过,传说当年的水仆对你甚是亲善,所以这颗钻石肯定不会配合木仆的要求,飞过来打你。” 火兄弟似乎被说服了,舒了口气道:“这倒是真的。” 小穆好奇地问:“世人都说水火不容,可水仆却对你这个火仆很亲善,这是什么缘故?我小时候问过土孜婆,她说我呆得很,不懂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法儿跟我讲明白这个道理,难得有机会碰到你再世啊,正好,我直接问问你吧。” 火兄弟瞪着他,道:“老大,你这个记性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啊?真是头大啊……这个世间在人类出现以前,原本是万古冰川,要是没有我四处燃火融冰,哪里来的春泉流水,源源不断催生万物?水仆护佑水资源才离不开我呢,她怎么可能不对我亲善?这还需要我回答你么?老大,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我在一旁听得很是起劲儿,忍不住点头接话:“很对,金木水火土,相克又相生,同宗又同源,关系怎么会不好?就别说水和火啦,金和木应该也很亲善吧?” 那俩人一楞,都静了下来,转过目光来,仔细地打量我。 我说完后,自己也有点儿发怔,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他们俩刚才的对话,难道我真听懂了吗? 小穆,呃,是不是应该叫他穆老大?那个火兄弟一直就“老大”、“老大”的喊,我模模糊糊在心里觉得,我似乎也该叫他老大。 只见这位穆老大,从他身上背着的小黑包袱里,掏摸出一根巴掌长的、似乎还生着锈的小铁棍儿,冲着我比划了两下,然后摇摇头,对火兄弟说:“没什么反应啊,是因为他没有灵力吗?而且,看起来他也不象是有催生力的样子……凡人的身体,照理说,没有办法直接承受我们仆人的催生力吧?难道他象兰文珠一样,也是沉魂之身?火兄弟,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封印的痕迹?” 我和火兄弟同时往后一跳,异口同声喊道:“不要!” 顾不上看他们的反应,我迅速接着说道:“什么封印?我从小到大,身上连个胎记都没有,痣都没几颗,才不可能有什么封印。” 火仆待我说完,点头接着道:“他不会有的,如果他身上有金仆的封印,点金杖是金仆的巫具,肯定能识认沉魂之身,绝不会毫无反应。说起来,这个卜杜,跟我们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在小山村里还上过巫台呢,老大,你靠近巫台的时候,灵力都能恢复过来一些,可他还是个凡人,这就证明他身上没有任何金仆封印……老大,我认为,只能有一个解释。” 我和老大异口同声地问:“什么解释?” 火仆扶额表示无奈,抱怨地说:“涅母在上,就再没有别的老仆能记得旧事了么?全都靠我说啊……简直要累死……好吧,我讲给你们听:刚才我不是说,我有点儿明白木仆那几句诗词的意思了嘛,第一句是:金分金,水埋水。水埋水这句,我在看到我族议长印下的画面后就有所猜测,游泳池下埋枯骨,枯骨必与水仆有关,所以是水埋水。只不过,昨晚林家出了祸事,被警察给封了,我和土老大不方便进去林家后院仔细查探游泳池,故此决定先等一等。而金分金那句,我一直没想明白,现在,点金杖的这个情形倒提醒我了,木仆灵力能认出他来,点金杖却不认主,因为这个卜杜啊,只是金仆的一半。”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4) “一半?”我呐呐地重复,完全听不明白,老大却没有出声,脸上的神情恍然大悟,合着他是已经听懂了? 我和火兄弟都期待地望向他,穆老大缓缓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不是我记起来,是我曾听说过的……土孜婆以前给我讲过。金族护佑的矿脉,多在地底或者大山深处,而我土族护佑资源常在泥土深处辅设阵法,所以难免对金族的催生力有些克制。最开始各族老祖还在世时,为了帮助本族的族人不受克制,都专门留下了本族专用的咒法。据说,金族便从老祖那里,学会了一种化咒,可将自身的一滴血化成血蛊咒,凝成人形,不承载催生力,只牵引自身灵力在世间行走,一旦碰上土族的阵法时便可先行标记,催生力不会受损,以后若需带着催生力再来时,就能避开阵法。在施用化咒时,金族人的催生力单独结成分金咒,分金咒不能凝结为人形,只能作为一道虚影留存在金族聚集的极北冥野地,等血蛊咒回归,两咒合一后,完整的金族人才可复原,也就是说,在金族人施用化咒时,化出的血蛊咒和分金咒都只是这个金族人的一半。火兄弟,这应该就是木仆信息里说的‘金分金’的意思。再世金仆分成了两半,其中的一半是卜杜,看,卜杜并不是虚影,他应该是血蛊咒那一半吧?可如果卜杜牵引着灵力,那就算只是一半,点金杖也不该不认他啊。咦,火兄弟,你说这个卜杜会不会是象你一样在装糊涂?他为了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完成任务,才故意不让点金杖认主?你刚见到火焰盒时不也假装不认识吗?” 我和火兄弟面面相觑,火兄弟恼道:“老大,你不要乱猜。我假装不认火焰盒,是因为你没有灵力,我当时不知道你是谁,又见你带着个凡人在身边,所以才不让火焰盒认主,要做到这一点,我得用灵力压制火焰盒,倘你身有灵力,早就感应到了,还能瞒得过你去?这个卜杜,如果是象我一样用灵力在压制点金杖,我现就在这儿站着呢,当我是假的啊?” 穆老大点头,道:“对,你说的对,唉,我自己没有灵力,老是忘记这一层。那这就有点怪了,卜杜真是再世金仆的血蛊咒吗?” 火兄弟很不爽地说:“你没有灵力真是太误事啦……我不同意你的判断。我觉得卜杜不可能是血蛊咒,化成血蛊咒的金族人我曾见过,都是为了专门探查地底深处而化,绝不会在世间随便行走,哪个金族人也不会没事儿把自己分成两半还到处乱跑吧?就因为化成血蛊咒是为了完成有风险的探查,通常变成这一半的金族人会很一根筋,目的性极强,且脾气还会显得有些暴躁。老大,你看看这个卜杜,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哪儿见过他有什么目的性啊?脾气也不算暴吧?” 我听火兄弟这样说,忍不住自己认真反省了一下,然后觉得,这个火兄弟看人倒还算是准的,我活到现在,在这世间四处乱跑,事情都是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从不纠结后果……这肯定不能算是目的性极强吧?且我素来就是捣捣乱而已,肯定更不能算是坏脾气吧? 哎,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呢?难道,他俩说的话真的对我产生了影响吗?我怎么象是没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完全在跟着他们的思路想问题呢? 我抬起头,看见他俩正拧着眉各自思索,赶紧清了清嗓子,道:“咳,咳,麻烦你们,先别只顾自己分析,可不可以先跟我解释一下,你们两位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火兄弟抬眼瞅了瞅我,干脆利落的单手一翻,揭开火焰盒的盖子,里面突然蓬起一簇火苗,迅疾扑入我的眼眸,我条件反射般闭紧双目,旋即,脑海里竟冒出了大片回忆,如潮水汹涌卷过,我于刹那之间记起了在巫台上的所有细节,心思顿时清明。 虽然心中已完全明白了他俩的来路,也晓得了他俩那些话的意思,可我还是深觉震荡,呆呆僵站了好一会儿。良久,我才睁开双眼,苦笑着说道:“小明弟弟,你就这么把我的记忆全部清理一遍,直接用灵火烧去我的曲解和脑补,会不会太狠了点?记得你们说过,凡人意识和你们的信息犯冲,你就不怕我一下子把你们的信息全想了起来,整个脑子直接炸掉?” 火小明毫不在意地回答我:“不会,你与金仆有关,你不是凡人。” 我?我怎么可能与金仆有关? 想起了与阿土仔和火小明的全部过往旧事,我反而不似刚才那般完全被他俩的思路牵着鼻子走,我质疑道:“慢来,慢来,你们这个判断不准吧?如果我与金仆有关,为什么那时我躺在巫台上发愿,你们的主人涅母并没有认出我来?” 阿土仔似认为我问得很有道理,继续同火小明讨论:“的确说不通啊,就算是金仆分作两半,可无论是留在聚集地的那一半分金咒,还是在外行走的这一半血蛊咒,都仍是涅母的仆人啊,照理说绝不能象凡人那样上巫台发愿,卜杜为什么可以?” 火小明表示反对,道:“这只能再次证明我的判断有理,卜杜肯定不是血蛊咒的那一半,如果他是再世金仆的一滴血所凝成的人形,在巫台上发愿时,就绝不会象凡人血流不止,顶多流一滴血就会自行凝止,除非象木祖奶那样超出极限的使用灵力,仆族人才会血流不止,正常情况下只要流血,灵力便自动护体,呐,这也就是为什么,金族的血蛊咒只用一滴血。” 我捏捏自己的脸皮,又伸直胳膊在椅背上敲敲,提醒这两位:“拜托,请你们仔细看看我,我百分百是人类的血肉之躯,不是什么虚影,磕着碰着都会流血,从没什么灵力护体,我更不可能是金仆的任何一半。”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5) 火小明却坚持说:“普通金族人的分金咒虚影,根本出不了冥野地,但金仆是再世老祖,他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分金咒虚影落入凡世的情况我之前虽没见过,不过我相信金仆有这个本事,你很可能是他把分金咒凝成人形的那一半。光说没有,有个法子可以验证,你跟着我们去一趟极北冥野地,只要进了金族聚集地,你这幅皮囊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肯定就会一清二楚。” what?要我出门? 我长叹了一口气,向这两位说明我被我妈禁足的经过,他俩呆住了。 可怜我们三个大男人,面对一个老太太的固执心意,竟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愁颜相对了半天,阿土仔决定暂缓行动,他和火小明先移去我家门外,再以我的朋友名义敲门求访,表示要来探望我。我妈正关在静祷室里呢,我爸从来不管家事,这个家现在全由我作主,于是,在仆人来向我汇报后,我热情地迎了出去,并决定招待客人在我家里住下,我妈只拦着我不许往外跑,可没说我不许往家里带人。 我住在这栋大屋的东翼,为了免人打扰,就把他俩安排在我房间正下方属于我自己私用的储物间里,别小看这储物间,绝不委屈他俩。我长到这么大,这个名义上的储物间一直是我的私人领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给进,包括我父母在内。里面是独立的五居室套房,吃喝玩乐加休息健身,功能一应俱全,这么多年来,这个所谓的储物间已被我打造成了一间可以应付末日灾难的安全屋,各种高端配置,物资极大丰富,住几年都够用。 顺便说一句,我眼下管他俩叫大神,他们说的那些话,包括对我的判断,我仍然谨慎地持保留意见,但既然我已经完全想起了曾经在巫台上发生的一切,我自是再不怀疑他俩绝非凡人。 我这样安排的目的,是尽可能避免让任何无关人等见到他俩。我算了算,离我妈出关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勉强可以忍得,只要我妈出关,不待她再向我提任何要求,我就会立刻跟着他俩消失,这样,我妈就算还想再给我套上辔头,也没机会啦……有大神施法,瞬移是秒秒钟的事,我不介意让我妈看看神迹,到时候就跟我妈说,这全是真主的安排,她肯定会信服。 阿土仔和火小明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对我临时安排的这套计划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在我卧室下方的堡垒里住得挺安心。 至于我嘛,我则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干了一件大事。 千万别小瞧我……本人曾是牛津大学金融专业的研究生,虽然放弃了学位,难道学霸是白当的? 他俩住进来后,跟我详细讲述了林子家出的血案,也合盘托出了调包婚礼的真实情况。我一听,这个方柏梧竟然唾手接收了林家的一切,还成了林子的合法丈夫,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立刻找到我大哥,要求他给我开放资金,我要运用我学过的金融技术,带着热钱下场,专门去做空被方柏梧掌控的林氏公司。 但这种事,需要花时间布局,我还得找到合作者。因为我算了算,时间很紧张,我可不敢等我妈从静祷室出来后,还在家里继续待着做这件事,那万一我妈没出来几天又再进去了怎么办?那我还走得了? 我的计划是先安排好各处关节,找到合适的人出面行动,那么就算我从家里跑出去了,也不妨碍做空继续进行。 这段期间,我不能离开本地,就请火小明瞬移了几回,替我回到林家所在城市去探查情况,传递资料。他毫不介怀,很开心地跑腿,还对我说,他就喜欢看凡人之间斗来斗去,最好把整个人类社会早点斗散架了,省得去祸祸五大资源。 阿土仔没掺和这件事,也没干涉我和火小明。他说,他要仔细琢磨琢磨木仆的讯息,便取了那个泥巴筒,宅在储屋间里,闷头研究,看起来似乎自得其乐,完全没有焦虑和纠结的情绪。 不得不说,大神和我们凡人就是不一样啊,似乎对什么变故都不放在心上。 我就做不到,我觉得非常焦虑和纠结,倒不是因为我是否是啥仆人的一半,而是极其不爽方柏梧居然福星高照……这辈子,我头一次做事的目的性极为明确,而且脾性相当暴燥,我就是针对姓方的这个混蛋,想要整垮他。 火小明瞬移回去时,顺便查看过林子的情况,告诉我,她生病住院了,可方柏梧只顾着自己,他一步登天志得意满,利用林氏公司的资源,把自己炒作成了人气偶象,我天天上网查他的消息,单从网络舆论的声势来看,他简直红得象块炭球儿。这令我升起了满腔压不住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对着阿土仔和火小明嚷嚷,我要不把这个混蛋拉回尘埃里,我就不叫卜杜。 阿土仔待我喊完了,闲闲地指出:我的真名本来就不叫卜杜。 嘿我这爆脾气……还没处发了……大神,你到底站哪头儿啊?这世道上还讲不讲究个公理公正啊?还有没有个公义道德啊?你们眼睁睁地看着小人上位,恶意得逞,就没个神仙出来维护主道的吗? 阿土仔很认真地请教我:主道是什么? 我把《古兰经》的教义背给他听:坚忍,诚实,行善,顺从真主的指引,祛除私欲恶念。 阿土仔又问我:这些不都是你们凡人自己该做的事吗?为什么要神仙出来维护? 一句话把我给问住了。 行吧,神仙不管凡人的事,那我就自己来管,我才不理他俩说我是金仆的什么什么咒,我实实在在是从我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就是个凡人,我看着不爽的混蛋,我自己想办法去收拾。 我突然紧锣密鼓开始进军商圈,倒让我父亲和大哥很是惊喜,感慨地说,我竟然有兴趣干正事了,莫非是我妈祈祷心诚,真主让我开了窍?大哥很是豪爽,家族企业的资金、平台、名头什么的,都任由我用,我小心地放出了要做空林氏公司的风声,耐心等待圈内人的消息,几天后,一个合作者主动冒了出来。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6) 来人是个行家,虽然对自己的私人信息没吐露丝毫口风,可圈内人都认可这位是当地的大佬,已退隐江湖多年,不过在金融圈里混了几十年,资源人脉都相当硬实,而且对我的目标非常感兴趣,更十分了解林家这间上市公司的内情。很快,我和那人一拍即合,对方给我拿出了一整套完整的做空方案,环环相扣,又准又狠。 商量定下来,我有资源那人有技术,便按部就班开始布局,有这个经验十足的合作者为我操盘,省了我不少力气,且都不用我俩抛头露面,我很有信心,觉得不用多久,说不定我妈还没出关就能见到效果了,我摩拳擦掌,心里想着,等到能去方柏梧面前揭盅的那一天,我一定要过去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看看这个被我踩趴的小人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火小明对我的心理活动表示很不理解,说:“我看你根本就是无事忙吧?打趴了他,你能得着什么好处?你家也不会因此赚到什么钱吧?而且,就算把他踩平,我觉得林子也还是不会嫁给你的。” 我义正辞严地说:“我做事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自己得着什么好处……我是为了反抗这个世界的陈腐旧规,打碎系在林子身上的锁链。姓方的这个二百五,总以为他吃透了人间的游戏规则,就可以巧取豪夺占山为王,呸,我偏不让他如这个意!我要让他知道,这人间的游戏规则永远是邪不胜正,象他这么一个油滑贪心的小人物,别想摇身一变当成功典范……要是没人治得住他,他的粉丝不全得学他啦?” 火小明还是不理解,说:“学他怎么啦?凡人之间的事情,有始以来差不多一直这样啊,各凭本事抢呗,有的凡人还美其名曰叫黑暗丛林呢,抢得可乐啦,顶多进化到不明火执仗而已。卜杜,你也是凡人啊,你咋就不明白咧,这世间,只要有凡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抢,抢到手算赢,抢不到手认栽,这还用学谁啊?每个凡人天生下来就会。” 我恶狠狠地一拳砸进自己手心儿,道:“好,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抢吧,我下场跟他玩儿,非让他抢不到才算数。” 我就这么着,与我的神秘合作者一起,专心致志忙了个多月,便到了我妈妈要出静祷室的那一天。 我已做好充分准备,由于我一直在忙着我父亲和大哥眼里的“正事”,他们对我完全没有警惕,半点儿也没想到我在这节骨眼儿上还会离家出走,毫无戒备。 我妈结束斋戒出静祷室在我家里算是日常,所以全家人都是该干啥干啥,我父亲和大哥一早出门去办事,说晚上回来一起吃晚宴,要我在家里安排好。说起来,我家的这栋房子很大……大到什么地步呢?如果不是为了保持斯文体面,从这一头儿走到那一头儿,我都恨不能开个电瓶车代步。 这栋大房子分为东西两翼,西翼算是主楼,我大哥一家还有我父母都住在那边,佣人多集中在那边,全家的主要活动区域差不多全在那边,特别是晚宴的大餐厅,在整栋房子的最西端,而我住在东翼,不夸张地说,要我走过去吃晚宴,上上下下穿楼梯走廊道,得花一刻钟。 我妈的静祷室却在东翼尖顶的阁楼里,离我住的地方最近,这天,我对晚宴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把佣人们的活儿都安排得满满的,打发他们全去西翼帮忙,还跟所有人说,东翼这边不需要人侍候,我会守在静祷室外等我妈出来,亲自把她安然送回西翼的居室。 于是,当我妈打开静祷室的门走出来时,外间小厅里成品字形站着的,只有我和阿土仔、火小明。我站在最前面,他俩错后几步,背手而立。 我妈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一眼看见我,立刻温和地笑起来,走近来端详着我,说道:“阿卜杜拉,我的儿子,感谢真主听见了我的祈祷,看看你,现在这样多好啊。” 我殷勤地扶住我妈,说:“妈,不光现在,我什么时候都挺好的,我送您回房去歇息吧?今晚有我精心安排的家宴,全是您爱吃,爸和大哥都会回来陪您。您老放宽心,有真主保佑,没什么可担心的,您就好好享福过日子吧。” 我妈点点头,摸摸我的脸,随着我向门口走,经过阿土仔和火小明身边,她的目光随意往两人脸上扫了扫,猛然站住,大惊问道:“是谁?这是谁?你们是谁?” 我暗叫要糟,心说不是吧,妈啊你眼神儿这么好?咱家这么多佣人,还经常换新人,您咋就偏要追问他俩呢?我挡住我妈的视线,哄嘬地说:“妈,他俩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玩儿的。我把送您回房,然后跟他俩出去玩会儿,很快就回来的,不耽误吃晚宴。” “不,不,”我妈拼命摇头,脸色变得青白,死死抓住我的手,道:“不,不,天呐,安拉保佑,我以为我梦到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没想到竟是现在……不,不,阿卜杜拉,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们就是我梦见的那两个抓走你的怪人啊……天呐,来人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快把他们赶出去啊……” 我慌起来,不住口地劝着我妈:“妈,你冷静!冷静!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他俩是我朋友,不是怪人,我们认识好久了,不会来抓我的……妈!你听我说啊……妈!你别叫了,安静一下……” 我妈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只管抱着我尖声叫嚷,我求救地望向阿土创办,却见他对火小明做了个果断的手势,火小明一个健步上前,捉住我的一只胳膊,硬把我从我妈身边扯了开去。我妈突然两手空空,仿佛不能置信,吓得都不叫了,楞在原地。 阿土仔闪到我的另一边,捉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喝道:“快走。”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得急风阵起,头晕目眩,瞬间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耳边余音缭绕不去的,是我妈再度响起的尖叫声,却愈来愈是遥远。 等我再恢复神智,发现我们仨已落在了一片冰原之上,四周寒风呼啸,天地苍茫,奇怪的是,我只穿着夏日单衣,可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 阿土仔和火小明一左一右执着我的胳膊,从两边歪过头来,十分关切地看我脸色。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7) 我醒过味儿来,登时大怒,甩开这两人的手,质问道:“哇靠,你俩真的抓我走啊?这算怎么回事?我妈要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阿土仔很无辜地说:“这本来是你的计划啊,是你说的,如果你妈不肯答应你跟我们出去玩儿,我们就直接带着你,在她眼前瞬移。” 我气死了,吼道:“要辅垫,要辅垫的啊……能这么硬来吗?我的计划是:先送我妈回房,顺便介绍一下你俩曾经救过我的英雄事迹,让她放下戒心。如果我妈还是不让我跟你们出门,我再告诉她,你们是大神,可以就在房里给她展现一下神迹,然后,你们便可以带我走了啊。反正瞬移来去,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我说不耽误吃晚宴也不是骗我妈啊。结果你们这么简单粗暴就把我抓走了,岂不做实了我妈的梦?我家里得乱成啥样儿啊……我回去后怎么解释?” 阿土仔和火小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齐盯住我,目光里充满了怜悯。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暗叫不妙,问:“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们没告诉我?” 阿土仔开口道:“不是我们没告诉你,是你没有心思细问。这段时间来,你忙东忙西,一直想着怎么去斗垮方柏梧,却从没详细打听过我们带你来冥野地是要做些什么,其实……如果见到金族族长后,确认你真是再世金仆的分金咒,恐怕,你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what!!! 我想起刚才妈妈的尖叫,她说她才意识到自己做的梦不是过去而是现在,她曾梦见两个怪人抓走我,再也回不来……真主啊,这竟然会是对我的预言吗? 我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陡觉寒冷刺骨,没几秒钟牙齿就开始打颤。阿土仔和火小明赶上两步靠近我,再次一左一右执住我的胳膊,我马上就不冷了,火小明解释道:“你不要离我太远,不然会冻死的。” 阿土仔跟着说:“金族聚集的冥野地在极北,气候十分寒冷,我们无所谓,但你是凡人就会受不了,火兄弟身上有火焰盒,能替你抵御寒气,你要注意跟紧他。万一我们没注意走开了,你马上就会出问题的。” 我被寒冷一激,脑瓜子变清醒了些,忽觉应该认命。反正来都来了,先验证一下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吧,我还是不太能接受我是一个什么……咒?这太超出我的认知了,哪怕他俩说是我真神指定的降世先知呢,我都比较好理解,可我居然是一个什么咒语?这完全无法理解嘛。 我不再无谓的发脾气,放平声音问道:“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野地?” 阿土仔摇头,说:“不是,这里只是离冥野地最近的北极无人区。火兄弟带着我们两个人瞬移很累的,就算有圣卷筒加持,也最多只能到这儿。要知道,距离你家已经非常远了,你就是坐你家的飞机到这儿来,估计也得花足一天时间。火兄弟这一趟消耗灵力很大,得要休养十天后,才能再带我们瞬移回去,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马上回家了。” 我默念着,要保持心态稳定,然后继续问:“那我们怎么去……那个什么野地?另外,如果去了之后,发现我不是那个……什么咒,我想马上回家的话,有什么办法吗?” 火小明转头去跟阿土仔说:“老大,他怪怪的哦,虽然记起了跟我们打交道的细节,可仍是凡人意识,你看他,总是记不住聚集地和咒语的完整名称。” 阿土仔就好象我不在场似的,回答说:“他这个样子啊,如果去金族聚集地后,确认他的确不是金仆的分金咒,那也得想办法救治他了,否则他会跟林子一样气血衰竭……你把他本来已经自圆其说的凡人记忆全烧掉了,他就知晓了我们的信息,凡人意识与我们信息犯冲的时间,要从他最早接触我们开始算起,那时间应该跟林子差不多吧?这可不好,他抗不了多久。” 我听懂了,反正无论我是不是那个什么咒,我都没好下场就对了。这俩是什么大神啊?灾星吧,遇见他俩就没好事。 阿土仔一边转身带路往前走,一边继续说:“我们只能走路去冥野地,卜杜你要注意跟上。从这里走去不算太远,一个时辰左右吧。到了之后,如果查知你不是金仆的分金咒,我们可以请金族族长用转移阵法送你走。仆族人自身有灵力,瞬移都靠自己,但若需移动别的什么东西,就可以用转移阵法,前提是那个东西没有任何灵力。金族族长的灵力,应该足够用转移阵法送你一个凡人回家,这你倒不用担心。” 我简直冒冷汗,我不用担心?我担心大发了好不好?我忽然从我家中消失,难道又再忽然从我家中冒出来?只怕我妈不会相信这是神迹,要当我是邪魔上身了。 但我没什么好再抱怨的,只能闷头紧跟着他俩走路。冰原路滑,风极强劲,走起来并不轻松,可我看他俩健步如飞毫无滞碍,便也咬紧牙关奋力前行。这么多年来,我常在野外可不是瞎混的,体力足够用,再者说了,我生怕被拉远了冻僵,所以几乎是跟着火小明亦步亦趋,险险踩到他脚后跟。 一口气走了快两小时,我视野里的景色渐渐发生了变化,冰原已成了冰川,冰川又连接着绵延不断的冰山雪峰,巨大无垠的冰壁就横亘在我们前方,高耸入云,看不到边际,难道这就是那个什么……野地?拜托,野是够野了,可前方哪里有平地啊? 我们来到冰山脚下,火小明仿佛熟门熟路,直接走到一块雪岩前面,抬脚踹了几踹,我仔细看了看,这块雪岩无任何特别,同上下左右的无数块雪岩没有什么不同,火小明偏对着它踹,是什么缘故?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8) 我屏息等待着“芝麻开门”,却再也料不到,四周突然暴起金铁交鸣之声,上下左右的雪岩应声爆裂,漫天雪箭尖啸着向我们袭来,电光石火之间,火小明擎出火焰盒怒叱一声,千万点火星奔射而去,我眨了眨眼,漫天雪箭已被尽数挡落。 不过,除了火小明片雪未曾沾身之外,我和阿土仔都没完全躲过去,落了满头满身的雪粉,我一边扑打着,一边责备他:“小兄弟,你没事儿干乱踢什么啊?我当你是敲门儿呢,好嘛……直接被袭击了。你们大神拜山,就不兴先报个名号什么的?直接开打啊?” 火小明很不屑,道:“什么开打?不懂不要乱讲话,这是金族欢迎我这个再世火仆大人的仪式,漫天雪花是冥野地入口打开时必现的场景,本来挺好看的……可你俩没有灵力,任何凡间生物误触冥野地入口,都会被雪箭袭击,我引发的雪花越多,扑向你们的雪箭也就越多,这是自然规律。别抱怨了,我不是马上就救你们了嘛,你有被伤到么?不要娇里娇气的。” 我无语,这大神的思路和我们凡人就是不一样,但他说的没错,我定睛看过去,刚才他踹过的那块雪岩已消失不见,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阿土仔指着洞口说:“嗯,火兄弟说的没错,这个仪式我听说过。从这里进去,就是冥野地,再世火仆大人驾到,按礼数,金族应该会从里面迎出来,那我们是等在这儿呢,还是直接进去?” 火小明神气地说:“我堂堂火仆大人怎么能站在外面雪地里等别人,当然是直接进去啊。” 我更加无语……堂堂火仆大人这是什么思维逻辑……喂,你对于端身份架子的概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土仔全无意见,他跟在火小明身后进了洞,我自然立刻跟上,没办法,我是凡人,我可不敢拿我自己的小命端架子,我得跟紧喽。 洞里面黑黝黝的,火小明拿出火焰盒晃了晃,洞内两边的冰壁上便次第亮起闪闪光芒,五颜六色晶灿夺目,映照得四周有如白昼。我凑近洞壁跟前看了看……哇塞,全是认不出来的有着极其亮眼金属光泽的条块,整整齐齐沿着洞壁中央的一条直线镶嵌如画,美轮美奂。 我折回身去看洞口,呃,哪里还有什么洞口?身后来处已变成漆黑一片,我都不敢肯定是不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那个方向。 我摔了摔头,拧回看向亮处,只见脚下的路曲里拐弯,看不到前面的尽头,而且,往前走的路全是下坡,坡度还显得略陡,又是冰面,简直可以象坐滑梯那样出溜下去。 不过,我前面的阿土仔和火小明还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我虽有点脚底打滑,也不敢真坐下去出溜,我不能比他俩慢,更不能比他俩快啊,我拽紧火小明的臂膀,踩实脚底,小心翼翼蹭着往前走。 我们三个走了一会儿,忽见前方摇摇摆摆爬上来一个人,之所以我觉得他是爬上来,是因为我们脚下的这条路越来越陡,我都不知道阿土仔和火小明怎么还能做到闲庭信步般慢慢走着,我自己已经没办法抬脚了,完全是贴在火小明背上,被他撑着往下滑。 而这么一来,我相当于是在坡顶,而前方来人是在坡底,我隔着火小明的肩头往下看去,来人可不就跟手脚并用往上爬似的……我暗忖,这个人会是什么金族大神吗?不能够吧,这形象也太不威风啦。 阿土仔和火小明稳稳地站了下来,十分体面地等着来人靠近。 等他到了我们跟前,我仔细打量,来人是个面相很普通的中年男子,身上套着件金光闪闪的口袋……不是唬你,我认真看过,的确是个口袋,挖了几个洞,套在他身上,露出来他的头和手脚,这不能算是件衣服吧? 来人对着火小明,毕恭毕敬地施礼,说道:“火仆大人,我奉族长之命前来相迎您,我族仪仗全在下面等候,请大人莫怪,还请大人和您的随从与我一起滑下去吧。” 呃,原来真的可以滑下去啊,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慢慢走? 火小明点头说:“你未用灵力施法逆滑上行,足见知礼,好,你前面带路吧。” 我还未及明白火小明这话的意思,就见来人一挥手,身上那件金光闪闪的口袋竟剥鱼鳞那般,飘了几张金片下来,我的双脚不由自主轻轻一抬,金片就贴在了足下,瞬时我感觉身轻如燕,不由自主端出气定神闲的姿态立住,再不用火小明撑着。我看见,他俩的脚下也踩着金片,我们三个一起跟在来人身后,又稳又快地向下方滑去,感觉有如在踩着祥云降落。 火小明神气地背着手,也不回头看我,但我知道他是在得意地对我说话:“看不懂吧?看不懂就对啦,我告诉你,这种迎接的礼仪,是我们仆族人来往的体面。我是老祖的身份,想进来就能管自进来,爱走多慢就走慢,土老大虽无灵力,可他有巫具傍身,走这条路对他来说亦不是难事。金族人知我进来,必然要出来迎接我,可他如果使用灵力逆滑上行,必然会冲撞到慢慢往下走的我们,那就会十分失礼。所以这个金族人慢慢往上爬着来迎接我,这才能显出金族对我的尊重来。至于我们为什么非要慢慢走?那是因为,我得留给人家往上爬的时间啊,礼尚往来嘛,人家还没接到我,我就已经冲到人家门啦,那会显得我这个再世老祖太霸道,欺负后辈,你明白了吧?现在他接到我们,用金族的滑片载我们滑下去,这个礼仪就完成啦。” 好吧,我听懂了,显然,大神你的确很牛,这个金族则是礼仪之邦。 我们这一滑,可滑了好半天,时间长到让我感觉,我好象已快要落到地心里去了似的。我略有些心惊,也约略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阿土仔和火小明刚才要慢慢走,合着之前,我们三个走的那一小段儿还算是平缓的。现在我们跟着来人往下滑,越往下滑坡度就越陡,最后几乎已成垂直,如果没有金片托足,不知道他俩会是什么形象,我肯定非得挂在火小明身上不可,那就什么体面礼仪都荡然无存啦。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9) 我们一路下滑,一路便出现了更多身上套着金口袋的人随护我们左右,却都默然无声,我很有闲心地仔细挨个端详他们,发现全是男子模样,且脚下并无金片,却可以随意控制速度,伴着我们一起向下。 终于落到了平地,我的眼前豁然开朗……难怪这里的名字叫什么野地,真不是乱吹的,我眼前真就是一大片无垠野地啊。 而我目力所及之处,是一大片非常平整的广场,边际模糊昏暗,很难估计这片广场的大小,四周什么花花草草都没有,也没有高大的植物,更看不见任何动物。离我们大约百米开发的地方,东一座西一座,有几间象是用玄铁打筑的圆屋,矮矮扁扁,毫无高大威猛的气势,只是面积看上去不小,座落位置毫无章法,显得七零八落。 我站定身子,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天空肯定是没有的,也望不到穹顶在哪里,但明亮的光线并不受阻,雪白闪亮的从上方照下来,好似有一面大镜子,为这里洒下了满地光辉……我猜着,莫非这野地上面便是整个北极的冰川,这里的人用冰川做导引,将阳光引入地底深处?好家伙,这得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整个冰川透明如镜? 火小明瞅了瞅我,轻笑说道:“你不笨嘛。” 我既然已记起巫台上的旧事,听他这么一说,当然立刻意识到这家伙在读我的心声,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喂,知不知道人有隐私权的啊? 他理都不理我,呃,我得注意点儿,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个家伙才不会管我有没有基本人权。 在我们落地的前方,已经站了一排人,不过,说是一排有点夸张,其实总共就六个人,个个神情庄重,套着一色金光闪闪的口袋,手执缀满宝石的银杖,站得整整齐齐。适才随我们飞下来的那些金口袋护卫,已不知退散到哪里去了,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落在这处广场上。 给我们金片带我们下来的那一位,则站到了对面那一排人的右首,他旁边那位手里本来拿了两根银杖,递给了他一根,他接过来,做了个手势,然后七个人齐齐张口,对着我们唱了起来: “尊贵的再世老祖啊,光临我地 熊熊燃烧的烈火啊,温暖如意 伟大而睿智的我王,居中而立 多福多寿的金族啊,刻守圣纪……” “哎哎哎,打住!”我正听得摇头晃脑,火小明突然拦断了歌声,诧异问道:“这是唱的什么乱七八糟?金族冥野地是在我离世之前就建立起来的,当时族群建成,金仆已经离世,金族的第一代族人总共一千个。我来此处看过,全族人和和气气的,都住在这一片广场上,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就剩这么几座房子了?还只有你们这七个人在这里迎接我们,别的族人呢?你们族人呢?另外,仆族人胡唱什么多福多寿?涅母的仆人在这世间只为履行职责,要什么福要什么寿?还我王呢……仆族人何曾有过王的称号?” 带我们下来的那一位,显然是这七个人的头领,被火小明粗暴地打断歌声,似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越前一步,对火小明说:“火仆大人,请您尊称我王的称号,我族现无族长,只有我王。这两百多年来,全族都由我王统治,除王之外,皆是外奴。此处乃是族中圣地,属我王私产,外奴不得踏入半步。我们七个,是我王最忠诚最勇猛的卫士,我王伟大而睿智,无论是谁都不能擅见,必得先唱完颂歌,再三跪九叩俯请,我王才会开门纳见。禀告火仆大人,这并不是我族对大人的无礼,这是我王圣纪所要求的礼仪,我族刻守我王圣纪,万不敢违。大人且请稍安,待我们唱完颂歌,再俯请我王开门后,大人就可以进王屋去谒见我王了……”他指一指他们这一排人身后的那间面积最大的圆房子,里面静悄悄的,原来这就是王屋,这个气派好象跟他们唱的那首颂歌不太搭调啊。 “胡说八道。”火小明发脾气了,往前直闯,叫道:“什么狗屁圣纪,什么我王?金族全体发神经病了吗?想当年,我们五仆繁衍族群,设立族长的初衷,不过就是为了有个牵头的而已,谁年纪最大让就谁当。原则上,族长是照顾族人的,不是统治族人的,你们现在搞得,这都是些什么鬼?喂,那屋里的金族族长,我是再世火仆,禀涅母之名来访此地,你焉敢不出来见我?” 那七个人十分慌张忙乱,想要拦着火小明不让他往前闯,却又束手缚脚地不敢靠近他,只得是把我们三个团团围了起来,一窝蜂似的,都跟着火小明往那栋大圆屋处挪动,眼看着我们马上就要接大门口,突然房门洞开,一线金光激射而出,火小明“咦”了一声,停下脚步,那线金光却没有碰触我们,只飞快地在那七个人身上穿进穿出,七个人随即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火小明困惑地看着阿土仔,阿土仔想了想,道:“我猜,这表示,金族族长就要出来见你了吧”。 他话音刚落,大门口真就出现了一个人,我定睛看过去,险些“卟哈”笑出声来:这个人,他是往自己身上堆了多少金子啊? 从头到脚我只见到金晃晃的一堆,都分不清楚具体什么是什么,他身上但凡能挂能搭的地方,全都给弄满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特别粗的金杖……我就纳了闷儿,猛看过去比拳头粗两圈儿啊,他是怎么能握住的呢?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原来金杖的杖身并不粗,整体看上去特别粗,那是因金杖上镶嵌的宝石堆叠极满,不过在杖身的中间,却留了刚好可让手掌一握的空当。 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主啊,要论炫富的等级,这个人若算第二,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排第一了。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0) 那人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并不向我们走近,声调威严地说道:“火仆大人,按礼本王原该出迎,但大人您并非独自前来,还携同有两名毫无灵力的凡人。本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随便出迎凡人?可大人您呼涅母之名,以老祖身份相逼于我,本王无奈,只得先掩闭属下耳目,这才能出来见您,若此等情形被属下看知,那本王颜面何存?还望火仆大人见谅。” 掩闭耳目?我不明所以,往左右看了看,他是在解释那七个护卫刚才被弄倒在地的事吗?这么说,刚才那一道穿来穿去的金光,只是为了让这七个人晕过去,看不见听不见现在的这一幕,就可以保全这个金光闪闪的王的体面? 火小明冷冷道:“你只不过是一族之长,什么本王本王的?你有病啊?仆人族的族长专责推算资源,安排族人繁衍计划,传承老仆留下来的教导,又不比普通族人多任何好处,原本是苦差事,一向只得由族中年纪最大的人来做。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用灵力随意伤害你的族人?” 阿土仔却接口说:“火兄弟,只怕这位族长,正是发现他可以用灵力随意伤害自己的族人,才会把金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吧。” 金族族长眯起眼来,看向阿土仔,奇道:“我感应不到你的灵力,你不是凡人吗?” 阿土仔没有回答他,从兜里掏了一块不起眼儿的石头出来,举高给他看。 族长脸色登时大变,语气也变了,膝盖打弯儿,垂着头,结结巴巴道:“土……仆?土仆……大人?涅母在上,怎么是您老人家啊?那……您老人家的灵力呢?呸,呸,该掌我的嘴,我怎么敢随便询问土仆大人的事,万请大人恕罪。” 火小明笑了起来,说道:“你倒还认得出灵魄石哦。想当年,你们的老祖金仆,就最怕土老大,这个习惯传染整个族群,千万年过去,竟然一点没有减弱嘛……呃,好象你反而怕得更厉害了,金仆当年也不至于象个奴仆一样对着土老大卑躬屈膝啊,金族族长,你对着土老大,从实招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个金光闪闪的族长,似乎真的很害怕阿土仔,刚才面对火仆他都没这么战战兢兢,可现在,如果不是他全身都挂在那根金杖上,恐怕连站都站不稳,阿土仔跟在火小明后面怒喝了一声:“快说!” 他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土仆大人息怒,千万不要禀明涅母清除我族,这两百多年来我族繁衍兴旺,资源护佑极佳,并无丝毫懈怠涅母和老祖留下的任务。本王……咳,我,我尽心竭力,维护圣纪,赏罚分明,族人无不拜服,就算适才对土仆大人您有所不敬,也是因为没有认出您所致,这不能怪我啊土仆大人……咳,咳,好吧,就算这是怪我,也请看在我是无心的份儿上,万请土仆大人谅解啊。” 阿土仔皱眉,问道:“维护圣纪?赏罚分明?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作为金族的族长,要干这样的事情?” 族长略略挺直了一点腰,不无骄傲地说:“我族老祖金仆,是五位老祖中最早离世安歇的。虽然对我族教诲不多,可是老祖留下了一本笔记,写有很多老祖的心得体会。这本笔记为我族不传之秘,其它仆族人并不曾知晓,连土仆大人您也不知呢。” 阿土仔问:“金仆的笔记?就是你说的圣纪?” 族长答道:“正是,这本笔记一直秘密的存放在冥野地,原本,我族中的所有族人都可以用灵力去阅读这本笔记,但两百多年前我出生后,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历代族人中,我对老祖笔记的领悟最深,老祖的笔记如神来之笔,族人常有不明之处,也多是向我请教,渐渐的,族人们越来越信服我,愿意按我的指令去行走世间完成任务,整个金族井井有条,对付人类祸害资源的方法亦越来越多。比如,这些金银宝石类的矿脉资源,人类攫取最是狂热,我从老祖笔记中得到了启示,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矿脉中容易暴露的那些资源全部先行取出,移转到冥野地来由我保存,人类找不到他们心目中值钱的宝贝,就不会乱挖了。火仆大人,请您恕我直言,火族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贵族护佑的油脉才会一直被人类乱挖,不挖光了不肯罢休。” 他突然批评起火族来,火小明十分生气,怒道:“你这是什么烂方法?藏着这里来,不让人类用就是你的办法?我们护佑资源不就是为了给人类用的嘛?我族若是象你这样,人类火资源极度匮乏,那不早就打翻天了,还有什么文明可言?” 金族族长显然不是很服气火小明,顶撞道:“这世间的资源给人类用,是让人类用来保障他们的生存,可他们想要的这些金银宝石,却大多不过是为了挂在自己的身体上炫耀,这同生存有什么关系?人类拼命挖取这些东西,不知停止,就会白白浪费我族族人的催生力和灵力,被我藏起来,族人就不必那么辛苦,更不必担心资源耗尽导致族人夭亡……您怎么能说是烂方法呢?” 火小明大声反问他:“那你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挂得满身都是?这跟你族的生存有什么关系?” 金族族长被问住了,哼哼唧唧不肯回答,阿土仔淡淡道:“族长,请你好好回话。” 他立马就怂了,答道:“我那不是……咳,咳,我只不过是发现,人类皇帝管老百姓的法子倒是相当好用,要想有威仪,就需要有与众不同的打扮,就得靠外表分出三六九等。在我族,因为我最会解读老祖笔记,就算我不是族中年龄最大的,族人也愿意听我吩咐,我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还共推我做了族长。这些珍奇资源移到冥野地后,被用来装饰外表,区分族人等级,这样一来,族人们也开始抢夺这些资源,为了避免争执,我规定所有的金银宝石都只能由我来分派,而且,只有我的护卫才可以穿金色罩袋,执银杖,只有我自己才可以戴金饰,执金杖。很快,族人都习惯了这种等级制度,对我来说也好管多了。”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1) 阿土仔摇摇头,疑道:“没这么简单吧?你光凭金银装饰,就能唬住所有族人按等级听令?我刚才听你的护卫说此地是你的私产,外奴不能踏足,这又是怎么回事?” 金族族长刚直了一点的腰又弯了下去,微微抖颤起来,说道:“土仆大人明鉴……这个,光凭金银宝石之分,的确是很难管住所有族人,刚开始,在我还没当上族长之前,大多数族人也并不是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过,通过深悟老祖笔记,我得到了启示,唯有强力镇压方可震摄异类,我和追随我的那些族人都非常信服使用暴力,谁不听从我们,谁就是异类,必须要对他们严厉打击,这样才能维护我族的主道。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很快我就当上了族长,族人们也对我越来越服从。” 维护主道?我心头一惊,这个金族族长,他到底都从凡人世界里学了些什么?我们的教义里有着血与火,但也有公正,也有宽容,还有行善救赎,为什么这些他又不学? 阿土仔替他说明白了一些:“所以,你以维护圣纪主道为名,打击异见者和不服从者,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发现了可以用灵力去伤害你的族人?金族这才有了王、奴之分?” 族长弯曲着膝盖,差点儿要跪在地上,期期艾艾道:“土仆大人明鉴万里……只不过,我用灵力击刺族人身体,只能让他们昏晕,绝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这不算违背涅母的规矩,仆人族只是不能用灵力伤害凡人而已,并无禁令伤害仆族人自己。我族的族人从昏晕中醒来,都不理解为何触怒我,就会失去知觉很长时间,都非常害怕,族人相信我说的,这是金仆老祖留给了我管制族人的大能,于是便奉我为王。我不再允许族人查阅老祖留下的笔记,将此地划为族中圣地,除了我的护卫之外,其余族人都被称为外奴,贬居到冥野地外围的冰川底下,绝不可踏足此地。所以,这里现在住着的,只有我和这七名护卫,再无其它金族人在此。” 火小明似有所悟,对阿土仔说:“老大,仆族人之间也会争吵,会生气,甚至还会动手,但从没有听说过哪个仆族人会用灵力伤害对方,大家通常都认为用灵力伤害凡人的禁忌也适应于仆族人,没想到这个族长会钻这个空子,难怪昏晕过去的金族人都无法明白族长是怎么伤害他们的。难怪他跟我们讲话前要先弄晕那几个护卫,否则他和我们的对话要是被听见了,估计这几个护卫都不一定会再服从他。哎,你这个混蛋,聪明为什么不用在正道儿上?动的这都是歪脑筋嘛,你不觉得你有病吗?你弄这些等级尊位之类的,意义何在?就算你给自己封个了王,在这世间两百年不还是只能干那些早就规定好该由族长干的事??你又能有什么好处?”他转过头去教训金族族长。 金族族长却不吃他这一套,挺直腰板儿驳道:“火仆大人,你还未成年,有所不知,仆族人一生劳苦,殊无心智,我作为一族之王,如果不引领族群坚守主道,日后又如何追随涅母享受永恒的荣光?我必须要传承老祖圣纪,净化管理族群,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能让我的族人偏离主道,有所偏离,就是异类,就不可以继续居于圣地,更不可以阅读圣纪,以免亵渎。” 火小明嘲讽道:“就你?还想跟随涅母?还求永恒荣光?你从哪儿看来的这些鬼话?金仆的笔记吗?咦,对了,你不是说金仆笔记就在这冥野地里吗?拿给我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把你给搞疯了?” 金族族长有些悻悻,但还是答道:“火仆大人,金仆笔记无法拿出来给你看,这笔记乃是在冥野地显化的一道虚影,被我族的初代族长封固在一块巨大的钇石里,唯有金族灵力可以穿石阅读。说起来,我也是在用灵力穿石阅读时,无意中刺穿一个族人身体,导致他昏晕后,才意识到灵力居然可以这样使用。那个族人醒来后,并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而且变得非常害怕我,对我言听计从,这分明就是金仆老祖给予我的启示。自有始以来,从无别的族人曾得到过这样的启示,所以至今也仍没有第二个金族人会象我这样使用灵力,更不敢这样使用灵力。” 虚影?阿土仔和火小明都精神一振,我也觉得听了半天这位族长的自吹自擂,终于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莫非那个笔记,就是金仆留下的什么什么……分金咒? 阿土仔追问:“钇石在哪里?带我们去看。” 金族族长往身后指引,躬腰说道:“土仆大人请进,这块钇石就放在我的寝室里,自从我将此地划为私产,再无任何族人可以阅读金仆笔记,只有我自己能时时重温……对了,土仆大人和火仆大人当然都可进来,但还有另外那一位是谁?怎么一直都没有出声呢?他没有灵力,若是普通凡人,绝不可以进入我的房间,那太让我丢脸了。” 丢脸?这是在说我?我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声恶气吼道:“你个混蛋玩意儿……老子是你的祖宗!” 族长吓得一个趔趄,扶住金杖,仔细地打量我,阿土仔和火小明不吭声,耐心地等着他看,看了好半天,我浑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他才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啊,原来你是金仆老祖的落凡体啊,虽是凡人,倒不普通,那你勉强也能进得,只不过,老祖的落凡体绝非老祖本身,我可不能对你施礼。” 落凡体?这又是个什么称呼?我纳闷不已,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阿土仔和火小明后面,鱼贯进屋。进去后一看,好嘛,这屋里更是金光闪闪,刺得我都睁不开双眼,耳中听到金族族长还在显摆:“土仆大人,这边请,不是我自夸,我的寝室,是我族最高贵最体面的地方,谁也不能进来,只有我的护卫可在门外听候吩咐,大人,这里一定能配得上您的尊荣,大人您先请。”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2) 我忍着一肚子恶气,排在最后一个,进到了那个族长所谓最体面的寝室里……切,除了有更多的宝石堆和金银堆之外,也没发现另有什么出奇,唯一不同的,是房间里有一块一米见方的灰黑色石板,放在卧床旁边的一个铂金支架上,在金银灿光中十分显眼。 这就是钇石吗?还真挺巨大的,我们三个走了过去,见那石板中间显露出了一道白色的虚影,形状就象是一本打开的书。 金族族长陪在一侧介绍,道:“土仆大人您请看,这就是金仆留下的笔记,是为我族圣纪。只有我族灵力可以阅读里面的讯息,别族的仆族人前来,看到的就只是虚影而已,无法阅知里面的讯息。” 阿土仔先看了看火小明,火小明马上摇了摇头。他便转向我,问道:“你过来试试,能读吗?” 我站到钇石板的正前方,盯着看了半天,还是那道白影,什么感觉都没有。 金族族长在一旁,口气略带不屑地说:“落凡体怎么可能读懂圣纪?他没有金仆老祖的灵力,更没有前世记忆,就算能恢复也只有金仆的催生力,他读不到讯息的。” 阿土仔若有所思,对火小明道:“落凡体……我听说过这个词,只没想到金仆会有落凡体……不对啊,如果他只是金仆的落凡体,那么,木仆和水仆的灵力也不会指认他就是金仆啊。落凡体仍是凡人,且改换了催生力的形态,未恢复前根本不能算作是金仆,只有是金仆的分金咒或者血蛊咒,才有可能被指认为金仆。你说,他到底是落凡体,还是分金咒?” 我耐不住,追问:“落凡体究竟是什么啊?” 阿土仔对我解释道:“落凡体,是仆族人变成凡人的一种方式。虽然很少有仆族人想变成凡人,但并不是没有这种例子,由于凡人的身体绝无可能承受仆族人的灵力,所以,仆族人若是打算变成凡人,首先就得用自身的全部灵力来改换催生力的形态,凝结成类似凡人魂魄的存在,然后就可以落凡,这种方式,想落在胎儿身上也可以,想落在死去的凡人身上也可以,但可以落在仍活着的凡人身上,那样要算违反涅母的规矩,用灵力伤害了凡人。这种方式和沉魂之身是不同的,比如木仆,他的沉魂之身是由木兰长老用灵力施法,耗资源灵息封印在了凡人身上,这不叫落凡体,作为沉魂之身的兰文珠还是她自己,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替木仆暂存着催生力,催生力更没有变换形态,没有凝结成兰文珠的魂魄。木仆重新化形成人身,就可解除封印,取回自己的催生力,现在只不过因木仆未能重新化形人身,兰文珠才面临被夺身的风险,但夺身就是伤害凡人,所以除非兰文珠本人同意,木仆绝不会这么做。我给你简单的总结一下吧,落凡体是仆族人将自己的催生力改变形态后变成的凡人,除非催生力恢复形态,这个落凡体就是一个凡人。” “催生力怎么能凝结成凡人的魂魄?”我完全不能想象,一头雾水。 火小明接着对我解释,道:“给你打个比方吧,仆族人的催生力就象一大团棉花,不重,但凡人身体只是个小盒子,很明显装不下吧?然后仆族人可以用自己的灵力,将催生力压缩成一颗结结实实的棉球,变得足够小,这样一来,凡人身体就能装下了,这就叫凝结成魂魄……至于仆族人的灵力,根本不可能被压缩,无论灵力的形态对凡人来说是大还是小,都象是千万吨重的铁块,凡人身体相对来说只是个纸盒子,就算能装进去,也会一装就破,绝无可能承受。” “大神……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族的人,怎么会想要变成凡人呢?”我捧着头,苦恼地问。 阿土仔耐心地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世间的仆族人和凡人外形一样,难免会有个别想不开的,或者好奇心强的,忽然忍不住想体验一下做凡人的滋味儿啊。不过呢,就我听过的故事来说,千万年来,这么干过的仆族人,没有一个不会后悔,落凡体死后,催生力形态自行恢复,会重新化形长成新一代仆族人,且还会带有身为落凡体时的记忆。所以这些满怀后悔的前车之鉴便会在仆族人中象故事那样流传开来,自然还会这么做的仆族人就越来越少,最近这几百年来都没听说过有新的落凡体出现了……咦,你怎么会是金仆的落凡体呢?难道他再世的时候出了什么毛病,不得已才弄了个落凡体出来?” 我听得有点晕,伸一只手止住他,说:“哎,等等,等等,你们这些大神,总得有点儿前后一致的逻辑吧,我到底是个什么咒?还是个什么体?能不能有个准信儿?对了,那什么落凡体……变成凡人的那些大神,能在还活着的时候恢复吗?非得等死了之后才行吗?” 火小明安慰似地对我说:“你别慌,你肯定不只是落凡体那么简单……刚才老大同你解释过了,落凡体其实就是凡人,金族族长能认出你来,因为他是金族中灵力最强的一个,对金仆的气息十分敏感,所以就算金仆的催生力已改换形态,可他用金族的灵力仔细探查,也仍能认出来。但这并不表示你就是金仆,甚至连一半儿都不算,落凡体想要变回仆族人,只有等着这个凡人的身体死亡,好比盒子毁了,棉球才能自由,恢复成原来一大团的形态,才能重新进入仆族人的轮回繁衍,长成新一代仆族人,化形成人身,凝聚出灵力,就变回了仆族人。好在凡人寿命很短,仆族人变成落凡体后,就算是后悔了,最多不过等个几十年,不算很难过。但你不可能只是金仆的落凡体,老大说的对,如果你只是金仆再世时弄出来的落凡体,就算金族族长能认得出你来,木仆和水仆的灵力绝不可能认出你,不应该会指认你。所以,你没那么简单。”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3) “凭啥啊?这恰好证明我就是个凡人。“我忽然心头一松,坚持道:“我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咒,那个什么金仆的巫具不是不肯认我吗?木仆和水仆都未化形人身,灵力肯定不是那么灵啊,不足为据。这下妥了,我跟你们走了这一趟,也被这个族长检验过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吧?” 阿土仔不回答我,又去问金族族长:“你能读懂这个笔记的讯息吧,你跟我们讲讲看,金仆都写了些什么?” 金族族长惶恐道:“土仆大人,不是我想要瞒您,可老祖笔记繁杂琐碎,内容实在太多,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清楚……您要是打算在我这里耽搁一年左右,我大概可以跟您讲明白金仆都写了些什么。” “一年?!”阿土仔木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摇摇头,道:“我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那么,他的笔记里,有没有关于分金咒或者血蛊咒的讯息?” 金族族长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好教大人得知,老祖笔记里写过,分金咒可以化成落凡体的人身。您应该知道,我族血蛊咒只需一滴血便可化成人身,承载金族灵力在这世间行走。而分出来的催生力需聚拢剩余血滴,却不足以化形人身,于是分金咒只能化成冥野地里的一道血色虚影,通常会被封固在就近的金属矿石里,等待血蛊咒回来再合二为一。而若想让分金咒化成落凡体,就需耗尽灵力将剩余血滴聚拢,强改催生力形态,投入凡人婴胎,虽然这样的落凡体仍是凡人身体,但心脏里凝有仆族人的血气,与普通的落凡体不同,不必等到死亡后才能复原催生力,只要落凡体能和血蛊咒化成的人身重逢,以点金杖为引,金仆老祖便能重形再世了。这也就是为什么,金族不会有普通的族人这么干,一来,耗尽灵力才能让分金咒化成落凡体,还只能投入婴胎慢慢长大,金族人完全没必要这么干啊,分金咒本是为了配合血蛊咒的,而血蛊咒化人就是为了承载灵力,灵力耗尽了,还有什么必要施这个咒呢?土仆大人,您是不是?另外,想要在分金咒化成的落凡体没死之前就复原催生力的形态,且不伤到落凡体,必须使用点金杖,寻常族人谁能用得了点金杖呢?只有金仆老祖自己才有本事这么干啊。” 阿土仔认真地听他讲完,从包袱里拿出那根生锈的小铁棍儿来,问道:“必须以点金杖为引?点金杖我有,怎么引呢?” 金族族长一见到小铁棍儿,纳头便拜,郑重其事地磕了几个头后,才直起身子道:“得见老祖旧物,实在荣幸啊,容我先施礼拜见。是的,土仆大人,必须以点金杖为引,可怎么么引我不知道,老祖的笔记没说,说了也没用啊是不是?反正我们又做不到,更无需这样做……只有老祖自己,若是因为有什么不得已,在分化两咒都化形了人身,再想复原时,才需要用到点金杖为引,老祖自己当然知道怎么引,不必记下来给我们看啊。” 火小明走过去,重重踢了那个族长一脚,喝道:“你这是什么怪毛病?仆族人哪有对着巫具跪拜磕头的?喂,我问你,那个鬼叫一样的颂歌,唱什么多福多寿,是啥意思?仆族人寿数都是算定的,最多也不应该超过两百年,可我怎么测到你现在已经超过两百岁了呢,难道唱唱歌就能让你多福多寿?” 我敢打赌,火小明这个问题应该只是他随口问的,并没有想到什么要紧关节,但谁也没想到,那个一直唯唯喏喏很服贴的族长蓦然大骇,仿佛被戳中了七寸,陡地目露凶光,急速跃起,将一直牢牢握在他手中、连磕头时也没放下的那根巨大金杖,直直指向火小明,杖头金光旋即爆射而出,意图穿过火小明的身体。 呃……竟然没穿到!火小明毫无戒备地站在族长面前,本来避无可避,但阿土仔却似早有防备,族长的金杖一动,他就迅速抢了过去,伸手往前急探,掌中握着的灵魄石迎面顶上,不偏不倚地,正挡在那束金光面前,只见灵魄石白光暴闪,比那束金光还要刺眼夺目,直如一面明镜般,将射来的金光倏地反弹了回去,那位族长一声惨叫,金光已回穿过他自己的身体,震得金杖脱手飞出,他则“趴”一声摔落在地,僵直不动了。 我吓了一跳,我是很讨厌这个族长啦,可也不忍见他横死,赶紧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一边问着:“他死了吗?” 阿土仔收起灵魄石,对我说道:“他不会死的,只不过,刚才他拼尽了自己的全部灵力想要伤害火兄弟,强度可比他平时用来伤害族人的大多了,所以这一下反弹回去,对他自己的伤害也会大很多,估计他醒过来后,会变成真正的痴呆,比我当呆瓜的时候还要呆……不过,他要是超过了两百岁,那应该很快就要散形离世,不会影响他在这世间的任务。我们让金族尽快重新定一个族长,给他送终就行了。” 火小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低头看瘫倒在地上的族长,道:“就他……拼尽全部灵力也伤不到我啊,不过他为啥突然发这个疯?我说什么啦?我不过就问问他的岁数是怎么回事嘛,他怎么就抓狂了?”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4) 阿土仔说:“不,你不能大意,他手中的那根金杖缀满宝石,显然能调动此地所有金属资源的灵息,谁知道他究竟移了多少珍奇资源藏在这里啊,若是让那束金光刺穿了你,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五仆聚到现在,只有你勉强算是全乎的,我可不敢让你再出毛病。这个金族的族长,他显然还有秘密在瞒着我们,火兄弟,你太过轻视他,不愿意用灵力仔细探查他的心声,只想着去问他,让他自己说出来,这给了他作乱的机会。幸好灵魄石十分警觉,刚才你一说他超过两百岁,我的脑海里便响起了灵魄石的尖声啸叫,于是立马提防,总算及时替你挡住了。火兄弟啊,五仆此次再世回归,都不大顺利,我们行走世间,总还是以小心为上。” 他停了停,看着火小明,火小明默不作声,他便继续说:“至于这个族长为什么突然发疯嘛……我倒有个猜想,他欺压族人,绝不是为了他自己说的什么刻守圣纪、维护主道。以前我曾听土孜婆说过一个故事,曾有个仆族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寿数送给了另一个族人,那个族人便能超过两百年的寿数。所以,这个族长处心积虑给自己的族人洗脑,打造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应该是为了愚弄族人心甘情愿送寿数给他吧,否则他怎么能活过两百岁呢?他的外貌看上去并不很老,如果不是你测了他一下,我们绝想不到他已经超过两百岁,族长发现你开始用灵力测他,自然吓坏了,我们三个之中,只有你有灵力,他如果能伤害到你,剩下我和卜杜就再不可能发现他心里的秘密。他对你并不象对我那样敬畏,他最忌惮的,是被你说出来,再被我听到,所以情急之下暴起攻击你。其实他这么做是多余的,我早就听说过仆族人能相互奉献寿数的故事,刚才一听你说他超过了两百岁,我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火小明和我面面相觑,我心里想,阿土仔过去三十年听故事还真不是白听的嘛,火小明啐了一口,对着地下的族长,下结论道:“你就是个又蠢又坏的疯子!活该!土老大,我们现在要干嘛?出去解放金族族群?给他们另定一个族长?” 阿土仔说道:“慢来,慢来,这个疯子虽然又蠢又坏,但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金仆的确是可以把分金咒化形成人身的。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再世回归时,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显然,这证明了卜杜应该就是金仆施用分金咒化成的落凡体,我们得先解决一下卜杜的问题。” 啥?解决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想回家好不好?再说,那个金族族长已经没知觉了,没有他在,谁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十分不乐意,想离那个金族的族长远一点,后退了几步,身后碰到一块硬物,我便紧紧靠着,摇手拒绝道:“你们刚才不是已经分析半天了吗?结论说我是个凡人,这个金族的族长一直说落凡体就是凡人,不是金仆本身。再说又没谁会用那个小铁棍儿,就算我有问题也根本解决不了吧?就算这个族长会用,可他醒来会变痴呆哦,那还能怎么解决?” 阿土仔指一指我的身后,道:“你看,你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就用这块钇石板来解决,你不是普通的落凡体,你的身体是想要解决问题的,瞧,不是已经主动靠住钇石了吗?” 我一楞,这才意识到,我紧紧靠着的竟是房中那块大大的钇石板,还没回过神来,我就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有如一股电流通过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倒不是很难受,还有点暖洋洋的,而且只不过几秒钟,酥麻感就消逝了,我并没有觉出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可当我抬起眼来,与火小明的目光相对时,发现他的神情已大不一样。 火小明兴奋地说道:“分金咒!真的是金仆的分金咒,土老大,你太神了,没有灵力也能预测啊?你怎么知道钇石板能解决他的问题?哇塞,原来钇石板上的虚影会钻到卜杜的身体里去啊,金仆用分金咒凝成落凡体,要耗用自身灵力,会有残余气息留在落凡体的心脏里,这道虚影一钻到卜杜的身体,我立刻就测到了他心脏里的灵力气息,果然是再世金仆的一半,没错。” 啊?他在说什么?我忙站直身子,转头去看那块钇石板,哇哦,原来那道似一本书的白色虚影,真的已经消失不见……竟然钻到我身体里啦?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阿土仔对火小明解释说:“我不是预测,我是听灵魄石说的,它刚在我脑海里说了两个字,钇石,紧跟着,卜杜就靠到那块钇石板上去了,这我要是还不明白,那我就真成呆子了。” 火小明点点头,服气地说道:“还是母神之心厉害,预知一切啊。卜杜碰触了那块钇石板,虚影一钻进卜杜身体,我的灵力马上就认出了金仆。刚才,金族的族长未能感受到卜杜心脏里残存的灵力气息,只认出了被凝结的催生力,所以只当他是金仆的落凡体。现在虚影和卜杜合而为一,血气突现,再不用别的指认,我已能确定他的来历。老大,我也明白啦,难怪卜杜一生下来就只能吃素,金仆失落了一滴血,剩余血气凝结在卜杜的心脏里,被残存的一点灵力守护,是为了等待与血蛊咒复合的时机,在此之前,绝不能被任何其它生灵的血气冲撞,但凡卜杜吃一口荤腥进肚子里,便会污染了金仆的血气,那就不能与血蛊咒复合了。”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5) 阿土仔却表示疑惑:“火兄弟,你明白啦,我可还不算完全明白。你说,金仆再世时,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卜杜的这个情况,证明他当时不但生生分化了两咒,都凝成了人形,还在咒法上加了障啊。他留在钇石板上的这道虚影,显然就是除障之力,他自己留下的障,也只有他自己的力量才能解除,在未除障之前,连你都不敢确认卜杜到底是不是金仆的一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且,卜杜这个分金咒虽然被除了障,却毫无金仆再世时的记忆,怎么去找回金仆那滴失落的血呢?火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开分金咒?能不能试试,把卜杜心脏里凝结的金仆催生力复原,说不定可以把血蛊咒那一半引过来?” “啊?解开分金咒?复原催生力?”火小明挠着头,说:“老大,这是再世金仆化形落凡的分金咒啊,虽然凝结心脏里的催生力就是为了在落凡体活着的时候复原,不会伤到卜杜的凡人性命,可我没把握去对付金仆的灵力,再者说了,血蛊咒那一半不晓得离这里有多远,就算复原了也不见得能引过来吧?” 阿土仔温和地劝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试一试,这总比我们满世界乱找血蛊咒要靠谱一点吧?卜杜的心脏里只有残存的灵力气息,你是再世火仆,不一定对付不了,你琢磨琢磨,多试几次。” 我跳着脚叫了起来:“试什么试?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这是我的身体,不是分金咒,更不是落凡体!我不许你们试,我不想当金仆,我不要复原,我不是谁的一半,更不是涅母的仆人,对了,你们不是有规矩,不能强迫人的吗?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不要听你们鬼扯,我要回家,回家!” 阿土仔静静地等着我叫完,才说道:“你放心,卜杜的凡人意识不会受到伤害,即使金仆的催生力复原,卜杜也仍然还是卜杜,只不过,你的身体会有变化,不再是普通的凡人卜杜。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说不明白,你也理解不了……我只想提醒你,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跟我们有关的词时很顺口了?而且你终于能说出涅母这个词了?你还能觉得你现在仅仅只是凡人卜杜吗?你真的能回到你过去的凡人生活里吗?” 我登时哑住,心底茫然一片。 接下来的十天,我都在思考阿土仔最后问我的那两个问题:我真的仅仅只是凡人卜杜吗?我还能回到我过去的凡人生活里吗? 被这两个回题绕住,我倒也顾不上再跟他俩闹了。这片圣地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金族人,金族的族长和七个护卫都晕乎乎的,没谁能开启金族族长设置的转移阵法,火小明干脆地告诉我,在他的灵力恢复之前,没有办法让我回家。 我只好老老实实待在金族族长的大房子里,他俩倒忙得不亦乐乎,阿土仔不辞辛劳走去了遥远的冰川底谷,解放了在那里的金族族人。而七个护卫醒来后,听火小明说出了真相,很快便服从火小明的指挥,召唤出来那些曾迎接过我们的低阶士兵,协助重建金族聚集地,安抚从远处回来的族人们,在阿土仔和火小明的帮助和指引下,金族族群迅速恢复了他们正常的生活。 火小明主要是在休养他的灵力,至于他琢磨出来所谓“试一试”的方式,没我想象的那么恐怖:他只是让阿土仔把那根生锈的小铁棍儿交给了我,让我贴身收好,而他自己睡够了,有事没事的,就会围着我转上几圈儿,一会儿问一下我有没有感觉,一会儿问一下小铁棍有没有变化,我一直都说没有,他就叹口气,摊手表示他解不开金仆的分金咒。阿土仔由得他,没有再出新的主意, 我松了口气,拜托火小明一件事,请他想个办法帮我传讯回家,免得家人为我焦急。 火小明说这容易,他找来了金族七护卫的那个首领,仆族人千里传讯都靠自己护佑的资源,这个护卫首领是现在金族人中灵力最强的,对我说,只要我家中有金银制造的东西,就能帮我传讯,比如让我妈手上戴着的金戒指说说话什么的……我说我妈就不戴任何首饰,而且,我家里的都是凡人,能不能找个不要吓到我家里人的传讯方式? 护卫首领还是比较贴心的,他问我家里人有没有金子做的手机?嘿,被他提醒了,还真有,我大哥的手机就是用足赤真金定制的外壳。护卫首领说,那就好办,他能让手机替我说话,这个法子应该不会吓到谁。于是,我顺手捡了一块族长房间里的金子,直接就接通了我大哥的手机,一问之下,家里果然已是乱作一团,我爹怎么也不能安抚住我妈,都快要把我家房子拆了。我大哥听到我的声音,大惊之余,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得跟他说:“没事,没事,啊,这是我跟朋友早准备好的,简单的街头魔术嘛,大变活人,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玩几天就回来啊,你叫咱妈别担心,我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呼,他们信不信,我管不着啦,反正我已经尽心尽力,愿真主保佑我受惊的妈妈吧。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6) 很快十天时间过去,火小明的灵力已恢复养足,于是便带着我和阿土仔,瞬移回到了林子家所在的城市。 当然,我没有再吵着要火小明送我回家,要是再让我妈妈见到我,绝对出不了家门,不管我有没有想清楚阿土仔问我的那两个问题,这十天的思考,至少让我决定:眼下这个局面,我绝不能再被我妈禁足在家里,更不应该糊里糊涂就这么离开阿土仔和火小明,最重要的是,我很想尽快见到林子,所以我必须跟着他们。 在冥野地休养的那十天里,我们三个一起都住在金族族长的大卧室里,他俩不忙的时候,就会分析木仆用隐形叶传递出来的讯息。我听阿土仔说,第一句“金分金”的意思,已算是弄明白了,只待找到血蛊咒再来设法复原再世金仆。第二句“水埋水”也约摸能明白,结合火小明去水族那边探查到的情况猜测,水仆再世时很可能是因为无法化形成为美人鱼,耗尽灵力强改催生力的形态,变成了落凡体,而这个落凡体,说不定和林子家有莫大的关系。阿土仔还说,他听说过仆族人的落凡体虽是凡人,可一般都会非常强壮康健,且有着避险躲灾的本能,不太可能意外夭折。如果三十二年前,林家降生的那个女孩儿,也即林子的小姐姐真是水仆再世的落凡体,为什么四岁就会淹死呢?林子的爸爸承认过林子有个小姐姐,可并没有跟阿土细说内情,火小明从火族族长那里得来的雪白枯骨画面,还未及去林家的游泳池底探查。所以阿土仔的结论是,只要火小明的灵力恢复,就必须要回来本市,尽快找林子查问一下她那个小姐姐的旧事,若是耽得久了,林子气血衰竭过度,神智不清无法交流,那就又麻烦了。 火小明同阿土仔抬杠,表示这才不麻烦啊,依林子之前在蜜月酒店里说的那些梦话来分析,应该是水仆再世时化形的第一个落凡体意外死了,可凝结的催生力未恢复仆族人的形态,紧接着就找林子化形成了第二个落凡体,所以林子才会说“死过一次”的梦话。现在林子的凡人意识与仆族人的信息犯冲,时间快到三个月了,她若是气血衰竭死掉了,没准儿凝结的催生力就能马上复原,能帮助阿土仔找到再世水仆,这是好事啊,怎么能算麻烦? 还没等阿土仔回答,我已急赤白脸地插话反对,说火小明太没心肝了,林子对他那么好,他却盼着林子早死,简直就是冷冰冰的机器。 阿土仔安抚住我,耐心讲解到,没有火小明说的那么简单,水仆的灵力疑似被封在了美人鱼交出来的那颗钻石泪珠里,且状态明显不太对劲儿,火族议长就明确说过认不出来那是水仆的灵力,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毛病……万一林子死了,水仆的灵力无法收取催生力,那么凝结的催生力就很可能随机跳入任何一个刚好出世的凡人婴胎里,这世间分分秒秒中都有数不清的婴儿降世,那可上哪儿找去?麻烦肯定大发了,所以绝不能任由林子去死。 这话才在理嘛,我登时气平,阿土仔还真是象个当老大的,思维缜密,见多……不对……听多识广,虽然他一直不动声色的,似乎没有什么人情味儿,但我想,若是把这两位大神都当作机器型的神仙,我也喜欢象阿土仔这样的,火小明实在是太不稳定。 十天之后,我们在冥野地瞬移之前,火小明已查知到,林子因为晕睡不醒住院了,并不在家。而为了避免惊动方柏梧,我们决定不要贸然直接移进林宅里,而是先移到本市某家的酒店住下。阿土仔说,我们可以先去医院看看林子的情况。毕竟,如果林子真是再世水仆的第二个落凡体,那可以先试试那颗钻石泪珠能不能让林子清醒过来。 而长途带人瞬移,火小明便需要休息。进了酒店后,他和阿土仔住一间房,我自己住一间房,我立刻打开久违的电脑查看做空林氏公司的消息:哟嗬,很成功嘛,林家公司的股价已经狂跌好几天啦,看起来,就算我没在,我的合作者进行得也很顺利……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我可以去方柏梧面前揭盅打脸的时刻啦?好耶,我摩拳擦掌,打开电邮,给我的合作者发邮件询问情况。 回邮来得很快,几乎是在我发出后秒回,邮件里只有一行字:“万事俱备,东风已起,冷箭即出。但尚有隐情,可否与你面谈?” 尚有隐情?怎么回事?我立刻回邮,说我已到本市,问对方在哪里? 对方光速发给了我一个地址……我一看便楞住了,这地址太眼熟了,怎么竟象是林子家隔壁的房号……晕,难道是兰文珠家? 我捺不住性子,决定马上就赶过去,我跑到阿土仔和火小明的房间,跟他俩说明情况,他俩表示要跟着我一起过去。这不是因为他们想知道我要如何收拾方柏梧,但他们有些担心兰文珠的情况,想知道这个合作者跟兰文珠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们三个打了辆车,很快就到了兰家,进门一看,兰文珠并不在,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端庄可亲的妇人,年龄一看就不小小,但通体贵妇气派,显然保养得很好。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兰文珠的妈妈,即是约我前来的合作者。 我非常惊讶,阿土仔和火小明去瞬间没了兴趣,即然兰文珠对此事毫不知情,那就与他们无关,他俩不想听我和兰文珠的妈妈谈论凡人之间的事情,于是阿土仔说要和火小明出去转转,俩人就向兰文珠的妈妈的告辞,离席而去。 我都不用猜,他俩应该是要顺便拐去隔壁林家看看。 兰文珠的妈妈明显也不想当着外人和我谈事情,等他俩走了后,我直截了当地问兰夫人:“尚有什么隐情?” 兰夫人却问我:“你知不知道,林子的妈妈和兰文珠的爸爸是什么关系?” 呃?啊? 这个有如天外飞来一笔的八卦问题,震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我默默地看着兰夫人,她怎么会问我这么个问题?这两人有关系吗?我怎么可能知道? (十五)卜杜接下来讲故事(17) 兰夫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忽尔凄然笑道:“几十年的枕边夫妻了,他要有什么心思,我怎么会没有感觉?我告诉你吧,自从林家出事后,阿珠的爸爸就变得心神不宁。我问他,他总说什么事都没有,可我前思后想,就觉得,他对林子妈妈的态度有些奇怪。于是,我私下里托关系查了查。你知道的,我一直在金融圈做事,并不是离了丈夫就什么事都办不成的女人。很快,我得到了消息,林子的妈妈是本市的书香门第出身,学的专业建筑设计,一直读到27岁博士毕业才出来工作,她应聘的那家公司,就是阿珠爸爸以前当过总经理的那一家,可刚干了一年就辞职了。说来真是荒唐,我与她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称得上是好姐妹,可居然从来都不知道她以前的经历。打从我见她第一面起,我就只晓得她是林总娇养的金丝雀,还以为她从来没工作过呢。” 我摸着下巴,拦道:“等等,等等,兰夫人,你这个猜测太牵强了吧?就凭早年的一点工作经历?而且,她是应聘的新人,兰文珠的爸爸是总经理,怎么就能认定偏是他俩有关系?” 兰夫人道:“就是那么巧,林子妈妈辞职后的那一年,便是阿珠的爸爸回家同我谈离婚的那一年,他对我说,他遇到了真爱,再也放不下,请我成年。其实在当年,我也托人暗查过,不过什么都没查到,阿珠的爸爸身为总经理,工作应酬中交往的女人很多,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三者竟会是他公司里已经离职的员工……阿珠的爸爸人长得帅,脾气温和,仰慕他的女人不少,可他在公司里一向规矩,我什么风言风语都没查到。唉,哪里想到这两人瞒天过海的本事如此厉害。” 我还不是不信,道:“你有什么实际的证据吗?光是时间凑巧,不能算是证据吧?” 兰夫人对我说:“小伙子,你不懂,女人的直觉很准的。” 我抚额,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主动与我合作的原因?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隐情?” 兰夫人摇头道:“不,这只是陈年八卦,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何必专为这个把你叫来面谈?我同你从头说起,是想让你理解我的真实目的……你只不过是想要方柏梧垮掉,这容易的很,这段时间,我了解得很清楚,方柏梧小人得志,新手上位,根本hold不住林氏这么大的公司,这次做空,已经重重打击了他,周围人都能看清他的真本事,他支持不了多久的。你想要去痛打方柏梧那只落水狗,现在已是时候,你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我点点头,继续问:“我的目的你看得很准……但显然你的目的还没有实现,那你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兰夫人重重说道:“我想要他立刻卖掉房子,我想要林家彻底从我的眼前消失。” 啊?! 兰夫人看着我讶异的表情,接着说:“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会与你合作的隐情,否则你不会理解我这个目的。林子的妈妈她居然……唉,我猜到她与我丈夫的关系后,真象吃了个苍蝇一样膈应!这女人三十二年前与我丈夫有染,竟能若无其事住在我家隔壁,二十年来与我姐妹相称,还叫我婆婆干妈……这点点滴滴回想起来,实在让我受不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更不想她的女儿还跟我的女儿做姐妹。可我的这个隐情,不能告诉阿珠,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讨厌她的亲生父亲。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把日子过顺当了,我可不想再为了这个女人折腾散。这一次你我联手做空林氏,林家公司盘子大,不会马上垮掉,但眼下最大的危机是林氏的资金链断了,所以,趁这个机会,你去揭盅跟方柏梧摊牌,方柏梧想要保住他在林氏的地位,肯定会向你求饶,然后你就可以逼他卖掉房子来补资金链的需求……而且,你必须要求他立刻卖,你告诉他,只要他卖了房子,你就会收手,方柏梧还能继续掌控林氏。你放心,我仔细观察过方柏梧应对这次做空的方式,他根本没有管理这间公司的本事,就算我们收手,让他渡过这次资金链危机,林氏迟早还是会垮的。但不能让林氏现在就垮掉,方柏梧要进没有本事挽救公司的这次危机,他就会被股东大会踢出董事局,那样他反而不会卖房子了,反正林家的钱足够他和林子过一辈子了。要想逼他卖房子,只有趁眼下这个机会,要给方柏梧一个力挽公司危机的机会,要让他觉得,只要他卖了房子,就能继续控制林氏公司,当人上人呼风唤雨……你明白了吗?我拜托你,请你去跟他说清楚,你去逼他离开这里,一定要让他立刻卖掉房子。” 兰夫人的眼睛灼灼放光,一口气说个不停,神情亢奋热烈,仿佛看到她的目的已实现在眼前,呃,说实话,我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还认为,她仅凭直觉和巧合,就硬扣林子妈妈是自己老公的旧情人,很有点儿走火入魔的症侯……看吧,我就觉得结婚是这世界上最不值当的事,从兰夫人与我合作做空林家公司的手腕来看,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找到合适时机果断出手,绝对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厉害女人,但再瞧瞧她陷在丈夫的情网里不能自拨的疯魔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光彩和风度? 这女人呐,就得学会不要把心放在男人身上,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广阔壮丽,把心放在外面不好吗?偏偏揪紧一个男人不放,得,世界小到除了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值当吗? 算了算了,我不是女人,也许是我不了解女人的这种生活乐趣吧,就不多做评价了。 我礼貌地表示我听懂了兰夫人的要求,会尽力帮助她达到目的,就从兰家辞了出来。此时已夜深人静,我隐隐听见隔壁后院泳池传来话语声,就踱到林家篱笆墙的小门那边,悄悄推门进去。 然后,我停在泳池边的台阶下,听见了阿土仔、火小明和方柏梧的对话。 方柏梧的声音一入我的耳朵,我就觉得自己起了变化,其实之前我在林家也和他说过话,但那时候我什么奇特的感觉都没有。 可这一次却不同,这次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心底便漾起丝丝热力,不由自主从怀里掏摸出来那根小铁棍,只见它已大变了模样:在月光照射下,铁杖上锈迹全无,映出亮彩,通体紫幽幽的,显现出精雕细刻的复杂符纹,有金色光芒就在花纹里穿梭游走,而我的心脏,似乎受到铁杖上金光的牵引,与它一同旋转上下,感觉仿如在月光中飞舞。 完全说不出来原因,我忽然就觉得心底清明:涅母在上,我的确是再世金仆的一半,我的确是……分金咒化形而成的落凡体。 明白之后,我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与方柏梧四目相对,他听见我说话,便惊跳起来,死死盯住我,张着嘴,然而没有发出声音。 我百感交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向稳稳坐在椅中的阿土仔,将仍在闪烁着金芒的点金杖举向前,伸给他看,开口问道:“土老大,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1) 我的土孜婆啊,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自然透亮:现在的我,其实已经找到了另外四个再世仆人……可是,像这样的“找到”,真能管用吗?这样的“五仆齐聚”,能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吗? 老实讲,从我意识到再世五仆都有着“三十二岁”这个标签开始,我就隐隐约约猜到,五仆齐聚恐怕并不是件漫无边际的事,灵魄石认主之后,另外四仆多少都会有所感应,他们若无毛病,应该都会主动来找我才对。 眼前的事实证明我这个猜测并不离谱,你们看,即使他们几个都有毛病,甚至在完全懵懂不自知的情况下,也差不多,全都在第一时间来到了我的身边。 但毛病最大的可能还是我,除了有灵魄认主之外,我哪儿有半分象是再世土仆?我这个再世回归的土老大没有丝毫灵力,更没有丝毫觉醒的记忆,看来不光浪费我自己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了另外四仆整整三十二年的大好时光。 刻下时间紧迫,倘若那几个再世的仆人没有毛病,齐聚四仆之力来解决我的问题,涅母的任务说不定还不难完成。结果咧,如今“五仆齐聚”,揭盅一看,居然得由我这个毛病最大的呆瓜,来想办法先解决他们的毛病……我的土孜婆啊,接下来该咋办? 我在心里默默思索着:整整三十二年,我都是土族那个古往今来最无可救药的呆瓜,没有灵力,没有对应的护佑地,一直缩在米契谷混吃等死,半步不出,想来他们四个在灵魄石认主之前,的确不可能有任何感应。要知道,我们仆族人互相识别,靠的都是灵力,催生力虽有强弱之分,可同一仆族的族亲全是按一个模子长的,不能靠催生力来分辩出谁是谁,所以就连火兄弟都没能找到我,也就是说,耽误时间的过错,全得由我自己担着。而灵魄石现已认主,他们四个也全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自然他们的毛病就全得由我解决……想想看,三十二年前,再世五仆同时回归到底都出了哪些岔子呢? 我,是对应的护佑地先于我化形人身便毁灭了,由此失去了灵力,记忆到现在也没觉醒的原因尚不知道;木仆,是因为本族后世繁衍的身体不堪使用,不得已在木兰长老的帮助下封印了一具沉魂之身;水仆,大概是因为族人本体已经绝灭,只好凝结成落凡体,却又意外夭折,重新落凡在了林子身上,林子还能不能算是再世水仆,得继续探查;火仆,表面上算是完整地再世回归了,不过火族人成年期较长,至今他还是个孩子,心性难以稳定,灵力也无法应付太复杂的任务……至于这个分成两半的金仆嘛,我有另外的猜测,他很有可能是自己故意不想觉醒再世,才硬生生一分为二,还设下了封障。 当时在极北冥野地,制服了金族族长后,我们几个在那里还停留了十天。卜杜跟你们讲的故事里,说我在解放金族族群。哪儿有这回事呢?我只不过,是把金族的族人们一个一个叫进族长的寝室,以再世土仆身份加以训导询问,我的真实目的,是想要找到金仆血蛊咒的线索。 火兄弟之前跟你们讲述时,打过一个比方,说仆族人的灵力特别重,无论怎么修改形态,都没有任何凡人的身体能够承受。这也就是为什么,五仆觉醒再世,都只能化形成为本族族人在世间行走的人身,因为只有仆族人现用的人身,才有可能承载五仆回归时积聚的强大灵力……也只是有可能而已,你看木仆和水仆,由于族人繁衍到现世,身体条件变化太大,就根本无法承载。最有可能承载灵力的,自然便是在各族的聚集地里按古法繁衍出来的仆族人人身。 来,我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土族千万年来都遵循古法化育,至今仍只有米契谷的土地才能种活灵珠苗,所以身体条件和第一代族人几乎完全一样;火族也差不多,只有火仆留在火融洞穴底的灵火才能炼化火族人的婴胎,身体条件没太大变化;木族和水族的变化就太大了,木族几乎已完全排除了种植化育的古法,两性繁衍且以母系喜好做选择的方式,导致木族人的人身无法承载木仆灵力,木仆不得不回归聚集地自行以古法化育……至于水族那就不必再提了。 金族的情况呢,也相同,也不尽相同,又要稍微特殊一点点。 五大仆族中,采取两性繁殖方式的只有木族和水族,其余三族,虽然族人的身体可男可女,但都与繁衍无关,全凭化育成婴胎时的随机选择。而金族人的繁衍方式,是将冥野地的金属矿石,封在极寒冥冰中静养,十个月后冰破胎出,便是新族人化育成形。与土族人和火族人不尽相同的地方在于:土族的灵珠只能由米契谷的泥土塑成,火族则任何可烧的资源都可以拿来炼化,但必须只能是在火融洞底的灵火里去炼。所以这两族的新族人都与养育者没有直接联系,全靠族长分派。而金族,必须要族长先指定养育者,再由养育者将一滴血化入到选定育胎的金属矿石里,这样的矿石才能繁殖出金族的新族人,所以,虽无两性繁殖,金族的新族人和养育者之间却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金族人要将自己的一滴血化入金属矿石,便需施用血蛊咒。所以,当我发现再世金仆竟把自己分成了实实在在的两半之后,第一想法自然就是,金仆是不是把他的那一滴血用在聚集地里化育成形了?而且还带着封障?若是我没猜错,那么冥野地就该有一个如我一样的金族人呆瓜吧?呃,不能说和我一样,不过,只有灵力没有催生力,应该也算很呆吧?所以,我一个一个地接见金族的族人,试图寻找金仆分为血蛊咒的那一半。 仆人施用咒语,咒语本身便会带有这个仆人的灵力印记,火兄弟之前认不出金仆的分金咒,那是因为金仆在咒语化形的人身上设了封障。现在,金仆留下来解障的那道虚影,已钻入了卜杜身体。我认为,让金族的每个族人都靠近卜杜试一试,如果谁是被封障住的金仆血蛊咒,肯定会象卜杜一样,一遇便解。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2) 我知道你们要问了,若是可以解障,为什么过去的三十二年都没有解呢?这很简单,金族的族长就能回答这个问题,想解障,那也得其余金族人能靠近族长的寝室才行啊……这个有着暴力统治欲的族长已经私占冥野地许久,寻常族人被他当成外奴,更不能阅读金仆笔记,所以,过去的这三十二年中,我敢肯定,除了族长自己,绝没有其它金族人有机会接触那块钇板。 你们说,我找金仆血蛊咒的这个做法,是不是很合逻辑?是不是没有任何不通? 那十天时间里,我和火兄弟、卜杜,一起住在族长的寝室,火兄弟边休息边试着寻找让点金杖认主的法子。我呢,除了睡觉,就是在不停地接见所有金族人。倒也不算太累,有七个护卫替我安排疏导,金族人两百多年来又早已习惯被管束,非常服贴听话,再加上我们几个的身份……二个半再世老祖啊……倘不是我坚决不许,金族人一进屋就打算跪拜磕头的都有一大堆……我不得不端出排名首位的老祖架式,禀涅母之名,一个一个训导询问。 话不多,我基本上都这么讲:族长伤害族人,已违背涅母教诲,我们出手惩戒,他不再是族长,族人也不再分三六九等,大家都可以自由回冥野地过日子。 金族人尽皆大喜,我发现一条真理:不管是凡人,还是我们仆族人,都没有喜欢活在恐惧和欺压下的,无论表面上多么顺从,只要去除压力,立刻变回千模百样。 但是也有副作用,千模百样的族人,亦变得不太好管了。 幸好,反正不用我管,十天后我们都不在这儿了,我一边与每个金族人讲话,一边等待着灵魄石发出声音,我很肯定,只要是在这里遇到了金仆血蛊咒化形的金族人,灵魄石一定会认出来。 这个世界上,若论资源多寡,金族人护佑的数量在五大资源中要算垫底,就连面临灭绝之境的火族资源,在绝对数量上也远超金族。只不过火族人护佑的资源在被人类消耗的速度上更是数倍那样远超金族人,才会在可预见的将来耗尽……这个意思是说,由于绝对数量不多,所以对应护佑的金族人数量也不多,以每天流水价见百把人的速度,十天下来,我已全部见完。 嘿,居然任何一个都不是。 这十天里,灵魄石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情绪,沉默得有如万年玄冰。 这就奇怪了,是我做事的逻辑有什么不对吗? 火兄弟表示:老大,你逻辑都对,但金仆未必按照你的逻辑行动啊。 呃,那金仆会按照什么逻辑行动?难道他会将血蛊咒凝成凡人身体?那就麻烦了,世上凡人何止亿万,叫我从何找起? 而且,金仆为什么要这么干?凡人身体无法承受他的灵力,血蛊咒如果是凡人,金仆的灵力就无法回归,而如果他根本不想让灵力回归,那一开始又何必弄这个血蛊咒?金仆到底是什么毛病? 按常理,分化两咒是以血蛊咒为主,分金咒为辅,从顺理成章的角度分析,虚影除障原本应该先除血蛊咒的,障除咒现,积聚的灵力自可充分发挥作用,能去找到分金咒虚影,合二为一复原就是很容易的事。可现在的情况却是,金仆把分金咒弄成了实实在在的凡人,加之因缘凑巧,我们把卜杜带来冥野地,那道除障的虚影,先被分金咒给吸收了,要知道,金仆的催生力可没本事反过来去查找血蛊咒那一半……唔,如果需要满世界去随便碰的话,我们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能赶在涅母规定的时间内碰到金仆的另一半? 内心深处,我比较同意火兄弟的话,这个金仆,他就是想玩儿死我们,安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他。 只有这个解释能通,金族族长虽然将冥野地变为自己的私产,将普通族人全赶了出去,但族群繁衍仍是他必尽的义务,所以金仆并没有无合适身体可用的危机。 在冥野地靠近极寒冥冰的区域里,原来的那个族长圈出了一块养育地,由七护卫率领的士兵看守,族长推算指定的养育人可以到养育地去滴血入矿石,等十个月后化出婴胎,然后陪护婴儿成长,直至二十五岁成年。族长规定,在这期间,养育人和未成年的金族人,都不得离开养育地的范围。 也就是金族人被族长吓怕了吧,再加上金族把大量金银宝石集中移转到冥野地,客观上的确起到了阻止人类滥采的一定效果,金族人基本上都过得平安无事,导致这两百多年来无需繁衍多少新族人。否则,就算金族人再驯良,被这么养猪似的圈养二十五年,恐怕也早就要造反了吧。 卜杜还告诉你们,说我建立了金族正常的生活秩序,也没那么严重啦,我只是告诉金族的每一个族人,他们的灵力可以用来彼此伤害,但谁也害不了谁的性命,谁都不必害怕失去知觉,有人做了初一,便可有人做十五,只要他们自己乐意,随时随地可以冤冤相报,没有任何人拥有所谓“大能”,所以,谁也不必非要听谁的指挥。 平等的秩序来源于平等的信息,只要大家都一样,没有谁会自愿屈居于别人之下……当然,这也不绝对,也许就有人自己乐意……不过既然是自己乐意,那我就更不用管闲事了,对不对? 我禀涅母之名,指定了七护卫中的首领做新族长,火兄弟说的对,族长原本是苦差事,除了族长该干的活儿之外,普通族人护佑资源的活儿也少不了,这件事是每个仆族人生存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目的,谁都有需要护佑的资源,都没办法把自己的护佑工作交给别的仆族人来做,谁都代替不了谁。原来的那个族长,真的是脑子进水,他弄这么一大套三六九等,还给族人洗脑,不过就为了增加自己的寿数……是说他增加寿数能用来干嘛?多活一天就得多护佑资源一天,重复的工作没完没了,他就不嫌累啊?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3) 不过,有点儿出乎我意料之外,在知晓了我说明的真相之后,高兴归高兴,但整族的金族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对他们那位原来的族长没有什么报复心。就连被圈在极寒冥冰旁边养育地里的那些养育者们,也都相当的心平气和,没有护卫继续圈守着他们,他们仍愿意继续留在原地养育,并不急着回到冥野地最舒适的居住区里。 火兄弟就大为好奇,直接问七护卫的首领:“他把你们大家都当成给他续命的垫脚石,你们就不生气吗?金仆那副睚眦必报的暴脾气,你们就半点儿也没继承下来?” 首领诚实地说:“这个……不必了吧?两百多年,大家都习惯了,都听我王……咳,不对,都听原来族长的话,我们的日子其实也很容易过。火仆大人您看,我们金族人在这极北苦寒之地生活,冥野地比起外边冰川来,并没有舒服多少。再说我族用金属材质建造居所,在哪里感觉都差不多。我族身体的体质并不畏冷,所以,是罩个金箔袋在身上,还是围块铁皮在身上,您说能有多大区别?心态问题嘛,想开了就都没什么关系,不是吗?说起我王……咳,咳,说起原来的族长,他喜欢金银宝石,那就随他去嘛,反正护佑资源的任务,各人管各人的一份,大伙儿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除此之外,我们族人全不用动半点脑筋,又不用与人类生气,倒也蛮简单省劲儿的。寿数移转这件事呢,真正心甘情愿奉送的族人并没有几个啦,而凡是坚决不愿意奉送的,我王……咳,咳,族长就不会让他们再踏入圣地。就这样,慢慢地,冥野地里只剩下我们七个人陪着他。我们七个人陪了他这么多年,习惯了啊,没什么可生气的,现在他被您几位老祖惩戒,已变成痴呆,亦活不太长了,那还有什么可报复的呢?” 火兄弟感叹道:“习惯的力量,还真是巨大啊。行吧,你们开心就好。对了,这么说来,真正奉送寿数给他的,也就是你们七个人?你们一共奉送给了他多少寿数?” 首领有些不好意思,赧颜道:“没多少……我奉送了三年给他,其余六个,每人奉送了二年给他,加起来一共十五年,他今年刚满二百一十四岁,也就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我若有所悟,对首领说:“这么说,即使我们不来,明年族长离世,你们也可以摆脱他,回归正常过日子?嗯,新族长会是你吗?你会象原来的族长那样去统治族人吗?” 首领摇摇头,道:“土仆大人,如果您几位老祖不来,他们六个我不敢肯定,我自己,是会把我剩余寿数都奉献给我王……咳,族长的。当然现在不会了,是因为他已痴呆,就算我想奉送也做不到。不瞒您说,他就是我的养育人,我是从他的血滴里长成的,他喜欢的地位和权势,还有想要延长的寿数,我全不在乎,我都可以给他。” 我打量了这个首领半天,同火兄弟说:“火兄弟,你探查一下,这个首领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我们一离开,他就变成原来那个族长的样子?” 那个首领很安静地任由火兄弟探查,火兄弟凝神闭目,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对我说:“原来的族长在施血蛊咒时,做了点手脚,他养育出来的这个首领,已被原来的族长洗净了计较之心,特别温顺大度。也对,睚眦必报……得先觉得是睚眦才会报啊,这个首领什么都不计较,他哪里会报复。老大,我看这个首领,应该会是金族有史以来最温和最包容的族人,放心吧,让他做族长,估计其它金族人想干什么都行,他才不会管呢,金族或许会变得乱糟糟吧,但再分三六九等就很难了,我可以保证,以他这副什么都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绝不会变回原来那个族长的样子。” 于是金族的新族长就这样被我指定了,金族人全体无异议。 指定这样一个族长,对金族的族群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唔,你们不要问我,我又不是再世金仆,我才不负这个责任。 我们在冥野地没能找出金仆的血蛊咒,算算林子的身体已经快要顶不住与我们讯息的犯冲了,于是在火兄弟恢复灵力后,我们三个就立时瞬移回到了林子所在的城市。火兄弟探查了一下,发现林子的气血衰竭比我预计来得快,已经晕睡在医院了,我就没打算马上去林子家的别墅,我以为,重点是先找林子,雪白枯骨的讯息可以再放一放。 回想起来,我一直没把探查雪白枯骨的事放在心上,似乎的确有些判断失误。林家那一晚出事后,我和火兄弟突然接到卜杜传讯,当时就马上离开去见卜杜,算是情有可原。但之后火兄弟回来探查的那几次,都因为我收了圣卷筒在卜杜家里研究钻石泪,以致于未能引发枯骨显影,就多少带了点儿我有意无意地忽视。再后来,听到原来那个金族族长的提醒,雪白枯骨很明显便是水仆三十二年前回归时的落凡体,我却仍然决定先去医院找林子……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难道我在刻意拖延,不愿意去探查雪白枯骨的讯息吗?为什么呢?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卜杜对方柏梧的报复计划居然有兰家人牵扯在内,我和火兄弟都担心是否与木仆讯息有关,便与他一同赶去了兰家,结果一听,却是兰文珠母亲的凡人八卦,与兰文珠和木仆毫无关系。 我和火兄弟不耐烦听,从兰家出来后,火兄弟就说:“老大,来都来了,我们去林子家的泳池看看吧。那个篱笆墙的小门从来就关不严,我们悄悄进去,不会惊动方柏梧。” 我再无拖延的理由。 和火兄弟一进林家后院,我就觉得不对,灵魄石竟然在我脑海中发出几声呜咽,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灵魄石感应到什么了,居然会哭?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4) 本来,最近我已经觉得,自己与灵魄石培养出了一些默契,它虽然不怎么愿意说完整的话语,但无论是发出怪声,还是吐一两个字,我都能迅速理解它的提示,并及时做出预判。可这次,它发出呜咽声来,我就又糊涂了,完全不懂它想要表达什么……水仆的落凡体夭折有什么大不了的,仆族人散形离世都不见得有谁会哭泣,落凡体仍是凡人而已,死后会变回仆族人,有什么值得灵魄石伤心的呢? 火兄弟戳戳我从不离身的小黑包袱,示意我看过去,我这才发现,圣卷筒在里面发出的白光已透布而出。我将圣卷筒取了出来,木仆灵力青气浮了出来,托着那颗钻石泪珠,不一会儿,钻石泪软软变形,再次显示出“金”字。 金仆在这里?我和火兄弟十分惊讶,卜杜还在兰家,钻石泪也早已不再因为卜杜而变化显字……难道说,我们居然真的撞上了大运,居然就这么无意顺便闲逛似的,撞到了金仆的另一半? 果不其然,事实证明,我们这一趟无意顺便的闲逛,妥妥算是逛对了。 前因到这里,就算是讲完了,后果是卜杜出现在了游泳池边,发出幽幽感叹,而方柏梧惊跳迷惘,火兄弟使劲儿盯着我,等我拿主意。 我坐在泳池边的纳凉竹椅上,接过卜杜递给我的、仍在闪烁着金芒的点金杖,百感交集。 灵魄石在我的脑海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指指身边,对卜杜说:“来,你先坐。”再对皱紧眉头神情惊惶的方柏梧说:“你也别紧张,坐下。” 他俩彼此转开视线,都坐了下来。 我把点金杖立在桌面上,靠住那只酒瓶,接着说:“照说,金仆分化的两咒已经聚合,只要以点金杖为引,再世金仆便可复原……可是,怎么个引法呢?” 火兄弟没心没肺地泼冷水,道:“老大,你别忘了木仆的讯息有一句,点金无望。我看,现在真有点儿难办,金仆的血蛊咒遇到了卜杜,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象是被除障的样子。若是封障不除,金仆的灵力释放不出来,那还能怎么使用点金杖?点金杖是金仆的巫具,除了他自己,我们的灵力都指挥不了。老大你可别看我,我不会引,金仆弄的这是个死扣儿,解不开。” “点金无望?”我喃喃自语,这事儿是很奇怪,照说方柏梧是凡人之身,他怎么能承载再世金仆的灵力呢?就算是金仆为血蛊咒加了障,那也改变不了灵力的重量……除非,金仆的这滴血蛊咒,是空形其身,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有承载过金仆的灵力。 火兄弟读到我的心声,翻了个白眼,道:“金仆就是想玩儿死我们,他是铁了心不愿意回来。” 终于回过神来的方柏梧,插进来说话:“你们?都是大仙?连外国人卜杜也是?不会吧……别逗我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卜杜接口,道:“我们什么都不要……不过,你更是什么都要不到,林家公司的资金链马上就要断了吧?实话告诉你,你别想继续混了,赶紧放弃,然后,跟着这两位大神,开始你的奇妙之旅吧。” 方柏梧警惕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离卜杜尽量远,省悟地说道:“我明白了,做空林氏公司的冷箭,就是你射的吧?你无不无聊啊?林子又不会嫁你,你上赶着找我麻烦干嘛?这家公司还是林子的,你弄垮了公司,倒霉的是林家,你还以为林子会感谢你啊?” 卜杜冷笑,酷酷地说道:“有我这金光闪闪的财神爷在,林家倒不了霉,但是你,肯定要倒霉。” 点金杖的金芒刷地熄灭了,变回了那根巴掌大小还带着锈迹的小铁棍儿模样,而且从酒瓶上滑落到桌面,骨碌碌直往桌沿滚,火兄弟眼疾手快,在它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抄了起来,交回给我。 那两个人都闭上了嘴,我握着小铁棍,心下疑惑难解,方柏梧见到了卜杜,为什么毫无除障的迹象?他看起来仍然从头到脚都是个凡人,也丝毫不理解我们说的话。而卜杜如此讨厌方柏梧,完全不加掩饰,看起来,不要说两咒合聚复原,只怕让他俩和平相处都很难,点金杖这个样子,明显是灰心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火兄弟凝神闭目,坐着运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道:“老大,我探查不到丝毫金仆的灵力,这个方柏梧身上有金仆的血气,与卜杜心脏的血气相合,肯定就是金仆失落的那滴血,但显然,他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没有承载过金仆的灵力,他是个凡胎,要想让他相信我们,跟着我们走,恐怕很有难度。” 我无语,方柏梧开口道:“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就算你们是大仙,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才不可能相信你们。” “你想要什么?”火兄弟问。 “钱,名声,地位。”方柏梧兴奋而且口无遮拦地说,“人世间,再也没有比功成名就更值得追求的东西了,我要的就是名利双收,从小到大,乃至今后,绝无第二个目标。” 唔,看方柏梧这个样子,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是火兄弟在用灵力影响他,故意让他放松心神,全讲大实话。 就听火兄弟感慨道:“你这还真是……目的性极强!费事多问你一句,估计为了达到目的,你那暴脾气也免不了吧?” 方柏梧得意地挥挥手:“那还用说,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火兄弟冲我点头,道:“他肯定是金仆的血蛊咒,错不了。” 方柏梧说:“什么咒?……大仙,你说什么都不管用,你们想让我替你们做什么事?先拿钱来说话,我现在缺的就是钱,只要你们肯给我钱,万事好商量。” 我摇摇头,刚开口说了三个字:“钱可没……”卜杜突然截断了我,抢着道:“想要钱?我有啊,要多少有多少,咱俩商量商量?” 我和火兄弟对视一眼,齐心合力闭住嘴巴。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5) 方柏梧立刻炸毛了,对着卜杜吵:“你?!你算老几?你想要我干什么都没得商量,你等着我喘过这口气滴,我跟你没完。” 卜杜嘲讽道:“哦,你要怎么样才能喘过这口气来?你是有金主撑腰啊还是有权贵保护啊?就凭你自己个儿,想过林氏公司眼前的这个坎儿,你卖身一万次都没用。” 方柏梧深呼吸了几次,冷静下来,换了副扑克脸,冷冷地问:“别耍这种嘴皮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卜杜站尽了上风,毫不客气地说:“林氏公司现在的情况,我最了解,就这两天之内,你若是筹不到足够的钱续上公司的资金链,信托行立刻就要拍卖林氏公司质押的股权,到时候你会一无所有,跌回尘埃,没有人会再看你一眼。你不用想着,拿林子和林子妈妈来要胁我,有我在,她们俩的生活都有保障,绝不会比以前差,而你就不同了……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我愿意同你商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该庆幸你还有可供我利用之处,可以换得你下辈子的人上人风光。” 方柏梧有些不解,问:“可供你利用之处?哪一点?你想利用我干什么?” 卜杜显然已想好全盘计划,胸有成竹地说:“不是我想利用你……我巴不得你这辈子都不得翻身。看这边,是这两位大神有事情要利用你,很不凑巧,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大神,不能不帮这两位大神的忙,小子,算你运气真的不错。” 方柏梧黑着脸不接腔。 卜杜继续道:“我给你个建议吧,眼下你只能卖房子了……别急着反驳我,听我说完。我知道这房子不是你的,咱们先把林子治好,然后我会同林子说,由我来买下这幢房子,价钱绝对公道,而且林子和你都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一切维持原样。林子妈妈那边,由我来安排专业人士打理照应。你的好处就是可以得到卖房子的那一大笔钱,续上资金链,仍可以继续当你的林氏公司掌门人……哎,这天降大馅饼砸你头上,你说你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方柏梧终于回了一嘴,说:“你就是狗屎吧……你有这么好心?我看你是有病,先砸资金来做空我,现在又砸钱来买这栋房子,我有了钱续上资金链,止住股价下跌,那你还做空个屁啊?你的资金全烧里头啊?这里外里的,你光从兜里往外掏钱却得不着任何好处?我不信,你家里是有座金山给你挖么?由得你这么胡造?” 卜杜不理他,一口气往下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听仔细了,我买了你的房子,不再做空公司,还让你和林子住这里,生活维持原样……这些,都是需要抵押的。我的条件就是,你,必须抵押给我们。” 方柏梧大为惊奇,指着自己的鼻子重复:“我,抵押给你们?” 卜杜说:“对,这两位大神需要你跟他们去完成任伤,我也想找回自己的另一半,理解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在来这里之前,我曾问过大神,如果两咒重聚,金仆复原,是不是我会不存在?大神告诉我说,金仆把两咒都凝结成实实在在的人身,意味着复原时可以任选一个人身,只要失落的那滴血回到我身上,我的身体就可以承载灵力的重量,而且我作为卜杜的记忆和经历都不会被抹去,等我跟着大神们一起去完成涅母的任务之后,我想继续当金仆也可以,想回家继续当凡人卜杜也可以。所以,我才会跟着大神们到这里来,设法找回失落的那滴血。你说对了,我家就是有金山,还不止一座,钱对我来说就不是事儿。如果我可以选,我宁愿你不是那滴血,但可惜我没得选……结论就是,要么你跟我凑成一个整体,跟大神们一起去完成涅母的任务,要么就是得找到办法,让你身上的那滴血给回到我的身上。无论采取哪种方式,你都必须把你自己抵押给我们一年,在这一年内,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我忍不住插话:“没一年了……大半年吧,这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 卜杜不客气地横了我一眼,训我:“这会儿计较这个干嘛?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行不行?” 行,我不说话。 方柏梧拒绝道:“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那你们让我自杀怎么办?我不干,哦,你先拿钱诓住我,再把我一棒子打死,当我是傻子啊?” 卜杜嘲笑地说:“你不傻吗?你动动脑子行不行,喂,你看看他俩,他俩是大神,搞死凡人分分钟的事,还能不留痕迹,若是我们想要你的性命,用得着这么费劲?再说了,你的肉身里有我们必须找回的一滴血,理论上也算半个神,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你放心,大神说过,这滴血离开你的身体,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反而你会延年益寿。哎,你不就是想在这世间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吗?把你抵押给我们一年……咳,大半年,然后你回来,想干啥干啥,这笔生意对你来说,不是太划算了吗?” 我很想指出卜杜说法中的不正确,我和火兄弟怎么可能分分钟不留痕迹地搞死凡人……但考虑到他刚才训我的态度,我还是闭紧了嘴巴。 方柏梧的眼神活络了起来,似乎听进去了卜杜的话,正在努力动脑子。 卜杜好整以瑕地等着他想。 我把小铁棍递回给卜杜,卜杜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顺手就揣进上衣兜里,我注意到小铁根没有发生变化,就觉得卜杜的推理可能存在问题:适才两咒齐聚,点金杖显现灵形,应该是做好了迎接主人灵力的准备,后来因为卜杜和方柏梧吵嘴,灰心丧气地熄灭了。此时再回到卜杜手上,却并未重新放光,这在我看来,就意味着点金杖并没有选定卜杜来做金仆复原之身,所以卜杜的一厢情愿未必能够实现。 但在我想开口说话前,我及时看了火兄弟一眼,火兄弟正在拼命冲我挤眉弄眼,很明确地是在提示要我闭嘴。 好吧,好吧,我继续闭嘴。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6) 另外,看方柏梧这个态度,我也不敢直接把点金杖交给他试试,万一他反过来利用点金杖要胁我们,涅母的任务就真不好完成了。 方柏梧想了许久,终于缓缓点了下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行,我先相信你们,具体要我怎么做?” 接下来的行动,就全由卜杜指挥,他还真是雷厉风行。 我们先回到酒店,卜杜连夜找律师找会计师找房屋中介,完成各种资料不说,还拟定了一个很奇特的协议。 这个协议的名称叫做《房屋居住权抵押担保协议》,厚厚一本,密密麻麻几十页纸。 卜杜给我解释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林家这栋别墅易主,但林子和她妈妈、方柏梧三个人有终生居住权,不过,自协议签订起一年,方柏梧自愿将其在林氏公司的权益全部抵押给卜杜,由卜杜指定的人员全权代管公司的所有活动。同时,在这一年期限内,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方柏梧本人必须听凭卜杜指挥,如果违约,卜杜有权随时终止方柏梧的居住权,且方柏梧在林氏公司的权益也将惩罚性地自动赔偿给卜杜,归卜杜所有。反过来,如果未出现违约,抵押担保权一年后失效,方柏梧自动得回林氏公司的一切,仍可以永久居住林家的房子,就算林子跟他离婚也不能赶走他。 我听完后觉得,真不愧是专业人士的策划嘛,滴水不漏。 第二天一大早,卜杜把这本协议交给方柏梧细读,他读完后,没提出任何异议,很干脆地与卜杜完成了签约,然后卜杜指定了一个代理人,应该是他重金聘来的一个本行业内熟手,接手方柏梧打理公司业务。卜杜说房子买卖过户没那么快,他要付款也只能是一笔一笔分期支付,所以,必须安排他的自己人在公司接手,交给二百五他可不放心。 方柏梧亦没反对卜杜这个安排,经此一役,他似乎已知道实际管理公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只给自己保留了一个林氏公司董事长的虚衔,不再插手具体业务。至于方柏梧的偶象梦,暂时我们也不打算去干扰,续上了资金链,他还可以继续享受被追星被炒作的乐趣。 坦白地说,在我们找到收回金仆那滴血的方法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讲,在我们决定启程去神心毁灭之地以前,我们其实并不需要他真的跟着我们,他只要承诺随时听我们安排即可。 卜杜表示,我们不能放方柏梧完全自由行动,毕竟他是抵押给我们了嘛。所以我们三个,全搬进了林家别墅里住,方柏梧早出晚归,每天必须跟卜杜报到,以彰显协议约定的义务随时可以履行。而后,按照卜杜的要求,方柏梧以林子丈夫的身份,把林子接回了家中。 林子的情况十分特别,虽然一直在晕睡中,但各项生理指标都很正常,医院左查右查都查不出任何问题,故此并不强求非要林子住院,只嘱咐了些在家要注意的看护事项,就由得方柏梧把林子接了出来。 兰文珠则一直没有出现,卜杜抽空跑去兰家问了问情况,兰文珠的妈妈说,她不愿意让兰文珠老跟林子纠缠,那日约卜杜面谈之后,就找由头让兰文珠到外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应聘去了。兰家妈妈是金融理财届的老前辈,人脉关系很扎实,那家会计师事务所正好有个大项目需要用人,兰文珠一去,就按兰家妈妈的要求将她留下试用,没有十天半个月搞不掂,所以兰文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这倒无所谓,反正有隐形叶跟着兰文珠呢,我们真要有事找兰文珠,随时都可以追到她。 火兄弟仔细探查了林子的身体情况,对我说:“土老大,林子情形不对,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不想活的潜意识大发作了,我以为是她气血衰竭导致晕睡,结果是反过来,幸亏她的气血还没衰竭到尽,她的意识虽然已不想醒来,身体却还能留着一口气。” 方柏梧在一旁听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卜杜横眉怒目瞪着方柏梧,但也没有出声。 我倒并不是很关心林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对我来说涅母的任务最重要,我只关心能不能救醒她,然后查明再世水仆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便掏出装有水仆钻石泪的圣卷筒,对着晕睡的林子来来回回晃悠。 卜杜和方柏梧都狐疑的看着我,就象看着一个街头神棍。 奇怪的很,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真不可理解,碰见金仆分化的两个咒身时,圣卷筒里的木仆灵力和水仆钻石泪,都激动得忙不迭跳出来指引,怎么现在碰到水仆的落凡体,却丝毫没有动静呢? 难道,林子不是水仆的落凡体?那她的梦话又怎么解释呢? 之前在游泳池那边,我已经拿出圣卷筒,再三试过,但或许是因为雪白枯骨的传讯任务已经完成,无论我在水边怎么尝试,都再无任何异象出现。 呃,似乎也没必要去抽水挖骨吧?火兄弟用灵力探查过,很肯定地告诉我,在池底找不到任何水仆气息。 眼前的线索,仍然都指向林子本身,可水仆的钻石泪和我包袱里的那只犀角杯,再加上装着木仆灵力的圣卷筒,我用各种组合对着晕睡的林子比划,都没显示出什么异象来。 火兄弟旧话重提,又对我说:“要不然,就让她死掉算了,老大,我们只要不去护理她,撑不过三天林子就会死了,也许她死了,水仆才会觉醒回归?” 卜杜跳脚嚷道,不行不行不行……他这个态度不奇怪。 方柏梧居然也跳脚嚷嚷不行不行……他这个态度就有点奇怪。林子死了,他就可以凭林子丈夫的身份来继承林氏,岂不是更能保证他的好处,为什么他也说不行?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7) 方柏梧对我们说,谋财,他可以;害命,他不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林子的死和自己沾边儿,只要他在旁边,就不能对林子见死不救。 我心中一动,想起火兄弟跟我说过的,当年金仆曾不小心伤到凡人性命,被前世土仆毫不通融加以严厉惩罚的旧事,方柏梧无论如何不肯让凡人的死亡跟自己沾边儿,是因为旧事的影响还在吗? 不过,不用他俩跳脚,有我在,我也决不会眼睁睁看着林子死去。 林子,是灵魄石认我之后,我出谷碰到的第一个人。无论她是凡人,还是仆族人,以现在的线索来看,她都必与再世水仆脱不了干系。如果我们分析得不错,水仆第一个落凡体就是林子那位夭折的小姐姐,落凡体死后化形成小美人鱼又无法承载水仆灵力,被更改了形态的水仆催生力,若是想要保持凝结,势必在死亡的同时投入另一个凡人婴胎,有相同血缘关系的凡人婴胎自然容易接受落凡,所以,怎么分析,林子都只能是水仆的落凡体。 如果我们任由林子死去,水仆凝结的催生力仍然无法恢复化形成水族人,只得再次转投凡人婴胎……就算我们可以马上找到新的落凡体,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管什么用?我们总不能抱着还是婴儿的水仆落凡体去完成涅母的任务吧? 所以林子绝不能死,火兄弟觉得林子死了没关系,是他总不肯相信林子就是水仆的落凡体,他内心还一直将林子当成那个烦人,转不过弯儿来。火兄弟与我们不同,他前世的记忆很清晰,很难将眼前奄奄一息的林子,与他记忆中对自己亲善纵容无所不依的那个前世水仆联系起来,以他的小孩子心性,宁肯让林子死一回来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水仆的落凡体……其实旁观者清,现在我仔细回想之前的细节,林子自从知道火兄弟尚未成年,便一直对他撮哄安抚十分耐心,跟我听说的故事中,水火两仆亲如姐弟的那种关系还是很契合的,所以我觉得林子大概率会是水仆再次转世的落凡体。 必须得想办法救她啊,可怎么救呢? 我和火兄弟待在林家的别墅里整日整日对着晕睡的林子,各自犯愁。方柏梧不理我们,管自忙着他的暴红炒作事业。卜杜倒是时不时的来打探林子的情况,还不停地追问我们各种有关涅母和仆族的信息,他仍没有前世金仆的任何记忆,但现在已不会再和我们的信息犯冲,我们告诉他的话,都能认认真真照单全收,且记得一清二楚,没几天下来,卜杜对我们的来历就形成了他自己的独特看法。 “这么说,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创世者叫作涅母,你们是她用这世间最好的特殊材料制造出来的仆人,每一个都独一无二且无法重复制作?”卜杜深思着分析:“听起来,你们象是超能机器人嘛。” 火兄弟很不满,说道:“什么你们……你自己是半个金仆,也该算在我们里面。我们不是什么机器人,我们是涅母的仆人。” 卜杜掰着手指,跟火兄弟讲道理,说:“你们……呃,好吧,我们。按照你告诉过我的说法,我们就不是人,对吧?那么我们的特点如下,1、不是人,2、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3、没有自己的自主需求,4、从存在开始到现在,只是为了完成任务,5、要无休止地进行重复性工作……你数数,符合这些特点的那不就是机器人吗?涅母的仆人就是人形的机器,负责做仆人工作的机器人。” 我问卜杜:“我不明白,仆人也好,机器人也好,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对我们来说,叫什么名字重要吗?有什么区别?” 卜杜说:“当然有区别啊,机器人没有感情嘛……但是你们……不对,我们。我们却不符合这个特点啊,就算老大你勉强符合吧,可瞅瞅火兄弟,他根本就是七情上面啊,这个可又不像机器人了。” 火兄弟得意地说:“我当然有感情,我的感情全是涅母喂出来的,而且,我的感情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到极致,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凡人也不见得有我的感情热烈。” 卜杜看着他,感叹道:“能制作出这么有感情的机器人来……哇塞,高科技啊!莫非涅母就是传说中的弗兰肯斯坦?” 我忍不住出言反驳,指出卜杜胡思乱想的根源所在:“打住。打住。你这个思路不对,你还是把人类当做这个世界的智慧生命样本在考虑问题,所以你会不知不觉把我们当成是仿人类的智能机器。我提醒你,你一定要记住,涅母不是人类的始祖,不存在参照人类外形创造我们的情况,所以也绝不存在所谓人形机器的概念。涅母创造出我们的身体,自我们的意识觉醒之初,她就称我们是她的仆人,还给我们每一个都取了名字,所以,涅母的仆人这个称呼,对我们来说特定独一的身份,你不能简单用人类的主仆关系来理解涅母和我们的关系。” 卜杜仔细听完我的话,仰脸想了一会儿,还是坚持说道:“好吧,就算你们……我们是涅母的仆人,仍有可能同时是一种机器,有感情的机器……神奇啊,我得再想想。” 行,想去吧,我们让他出去找个地方划圈圈,不要打扰我和火兄弟。 凡人的意识就是有这个毛病,一定要想出个能够自圆其说的故事,否则便纠结难安,卜杜的身体是分金咒,意识却仍属凡人,他非要努力把我们和涅母的信息按照凡人的逻辑想圆满……唔,他会想破头的。 但也不必笑话他,我和火兄弟面对晕睡的林子,这几天也快要想破头了,马上就要到三个月限期,如果不及时找到办法,林子的气血将衰竭殆尽,该怎么办呢?我把灵魄石拿出来,握在手上反复问它,它一点声响都不出。 喂,关键时刻,能不能不掉链子呢?我真是很郁闷,这个破石头,平常有事儿没事儿在我的脑海里各种闹腾,现在性命攸关,它却怎么如此沉得住气?我忍不住冲它咕哝,喂,你是涅母裁心所化,你能预知预设未来,眼下危机当头,你就不能显显神通帮个忙吗? 灵魄石没啥反应。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8) 火兄弟见我无奈地看向他,马上大力摇头,还给我看他的火焰盒,道:“我没办法,我用灵力也查不到她的问题出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不想让自己活下去。老大,你知道的,林子的潜意识属于凡人意识,我可不能用火焰盒去一把烧掉,那就等于用灵力害死她啦,所以我没辙。我们就等着看吧,估计她很快就要死了,死了再看是个啥状况。” 就这样,我们无奈地捱到了林子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林子的气息已细若游丝,连挂着的营养液都滴不进去了,眼见即将无救。 火兄弟表示放弃,早早地躲到外面游泳池边待着,说要守着看看池底会不会出什么异象。而方柏梧似乎没想到我们真的无法救活林子,有些难以置信,更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楼下喝酒。卜杜毫不掩饰自己的难过,到地下室里找了间房默默祈祷。 于是,这些天以来头一次,林子的床边,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林子。 我呆呆地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握着灵魄石,一只手托着那颗钻石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子的脸,我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生命的光泽正在从林子的面容上迅速褪去。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灵魄石的呜咽声。毫无来由地,我的心底蓦然酸楚难挡,喉间发紧,双目瞬时洇红,在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有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自我眼中滑落,轻轻地滴在了那颗钻石泪珠上。 而就在这一刹那,钻石泪突然大放光芒,竟自浮空飘了起来,离开我的手掌,飘到林子的胸口正上方。 我恍然悟道了我该做什么,当即站起来,伸一只手过去将钻石泪往下压,按紧在林子的心脏处,另一只手执住灵魄石照手背猛力一敲,果不其然,毫无阻滞出现,钻石泪倏忽直没入了林子的心脏,林子的呼吸陡然恢复强劲。 我顿觉身心一松,吁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等待她醒来。心里想着,难道竟是非要我哭出来,灵魄石才能拯救林子吗?这也太险了吧?万一我就是哭不出来怎么办? 又一想,不开玩笑,灵魄石想要让我哭,它总会有办法的。 没一会儿,林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渐渐聚焦,凝在我的脸上,我定定地瞧着她,莫名其妙的,心头浮上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喜悦。 林子叹息般说道:“土老大,你回来了。” 我点头答:“是啊,你呢,你回来了吗?” 林子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探查自己的情况,然后才说:“不,不,我没有完全回来,我只是,记起了很多事……土老大,我是水仆的落凡体,催生力的形态已被改变,现在的我只是个凡人,我还不是水仆。” 外面的火兄弟已经感应到了屋里的变化,一路喊着“林子醒了林子醒了”,大呼小叫着奔了进来,卜杜和方柏梧也跟了进来,一时间屋里人头涌涌,都围挤在林子床边,争相与她说话。 火兄弟高兴极了,认为林子是个“烦人”的态度已经一扫而光,喊道:“涅母在上,还是老大厉害,竟然在最后关头把你救醒了,老大用了什么法子?厉害啊……刚才我忽然就感应到了水仆的强烈气息,还以为你死了呢,仔细一探查,居然是你醒过来了,水仆姐姐,林子……原来你真的是你啊。” 林子淡淡笑道:“小明弟弟,我还不完全是呢。” 火兄弟并不介意林子对他的称呼,笃定地说道:“会完全的,老大有办法能让你醒过来,就肯定有办法找回你的全部。” 卜杜插进来说:“林子,太好了,真主保佑,你没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姓方的二百五。” 方柏梧也抢着说话:“真担心的人是我。林子……之前是我鲁莽了,你千万要原谅我……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真的,我没有伤害你,一直想救你来着,还第一时间送你去了医院,要不然你早都没气了……算了,过去就不提了,林子你醒了就太好了,我现在相信,这两位肯定是真神仙。” 我和卜杜都盯着方柏梧,觉得他话里有话,他大为尴尬,拧着脖子强辩道:“你们看我干嘛?神仙也管不着两口子之间的事吧,这是我和林子的隐私!跟你们没关系。” 林子看上去似乎对方柏梧并无恶感,只是淡淡说道:“嗯,没事,都过去了,都没什么要紧……真的,我没事,你们也别围着我了,让我歇会儿,我还得好好再想想。” 我们都表示同意,各自退出房去,离开前,我将犀角杯掏了出来,交到林子手上,对她说:“这是你的,你收着吧。” 她握住杯子,可杯身毫无变化,并未显出水仆巫具凝露杯的模样,我猜测,是否因为她还不完全是再世水仆,所以凝露杯不肯认主? 林子却看着杯子,喃喃说了一句:“凝露成空,你不肯认我,是不是?” 凝露成空?木仆传给我们的讯息,林子也知道? 没有再打扰刚醒来的林子,我们离开了林子的卧房,一起来到楼下客厅,方柏梧提议大家放松一下,打开了一瓶梅子酒,我们几个都跟着他一起喝,一边继续讨论。 卜杜率先提问说:“凝露成空,这是什么意思?” 火兄弟解释道:“这是木仆传过来的讯息中的一句,前面还有一半,说点金无望……意思应该就是指你和小方合不到一块儿。后一半说凝露成空,难道是在说林子变不回完全的水仆?” 我说:“木仆这个讯息,我们要仔细参详,他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些事的?又为什么要用这样难解的方式传讯?以他的灵力之能,传讯本该无需如此晦涩,完全可以表达清楚才对吧?” 方柏梧摸不着头脑,问:“什么讯息?”火兄弟也不瞒他,立刻飞快地念了一遍:金分金,水埋水。点金无望,凝露成空。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9) 方柏梧听完后,居然给逗乐了,笑道:“这是哪儿来的歪诗?根本就不通嘛。别蒙我,你们号称自己是神仙,总该有点儿基本素养吧。来,我教教你们人世间的文学常识,千万不要小看我哦,我演过诗仙李白,做过功课的。写诗这种事,固然用字很少,但意思必须通顺,不是随便堆几个字出来就叫作写诗……就说你们这个讯息的最后两句吧,金风拂玉露,明显有抄袭之嫌,不值得推敲。枯骨再逢春是个什么鬼意思?不通顺嘛,能逢春的只能是枯木好不好?”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和火兄弟互相瞪视着,不约而同重复了一句:“枯木!!!”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火兄弟说:“我懂了,木仆灵力的讯息,是在我烧毁枯木死结时形成的,那一刻木仆灵力将散,时间紧迫,只能借我灵火相助,匆匆将最要紧的内容用最少的字句总结,印在随后我们扔下坑底的隐形叶里,由隐形叶牵引木仆的灵力回到赫祁河谷。金风拂玉露,应该是指,当金仆和水仆合聚时,不光会有水仆的灵力回应,还应该会有木仆的灵力回应……当时凝结信息的时间十分有限,所以木仆灵力实在来不及表达明白,所以就说了这句枯骨再逢春,枯骨自然就是池底枯骨,意指水仆灵力,而逢春则暗喻还应该有枯木,是想要告诉我们,木仆的灵力也会受到金风拂玉露的影响。” 方柏梧听得迷迷胡胡,喃喃道:“这弯子拐得……也太大了吧。” 卜杜拉住他,小声说:“你能不能别插嘴,这么复杂的事……让大神们自己捋捋。” 方柏梧不太乐意,想甩开他,反驳道:“你少管我,要不是我刚才教他俩基本文学常识,这俩大神且找不着褃节儿呢。” 我没管他俩在说什么,只对火兄弟说:“金风拂玉露,从雪白枯骨传讯那天晚上的情况来看,象是指金仆的血蛊咒和水仆的钻石泪都在场的候时,池底枯骨就能重新现形,向外界传讯。可是,这几天我们都在这里,金仆的血蛊咒和水仆的钻石泪也都一直都在一起,怎么圣卷筒木仆的灵力没有传出丝毫讯息呢?” 火兄弟问我:“老大,你忘了,兰文珠不在这儿啊。” 方柏梧又插嘴问:“兰文珠?靠,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儿?” 我这才想起,这段日子里,一是因为方柏梧没什么兴趣跟我们打听,二是我们都没放心思在他身上,结果竟是谁都没跟方柏梧讲过我们的来龙去脉,更没跟他说过之前我们这几个打交道的经历。卜杜鄙夷地看着方柏梧说:“没眼色,乱打听,弱智。” 方柏梧暴跳起来,喝道:“死外国佬,信不信我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卜杜立马拉开架式,还招手道:“来呀,来呀,我让你一只手。” 我和火兄弟赶紧一边挡住一个,我劝道:“你俩别吵了行不行?就看林子份儿上,行不行?卜杜,你房子还没买到手呢,这儿是林子的家,林子刚恢复,就在上边休息着,你俩在她家里打架,好意思吗?” 火兄弟抱怨道:“凡人就是爱争斗,金仆这毛病大发了,他把自己弄成两半,每一半都是一个凡人,可不是会争斗嘴不休吗?嘿,他不光要玩儿死我们,他还要玩儿死他自己。” 我继续劝着:“火兄弟,抱怨无益。我们还是讨论正事吧。你提醒的对,症结可能的确出在兰文珠那里,她是木仆的沉魂之身,还拿着隐形叶,她不在场,木仆灵力就算是想要传讯,也不敢自作主张。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们从霍来山顶回到枯木所在的山林时,木仆灵力曾经借林子的头发传讯,那时候应该就是感应到了林子是水仆的落凡体。以前木仆的灵力被禁咒束缚,无论林子在那么山林里待过多少次,木仆灵力都无法溢出枯木。直到火兄弟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后,受你的灵力牵引,木仆灵力才能勉强溢出一丝来传讯。可是木仆灵力一向与你相斥,又认不出我来,所以溢出的灵力才找到了林子……唉,可惜当时,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蹊跷:如果林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在吃下火绒草后,就会承接到木仆溢出的那一丝灵力讯息呢。” 火兄弟跟我抬杠,说道:“那会儿谁能往这个方向想啊?而且,我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幸好林子不是真正的凡人,这才能被你救活。” 我不跟他抬杠,继续说我自己的:“木仆灵力困守千年枯木,虽不得出,毕竟仍存身于有形实体,对外界肯定有所感应。卜杜和林子去过那片山林几次,想来被木仆灵力探知到了一些真相,这才有了那一段有关金水二仆的讯息,只是这段讯息可能比较复杂,囿于枯木的形体所限,木仆灵力无法对我们表达出来,紧接着那棵千年枯木就被火兄弟你烧掉了,他也没料到马上会被烧化吧,所以才急匆匆凝结了那段高度概括的讯息……火兄弟,这不难办,只要兰文珠肯让木仆灵力回到她的身上,我们肯定就可以搞清楚具体细节了。” 方柏梧被火兄弟挡在身后,兀自插嘴道:“这不成鬼上身了吗?哇赛,大仙,这种事还要先征求同意的么?谁会同意啊?兰文珠肯不肯有啥关系?你们到底是不是神仙啊?” 我努力拦住被我挡在身后的卜杜,抢着答道:“没有鬼,也没有仙,方先生,麻烦你清醒一点,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需要借用一下凡人的身体,对凡人一点伤害都没有,但需要先征求凡人的同意。这很正常吧?就我所知,这世间没有神鬼,凡人不是都讲究科学么?” 方柏梧一头一脸的黑线,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敬我。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10) 火兄弟二话不说,掏出火焰盒来与隐形叶联系,不一会儿,那个小小盒子中就跳起了舞动的火苗,火兄弟大喊了一声“兰文珠”,盒子里马上就传回了兰文珠的声音:“哎呀……哎,又来,你能不能别突然从花盆里传出声音,这很吓人的好不好?” 火兄弟冲着火苗直接喊:“兰文珠,林子醒了,你能不能赶紧回来?” “林子醒了?”兰文珠的声音很是惊喜,但旋即透出疲惫,道:“哎呀,我这儿走不开,被个大项目套住了,这些天不停地加班,一点儿空闲都没有,我累死了。” 我靠过去,对着火苗说:“不好意思,借问一下,兰小姐,你现在想通了吗?你愿意让木仆使用你的身体吗?” 火兄弟杀鸡抹脖子地冲我各种摆手,无奈我话已出口,那边厢兰文珠的声音一下降了八度,简直滴得出冰水来,冷冷道:“是你这个渣男!林子醒了,你当你就没责任了吗?我告诉你,林子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都是你害的……你别想再来害我。” 方柏梧绕到火兄弟身前来,对着火苗抢话,他还真是很爱插嘴,说:“文珠姐,是我,小方啊,他们是大仙呐,不是渣男……再说,林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表示原谅我了,所以委屈什么的,拜托你就别再提了吧。” 卜杜也从我身后绕出来,却没有继续同方柏梧打斗的企图,并不凑近火苗,只气哼哼地咕哝着:“斯文败类。” 我不知道方柏梧听见他这句咕哝没有,不过,刚才我一开口,就又得罪了兰文珠,不晓得怎么再往下问,于是没再说话。 还是火兄弟接上话,问道:“兰小姐,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现在都住在林子家里,比之前多知道了许多事情,可能需要你一起参详一下,你最快,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兰文珠跟火兄弟的交流似乎无碍,语气很平和地说道:“要按这个项目的计划安排,我半年内都回不来。” 火兄弟看向我,悄声问:“老大,要不然我们过去见她?” 我摇摇头,悄声答:“不太好办,钻石泪现在已经没有了,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要想弄清楚木仆讯息的全部含义,就不能离开林家这个别墅。” 火兄弟很惊讶,问我:“钻石泪为什么没有了?” 我也有点惊讶,反问火兄弟:“怎么,你没有用灵力探查到我是怎么救醒林子的吗?” 火兄弟说:“探不到,很奇怪,林子醒来之前,你在她房中做了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探查不到,林子的房间里仿佛蒙了一层白雾,把你们遮得严严实实,连我的灵力都无法穿透。” 兰文珠的声音尖利起来,叫道:“渣男!你对林子做了什么事?”方柏梧也眼睛发绿,对着我喊:“喂,我管你是不是大仙,林子是我老婆,你干什么了?就算你是救她,要是占了她便宜,我也跟你没完啊我告诉你……”卜杜不能置信地退远一步,指着我说:“土老大……你居然还会遮遮掩掩……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呢?” 这一通吵啊,乱哄哄一片。 火兄弟无比烦恼,正想把小盒子扣上,隔断我们和兰文珠的谈话,就听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清晰地刺穿一室喧闹,传进我们大家的耳朵里:“别吵了,你们都想哪儿去了?土老大能做什么呢?他只是把钻石泪化入了我心里,重新给了我生机而已,所以钻石泪没有了。” 大家都安静下来,我们循声望去,原来是林子站在那里。 林子一步步走到火焰盒跟前,对着火苗说:“文珠姐,你回来吧。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不是土老大他们的那些事,而是我家和你家之间的旧事。文珠姐,难道你不想知道过去的三十二年里,曾埋葬过些什么样的旧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兰文珠迟疑了许久,没有出声。 林子又说:“那……看在小木兰份上,你回来一趟,行吗?小木兰终归是木仆的族人,你总不忍心连她都抛在脑后吧?” 这个说法终于打动了兰文珠,只听她干脆利落的回答:“行,我明天就回来,在你家见。” 火兄弟扣上了盒子,我们几个都没有说话,一起看着明明身体已恢复如初,神情却一直十分淡漠的林子。 林子只盯着我,轻轻道:“土老大,你对过去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我诚恳地点头道:“是啊,你呢?” 林子说:“我的记忆倒是全都回来了……不过,你既然全不记得,我又何必再提旧事。唉,我空有记忆,催生力却无法恢复形态,那颗钻石泪也并不是能为我所用的灵力,而是……算了,还是不提了。” 我突然心内恻然,毫无理由地回了她一句:“不提也罢。” 整间小客厅瞬即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气氛中,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之后,我们竟就这么散了,各自回各自的地盘儿去休息,林子返身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方柏梧去了主卧,卜杜则去了客房,我和火兄弟仍回地下室共居一室,一夜无话。 第二天,大家象是有了默契似的,谁都不主动开口交谈,而自从我们几个住进了林家,为防止讯息不密,方柏梧索性辞退了住家的保姆阿姨,只委托小区的物业派了两个家政钟点工,一个管打扫,一个管做饭。居家过日子,无非就是这些事,我们这几个通通不用沾手,需要照面的时间登时变得极为有限,就算我们全都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也很容易避开交流的机会。 我忽起感慨:难怪呵,人类的家务活惯例是需要居家的人一起来做,否则怎么交流呢?而且得是分工负责的一起做,可不是那种拿着一根黄瓜你掐顶花我削皮打情骂俏式的一起,那是方柏梧拍电影的镜头,极少会变成实景。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11) 人类世界里的一家人,要分担家务活,其实也象在公司里面工作一样,需要有明确分工,各负责任,一个屋檐底下的一家人,各司职守各出成果,一起努力让居家日子正常过下去,这样,大概才能保证人家人一直能守在一个安稳安全的环境里吧?从这个角度去看,整个人类世界无外乎是家事的层层叠加,过日子范围的不断扩大,所以,只要家事妥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整个人类的生活亦可以就这样轮回重复,撑过万载时光。 那若是不能在一起做家务怎么办呢?那显然就不能在一起成为一家人过日子嘛,散摊子是迟早的事。而若是家庭散了,没有家人,人类似乎又很难承受独自一人过日子的压力,想想看,苍茫天地间唯剩一人茕茕独立,这场景搁普通凡人身上,时间长了,大概率可能会导致他发疯或者寻死吧。 我们仆族人就没有这个麻烦,对任何仆族人来说,家这个概念都不存在,成年后,所有仆族人都是各自负责各自的生活,彼此互不相干,族群唯一的共同任务就是繁衍,只有这件事,才需要族长和养育者们额外承担一些工作和责任。 那我们仆族人会有家务事要做吗?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好象没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家务”,无非是打理自己的三餐和找一个休息的地方,这对仆族人来说,简直是无尽的容易:我们的吃食都是这世间现成就有的,随处可得。而煎炸烹炒这类做派,对我们来说完全不是必要的,愿意这么干的仆族人基本全是为了好玩儿和打发时间,毫无职责可言,但是,在养育新的仆族人过程中,吃和住就属于养育人的职责,那是不可以懈怠的,再累再苦,养育人也不能推搪,好在仆族人一生两百年,最多养育一个新的仆族人,还有可能连养一个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累点儿苦点儿的时期终归有限……顺便说一句,水族的结局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谁也想不到水族族亲竟会因为只剩男性全无女性而几近绝灭呢?究其根源,水族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因为养育新族人的职责很辛苦,而是因为这个职责只归女性水族人负责才导致的。 好象有点扯远啦,继续来讲我们仆族人的家务,打扫居所这类事就更简单啦,比如我们土族人,在地下挖个坑就能睡,再比如我想偷懒的话,平地也能睡,不用特意干什么,更用不着打扫。你们还记得金族原来的那个族长吧?奴役整个族群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族人去反抗他,更没哪个族人恨他,就是因为他这个所谓的“奴役”里并没有很多辛苦的事情要本族人去做啊,顶多就是把大家都赶出原来的居所地罢了,金族的族亲其实并不真能理解族长费劲巴拉地搞个王的地位还把他们赶走能得到多大好处,自然便不会感觉到多么痛苦。 就算是金族族长想要的那些寿数吧,对正常的仆族人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我之前是不是有跟你们讲过,我们土族人天生有本事在时光中穿梭遨游,但几乎都没什么兴趣这么干,因为穿梭过去未来,对我们土族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人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而我们仆族人的生活千万年来一成不变,活两百年和活一千年,估计连头发丝儿那样的区别都很难看出来,所以土族人连回头看和向前看的积极性都没有,觉得浪费灵力,既然活再久都没有区别,还要那么多寿数干什么? 所以,只能说那个金族族长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的仆族人。 了解到我们仆族人和普通凡人过日子的上述不同,你们大概就能体会到,我们几个突然在林家过起了凡人居家似的日子,多少都有些不习惯。幸亏还用不着我们做家务活,否则一个一个的,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分工该怎么负责,那可多尴尬……尴尬这种感觉吧,若是你知道该活儿该怎么干的时候,绝不会出,可如果不知道活儿该怎么干,却又躲不开彼此,那就绝对会有。 就我来说,我非常不喜欢尴尬的感觉,因为,从我出土成形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很尴尬,尴尬了整整三十二年,简直是莫大的心理阴影。有时候我想,或许,我潜意识里不愿意离开林家,就是因为在这个凡人的房子里,非常奇妙的,竟似乎可以基本上让我感觉不到尴尬。 喏,好比现如今,我们在一个屋檐下,没人做事,也没人想挨近彼此,我却仍觉得每天过日子,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嗯,井井有条的感觉我最喜欢,再合适也没有了。 此外,作为我们中间唯一一个灵力正常的再世老祖,火兄弟明确表示,不愿意跟我们一堆心声噪杂的病患待在一起,对,他宣称我们统统有病,只有他自己是健康的,但他还未成年,所以绝不要指望他来担负什么责任。由于我们是病患,即便我们都不说话,他也觉得很吵,索性整日不同我们照面,独自一个避到外面游泳池边,美其名曰在探查池底的雪白枯骨,连吃饭都是林子送出去给他吃。 也就是林子肯娇惯他吧,成盒成盒地替他下单买各种甜点,我看他就算是在探查,也是探查还有哪些甜点可以买吧。 兰文珠回来的那一天,方柏梧难得没有往外跑,找各种由头去敲林子的房门,嘘寒问暖,恨不得就杵在门口儿不挪窝儿,偶尔见到我或者卜杜想靠近林子的房间,就死盯着我们,眼神儿里嗖嗖的,象飞小刀。 我只不过上去看了一次,见方柏梧那个表情,连二楼都不再上了。卜杜可好,成心似的,隔一会儿便上去绕一圈儿,还大大咧咧在房外隔着门与林子说话,方柏梧只要看见他就脸色铁青……这俩没能打起来的唯一原因,是屋里的林子在我们第一次上去看她时,在里面说了一句:“都别吵都别闹啊,我会伤心的。” 这句话比什么都使,林子连屋门都没出,整栋家宅就此风平浪静。 (十六)土呆再来讲故事(上卷终章)(12) 那一天,直到夜深人静时,兰文珠才摁响了林子家的门铃。 我们把她迎进来,她同我们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直接甩了一句:“我去找林子。”就上楼进了林子的房间,这两人把门一关,还搭上了内锁,完全没有与我们一起参详讨论的意思。 我们四个只得坐在楼下小客厅里喝小酒。 火兄弟问我:“老大,现在跟再世五仆有关的线索已全部集中在这间别墅里了,你想起什么来没有?” 我诚实地摇摇头。 方柏梧一整天跟卜杜半是斗嘴半是互讥互嘲的,倒也七零八落把我们过去的经历弄清了个大概,于是更加积极地插入意见,道:“我说土老大,是该这么叫你吧?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觉得我们这几个里,就你最弱鸡了,论法术,没有吧?那得看火兄弟的。论才貌,也没有吧?那得看兄弟我的。趁财力,更没有,那得看死外国佬的。要说单凭家世背景就能在这凡人世界吃香喝辣的,还也得看楼上那俩女的,你就没得瞧……哎,那你不是有点多余吗?就算有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任务,也得靠我们几个吧?你算干嘛滴呢?” 卜杜有点怒,抢道:“你才最弱鸡,还心眼儿最坏,你那什么才貌管屁用?要说多余,你才最多余。” 方柏梧得意晃晃酒杯,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眼下这世道,颜值即正义,听过没有?瞅瞅哥最近这人气,噌噌噌地涨,都是流量啊,能不管用?不管是什么了不得的任务,到时候哥振臂一呼,就没有搞不掂的。” 我心平气和地点头道:“仔细想想,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火兄弟摇摇头,没发表意见。 也不知道是真为我不平呢,还是专门就为了跟方柏梧作对,卜杜不依不饶地继续跟方柏梧辩论:“我们要去拯救这个世界,靠的绝不会是凡人力量,你那什么人气流量这些天都是靠我白花花的银子往里填才能维持着,难不成你振臂一呼叫你的粉丝去搬山填海?” “不对,不对,”方柏梧摇头晃脑,道:“死外国佬,别被洗脑了,这世界好端端的,哪来什么末日灾难?呐,土老大说我们人类的世界是科学的,要真是快要毁灭了,那帮科学家难道吃干饭的啊?天下人才济济,就没一个人类能发现异常?所以我才不信土老大说的什么任务,是让我们几个去搬山填海,肯定另有玄机。” 我沉思起来,这个方柏梧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啊。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们齐齐抬眼看过去,见林子和兰文珠走了下来。 我们很有默契地起身挪动位置,很快全体便围着沙发茶几坐定,总共是6个,正好堪堪围坐了一圈儿,我将我的黑布小包袱摊平搁在茶几中间,那五件巫具,外加一个圣卷筒,都摆放在黑布上。 此刻我们全在,但并没有任何一件巫具显现出认主的灵形来。 我看了看大家,说道:“神心有难,灵魄回归。五仆齐聚,一日可追。这是那日灵魄石认我为主之后,我族族长传给我的神喻。族长说,这四句是涅母留给当年土仆的,土仆消失前传给了初代土族族长,之后口口相传。而此前的千万年时间,一直并无异象,所以灵魄石从未回归。我族族长告诉我,灵魄回归认主,一定意味着这个世界将逢大灾。神喻中的一日是指涅母神创世的那一日,等于人类世界的三十三年,可惜的是,这三十三年要从我出生那天算起,现在已经只剩下大半年了。涅母在上,到今天,虽然勉强算是再世五仆齐聚,可正如火兄弟所说,我们都有毛病,连自己的毛病都没办法治好,我想问问大家,该怎么去拯救这个世界,完成涅母的任务呢?” 林子看着我,开口竟是接着刚才方柏梧和卜杜的话,问道:“土老大,你觉得你自己是多余的吗?”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我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真回到了神心毁灭之地,恐怕我也没有灵力能去做些什么……不过,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的,哪怕我的毛病一直好不了,哪怕到最后只剩我一个,我也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限到来前,赶到神心毁灭之地去。” 林子又转头去问卜杜:“你去吗?” 卜杜肯定地点头答:“土老大去,我就去。”火兄弟立刻跟上,道:“我也是。” 林子再转头,看向兰文珠,兰文珠的表情仍然显得非常迟疑,不知道刚才她和林子在房中都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的脸色极其苍白,明显心神不宁。发现我们几个都在盯着她看,兰文珠瞠目结舌地闷了一会,才勉强说道:“林子若是会去,那我就去吧。” 林子转过视线去看方柏梧,说道:“我会去的,土老大去,我一定会跟着去。小方,你现在明白了吧?这就是为什么,土老大绝不是多余的。事实上,我们任何一个都不是多余的……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会去吗?” 方柏梧吸了口气,对着林子,摊手道:“我是不信什么灭世大灾的鬼话啦,不过,我已经抵押给卜杜了,按约定要听他指挥,这整件事,听起来象是你们要一起去海上什么地方吧,这里在座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跟着你们去海上走一趟,似乎看不出来有什么违法犯罪的危险,那我就去呗,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去的说法嘛。” 小方的话说完后,他们五个的眼光,全都投注到了我身上。 我收回自己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我在心里问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1) 我叫兰文玉,我是兰文珠的大哥。我奶奶说,我们兄妹俩合起来,就叫作“珠玉在前,文质彬彬。” 对,我家这位老祖宗啊,一辈子挂心的就是个体面。 关于我们家的情况,我妹妹之前已经讲过一些。不过,她的讲法可能忽略了重点,其实,自打我妹妹生下来,她就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里独一无二的宝贝,特别是我奶奶,简直就拿她当自个儿的命根子。 我比我妹妹整整大十二岁,她出世那阵的风风雨雨,于她来说不过是道听途说并不真切的旧闻,于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 我爸这个人嘛……我跟我爸的感情比较一般,他再怎么成功,我都不佩服他。我唯一认同我爸的地方,就是他的确是个孝子:我爸特别孝顺我奶奶。而这,也是我允许我自己唯一一处可以象他的地方,不是自夸,我也特别孝顺我妈。 儿子和母亲的关系很奇特,也许很难做到象女儿和母亲那般亲密无间,但母亲在儿子心头的位置,永远无法替代,要知道,儿的生日,母的难日,母子关系可称得上是生死之交啊。 我现在四十多岁了,自养儿便知慈母恩,而且眼睁睁看着我妈大半辈子与我爸纠缠难离,实在是找不出对我爸的半点敬意。 我爸和我妈,原本是一见钟情,我奶奶曾经跟我讲过,当初我奶奶觉得我妈个性强,和我爸不一定合适,还想着要拦一下。结果我爸我妈闪电般爱得死去活来,没多久就怀上了我,得,那只能是奉子成婚吧。我奶奶又不是焦仲卿的妈,绝不能演孔雀东南飞,而且媳妇娶进门后立马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我奶奶转过了劲儿,一扑心儿过来帮衬着我妈管家育儿,一来二去,婆媳俩倒处得跟亲娘儿俩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在房地产公司当项目经理,为了拼业绩,没日没夜地忙工作,压根儿顾不上着家。我小时候就没怎么见过我爸,直到我都要上小学了,他才勉强抽出空来带着我去派出所录户口。 所以我儿时的记忆里,主要就是我奶奶和我妈。我爷爷是个书生,特别好清静,一般不会来我们小家里住,而且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的印象也不深。我外公外婆更是早逝,我妈则是长姐如母能撑住整个家的女人,性格比较强势,可偏就服气我奶奶。 至于我爸为我们这个家曾做过些什么事嘛,我是完全没概念。说到赚钱养家,我妈一样在上班赚钱啊,家务事则主要是奶奶在做,妈妈还会天天回家跟我奶奶换班来照顾我和打理家事,我爸却连陪我去游乐场玩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经常是我睡着了他才进家门,我还没起床他又已经走了。 到我十一岁那年,我爸高升当了公司总经理,越发忙得踪影不见。我的老师都曾开玩笑式地问我是不是单亲家庭,怎么从没见过我爸来开家长会?我那会儿已经有些懂事了,特别生气别人跟我提我爸,一提我就瞪眼睛想揍人。 忽然有一天,学校临时取消了课外活动,我早早回到了家,隔着门听见妈妈正在里面哭着和奶奶说话。那会儿,我家还住在普通公寓楼,房门隔音效果很不好,我在家的时候,大人们说话都很小心。我后来自己想,那天我听见的内容,估计我妈和我奶奶已经背着我商量过好几次了,从没让我发觉,只是不巧,她们不知道那天我会提前回家。 我妈对我奶奶说:“妈,他不管不顾非要离婚,我是受够了……只是,您和孩子怎么办啊……玉儿是一定要跟我的,那您就见不着孙子了……您怎么办?”我妈哭得很伤心。 我懵懵地站在门外,觉得很纳闷儿,离婚这个词我懂,但为什么父母要离婚,我的生活就必须改变?为什么一个本来就没怎么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人要跟我妈解除关系,就得连累我失去疼爱我的奶奶? 我奶奶温言劝道:“阿纹,你听我的,我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家拆散的。中庭他一时鬼迷心窍而已。你听我的,不要跟他置气,男人都是那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值当计较。你辛苦跟了中庭这么多年,眼下正是他志得意满该你享福的时候,若是你争这一时之气主动放手,白便宜了外面的狐狸精不说,玉儿怎么办?不说以前,这以后中庭挣出来的家业,也都该是玉儿的呀,难道你全让了出去?” 我妈一直哭着,一边说:“妈啊,他变心了呀,要么不回家,偶尔回来一趟,就不是鼻子不是脸的找我麻烦,对玉儿也不理不睬,我硬撑着不放手,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玉儿迟早也会发现的呀。” 我奶奶说:“你放心,你听我的,我这个儿子,我最了解,他对你还是愧疚的,对玉儿更放不下。你看他主动说要净身出户,什么都留给你,他还是想对你们母子负责任的。我看这情形,外面那个狐狸精应该还没同他弄到有孩子的地步,否则他不敢一分钱都不要。你按我的主意做,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尽办法同他再生一个孩子。” 我妈吃惊地止住了哭声,问道:“妈,你说什么?” 我奶奶坚定地说:“孩子,只有孩子才能拴住我这个儿子。唉,我这个儿子啊,从小被我宠着,不太喜欢被拘束。阿纹,也不是我说你不好,其实我们娘儿俩倒很投缘,你呢个性比较要强,对中庭的要求比较多,中庭一向没什么耐心,多少有点儿嫌这个家不自在……呐,你别怪我实话实说啊,要不是有玉儿,他不会这么容易跟你结婚的。不过呢,大多数男人怕拘束,也不是多要命的毛病,年纪大了慢慢就好了。怕就怕,在这期间遇上肯倒贴的狐狸精,男人一时昏了头,爱个新鲜,这会子觉得那头儿热络,等到真的离婚另娶,他肯定得后悔。” 我妈似乎很震动,喃喃重复说:“再生一个孩子?”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2) 我奶奶说:“没错,你赶紧怀孕,只要你怀上了,中庭就绝不可能再跟你闹离婚,阿纹呐,你要收收脾气啊,现在是要紧关头,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也要替玉儿考虑,万一那个狐狸精借着怀孕把中庭抢了去,再给玉儿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那玉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奶奶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完全说服了我妈。 当天我并没有进家门,而是逃到外面游乐场去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坐到天黑透了,我妈出来找我时,我才跟着她回了家。 我从没跟我妈说过我听见了什么。 我妈也没问过我,不过这天之后,我也再没听见过她和奶奶的对话……没几天,奶奶突然重病卧床不起,为了照顾奶奶,我爸开始天天回家过夜。 我家的公寓就三间房,奶奶一间,我爸妈一间,我一间,爸爸回家过夜本想睡客厅沙发,但是客厅挨着奶奶的房间,我说过我家隔音不好,奶奶嫌他在客厅走动很吵,没奈何,爸爸只得回房跟妈妈睡一张床。 我奶奶这一病,足足病了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我好象突然长成了大人,因为没人顾得上管我,连一日三餐有时候都要靠我自己解决,回到家就是让我关着门在自己房间里学习……可我哪儿学得进去呢?隔着房门,我总是听见奶奶在呻吟,妈妈在曲意讨好爸爸,而我爸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不得不公平地说一句,我爸是真孝顺,我长大后再回想当时情境,觉得我爸未必没猜到奶奶的病情不一定全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重……当然,我奶奶生病肯定不是假的,因为我发现过,我奶奶会趁着爸妈没有早起的时候,大冷的天,凌晨自己偷偷冲凉水澡,我房间就在卫生间隔壁,我能听见动静,这要不生病才怪了。 只要是奶奶真生病,无论轻重,我爸都不敢、也不会掉以轻心。那一个月里,我爸对奶奶是有求必应,奶奶说见不得儿子媳妇天天虎着两张脸在跟前侍候,叫我爸想办法哄我妈高兴。还说自己这次病这么久,恐怕是好不了,临死前就想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等她死了之后再随便我爸干什么。 我爸没有违逆奶奶的话,真的对我妈亲热体贴起来。 就这么着,一个多月后,我奶奶忽然就宣布自己病好了,我心里知道,我妈妈应该已经怀上孩子了。 而我奶奶病一好,我爸就又不回家了。 再过了一个多月,我奶奶把我爸叫了回来,这一次还专门等我放学回家,一家子坐的齐齐整整,我妈正式对我爸宣布,她怀孕了,去医院查过,已经满三个月。 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爸当时的那张脸:惨白如纸,满眼绝望。 不过,知子莫若母,我爸没有让我奶奶失望。 他枯坐了许久,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给我点时间,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就会回来。你放心,我会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任。” 我妈和我奶奶相视,长吁了一口气,都没有再说什么。 紧接着,我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很惊讶的事,我突然站了起来,一头向我爸撞去,把他撞翻在地上,还踢了他一脚,然后夺门跑了。 我完全没有预谋要这样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所以我也吓到了,不顾一切疯一样地跑出去,脑子里乱乱的,不晓得该去哪里,只得绕着小区游乐场外围的步道拼命转圈跑,不记得我跑了多久,反正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还是我妈出来找我,她伸手拽我,没拽住,就对我说:“玉儿,妈妈现在怀了孩子,不敢使劲儿拉你,妈妈求你停下来吧。” 我停了下来。 妈妈小心翼翼地走近我,把我揽进她怀里,轻声说:“玉儿,这些事跟你无关,你好好长大,你有出息,那就什么都不要紧。你爸叫我跟你说,他不是有心要伤害你,以后他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让你跟我回家。” 我在妈妈怀里放声大哭。 这以后,我们一家人就真的和和美美了,爸爸回来后,象变了一个人一样,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家里,对奶奶、对我和妈妈都非常好,还特别有耐心,事业上也十分顺利。可妈妈怀这第二个孩子的过程却很痛苦,孕期一直反应很大,连班都没法儿上,生的时候还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奶奶全心全意照顾妈妈,我基本上被边缘化了,连我的十二岁生日都没有人记得给我过。 爸爸倒是天天回家关注我的学业,但是他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 就在我生日之后的第七天,我妹妹兰文珠出生。 我们这个大家族里,总共有七户人,在有我妹妹之前,其实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密,原本我奶奶照顾我是多点,但间或也会去我姑我叔家里小住。等到我上小学之后,我奶奶开始在各家转着住,包括我舅我姨在内,谁家有需要帮忙,我奶奶就住在谁家,那一段时间,各家都有各家一本难念的经,我爸我妈的兄弟姐妹们全在各自打拼,并没有谁顾得上管别人家的闲事。 所以,我爸闹外遇找小三的这档子事,在我妹妹出生之前,除了我奶奶,并没有别的亲戚知道。我妈突然高龄怀上二胎,这算是意外之喜,我奶奶至此后名正言顺住定了我家,于是,我的叔叔姑姑舅舅小姨们要想看望孝敬她老人家,就都得往我家跑,这才渐渐地形成了我们大家族每周一聚的习惯,聚会时,热闹得我家里都转不开身。 在这种氛围下,在我妹妹刚出生的头两年里,曾经的旧事几乎湮灭到不存在的地步,我们一家人专心一意过好自己小日子,仿佛什么过去都不曾发生。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3) 我妹妹两岁那年,我小升初,考上了本市最好的中学,家里经济大好,我爸欢喜得要命,到酒楼开席大宴群朋。当时,我们一家拍了张团圆照,奶奶、爸爸、妈妈、我和妹妹,都对着镜头笑成花儿状,旁人赞叹我爸儿女双全,妻贤子孝母有福,人生至完美境界莫过于此……我爸那一晚杯到酒干,醉得不省人事。 那张团圆照我一直收在钱包里随身带着,就象带着一场随时可以沉浸的梦境。 谁也没想到,接下来我妹妹就开始生病了,小小的人儿,莫名其妙会晕倒过去,还找不出任何原因。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快吓死了,以为她有什么重病,看遍了医生,可都治不好,那会儿我家的日子是这样的:我爸管挣钱,我奶奶和我妈带着我妹满世界看大夫,我就自己管自己。 那几年,我妹妹的病一直看不好,我妈有了抑郁的症状,不管不顾地和亲戚们哭诉,说后悔生了我妹妹,唠叨个没完没了,把我家那桩旧事才逐渐露给了亲戚们知道。我妈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听说我那舅舅气不忿,把我爸约出去打了一架,结果俩人都进了派出所,我爸似乎伤得还有点重,我舅舅差点儿被拘起来,然后我爸我妈又一起去救我舅舅出来,经过这一次,我妈的抑郁症似乎就好了。 我奶奶有阵子情形也不大对,成夜成夜抱着我妹妹哭,哭到后来眼睛都急性失明了,我爸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家兄妹一看老娘亲为了大哥的事快要瞎了,也急了,要同我爸算账,还非要接我奶奶走。要说,我爸的态度真没话说,无论是谁来找茬儿,都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吃喝供着,拳头受着。我奶奶心疼大儿子,又过来拦着,而且坚决不肯离开我家,眼见着连我姑我叔的生活都要受到影响,我奶奶这才赶紧调整心态,眼睛倒是自己恢复了。 为了我妹妹的头晕症,整个家族曾经人仰马翻,她自己反倒记不太清。 而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我竟没有长成为一个问题少年,我自己倒也是蛮有成就感的……不过,我真正的成就,是找到了一个好老婆,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为我爸给我留下的阴影,我很长很长时间都不愿意交女朋友,还曾经打算这辈子都不要结婚生子,我的叛逆期特别长,直到上大学了仍很叛逆,当然啦,并不是很外显的那种,主要是心态别扭。我的问题出在哪里,我父母心里都很清楚,我爸当着我的面从来不敢对我妈说一句重话,我妈从不会对我抱怨我爸的任何不是,他俩更不会来说我,由得我,想怎么别扭就怎么别扭。 我们这一家子,就我奶奶还爽快些,有时候会同我说些明白话。 我大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暑期就在我爸的公司里实习,我同我爸约法三章,不许告诉别人我是他儿子,在单位里公事公办叫他兰总,叫来叫去叫顺嘴了,在家里我也这么叫,我奶奶就私下里数落过我一回。 我奶奶说:“玉儿,你妈都不介意你爸爸曾经做过什么,你怎么就一直都不能原谅他呢?” 看我奶奶多干脆,我爸妈就从来不敢正面跟我谈这件事,永远在我面前假装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其实我更喜欢奶奶这样的不忌讳。 我也同奶奶直白讲自己的想法:“拜他所赐,我都不敢相信我以后还能对什么人什么事负责任,原谅不原谅他重要吗?已经发生的事真的能当作没发生过吗?后果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改变吗?” 然后,我奶奶讲了一句对我改变人生态度至关重要的话,她说:“玉儿啊,奶奶不勉强你,可是你已经是大男人了,要讲道理。你不肯原谅你爸爸,那你就不要学他嘛,你瞅你这个样子,赌气似的,不愿意去找准一个人来承担责任,那你不就是在学你爸爸吗?” 醍醐灌顶啊,我奶奶说的对。 后来我便在工作中结识了我的老婆,我俩是同行,一开始彼此只是合作伙伴,相处了很久很久,才渐渐生出情愫。我老婆对我,那真是一等一的包容和理解,我俩是同年的,照说她比我着急结婚,可从来不提这事,我直拖到三十岁,才向她求婚,才肯带她回家正式见我的父母,她全都依着我,从不急躁,从不催促,从没有不耐烦,更是,从未退缩。 我内心里深藏着的所有阴影,就在我老婆不声不响对我的包容和理解中,真正化为了无形。 促使我下决心要娶我老婆的,是她对我妹妹兰文珠的态度。 算起来,我和我老婆足足相处了六年,然后才结的婚,而在这段过程中,我父母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不过我妹妹兰文珠却差不多是从我俩相处的一开始,就认识了她。要知道,我妹妹虽然是整个大家族的宝贝蛋,尤其是我奶奶宠得她无法无天,但她最喜欢缠着的人却一直是我。 我呢,烦她是真烦,可她想要我为她做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拒绝。 回想那年,她刚满十二岁,我妈已经重新开始回金融公司去上班了,平常也忙,我爸就不用指望,我奶奶年纪大了更没什么力气陪她,结果一到暑假,她就只缠着我带她去这里去那里。我的工作时间一向比较有弹性,倒也不怕她缠,但麻烦就是有时候正陪着她玩儿呢,却会被临时召回单位,这个小尾巴甩不掉,我就常常直接带她回办公室。 如果说我和我老婆是日久生情,那我妹妹和我老婆真可以算是一见投契,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自从在我办公室碰了面,便立刻把我抛在脑后,也不知道她俩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讲,只要我带我妹妹去上班的时候,我老婆也在办公室,那我妹妹就绝不缠我了,那些年里,我能消消停停认真投入工作不走神儿,还不是我老婆的我老婆,居功至伟。 我曾经跟她开玩笑说,我的加班奖金要分给她一半,我老婆听了,只抿嘴一笑。打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与众不同,她对于我来说,似乎有了特殊的意义。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4) 认识了四年之后,我才和我老婆确定了恋爱关系,但我又不许她跟我妹妹讲,她都依着我,对我妹妹的态度一如从前,与其说象是我妹妹的未来嫂子,还不如说象是我妹妹的一个忘年交。我妹妹什么事都喜欢同她讲,她什么事都有耐心听。 我妹妹也是个鬼灵精,在我把我老婆带回家之前,从来没跟我爸妈讲过她在我这儿认识了一个朋友。 说起我们家阿珠的那点小心思啊,细得有如绣花针鼻儿,动不动就嫌我们让她不高兴,她一不高兴就揉额头,她一揉额头我妈和我奶奶就如临大敌扑过去让她躺下来,谁那会儿在跟前谁都会倒霉扎刺儿,而多半都会是我在跟前……唉,只得让着她,但后来我想想,也得亏是她心思细吧,否则我和我老婆估计成不了。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妹妹不算是被惯坏的小孩,她欺负合家大小吧,家里并没人真的会介意。她在外面跟人相处还算伶俐,顶多有点点娇气加不合群吧,倒没什么公主病。 什么?你问我是不是嫌我妹妹象林黛玉?嘿,哪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吧。 我有个姨父曾经说,我们这个大家族的第三代是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的配置,我妹妹捉狭,带头叫我宝哥哥,一众堂妹表妹们听到了起哄,在外人面前也这么叫我,让我太没面子啦,气得我就说我妹妹是个贬义版的林黛玉,结果我妹妹去向我奶奶告状。真不是夸张,我奶奶那么明达事理的一个老祖宗,生生为了偏心我妹妹,当着她的面打了我手心两尺子……你就说我妹妹烦不烦吧。 不扯我妹的八卦了,还是说回我自己。 我和我老婆不温不火地谈着恋爱,确定关系后又过了快两年,我仍没有想跟她谈婚论嫁的意思,搁别的姑娘早该跟我急了吧?我老婆却连一点儿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到我满了三十岁后,我妈先急了,说家里第三代就我一个男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问我是不是打算学贾宝玉出家当和尚去。 这种话才触动不了我,我哼哼哈哈混应过去了,不当回事。 转眼到了我妹妹满十八岁,过生日要行成人礼,我爸又大摆宴席,我都没通知我老婆,而我妹妹完全没跟我打招呼,自己颠颠儿地去给我老婆送了一张请柬。 所以,当我在宴席上看见我妹妹请的朋友那一桌上,居然坐着我老婆,当场惊得瞪大了眼。 我老婆真牛,看见我就象不认识我一样,只和我妹妹的那些朋友们打成一片,一桌子坐的全是少女,隔壁家的小林子才十四岁,居然当面感叹说,我老婆是个“顶顶招人喜欢的大姐姐”,我坐在另一边的主宾桌上听见,心里忽上忽下的,整个儿魂不守舍。 宴席结束后,我磨磨蹭蹭等到最后才走,整个停车场里就剩下了最后我那一台车,我心不在焉地走过去,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忽然看见,我老婆竟从车身后面转了出来,静静地看着我。 刹那间,我心定神安,直接过去单膝跪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老婆泪盈于睫,哽咽点头。 后面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我和我老婆日益水乳交融,彼此都以对方为重,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安逸。这辈子啊,我就认定她了,什么?别的女人???嘁,对我来说全世界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老婆。 神奇的是,结婚之后没多久,我们家族里的所有姐妹们,都纷纷表示服贴我老婆,阿珠说她们是十二钗,我老婆便是警幻仙姑。嘿嘿,随便她派什么名头吧,贾宝玉最终娶了警幻仙子,那也得算是佳话吧? 不过我娶的这个仙姑曾经告诫过我,说我家最劳心的恐怕就是我妹妹,她这可不是抱怨,她自己担心得不得了,她说她总怕有朝一日,我妹妹会突然离开我们,再也见不到……我老婆多淡定温婉的一个人啊,说起这担心来竟会忍不住紧紧抱着我发抖,我受我老婆传染,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疑神疑鬼我妹妹的安全。 但其实我也挺茫然的,真要是有什么事,光凭我是能管什么用呢? 回想起来,我妹妹闹离婚时,我曾替我妹妹扇回那男人一耳光,轻飘飘一掌过去,连个红印都没留下……咳,我这人就不会暴力。 我这辈子到现在,只动过两次粗,一次是对我爸,一次是对我妹夫,两次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妹妹可能跟我一样,心理有阴影,对男人挑剔得不行,她闹离婚时我本来想提不同意见,我老婆就劝我说:阿珠这性子,哪怕这辈子独身都不希奇,左右反正有家人看顾她,且由着她就是了,千万别干涉别强迫,平白伤了兄妹情谊。 行吧,我听我老婆的,对于我这个妹妹来说,合家大小只求她一生平平安安到老就念阿弥托佛了,其余什么都不敢奢望……改变她?算了算了,还不如由着她省心。 而我妹妹最大的优点,就是你若由着她,她就决不会乱给你找事,我说过,阿珠并没有公主病,并不是个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虽然性格是显得孤清了点,但好在我们一大家子都守在一处,她没有老公还有我们,生活品质总归不会差的。 我老婆也不忌讳,还同我感慨过,说:但凡女人若能想得开,何必非要找男人呢?怎么过日子都是一生呐,最要紧是生活品质不要太差,倘找个男人一起过,只是降低各自的生活水准,那是何苦来哉?看我们家阿珠,自小被娇宠长大,她嫁谁能保证不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呢?索性就由她自己过,说不定还好些。 我就质问我老婆:那你干嘛找男人?我也不敢保证我提高了你的生活品质啊。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5) 我老婆冲我抿着嘴笑,我最爱看我老婆抿嘴笑了,觉得心都会融化,她甜甜地说:“我想不开呗,我就觉得你在我身边,我心里才踏实,生活品质这种事,一个人是一个人的算法,对我来说,有你在,就是水准高的生活品质啊。” 看咱这老婆,羡慕不? 我有一儿一女,儿子刚上初中,女儿还在读小学。我们家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里,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小越式,在本市算是小康水平吧。周末我和老婆会带上儿女回我父母家的别墅看望老祖宗,一家人团聚,还能了解下我妹妹的近况。 说起来,自打隔壁那个逃婚的小林子带着几个乡下人回家,我妹妹就变得有些古怪。然后我奶奶也跟着古怪起来,她老人家居然大包大揽同意我妹妹掺合隔壁的家事,还配合林家弄出个调包婚礼来,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这些事情,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林家那场仓促的婚礼,只请了住在隔壁的我家那几个人观礼,绝无半点张扬,连我们这些亲戚都不知道消息。直到我妹妹忽然辞职陪林子出去渡蜜月,三天不到又飞回来,紧跟着林家出了人命大事,林子生病住院,我妈飞快地找了个机会把我妹妹弄到外地去之后,我们家族的又一次周末团圆聚会,我才大致听明白了首尾。 我大姨父,就是我三表妹的爸爸,听完调包婚礼的过程,评价道:“老祖宗,这不合适吧,现在都什么年代啦,还搞这种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嫁,小阿珠没跟她的好朋友讲真相,那怕是要被林子埋怨的吧。” 我奶奶笑一笑,道:“他大姨父,你说的道理都对。只不过,这远亲不如近邻,林家求到我这里来,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要紧事,小林丫头有什么埋怨,由我担待罢了。” 我叔叔岔开话题问:“小阿珠呢?怎么嫂子忽然把她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啦?啥时候能回来?她一个人在外地,你们能放心?” 我妈抢着说,语气很重:“我就是不愿意她再同林子缠在一起!唉,要不是住惯了这里,我连这房子都想卖掉呢,现在想想,当初真是不该搬到这里来。” 我妈的这个态度,大伙儿都是头一次见,合家大惊。 我爸站了起来,超级紧张地看着我妈,问道:“阿纹,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不想住这里了?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妈不看我爸,只定定地看着我奶奶,隔了一会儿,叹道:“老祖宗,你给句话吧,我这心里头啊……” 完了完了,我们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我妈这是抑郁症又发作了吗? 妹妹小时候,我妈的抑郁症曾闹得全家族不宁,所有人都记忆深刻,她有个症状特别明显,只要是抑郁发作状态,她就会不分场合时间地突然开始哭诉,也不管周围都有什么人在,完全口无遮拦。 正常状态下,我妈是心平气和的,绝不会听见她当着众人抱怨,更不可能在一大家子聚会小辈们也在场的时候,毫无来由地表现出情绪低落,现在这是怎么了? 大人们赶紧各自设法,催着我们家族的第三代第四代散去了别处,连第二代的另一半都退了出去,偌大起居间里,只剩下我奶奶和第二代的子女们,加上一个第三代的我,总共9个人。 这是我家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我父母过去的那桩事终归是丑闻,为了我奶奶的体面,第二代的另一半都体贴地假装从不知情,绝不会当场掺和,虽说背地里肯定是两口子之间没有秘密,但表面上都谨守外来人的本份,半个字都不会提,更别说在一起摊开来讨论了。 清完了场,我奶奶就问我妈:“阿纹,你怎么忽然说要卖房子?” 我妈对周围的变化视而不见,有点儿楞楞的,眼睛只管盯着我奶奶,视线却空空洞洞,没有马上回答,我舅舅已经面色不善,黑着脸猛瞪我爸。 我爸打从刚才站起来,就没敢再坐下,守在我妈身边躬身垂首,略显焦虑,又问了一句:“阿纹,谁和你说什么了吗?你不要听别人乱说话,这么多年夫妻了,你要相信我。” 我姑似有些不忍心,插话道:“大嫂,这大半辈子都过来啦,我大哥这么多年不容易,怎么着都是打不散的一家子呐,不管听见什么,你心态都要放宽些才是嘛。” 我走过去我妈身边,蹲下来扶住她臂膀,轻轻摇着她,叫:“妈,妈。” 我妈仿佛被我摇醒了般,收回眼光看着我,不再有视线空洞的感觉,轻道:“玉儿,妈没事……”然后她才去看我爸,说:“中庭,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我真的要卖房子搬家,你肯不肯?” 我爸和我妈对视了一会儿,他转开眼光,道:“你和妈商量吧,只要妈同意,我都行。” 我妈又去看我奶奶,轻声问:“妈,您该不会拦着我吧?” 在座的家里人都奇怪啦,包括我在内,听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我奶奶知道什么内情似的。想当初买这橦别墅,主要是为了我妹妹上小学,这儿是本市最好那间小学的学区房,离我上的中学也近一些,于是一家子搁这儿住了二十多年,尤其是我奶奶,住得相当舒坦满意,我妈一向以我奶奶的需求为先,这会儿到底是怎么了? 我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一丝悲哀,对我妈说:“阿纹呐,妈大概能猜到你的心思……只是,我已经老了,不想动了,倘若你真不愿意住这里,那叫中庭陪你搬出去吧,把这里留给妈自己住,让小阿珠来陪我就行,不要卖房子,好不好?” 我们都惊到了,怎么搞到老祖宗要求我妈的地步啦?这是咋回事?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6) 我叔我姑我姨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劝,说,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家自己住在这栋大屋吧,那成何体统?阿珠身体不稳当,不合适陪着老祖宗住,回头阿珠若是犯了头晕症,这一个老人一个病人,那会儿到底是谁能照顾谁? 我舅脸黑黑的,呼哧呼哧喘粗气,没有吭声。 我爸断然拒绝,道:“阿纹,别的都依你,但我妈要是住这儿,我绝不会搬出去,我一把年纪,总不能老了老了,再为了媳妇不要娘吧。” 我妈叹口气,道:“就知道会是这样。唉,算了,我也是白想。原本想逼林家卖房子搬走的,可惜我所托非人,这两天打听消息,林家房子倒是要卖不假,林家人却不会搬走……我这辈子啊,总是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最后算进去的仍是我和我的女儿,没什么意思。” 我妈是为了隔壁林家而要搬走?这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林家出了血光之灾,我妈就犯忌讳吧……我妈不是这样的人啊。 林家刚出事儿那会她还挺热心帮忙来着,怎么忽然就说出人算不如天算的话来?咦,我妈这阵子都忙乎啥了? 一圈儿人面面相觑,估计和我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我爸已经退到墙角去坐了,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脸色。 我奶奶凝视着我妈,忽然问:“阿纹,你是在怪我吗?” 我妈摇摇头,道:“不是的,妈,我不怪你。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自己突然觉得很别扭,妈你别多心,我不强求,不如就让中庭陪你住这里,我去和阿珠住吧,周末回来聚聚,也是一样的。” 这是要闹分居?我头大起来,我妈都七十了,虽说退休了仍被公司返聘继续有事可忙,但终归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有她和我爸陪着我奶奶,我们这群小辈才十分安心,怎么突然要拆摊子散伙呢? 我舅开口道:“姐,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隔壁林家怎么得罪你了?” 我妈瞧向角落里的我爸,摇了摇头,提高声音问道:“中庭,你觉得林家有没有得罪我呢?” 我爸突然抬起头来,啊,事隔这么多年,我又看到了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那张脸,惨白如纸,满眼绝望,但是,我爸说话的口气却一如寻常:“阿纹,你别乱猜了,林家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么多年邻居,林太是妈的干女儿,是你的好姐妹,无非是林家最近出事了,我多关注了些,你何必就忽然胡乱猜忌呢?” 我妈叹口气,喃喃道:“只是这样吗?” 我舅的脸色明显和缓了,松口气道:“姐呀,我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你乱猜!都老夫老妻了,最要紧是相互信任嘛,瞧你把我们吓的。” 我妈看向我奶奶,奇怪的是我奶奶竟然转开了目光,不与我妈对视。 我叔我姑我姨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我妈放宽心不要自己乱猜。 我没吭声,我爸的脸色太诡异了,虽说是没凭没据吧,但几十年的枕边人,我妈也绝不可能仅凭乱猜就要和我爸闹分居。 正在这会儿,起居室的房门突然被推了开来,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我定睛看去,竟然是我妹妹兰文珠。 这可真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珠不是在外地吗?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完全没有跟家里人说一声? 我妈显然最意外,她霍地站了起来,急着对阿珠说:“阿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在那边帮忙半年的吗?妈还准备过去陪你呢,怎么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 阿珠说:“妈,那边我辞了,我回家来,是想拿点东西,我要去林子家里住一段时间……可能还要远行,短期内不会回来,先跟你们说好,你们谁都别去林家找我啊。” 什么?!起居间里一下了炸了锅一般,每个人都嚷了起来,什么声音都有,什么话都听不清楚。 我妈几步冲了过去,拽住捂着耳朵调头想走的阿珠,顾不得外面的家人听不听得见,大声喊着:“不行!不行!我不许!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阿珠倒不挣扎,对我妈说:“妈啊,你别管我了,我都多大的人了?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昨天就回来了,在林子家里住了一晚,今天打电话过去辞了工作。要不是林子再三劝我还是回家来当面跟你交待一声,我都没必要过来,我本来也不缺什么。” 我妈更急了,腔调都变了,吼道:“不行!不行!坚决不行!你要你妈的命,你就拿把刀子来杀了我吧,无论如何都不许你去林家。她抢了我老公抢了我婆婆,我都可以算了,难道连我的女儿都要抢去?绝对不行!” 什么?!屋里的众人集体石化,我妈嘴里的这个“她”是谁? 我们这边厢人声喧哗,之前退出去的各路亲戚们全都冒了出来,一时间简直乌央乌央全是人头,到底还是我奶奶镇得住,我爸扶着她站了出来,老祖宗直接发话:“各家的都先回自家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没我的招呼,谁都不许再来。” 没人敢违拗我奶奶,我舅面有不甘,到底还是被我舅妈抢上来拉走了,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不一会儿,屋里人基本上就散干净了,我叫我老婆也带着孩子们先回家,自己留了下来。 我妈已经把阿珠拖进了起居间,摁在沙发上,死力压着她胳膊,追着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昨天晚上就回来了?回来了为什么不到自己家?你要气死你妈啊?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杀了我干脆。” 我和我爸扶着奶奶,都跟进了起居间,我爸还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家里剩下的人已经全在这屋里了。 我注意到,我妹妹正眼都不瞧我爸。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7) 我爸的脸色一直十分苍白,从听到我妹的爆炸消息到现在,没有主动与我妹妹说话。 我妈已经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迹象,阿珠却不回她话,任由她扯着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又说,只是沉默不语,我和我奶奶更是插不进嘴去。 终于,我妈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是没法儿活了……这么多年啊,就瞒住我一个人,兰中庭!你在家哄我,在隔壁哄那个狐狸精,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啊你。” 我本来站着的,一听这话,惊得两腿打弯,差点儿跘倒我自己,我妈嘴里的狐狸精,只可能是一个人……哇塞,这么说,林子的妈妈,难道就是我爸当年的那个小三?天呐,我奶奶知道这事吗? 我爸仰脸看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对不起你,搬到这儿住是意外,你该记得这栋房子本是你选的,我搬进来后,才发现隔壁邻居是她。不过这么多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的事。” 我妈继续哭叫:“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我奶奶开了口,道:“阿纹,你要信他,这么多年的夫妻,你若是现在还不信他,那就是你辜负了我们当年那番苦心啊。” 看得出来,我妈还是服气我奶奶,她的哭声弱了下去,抽泣道:“妈,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我奶奶叹息道:“阿纹呐,我以为你早想通了,没想到还一直呕着这口气。这几十年来,你我亲如母女,你总不能连我都不信吧!我只是慢慢猜到了一些情况……中庭,他毕竟是我儿子,林子的妈妈做了我这么久的干闺女,这么多年,有意无意地给我讲了那么多她家过去的事,我还能不猜吗?” 我妈止住了哭声,抬眼看我奶奶,问:“妈,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看着我一直蒙在鼓里……你告诉我,我们早早搬走了不好吗?” 我奶奶说:“阿纹呐,我怎么告诉你呢?我自己也只是猜而已。唉,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我从来没问过中庭什么。再说了,这栋房子,原是你和我千挑万选才定下的,我们安这个家,就是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我们心里没有愧,为什么要躲别人?阿纹,你一定要信任中庭。我敢替他担保,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没有再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啊?何必再去主动翻起来呢?我猜到林家妈妈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狐狸精之后,也没有去戳穿她,我们人正不怕影子歪,只要她不过份,我就当她是好邻居相处,有什么不行呢?你要相信妈,妈这双眼睛一直替你盯着,我若是同你讲我的猜疑,那不是平白又生事端?还不如,就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瞅着罢。” 我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问:“奶奶,你在说什么啊?难道林太就是爸爸当年的那个……奶奶啊,要真是这样,那我同意我妈的意见,我们还是搬家吧,否则阴魂不散,怎么可能在这里住得安心?” 我奶奶顾自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看向阿珠,问:“小阿珠,你同奶奶交个底行吗,林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怕,现在是你知道的最清楚吧?” 阿珠从被我妈拖进了门,到这一刻,才第一次张开口,轻轻道:“奶奶啊,您老人家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我和爸妈一起屏住了呼吸,看这一老一小打哑谜。 我奶奶明显迟疑了,没有说话。 我心里突然冒出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想着,阿珠知道的事情,一定不能在我爸妈面前说出来,虽然我完全猜不到阿珠会说什么,可心底的恐惧感却一如警铃声大作。 我来不及细想,果断发言:“那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有必要重提吗?妈,我相信爸爸,这些年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爸爸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做任何旧情复燃的傻事。奶奶,隔壁的林家不管发生事,都跟我们没关系。就事论事,林子的妈妈也算可怜,现在人都坐牢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犯不着把我们家里的人也搭进去吧?要不,我出个主意,爸和妈一起出去旅游,散散心,我们一家搬回来陪着奶奶和阿珠住,这样可以吧?” 我妈似有点动心,问我爸:“中庭,这么些年过去,你我从未谈过那件事,你现在当着妈和孩子的面,同我说句真心话:你真的不再惦记那个女人了吗?” 我爸的眼神直视着我妈毫不回避,道:“从你怀上阿珠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惦记任何别的女人。阿纹,过去的那事别提了,总之都是我不好,孩子不是你一个人能怀上的,不管找什么理由借口,我们既然有了阿珠,我就要承担责任……虽说是,发生过的事情的确没有办法当作没发生过……但是阿纹,你一定相信我,自从有阿珠后,我真的,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问心无愧,这是真心话。” 我妈喃喃道:“可是这么多年,她就在隔壁住着,你却没有告诉我真相……” 我爸突然声音大起来,怒道:“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让你心里不舒服吗?让妈的生活再折腾吗?还是再去惹亲戚朋友来看我们的笑话?这么多年啊,那个……她,的确就住在隔壁,可我们一家的日子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明白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我妈不吱声儿了。 阿珠低着头,古怪地笑了笑,低声道:“妈,我也做证,爸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妈,你怀疑爸爸是没理由的,更没必要再去吃林子妈妈的醋,比起她来,你已经大获全胜。” 这段话听起来,比阿珠的笑容还要古怪。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8) 我爸脸上疑云大起,问阿珠:“我不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我奶奶紧紧盯着阿珠,不易觉察地微摇了摇头。 我看见,阿珠的眼光就在我奶奶和我妈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可就是不落在我爸身上。 终于,她开口说:“没什么,我昨晚跟林子聊了一夜,听到些闲话,左右不过是她爸对她妈并不好,夫妻俩这么多年一直有心病之类的事,林妈妈为了保护女儿,一时钻牛角尖,失手把林爸爸杀了……妈,你可千万别学林家姆妈,本来好好的日子,刹那间就全毁了。” 我奶奶还是盯着阿珠,这一次是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 说到不易觉察,其实在我眼里看着挺明显的,只不过我爸我妈心神不属,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奶奶的表情。 我趁这势头,加把劲儿打配合,说:“爸,妈,那就这么定了吧,别提过去的事,我马上给你们找个环游世界的旅行团,五星级的,你俩出去玩玩儿吧,阿珠的事情你们别管,有我这个大哥盯着,奶奶更不用你们操心,是吧奶奶?” 我奶奶点头道:“这安排我看就很好,阿纹呐,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计较啦,孩子们都大了,正是你们该享福的时候,中庭现在一心一意只顾住你,妈这里呢,也就图个清静安定过日子,不要再折腾就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妈似被我奶奶完全说服了,也不再扣住阿珠的胳膊,自己坐直身子,恢复了淡定稳重的神色,道:“妈,你说的是。只不过,阿珠啊,你老同林子缠在一起做什么呢?她比你小四岁,一直是个不务正业的野丫头,现在她爹妈都出了事,她一个小姑娘家,居然弄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聚在家里,象什么样子。我不许你去林家!” 阿珠不耐烦地说:“妈……你能不能别再操这种闲心?我都多大了?你要操心的话,我爸还不够你操心的吗?你这辈子看牢他一个就够了,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blessed are the ignorant。” 我妈被阿珠说得有点窘,也没听清楚她最后咕噜的那句英文,站起来道:“行吧,行吧,你们都大了,我管不了你们,我头痛,先回屋去了。”说罢就顾自开门离去,我赶紧连拉带推地,把我爸也送出门去。 屋里就剩下了我奶奶和我们兄妹俩,我再次把门关严实后回过身来,陡然间觉得整间屋里寒意大盛。 这是见了什么鬼? 我背靠门站着,距离我奶奶和我妹妹都有数步之遥,就见我们家老祖宗坐在起居室靠里正中间她专用的那张有厚厚软垫的大圈儿藤椅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阿珠,神情完全不似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家,反倒有种孩子似的好奇。 好奇?这就怪了,老祖宗难道不认识我妹妹阿珠? 我妹妹被我妈之前摁坐着的那张长沙发,摆在房间的侧边,与我奶奶和我形成了三角鼎力之势,只不过阿珠不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只盯着我奶奶,神情里竟然也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另外,奇怪,似乎还有一丝类似旁观者的淡淡哀伤。 我忽然明白了,我为什么会觉得寒意大盛,就来自于阿珠眼眸中的那一丝哀伤,这让我觉得我妹妹似乎不是我妹妹,而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呸呸呸,光天化日之下,我这是在想些什么? 我奶奶开口问道:“阿珠,你到底从林家听到了什么?现在不用碍着你妈妈了,你能跟奶奶说实话吗?” 阿珠瞟了我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我简直怒从心头起,跨近阿珠两步,问道:“怎么?碍着我啦?到底什么事?连你大哥也不能听吗?” 阿珠正视着我,说:“不是不能听,是怕你听了,受不了。” 很诡异,阿珠此语一出,我竟就象我奶奶刚才那样,本能地迟疑起来……咦,这没头没脑的,我在怕什么呢? 奶奶却说:“不用怕,就让你哥听听吧,一家子里,总得有个明白人,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看顾你们妈妈一辈子,万一这些旧事日后再叼登出来,我怕她会受不住。让你哥哥先知道真相,他或许能想办法护住你们的妈妈。” 阿珠好奇地问:“奶奶,你到底猜到了多少?” 我奶奶长叹一口气,眼睛里竟浮起了泪光,絮絮道:“二十年前,我们刚搬过来没多久,你和隔壁的小林子就成了好朋友。就因为你们两个小丫头关系好,我们两家人渐渐走动勤了,慢慢地,我感觉出来,林子妈妈特别着意讨我喜欢。一开始啊,我是老人家的想法,猜她会不会是想结儿女亲家,把林子许配给你哥哥。可林子和你哥的年龄上实在相差太多,我不想给她机会提出来,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林子的妈妈,是个特别有韧性的女人,从不介意我的态度,还特别知分寸,凭心说,跟她相处起来跟舒服。差不多过了十来年吧,你哥都结婚了,我才相信她是真心待我好,诚心诚意想结交我们这家人,没有什么企图,于是就认她做了干闺女。而就在那一天,她告诉我一件事,她说,她以前还生过一个女儿,比林子大四岁,就在林子出生那天出了意外,淹死了。我掐指算一算日子,心里头就猛地咯噔一下。” 我心里头也大大地咯噔了一下。 我奶奶继续说着:“听了她这话,我哪里敢细问啊,可她没有任何过激的态度,闲闲说起来,象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更没有多说。但打那一天之后,我换了别的心思留意她,不光观察她,也观察你们的爸爸。对于林子妈妈,我不敢说真能知她的心,但你们的爸爸是我儿子,母子连心呐,他有什么不对劲儿我自然能感觉得到,看着你们爸爸和林子妈妈相处时的样子,我便大概猜到了。只是,猜到后我也明白了,你们爸爸对她,如同对待不相干的女人,真没再动过任何心思。她对你们爸爸也算平常,我相信,过去的事的确是过去了。” 阿珠长吁了一口气,道:“老祖宗啊,这么多年啊,您真的忍心就什么都不说出来。”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9) 奶奶说:“阿珠,我活了九十岁,就想明白一个道理:我打定主意要护住的人,不管是错还是对,我都要护一辈子。我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了伤害你们吗?阿珠,你是奶奶我硬生生求来的孩子,你妈妈是听了我的话才搏命生了你,我绝不会再让这个家折腾,倘不是现在非揭穿不可,我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我心中震荡,不愿意接受奶奶话里暗含的猜测,直接问道:“奶奶,也不能仅凭时间巧合这一点,就这么乱猜吧?就算林子妈妈的确是爸爸过去的小三,她提起的那个孩子……就一定和爸爸有关?” 奶奶看着阿珠说:“还是问你妹妹吧,这哑谜搁我心里也几十年了,从不敢去问……你们爸爸那个人啊,一辈子弄不明白女人家的心思,林子妈妈不告诉他,他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我旁敲侧击试探过,林子妈妈曾生过一个比阿珠小不了几天的孩子这件事,你们爸爸应该至今都不知道。” 阿珠寒着一张脸,道:“奶奶,我昨晚回来,去林子家住了一夜,她同我说了她妈妈告诉她的事……奶奶啊,我心里象塞了一块冰一样,到现在都缓不过来,我们家这几十年的平安圆满,真的是用一条性命换来的啊。奶奶,如果当年,你知道林子妈妈只比我妈妈迟一个月怀孕,你会怎么做?” 我奶奶垂下头,擦了擦眼睛,没有回答,良久方道:“你告诉奶奶,那个小女娃,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阿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意外。林子家对这件事一直瞒得很紧,连林子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过一个小姐姐。听说,她爸爸知道这个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对孩子不太好,林子妈妈生林子那天,没人注意看护这个才四岁的孩子,留她一个人在家,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淹死在自家泳池里了。” 我心里也象塞进了一块冰,这么说,我其实还有过一个妹妹,却无声无息地早早夭折了,回想起来,阿珠四岁那年,正是她的头晕症折磨家里所有人最厉害的时候,我奶奶和我妈都经常带着她在外地求医,那会儿不要说林子的父母照顾不了那个小女孩,就算我们家知道,恐怕我们家也照顾不了。 这是一个,对任何人来说都显得有些多余的可怜孩子啊。 屋子里静了好半天。 终于,还是我奶奶开口说:“这件事,今天在这个屋里说了,也就在这个屋里了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们父母知道,尤其是不能让你们妈妈知道。阿纹心性不宽,有什么事爱钻牛角尖,如果她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我怕她会想不开怪罪到她自己身上。生阿珠,她是听了我的主意,但对你们爸爸是因为孩子才留在她身边这件事,她一直不能释怀。孕期她各种不舒服,就总疑神疑鬼,觉得是上天惩罚她用这种手段来维护婚姻,后来又遇上难产,她都要放弃了,在产房里哭叫着,要陪孩子一起死,不留在这世上受罪……要不是我……”奶奶突然住嘴不说了。 我心里又是悚然一惊,难道还有隐情?奶奶啊,我的老祖宗,你心头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阿珠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陡然间精光四射,凝视着我奶奶,问道:“要不是你……怎么了?奶奶,我出生那天,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奶奶移开目光,道:“没什么,就是些封建迷信的事。求神烧桃枝啊什么的,你们都知道的嘛。” “奶奶啊,你烧的真是普通桃枝吗?当初烧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阿珠穷根究底地追着问。 奶奶却不肯说了,只道:“那么久远的事,我记不清了,哎呀,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我要回房去歇歇……玉儿啊,林子妈妈那边,你留心关注下,有啥情况你主动同你爸爸说说,别让你爸自己去瞎打听,免得你妈又会多想。” “奶奶,我送你回房间。”阿珠利索地跳起来。 我一看,这不对啊,这婆孙俩的架式明显是连我也要避开然后去讲私话嘛,当我是傻子啊?我本来就离门口近,索性退两步往门上一靠,道:“有什么话?跟这儿说完再走。奶奶,你到底做什么了?有什么后遗症么?阿珠,你别躲着我,今天自从你进门,我就一直觉得你怪怪的,你说要去林子家住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林子妈妈失掉了之前那个女儿,就要把你填回去赔给她?” 阿珠已经扶着我奶奶站了起来,我奶奶说:“罢了罢了,家里啊,就你哥一个男人还能撑些事儿了,阿珠,你索性同你哥哥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吧。” 阿珠撇嘴道:“我哥能撑什么事儿?撑事儿的还得是我嫂子。” 我没接腔,顾不上和我这个刁钻的妹妹斗嘴,一门心思紧张思索我奶奶最后那句话:“同你哥哥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啥意思?阿珠是什么人? 阿珠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字一句对着我道:“哥,你听清楚啊,我!就!不!是!人!” 我的后背紧紧贴在门上,口吃道:“乱……乱说……胡说八道……别开玩笑……” 阿珠摇摇头,对我奶奶说:“奶奶,你看,我就说我哥撑不了事儿,还是你跟他讲吧。” 我奶奶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道:“玉儿,你别怕,你这个妹妹,当初真是我同神仙求来的。老辈人都说桃枝辟邪,我同你们爷爷结婚的时候,到乡下去旅行,路过一处山林,你爷爷见到有株千年古桃树,长得特别粗壮,我俩合抱都抱不过来。我就对着桃树祈了愿,从树上摘了一枝带回来,一直留在身边。也是奇了,咱们家有什么磕磕跘跘过不去的坎儿,只要我对着桃枝焚香祝祷,总能逢凶化吉。你爷爷笑了我一辈子,说我封建迷信,我可是真的信这根桃枝。直到你们妈妈难产,两天两夜生不下来孩子,我回到家里来,整晚对着桃枝祝祷,突然就有一个声音钻进我心底,让我把桃枝焚化了,唉,没办法,神仙说的话自然要遵从,那会儿已近凌晨,我焚化了桃枝后,再赶去医院,医生说,你们妈妈的情况已奇迹般稳定下来,临近中午,阿珠就生了出来,母女平安。”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10) 奶奶温软手掌的热乎气儿传到我掌心,我觉得心里安宁了些,勉强道:“嗯……行……吧……就算阿珠是神仙保佑才生出来的,她怎么就说她不是人呢?” 我奶奶道:“傻小子,许了愿,要还的啊。你当跟神仙求事情那么好求的吗?要是不用付出代价,我守着那根桃枝天天求,岂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不行的,神仙不可以乱求,我都是实在遇上没办法的事,才小心翼翼地许愿,认认真真地还愿,这辈子,统共也没敢求几次……不过,只要是我求了,很准的,一定灵验。” 阿珠追着问:“奶奶,那你焚化桃枝,许愿求来了我,你怎么还愿呢?” 我奶奶又闭住嘴不说话了。 我急了,道:“奶奶,你别再说一半留一半儿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把阿珠许给神仙啦?要让阿珠以后也变成桃枝?” 我奶奶身子一震,扭脸看阿珠,问道:“阿珠,你是……已经变了吗?” 我的老天爷啊,居然被我胡乱说中? 阿珠扶着奶奶,看着我说:“我还没变呢……可以由我自己决定,我想去林子家先住着,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变。” “变什么变?”我着急地吼:“不许变。这有什么好想的?” “当然要想啦。”我妹妹嗔怪地说:“傻大哥,奶奶刚才都说过了,她许的愿是要还的,我不肯变,那这个愿怎么还?” 我气沮,低声咕哝道:“迷信……什么还愿……别自己吓自己。” 我妹妹摇摇头,道:“这不是迷信,大哥,我最近亲身经历了太多事情……你别再问了,这些事情没法儿跟你说清楚,我只能自己好好想想,我保证,我要做什么决定之前,一定先告诉你和奶奶,好不好?” 好吧,我妹妹这样跟我说话时,我从没有不依她过。 所以,我只好让开路,任由我妹妹扶着我奶奶回房去休息,至于婆孙俩是不是在房里还会背着我说些什么,暂时我也管不到了。 我唯一的念头,是想赶紧回家找我老婆。 我妹妹说,我家能撑事儿的只有我老婆,我觉得她说的再对也没有……今天我听到的这许许多多讯息,于我来说就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我必须赶紧找到我老婆去倾诉一番,好让她分担我的压力。 别笑话我没出息,都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都快塌了,找地撑住有什么不对? 不过,我并不是半点用都没有,我想了想,走之前,得再去安抚下我爸妈,我奶奶大事不糊涂,重点抓得很对。过去的事无论再怎么凄惨,都已经过去,我们家可不能再把谁赔进去。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我爸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林家伯母是出于什么心态,这几十年都没有告诉我爸真相,但她既然没有说过,那就最好一辈子都别说了,总不能让我爸我妈这两个老人临到七十岁了,再闹一场婚变吧? 我去父母房中探了探,二老似乎沟通得不错,我妈已经如平时一样在看她那些数据资料了,我爸退休后迷摄影,自己还有粉丝,有时间就在电脑上鼓捣他那些照片贴子什么的,我看到他们两人各有所忙,神情轻松愉快,间或还互相聊两句,气氛融洽相宜。 我暗暗下了决心,我们家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我就要维护多久。 我同爸妈再次确认了安排他们去旅游的事,两人都不反对,只说舒服、安全最重要,要我同我老婆商量好,替他们找个最稳妥的行程。 瞅瞅,我们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知不觉认为我老婆最靠谱。 出了家门后,我犹豫了半天,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去了隔壁林子的家。 我按了很久门铃,视频对讲机里才传出来林子的声音,她在屋里能看见外面是我,语气有点冷冷的,问:“兰大哥,你有事吗?” 这可不象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那个林丫头,这小丫头比我整整小十六岁,到她和我妹妹做闺蜜的时候我都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有时候我带着妹妹出去玩儿也会捎上她,和我那个小心眼儿又鬼灵精的妹妹相比,这个小丫头开朗活泼嘴巴甜,比我妹妹好相处多了,以前她一直管我叫“大哥哥”,言语亲切,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一想,她家里出了剧变,性情心性再不同往日,似也正常。 我耐着性子说:“林子,有些事想同你谈谈,可以让我进去吗?” 里面的林子似乎在同什么人商议,隔了没一会儿,外面铁门就自动弹开了。 我进到屋里才发现,客厅里除了林子外,还有几个男人在,除了有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我不认识之外,其余三位我倒都眼熟,小方是常常来林家串门的,偶然碰面我们也会打个招呼,乡下人小穆和他弟弟,在林子结婚前两周都去过我们家,尤其是他弟弟几乎天天来,我也见过的。 听我奶奶讲过调包婚礼的过程,我知道小方现在是林子的合法丈夫,照说新婚燕尔,林子骤失双亲,这家里主事的自然应该是小方,可眼下这场景,明显小方做不了任何主,他退在客厅一角百无聊赖地拨弄手机,并没有想要出头找我说话的意思。 林子把我让进客厅坐下,陪在一侧的居然是乡下人小穆,他弟弟站在身后活象个卫兵,那个外国人却十分自来熟,搬张圆椅来放在林子旁边,大喇喇坐下。 我想起我妈说的那句“弄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聚在家里”……还真是挺形象。 林子坐在我对面,口气还是冷冷的,又问了句:“兰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得十分唐突,当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陌生人,我怎么能开口去问林子妈妈和我爸爸的旧日私隐之事? (一)兰文玉讲述的故事(11) 我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地问:“林子,我今天回家看奶奶……说起了你们家发生的事,这么多年邻居,我受奶奶托付,过来问问情况。你妈妈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林子客气地笑了笑,道:“兰大哥,你有心了。我妈妈的事是卜杜在管,眼下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等着走程序吧。”她身边那个外国年青人立即接话,道:“是啊是啊,我请了专业人士在跟这个案子,不需要别人帮忙。” 卜杜?这名字有点耳熟……我思忖了一下,恍然想起来,之前我妹妹曾跟我们八卦,讲过林子带回外国准女婿气自己爸妈的事,似乎说的就是这个名字。林子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忌讳?小方对于这个男人住自己家里竟没意见? 我心里浮上一层非常奇怪的感觉,嘴上不知不觉就没了把门儿的,脱口道:“林子,你家这个情况,我妹妹恐怕不方便住在你这里吧?” 大概是我眼花,我怎么觉得小穆那个弟弟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笑什么?我这话没什么可笑的吧? 林子还没说话,小穆先开了口,道:“兰先生,你妹妹回去没有跟你们说实情吗?” 什么实情?我大为警惕,难不成我家的私事这些不知来路的男人都知道?这成何体统……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竟就直统统说出来:“实不实情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很惊讶,咦我这是怎么了,我平常说话不这样啊,我是特别没火气的那种人,绝不可能当面得罪不熟悉的人。 卜杜对我说:“兰先生,这不应该啊,兰文珠答应过我们,要告诉家人实情,她接下来一年……好吧,”他瞅瞅小穆,改口道:“接下来大半年,都要跟我们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意识沉睡变成植物人,连你们都不再认识,当然得先跟家人把话都说清楚,否则会很麻烦。” 啥?我霍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撞得面前茶几都晃了一下,估计把我的腿都撞青了,我却也顾不得,只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变植物人是什么意思?阿珠没有讲过这些话啊……这绝不可能,我肯定不会同意。” 小方远远插进话来,听起来竟有几分幸灾乐祸,道:“兰大哥,你同不同意管什么用?你们家就老祖宗掌事儿,回头老祖宗同意,你还能拦住兰文珠不成?兰大哥,看在往日熟人份上,我劝你一句,这几位都不是人……至少不是正常人,你别掺和,有多远躲多远吧。” 不是人?我急火的头脑象是被浇了瓶冰水似的冷静下来,阿珠也说过她不是人,我奶奶说过阿珠是向神仙求来的孩子……难不成,这青天白日的,我真的见鬼……呃不对,真的见神仙了?这几位神仙是来收还愿债的? 小穆的弟弟似能读我心声,这次不是眼花,我肯定我看到他在笑,然后听见他对小穆说:“老大,这个人有点儿意思,他不太排斥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有什么困惑他会先反思自身,不会急于否定或者认为别人不对,我看可以直接同他讲清楚,应该不会犯冲。” 这辈子,我头一次听到对我这么言简意赅而又准确到位的评价,居然出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之口。 小穆站起来对我说:“兰先生,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涅母有一桩要紧任务,需要我们仆人全体去完成,时间有限,只剩大半年了。现在的难题是,我们都有些毛病还没解决,比如兰文珠,我们真正需要的只是她的身体,她的凡人意识必须沉睡,变回涅母的仆人,你放心,这对她没有任何伤害,只是,需要她自己下决心去变。” 他还真是讲的很直接很清楚嘛。 我站在那里发起楞来,凡人意识沉睡,变回涅母的仆人……这其实就是阿珠要变桃枝的意思吧?原来,是这么个变法,他们只需要阿珠的身体,还需要由阿珠自己下决心,唔……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们是谁的仆人?神仙的仆人吗?难道他真是替神仙出来收债的? “阿珠要是不下决心变呢?”我问道。 “她总得跟着我们一起去。”小穆心平气和地对我解释,“我们昨晚商量过了,先聚在这里想想办法,治好我们各自的毛病,可我们几个尚无解决办法的头绪,而兰文珠这个毛病如何治好却是明摆着的,如果她肯下决心,那最好不过,实在不肯,倒也还有时间容她再想想。只是,无论她下不下决心让自己变,她都已经同意,她最后会跟我们一起去神心毁灭之地走一趟。” 什么什么之地?唉这个乡下人,总有些口音我听不清楚,不管了,这没什么要紧。反正我听懂了最重要的内容:我妹妹的决定不用马上做,这几个奇奇怪怪自称是什么仆人的“神仙”,也不会马上离开我家隔壁,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于是,我已经快要停转的脑子,立刻做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决定:我必须马上回家!去找我的老婆!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1) 那天,我老公从老祖宗那里回来,脸色就象是见了活鬼一样。 后来,我俩关起门来讲话,一直讲到半夜,我终于明白,他真的是见了活鬼,不是打比方,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儿。 我老公说,我用“活鬼”称呼那几位不太客气,我说:这是细枝末节,那几位不是凡人,不会介意,这种称呼主要描述的是我们自己的心情。呐,我们只不过是寻常普通人,好端端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招谁不惹谁,突然竟冒出来这么莫名其妙的麻烦事,那不是活见鬼了,还能是什么? 我公婆之间的陈年旧事,结婚后没多久,老公就都跟我说了。 其实,我私心里倒蛮庆幸的,是熊掌还是砒霜,端看对的是什么症,我公公的那一段儿渣男往事,不知道祸祸了多少人在里面,唯一成就的,倒是我得了这个好老公。 我算是因祸得福吧? 我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堪回首:从我记事起,父母在家里的关系就是非吵即打,从没消停过。我是家中独养女儿,父母怒极了都会将气撒到我身上,伤心了又都会扯着我抱怨对方,跟我提各种要求,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少年时无法逃脱,更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换肩,所以到十八岁上大学时,我几乎是逃一样离开了家庭,自此后万事独挡,对父母亦只剩义务责任。 我老公的心理阴影是很久不愿意找女朋友负责任,我自己的心理阴影是几乎害怕所有男性。 因为从小到大,我爸一直会动手打我,打得还很厉害,扇耳光皮鞋踢拳头打,都用足了力气,虽然并没有给我造成不可逆转的身体伤害,但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巨大,我对于男人的暴力深怀恐惧,内心深处几乎害怕任何一个异性靠近我。 在这种阴影下,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象是一个中性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必须专注努力为自己谋取生存空间,以免不得不一直跟父母绑在一起,至于寻常女孩子通常会期望的爱啊情啊,我都没什么精力去想。 我老公,是我碰到的,唯一一个不让我感到害怕的男人。 老公总说,是我有耐心等他,其实真正有耐心的是我老公,跟他谈了六年那么长时间守礼相待的恋爱,彻底抹平了我对男人(专指我老公)的肉体恐惧,他从不急于亲近我,这让我很有安全感。跟他相处时,他总是温暖体贴而又无半点攻占侵犯之意,和他在一起我就觉得踏实,永远不用担心下一刻会不会突然被大力击打。 我老公啊,那是个完全不会使用暴力的男人,他动手扇他前妹夫的耳光时,我就在旁边看着,轻飘飘地,伤害值只怕还不如我冷言冷语替兰文珠说的那几句重话。 我当时是这么说的:“男人打老婆,有一次,就有无数次,不要怪我们妹妹不原谅你,也别说什么是一时情绪失控。我们妹妹吃亏长眼力,我们认了,自此一别两宽,各不相扰。你呢,以后没事干,就不如多捶自己几次,千万别省力气,自己体验一下痛是啥滋味儿,以后可能还有点救。” 阿珠闹离婚时,家里人大多劝合,我却坚定地站在阿珠一边支持她,我老公的妹妹们都服我,可能就是因为,但凡有什么家长里短的纷争,我从来都不会一味劝她们去做忍气吞声包容为上的小女人。 虽说……我老公总是大言不惭地盛赞我是天下第一会包容忍让老公的好老婆,我自己可不觉得我在包容忍让他,我爱他,当然不忍心让他觉得不舒服,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勉强忍让,包容他也不会觉得不平衡。 如果包容对方,会觉得勉强和不平衡,恐怕还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对先生吧? 包容、付出、关心,这些都是爱的表现形式,但不能反过来说,爱就是包容、付出和关心。 爱是找到了那个对的人,你为他做任何事,你都会觉得是在享受。 我很庆幸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老公,和他一起过着志同道合没有奢望的安稳日子,十几年来相扶相携彼此善待,直到现在。 但若说我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那也不确切,我有种预感:我的小姑子兰文珠,她不是普通人,她身上注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她的事情必然会影响到我的生活,甚至改变我的生活。 这让我有点儿害怕,我不想改变我得来不易的生活品质。 可是,为什么我会有这种预感呢?难道我真的是仙姑? 我是无神论者,神仙鬼怪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信,说我是仙姑什么的,都是我老公那些妹妹们的玩笑,我自己从不当回事。 我的确是有些比较强烈的直觉罢了,而且通常我按照我的直觉进行选择时都对,又无从对外人解释我为什么这样选择,久而久之,我就得了个仙姑的戏称。 我相信人类的意识有远未被知晓的潜能,这世间,哪儿会真有管天管地管人间不平事的神仙呢?更没有什么虚无飘渺的上帝或者真主,有的只是人类,唯一会动脑筋思考的人类,我相信思考才是人类真正应该去善用和开发的技能。只不过,进化到现在,人类似乎仍不太会善用自己的思考天赋,大半时候还会想多错多……当然啦,我这个结论不一定准确,因为我见过的人有限,大多都是些平常普通人。 我其实是个想得不太多的人,喜欢就事论是,有时候会凭直觉做事,但是绝不凭想象做判断,更不喜欢发散思维。我喜欢直觉,直觉是人类意识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不容易说明白因果关系,但并非无根无据,就好比,有人相信逻辑,有人相信分析,有人相信别人的命令,有人相信书本的记载,这些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说明白因果关系……而我认为,直觉与上述这些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且无需说明白因果关系,我相信它就行了。 选择我老公做丈夫,就是因为我的直觉,我和老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公,他同我客气握手时,我就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不是一个暴力的男人。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完全正确。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2) 第一次见到妹妹兰文珠的情况要特别一点儿:那会儿,我们设计院派下来了一个项目,我老公是项目组副组长,杂事儿基本都归他管,属于有呼必应的那种角色。我呢,只是组里的普通同事,但因为我没有家人在本市,住单位宿舍不爱回去,又不谈恋爱,所以几乎除了睡觉时间,我都泡在办公室里,连吃饭都很少离开。我老公是本地人,家事儿多多,还有个小他许多岁的妹妹要陪,他在外面被临时抓差呼回来,多数都会带着他的小妹妹,而办公室里最有闲时间给他搭把手的,那就是我。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丫头时的情形,她被我老公引到我的办公卡位里,我老公说:“小唐,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我妹妹,我马上就回来。” 这一“马上”,至少过去两小时。 小姑娘才十二岁,坐在一张可以转来转去的圆椅上,眼珠黑乌乌的,仔细盯着我瞧。我笑笑,问她:“你想吃点儿什么吗?我这里有小饼干。”她摇摇头,说:“你不想问我什么事儿吗?” 我好奇地说:“问你什么?呐,在我这儿,你放轻松,想干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不用我问什么吧?” 小姑娘想了想,说:“那我想出去玩儿,坐办公室里太闷了。” 我点点头,拎起包包就带她出去了,我们在附近商场的儿童游乐区里玩了个多小时,兴尽而返,发现我老公居然还坐在他的电脑前目不斜视地忙活,都没查觉到我们出去了。 我就把小姑娘又带回我的卡位,再次问她:“现在想干什么?” 兰文珠坐在圆椅上晃来晃去,反问我:“你真的什么也不想问我?” 我就纳闷儿,说:“我不是刚问你想干什么嘛,这不叫问?” 兰文珠翘起小鼻子,笑道:“通常这个时候,别的大姐姐该向我打听我哥啦……其实不用到这时候,早就开始打听啦,我见你老不问,怪替你着急的。” 我恍然大悟,也笑道:“你哥是我同事,我又不是不认识他,有什么好打听的,我想要了解什么人,喜欢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 兰文珠的表情相当赞许,道:“你跟别的大姐姐不太一样,你喜欢我哥不?我帮你看牢他。” 我之前说过,我的习惯是不愿意想太多,兰文珠这么开玩笑似地跟我说话,我也就开玩笑似地回答她:“别管你哥,我倒蛮喜欢你的。刚才咱俩玩儿的挺开心。我告诉你个秘密哦,我超喜欢玩儿童游乐区的,不过年龄大了,不好意思自己去玩儿,带着你,我就能玩尽兴啦。你开心不?以后有机会咱俩再去玩儿呗……千万别告诉你哥啊。” 兰文珠大乐,猛点头,与我击掌相约,我俩就此成为忘年交的玩儿伴。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老公忽然意识到他妹妹和我相处得特别好,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大便利,就同我玩笑似地说,要把他的加班奖金分给我一半,我记得当时兰文珠就坐在旁边笑吟吟地盯着我,那一刻我怦然心动,觉得面前这个丝毫不让我感觉到暴力威胁的男人,似乎真的可以更接近一些,就抿嘴一笑,没有表示撇清客气。 人和人的缘份,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 直觉到妹妹兰文珠不是普通人,那是因为在我结婚前夕,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件事我并没有同我老公仔细讲过,我怕他接受不了。 再亲近的人之间也可以有秘密,只要目的是为了保护对方,而不是伤害对方。 就比如我父母,现在年纪大了,又没有我在身边,两人在一起吵吵闹闹过日子,却谁也离不开谁,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在我未成年时他们对待我的方式,曾经给我带来过何等样的创伤。 有什么可说的呢?说了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父母不理解,觉得我小题大作,这种态度会再次给我带来伤害;另一种是父母理解,深深自责,那又何必?我觉得报复没有意义,特别是对于亲人的报复,父母年事已高,我不能守在他们身边,他们平安即是我的福气,我还要掀过去的旧账出气么?难道他们痛心了,我就痛快了? 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想要,所以我选择什么都不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相,这个世界上,只有现实。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张试卷,那么真相是一道阅读理解的大题,每个人都可以写每个人自己的答案,虽然得分可能有高有低,但这道题并没有标准答案;而现实是这张试卷上的选择题和是非题,那都是有标准答案的,错了就扣分,对了就得分,因果在答题的那一瞬间已然注定。 所以真相可以不必追究,现实却必须小心应付。 我不爱多想,不愿意去做阅读理解,我的整个人生,就如同一张必须小心涂圈儿的答题卡,涂好了就没办法再更改。所以我不喜欢较真儿,有什么问题我就解决什么问题,我唯一从我父母身上学到的,就是绝不要用他们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我爱护的人。 就好比我结婚前夕发生的这件事,要搁我父母身上,估计必然要吵一大架,闹得婚都结不成,而我不想伤害我的老公,所以我只是解决了这个现实问题,却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的真相。 那一年,兰文珠满十八岁,在她的成人礼结束后,我老公在酒店的停车场上向我求婚,水到渠成,我自然答应。之后我老公才带我回家见他的父母,也见到了他的老祖宗。 我直觉到我未来的婆婆和奶奶似乎都不太满意我。 这直觉完全无可解释,婆婆和奶奶对待我的方式有礼有节,无可挑剔,绝没有刻意为难我,尤其是老祖宗,七十六岁的老太太,思路清晰,口齿明白,手脚利落,我坐在我老公家的客厅里,连想帮把手表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3) 但我就是直觉她们俩并不希望我老公选择的另一半是我……这话怎么能跟我老公说呢?一则显得我小气,二则他也没什么办法去应对。奶奶、婆婆和妹妹,这三个女人对我老公来说都至关重要,我不愿意让他觉得,我加进来会破坏他们的关系,更不想让他在我们之间做选择题。我爱他,我就不能让他难做。 我若无其事地随我老公参加他们家族的周末聚会,与他家的各路亲戚结交,我不会刻意讨好奉承谁,我真实性格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我老公的妹妹们很快都表示喜欢我,无意中我竟多了一帮闺蜜,但有得亦有失,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婆婆和奶奶内心的确不喜欢我,甚至想阻止我老公和我结婚。 女人的直觉毫无道理吧? 我去我老公家见了家长之后,我老公也专程陪我回了趟娘家,见了我的父母,定下和我的婚期。我父母说,两边亲家总要在婚礼前聚聚,结婚嘛是两家人的事,该由两家大人商议。虽说是以我老公家为主,但娘家的份量要有,否则女儿会被婆家看轻。 无论我和我老公心里认不认同这种说法,反正当时我老公一口答应了。 然而,我们回来后很久,我都没听到我老公再提这件事,婚期一天一天近了,我老公家里似乎全无与我父母见面的安排,我老公那阵子工作又很忙,好象忘了这事,我心里就有点嘀咕:总不能我明天结婚,今天才安排两家大人相聚?那我爸我妈会怎么骂我啊? 还有个问题,我们的婚房就安排在老公家的别墅里,并没有另外买新房。如果我父母提前过来,他们住在哪里呢?难道住我婆家的别墅?我爸一定会不满意的。 我想来想去,就同我老公婉转商量,是不是先订个酒店,把我父母接过来,我家也没别的亲戚,到时候我从酒店出嫁,就算是从娘家出门了,这样是不是稳妥些? 我老公如梦方醒,这才奔回家去,跟他父母商量要同我父母提前聚聚的事。商量完后,他跑回来跟我说,他妈妈表示,婚礼完全不用我娘家费心,他们都很忙,两家父母商议什么的太麻烦,还是免了吧,住酒店也怪浪费钱的,他妈妈认为,婚礼当天我父母直接飞过来就好了,费用可以全由他家出。 我楞住了,这让我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呢?我妈估计会骂死我,说我女生外向,嫁了人就把父母不放在眼里……至于我爸,现在应该不会再动打我了,但赌气不来参加我婚礼的可能性很大。 我这样一个素来不纠结的人,那一会儿都纠结起来,我甚至在想,我还要不要跟我老公结婚呢? 这心事我没跟我老公说,我觉得跟他没关系,站在他的立场,他妈妈说的话完全是好心好意,至于我父母,我自己跟他们的感情都很淡,更不可能要求我老公为他们考虑周全。 可我一下子,就象是回到了被父亲痛打、被母亲痛骂的童年时代,阴影如乌云盖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底里逃避的念头越来越重,一想到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我父母对我的苛责,我几乎失去了踏入婚姻关系的勇气。 就在这时候,妹妹兰文珠跑来看我这个准新娘,这个鬼灵精的丫头,没说几句话便意识到我有心事,磨着问我怎么了,我对老公都说不出口的心里阴影,结果就竹筒倒豆子那般全跟她说了。 兰文珠听完后,坐那儿定神想了半天,然后很肯定地对我说道:“嫂子,你安心等着结婚吧,别想那么多,我保你万事如意。” 几天后,我婆婆专程来找我,用我的电话与我父母联系,热情备至地邀请他们来家里小住,商议婚礼大事,还说婚礼细节等着我父母来后再定,一切以合娘家心意为准,绝不会亏待儿媳妇。 之后如我婆婆所言,我父母受到高规格的接待,面子享到足,两人惊喜之余,平素的所有暴脾气都收敛无踪,婚礼前三天,婆家安排我们一家三口住到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婚礼当天再从酒店接我出嫁。 我的婚礼果如兰文珠保证的那样,万事如意。 我不知道兰文珠到底做了什么,旁敲侧击地问我老公吧,这个实心眼儿的大男人啥都没查觉,我更不想明说,就有一桩说怪不怪的事:婚礼当天闹洞房的时候,11个妹妹都来闹了我们,唯独兰文珠没有出现,后来听说是头晕症犯了。 毕竟是我结婚,我追着老公问妹妹的事不太象样,只好按下不提。11个妹妹们调皮的闹洞房方式对于我来说更不叫事儿,我心里明白我这个婚礼和老公都得之不易,既已安然收获,才不会因为几句玩笑就破坏心情。倒是我老公因为心有歉意,对我温柔得不行,彻底消解了我与男人肌肤相亲的心理障碍。 第二天,我同老公一起送我父母回家,顺便开始度我们的蜜月,整整一个月后才回来。那一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甜美开心的一个月。 回来后自然是住进了我老公家,我奶奶和婆婆对我这新媳妇依旧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但我不会介意,以后日子还长,我一定要打迭精神,好好与她们相处。 然后,我专门等到兰文珠进家,进了她房间与她细聊。 我问:“阿珠,你到底做什么了?这闷葫芦我憋到今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让妈改主意?” 猜猜她怎么回答我? 我日后每每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4) 她讶异地问我:“嫂子,你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让妈改主意?妈要改什么主意啊?” 我当场吓得心跳都漏了几拍,忍不住问:“不是……那日你来找我,我差点儿不想和你哥结婚,同你说了那么多事,你跟我保证你会解决的呀……怎么……你都不记得了?” 兰文珠比我还奇怪,问我:“哪日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你不想同我哥结婚?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嫂子?” 我忽然有种直觉,眼前的这个兰文珠,并不是那日来听我倾诉心事,跟我保证会万事如意的兰文珠。 你们说,这是不是吓死人? 我没有再跟兰文珠细讲,只说可能是我记岔了,而且否认我曾经不想结婚,两人开着玩笑,就晃过去了,我送给兰文珠渡蜜月时给她买的礼物,她注意力转移,没再追究我说的话。 这倒是才象我熟知的兰文珠,兰家的小公主嘛,牙尖嘴利善察颜色,绝不会主动伸头找事儿。 婚后没两年我怀孕了,我公公赞助我们在市中心买了套大房子。这么些年来,我同婆婆、奶奶都相处得挺好,渐渐她们也真心拿我当了自家人,兰文珠更是亲近我这个嫂子,什么事都愿意跟我商量,不过,她这么多年都再没有出现过那日为我出头解决问题的神情,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那天的兰文珠,是我们妹妹身体里的另一个兰文珠,如果这个兰文珠再出现,或许我们家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我为此害怕得不行,想想都会发抖。 虽然我们妹妹身体里的另一个兰文珠,说起来,是保我顺利嫁人得到现有生活品质的最大功臣,可我就是直觉性的害怕,害怕她再出现时,不知道会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就象是个许了愿却不想还愿的赖皮那样害怕。 越是珍惜我所得到的,就越是害怕。 我老公并不明白我害怕的根由,可他知道我担心兰文珠,被我带得疑神疑鬼,总担心他妹妹有人身安全问题。其实他哪里明白,妹妹最大的安全隐患就藏在她自己的身体里,我们寻常普通人,除了等待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自行展现,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现在,我听我老公给我讲述他妹妹要决定变不变成“桃枝”的事,还有他自己在林家遇到几个活鬼的事,我知道,我的直觉再一次准确应验,兰文珠身体的另一个兰文珠,终于要再次出现了。 不晓得这另一个兰文珠,会不会解开十几年前我婚礼前夕那个谜的真相呢? 我同我老公说,这事儿不属于我们凡人能掺和的领域,只能耐心等。当下第一要务是赶紧把公公婆婆送出去旅游,这二老是七十岁的人了,可受不得神神鬼鬼的惊吓,妹妹兰文珠的事更是一点儿风声也不能透给他们。 说干就干,我和我老公都是无需朝九晚五上班打卡点卯的人,虽说差不多熬了一夜没睡,但送走两个孩子上学后,我还是立即打开电脑替公婆寻找合适的旅游行程。我老公就赖在我身后的大床上不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继续同我说话。 他感叹道:“老婆啊,我家老祖宗真是厉害,九十岁了,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可比我父母还要心思清明,我父母都算高知吧?你瞧我妈,还没我奶奶通透。” 我顺口问他:“这么算一算,奶奶是二十岁生咱爸的,那岂不是十八、九岁就结婚啦?那是什么年代的事儿啊?奶奶跟爷爷结婚时去乡村旅游摘的桃枝,留到兰文珠出世时才焚化,得有快四十年了吧?那桃枝也真是耐保存哦。” 我老公说:“有神仙保佑的树枝,肯定不是普通东西嘛。不过我就想象不出来,神仙要妹妹变桃枝……怎么变啊?根本违反物理法则嘛,想不通。” 我笑他:“什么物理法则,你当是科幻呐?咱们这碰上的是玄幻……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细节是我们不知道的。但是,神仙的事吧,自古教训就是凡人别瞎打听,该我们知道的,我们迟早会知道,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若是非要知道,绝没什么好处。” 我老公跟我说了这许久的话,似乎精神上放松了许多,喃喃道:“神仙的事……老婆你不也是仙姑嘛……我妹妹,我奶奶,都不能有事啊……老婆……”他咕咕哝哝的,声音越来越轻,竟是睡着了。 我回头看了看他,这个骨子里温暖成性的大男人,他是我心底的基石,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维持住他暖暖的温度。 几天后,我给公婆安排好行程,是从北美出发的环球游轮游,可自由决定什么时候下船回家,如果不想下来,在船上住一年都不是问题。公公婆婆十分满意,他俩经常出国,证件都齐全,打算提前过去北美看朋友,玩几日再上船。定下来行程,便说走就走,兰文珠还没搬去林家住之前,我公公婆婆倒先上了飞机。 不知道后来我家老祖宗又跟兰文珠说了些什么,总之兰文珠宣称拿了东西就要去林家住的事并没有马上进行。她也没有再去上班,听我老公讲,白天她基本都在林家泡着,具体不知道在干什么,除了方柏梧,林家那几个“活鬼”似乎都不爱出门。到了吃晚饭时间,兰文珠就会回来,跟奶奶和父母一起吃饭叙家常,和往日没什么特别不同。 我们的小家也紧着收拾了几日,到公公婆婆上飞机的那天,我们一家四口搬回了别墅里去住。 小孩子们自然高兴,别墅有泳池嘛,地下室里还有专设的儿童游乐室,回来就玩疯了,我不得不立好规矩,以学习为重,住在这里,不可以天天当周末过。 老祖宗也立了个新规矩,嘱我一家家打电话通知亲戚们,老祖宗说:周末聚会暂停,谁想过来看她,都得事先问过她的意见,她不准就不许回来。 这个新规矩引起了轩然大波。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5) 首先就是我家的叔叔,他是我奶奶的小儿子,听我打电话时就语气不善,道:“玉儿媳妇,这是怎么话说的?你们小辈往家里一住,我们这些长辈亲戚就得靠边站了不成?” 我软声软语地解释:“叔啊,这话我们怎么受得起?完全是老祖宗的意思,您容我慢慢劝劝她老人家行吗?之前大家都习惯的事,我也不想就这么改了啊。” 叔叔语气就缓和了点儿,道:“我妈这人,心里从来就只有她的大儿子。但凡有什么事只知道护着我哥,你同老祖宗讲,我今晚过来瞧瞧她,她要是不乐意,只管拿扫帚把我打出去。” 我一迭声地答应。 老祖宗怎么可能真把小儿子用扫帚打出去?当天晚上,母子俩在起居间里关着门讲了个多小时的话,叔叔似乎被奶奶抚平了心绪,接受了奶奶的新规矩,还表示会跟自家姐姐,也就是我们姑姑讲清楚。 奶奶的亲生子女好办,我婆婆这边的几个兄妹就麻烦些,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我家大姨父,就是说我老公是兰家贾宝玉的那位,他为人斯文,又会说话,我们舅舅和两个姨接到我的电话,当时没有发作,可之后没多久,大姨父就打回来了电话。 大姨父是这么说话的:“慧慧啊,照道理说,这间别墅家大业大,却是大姐和姐夫的私宅,我们这么多年上门打扰,的确从没替你们着想过,很是失礼啊……要不然,以后周末轮着到各家聚聚?也容我们当当地主嘛。你姨你舅他们,虽然不是老祖宗亲生的,这么多年却都把老祖宗当亲娘待,你们一回去,忽拉巴儿就生分了,伤心嘛不是。” 听听这话说的,戳心窝子不?针对的还不是我们奶奶,针对的是我们这一家。 我照例服软解释:“大姨父,您千万别这么说,这完全是奶奶她老人家自己的意思……实话跟您讲吧,我和文玉也别扭着呢,家里孩子平素我都拘着不让玩儿,就等着周末还有机会能放松一下,奶奶突然立这个规矩,你们都不能来了,我家那两个娃也吵吵嚷嚷不乐意呢。您容我几天,让我找机会劝劝奶奶,成不?” 大姨父的口气听起来就正常了许多,道:“慧慧,你同姨父说句实在话,我们大姐和大姐夫到底有没有闹别扭?老祖宗是在为长子两口儿的旧事不高兴吗?” 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实在,道:“大姨父,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不在场,细节真不太清楚。文玉他自己父母的事,他讲多少我就听多少,不敢多问。那天爸妈两个人应该是讲透了,不然也不会同意一起出去旅游。奶奶呢,我个人觉得,是有点伤神了,毕竟过去多年的旧事又翻出来,奶奶年纪大了不愿再提,想静一静,这不奇怪。其实啊,大姨父,老祖宗对大姨、小姨还有舅舅,真的跟亲生的一模一样,她的规矩对叔叔和姑姑也没例外。您放心,她老人家要真有什么事儿,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所有人,绝不会分什么亲生不亲生。” 大姨父表示还算满意,道:“好吧,我会劝劝你姨你舅他们,老人家年纪大了,以顺着老人家的意思为主,做儿女的要多站老人家立场考虑……那你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讲啊。” 我又是一迭声地答应。 我这一通小心翼翼,总算让各方情绪都保持稳定,接下来,就到了我们回家后,第一个没有亲戚回来聚会的安静周末。 中午吃完饭,我安排好两个孩子睡午觉,刚想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就见兰文珠拖着两个大箱子下楼,似要出远门。 我立刻拦住,问她:“你这是干嘛?” 兰文珠说:“嫂子,我之前说过要去林家住的嘛,磨了这么久,奶奶终于松口了,我得赶紧走,免得她老人家反悔。” 我说:“慢点,慢点,你哥同意了吗?” 兰文珠笑嘻嘻地说:“我哥?他管得了我?我又不是出远门,就在隔壁而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用问他意见。” 我拉着兰文珠到客厅里坐下,问她:“阿珠,你真想好了?要去变成什么桃枝还愿?” 兰文珠摇头,道:“没有,这事儿且有得想呢。倒也不急,那几位自己都还有一头包的事没办法解决,暂时没催我。嫂子,你是明白人,你们回来住挺好的,算是帮了我的忙。我本来就想着,要是实在决定不了变不变,就去找你商量一下,结果你回来住了,这多方便。” 我说:“那你现在就跟我说说呗,这段时间忙来忙去的,总也没空坐下来细聊,你这个变不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兰文珠却说:“现在不行,现在我自己都还有点糊涂,不瞒你说,奶奶这些天问了我好多话,我都答不上来,越解释越糊涂,我自己都急了,我刚才同奶奶说,我得去林子家里住着,安安静静地想,否则万一头晕症犯了醒不过来,那可能就是神仙在替我做决定啦,到时候她老人家后悔都来不及,奶奶这才同意我去林家住的。” 头晕症?! 我不动声色地问:“说起这个,我倒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当年我结婚那天,你是真犯了头晕症没来闹洞房呢?还是不想来闹才躲着的?” 兰文珠说:“这么久远的事,你还问呐……嫂子你老啦。” 我笑道:“偏就是这件小事,隔这么多年也没想起问你,可不是老了嘛,就拣今天这机会顺便问问。” 兰文珠认真回想了一下,才道:“嫂子,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怪,从你结婚前一个月开始,我就经常性的犯头晕,而且有时候头晕的时间很长,睡一觉起来,大半天都过去了,还总是记不得自己头晕前做过什么事。你结婚那天,我本来一直好好的,礼成后婚车先送你们回别墅,大堂姐拉着我们商量要跟过来闹洞房,我就忽然开始犯头晕,再清醒过来时,都已经半夜了,我发现自己睡在卧房里,完全不记得姐姐们是怎么商量的,我又是怎么回家的。” 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十多年前婚礼之夜的惊梦,至此再露端倪。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6) 11个妹妹来闹洞房,被我老公用红盖头扑打出去之后,他把门删紧,还检查了窗户。我俩都是特别注意隐私的人,这间新房由我老公自己设计,重新仔细装修过,挡光隔音效果都极好。他确认再无被打扰或者偷听的风险,这才彻底放松,过来与我极尽温存。 事后,他从背后搂住我,先睡着了,我却还有几分清醒,懒懒窝在我老公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突然就觉得耳边细细一声轻问:“嫂子,可否万事如意?”我吃一吓,秒抬头,就见床头有黑影俯身,而瞬间我内心直觉告诉我,这是妹妹兰文珠来闹洞房了,不必害怕。 这直觉的力量如此厚实,我竟真的内心安宁,毫无害怕的感觉,对着黑影微微颔首,跟着黑影就倏忽消失,我旋即陷入沉睡。第二天早上醒来,这一幕历历在心,宛如一个清晰难忘的梦境。 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做了一个梦,而现在我知道了,兰文珠身体里的另一个兰文珠,毕竟还是来闹了我的洞房。 我没有再阻拦我眼前的这个兰文珠,也不再多问,由得她去了隔壁林子家。我老公这个周末加班去了,晚上回来吃饭时,发现桌上少了一个人,就对我表示不满:“老婆,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讲一下?” 我抿嘴笑笑没有接腔,我老公的脾气立马落下去了,放平声音再问:“老婆,阿珠要走,总应该事先跟我交待下吧,啊?” 奶奶接口说道:“玉儿,不要难为你媳妇,她一个做嫂子的,客居在婆家,我没发话,她还能硬管婆家小姑子的事不成?阿珠是我同意走的,有什么可同你交待的?” 看,就是这类话,“客居在婆家”云云,让我总直觉奶奶内心不太满意我,不过现在我都能理解,这幢别墅的女主人是我奶奶,连我婆婆都排在第二位,我住这儿当然是客居,永不能摆女主人款。 以前奶奶说这类话时,说了也就说了,现如今十几年过去,时间到底积淀出来些情份,奶奶显然是一对我老公说完,就意识到了我可能会多心,立刻转头对我说:“玉儿媳妇,奶奶是替在你作主,你别多想。” 肯解释,这已是顾及我面子,我马上回道:“奶奶您真是的,这还用您老人家说吗?我不长脑子啊。” 奶奶很欣慰地笑起来。 我老公在桌子那头作投降状,道:“行行,不长脑子的是我,阿珠的事老祖宗作主,用不着跟我交待,吃饭吃饭。” 合家吃饭无话。 饭后老公在家管孩子,我扶着奶奶出来散步,走到林子家门前,奶奶就站住了,说:“玉儿媳妇,你陪我去林家串个门吧?” 我答应着,伸手去按林家的门铃。 响了半天才接通,里面传出来兰文珠撒娇的声音:“奶奶啊,我下午刚过来,这才安顿好,您老人家要不要追这么紧呐?” 奶奶冲着对讲机说:“我来看看林丫头,不是追你,你别自作多情。” 兰文珠说:“好好好,林子已经前去迎驾啦,您老人家请进。” 林家的大铁门弹开,果然见林子迎了出来,已快走到院门口了。 我不禁在心内赞了一声,别看林子年龄小,连大学都没好好上,但论和人相处的礼数,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奶奶见门开了就往里走,林子抢上来扶住她另一边胳膊,道:“奶奶,您还往我家跑,有事儿招呼我去看您不就行了?” 奶奶细细瞅林子,问道:“林丫头,你身体完全没事儿啦?” 林子说:“奶奶,我都好啦。您看我这不是啥事都没有吗?” 奶奶就感叹说:“人老啦,就爱瞎担心,前些天我总觉得你似乎有什么不对,我心里啊就咚咚跳,担心会不会很严重,可问阿珠,她就总说你没事……现在看你,果然是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林子把奶奶让进客厅里,阿珠早备了最舒服的位置招呼我们坐下。我留神看了看,那些据说被林子招进家来的男人们,全见不到半个影儿。 奶奶先问了:“林丫头,你屋里的那些男娃娃呢?” 林子给奶奶端热柠檬水过来,一边说:“文珠姐过来住,我们就分了下地盘儿,小穆兄弟俩和卜杜都去地下室住了。文珠姐住客房,小方还住主卧。我妈和我的房间保留原样不动。小方今天有应酬,出去了还没回来,另外三个男生喜欢窝在地下室,通常不会上来打扰我们两个女生。” 奶奶道:“你同小方不一起住啊?新婚小夫妻,这不太好吧?” 林子想了想,温言反问:“老祖宗,您帮着我父母替我撮合这头婚事,您就不怕我心里埋怨您呐?” 奶奶很坦然地说:“林丫头,奶奶专门过来,其实就为了担待你这个埋怨……有句话我想先问问你,嗯,玉儿媳妇在这儿,倒不必瞒她……丫头啊,你妈妈有没有嘱咐过你,要你把过去小姐姐的事告诉我那个傻儿子?” 哦……那个可怜的孩子,同为人母,当我老公跟我讲到那孩子凄惨的命运时,我心里如针刺一般,奶奶现在这样问林子,显然是想一瞒到底,不打算给这个可怜孩子丝毫公道,我深觉恻然和不快,就站起来走到窗边外眺,奶奶说不必瞒我,我却也不想表示理解和认同。 我心里清楚,奶奶和婆婆为什么一直不太满意我,归根结底,我和她俩的三观不太一样。 三观不一样的人当然能够友好相处,但三观不一样的人要想真心喜欢彼此,那恐怕就会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妄。 所幸我们不必一起生活,距离产生美感,我这人最大的优点是不爱较真,奶奶和婆婆后来知道了,即使我总不可能做到与她们的想法一致,也没什么要紧妨碍,这才能慢慢生出情份来。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7) 就如此刻,我故意避开,奶奶已不会介意。她是老祖宗,她才不在乎孙儿媳妇心里想什么,只要不给她捣乱就行了。 不过我避开只是个姿态,大家都在一间客厅里,声音仍然听得很清楚。林子礼数周到地回答道:“奶奶,这屋里都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您别见怪。我妈什么都没嘱咐我,但我自己觉得,兰伯伯他应该知道,否则我的小姐姐对兰伯伯来说,就象从没存在过一样,岂不是太不公平?奶奶,您不觉得您太偏心了吗?” 奶奶叹口气,道:“林丫头,奶奶刚才说了,今天来,就为担待你的埋怨,当年那件事,是奶奶做错了,可已经错了三十二年,就再怎么找公道,你的小姐姐也回不来了。咱们得替活着的人考虑,不是吗?你的婚事啊,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说起来,你妈妈是我干闺女,她的心事我猜到一些,我却压着,从没跟我那儿子提过。我心里有愧疚啊,你妈妈为了你的婚事求到我这里,要你文珠姐帮着成全,我就应了。我心里想,要替你妈妈多考虑,她就剩你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安顿好你,方式就算是错了,那也先错着吧,得往长远看嘛。再者说,以我家阿珠的心性,她差不多就可以算作你的小姐姐,我觉得她并不愿意看着你糊里糊涂嫁给什么来历不明的乡下人,至少小方知根知底,所以帮你妈妈的决定,虽然是我做的,却应该没有违反阿珠本来的心意,对不对?即如此,就算你们会埋怨我,我也就这样做了。” 我心里一动,突然有些理解,奶奶这么多年一个人守着自己猜到的可怕秘密,心里压力想必很大吧?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逻辑,无需我的异见。于是,我转回身来,走到原位坐下,看到林子和兰文珠互相对视,俩人都沉默不语。 奶奶瞥了我一眼,续道:“奶奶我啊,结婚早,又没出去工作过,一辈子围着家里人转。所以,从来没有你们这些女娃娃们的独立啊、平等啊之类的想法。我就觉得,说好一辈子的事,就要认一辈子。为了这个死理儿,奶奶出了个坏主意,帮阿珠的妈妈守住了这个家。只没想到,林子的妈妈会那么倔,她当年若肯说出实情,我们兰家不可能不认那个孩子啊……后来自然都已迟了。再说林子的婚事吧,我觉得父母替孩子帮眼,选择另一半,总不会是为了害自己的孩子,你们年轻人,就算刚开始不合心意,慢慢互相适应,日久生情,那不是更妥当吗?林子带回来的那个乡下娃娃小穆啊,恕奶奶我说句实话,我一帮眼就觉得,那男娃压根儿就不把你放在心上,林丫头,你要相信长辈们绝不会害你,你非要嫁个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做什么?” 我看见林子转过脸来看着奶奶,眼睛里闪烁着一道异样的光芒,说不清是喜是怒……直觉告诉我,那光芒掩盖下的,竟似乎是极为深切的悲伤。 悲伤?这么说,我奶奶帮眼得很准,小穆真的完全不把林子放在心上? 我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这么说,奶奶不太接受我,可能并不仅仅是我以为的三观问题,是否她也看到了我和我老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不过,不管她看到什么,我都不接受,即便是我们家老祖宗,也绝不可能会次次看准。 兰文珠开口道:“奶奶啊,现在时代不同您那个时候啦,不作兴长辈替小辈决定人生,吃什么亏犯什么错都该由每个人自己去面对嘛,重要的是自己做决定,谁也没有权利控制别人的生活。” 奶奶说:“呐,要按这么说,就生不下来你啦。小阿珠,你别同奶奶讲这个歪理儿,林丫头的小姐姐是可怜,可我到今天也没有后悔去替你爸妈做决定生下了你。林子妈妈倒是完全由自己做的决定,你看看她什么下场?她又给自己可怜的孩子带来了什么样的命运?” 兰文珠居然被我奶奶说哑巴了。 我耐不住插嘴,道:“奶奶,不能这么说呀,女人是弱者,碰上坏男人拼不过,那是受害者啊,林子妈妈已经很可怜啦,不该再责备她吧。” 奶奶说:“她是受害者,那你婆婆算什么?你婆婆当年什么错都没有,如果拱手把你公公让出去,那她就不可怜?我又算什么?如果我不插手做决定,让林子妈妈嫁了你公公,原来的家拆散了,我好端端的媳妇和长孙就都没有了,我可不可怜?” 呃,我也哑巴了,一室三个年轻女子,竟都敌不过九十岁老奶奶的辩锋。 或者是该承认,我们竟然都不得不认同奶奶讲的话,无言以对? 半晌,林子方道:“罢了,我没话讲,都依老祖宗。我妈同我说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文珠姐了,我不想再讲第二遍,我保证我自己绝不会去同兰伯伯说什么,我妈应该也不会说,至于文珠姐说不说,那可不是我能管的。” 奶奶就去盯着兰文珠。 兰文珠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望向客厅另一侧的大落地窗外。我知道那个方向是林家的泳池,外面天色已然黑透,林家泳池周边的灯全都没开,看过去黑黝黝的。 终于她轻轻开口,我一听,鸡皮疙瘩就全冒出来了,这不是我们的妹妹兰文珠,这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兰文珠。 她说:“人类啊……倘若知道自己的死期,会怎么活呢?” 我紧张极了,攥紧了拳头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奶奶,生怕她会受到什么惊吓。 奶奶竟然神色如常,靠坐在软椅上,姿式都没变,道:“阿珠,奶奶就算是明知今晚便死,这会子的活法也是一样。” 兰文珠将视线转回来,与奶奶对视,眸中精光四射,说道:“老祖宗,现在您直说不妨,当年您许的愿,到底是怎么许的?”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8) 我听见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门“嗒”地打开,小穆兄弟俩和那个传说中的外国小伙鱼贯而入,脚步却都极轻,几乎悄无声息靠近了我们,散散围坐在附近。 我觉得非常害怕,直觉却将我按得死死的,告诉我不要表现出来,令我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 不过所有人中,看上去,最镇定的仍然是我奶奶,她环视了一圈儿,笑道:“我是怎么许的愿……我家的小阿珠绝不能知道真相!你们都能答应我保守秘密吗?” 小穆微微躬身,替所有人发言:“兰奶奶,我保证,只要您不同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让兰文珠知道,今晚在这间客厅里我们曾说过什么。”他向他弟弟那边示意了一下,补充道:“我兄弟有这个本事,您放心。” 我奶奶盯着小穆,好奇地问:“你是当头儿的?先跟我说说,你们都是谁?” 小穆站起来自我介绍:“我们是涅母的仆人,行走在世界上,护佑五大资源。前世的我们散形去追随涅母,眼下是因为整个世界濒临毁灭,我们不得不再世回归,以求设法拯救。兰奶奶,我是再世五仆之首土仆,我兄弟是火仆,林子是水仆,卜杜和小方是金仆……兰文珠,是木仆的沉魂之身,只有她决定让自己的凡人意识沉睡,木仆才能变回来。” 奇怪,小穆说的这些话我都能复述,但我却有一种很快自己就会忘记这些话的直觉。 奶奶看了看我,问小穆:“我这个孙儿媳妇不要紧吧?” 小穆,嗯,现在该叫他土仆了吧,说:“不要紧,刚才火兄弟在楼下探查过了,她是个自控力极强的凡人,不管能不能理解和接受我们说的话,她都会在现实中做出很恰当的应对,选择对她在乎的人伤害最少的处理方式……她自己嘛,”土仆审视地看了看我,道:“如果她继续这么害怕的话,很快就会忘记的。” 奶奶有些恍然,瞧我的眼光里第一次流露出怜惜之意,道:“玉儿媳妇,原来你是在害怕啊……你不要怪奶奶,奶奶一直以为,你性子凉凉的,不动声色,是因为你总不大瞧得上别人……却原来,你是在害怕啊。” 我心头蓦然大恸,已攥到指节泛白的两手一松,捂到自己脸上,泪水完全不能自控的汩汩而下。 我坐在靠近奶奶的沙发上,哭得无法自抑,感觉到奶奶从软椅那边移了过来,坐在我身边轻轻拍我,道:“玉儿媳妇,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你不要怪奶奶过去没有看准你,以后就好了啊,现在奶奶明白了,会当你跟阿珠一样,你别怕,一家人想的不太一样有什么要紧?五根手指头还不齐呢。想的不一样,我们仍是一家人,牙齿咬到了舌头,也还是一张嘴,你不用害怕啊,你不会失去家人的。” 我说不出话,抽抽咽咽地点头,轻倚住奶奶肩头,呵我的老祖宗,您虽然只是一个走路都需要扶持的垂暮老人,这一刻却无比强大,兜住了我生命中深藏至今的全部恐惧,靠住奶奶,就仿佛靠住了我从未拥有过的宠溺。 我从不怀疑我老公对我的深情厚爱,但他一向认为我比他强大,是个能替他解决疑难杂症的仙姑,他怎么可以宠溺一个仙姑? 不受宠的人,就会学会遮掩自己的恐惧,但并不等于没有恐惧。 我没有想到,林子家的这几个……我再也没办法叫他们“活鬼”了,尽管我仍然相信他们不会介意,我自己却会介意……这位土仆,只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卸下了我内心深处从未有人看到过的盔甲。 就听兰文珠感慨道:“唐慧自小深藏的恐惧,全靠自己应对,生生练出强大直觉用以自保,是她的直觉和兰文珠对她的感情,拯救了她的婚礼和她想要的生活模式。在她结婚前那一个月,她的恐惧已快要让她做出违背直觉的选择,她甚至想逃回父母身边不再嫁给兰文玉。然而,她的直觉让她把心事告诉了兰文珠,而兰文珠想要帮助她的意愿如此强大,竟潜意识里主动晕睡,唤醒了我的意识。我虽然只能在兰文珠晕睡的时间里觉醒,但已足够让我用灵力去影响兰文珠父母的态度。唐慧,你一直害怕我回来,是你的直觉知道,真正保住你婚姻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兰文珠的意愿,你爱这个小姑子一如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害怕失去她……你别怕,兰文珠不会消失的,即使她变成我,只要她想醒来,就能随时醒来。” 我抚住心口,不再哭泣,怔怔凝视兰文珠,我的妹妹,现在的你不是你,那真正的你在哪里? 兰文珠似知我心声,答我道:“现在的我,是再世木仆,现在的兰文珠正在晕睡。不用怕,我们不强迫人类,她想要醒来我就会知道,她可以立刻得回这具身体。当然,除非我们告诉她,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记得自己头晕症犯了又睡过去……所以你们,都不用担心。”说最后一句时,她对着我身边的奶奶点了点头。 奶奶犹自追问:“那我的阿珠如果同意沉睡一年,让你用她的身体,就会是象现在这样吗?阿珠什么都不记得?你们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她的身体吗?” 兰文珠,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木仆,把目光投向了土仆。 土仆再次替所有人发言:“老人家,林子婚礼后我和火兄弟去您家里,那天说的话,您没忘记吧?您对我说过,您还没死呐,哪怕是兰文珠自己不愿意回来,也不许我们拐了她不让回来,我郑重应许过您,您当时说信得过我,是吧?” 奶奶没有回答,长长叹了口气。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9) 土仆说:“兰奶奶,咱们说过的话,都要算话,我应许过的,您没死之前,兰文珠一定会回来,不管她愿不愿意……不过她的身体就另说,我从没有保证过这件事。实话同您讲,我们五仆,要去消解灭世之灾难,凭我们前世的原身当然不会受伤害,但现在,我们再世的身体都有各种毛病,如果仅仅是用兰文珠的身体跟随我们走这一趟,我说不准她会不会受伤。但是,兰奶奶,我保证我们都会尽力护住兰文珠的身体,也保证,就算有什么伤害,都不会影响兰文珠的凡人意识回到这具身体里……这样行吗?” 我已经惊讶得忘记了害怕,坐直了身子,什么“灭世之灾难”?这个世界要毁灭了吗?这怎么可能? 奶奶反过来靠紧了我,拉住我放下来的手,我们紧紧依偎,四手交握,我直觉到,奶奶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不光是奶奶自己,连那几位神仆都有些紧张。 奶奶道:“说过的话,当然都要算话。那日我就说过,阿珠变不变的,恐怕你也担保不了什么……你们是神仆,要去做的,是可能毁天灭地的大事情,能应承我,护着我的小阿珠,我已经感激不尽……这位再世的木仆,我用来祈愿的那根桃枝,就是你身上的吧,这么多年承你看顾,我实在是不敢再多求什么了。” 木仆摇头道:“那株千年古桃原非凡种,是前世的我散形前种下,沾有木仆气息。你从古桃上取枝留存,桃枝上自然亦沾有木仆气息。这些年来,你求了什么,其实我不知道,但你的所求会被桃枝上的木仆气息熏染,这世间的木资源繁盛,无处不在,我留在这世上的木族族群感知到木仆气息,必然会全力施为替你解难。到最后那次,兰文珠降生时,木兰长老正为我觉醒护法,彼时感知到你许愿的,应该就是木兰长老,她要你焚枝,木仆气息便会熏染到你许愿护佑的兰文珠婴胎上,可以令她成为我的沉魂之身,不如此,兰文珠绝不可能平安出世,母女都会死去。” 我和奶奶听得十分仔细,奶奶说:“原来如此。那我阖家上上下下,几乎都受过木仆的族群护佑,才得有这几十年平安。真是恩重如山……几位神仆,你们放心,我老婆子虽是凡人,也绝不做忘恩负义的事,我许的愿我一定还,不会误你们的事。” 奶奶你要干什么啊?我可紧张极了,这次不是恐惧,而是担心,是保护欲高涨时的那种担心……是那种,会让人勇气倍增敢冲上去堵枪眼的担心。 我下意识地往奶奶身前挡了挡,警惕地问:“我奶奶到底许了什么愿?你们是神仙,不是魔鬼,总不可能让凡人拿命来还愿吧?” 土仆看着我奶奶,接着我的话说:“的确如此。我们不可能让凡人拿命来还,所以我们也很好奇兰奶奶到底许了什么愿,为什么兰文珠潜意识里会排斥还愿?老人家,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整间客厅里静悄悄地,我们都不再出声,只听见奶奶不急不缓,轻轻叙来。 奶奶道:“话,要从头说起。阿珠的爷爷比我大十几岁,之前是我们乡下的教书先生,他人好、家贫,娶不上媳妇,只得由乡里乡邻的女人家轮流帮他打理一下家务。有阵子是我姆妈帮他,姆妈去不了时,派我去,也是命里注定,我喜欢上了他。没想到,他也喜欢我,到我十八岁成年,便上门向我们家提亲,我爸妈看重他人品,没介意年龄,就把我许了他。不过,乡里还是有些闲话,于是行完礼之后,借旅行的由头,我们出去避风。到了那处山林,见到那棵古桃木,我头一次向他提要求,要他和我一起抱着桃树许个愿。他应了,我们两个人很努力抱,才能勉强拉到手,我在心里许愿,求神仙保佑他一辈子对我好。结果,松开拉着的手时,有根低矮的桃枝,不知怎么的就勾到了我,把我胳膊都划出道血口子,阿珠的爷爷开玩笑,说大概神仙也要供奉,这愿不能空许。而我郑重许了愿,想留个念记,就将这桃枝折下来,带了回家。” 我听着,觉得很心疼,听我老公说,爷爷在生阿珠之前就去世了,大概才七十多岁,我奶奶许的愿是灵验的,我相信,他一定一辈子对奶奶都很好,就可惜没能携手终老。 奶奶继续说:“有了这头一次,我心里大概明白,向这桃枝许愿不能空许,要供奉我的血,所以之后几次许愿,都是小辈们家里有难事实在过不去,我才敢许愿,许愿时,我会用桃枝划一下胳膊,很灵的,轻轻一下就出血,伤处也很快愈合,不会留下痕迹。” 我看见几个神仆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低声问:“奶奶,这不是还愿了吗?” 奶奶说:“傻孩子,这怎么是还愿,这是供奉。还愿是事后要付出的代价,唉,奶奶我啊,当年,还真是替那几家小辈擅自做了决定,他们的难事是过去了,可那几家也都在事后付出了代价,总算,都不是给不起的代价……虽然我从没明说过,他们恐怕多少也能猜到点,都是懂事的子女啊,不但不怪我,还对我越来越孝顺。” 我意识到,我家的这个老祖宗能这么得后代敬服,并非只是因为她过去曾替各家操劳家事,并非只是因为她年长身居尊位,更并非是儿孙后辈们哄嘬她开心的假装,而是因为她老人家,虽已届九十高龄,体衰气弱,可智慧却越来越精深,心胸越来越宽广,判断也一如即往的清明通透。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10) 过去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各人立场不同,看法就不同……但若论果敢决断,勇敢担当,我家的老祖宗,那还真是老而弥坚。我看着奶奶,心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奶奶握了握我的手,继续说:“最后阿珠出生那次许愿,神仙嘱我焚化桃枝才能保孩子平安,我就多了个心眼儿问神仙,阿珠的妈妈能不能平安?神仙却说,桃枝只能救孩子,救不了大人。我问神仙,如果用我的命还愿,能不能连大人一起救下来?” 我惊“呵”了一声,并看到几位神仆都皱起了眉头。 奶奶不理我们,继续道:“神仙脾气好,被我啰嗦也不烦。对我说,若要一命换一命,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神仙不能妄加干涉凡人性命,我许愿要神仙去干涉阿珠妈妈的命,那这个责任就该由我负。这么多年啦,我一直记得透过桃枝同我说话的那位神仙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她说她会尽力施为,但阿珠的妈妈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运气,如果真活下来了,说明干涉成功,我虽不一定需要马上用我的命去还愿,但从此我的性命就可以任由神仙干涉,神仙什么时候需要我还命,我就得还上。” 我听得不是太懂,看看旁边那几个神仆,似乎也只有木仆完全听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个还命。这么说起来,兰文珠的婴胎是用我的催生力救的,兰文珠的妈妈却是木兰设法救的。唔,木族人干涉凡人性命,总得牺牲自身血肉,木兰啊,木兰,你做了这么多……可恨我护不住你。” 木仆的这张脸,是我无比熟悉和亲近的兰文珠的脸,可她说这番话的神情,却满是我无比陌生的郁郁不平。 我老公说兰文珠是贬义的林黛玉,娇气刻薄那是十足十,但她生来富足受宠,要什么有什么,又舍得放手,我从未见过她有这般憾恨难消的神情。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外国小伙道:“记得那次,我躺在巫台上,土老大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她也告诉过我,她生下来心脏有毛病,是木兰剜了自己一点心尖替她补上,后来又为了救全村人性命流尽鲜血……这么说,难道整个山村人的性命都可以被干涉?” 木仆道:“不是这样的。木兰在山村,是以村民们的祖奶身份存在,救山村的村民是木兰自己的决定,村民们应该不会向木兰许愿,也就不必还愿,干涉凡人性命的责任全由木兰自负。如果当时没有你在巫台上流血发愿,木兰早就散形离世了,等不到我回来的时候。” 外国小伙卜杜,土仆说他和小方都是金仆,这话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还是叫他卜杜。卜杜又问:“兰奶奶的性命因为许愿而能被我们干涉,木兰这么做,是有用意的吗?兰文珠犹犹豫豫,不愿意放弃这具身体给你用,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你会干涉她奶奶的性命?” 木仆解释:“兰奶奶是通过许愿才与木兰联系上,许了愿就要还,这是规矩,木兰也不能破。至于兰文珠,她身上有木兰化作的护魂花,对这事肯定有感觉,只是自己想不明白罢了。兰奶奶,你一直留着那桃枝,桃枝上有我的气息,还染了你凡人的血气,我木族族群必然会留意你的安危。所以之前,受了你许的愿,也不会让你或者你家子女用承受不了的代价来还愿。但兰文珠这件事不同,兰文珠本不可能出世,兰奶奶,你的决定的确是错了,差一点儿就会错到让你后悔的地步。你想想,当年若是兰文珠和母亲因为难产一同离世,你一样会失去你原本的媳妇,拆散掉你们原本的家。林子妈妈和她私生女儿的命运能否改变不好说,可你一意孤行要你媳妇不择手段留住你儿子,合该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你最后那次许愿,本是不该灵验的。只不过,恰好逢我再世回归,木兰要助我的催生力沉魂,这才两相便宜。所以,兰文珠的平安出世,不用你还愿,你真正要还的愿,是兰文珠妈妈得到的平安。” 我的保护欲抬头,抢话呛道:“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奶奶到底错哪儿了?眼下结果就是我奶奶不后悔,现实就是兰文珠和我婆婆都平安,别若是若是的,这世界上就没有如果二字。” 林子……或者该叫她水仆,很温和地接话:“大嫂,你别急,奶奶不怕别人说她错,奶奶有担当的。说起来,我也该庆幸奶奶做这个决定,如果当年文珠姐和兰阿姨都没了,或者当年只是文珠姐平安,兰阿姨没了,我妈妈若是知道了,说不定都会同我爸爸离婚,带着我的小姐姐去嫁给兰伯伯,那样,就不会有我了。我做了二十八年的林子,就算现在记起很多久远往事,可我还是很愿意继续做林子。所以,的确没有如果,求仁得仁,都没什么可后悔的。” 林子这丫头真是合我心意,我也愿意她继续做林子。 木仆看着林子,道:“也许,真的一切都有定数吧。这世界上能说如果二字的,只有涅母。好,我不说如果了,我说现实。现实是兰奶奶许了愿,木兰就得告诉她还愿之法,也亏了土老大没觉醒,我们这么多年都聚不到一起,兰奶奶得享高寿……老人家,我想你担得住现实,我告诉你实话:木兰经由沾了木仆气息的桃枝与你定下还愿之法,她已不在世,现下只得由再世的我来干涉你的性命,呐,早就定好的,一命换一命,木兰牺牲给你媳妇的血肉,要着落在你身上还给我,只待兰文珠同意放弃意识,我的灵力全部回归这具身体,你该还的血肉就自然会回到这具身体里。我想你懂的,能救命的血肉,必然是来自要害之处,估计到时血肉一还,你即会失掉性命。” (二)唐慧讲述的故事(11) 土仆看看我,对欠了欠身的奶奶说:“老人家,你放心,我说过,有我兄弟在,兰文珠绝不可能知道今天晚上我们在这个客厅里说过些什么,不用担心你的孙媳妇。” 我觉得很奇怪,我并没有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只是……突然就想不起抓着兰文珠是要说什么,张嘴忘词……怎么会这样?我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惴惴不安地回身望向奶奶。 林子走过来扶起我,让我靠回奶奶身边坐下来,奶奶重又拉起我的手轻轻拍着,我心里很快安宁,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自己说,一切都听奶奶的吧,由奶奶做主,奶奶知道该怎么做。 我无意间瞥到土仆的那个火仆兄弟,正好看到他冲着土仆睐了睐眼睛。 奶奶对土仆说:“我放心了,这样就很好。其实,已经没我什么事儿啦,对吧?我的小阿珠并不知道我许了什么愿,要怎么去还,所以,她答不答应把身体交给你们用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迟早会解决的。你们放心,她很快就会想通的,我这个孙女儿最爱我们这个大家族,我们家人口这么多,老的小的,都在她心上挂着呐,连林子她都记挂着。你们是要去拯救世界的,她只要相信你们,就一定会同意你们的要求,不然的话,这个世界都没了,那她挂心的这些家人该怎么办?你们别着急啊,给阿珠一点时间,只要她不知道她变了之后我就会死,她就绝不会拒绝你们。” 我直觉到自己无比着急,可心里却又在劝自己全听奶奶安排,一时纠结难挡,忍不住扑簌簌地掉眼泪。 奶奶看着我,柔声说:“玉儿媳妇啊,奶奶最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识大体,懂规矩,我们这七大家子的人,以后都要赖你多看顾了,你可得担待起来,不许同奶奶捣乱。” 我说不出话,只管哭,气都喘不上来。林子突然插话问道:“奶奶,老是听说,你们有七大家子人,可我刚才数了数,其实你们是六户人家啊,七家怎么来的?” 咦,我的心思一下子被岔了开来,不知不觉止住了哭泣,林子说的对啊,我们一家,还有舅舅、两个姨、叔叔和姑姑那几家,加起来可不就是六家嘛……以前怎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们都是跟着奶奶的话说七家,这七家是怎么算的呢? 奶奶嗔道:“林丫头,你还操心这事啊,奶奶我自己是一家啊,我可不跟这些孩子们拴在一起,我自己的坎儿,我都是自己过,绝不会让我惹的祸事,落到我后代子孙的身上。” 林子叹道:“奶奶,您真是活成神仙了吧?您是不是已经猜到,您许的性命之愿有可能用家人的性命抵还,所以坚决不肯与子女们认成一家,要自己单算?” 我恍然大悟,登时痛哭起来,简直快要哭死了,眼泪哗哗流。 木仆对奶奶肃然道:“您放心,我绝不会强迫兰文珠变成我。好教您老人家知晓,眼下只是我的意识在指挥这个身体,我的灵力还在圣卷筒里存着,除非兰文珠完全同意,我不会让灵力回归,灵力不回,兰文珠就不会变。所以暂时您没什么危险,照旧过您的日子就好。若是您能寿终正寝,死时那一刻,该还的血肉也自会回到这具身体里,那时候就是还愿了,不会留下劫难给您的后代。” 奶奶笑了,扶着我站起来,道:“好,好,话都说明白了,玉儿媳妇,咱们唠了这么久,该回家啦……我刚才就说过嘛,哪怕明知今晚就是我的死期,我也照旧一样活。现在多好啊,今晚不必死,我还能回家,继续享我的清福,这一趟不白来。” 我哭得语不成调,挣扎着说:“奶奶……您……别说这话……”奶奶忽然板起脸来,训我道:“玉儿媳妇,你是我家长房长孙媳妇,要拿点体面出来。哭兮兮地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门铃声突然大作,林子还没来得及过去接通,一个大嗓门儿已在外面吵嚷起来:“这家有没有人在啊?明明亮着灯嘛……喂……喂……快出来看看啊,你家门口要死人了嘿……” 呃,这声音听起来耳熟啊,怎么象是我老公那暴脾气的舅舅?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1) 我是兰文珠的舅舅,我叫赵猛。 我发现前面那些人给你们讲故事,都不爱介绍人名,全按关系讲,听起来很乱啊有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数不清楚,还是我先介绍下大家的名字吧:我长姐,就是前面讲的那个兰太太,她叫赵纹。我们家姐弟四个,我排行最小,我二姐叫赵绢,我三姐叫赵绣。 看我们姐弟这名字起的,就知道我们父母的期许,我是独子,本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结果我却没支起来,我父母身体一直不好,我长姐工作后没多久,父母就双双病逝,那会儿我正在读高三,要考大学,二姐三姐也都还在读书没有工作,逼得没法子,我长姐居然奉子成婚,急急嫁了人。 我的大姐夫,就是兰家长子兰中庭,兰文珠的爸爸。 我大姐与我大姐夫一见钟情,她深爱姐夫,这我是信的,但我长姐原本是个传统守旧的人,要说她会头脑发热未婚先孕,我就不太信。 我倒相信,她是没办法了,我大姐夫那人不惯拘束,倘不是我大姐怀了孕,他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同我大姐结婚,那我们姐弟该怎么活下去? 我大姐实在等不及了,父母丧事办完,几乎家徒四壁,三个弟妹都急等钱用,就凭我大姐一个人的工资,怎能养得起我们? 而我大姐夫家境很好,兰家爷爷是个很有名的教书先生,自己安贫乐道,无欲无求,可他门下弟子众多,对恩师没办法直接孝敬,就全报答在老师的子女身上。我大姐夫虽然跟我大姐同年龄,但当时他正在房地产公司做项目经理,到处有人不声不响地照应帮衬他,他不贪不腐,合法奖金就能拿到手软,自己有个富得流油的小金库。 而且我大姐夫这么忒怕麻烦,很不爱管钱,所以一结婚,就把小金库全交给我大姐打理。 我大姐是学金融理财专业的啊,不缺本事,就缺本金,婚后没过两年,大姐就把我们几个弟妹全都安顿好了,其实她并没有真把老公的钱全贴在我们身上,但大姐要是当年不及时把自己嫁给合适的人,及时捞住救命稻草,那我们姐弟现在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兰家的老祖宗,虽然只是我们大姐的婆婆,但我们姐弟都拿她当亲娘看待,就因为以她老人家的慧眼,在当时,应该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们大姐为弟妹们谋划了些什么,可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更毫不介意,还暗暗成全我大姐帮衬我们,后来不分亲疏里外,等我们有孩子了,也一样过来给我们各家帮忙。 你说,我们要不把这样的老祖宗当亲妈,我们还是人吗? 之前,我们家是长姐如母,我父母一门心思要生儿子,生下我大姐后,我妈就不开心,各种偏方乱吃,隔了三年再生一个,是我二姐,我爸大失所望,我妈心烦意乱,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我大姐不得不三岁就开始学着带妹妹,我妈根本顾不上。之后又过了两年,我妈再生了我三姐,一看又是女儿,直接闭过气去,整个月子没起来床,伤了元气,坐下病根,我大姐五岁都开始站灶台了。后来不知哪个赤脚医生指点了我妈,她再次努力两年,终于成功生下了我这大胖儿子,我妈心情是好了,可身体却更差了,完全是病歪歪的药罐子,家里的大事小事全由我那迅速长成大人的大姐撑着。现在回头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我才根本没有机会被想要儿子想疯了的父母双亲惯坏,他俩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被沉重的生活压力困得死死的,我的童年记忆里基本没有父母的印象,全由三个姐姐照管我长大。 我们家的常态就是妈妈一直生病,爸爸独力在外赚钱养家,苦不堪言,熬到我读中学的时候,我爸也开始生病了,我们一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从没喘过气来。 所以父母早逝,我们姐弟都没太伤心,苦日子实在过得太久,病人不在了,活人来不及悲哀,倒先松了口气。 托我大姐结婚嫁人的福,我总算顺利考上了大学,毕业出来当了建筑工头,大姐夫给我的帮衬不少。我这人随我爸,娶媳妇后,竟连着生了三个闺女,咳,别误会,我可不是超生啊,我媳妇生的三胞胎。 我不敢再生,担心把我媳妇身子搞坏了,没儿子就没儿子吧,我的大闺女招了上门女婿,前年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随我姓赵,我们赵家香火有继,我没什么遗憾。 我能过成今天这个样子,得承我大姐夫的情分,所以我跟我大姐夫的关系,本来是很铁的。 没成想,我大姐生了二丫后,忽然抑郁了,同我们哭诉大姐夫有外遇,找过一个小三,要不是大姐怀孕,两人早都离婚了。我一听之下怒气上涌,就把我大姐夫约出去打了一架。 我名字中的这个猛字,可不是白叫的。 那天,我本来只是想约大姐夫去吃个饭,一开始没想要打架,只想问问我大姐的说法有没有水分,大姐的二丫头阿珠身体不好,我们都一起着急上火,而且我把大姐夫当亲哥哥,所以并不想只听我大姐的一面之辞,女人嘛,都喜欢闹情绪,万一大姐的哭诉是小题大作呢?不能冤枉我大姐夫嘛,是不是? 饭没怎么吃,我俩都先喝醉了,大姐夫不管我怎么问,都默认他的确是想过要离婚另娶。我这邪火就拱上来了,男人在外打拼,逢场作戏难免的,但认真闹到要拆家就不象话啦,哦,他刚当上总经理,就想要抛弃糟糠妻啊?真觉得我们姐弟都沾了他的光,所以瞧不起我们? 结果在餐桌上就动了手,我抄起酒瓶子把大姐夫砸了个脑袋开花,餐厅报了警,把我和大姐夫全抓到局子里去了,大姐夫脑袋上裂开一个大口子,缝了十来针,伤情鉴定报告一出来,警察就说我已经够被刑拘的标准了。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2) 我大姐吓得抑郁症都没了,四处打点,大姐夫一不住院二不做笔录,天天顶着包得白花花的脑袋跑来警局要求撤案,还包赔了餐厅的全部损失,这么着磨了好几天,总算把我捞了出来。 出来后,我怏怏地同我大姐说:“大姐,我没出息,本想替你出头,可现在闹这一场,还得大姐夫保我,我没脸再找他麻烦了。” 大姐说:“猛子,你可千万别再管了。也怪我,事儿都过去了,我还跟你们念叨,平白无故惹闲气,你姐夫是个好人,我离不开他,你千万不要再找他麻烦,以后再别提这事了,啊?” 行,不提,这以后几十年,大姐和大姐夫恩爱如初,一家和美,我们都看在眼里,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当然再也不会去提。 现如今,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是当年那个楞头青,几大家子人都习惯了周末回大姐夫家团聚,看望老祖宗,我已经快要忘了过去那档子事儿啦,怎么也没想到,隔壁林家一出事,我大姐倒把旧事又叼登出来了。 说不提的是她,现在又提的还是她。女人呐,真是麻烦,男人就不能犯个错,犯个错能揪你一辈子,永世不得翻身。 那一天,事出突然,我大姐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小阿珠莫名其妙跑回家来,我大姐乱发作,怎么听怎么象是隔壁林家太太跟我大姐夫有什么事,老祖宗发话把我们都赶回了家,我有心不走,却又怕象当年那样闹个里外不是人。 我大姐离不开我大姐夫,这点我已经看透了,夫妻两口子之间哪儿有什么公平公道啊,无非就是个谁吃定谁,我大姐被我大姐夫吃得定定的,就算我想替我大姐撑腰出头,我大姐也不会感谢我。 不过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罢了,当天离开大姐家别墅后,我和二姐、三姐这三家,见时间还早,索性一起逛街去了,到了商场,女人们带着孩子们去玩,我和两个姐夫就找地方喝茶聊天。 我二姐夫叫高子兴,是本市大学里的中文教授,一个红楼迷,给自己起了个号叫“鹗”,也不怕人笑话他。他老说千古憾事莫过于红楼未完,高鄂续本被多少人骂作狗尾续貂,但好歹算作填坑壮举,敢为天下先,所以他不怕用此人之名为号,也是表明自己心迹。 二姐夫是个斯文人,特别爱讲道理,口才又好,不象我们姐弟,都笨嘴拙舌的,所以他基本上就是我们赵姓这边的代言人,我们都愿意同他商量事情。 我二姐一辈子是个政府小公务员,前几年退休了,去女儿家帮忙带外孙,二姐夫不乐意去,自己仍在大学里住着,老两口没在一块儿,也就是指着周末去看老祖宗时聚一聚。 我对二姐夫说:“大姐怎么会怀疑到隔壁林家太太?说起来她还是老祖宗的干闺女,我们都认识的啊。这过去十几二十年的事了,咱们大姐不能乱疑心吧?” 二姐夫嘬着茶,隔了会儿才说:“不好说。隔壁林家太太突然错手杀夫,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夫妻之前倘没有多年心病,怎么会一下子闹这么狠……唉呀我们老祖宗,老了老了,怎么掺和起闲事来?隔壁邻居而已,鸡犬之声相闻亦可老死不相往来,人家调包婚礼,竟让咱家阿珠去配合,这要搁我啊也难免多想,我们跟人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有点楞怔,总不能真是我大姐夫的小三吧?这可太咯应人啦,合着我大姐夫这二十年一直在享齐人之福?家里养老婆,隔壁养外室?我的天,那林先生能忍得下去? 三姐夫是个闷葫芦,不爱发表意见,就管自喝茶。 二姐夫继续说:“此事蹊跷啊,不能妄断。阿珠的态度也很奇怪,她同隔壁林丫头,小姐妹间关系再好,也不至于人家家里出事,她就要住过去吧?她是知道了什么事吗?可如果真的是隔壁林太太与她父亲有染,她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吗?蹊跷啊蹊跷,想不通。” 我索性直接问:“二姐夫,你给拿个主意,这事儿我们要不要管?” 三姐夫抬头看着我,使劲儿摇头。 二姐夫思忖着说:“不能硬管,也不能不管。小弟,我们这几家人,好不容易现在齐齐整整平平安安的,凭良心说,多少都托赖大姐一家的帮衬,还有老祖宗的看顾。对我们来说,大姐安好,老祖宗能得个善终,那就是我们的心愿啊,是不是?所以不能不管,真闹起来,我们装聋作哑,那太凉薄了不是?但也不能硬管,管不好会添乱,愧对老祖宗啊。” 这话在理儿,我和三姐夫一齐点头。 二姐夫同我们商量,要先去探一探林家的情况,他说他有个印象,林太太的父母以前似乎也是他们大学的教授,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的老一辈啦,现在没什么人知道,他得想办法打听。至于我们几家最好表现得若无其事,老祖宗平安是第一要紧事,大姐两口子实在闹别扭狠,就劝老祖宗出来去他家住。 我们几家,还就二姐夫住在大学里的环境好些,他只有一个女儿,已嫁人生子自己成家,所以家中房间宽余,老祖宗真要出来住,那只能去二姐夫家。其实我知道二姐夫咋想的,他琢磨把老祖宗接到他家里去供养,可不是一天两天啦,那是几十年的念想,就可惜老祖宗从来没依过。对面也不乐意啊,我大姐的小叔子,最烦我二姐夫提这个岔儿,以前聚会一说到这个,他俩就能吵起来,那是我们老祖宗亲生的小儿子嘛,老祖宗就算不跟着长子住,也轮不到我二姐夫出头吧? 我二姐夫多斯文的一个人,能跟那边的小叔吵到脸红脖子粗,振振有词地说:“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我提我的心意,有什么不对?论什么亲疏远近?你这就是封建小家庭思想,跟不上时代。” 小叔气死,又不如我二姐夫会说话,只管嚷:“那是我妈!我亲妈!”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3) 还得老祖宗出来打圆场:“轩儿,你吵什么?他大姨父说的对,这心意我领了,可我住惯了这里不想动,他大姨父,还是偏劳你们跑来看我吧,能常来看我,就算是你们的孝心啦,你们都一样,对我来说都是亲的。” 看见没?我们家老祖宗,那是香饽饽,她老人家认谁的孝心,就是谁的荣幸。 我二姐夫说的救命之恩,不是夸张话,我们家老祖宗真是救过我二姐夫一家子的命,起先还没人知道,后来是我二姐夫打听出来了,当着我们所有人在场的时候给老祖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点儿都不含糊。 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听二姐唠过一下,好象是二姐夫惹了什么祸,被人打得不敢回家,老祖宗当时正在二姐家帮忙带孩子,二姐夫打电话回家求救,二姐急得要抱着孩子跳楼,老祖宗搂着我二姐说,有她在,不要怕,这个坎儿过得去。 也不知道老祖宗到底做了什么,很快就风平浪静,二姐夫平安回家,二姐听老祖宗的话,什么都没二姐夫说。但隔了一阵子,二姐夫突然就开始四下打听,还居然打听出来是老祖宗帮手平了事,就此认了老祖宗是救命恩人,这几十年里,一直变着法儿缠着老祖宗要报恩。 刚开始缠得那叫一个不休不止,二姐夫口若悬河地讲道理,听得谁都头大,大姐夫都想输给他算了,同意老祖宗去二姐夫家住,可小叔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老祖宗发话,二姐夫才变正常些,老祖宗说:“他大姨父,你的道理都对,可我就问一句,报恩这种事,是报在先,还是恩在先?”二姐夫恭恭敬敬答:“是恩在先。” 老祖宗说:“那就对喽,恩在先,报在后,他大姨父,你有这份心意,且先搁着吧,啥时候报,得依着我的心意,是吧?” 二姐夫点头无话,合家松口气,这才消停。 话说回来,那日我们在商场商量好后,我二姐夫就开始去打听了。后来听说大姐和和大姐夫要去环游世界,我们就觉得应该没有大事。再后来是文玉一家搬回了别墅,文珠也没去林家住,我们觉得是个皆大欢喜的场面,就准备周末再一起去看望老祖宗。 结果接到唐慧的电话,说老祖宗立了新规矩。 唐慧是大姐家的媳妇,与我们隔着一层,我心头有疑惑,却不好当着唐慧的面讲。放下电话我就找我二姐夫,气道:“二姐夫,二姐也接到电话了吧?这是怎么话说的?长辈们一放手,小辈就蹬鼻子上脸?这是嫌我们回去烦,就借老祖宗的口来堵我们?” 二姐夫说:“不一定,你别急着上火,我等会儿再打电话问问唐慧,她该是挨家挨户通知的,我听听她的说法是不是都一样。” 确认我们三家收到的说法都一样,二姐夫就给唐慧打了电话。之后跟我说:“小弟,这个规矩应该真是老祖宗立的。有蹊跷啊,隔壁林家的事还没完。大姐两口子明显是被瞒住了,送得远远的。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老祖宗那边儿得保持关注。” 我被二姐夫说的有点担心,老祖宗可不能有事啊,我虽没有象二姐夫那般强烈地表示过心意,但对于我来说,老祖宗好端端的,我就踏实,我其实也希望能有机会去供养孝敬她,诚意绝不逊于二姐夫。 因为我父母一直是病人,我从小到大就看我大姐被两个病人折磨,特别烦被人拖累,也绝不愿意去拖累别人。我自己的身体向来结实,工作后常年在工地混,更是觉得自己有如金刚不坏,吃香喝辣从不顾忌。 然后,我突然就生病了,急性肾功能衰竭,病势汹汹,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 我大姐接到通知单就晕倒了,直接被送进我所在医院的急诊病房,当时守在我病床的是老祖宗。我苦笑着对老祖宗说:“阿姨,您叫我姐想开点儿,千万别没完没了地给我治病,早死早超生,我可受不了下半辈子都病病歪歪的。” 老祖宗说:“猛子啊,不能说这个话,你是你们赵家的独苗,还没结婚呢,你要出事了,你姐可活不下去。” 我无语,心里想,幸好我没结婚,来去无牵无挂,我才不要拖累我大姐。 我大姐夫认识的人多,到处找关系找医生替我治病,我的病情勉强稳定住,但眼看着自己就要变成个离不开吃药看病的废人,我当时真动了不想活的心思。 那会儿各家亲戚都忙,能天天来医院象亲妈一样照顾我的,是老祖宗。老祖宗不怎么跟我聊天,但我想,她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有一天,老祖宗忽然就跟我说:“猛子,你要有信心,你这病指定能好,而且很快就会好,好了就会跟没事人一样,你相信我。” 我凭啥相信一个一辈子只会管家务的老太太啊? 但非常神奇,几天后我的病情就明显开始好转,连医生都说简直是奇迹,再后来不出一个月,我就痊愈了,什么后遗症都没留下。 我就想,这老太太神了,怎么说得这么准?我问过一次,老祖宗打马虎眼儿,不肯讲,只说当时是为了鼓励我不要放弃。 这场病后,我不敢再托大,生活方式注意了许多,也很快结婚成家,男人嘛,找个能过日子的老婆还是比较容易的,我老婆是经人介绍给我的,处了几次,双方都觉能合得来,立马定了婚期。 想不到,婚后没多久,我老婆查出来长了子宫肌瘤,要做手术,说是可能会伤到子宫再生不了孩子,唉,我那个呕啊,就怕家里人有病,她还偏偏生这种后患无穷的病,万一真生不了孩子,我赵家的香火怎么办?我这老婆还要不要啊?会不会被拖累一辈子? 我苦恼得一把一把抓头发,老祖宗来我家探望我媳妇,见我这个样子,就拉我过去说话,老祖宗认认真真看着我的眼睛,问:“猛子,你信不信因果?” 我说:“信啊,我上辈子肯定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过成这样儿。”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4) 老祖宗拍打了我一下,说:“不许乱讲。我再问你一遍,我说的,就是这一辈子的因果,人活着要讲良心,得了什么,就需还回什么,你信不信?” 我很奇怪,问:“我得了什么?” 老祖宗犹豫了一下,才说:“猛子,你别怪阿姨迷信。前阵儿你病重,你姐哭得什么似的,我不落忍,就替你求了求神仙,神仙肯救你,你果然全好了,你可得承这个情啊,不能不知好歹。你看你生病,家里人都没放弃你,现在你媳妇生病,你不能没良心,想些有的没的。” 我惭愧极了,且别说我的病是不是老祖宗求神仙治好的,但我自己体验过当病人的心情,病人自己就够难受了,我怎么还光想着老婆生病是拖累我呢?的确没良心。 我尽心尽力照顾体贴老婆,她的手术相当成功,子宫也没摘除,只不过医生说今后自然受孕会很难,劝我俩做人工受精。这可好,一次成活了三个受精卵,一生就给我生了三个女儿,简直兵荒马乱。生下孩子的头一年,我家跟个大卖场似的,我三个姐姐轮番来给我帮忙,当然来最多的还是老祖宗。 好容易熬到满一周岁,一大家子聚在大姐家给我女儿们办抓周礼,老祖宗见我心满意足地咧着嘴乐,就问我:“猛子啊,阿姨的话没错吧?” 我诚心诚意地答:“阿姨,不,以后我跟着我大姐叫妈行不?妈啊,您说的话都对,以后我孝顺您,您说的话,我句句都听。” 所以你们看,为人处世,跟迷不迷信没关系,重要的是道理对,做事要讲良心,有得有还,那日子就错不了。 你们会问,万一讲良心了,日子还是过错了呢?咳,那就认命呗,总之讲良心是应该的,日子过错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可怕。 我老婆就说我,全靠一股猛劲儿过日子,过到哪儿算是哪儿。 其实,我觉得我大姐夫就缺我这股子猛劲儿,他性格不爱拘束,我们都能看出来,可他一直被拘束得紧紧的,呃,我不是对老祖宗和我大姐有什么意见,但实事求是地讲,被这样两个女人拘束着,我大姐夫一辈子都猛不起来。 当然,我这股子猛劲儿也算不上是什么可以自吹自擂的优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我那三个女儿比阿珠大两岁,我记得很清楚,抓完周我大姐还感慨呢,说这第三代总算是都生齐了,以后老祖宗就该享清福啦,谁家都不许再麻烦老祖宗照管孩子。 嘿,谁能想到接下来麻烦老祖宗照管孩子的就是我大姐自己?还一管就是几十年? 有时候我自己也瞎琢磨,要照老祖宗的道理,是不是她得了也要还呐?老祖宗得了小阿珠这么一个心尖上的乖孙女,是不是就得还这几十年的用心照管? 呸呸呸,看我在瞎琢磨什么?这怎么能叫还呢?有小阿珠这么好的乖孙,是我们老祖宗该享的福气。 我琢磨不明白,就不琢磨了,反正只要老祖宗踏踏实实在那儿过着日子,我就觉得生活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说真话,我这辈子多少都还是有些忌讳家人生病,可就从没见老祖宗生过什么病,她好象总是那么平平安安的,我看她老人家能活过一百岁,所以我心里就这么点念想,老祖宗不能出什么事。 老祖宗立了规矩,说要去看望她得征求她同意。二姐夫又说得对老人家保持关注,于是,我捱到这周末,就给老祖宗去电话,说我要去瞧瞧她,就我一个人去,不带老婆和孩子。 老祖宗却说:“猛子,我想静一静,改天吧。” 我自然不会强求,但放下电话我就又跑去问二姐夫,二姐夫说我二姐也打过电话了,老祖宗也没让去。我和二姐夫交流了一下,都觉得心里不安,仿佛老祖宗要出什么事似的。 但毕竟不可以硬闯过去看老祖宗吧?这没意义,而且肯定看不出来什么,老祖宗要没什么事,我们这隔了一层的亲戚就成了不知礼啦。 我还有两年才会正式退休,公司不限制我坐班,有事儿才会要我过去。其实这个周末本来我也没时间去看老祖宗,我老婆就别提了,她在照看我家的大孙子,那娃娃正是满地跑要人费心的年龄,指望不上我老婆有跟老祖宗套近乎的时间。 二姐夫说我该忙什么就去忙,他晚点再去问问唐慧,唐慧是个识大体的靠谱孩子,答应了有消息会及时通传,一定能说到做到。 我周末去了公司,一忙就忙到天黑,跟加班的同事们一起聚了个餐才回家。路上想一想,还是不安心,就掉转车头开到别墅区,我倒不是想破坏老祖宗的规矩,我是想去瞅瞅隔壁林家的情况,不是说林丫头是跟方柏梧结的婚嘛?那个小方倒是跟我还算熟络,他以前老往林家跑,有时候周末赶上我们这边聚会,会跟着林子妈妈过来串门儿。 小方掂记林丫头,我们都早看出来了,不过这小伙子挺会来事儿,林家喜欢就行,我们没什么想法。他在我大姐家里参观,非常喜欢当年文玉结婚时那间婚房的装修,那工程就是我带着人做的,我最熟啦,他就老跟我打听怎么装修婚房的事,这么着就熟络了。 我觉得我去林家找小方聊一聊,套套话,应该没什么不可以。 别墅区管得严,我要是开车进小区,就肯定得惊动兰家确认访客,我不愿意让老祖宗当面再把我怼回去,就把车停在小区外面,自己走路。这里我们常来,碰见个相熟的保安打声招呼,应该能放我进去。 果然,大门口的保安是我常见的那位,见我遛弯儿似地走过来,说是路过这里,想去兰家取点东西,就直接让我进了。 我走近林家门口时就觉得不对,铁门外的阴影里似乎瘫倒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而且那里是监控死角,想来保安没能发现他。 我紧跑几步,过去把那人拖到铁门前,借着路灯仔细一看,是小方啊。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5) 他这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倒在这门外有多久了?林丫头都不说担心丈夫出来找找的吗?我一边大力去按门铃,一边去试探小方的鼻息,这一试吓我一跳,怎么没气啦? 我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起来。 我这一嚷,屋里的人就开始呼拉拉往外跑,屋外面远处的保安也开始往这边跑。很快一堆人围过来,看不清谁是谁,七手八脚就把小方抬进了林家的大客厅。 我掂记小方的生死,继续大着嗓门儿嚷:“他好象没气啦,赶紧打120!”就觉得身边有个人猛拽我,低声说:“小舅,你别嚷啦,小方没事的。”我定睛一看,是唐慧啊,她怎么在这儿? 我忽然心里一紧,放眼一瞅,那边软椅上不偏不倚坐着的,正是我家老祖宗,得,我这是撞枪口上来了? 林子屋里的人倒是井然有序,林子说小方是喝醉了没事,客客气气先劝走了保安。乡下人小穆和他兄弟我们都见过,守在小方平躺的沙发旁边仔细检查他,还有个外国小伙不认识,端了个盆子过来说是给小方接呕吐物,阿珠也在,神情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闪避一旁。 我见连盆子都拿来了,就讷讷道:“真没事儿啊?怎么我刚才探着都没气了呢?” 小穆转回身来对我说:“没事,还好你及时发现,我兄弟能把他救回来,你看,他这不是有气了吗?”他指一指小方被扯开衣襟的胸口,我看到明显的呼吸起伏,不禁想,神了嘿,他兄弟能救回来没气的人,他兄弟难道是神仙? 我认得,小穆的兄弟不就是那个高瘦的乡下少年吗?他会治病啊?怎么治的呢? 我这儿还纳闷呢,老祖宗在那壁厢问我:“猛子,你来做什么?” 看,我就怕被老祖宗知道我来这儿,结果还撞见了,我支吾道:“呃……我来看看小方……不对……我是想来找小方聊聊……” 老祖宗叹气道:“我老啦,说的话没人听啦,我想静一静就这么难。” 我慌了神,赶紧告饶:“妈,是我不对。我今天加班回来路过这里,没想着惊扰您。小方我不是熟嘛,想着年轻人周末不会那么早睡,就顺便进来聊聊……我错啦,我这就走,行不?” 小穆走过来道:“不好意思,你先不能走。小方是你发现的,恐怕还得麻烦你给我们帮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 小穆不再继续说,只看着老祖宗,她老人家倒好象什么都明白,示意唐慧过去扶她站起来,道:“行,那我们先回去了。猛子,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你看我的面儿上,能帮忙一定要帮,就只一件,瞎打听我可不依。” 我点头如捣蒜。 唐慧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不跟我对视不给我暗示,好象生怕我看她一样躲着我的眼光,我觉得她怎么好象哭过似的,又不好当着面问,只能看着她扶老祖宗出了门。林丫头一直跟着送出铁门外,这才退了回来,把屋门关紧。 整个过程中没人说话,阿珠也不过来跟我打招呼,就象完全不认识我一样,我觉得客厅里气氛很诡异,一直站着没敢坐下。 等林丫头回屋,小穆才问我:“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您?” 我简短地说:“我是兰文珠的小舅,姓赵。” 小穆道:“那么,赵先生,有个不情之请,烦你帮忙。我兄弟刚才检查小方,发现他吃了迷幻药。本来凡人吃迷幻药,会做些发狂的事,但小方是金仆的血蛊咒,血液自动护体,就直接令他闭气休眠了。他的身体不会有事,但他的凡人意识可经不住长时间闭气休眠,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他就要变成植物人了。” 小方是个什么咒?我听不太明白他的话,索性直接问:“啊?啥?那我能帮什么忙?” 小穆说:“我兄弟能把他体内的迷幻药导引出来,但必须有个凡人身体承接,不好意思,这屋里只有你一个凡人身体能帮这个忙。” 什么?我惊得往后一跳,嚷着:“胡说八道……这个忙怎么帮?凭什么就该我吃迷幻药?我做好人还做出祸事来了?” 他兄弟摇头道:“土老大,你不会说人话,咱们以后能不能换个发言人?就你这么个讲法,谁敢答应你啊?” 不会说人话?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见鬼了不成?不对,老祖宗刚才还嘱咐我说这屋里的都不是外人,老祖宗总不会骗我吧。 阿珠冷冷开口道:“小舅,你一向视奶奶为亲母,你就不想想,如果刚才奶奶和嫂子出门后,发现倒地的小方,那不是就得让奶奶或者嫂子来帮这个忙吗?你忍心吗?你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抢在奶奶和嫂子之前发现小方,所以就合该你替我们帮这个忙。” 这是我们家的小阿珠在说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味儿啊,阿珠牙尖嘴利不假,可阿珠才不会这么冷冰冰地给别人指点迷津。 不过她说的话有点道理,小穆非等着老祖宗和唐慧走了才说要我帮什么忙,是不是也因为我不忍心? 但是……凭啥啊?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谁发现小方,谁就得承接他体内的迷幻药?我当然不忍心让老祖宗和唐慧做这样的事,可我自己也不乐意做啊。 一念及此,我蓦地出了身冷汗,登时省悟到我为什么一直觉得不安,我若是不忽发奇想跑过来这里,只怕今天晚上,老祖宗真的会出事啊……她老人家怎么可能让唐慧去承接什么迷幻药。 我勃然大怒,指着屋里的几个人吼:“你们是什么人?还能强迫别人服迷幻药的吗?信不信我马上报警?切……老子就不报警,也能一个打你们几个。”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6) 外国小伙走了上来,劝我道:“赵先生,你误会了,土老大的确不会说人话,他不是要强迫你服迷幻药的意思。来,你能不能坐下来,我们好好同你讲清楚,我们不强迫人的。只是时间比较紧,火兄弟虽然恢复了小方的气息,但不知道他吃迷幻药已有多久,如果耽搁的时间太长,他就真成植物人啦,那会误大事的,只得求你给帮个忙。” 我听不懂,但奇怪的是我好象突然有了勇气,不再害怕愤怒,我老婆说过,我就是有股子猛劲儿嘛,我很庆幸现在是我挡在老祖宗和唐慧之前,这种奇怪的事情怎么能让老弱妇孺来应付。 我大喇喇坐下来,粗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好好跟我讲清楚,我看老祖宗面子,若是能帮你们,一定会帮……不过,不能帮,我也一定不帮。” 小穆揉着头,很无奈地对他兄弟说:“怎么办?要告诉他我们的全部实情吗?” 他兄弟有些迟疑,说:“告诉他,凡人意识犯冲,他活不过三个月的。” 林丫头坐了过来,对我说:“小舅,你相信我不?” 我仔细看着林丫头,没错,这是我熟悉的那个小丫头,野归野,心地却很善良,我没什么信不过她的,就点头道:“我信,你说吧。” 林丫头说:“小舅,我们这几个人,包括文珠姐在内,都不是普通人,我们是神仙的仆人,要去拯救灭世的灾难。可我们的灵力都还没有恢复,我们还在想办法治好我们的毛病。所以在此之前,小方绝不能变成植物人,他若是变成植物人,金仆的灵力就回不来,那会误大事的,小舅,求你帮帮我们吧。” 我拧起眉说:“拯救世界?林丫头,你这玩笑开大了吧?” 林丫头对着小穆的兄弟做了个手势,也没看见那个乡下少年有什么动作,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浮了起来,虽然还是保持着坐姿,但屁股离沙发足有一米远,脑袋已快要碰到垂下来的大吊灯。 照说我应该害怕吧,但我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我只是恍然大悟,林丫头真的没有唬我,他们不是普通人。 然后,我就稳稳地落了下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外国小伙表示鄙视,对乡下少年说道:“这算什么?太象科幻片了吧,招式沉旧。” 乡下少年牛哄哄地说:“管用就行,你看他,这不是马上就信了。” 我是信了,但我还是很诚恳地问林丫头:“你要我帮你们,总不能让我拿命帮吧?这迷幻药弄到我身上,那还不要了我的老命?” 乡下少年说:“你想哪儿去了?我们是神仆,不是科幻外星人,我们对人类的身体非常了解,没有那么笨,绝不会害你的性命。我只是要用你的凡人血气做导引,将小方体内的迷幻药弄出来。而且这么做之前,土老大会种株祛迷草让你吃,就算你承接了迷幻药,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 林丫头补充说道:“祛迷草一定要事先吃才管用,所以小方没办法吃。而我们的身体都不行,都会自动护体,用我们的血气,无法将小方体内的迷幻药导引出来。小舅,请你相信我,我们只是需要你帮一点忙而已,对你不会有任何伤害的。” 哦,这么说,真的是我误会了? 我心中一宽,就摆摆手道:“你们真的都是神仙吗?连阿珠也是神仙?这可真让人想不到啊……哎,算了,算了,老祖宗让我帮你们,那我就帮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一屋子“神仙”都屏息静气等我说话。 我故意停了一会儿,才道:“我要知道老祖宗和唐慧刚才在这里,跟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以为,我提出的不过是很平常简单的一个条件,没想到我话一落地,他们都愕然呆住了,并紧接着,开始面泛焦灼。 林丫头喃喃道:“兰奶奶刚才说的是绝不许让文珠姐知道……” 小穆截过话头儿,道:“一样的,赵先生同你文珠姐一样,也绝不可以知道,他若知道,兰奶奶没办法过安静日子。” 外国小伙说:“火兄弟应该有办法让赵先生不告诉兰文珠……” 小穆又截过话头儿说:“关键不在于告诉,而在于知道。兰奶奶绝不会愿意让赵先生知道实情,她的后代子女中唯一一个能够知道实情而又不必为兰奶奶抵还旧愿的,就只有唐慧。兰奶奶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不介意让唐慧知道,我们如果告诉赵先生,那就等于违背了对兰奶奶的承诺。” 我听得也焦灼起来,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唐慧都能知道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什么“抵还旧愿”?我家老祖宗许了什么愿不想让后代子女替她抵还? 我后退一步,断然坚持道:“不答应我的条件,那我就不同意帮忙,你们敢强迫我吗?” 他们都不说话了,彼此对视,眼光里充满着无奈。 我忽然有种想同我二姐夫商量一下的冲动。 于是立刻提出了这个想法,小穆大为愁闷,很勉强地挠头,道:“和凡人打交道太麻烦了,你这个要求,会弄得凡人越来越多的。” 我同小穆交底,恳切地说:“实话同你讲吧,我若是离开这儿,第一时间就会直接去找我的二姐夫说今天晚上的事,所以我知道的他一定都会知道,不在乎这早晚。” 他们互相看了看,同意我用电话与二姐夫商量,但电话需按免提,理由是他们都有毛病,不按免提就听不见我们怎么商量。 这什么神仙啊?好象没啥本事么。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7) 我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按开电话免提,接通了二姐夫,然后嗑嗑巴巴地,跟二姐夫讲刚才发生的事,我讲得有些乱,不知道讲漏了啥没有,不过二姐夫没有多问,听得很专心,小穆他们也没谁插嘴。 大概讲了有十来分钟吧,我这人不擅长篇大论,二姐夫应该是听明白了,待我讲完,便听他长叹一声,说:“小弟啊,咱们老祖宗才真是活神仙,她的话你敢不听吗?” 我说:“当然听,我是准备帮他们的,可老祖宗没讲我不能提条件啊……”二姐夫打断我,说:“你再仔细想想,老祖宗临走时嘱咐了什么话。” 我仔细一想,登时哑住了,屋里的神仙们,却全露出了喜色。 哎,这到底什么神仙啊?反应都跟我一样迟钝么。 老祖宗还真是未卜先知啊,或者更确切地说,实在是太过于了解我们这些子女的脾性,她老人家临走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瞎打听我可不依。” 呃,那我提的条件,可不就是在瞎打听? 我泄了气,正准备摁掉电话答应帮忙,二姐夫又说话了:“慢着,慢着,各位神仙,我有一个条件。” 他们都提起气来屏着听,我很不解,问道:“二姐夫,你能提什么条件?老祖宗说不许瞎打听,你还不是一样不可以打听。” 二姐夫说:“我不打听,不过我想见见这几位自称的神仙。一会儿你帮完忙,就算身体全无受损,也不合适再开车回家吧?你体内有迷幻药,你不怕被交警查啊?所以,你好好待在那儿,我这就打车过来,送你回家,替你把车开回去。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询问地看向小穆,他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要不说,我就愿意跟我二姐夫商量呢,看人家这三下五除二,立刻破开僵局,我的心也马上定住了:二姐夫要来这儿,那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啦。 放下电话,他们就准备让我帮忙了。 小穆回地下室去种那个什么草给我吃,而那个外国小伙,现在我知道他叫卜杜,和乡下少年一起把方柏梧扒光了净身,还让我也先去冲个澡……林子和阿珠都避到楼上去了。 我现在知道了,卜杜拿的那个盆儿是为了接我们的血,呸,什么呕吐物。 这帮小伙子做起事来很利索,我估摸着,没过十分钟就都齐备了,小方蒙着条白被单平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伸直,架在茶几边,胳膊下方就放着那个盆儿,卜杜找出来个矮凳子,让我坐在小方身边,把右手的腕脉扣放在他伸直的肘窝处。 那个小穆,哦对,卜杜说,该叫他土老大,不知道是怎么种东西的,几分钟就回转来,手里捧着一株蓝汪汪的小草儿……哎哟,我就从没见蓝颜色的草啊,这是什么东西呢?看着那么可疑。 不过,很奇怪,我心里全不害怕,疑惑归疑惑,土老大塞我嘴里叫我嚼嚼吃掉,我居然就来者不拒地几口吃下去了,够猛的吧。 那位乡下少年,土老大说该叫火兄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片细长的绿叶来,扁扁窄窄的,看着不起眼儿,但尖端却给我一种莫名锋利的感觉。就听卜杜在一旁说道:“嗬,枸骨叶刀嘛,不会是从穆家村带出来的吧?” 火兄弟瞪了他一眼,道:“不然从哪里带出来?拢共就这一把。” 这片绿叶是把什么刀?还没待我发问,火兄弟已翻过我的手腕,飞快地在我的腕脉和小方的肘窝上划过,我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就见两条细细红线已从皮肤上渗出,火兄弟又飞快地翻过我的手腕,将两条红线紧紧扣在一起。 我一点也不痛,但几秒过去,便见到有一滴鲜血自小方的肘窝滑落,掉入盆中。 我喋喋不休地问起来:“这是个什么叶刀?是树叶子做的吗?树叶子咋能划破胳膊啊?再说了,这树叶子直接带消毒和麻醉的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咧?而且你就划这么一点点小破皮,血不会马上凝结的吗?哎,你用这个叶子,会不会不太卫生啊?怎么血会一直滴下来咧?咝……这都不科学嘛。” 火兄弟一副恨不得把我的嘴给缝上的表情,道:“都跟你说了,这不是科幻片,你别问,问就是巫术,没啥好解释的。” “巫术啊?”我啧啧称奇,按理说我该害怕吧?但我真的不害怕,此刻我深深觉得自己的猛劲儿绝对是个优点。不过问还是要问的,我说:“你就这么着划两下,就能把迷幻药导引出来?” 火兄弟不想搭理我,卜杜回答道:“是的,以你的凡人血气为导引,小方体内迷幻药有了去处,便能顺血而出。而沾了凡人血气的血液,不能再留在小方体内,所以会滴下来。你放心,应该滴不了几滴,而且也不是滴你的血,不会令你受损。” 我继续问:“就不能直接放他的血放出来吗?” 卜杜说:“不行,迷幻药是刺激人类神经的,小方的身体自护,只能休眠以保护神经不受到刺激,但并不能让迷幻药停留在他的血液里,他瘫倒在外面有一段时间了,迷幻药已散布在身体各处,所以必须用凡人血气导引,将散开的迷幻药全引出来。你和他,现在血脉相扣,迷幻药会把你的身体认作是他的身体,随血液而出,进到你的身体里去刺激你的神经,再加上血蛊咒护体之力的驱赶,两下里合力,才能让迷幻药的药力在小方的身体里彻底消失,等血蛊咒护体之力平复下来,小方就能醒了。” 我觉得我的理解力不算很差了,但他的这番话听得我啊,真是云山雾罩十分难解。 我只拣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事追问:“那迷幻药刺激我的神经,怎么会对我没有伤害呢?”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8) 卜杜说:“你刚才不是吃了祛迷草吗?不用担心,这种草的功效就是吃下去立刻会覆盖你身体里的所有神经,迷幻药进入你的身体后,实际上刺激的是祛迷草,你的神经很安全。等迷幻药的药力过去了,会随着祛迷草从你身体里排出,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事先吃这种草,如果迷幻药已进入身体,你的神经就已经会被刺激,不是正常状态,那祛迷草就无法覆盖你的神经,吃了也没用。” 我咂咂嘴道:“有这等好东西?那能不能多给我几棵?” 土老大接话,说:“不行,我用圣卷筒催生出来的土族人食物,需即成即食,无法存放,这袪迷草成熟后,三分钟内不吃下去,就会立即萎坏。而且,如果是为了抵抗迷幻药,也需在袪迷草吃下去之后的三分钟内接受迷幻药刺激,否则袪迷草覆盖身体神经后,却未感受到刺激,同样立即会从神经上脱落,不再发挥作用。” 我摇头感叹:“你们是什么神仙啊?怎么这么多条条框框?听起来束手束脚的,现在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就不能想个法子储存起来?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火兄弟没好气地说:“都跟你说好多遍了,我们这不是科幻片……我们干嘛要替你们人类想这种办法?你们的科学再发达,也种不出来这种食物,还想储存?实话告诉你吧,这种草只有在我们仆族人聚集的地方才能保存,能放好几天呢,我过去住的霍来山顶洞穴里,就能保存这种草,我开派对时,用这种草来调鸡尾酒喝……哎,你别一脸惊讶,我们神仙也会玩儿,为了不让身体受损,又想活跃气氛,仆族年轻人开派对时,会用罂粟花和袪迷草一起来调制鸡尾酒,分层次喝下,不会伤害身体,还很high的。” 他突然冒了个英文单词出来,我心里一乐,觉得他就象是晚餐时与我一起谈天说地的年轻同事一样,完全是普通的平常人,根本不是什么神仙。 我就问:“那我也会很high吗?” 卜杜笑道:“你以为你现在不high?不过放心,袪迷草已经挡掉了会对身体神经造成损害的刺激,你顶多就是象咖啡喝多了一样,连醉酒的地步都到不了,估计你今天晚上会睡不着觉,头脑兴奋,话多……不过,你二姐夫的顾虑是对的,你要是真碰上交警被拉去验血,迷幻药的成份还是能验得出来,到时候啊,你的话再多也说不清楚啦。” 聊了这么会儿功夫,我注意到小方肘窝处已经不再滴血了,可往下方的盆里一看,我暗暗吃惊,怎么就这么一滴一滴的,没过多长时间吧,盆里的血竟象快接满了似的,哎,这个小方身体里能有多少血,流这么多血不会死人的么? 土老大查颜观色,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说:“你别担心,小方是金仆的血蛊咒,要知道金族的一滴血就能养出一个新族人来,所以他的血经枸骨叶刀释放,每一滴会涨大许多倍,你别看这盆儿都快满了,其实没几滴。” 我“哦哦哦”地点着头,深觉我这一晚上遭遇的事,诡异莫名,的确不是科幻片,你听听他们说的这些话,哪儿有一点科学逻辑可言? 不过,不管有没有逻辑,这些事就在我眼前实实在在发生着,我无法理解,只能是他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火兄弟见血不滴了,便过来拉开我的手腕,神奇啊,我眼睁睁看着我腕脉上的那条红线飞速淡去,很快就全无痕迹。但小方的肘窝就不同了,他肘窝处的红线反而变成了硬币大小的一个圆点,鲜红饱满,仿佛随时都还会流出血来。 火兄弟将小方的胳膊小心放回到白被单下,卜杜靠过来,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根灰扑扑的小铁棍,直接扔进了血盆。哇,变魔术一样,那盆血倏地就消减了下去,到最后只剩一点淡淡的印子铺在盆底,那个小铁棍却变得象个金条一样,闪闪发亮。 卜杜拿起来掂了掂,道:“这几滴污了的血液用不着,灵力却可以收回来……哎老大,我看这个法子不错,要不然,我们用点金杖把小方的血液吸一遍吧?将他体内封固的金仆灵力全部吸出来,由我接收,那就不再需要这个坏小子了,我们岂不省了很多麻烦?老大,他居然跑出去喝迷幻药啊,我看他就压根儿不想跟我们去干正事。” 我甩了甩手,站起身来,很兴奋地接嘴:“你这是什么小棍子?还能吸血?怎么吸啊?给我看看行不?象是实心儿的嘛,这啥材质啊?金子打的?” 卜杜不肯给我看,土老大则拉我坐到沙发上,劝我说:“你别忘了你家老祖的嘱咐,别瞎打听,对你不好。” 我还是觉得莫名兴奋,很起劲儿地问:“这个实心棍子真的能吸血吗?你们能吸给我看看吗?我不打听,我就想开开眼。” 土老大不再理我,转头去对卜杜说:“小方吃迷幻药这件事不对劲儿,他不象是会干这种事的性格。要等他醒来好好问问,你也别乱想,点金杖不可能吸回被血蛊咒封固的灵力,滴出来的才能吸,更不可能转给你接受……要是巫具能有这本事,那木仆的灵力何必存在圣卷筒里,直接找个木族人,让隐形叶移转不就行了?还有,虽然你现在对我们的讯息知道得很清楚,却没有实践经验,千万别想当然。你不要打圣卷筒的主意哦,木仆的灵力散化无着落,由隐形叶牵引,才能被存进去。金仆的灵力是有着落的,封在血蛊咒里,还设了障,就算用圣卷筒加持也吸不出来。总之,不要乱出主意。” 老是听他讲这个这个……什么咒……小方到底是个什么咒?我听不明白,心里痒痒的。就听卜杜问:“土老大,你不是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吗?那你不是更没有实践经验,你就不怕你是在乱出主意?” 我看见土老大神色颇为尴尬,答了一句:“我是土族人,不是凡人……再说,我听了三十年的故事啊。” 我去,要不要这么不靠谱啊?你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儿,我听得正起劲儿呢,结果最后来一句“听故事”?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啊?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9) 火兄弟坐过来,似乎知道我在腹诽,不咸不淡地怼我:“听故事怎么啦?也分听谁说的故事好不好……再说了,你要是能做到,三十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听别人说故事,你肯定不会象现在这么没主意。” 三十年时间什么都不干光听别人说故事? 这怎么可能?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我瞪着土老大,心里想,你牛,你能听别人说故事,听三十年,的确是神仙。 但我还是觉得兴奋,忍不住想说话,我看着白被单下的小方,打岔道:“他怎么回事儿?这迷幻药都已经导引到我身上了,他怎么还不醒呢?” 卜杜回答我:“没那么快,迷幻药的刺激虽然没有了,但血蛊咒平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看,他肘窝的血印还未闭合,等闭合了,他就会醒了。” 我觉得脑子似在嗖嗖飞转,立时又找了个话题,说道:“可以叫林子和阿珠下来了吧?我还想同阿珠说两句话,你们放心,我不打听,但她是我外甥女,我想嘱咐她几句,这总可以吧?” 土老大点点头,卜杜扬声叫她俩,林子和阿珠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林子还是那个我熟悉的林子,阿珠嘛就怪怪的,我总觉得她很陌生。她下楼来,也不靠近我们,自己倚在楼梯口处,斜斜站着,表情十分冷淡。 我仔细打量她,脑子里的思绪如走马灯一样连着转,却又没有很清晰的想法,只觉得非要说话不可,就冲口道:“阿珠,你回家吧,咱别做什么神仙,就做人不行吗?有情有义,有家有业,做人不比做神仙好吗?” 我说完这几句话,就眼睁睁看着阿珠起了变化,她先是仰脸闭起了双目,斜倚的身子往楼梯扶手上软倒,就势缓缓坐在梯阶上,仿佛不小心在楼梯口睡着了一般,然后双目睁开,如梦初醒。 她坐直身子,缓缓看了一圈,才盯着我道:“小舅?你怎么在这儿?我头晕症又犯了?那也不该隔大老远把你找来吧……怎么不去隔壁找我哥呢?咦,我这是……睡着了多久?” 虽说我是不怕吧,可眼前这场面还真是很象鬼片,我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子过去扶阿珠起来,温言道:“文珠姐,没事儿,你晕了没多久,是方柏梧出去应酬,喝醉了,小舅刚好路过碰见,就给送了回来,这不,刚进门一会儿,你就醒了。” 阿珠摔了摔头,起身来回走走,懊恼道:“这个头晕症还真是麻烦哎……是不是我肯答应沉睡一年,再醒来后,就再也不会犯这个头晕症了?” 卜杜抢前一步道:“是啊是啊,那你答应啦?” 我本能地跳起来嚷:“什么啊就乱答应,阿珠,你过小舅这边来,让小舅替你做主,这几个我看着就不象是好人,你不能听他们忽悠。” 阿珠不胜其烦的样子,捧着头对我撒娇:“小舅啊……你就别添乱啦,你能做什么主?哼,偏不要你替我做主,我自己做主。” 我并不知道阿珠在林家的来龙去脉,老祖宗又不许我瞎打听,可我知道,现在我眼前的这个阿珠,分明才是我家的小阿珠,刚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鬼。我说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就觉得一定要拦住阿珠,不能让她再变成刚才那种鬼样子,便道:“阿珠,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要彼此互相商量着办,你小舅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总比屋里这几个楞头青要强些吧,走走走,你跟我先回家,隔壁自己家抬腿就到,干嘛非住在别人家里?” 屋里那几位都默不作声,散散站成一排,阿珠同我争辩:“小舅,奶奶不让你们随便到这儿来的,怎么你就敢自己跑来了?你让我跟你回呢,到时候奶奶见到你,生气了是怨你还是怨我?要我说,趁奶奶没发现你,你赶紧回家吧,这么晚了,舅妈要唠叨你的。” 我说不过阿珠,正自气短,就听见门铃响了,我大喜,心知这准是二姐夫到了,有二姐夫过来讲道理,阿珠肯定辩不过。 还是林子过去开了门,这丫头,一晚上就见她在跑来跑去,话倒没说上几句,她到底还是不是这家的主人啊? 进来的果然是我二姐夫,他环视了一圈儿后觉得情况不明,就探究地看向我。阿珠很是惊诧,问道:“大姨父?怎么你也来啦?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就搬到隔壁想清静下,奶奶和嫂子跟过来看一眼,就算了,怎么小舅和大姨父也会过来?咦,我奶奶和嫂子呢?啥时候走的?” 土老大很平淡地解释:“你奶奶和嫂子刚进门没多久,你头晕症就犯了,后来小舅送方柏梧回来,小方醉相不好,怕冲撞到老人家,你嫂子就赶紧扶奶奶回家了。” 呃,我觉得这个土老大讲话很是奇妙,明明他哪个字讲得都没有错,但组合起来便似乎跟我记得的情况完全不同,不过我记得的情况有点乱乱的,前后顺序还有时间长短都搅和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个讲话啊,最要紧就是不能乱,一乱就讲不清楚,还会让听的人判断失误。 不过,土老大讲话倒是不乱,但奇就奇在,我觉得听他讲话的人很容易判断失误。 果然,阿珠和二姐夫的表情都似有所悟,可两人接下来讲的话,却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10) 阿珠说:“哦,那是不是我小舅也喝多了,不方便开车,你们才叫我大姨父来接他的?” 二姐夫说:“我明白了,应该是你小舅来了,你奶奶和嫂子才放心先回去,要不然你头晕症犯了,你奶奶还能撇下你独个在这儿?” 我听着,觉得脑子里更乱了,合着这两个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关键的细节是,老祖宗和唐慧到底在林家这个客厅里待了多久?照土老大这个说法,就好象奶奶和嫂子跟我无缝对接了似的,她们前脚来我后脚就到,真是这样吗?她俩在我来之前,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跟屋里这帮楞头青曾说过什么,竟如同在空气中消失一样无可触摸。 但我却犹豫着,不想去追问这个细节,要知道,刚才的我还话很多,可二姐夫一进门,我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个锯嘴葫芦,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对自己说:“听老祖宗的,别瞎打听,别瞎打听。” 不知道是不是我花了眼,我老觉得那个火兄弟时不时冲我眨眨眼,可我仔细看过去,他又根本没瞧我。 我这儿闷着,就听阿珠说:“大姨父啊,你赶紧和小舅走吧,你看看这像啥样子嘛?我来闺蜜家住,自家亲戚竟轮番杀上门来,你们叫别人怎么看我嘛?还以为我才三岁呢……要被笑话死了。” 二姐夫慢条斯理地答道:“慢来,慢来。阿珠,你是来作客的,大姨父我进门也是客,哪儿有主人不发话,客人赶客人走的道理?你这叫喧宾夺主啊,不合适。” 我就说吧,我二姐夫一张嘴,连小阿珠也辩不过。 阿珠撅起了嘴不吭声,可怪的就是,林丫头也不吭声。静了一会儿,忽有个声音冒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说:“啊哟……啊哟我这头疼……哎喂,怎么这么多人杵在跟前儿,能不能给透透气啊?这家里还有没有个做主的啊?” 是方柏梧,他终于醒了。 从我二姐夫进门,土老大、火兄弟和卜杜就都很默契地去围挡在了小方躺着的那张沙发前,林子关门后也站了过去,我站在单人沙发这边,离得不远,阿珠从楼梯口走到了茶几附近,二姐夫进来后直接奔到我身边……呃,这么一看站位,可不就是一堆人都杵在小方跟前儿,堵得水泄不通。 小方这一说话,我们全三三两两往后散开,就见小方裹着白被单半坐起来,伸一只胳膊使劲儿揉脑袋,我留神看了看,就是刚才与我过血的那只胳膊,肘窝处已平滑如初,看不到任何印记。 别人都不接小方的话,二姐夫主动说道:“小方,你酒醒啦?这正好,咱们也不是不认识,这家里有个做主的就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恰好我们过来,有些事啊咱们男人一起聊聊,行不行?” 阿珠抢话道:“大姨父,不带性别岐视的啊,什么叫男人一起聊聊?” 二姐夫说:“阿珠,这怎么是性别岐视?这叫非礼勿视。你看小方这样子,摆明了不方便女眷,这不已经说明了你奶奶和嫂子为什么连你头晕症都顾不上,要赶紧避出去。你看看你啊,就不知道顾及别人感受,你好歹是林丫头的闺蜜,她新婚老公这个样子,是你能看的?” 阿珠被二姐夫说的哭笑不得,道:“大姨父,你讲讲道理,我一直晕睡着呐,你进门前我才刚醒过来,要不是你说什么要主人发话的,他们几个挡那么严实,我都没看见小方躺在这儿……不对,我现在也没看见,他不裹着被单呢吗?我能看见什么啊我?” 二姐夫说:“那是我鲁莽啦,告个罪,林丫头你多包涵……阿珠,你还想看什么?赶紧回家去。” 阿珠气得一跺脚,拧身上楼,声音传下来:“我就不回家,我回楼上关房间里闭着眼,这总可以了吧?” 二姐夫好整以瑕地,冲着小方拱拱手,道:“小方啊,你别介意,阿珠被娇纵惯啦,看在她和林丫头自小交好的份儿上,你多担待。” 小方一直在揉着自己的脑袋,白被单倒是捂得严严实实没有走光,我知道二姐夫是故意挤兑阿珠,不让她在现场待着,心下很是佩服二姐夫的本事。 小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很客气,道:“大姨父,没事,倒是我失礼了………我不太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记得我跟人应酬,去了夜总会……总共没喝多少啊,怎么好象断片了?” 二姐夫刚才还在教训阿珠说不能喧宾夺主,结果阿珠这一跑开,二姐夫立刻反客为主,他自己走到沙发前,稳稳坐下,还伸手招呼那帮楞头青,说:“都坐都坐,林丫头你帮忙去泡点醒酒茶来喝,你老公醉成这样儿,你就不能心疼他一下?这不合适啊。” 林丫头吁了一口长气,很听话地扭身,钻进厨房里去了。 那几个楞头小子围着茶几团团坐下,把两个单人沙发让给我和二姐夫。小方不揉脑袋了,裹紧白被单坐正身子。有一说一,这小伙子身材真是好啊,半露出来的胸大肌比我建筑工地上的工人都不差。 我再一瞧那个土老大,木呆呆的样子,身形也十分普通,哎,这还真是不能怪我家老祖宗掺和调包婚礼嘛,搁哪个正常人帮眼,小方都比土老大强太多了,林丫头是有什么地方想不开么?非舍金珠不要,要块土坷垃? 咦,我怎么会想到用金和土来比喻这两位咧? 我在心里头胡思乱想,就没空说话。我二姐夫待林子走开,立时单刀直入,问道:“在坐这几位,都是神仙?” 卜杜笑着答:“没错,连走开那两位女的,也是神仙。” 二姐夫正色道:“可不能这么说,适才我在电话里,听我们小弟大概复述了下你们的话:老祖宗同你们说了什么,绝不能让阿珠知道,也不能让我们打听……这就说明,阿珠现在还不是神仙,要已经是神仙,你们还能不让她知道么?是不是这个理儿?” 土老大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11) 二姐夫又说:“林子也不能算神仙,林子管我们小弟叫小舅,这认的还是凡人之间的关系嘛。林子还说,你们的神力没有恢复,都有毛病。这林丫头啊,我认识她好多年了,她就好管闲事,成天要拯救大自然什么的,我猜是,你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吧?您几位的来路我不清楚,可若是林子没有神力,那能算什么神仙?” 围坐着的几个楞小子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土老大再次点头,道:“这话……的确在理儿。” 二姐夫一鼓作气地往下说:“男人呐,要懂得保护妇孺。女孩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不管有什么大事,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能忽悠女孩子往前冲?我要见见你们几位,就是想开门见山,跟你们说说这个道理:我不管你们几位有什么来历,是不是神仙,真有啥大事要去做,冲我们家的爷们儿说啊!怎么你们就缩在这里,跟你们说事儿的,不是老人家就是小姑娘家,这成何体统?” 我很佩服,冲着我二姐夫啪啪啪大力鼓掌,还吹口哨,象拉拉队一样喊着:“耶!太对了!姐夫说得对!!!” 我二姐夫楞住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他这是……迷幻药发作了?” 卜杜忍着笑,答道:“没事,没事,你就当他是咖啡喝多了。” 二姐夫很关心我,盯着我问:“小弟,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我兴奋地猛点头,语速很快地说话:“没有没有,我好着呢,二姐夫你继续说,你说的太有道理了,简直就是我的心声,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半天,都没有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火兄弟从鼻子里哼哼着:“什么道理……凡人就是烦人,女儿家是水做的,我还是火做的呢……跟我们讲什么爷们儿不爷们儿……” 二姐夫认得火兄弟,很和气地扭头去说他:“这位少年,你当然不算爷们儿,你还未成年呢。不过,男人应该勇于负责任的根骨,要从小培养,你现在听听这道理,长大了才能有做为。” 那边厢的卜杜没忍住,索性放声大笑起来。 我二姐夫丝毫不乱,平心静气等待卜杜笑完,才声调如常地问他:“神仙何故发笑?” 卜杜给搞得很不好意思,马上不笑了,说:“啊……呃……抱歉,是我不对,其实我很认同你说的道理,咱是爷们儿,就该勇于承担责任。只不过,你讲的这个道理不太适合眼下这场景……我忍不住觉得有点滑稽,是我的错啦,告罪告罪。” 二姐夫很感兴趣地看着卜杜,问他:“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外国人?中文说得极好啊,很是难得。” 卜杜对着二姐夫,比划了一个单膝抢地刷马袖喊“喳”的动作,啊哈,这一下,连我都认出来了,他肯定就是林子之前带回家来气她妈妈的那个迪拜女婿嘛,林子妈妈那一次是真被气够呛,到处跟人数落林子的不是,所以我们都听过这个八卦。 我就抢话说道:“哎哎,你明明就是迪拜人嘛,怎么也成神仙啦?我们本地的神仙还可以有外国人来当的吗?” 方柏梧又开始揉头了,呻吟道:“他是什么神仙,他就是我的影子……哎哟……我头疼……” 卜杜呛声道:“什么我是你的影子?你是我的一滴血才对!你老实交待,你今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差点儿把你的凡人意识全毁了,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不要紧,我这滴血回不来才要紧,你就不能象个爷们儿那样负点责任?” 方柏梧寸步不让地吵回来:“谁不是爷们儿?你才不是呢,我娶了老婆,我就敢对林子负责任,你敢吗?” 土老大和火兄弟赶紧两边往下压,土老大劝卜杜:“能不能别争了?你看你的点金杖又没光芒了,它不乐意看你俩吵,你还不明白?” 我一听,立刻转眼去瞧卜杜的手,他一直握着那根小铁棍,现在看上去灰扑扑的,完全没有刚才那幅灿灿金条的模样了。 火兄弟则批评小方:“你别吹了,你能对水仆姐姐负什么责任啊?你能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凡人关系不作准的啊……更何况,就是凡人,你俩也没实际关系好不好。” 他们说的话,我都不太理解,心里老记着不能瞎打听,所以不好开口去问。我二姐夫认真听完他们说话,却评论道:“我看你们这几位神仙,好象不太和谐啊。” 就听见林子的声音“噗嗤”一乐,我抬头看过去,这丫头端了一大盘茶走过来,笑嘻嘻地放在茶几上,然后对二姐夫说:“大姨父,茶泡好了,你们慢用。你讲的真有道理,你们男人之间聊吧,我也不听,我上去找文珠姐了。” 说完,这丫头就回身上楼了,我二姐夫的表情相当满意。 小方无可奈何,对我二姐夫说:“大姨父,你到底想跟我们聊什么呀?” 二姐夫瞅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不打听,我怕是你们要向我打听呢。咱先说好规矩,万一等一会儿,你们真的要向我打听什么事,我乐意说就说,不乐意,你们可不能强迫我说。” 土老大往前倾一倾身子,很肯定地回答:“我们绝不强迫人,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二姐夫一翘大拇指,赞道:“好!讲道理。我可不是头一次同神仙打交道了,回想起来啊,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我曾经碰到过一个神仙,救我逃脱大难。那位神仙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解透。如今托老祖宗的福,我又能见到你们这几位神仙,机会难得,我想把那句话拿出来,同你们几位参详参详,可以吗?” (三)赵猛讲述的故事(12) 碰到过神仙?我立马来了兴趣,这一准儿说的就是当年老祖宗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那档子事儿吧?这个事情的经过,只有我二姐夫自己一个人清楚,连我二姐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原来这其中还有神仙的事儿啊……我有耳福了,二姐夫今天终于肯说出来。 二姐夫瞅了瞅我,道:“小弟,这事儿,你听着就罢了,可不能告诉你二姐,我怕吓着她。咱爷们儿的事,没必要让女人焦心。” 我猛点头,那必须的啊,我是那种碎嘴传八卦的人嘛。 土老大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去同火兄弟商量:“高先生说他碰到过神仙,应该是木族的族人吧?眼下木仆却不在这里,火兄弟,你觉得我们能听明白他说的事吗?” 火兄弟闭了会眼睛,睁开道:“有点怪,我探查不到他心里的这件事,只能听他说出来。” 二姐夫胸有成竹地笑起来,道:“这位少年神仙,你的道行还嫩了点儿吧?你绝对探查不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当年我碰到的那位神仙告诉过我,他在我心里落了封障,除非我自己主动说出来,否则啊,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探不到我心里藏着的这件事。” 土老大谨慎地说:“高先生,我们不是神仙,只是神仙的仆人,谈不上有什么道行。至于,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全由你转述的话,我们也不一定能参详明白,且请你先说说吧。” 二姐夫坐得端端正正的,呷了一口茶,摆摆手,再说出一番话来,我们都听得怔住了。 二姐夫说:“慢来,慢来。这桩旧事,我后来因为机缘凑巧,才知道竟牵绊到我们家的老祖宗身上,我是打听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把事情拼圆的。原本,我并不知道我们家老祖宗是如何求到神仙的,直到那一年阿珠出生,她焚了桃枝保阿珠母女平安,我们大姐又因为女儿生病犯了抑郁,不管不顾给我们讲了许多琐碎细节,我才知道老祖宗身边有着那么一根神奇的桃枝,可以向神仙许愿。我这才想明白,当年必是老祖宗向这桃枝许了愿,我才能被神仙打救。我也晓得,许了愿是必要还的,我只是一直不敢肯定,光我自家还愿,是不是就足够了,老祖宗身上还有没有非还不可的愿?当年的那位神仙同我讲过,许愿这种事,一家人之间是可以互相代替抵还的,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把老祖宗接到我家里去供养,就是为了,想和老祖宗算成一家人,若是有朝一日老祖宗真有什么事,我就能替她抵还。可惜啊,老祖宗从来不肯答应我。她这么多年,连同长子一家算一户都不肯,总是讲我们七户人,刻意保留她自己独门独户的算法,我总疑心,她一定有事瞒着我们。可这事儿呢,又不能明讲,只能靠我自己多加留意。几位神仙,我把话挑明了放这儿,我是这家的爷们儿啊,绝不能象个小鸡雏一样,一直被老祖宗护在翅膀下面吧?我保证,绝不打听我们家老祖宗同你们说了些什么,要做什么事,我只不过有一个要求,万一你们这几位神仙,真是来要老祖宗还什么旧愿,请只管着落在我身上抵还,不必让我们家老祖宗知道,行不行?” 我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二姐夫并不是被土老大误导了,不想追究老祖宗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原来我二姐夫,他这是早就知道内情啊。 嘿,我怎么就没想到老祖宗可能还有未还的旧愿呢?我也可以替她抵还呐,我同样是这家的爷们儿,纯的,不解释。有什么着落,只管在我身上便是……我这不刚还帮了这几位楞小子一个大忙吗? 火兄弟看着我,直摇头,道:“你就别想了,你帮的忙可不算还愿,你们老祖宗许的愿,你们谁都抵还不了。” 我和二姐夫全不乐意了,我气哼哼地道:“小伙子,过河就拆桥啊是不是?” 二姐夫比我会说话,拦过去道:“猛子给你们帮忙,那是听老祖宗的嘱咐,的确不能算还愿,这道理我省得。可是,少年人,你马上就说抵还不了,未免太草率了。你们这几位神力没有恢复的神仙,真就没个做难处?真就永远不用我们凡人帮忙?话可不能说满啊,刚才你们不还非要我这小弟帮忙不可吗?这位小神仙,你还小,经验还少,没见过世面,在这世上,蚂蚁还能救大象呢,别瞧不起我们,你们就吃准了不需要任何帮手?” 我看见火兄弟的脸腾地气红了,嘟囔道:“我经验少……我没见过世面……说出来吓死你……见你的大头鬼……” 土老大平静地提高声音,盖过了火兄弟的嘟囔,道:“高先生,你还是先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吧。争执无益,我们也不同你辩论。若听完你说的话,真有可商量处,我们自会与你商量,若无可商量处,大家都无谓勉强,你说呢?” 二姐夫看着土老大,眼里的神色变得郑重严肃,道:“看起来,你才是真正主事儿的啊。那就跟你说好,你们是神仙,必不至于糊弄我们凡人,我把话说前头: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来替老祖宗抵还旧愿,若真有可商量处,万请神仙切勿遮瞒。” 我沉声接道:“我也是这样的心思,万请神仙成全。” 我和二姐夫都盯住土老大,土老大郑重地点了点头,向二姐夫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1) 我是兰文珠的大姨父,赵猛的二姐夫,我叫高子兴。 我通常这么跟别人介绍我自己:《红楼梦》第二回书目,你知道吗?“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那句,有印象吗?对啦,我的名字,就是里面那个冷子兴,换了个续本作者的姓。 通常,对面听我这么讲的人,基本上不外乎两个反应:一个反应是大悟,点头说知道知道,这种反应的人,就可以和我一起聊天了,明显有文学常识嘛;另一个反应,则是露出呆相,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这种反应的人,那就不用跟我聊啥啦,根本不会在一个频道上。 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是个书虫,但是照刻下那些成功人士的看法,我看的书大抵都没什么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这说的就是我。 我的家境很普通,父母都是农民,好不容易供我读到高中,成绩没什么起色,不指望我光宗耀祖,只求我能顺利找到口饭吃,于是,就让我选了文科,报考师范大学,说毕业以后出来当个老师,那就算是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能捧上个这辈子摔不破的饭碗。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本市的一间小学教语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入错了行。我实实在在不是一块管小孩子的料啊,我自己常常会沉浸在文学世界里不能自拨,一看书就发散思维无边无涯,可还在童萌阶段的小孩子怎么能听懂我在讲些什么呢?小学生们,更多的是需要陪伴和玩耍,耐心和理解,还要老师寓教于乐……可惜这些我都不擅长,我自己在当小孩期间,就是个只会看书不会玩乐的闷娃,我能管好我自己就不错了,怎么能带好别的孩子? 所以,刚工作那两年的时间啊,真是打击得我要命,陷入了自暴自弃。是的,道理我都懂,可工作我就是干不好,我的长项都没啥用,被周围的人瞧不起……咳,其实那会子我已经完全找不到自己还有啥长面了,于是我就找了个彻底逃避的法子,专注去收集邮票。 上班我基本就是在混,时间和精力全泡在集邮上,这个爱好啊,浪不浪费我的生命不好说,但浪费我的钱,那是肯定的。 那阵子,我迷邮票迷得有点走火入魔,又没多少钱去买,就逮谁管谁要邮票。有一次,我到区教育局去跑腿办事,大厅窗口前坐着个圆圆脸的姑娘,我没注意看清她的长相,但给她交资料的时候,倒注意到她桌面上放着个白信封,信封上贴了张当年的生肖邮票。我立时来了兴趣,我刚巧错过了年初售卖的时间,手上没有这张,正满处找呢,忽然在这姑娘桌上看到,也顾不得合不合适,就腆着脸伸头问:“同志,呃……那个信封能给我看看吗?” 姑娘诧异地扫了我一眼,说:“这信是我们领导的,我刚替他取回来,你干嘛要看?” 我有点沮丧,缩回身子,摇头道:“算了,我就随口问问,不干嘛。”然后,我转身就走了。 过了两天,我再去跑腿取资料,眼前的姑娘还是一张圆圆脸,可我却不记得是不是上次来时见过的那位。办完例行公事后正要走,姑娘突然递过来一个白信封,笑着说:“这信封,你还想看吗?上次你走太快了,其实我话没说完,信是我领导的,但我喜欢集邮,我同事都知道,所以等他们拆了信后,就会把信封连着邮票一起给我……你是不是也喜欢集邮啊?” 我眼睛一亮,看到信封上好端端地贴着那张生肖邮票,忍不住接过来用手轻轻摩挲,姑娘继续笑着说:“这张生肖邮票我已经有啦,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到这一刻,我才抬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个圆圆脸的姑娘,清清楚楚记住了她的长相。 缘份到了啊。 这个圆脸姑娘,就是我老婆赵绢,赵纹的妹妹,赵猛的二姐。我娶她的时候,她的外甥兰文玉刚满3岁。婚礼那天,坐在娘家主位上的长辈,居然是赵纹的公公婆婆,兰家老祖宗。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心下觉得很奇怪,这算哪门子的亲戚啊?筹备婚礼期间,听我老婆讲到要请兰家老祖宗来坐主位时,还开玩笑似的问,哪儿来的大头葱?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老婆赵绢性子极好,样样都依顺我的,唯独那一次,差点儿同我翻脸,她说:我大姐的婆婆,是赵家的恩亲,就是她的娘家长辈,绝不可以怠慢。我要是不依她,她宁可不嫁给我。 我这个人啊,四体不勤,家事不会,更赚不到钱让我老婆享清福,就这么一块料,我老婆却处处心疼照顾我,就凭她一个城市姑娘肯嫁给我这个外地乡下小子,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我赶紧给她赔罪,全都依她,这才顺利结婚。 接着,我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首先是,我居然同大姐的公公成了忘年交,那位老人家是国学大师,与我的兴趣爱好十分投契,以致于我后来,索性拜入山门,口称恩师,跟着老人专心修习古文。 到我女儿满2岁那年,我考取了本市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再过两年转升为硕博连读,再然后留校教书,最终彻底摆脱了我不适应的小学教师职业,收获了自己满意的生活模式。 其次是,我读研的第一年就遭了一次大难,如果不是大姐的婆婆,也就是我们的老祖宗许愿相救,那会儿我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我能有今天这份好日子,全拜我老婆大姐的公公婆婆所赐,我嘴上虽然从没对人讲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这份深重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底,从未忘却。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2) 如今,我已满68岁,我过得心满意足,唯一放不下的事,就是受人之恩无以为报,《红楼梦》里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绝不肯让老祖宗因为我们这些后辈子女再付出任何代价,哪怕一根儿头发丝的代价,也不行。 我知道,我这想法与世俗理念不合。通常,那些会算计的人会这么想:老祖宗已经九十岁了,早已活够了,就算付出什么代价,死这件事都该是老弱病残优先,否则就不符合进化论了。 我可从来都不会这么算计。 中华文明传承上下五千年,这文明的精髓,就是要讲道理。 虽说的确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但这道理讲的对不对,端看能不能让听的人心服口服,但凡还有不服,那这道理就没讲对……可能,是道理本身不对,也可能是道理对,不过你没讲对。 就比如说“危急关头该牺牲谁”的这个道理吧,把人命分成三六九等,按实惠用处来排,牺牲哪边要看划算不划算。我认为,这个道理就没讲对,你当这种事是买白菜么?还讨论性价比么?我认为这个道理应该这样讲:危急关头该牺牲谁,要看谁的决心大,谁决定去牺牲,或者决定不去牺牲,这都是每个人自己的决定,若是都决定去牺牲,那就要看谁的决心大,谁能抢得过谁了。 反过来,要是都决定不去牺牲嘛……嗯,生死那就要看运气喽。 我很反对,用一种文化的标签,或者用一种即定的说法,再或者是用一种强求的标准,来教给大家共同去决定,在危急关头指着某一个人说:按道理就该你先牺牲!然后,大家齐刷刷用泪水给这人送葬,用无限缅怀和赞颂来固化这个道理,以便以后再去指着另一个人说:按道理,现在该轮到你去死了。 求生和求死,在我看来,应该属于绝对的个人意志。 否则,我们的文明意义何在?用一个人非自愿的死亡来换取其他成百上千人的生存,那同咬杀分食受伤同类的鲨鱼群,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我们即为人类,自诩有头脑,有智慧,有良知,愿意讲道理……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不再去分食同类吗? 所以,即使我们家的老祖宗已经九十岁,即使她多年来坚守替我们后辈子女挡风挡雨的做事原则,我依然绝不愿意去分食她余下的生命时光,哪怕她只剩一天好活,哪怕她自己心甘情愿,我也不愿意去享受她老人家用最后这一天的牺牲,为我们换来的好处。 谁叫我是爷们儿呢? 不介意分生身老母肉身一杯羹的,那是刘邦,我可不觉得他是真爷们儿,所谓成大事者就要忍抛私情的道理,那是讲给狼听的,不讲给人听的。人类都进化几千年了,如果最终还活的跟头恶狼一样,那还进化个屁啊?那还不如退回到原始从林里活得痛快吧? 《红楼梦》里那么多男人,照我看来,唯一的一个真爷们儿,就是贾宝玉,只有他懂得不去分食弱小的同类……用女儿家的痛苦和辛酸来换取男儿的功名利?,这不是分食弱小的野蛮,还能是什么呢? 身受我恩师的教导,就是我大姐的公公,我们这个大家族的爷们儿,普遍都会自觉自愿保护妇孺,就连我恩师的亲生长子,我老婆的那位大姐夫……咳,不是我说自家亲戚的坏话啊,那位大姐夫的确是有些花心的,可一旦大姐赵纹怀孕,他还不是马上乖乖回来,遮挡住这个家的风风雨雨? 过去的那些岁月,我们全看在眼里,真心讲一句,大姐夫还是很不容易的:小女儿生病,妻子抑郁,老母伤怀,我们这一帮子亲戚又都鄙视他,可他全顶住了,任劳任怨在外打拼,无论落不落着好,都坚持为撑住这一头家,历尽劫波,我们早就原谅他了。 可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居然又翻出来了旧怨。我们都知道,赵纹大姐心里一直有疙瘩,可我们更知道,大姐绝对离不开大姐夫。讲道理,我是很不赞成隔了这么多年之后,大姐再来翻旧账的,就算隔壁林家夫人真的是大姐夫过去的小三,那又怎么样呢?我绝对相信大姐夫,他不可能在我们家老祖宗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跟那一位偷偷摸摸。 大姐和大姐夫,都几十年共枕的夫妻啦,满七十岁的人,再喝这陈年干醋,实在不值得。 要不说,还是我们老祖宗牛呢,我分析啊,老祖宗早就猜到了,却一不揭穿,二不搬家,居然和和气气收隔壁林家夫人做了干闺女,这就叫手段啊,这两人被看得死死的,绝无半点花样可耍。 赵纹大姐的情商,比起我们家老祖宗,那可差远了。 只是,我很担心我们家的老祖宗,以她老人家的风格,但凡替我们挡灾解难,一定会瞒得死紧,除非有必要,半点儿风声都不会透露出来,她会不会出什么呢? 此次大姐一闹,老祖宗立刻把我们全部赶走,还取消了周末聚会,我当时就提高了警惕。 因为,这太象我曾经大难临头那一次,她老人家的做法了。 我回想着过去,看着眼前的这一屋子小年轻,都规规矩矩坐在客厅里,等着我开口,忽然有种感觉,就象是自己回到了大学课堂,这几个年轻人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聆听我细说古早的学生。 我端起杯子,品了一口林丫头泡来的醒酒茶,唔,这丫头有心了,知道大晚上不能喝酽茶,这是用蜂蜜水调配的金银花茶嘛,手艺当真不错,茶水里有种说不出的格外清香,口感十分怡人,很是提神醒脑。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3) 我啜着茶,瞟见对面那个被喊作“火兄弟”的暴躁脾气少年,冲着我转了转眼睛,皱了下眉头。我心里有数,他们自称都是神仙,林丫头泡的茶水必有古怪,只是见我喝下去之后,那位少年却仍探查不到我内心想法,估计是有些纳闷儿吧。 我暗自好笑,若不是深信当年那位神仙设下的封障牢不可破,我怎么敢如此大意地直接跑到这几位面前来谈条件?我毕竟只是个凡人呐。 能坐下来谈判,就意味着双方有能力抗衡,可我一个凡人凭什么与几位神仙抗衡?不管这几位神仙靠不靠谱,总跟我这凡人不是一个数量级吧? 哎……不过,跟他们聊了这一会儿后,我觉得也有点狐疑:完全看不出来这几位有什么神奇嘛,方柏梧连凡人的迷幻药都顶不住,还得靠我小舅子来打救。这位火兄弟神叨叨的,顶多算是会点儿对我发挥不了作用的读心术吧,他们会不会只是跟街头神棍算一个数量级? 我微微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轻敌,这几位很有可能是来找我们家老祖宗收还愿债的,没有对付我的本事,却有对付我家老祖宗的本事……可不能让他们去对付我家老祖宗,这,才是我来谈判的核心目的。 我收敛心神,从头开始讲起: “我年轻时,喜欢集邮,碰巧我太太也喜欢,我俩因此结缘。有了这个共同爱好,我们结婚后,她并不禁止我继续迷邮票。但集邮其实是个挺费钱的爱好,而且我集邮又不为投资,光收集不转卖,是个只进不出的局面,这么一来,我家的经济状况就挺局促。我老婆的大姐赵纹颇有微词,觉得我这个妹夫不长进,不是个能过日子的男人,总是劝我老婆管管我,我不乐意听,就与赵纹大姐一家有些疏远,只是经常去看看我老师,哦,就是去我大姐的公公婆婆家。我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是我父母从乡下过来给我帮的忙。但他们不惯住在城里,孩子满周岁后就回去了,之后才是老祖宗常来给我家帮手。 我那会儿存了心思,不想继续当小学教师,一直在努力备考研究生。家中的事,里里外外都是我老婆自己顶着,非常辛苦,赵纹大姐看不惯我,我老婆不好意思去求她,只得自己硬撑,老祖宗后来查觉到了,有时候就故意来我家串门儿,来了就不歇手地忙,真真是雪中送炭,把我老婆给感动得直接叫妈。 到我女儿满2岁那年,我考上了研究生,虽然就在本市那间最有名的大学里读,可正儿八经读研,我就得辞了现在的工作,等于一下子没了收入,全家要靠我老婆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更紧巴巴了。要依着赵纹大姐的说法,我这就是不靠谱,她竭力撺掇我老婆不让我辞职去读书。这时候,还是老祖宗站了出来,她说愿意读书总是件好事,家里有这么多亲戚守望相助,还不能帮衬这几年么? 有老祖宗发话,赵纹大姐才不拦着了,但我家的日子就难免需要亲戚们接济,一来二去借得多了,我老婆还没说啥,我已觉得自己十分寒碜。 我是一个大男人,养不起老婆孩子,这颜面往哪儿搁?我憋了一口气,就打起了我那些邮票的主意,虽说是有些舍不得吧,但为了生活也顾不上了。于是,我一边读研究生,一边就开始找邮票贩子打听行情,想把我这么积攒的邮票都卖出去,里面很有几张稀品呢。 现在回想那时候啊,我年少轻狂,又读书读得一脑门子头巾气,并没有多少生活经验和智慧,却自以为聪明了不起。踏足到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市场里,又要面子,不肯与家人商量,全靠自己一个人乱闯,应该是很快就露白,被坏人盯上了。但我毫无查觉。我收集的那些邮票里有几张罕见的,当时在市面上很值钱,有人找我开了高价收购,条件是要先验邮票真伪,还豪爽地先付给我一成定金,我被他开出的高价冲昏了头,没有仔细看合同,收下定金就将邮票交给了对方去查验。结果没过两天,对方气势汹汹找上门来,说我的邮票是假的,还说我是骗子,要我按合同约定,十倍返还定金。他退给我的邮票,我一看就知道是被调了包,可对方根本不承认,还威胁说我这是诈骗,要报警抓我,我被吓垮了,慌张起来,连夜跑路。 惭愧啊,当时的我,并不是要抛弃老婆孩子,我只是想,我老婆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跑了,就算有什么祸事也能不拖累她。可我想得太简单了,对方是干这行的老手,早就料到我会这样,我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对方派来的人逮住了,他们打了我一顿,还跟我说,人死债不空,我跑了也没用,那合同上写的很明白:我家人要替我承担连带责任,如果我不还钱,他们就会去找我老婆孩子要钱。 他们当场抢走了我的手机,就当着我的面,给我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我是个骗子,欠了他们的钱不还,要是我再敢跑,他们就上我家里去坐着等。我老婆一听,当场就崩溃了,我被那帮人挡得老远,都能听见我老婆在电话里尖叫着,说要抱着孩子从楼上跳下去。 那一刻,我真觉得我死期到了。 我被这帮人堵住的地方,是在本市郊区那一片的山林公园里。我没钱,又不认识人,能跑到哪里呢?我当时就是吓破了胆,怕那帮人不管不顾地报警抓我,所以先跑到自以为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躲着,结果反倒方便那些人把我堵在山顶上打了一顿。他们给我老婆打完电话,我也差不多疯了,直接跑到悬崖那里,要跳下去一了百了,却被对方拦住了,他们说,不想逼出人命来,语气亦放缓了许多,专门留下两个人守住我,劝我让我老婆尽快筹钱,三天后,能给多少是多少,其余的钱,让我写个欠条,他们就可以放我回家。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4) 我没有当场死成,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被那两个人看守着,就在山顶背风处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那两个人见我不想死了,就说要押着我回家,找我老婆拿首期还款。我睡了一夜后,反而头脑清醒了许多,我不肯跟这两个人走,说我没钱,我老婆更没钱,要不然,你们就报警抓我吧,我不跑。这两个人楞住了,我逐渐想明白过来,我得面对这个事,警察真要抓我,那我就认了,我惹的祸我自己去扛,绝不能跑啊,这一跑才会真的把我老婆孩子都坑死。 但我的这个态度,显然不是对方想要看到的,那两个人见唬不住我了,就变了模样,又凶狠起来,非要我当场再写一张欠条,还要加上高额利息。这一次,我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跟我签的那份合同可能有问题,我并不需要按合同向他们赔那么多钱,所以他们才非要让我写欠条。 所以,我坚决不肯再写欠条,态度也强硬了些,我说,我要回去跟他们打官司,我给他们的邮票,到底是真是假,不能全由他们说了算。我还说,我之前都有给我的邮票拍照片,还有买邮票的收据,他们吞了我的真邮票,现在还给我假邮票,我一样可以报警抓他们。 我这么一说,他们明显慌了,拦着我不让我离开,我们三个人就在山坡上打了起来。我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打赢那两个壮汉?到最后,我心里清楚,那两个人已动了杀机,真的有可能,就把我害死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就在那两个人凶性大发,我闭目等死的那一刻,突然周围安静了,我张开眼睛一看,那两个人竟晕倒在一旁,而我的面前,站着一位凤表龙姿的英俊小生,正蹲下身来看我,见我睁开眼眼,便微微一笑。 我到现在啊,都记得我当时脱口而出的那三个字:贾宝玉? 那个小生拉我起来,对我说:“你是小说看太多遍了啦……你这人啊,之前人家说什么你都被唬住,现在想明白了,又不管不顾地跟人家当面掰扯,看,人家狗急跳墙动起手来,就在这荒郊野岭,杀人埋尸,岂不是太过便当?你怎么就没点儿生活智慧呢?” 我楞楞怔怔地,呐呐问他:“阁下是谁?” 他说,他是神的仆人,因有人许愿要救我,于是他趁愿而来,刚好赶上救我一命。 我在那一刻,真是疑真疑幻,要待不信,可事实就在眼前。我知道自己得救了,问他,我该怎么报答救命之恩。那位仙颜俊郎的神仆说,他是趁愿而来,要报也是许愿的人报,报应不爽,终有报时,我不必掂记着,到时辰了,顺应便是。 他还嘱咐我,绝不可以把这件事的细节讲给任何人听,他的说法很奇怪,他说,有关他来救我的细节,任何凡人听了,都会令那个凡人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我跟谁说,就是想害谁。 我这人啊,就习惯发散思维,听他这一嘱咐,我顺口就问,不能说给凡人听,那说给神仙听是不是就可以,万一有别的神仙来问我呢,我能不能说啊?这位神仆似被我提醒了,从身上掏摸出来一片嫩绿色的树叶,叫我吃下去。他还跟我解释,说这是什么仆人什么老祖种的什么千年古桃的初生新叶,能封障跟他有关的所有信息。我吃下这片叶子,就算是别的神仆出现在我附近,也不可能用神力探查到我心里的秘密,除非我自己愿意说出来。 隔了这几十年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仆人,又是什么老祖啦,只不过在当时,他说我都会相信。我就吃下了叶子,说我要回家去,他陪着我往山下走,说要送我到大路上,我化受障力还需一段时间,为免我受这山间植物侵扰,他得护着我走出去,等我到了大路上,我就能自己回家了,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凶险。 我问他,那两个晕倒的人怎么办,他说,那两个人无碍,睡十二个时辰就醒了,醒来后,会以为是被我打晕的,不会知道实情。 我又担心起来,那我回家后,不还是被那帮坑我的人对付吗?而且可能更麻烦了,怎么叫没有凶险呢?就请神仙一定要救人救到底,神仙说,我不用担心,按照我们凡人的思路,人善才会被人欺,对方已经坑了我的邮票,原本没想要更多,只是发现我被吓到了,无力反击,这才又起了贪念。既然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怕去报警和打官司,对方已经吞了我的邮票,自然不会再主动来找我,肯定会躲起来的,所以我没有凶险。当然,神仙劝我不要想着再去追回那些邮票,否则这个事儿就没完没了,我只能是破财免灾。 蒙神仙打救,我能捡回来这一条命,已是万幸,我是讲道理的,只要不再有麻烦,我才不会去招惹那帮人,神仙说的话,我全没口子答应下来。 我回家之后,我老婆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管我做了什么,只要能平安回来就好,女儿也在我怀里哇哇哭……不瞒诸位,我实在是羞愧难当,从此后便收了傲气,踏实做人,什么钱财富贵,对我来说都是浮云,邮票我是再也不集了,老老实实研究我的学问,诚诚恳恳讲道理为人处世,这才能安安稳稳,一直活到今天啊。” 我一口气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询问地看向那几个年轻人,等待他们的反应。做老师嘛,必须要关注学生的反应,如果只管自己讲,那就不叫好老师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似乎他们都在各自琢磨。我索性开始喝茶,年轻人们见我没有接着继续讲的意思,就放松了原本紧绷的坐姿,当着我的面,开始互相讨论起来。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5) 那位主事儿的土老大说:“千年古桃的初叶可以封障?连火兄弟的灵力都探查不到凡人的心声?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说过啊。” 火兄弟皱眉道:“不懂……哎,可惜那株古桃被我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件事还得问木仆,古桃本是他前世种下的,他应该能听明白是什么回事。” 卜杜出主意说:“木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不能去找木族问问吗?火兄弟,你瞬移去趟郝祁河谷,来回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嘛。” 方柏梧抬杠道:“这都几十年过去啦,万一那个救了高姨父的木族人已经散形离世了呢?火兄弟是我们之中目前唯一保有灵力的,他最好还是省省力气吧,长途瞬移很耗损灵力,万一他还没恢复,我们又有麻烦,那该怎么办?” 我的小舅子赵猛,简直象个年轻人一样,手舞足蹈,兴奋地插嘴说:“不能吧……我二姐夫刚才说了,那位神仙是个英俊小生,唔,让我算一算,我外甥女今年40岁,二姐夫遇神仙时她2岁,那就是38年前的事,神仙总不能几十年都过不到,就不在世了吧?那还叫什么神仙?” 我略觉放心,看起来,迷幻药虽然影响了我小舅子的身体,却没有影响他的心智,他这思路还是蛮清晰的嘛,语言表达的也很明白。 土老大解释说:“方兄弟说的有可能,木仆的族人爱美,一直到一百九十岁,身体都会保持着青春漂亮的外形,而通常仆族人在世的时间是两百岁左右,所以如果高先生见到的那个木仆族人已经接近一百九十岁,现在的确有可能已经散形离世了,去木族的聚集地恐怕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我很专注地喝着茶,耳朵却没有放过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讲出来的这些信息,补足了我这么多年来仍在迷惑的几个问题,要知道,整件事对我来说,就象一副大型拼图,我一直在不断寻找碎片添进拼图里,这么多年过去,整副画面才能一点一点地慢慢现出原形。 赵猛的下巴都似要掉了,口吃道:“一百……一百九十岁……还能青春漂亮……神仙还是妖怪啊?” 土老大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我:“高先生,您刚才说神仙当年嘱咐过您,这件事的细节不能告诉任何凡人,您告诉谁就是想害谁,我看您,绝不会想害赵先生吧,为什么现在您讲出来,不怕他听到呢?” 我放下茶杯,心中赞叹,这个主事儿的神仙有点门道,很会抓重点啊……我讲课时,最喜欢这种学生,领悟快,好交流,提问题能提到点子上,这就叫作有天份。 我和颜悦色地回答:“我当然不怕:神仙同我说过,要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说给凡人听,那只可以在一种情况下,就是听我说话的那个凡人正处在身体不能自控的状态。这种状态下,凡人的意识和身体其实是脱节的,就算是他听见了细节,在身体恢复正常后,也会当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有幻觉,他的意识不会把我说的话当真,很快会淡忘,那当然伤不到他。谨慎起见,我还问过神仙,怎么样算是凡人的身体不能自控,神仙给我举了两个例子,他说,比如喝酒喝醉了,到会断片的程度,我就可以说给凡人听了,凡人喝断片后再醒过来,会什么都不记得;还有,就是凡人吃了什么药啊之类的,吃到一定程度,身体失控,我也可以说,等对方药性过去后,即使记得,也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会当真。” 土老大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了,高先生,你这是在告诉我们,刚才您的故事,貌似讲的详细,但其实并没有把神仙跟你说过的话都讲出来,对不对?” 我也微笑点头,孺子可教啊。 而且,我再一次肯定地证实,只要不是我主动说出来的细节,这帮自称的神仙,真是一点儿都探查不到。 赵猛在一边嚷嚷着:“什么幻觉?我不会觉得是幻觉,姐夫你不用担心我,我肯定记得住,我才不怕有什么事,我身体棒棒哒,就算有事我也心甘情愿,姐夫,你早该告诉我了。” 我温和地对赵猛说:“我知道,我知道,小弟啊,你放宽心,听着就好啦,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哦,万一你以后实的能记起来,别纠结,跟我聊就行了。” 赵猛使劲儿冲我点头,还把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巴上,很夸张地“嘘”了一声。 我叹口气,问道:“我小舅子这药劲儿……多久能过去啊?” 卜杜回答我:“估计得到后半夜吧,等他困劲儿上来了,睡一觉,醒来撒泡尿出去,就再没异常了。” 我说:“那好吧,长夜漫漫,正适合讲故事事。我再接着跟你们讲讲,我是怎么发现老祖宗许愿救我的吧。” 土老大若有所思,道:“高先生,看来你不准备跟我们细讲,当年救你的那位神仙对你都说过些什么……可这才是我们想要听的,如果你不说,我们何必再跟你商量呢?” 我板起脸来,道:“年轻人,听长者言,要有些耐心才是。你看,你们刚才还在议论,说是不了解我心里封障的来历,这证明你们就得跟我商量嘛,说不定跟我再讲的故事也有关呢,你就敢肯定不用找我打听么?” 火兄弟一百个没耐心,抢着道:“跟你能打听出来什么?我们都想不通,你一个凡人能说得清楚?我就不信了,偌大个木族找不出来一点线索,我就累点儿,去郝祁河谷跑一趟,都比跟你打听强吧。” 我摇头道:“我还没讲咧,你怎么能肯定我说不清楚?你们是神仙,应该比我更讲道理嘛,那个什么……什么河谷,我不知道是哪里,不过,我可以断定,你去,绝对是白跑,什么也问不出来。因为啊,我知道的事,是除了救我的神仙,再没别的神仙知道的事。哎,我说主事儿的这位,你给个痛快话,咱们到底还有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你是不是能先听完我想说什么,然后再判断跟不跟我商量?” 土老大果断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请继续讲吧。”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6) 我于是继续讲: “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从来都没跟我老婆细讲过我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说有惊无险,事情已经了结,我把邮票赔给了对方,以后再无纠缠。 当时我不知道老婆这边的情况,以为我被神仙解救的事,跟我的家人没半点关系。而我老婆则被老祖宗仔细叮嘱过,所以也从没有告诉过我,她接到我电话的时候,老祖宗就在我家。 我四处试探到底是谁许愿救我,可完全没想到过竟会和我家的老祖宗有关。救我的神仙曾同我讲过许多话,很肯定地告诉我,他是趁愿而来,且报应不爽,许愿实现了,就得还愿。我当然很想知道会是怎么样的还愿,现实中找不到端倪,就泡在学校图书馆里翻故纸堆,想着,神仙鬼怪这种事,自古有传,我不如在古籍旧典中找找,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么个找法,颇有点象是缘木求鱼,我翻了好久都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神仙跟我讲过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可跟我翻出来的那些神话传说之类的资料对照着看,根本就靠不上,似是而非。 我更没想到,这个还愿回报的时机来得很快,大约过去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我的老家突然搞征地拆迁,父母平空得到了一大笔款子,家里的远近亲戚都红了眼,各种纠缠要钱不说,还有找到我这儿来拉关系想讨好处的。更有一拨来劝我下海做生意的,说时下正在风口浪尖,钱不能放着,不拿出狠赚一把就可惜了。 你们知道,我是个穷怕过的人,为了赚钱差点儿把小命搭进去,忽然有这么个机会落到头上,要说一点心思都不动,那我也没有做到。我父母就我这个儿子,老两口没主意,这笔钱怎么花,二老说都听我的,我就同我老婆商量,反正老屋已经没了,不如把我父母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用这笔款子做本金,好好出去赚一笔钱,硕博连读的名额我可以放弃,混个研究生毕业就行了。 我老婆一听我不想读书了,就非常犹豫,她知道我申请的硕博连读名额已基本上定了,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出来找工作不容易,想留校就得读博,我本是一门心思想要留校的,现在放弃了,就等于是放弃了我真心喜欢的生活模式。 其实我也很犹豫,但被别人说的心动,那笔拆迁款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花在哪儿似乎都不如拿来做生意合适,若能搏到一个赚大钱的机会,那我这个爷们儿就算扬眉吐气啦。 这诱惑实在太大,于是我不顾老婆的犹豫,自己回了老家,想去接我父母过来,可回家一看,我才发现,这些年我自顾不瑕,都不知道父母的身体很不好,而且非常不愿意来我们这大城市里生活,父母跟我说,他们老两口就想在熟悉的小县城里租个房子住,不吝大小,能安渡晚年就成,给他们留下些生活费,其余的钱都让我拿走。 讲道理,听父母这么一说,我已经意识到我的想法不合适,这笔钱本来就全是我父母的,凭什么给我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奉养过二老,现在居然要把大部分钱拿走,未免太啃老了。可我一时有些猪油蒙了心,想要挣面子的念头占据心头,就自欺欺人地表示同意,还跟父母说,这钱算借给我的,我拿出去赚了大钱,会把本金加利息都给父母,让二老过上好日子。 那个晚上,我陪着父母住在拆迁户暂居的周转房里,临睡前竟接到了老祖宗打过来的电话。她说,我老婆去接了她来家里住,原原本本讲了我想要干什么,问老祖宗有没有意见。老祖宗听我老婆说完,就直接叫我老婆拨通我的电话,很干脆地教训我:“子兴啊,你忘了你上次的灾是怎么来的么?你得了什么,要记得还啊。” 我惊讶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老祖宗怎么会知道还愿的事?我哆哆嗦嗦捧着电话,结结巴巴问老祖宗,知不知道我得了什么? 老祖宗说:“破财免灾啊。子兴,你曾经放弃了追财,才得到了现在这么好的读书机会,现在你倒要为了追财,放弃你的读书机会吗?趁愿而得的好处,你可不能得了就不认啊。” 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恍然大悟。 接下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在老家那边,我不听任何人的游说,自行做主,在小县城里为我父母卖下了街面一间上下两层的商铺,上层装修舒适住人,下层弄了个早点铺子,请来了可靠的小工打理经营,让我父母只管看铺就好,赚不赚钱无所谓,只是个过日子的念想,不必太辛劳。 搞这么个小本经营,只为了保我父母安享晚年,而且不会寂寞无聊,我父母见我一分钱不要,全都替他们安排,惊喜万分。但是,这个小铺子刚开张时,生意并不好,父母得的拆迁款全贴补进去不说,我还省吃俭用找同事借的往里填了些,这在我的那些亲戚们看来简直是脑子秀逗的表现,都颇有微词,要说爷们儿的面子,那时候我算是栽到谷底了。 我老婆这边,赵纹大姐尤其不满,觉得我一个人拖累我老婆不够,还加上我父母一块拖累,差不多把话都说白了,要劝她跟我离婚,我老婆不理她这个大姐,有一阵子都断了去大姐家聚会。 可老祖宗的关系反倒跟我家更紧密了,我能坚持熬过那一次困境,离不开老祖宗和我老婆的坚定支持,老祖宗不但常来我家探望和帮忙,甚至在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还悄悄把自己的存款取出来给我用。我终于撑了下来,顺利的读上博士,跟着我的导师,开始有了一些研究项目的收入,家里的情况渐渐好转,我父母的小本生意也走上了正轨,再也不用贴补亏钱,债都还清了,我的小家和二老的生活都变得踏实安逸。虽然我不在身边,可我父母在家乡过日子,比在我们这大城市里过得更开心,连身体都明显好起来。再之后,我取得博士学位,留校聘用,有了铁饭碗,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爷们儿的面子都找回来了……当然,这不是重点。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7) 重点是,就在老祖宗立排众议,还自己出钱支持我把书读完的这段时间里,我老婆才告诉了我,当年我遭灾那时,老祖宗就在我家,还跟我老婆保证过,这个坎儿准能过去。我把碎片拼在一起,再无怀疑,我很肯定,当年许愿救我的,就是老祖宗。 不过虽然能肯定,但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的。而且我马上就猜测,如果说我不要父母的拆迁款,坚持去读书,这样就算是报了神仙救命之恩的话,这还愿的标准似乎很低啊? 可无论我怎么跟老祖宗套话,都一点儿也套不出来,我甚至直白问她,结果她老人家装糊涂装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后来,她为了避开我老缠着她,干脆下命令,不让我上门去看她,还找了个由头,说我的老师年纪大了,好清静,不想被人打扰,我要是真孝顺,就不许违逆她的意思。哎,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跟现在的情况很象? 忽然有一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翻到了一本旧书,内容是我最熟悉的旧版程乙本《红楼梦》,我这个人呐,只要是看见《红楼梦》,就会忍不住拿起来翻一遍,哪怕我已经看了无数遍。 这一翻,我发现件奇事,这本书被人批注过,那上面的字迹我十分熟悉,就是我老师,也就是赵纹大姐她公公的字迹。批注就在第一回,僧道解说绛珠草还泪的那一段,书页上细细批了几行字,写着:灌溉之情可用泪偿,则仙愿酬报之说,当以付出后,原愿不失为准,否则报之失之,报为何来?绛珠所得是情,偿之以泪,深情不失,足见得偿所愿,初心仍在,即为之报。 这行字看完,我蓦然彻悟:许愿要还,但并不是凡人之间做生意,而是得到什么就要珍惜和坚守,所付代价无非是要证明自己之后再面对诱惑或者苦难时,都不会动摇违背初衷。这么说,我听了老祖宗的劝,未贪那笔拆迁款的好处,便应该是做到了神仙说的,回报时机到来,顺应即可。 同时,由于是我老师写下的这些批注,再结合之前我的猜测,我认为老祖宗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一定是她还什么初衷需要坚守。我当然不怀疑,我经历的那场大难,肯定是老祖宗许愿救我,可我已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生活模式,绝不能还要老祖宗替我还愿。故此,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老祖宗还未偿付完毕的仙愿是否与我有关,也无论还需要老祖宗还报什么,都要由我来顶上,只求神仙给我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我再次停顿了下来,询问地看向那几位年轻人,然而这一次,他们却个个神情严肃,没有要互相讨论的意思,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我,什么问题都没有提。 我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他们说话,只有赵猛在自言自语地咕哝,但显然,他已经开始犯困了,咕哝声越来越含混不清:“老祖宗……还愿……坚持初心……我也可以……呼……我也可以……” 赵猛往后靠在沙发上,身子渐软,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已过午夜时分,嗯,蛮准的,算是已经到了后半夜吧。 可对面的那几位年轻人,一直不说话,我就想,我得再启发启发他们,当老师嘛,不能在课堂上硬灌,要想法子启发学生,让他们自己想明白,该向我问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你们有谁看过《红楼梦》吗?” 隔了会子,只有火兄弟举起了一只手,勉为其难地回答我:“我,算看过吧……只看了前八十回。” 我大力表扬道:“少年人,不错啊,居然只有你看过。那我来问你,第五回里,太虚幻境门口的那副对联,你还记得是怎么写的吗?” 火兄弟瞠目结舌,完全答不上来。 倒是土老大,接口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十分意外,问道:“主事儿的,你没看过书,倒知道这副对联?” 土老大咧咧嘴,对我说:“呃,我听说过。不过,我听的内容很粗略,恰好和这副对联有关。据说凡人世界里有部没写完的书,很是出名儿,书名叫《红楼梦》,里面有个太虚幻境,讲故事约略与土仆族人沾些边。当然,人类的文字添加了许多想象和脑补,极端美化了场景,细节语焉不详,当不得真。我听说的故事是,那本书里说的太虚幻境,其实是当年有个凡人适逢机缘,被几百年前的一位土仆族亲带着,在时间长河里逛了逛,然后留下来一句感慨,就被编排成了太虚幻境门口的那副对联。” 我大感兴趣,马上追着问:“哪位凡人?有无资料?啊呀呀,这可了不得,烦请神仙告知详情,遮莫便是《红楼梦》作者?啊呀,这可是要紧消息,红楼作者的真实身份,几百年来扑朔迷离,各种考据相争难断,而且巨着未完,实为千古憾事……如果能蒙神仙提点,查到作者真实身份,我去找资料来研究,说不定能弥补这几百年的遗憾呐,那可了不得。” 土老大吁了口气,打断了我,问道:“高先生,你这是在向我打听讯吗?那是不是先商量商量,我们用讯息换讯息,你告诉我们,你还没说出来的那些讯息?” 我登时一滞,暗叫惭愧,我怎么忘了自己要谈判的核心目的?我用讯息想换的,是顶替老祖宗还愿的机会啊,这个主事儿的神仙,真是门儿清啊,够冷静。 唉,《红楼梦》真是我的命门,只要一触到这个话题,我便会忘乎所以,都这把年纪了,毛病还是改不掉。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8) 我咳了两下,收篷道:“抱歉,是我僭越了,老祖宗嘱咐过不能瞎打听,我还是不跟你们打听了罢。主事儿的,咱们商量商量,我提到这句对联,其实是想跟你们讲一个道理,无为有处有还无,万事万物,都是一体两面。说回当年,那位神仙给我吃下那片桃叶,封障了我心里的讯息,连仙力都无法破除,他倒是还跟我说过一些话,我就想着,会不会,若想要除去什么封障,也可以用这片桃叶呢?” “除障!”那四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大叫了起来,顷刻之间,全从坐姿换成了站姿。 我放心了,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终究是要开始向我打听啦,我且有得商量呢。我得意地端起了茶杯,不再开口。 最激动的是卜杜,直扑到我面前来,对我说:“老大爷,你到底都听那个木仆族人说了些什么?千年古桃的桃叶竟可以除障吗?那个木仆族人在哪里?还能找到别的桃叶吗?” 最紧张的是方柏梧,不向前来,反裹着被单往后避闪,喃喃道:“我去……桃叶除障……怎么除啊?” 比较迷胡的是火兄弟,他挠着头道:“就算能除障,可上哪儿找桃叶去?古桃给我烧了,用火焰盒的灵火烧的,直接气化,灰都剩不下来。桃枝也被兰奶奶烧了……哎,总不能吃下去的还能吐出来吧?” 要说最淡定的,那还得是主事儿的土老大,他站在我面前,思忖良久,才对我说:“高先生,想必您早就胸有成竹,知道该怎么做,当年救你的那位神仙,看起来,同您说了很多话啊,” 我颔首道:“对喽,当年啊,那位神仙将我从山林送到大路,至少陪我走了半个时辰,我们一直都在说话。那位神仙蛮健谈的,而且脾气很好,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知无不言。” 土老大又想了想,再道:“你能依据他过去同你讲的话,再结合今晚我们几个说的话,就能判断出来,现在的我们,有除障之需,佩服,佩服,相当厉害。” 我谦虚地说:“谬赞,谬赞。这几十年了,我一直在拼图。若不是你们刚才当着我的面讨论,无意中解了我多年之惑,我也判断不出来。” 土老大拉开扑在我面前的卜杜,自己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来,认真说道:“高先生,实话告诉您,我们不是人,您与我们打哑谜,没有意义,更谈不上与我们商量谈判。有一说一,你想要的顶替交换,这做不到,兰奶奶的未偿之愿与你无关,更没人能够替她抵还。不如你还是把你知道的讯息说出来,让我们听听看,你对那位神仙说的话,是不是理解对了,到底对我们有没有用。” 我很不高兴,道:“你这个主事儿的神仙,讲起话来怎么这么没有道理?哦,对你们有用才算对?而且还不同意我的要求?嘁,你们不是人,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凡人?” 土老大淡淡说:“什么叫瞧不起?这讯息我们探不到,只有你自己说出来,我们才能听,所以,无论瞧不瞧得起你,我们不都得想办法劝你说出来吗?” 我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茶水全打翻了。 火兄弟立刻拦了过来,道:“老大,老大,人话不是这么讲的,你快别说话了。高先生,高先生,你也别生气,我们老大不太会讲人话,只会讲直通通的事实。其实,你要试着理解一下,我们神仆做事的规矩,同你们人类不一样,我们不是不想跟你商量,而是,实在兰奶奶这个事没办法商量,老大先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觉得有指望,便似乎我们强迫了你。我们这几个神仆,要赶着去救灭世之灾,能救得下来这个世界,最终得好处的仍然是你们凡人嘛。所以,你把你知道的讯息讲给我们听,对你们人类没有坏处啊。” 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复心情,本来我还觉得,这个主事儿的神仙颇有点天份呢,现在看来,简直顽劣嘛,丝毫不通人情世故。 不过,我是一个当老师的,我不能和学生计较他的态度,我得冷静,我还是要讲道理。 我问道:“能不能商量,总要你们说说看,到底需要我家老祖宗还什么愿,让我自己来判断能不能顶吧?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呢,不能你们说没商量就没商量,万一你们有没想到的事呢?” 卜杜说道:“高先生,兰奶奶说过了,不能瞎打听,你这绕着弯儿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打听嘛。兰奶奶在这间客厅里说了些什么,我们应许过她老人家,绝不泄露出去……我们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何况土老大刚才说的没错,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讯息,对我们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还是你先说出来比较好。” 我想了想,道:“你们这个态度,那我可不想说出来,不过告诉你们一句,刚才你们那位火兄弟猜着了,我吃下去的这片桃叶,的确是能吐出来的。” “真的?!”卜杜大为惊喜,马上问:“怎么吐出来?” 我紧紧闭上嘴,盯着土老大。 土老大却去看火兄弟,火兄弟闭目凝神,象入定似的,过了一会儿,睁眼道:“不行,我做不到。” 远处的方柏梧,偷偷吁了一口气。 我很不满地盯着土老大,批评他:“你这个神仙,想要用强是不是?这多不好啊,用强是不讲道理的野蛮人才干的事。我告诉你们,仙力无法强迫我吐出这片桃叶。除非是……” 我停下来,不讲了。 土老大回视着我,等了一会儿,才道:“除非是……什么?高先生大概不会再讲了,但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人。这样看来,应该没什么好商量的,就请高先生送赵先生先回家吧,此事从长再议。” 呃,怎么,这就打发我走了?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9) 我呆坐着没动,也没有想好如何破解眼下这个僵局,我什么细节都不讲,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确实有跟他们商量的资格,但我若是把细节都讲了,那也就立刻失去了与他们商量的资本。 我们都沉默不语,耳边只听见赵猛平稳的呼吸声,他睡得十分香甜。 楼梯上传来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小阿珠和林丫头一前一后走了下来,看到我,小阿珠诧异地说道:“大姨父,你们还在聊啊,我同林子都看了两集电视剧啦。三表姐打电话来问你回家没有,我还说你应该早走了吧,这才下来看看……大姨父,我只是替三表姐下来确认你在不在啊,可不想听你们这些男人们的对话,别挑我的理儿。” 林丫头跟过来,扫视了一圈儿,说:“呀,小舅这是睡着啦?那怎么办?大姨父,你能把小舅搬回家吗?要不就让小舅在这儿睡一晚?” 我啊,就是不愿意把这些女娃娃们扯进来,我闺女把电话都打到这儿来啦,我要是还待在这里不回家,与这几位神仙们耗着,那就不太合适,我老婆我闺女都会起疑心。 无论如何,男人如若不想让妇孺担忧,表面上就得显得若无其事,行吧,还是如土老大所说,从长计议吧。 我征询土老大的意见:“你们年轻人,能不能出来两个,帮我把赵猛送回家?他老婆和我老婆都在闺女家里,所以他不用回自己家,我们俩都回我家就行。” 土老大表示没有问题,卜杜自告奋勇,火兄弟耸耸肩,这两个小伙子很轻巧地,就把赵猛抱扶了起来,跟在我身后,一路送到赵猛停在小区外面的车上。并且上了车,守着他一左一右坐定,由我来开车。 赵猛睡得那叫一个沉稳啊,直到进了我家,两个年轻人把他放到我的床上,他都没有醒过来。 我本来还说,要再开车送他们回林宅去,火兄弟摆手说不用,我看着他俩出了门,有些好奇神仙会怎么走,就站到窗前,往下仔细看,可等了十分钟,竟都没有看见这两个人走出楼栋门。我很奇怪,就给小阿珠打了个电话,小阿珠还没睡,她告诉我,那两位十分钟前就已经回到林家了,不用我挂心。 哇,难道一出我家的门就回到林宅了?好吧,他们的确是神仙,这回我信了。 接下来,我可就睡不着啦,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天光都快大亮了,我才昏昏沉沉地入眠,年纪大了,真经不起这么折腾,我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 我只知道,等我醒过来时,看窗外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我起床来四处看了看,见我老婆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着,赵猛已不在我家里了。 我老婆跟我说,她是早上回来的,看我和赵猛都睡着,就没惊动我们。 赵猛是快中午的时候醒来的,见我还在睡,他就回家了,赵猛跟我老婆讲,他昨天晚上跟同事聚会喝多了,不敢开车,让我去接他,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更没同我老婆提去了林丫头家。 而我昨晚去林丫头家接赵猛,去之前是跟我老婆报备过的,所以我老婆知道我是从林丫头家里把赵猛接回来的,她没有问赵猛,倒追着问我,为什么猛子喝醉了会跑到林丫头家里去,我不能随口糊弄过去。 我同我老婆是这么解释的:昨天不是周末嘛,我和赵猛都想去看看老祖宗,老祖宗又不让,恰好赵猛晚上在那附近聚餐,喝了两杯不敢开车,就走路过去遛遛弯,想醒醒酒再回家。结果碰到林丫头的丈夫小方,也喝醉了倒在家门口,赵猛为了送小方就去了林家,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没有摁住,在林家又喝了几杯,彻底走不了路,这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我去了之后,在林家跟几个年轻人聊开了《红楼梦》,几个年轻人很好学,向我请教了许多,所以一不留神,就聊晚了。 我一提《红楼梦》,我老婆就什么疑心都没有了,她是知道我的,我跟别人聊《红楼梦》,只要别人爱听,我能讲几天几夜,聊到后半夜算什么,太小儿科了。所以她立刻放心,不再追问,只嘱咐我不要再熬夜,毕竟年纪大了,伤了元气,不容易缓回来。 我安抚住我的老婆,当即就给赵猛打电话,赵猛在电话里十分困惑地对我说:“二姐夫,昨晚我到底怎么了?要说不记得吧,好象我脑子里有很多画面很多声音,跟看电影似的,就是乱糟糟一大片,不知道怎么说,完全说不清楚。姐夫啊,我记得,其实我昨晚上吃饭时没敢喝酒啊,我要开车嘛,可为啥今早上我醒来时,觉得自己象是喝断片了呢?我不敢跟我老婆多说什么,只承认我就是喝断片了,结果被我老婆数落到现在……不过,说起来奇怪,就算我真喝断片,为啥这头不晕眼不花的,醒来后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呢?” 我对赵猛说:“小弟,昨晚的事,咱绝不能跟任何人提。不管有什么蹊跷,关碍到咱们的老祖宗,咱就不能轻举妄动。你承认喝断片那就对了,被数落两句有什么要紧,大男人嘛,被老婆数落是常事,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咱们上次商量过的,我打听林丫头妈妈来历的事,这两天应该会有讯息传回来,等我收到讯息后,再找你商量啊,咱们从长计议。” 赵猛对我,自然是言听计从。 林丫头的妈妈,芳名叫作何明眉。 之前,我们总是称呼她林太,倒把本名给忽略了,我知道她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见她时,她自己说出来的。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10) 那是在很早以前,我们家族周末聚会,那会儿林太已经认了老祖宗当干妈,就带着林丫头一起过来跟我们见面,她听到我说起在大学里的事,闲闲插了一句:“哎,我好久没回去那里了,小时候我一直住那边,在大学教工住宿区长大,现在听他大姨父说起,变化太大了。” 对,林太随小阿珠的称呼,管我叫“他大姨父”,这是暗合着认小阿珠妈妈为大姐的意思吗?我心里一直是有点纳闷儿的,照说,林太认老祖宗当干妈,应该是随小阿珠爸爸那边,算姑姑辈儿,该随小阿珠姑姑的孩子称呼,管我叫“他大舅姨父”才对。 不过,中国人的辈份儿称呼实在复杂,现在的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胡叫乱答应吧。我想,老祖宗也常称呼我为“他大姨父”,或许林太是跟着老祖宗叫的吧。虽然若是较真儿的话,老祖宗这么叫没问题,她老人家是默认的两边长辈,赵猛管老祖宗叫妈的,所以老祖宗爱怎么称呼都行,但林太随便称呼,内里关系似乎就不太顺。 我心里想得很多,却没有表露出来,只同林太搭闲腔,问道:“林太是我们学校的教工子弟啊,那是多久前的事儿啦?林太父母现在还在学校吗?” 林太摇摇头,对我说:“家父姓何,早就离校出国了。而且跟您不是一个专业,学校这么大,估计您从没听说过呢。倒是,当年我在高中挺活跃的,您要是去附属中学,问一下理科小龙女何明眉,说不定还会有人知道呢。” 哎,我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可能去附属中学问什么陈年女中学生的事嘛,当时聊到这里,大家呵呵笑笑,便揭过去了,之后我同林太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但她的本名,我便这样知道了。 没想到,事隔多年,这条碎片讯息,现在居然起了大作用。我上次说要去打听林太的来历,开端便是学校的附属中学,我真的跑去查问了一下理科小花何明眉的情况。 附属中学里有我的熟人,查了下旧档后告诉我,据今起算,四十二年前,附属中学有一位叫何明眉的女学生,当年在理科班一骑绝尘,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打遍男生无敌手,又爱穿白衣,得了个绰号叫“理科小龙女”,暗合当年正流行的武打小说,名头十分响亮,之后也再无人接替她这个名号。所以隔了这么久,我向老教师问起这个名号,居然还有人记得,很容易就把她的资料找了出来。 何明眉是本校的教工子弟,她的父母都是学校物理系的教授,父亲还是系里的骨干高知。何明眉高中毕业后,考去了外地的大学,后来的情况,附属中学那边就查不到了。 于是我追到学校的物理系去查,但现在还在职的,已没有人记得曾有过一位姓何的教授,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我不方便去学校人事处查人事旧档案,只能是找机会慢慢探问。 这些天来,我四处打听,有人告诉我说,物理系还有一个已经八十岁的退休老教授,可能会记得那位何教授的事,这位老教授去海边度假了,我已同他联系上,等他回来后,我就可以找他去当面询问。 我叮嘱猛子保守秘密,我俩都混若无事地安静过了两天。一听说老教授已经回校,我立刻上门去拜访,那位物理系的老教授精神矍铄,记性相当好,听我一问,就很肯定地对我说,物理系的确是有过一个姓何的教授,大概在三十几年前就离职出国了,当时的情况还有点奇怪,所以他印象很深。 他告诉我,何教授夫妻俩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在外地读完大学和研究生,回到本市来工作。还没过两年呢,何教授家就忽然大办了一场喜事,他当时还被邀请去喝了喜酒。据说,何教授夫妇倾尽所有为女儿买了栋别墅做婚房,他去参加的那场婚礼亦极尽风光奢华,相当受人艳羡。他和几位物理系同去喝喜酒的同事,事后议论说,这显然是何教授招了个上门女婿,所以不惜成本投入,以后退休,那必定是老俩口跟着女儿女婿一起过,享天伦之乐吧。 结果谁没想到,婚礼办完后不到一个月,何教授夫妻就双双辞职去了国外,其实那一年,何教授夫妻离退休没几年了,在这个年龄还毅然离职远走异乡,同事们都很难理解。而何教授两口子对任何人都没解释过原因,一去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跟旧日同事们全断了联系。 我掰起手指算了算,三十几年前……我家小阿珠今年三十二岁,如果何教授夫妇正巧是在三十三年前为女儿大办喜事的话,那是不是印证了在三十三年前,他们的独养女儿出了什么事,非要马上结婚不可? 从老教授家里出来,我就约了赵猛,哥儿俩在常去喝茶的老地方碰头,讨论我打听来的消息。 赵猛听完,很笃定地对我说:“二姐夫,这没跑了,小阿珠32岁,三十三年前就是我大姐在怀她的时候嘛,大姐夫就是那年把小三给蹬掉的嘛,没跑啦,她准定就是大姐夫过去的那个狐狸精。” 我表示还有很多疑问未解,说:“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大姐一怀孕,这个小三就转头嫁了别人,父母还为此丢掉这里的事业和生活,跑到国外去了……这很蹊跷啊,大姐哭诉的时候说过,如果不是怀上阿珠,大姐夫早就跟她离婚了。你想啊,大姐夫肯抛家弃子跟着小三走,那两人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呐,就算大姐夫不要她了,总该伤心一阵子才象话吧?怎么会就转头立刻嫁给了别的男人?” 赵猛表示不屑,道:“小三这种女人啊,不外乎是图钱,大姐夫要离婚,肯定是净身出户,现在不能离了,小三还缠着大姐夫不放,能得着啥好处?她父母给她找个下家,很正常嘛。” 我摇头道:“不对,不对,何教授夫妇把女儿风光大嫁,肯定就是要昭示自家女儿绝不是图钱的那种女人。虽说大姐夫脚踩两只船,有小三的同时还让大姐怀了孕,可能是很伤害小三的感情,但从常理论,不应该会一转身就嫁给别人吧?何明眉当年才多大?顶多27岁,要是她父母想要她忘了大姐夫,干嘛不带着她,全家移民去国外呢?算算何家买别墅和办婚礼的钱,全家移民都够了吧?而且,何教授夫妇是行业内的专家,快退休的年龄了,在国外都能找到工作,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为什么偏把女儿扔在国内呢?这说不通啊。” 赵猛被我说的有点楞,问道:“二姐夫,那你的意思,是还另有隐情?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11) 我点头说:“肯定有啊,不过,我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咱们大姐一家是在小阿珠小学毕业的时候搬到别墅区跟林家做邻居的,那一年林丫头满8岁,也就是说,何明眉结婚4、5年之后,才生了孩子……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难道说,大姐夫在搬家之前就与何明眉旧情复燃了么?” 赵猛拦着我说:“慢点慢点,姐夫你慢点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慢慢地说:“我只是猜啊,难道是……何明眉这个小三不肯放弃大姐夫,所以坚决不肯跟何教授夫妇出国,何教授夫妇伤心之余,才把国内财产都留给女儿,让她另嫁他人,可惜大姐夫和何明眉一直藕断丝连,为什么要搬到林家隔壁呢?这搞不好啊……” 赵猛很吃力地跟着我的话想了半天,蓦然醒悟过来我在暗示什么,大怒拍桌,站起来吼道:“王八蛋!他真占着两头家啊?莫非林丫头是大姐夫与何明眉私生的不成?” 我无语,端着茶杯不断摇头,心下对自己的猜测也觉得很不靠谱,还缺很关键的线索啊,到底是什么呢? 照理说,大姐一家搬到林家隔壁,大概率只是巧合,以大姐夫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个私生女儿,这么多年都从来不认? 不过这人呐,都容易犯疑人偷斧的毛病,越往邪路上想,就越觉得哪儿哪儿都可疑,你们说,昨晚上我见到林丫头的那个情况,就很古怪啊,何明眉杀夫,如果林先生真是林丫头的亲爹,她怎么看起来那么平淡无事呢?全无半点伤悲的模样啊,自己的亲生父母,出这么大的祸事,她看起来倒象个不相干的外人一般,混似不放在心上,这是多么诡异。 赵猛还在那边吹胡子瞪眼的吼:“这不能吧?啊,我大姐夫不能这么混蛋吧?要真是这样,那我大姐还肯原谅他?还能跟着他一起去周游世界?” 我思索着说:“关键在老祖宗的态度嘛。你想啊,如果老祖宗早就猜到何明眉是当年的小三,为什么不计较过去,还肯认她当干女儿?老祖宗不愿意搬家,这我能理解,都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瞧着嘛,大姐夫不敢不收敛,但老祖宗怎么还会任由何明眉插到我们的家族里面来?这里面要没有孩子的事,能说通吗?不蹊跷吗?” 赵猛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呼哧呼哧直喘气。 我接着说:“小弟啊,你我现在都知道了,许愿是要还的,你说,会不会是老祖宗认为需要还什么愿,所以才肯认何明眉当干女儿?” 赵猛不同意,道:“我想不通……这是怎么个还法?哦,难道大姐夫当年没娶小三,是欠了那个何明眉什么吗?老祖宗当年替媳妇主持了公道,还错了不成?倒回头来,亲妈要替自家儿子抵还这种糟心事儿?我去……有没有天理啊?我不信,这不通。” 我也觉得,这样想下去,的确是说不通。 我仔细回忆,昨晚神仙曾说过,老祖宗要偿还的旧愿与我无关,更没有任何人能代为抵替,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愿呢? 还有小阿珠……她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忽然跑去林家长住,这究竟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们不能替老祖宗抵还,小阿珠倒有可能?不行,不行,这帮收债的神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围着我家的妇孺转心思?是欺负我们家没爷们儿啊还是怎么的。 一念及此,我放不下心,就同赵猛商量:“你看,咱们是不是同大姐说说我们的想法,要她把阿珠叫回家来?大姐和大姐夫现在在国外,恐怕不晓得家里的情况,可咱们该不该掺和呢?” 我俩正说着话,我的电话忽然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我闺女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我就听见我闺女急吼吼说:“爸,你上周末晚上干嘛去了?唐慧姐说,你和我舅跑到隔壁林家去管闲事啦?还一起待到后半夜……爸!你能不能别掺和不相干的闲事?” 我这个闺女啊,与我心思不同,她一直不怎么爱跟兰家隔了一层的亲戚打交道,唯一服气的就是兰文玉的妻子唐慧。呐,若我们哪次家族聚会,要是唐慧一家有事不能来,我这个闺女也肯定不参加。 这次老祖宗立规矩说取消聚会,最高兴的怕就是我这个闺女,还跟我说,她可算是能自由安排时间啦,周末绝不肯放我老婆回家来陪我,还游说我去她家住。 我才不去,我一个大男人,住闺女家算是怎么回事?照看外孙是我老婆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我都跟你们说过嘛,当年我为什么不愿意当小学老师?就是侍候不了小孩啊。 为了我周末宁肯打电话去给老祖宗请安,也不愿意回我闺女家的事,我闺女对我的意见可大了。 所以,上周末的晚上,我曾去过林家这件事,我专门叮嘱过我老婆,让她别告诉我闺女。怎么她会突然从唐慧那里知道了呢?唐慧不是个爱多嘴八卦的孩子啊。 人老了啊,就要被孩子管,我不怕我老婆,却有点怕我这个闺女。我把电话拿的离自己远一点,含糊答道:“怎么叫闲事……老祖宗的事,能叫闲吗?” 我闺女在电话里气咻咻的,情绪很糟糕:“爸啊,老祖宗自己有分寸,何况这麻烦是唐慧姐的,跟兰家的亲戚都没关系,您伸手伸的也忒远了吧?你就不怕唐慧姐多心啊?关你一个隔八丈远的亲戚什么事嘛?要你在这里问东问西。” 麻烦是唐慧的?这话怎么讲? 我抬眼瞅了下赵猛,他迷茫地瞪着我,不知道我在跟闺女吵什么,我于是放下电话,按开了免提。为了说话方便,我俩坐在茶室的单间里,倒是不怕被什么外人听见。 我询询问道:“闺女啊,你唐慧姐怎么跟你说的?这话是不是有点儿传误会了?” 我闺女说:“什么误会,唐慧姐也是犹豫了好几天,刚才给我打了电话,绕着弯子想让我劝劝你,爸啊,丢不丢人嘛,你都一把年纪了,干涉隔了好几层的小辈家隐私,你让别人心里怎么想嘛。” 我赶紧拦住她的话头,问:“什么隐私?云湘,你不可以乱讲话,唐慧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四)高子兴讲述的故事(12) 我闺女没好气地说:“唐慧姐是什么性子?她是个乱讲话的人吗?当然她不会明着说啊,我不要面子的吗?唐慧姐说的很客气,她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歇过来了没有,我问她咋了,她说上周末晚上你和小舅去隔壁林家,待到后半夜才走,而且你还要开车,老人家这么辛苦怕是会太耗神,需要连着休息好几天。所以她不敢打扰,才来问我的。我奇怪极了,说没听我妈讲这事啊,不过我妈这几天确实没过来我家,也许是在照顾你吧。唐慧姐就说,其实那天晚上,本来是为了她的事,才和老祖宗一起去林家串门,结果还没讲两句,小舅先去了林家,唐慧姐觉得不方便,就扶老祖宗先回家了,后来听林家人讲,小舅不肯走,你还跑去了,两个老头儿追着林家人问老祖宗和唐慧姐在林家说了什么……林家人不想说,爸你还想跟人家讲条件……爸!你是不是太闲了,太闲了你来帮我管孩子行不行?” 我和赵猛互相看着,都楞住了,上个周末晚上发生的事,竟可以讲成这个样子吗? 呃,倒也似是而非,一时间,让我很难找到话来否认和辩驳。 我闺女一口气讲完,等了半天见我没回话,狐疑地喊:“爸,爸,你在听吗?喂……” 我回过神来,答道:“我在呢,我在呢……唐慧真是这么说的?她和老祖宗去林家,是为了她的事?” 我闺女道:“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嘛。唐慧姐还说,您和小舅是热心肠,肯定是想替老祖宗出头,但上周末晚上,其实是因为她结婚前的旧事,老祖宗想替她搭个面子,找林家的客人聊聊,这才去的。唐慧姐说,这事儿老祖宗都没让她公公婆婆知道,是老祖宗心疼她,并不是有心要瞒着长辈。她本以为你会跟我说呢,可现在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原来上周末晚上的事,您连我都没告诉,想来必是已经知道了老祖宗的心意,唐慧姐最后还叫我别多问你,替她谢谢您和小舅就是了……爸,你听听这话说的,你听听,咱臊不臊?” 老祖宗不让我们瞎打听,是因为她们去林家说的,是唐慧结婚前的旧事?这怎么可能呢?唬我闺女行,唬我可不行,我和赵猛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都摇了摇头。 我闺女看不见我俩在干什么,还在电话里数落我:“爸,我可跟你说好啊,你绝对不许再管任何闲事。虽说我大姨是对我们每家人都很好,不过大姨一向瞧不上你,总觉得我妈嫁给你是选择了个窝囊废,老祖宗再对你有恩,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孝敬,难道还没能还了吗?你别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行不行?我刚才,放下唐慧姐的电话,就跟我妈打电话啦,听她说啊,你这两天还忙得不行,现在又在外面和我小舅喝茶,爸,你俩是不是还想要管闲事?” 赵猛有些尴尬地开口道:“云湘,你这是怎么在跟你爸说话啊?多难听……你还有没有个小辈的样子?” 我闺女才不怕赵猛,顶嘴说:“小舅,你跟我爸消停点吧,我大姨都七十啦,就有什么陈年旧事,翻不翻账的,都有她自己的家人打理,你和我爸是哪根杆子能打的着呢?老实说,我当然也不完全信唐慧姐讲的话,可唐慧姐是个聪明人,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你们去掺和嘛。那意思不就是想说……即便她们去林家说的事,真跟大姨和老祖宗有关,你俩也别掺和,这还听不懂吗?” 哎,我闺女这么说话,我听着道理就对了,我闺女也不是傻子嘛,只不过她不了解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想当然地进行推断,自然会误判。 我闺女误判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上周末晚上的任何实情,不过,按她说的这些话,再结合我们刚才的分析,老祖宗的态度就更加可疑了,难道在我和赵猛去林家之前,老祖宗已经同那几个收还愿债的神仙讲好了吗?难道我和赵猛想插手替老祖宗抵还旧债的这个念想,已经来不及了吗? 唐慧给我闺女打电话,传递出了两个非常明确的消息:第一,我和赵猛不能为此事去惊动她的公公婆婆;第二,唐慧肯定知道老祖宗当时在林家都说了些什么。 咦,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愿债,老祖宗不怕让唐慧知道,却怕让自己的儿子媳妇知道? 我看着桌上那只还处在通话状态中的电话,心下恍然:恐怕,这不是巧合,神仙就是神仙,我刚刚在跟赵猛商量要找大姐去把阿珠叫回家去,我闺女的电话就适时打来,我猜必有奇怪的力量作祟……所以我的结论是,我的感觉没错,老祖宗要还的这个旧债,必然和大姐两口子有关。 也必然与还在牢中待审的何明眉有关。 我想掺和,就必须得知道当年何明眉和大姐夫之间的真相,如果我不能惊动大姐两口子,那是否可以去惊动何明眉呢?而我又有什么法子,能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去见一见何明眉呢?何明眉又凭什么会告诉我当年到底发了什么事呢? 我一门心思专注想着,扔在桌面上的电话,屏幕在一闪一闪,我闺女的声音还在不歇气地传过来:“爸!爸!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你和小舅别再管闲事了,行不行?行不行?”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1) 我叫高云湘,是兰文珠的三表姐,高子兴的独生女儿。 你看我这个名字起的,就知道我爸是个红楼迷吧?没错,红楼十二钗里,我爸最喜欢湘云,所以给我起名字也简单,直接颠倒过来用。 我爸这个人啊,对小孩子的事就是不太上心。 可别误会,我跟我爸感情挺好的,就是他这人吧,特别单纯,不通世故,除了会做学问讲道理,什么都不会,我妈一辈子把我爸当小孩照顾,现在父母都老了,我正当年,就轮到我把他俩当成小孩……管着。 惭愧得很,我现在,还不敢说有能力全方位的照顾我爸妈。女人到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工作呀丈夫婆家呀,一大堆拉拉杂杂的事要处理,我真是没有余力再照顾父母,还得要他们来给我帮忙。 所以,我只能说,我是在管着他们,现在的世界变化这么快,日新月异,好多事情他们都不熟悉,解释细节又很累,我就索性替他们拿主意,要求他们必须听我的话,说到底,我总是为了他们好。 我爸不习惯被我管着,所以他特别不愿意来我家,不过他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一跟他急,他便会怕,呃,也不叫怕,该说是心疼闺女吧,我真急起来跟他嚷嚷,他就会说,算了算了,全依着我。 人和人之间有没有感情,全看会不会心疼……无论心疼的表现形式是什么样儿,被心疼的那个人,自然会明白。 你感觉不到对方在心疼你吗?那别犹豫啦,就是没真感情啊。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大姨,也就是兰文珠的妈妈,对我妈没什么真正的姐妹感情。 我妈这边四姐弟,我妈排行第二,大姨最心疼的是我小舅,我外公外婆去世都很早,听说是因为一门心思想要儿子,不管不顾生了四个孩子,最后才生出来我小舅,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坏了,家境也一直不好。而我大姨呢,虽然她自己是女的,却把父母的重男轻女心态,继承了个十足十,赵家最重要的是我小舅,长姐如母,于是,我妈和我小姨,在我大姨心目中永远都比我小舅矮一头。 以前小时候,我不太懂,后来慢慢长大就明白了,家族聚会的时候,我大姨总是追着我小舅问寒问暖,而我妈和我小姨的生活如何,大姨的关心便敷衍了事。 说起来,还不如兰家老祖宗对我们的态度呢,跟赵家这边隔着一层,且明摆着,兰家的小阿珠,那是她心头肉,可我们异姓的一堆孩子在一起玩儿时,也没觉得老祖宗有多么厚此薄彼,对谁都一样心疼。 外人习惯称我们这一大家子为“兰氏大家族”,指着兰家老祖宗为长辈,异姓孩子都默认这个称呼。到了我们这一代,一共有十三个孩子,对外介绍时才分堂亲和表亲,对内则不分里外以及什么姓,都一律按年龄排行:大哥是兰文玉,今年44岁,赵姓兰姓两边,都只有他这么一棵独苗男娃。女孩儿则共有12个,兰家叔叔生了两个女儿,排大姐和四姐,兰家姑姑生了三个女儿,排二姐、六姐和七姐,我是三姐,我小姨生了两个女儿,排五姐和八姐,我小舅生了三胞胎女儿,排九姐、十姐、十一姐,最后是小幺妹阿珠。 你们看出问题来了吗?很明显,是不是?到了第三代,除了兰奶奶自算一户外,其余的六户人家,就只有我家独生了一个孩子。 作为整个大家族里唯一的一个独生子女,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真是对这种吵吵闹闹又雷打不动的大家族聚会烦透了,小时候,一堆孩子一起玩儿时,别人都自然而然有帮手的亲姐妹,就我总是独一个。我又不能跟小阿珠比,她最小,聚会是在她家,她往那儿一站,永远众星捧月,都撮哄着这小公主,谁会在意角落里孤单单的我呢? 我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点伤心,小时候我总哭闹着要妈妈再生一个,妈妈就光是叹气,慢慢大了,我妈才告诉我,我家里一直穷了好久,爸妈不敢生,到我爸爸读博士那年,我妈意外怀孕,原想咬牙生下来的,却被大姨跑来骂了一顿,说我爸根本养不起老的小的,还要生孩子,是想把老婆坑死……我爸气得跑回乡下去了,我妈是高龄产妇,状态本来就不太好,情绪郁闷成结,当晚就流产了,还伤了身子,之后就再也不能生了。 我听我妈跟我讲过,大姨一直就瞧不上我爸,觉得要不是被我爸拖累,我妈不至于一辈子在小公务员的位置上混不出头。我大姨说,我爸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还不顾着赚钱养家,反倒辞职读书,这就是任由老婆孩子自生自灭,不是个靠谱的男人。要不是老祖宗肯站出来表态支持我妈读书,依着我大姨那么强悍的性格,没准儿真能闹得我爸连研究生都读不下来。 后来我爸在家里经济困难的情况下,又申请了硕博连读,我大姨更怒了,跑来质问我爸,问他是想让老婆孩子苦多久?她说我爸很自私,光顾自己的事业,完全不顾家人的生活。 那会儿,我已经有记忆了,大姨来我家跟我爸吵架,骂我爸是窝囊废,那场面极其激烈,她的话就算我当时不懂,也深深记在了心里。 我爷爷奶奶家拆迁得了笔款子的时候,我大姨可起劲儿啦,跑我家来教我妈怎么理财。没成想最后,我爸竟全花在我爷爷奶奶身上,完全不顾小家,还替爷爷奶奶买了个小铺子,刚开始经营的时候亏本,他还把我妈赚的钱拿去贴补。我妈不吭不哈,全由着我爸,家里四处捉襟见肘,我大姨气得直跳脚,简直恨不能拉着我妈去跟我爸办离婚。 在我印象中,那一阵子,闹得幼小的我无比惊恐,搞到后来,只要是我大姨一进我家的门,我就放声大哭,哭得她和我妈根本说不成话,我大姨只能跺脚离去。 我记得,大姨曾经指着大哭的我,恨恨地说:就跟你爸一个样,没什么出息。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2) 我妈意外怀孕时,我家穷得啊,都要老祖宗拿存款出来帮衬了,这节骨眼儿上我妈居然要生二胎,被我大姨知道了,专门上门来骂我妈,说:这当口你还敢怀孕生孩子?生下来你男人养不起,难道你合家去沿街讨饭不成?你们还要不要点脸?蹭老人家的棺材本过日子没够是怎么的? 我大姨的那张嘴啊。 不过,虽然告诉了这件事,可我妈坚持不肯让我说我大姨任何坏话。我妈说,人要饮水思源,当年我外公外婆去世时,也是家徒四壁,我大姨当时才25岁,却要养活三个弟妹,大姨的压力可想而知。本来我妈和小姨,都不想读书了,准备休学出来当小工,三姐妹一起赚钱供我小舅,以便减轻大姨的负担,大姨不答应,一定要让我妈和小姨继续读书,大姨自己很快嫁了个极好的婆家,果然一个人抗住了赵家四姐弟的生活重担。 我妈说,要不是大姨的立场坚定,她不可能读完大学考上公务员,也就不可能遇见我爸,更不可能有我。我们一家子,现在更不可能过上这么安稳无忧、受人尊敬的好日子。 大姨骂我妈的话虽然难听,但骨子里是为了我妈好,生怕我妈的日子过不下去。我妈说,大姨这个人的观念和我们家不太一样,她总觉得赚钱是第一要紧的事,但凡赚不到钱的人,便是没用。她性子直率,对自家人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真的坏心。 而且,毕竟是骨肉至亲,真出了事,大姨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妈那一晚流产,我爸都不在家,还是我大姨赶过来送我妈去的医院,住院费医护费什么的,都是大姨出的,后来还请人来看护我妈,出营养费生活费,总算我妈没出大问题,要不然,我妈岂止是再生不了孩子,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我就成没娘的孩子了。 当然,我不是很认同我妈对我大姨的评价,但也不愿意跟我妈为这个事争执不休。其实,在我看来,整个兰氏大家族的第二代里,要说得了老祖宗真传的,那不是老祖宗的亲儿媳妇我大姨,倒象是我妈。 无论我大姨让我妈多么难受,我妈都不会怨怪曾经支撑她读书立业的大姐,她们这代人啊,有严重的知恩图报情结,再加上长幼尊卑观念,哪怕自己委屈死了,都会觉得是应该的。 我可不这么看。我认为,我大姨再怎么施恩于我妈,她都并不真正心疼自己的这个亲妹妹,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当家长当习惯了的表现:妹妹她必须要照顾,所以妹妹的生活她亦有权干涉。 这才不是心疼,这是统治。 你们会不会觉得是我太偏激了?呐,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们举个例子,你们评评理。 我小舅生三胞胎那年,整个家族都人仰马翻的,我妈和小姨轮番过去帮忙。那年我满6岁了,刚上小学,我爸爸还在读博士,忙得没空回家。有时候我放学回来,我妈也刚下班,要赶着去小舅家,来不及做饭,我妈就会带上我一起过去。 有一天,我正在小舅家吃饭呢,大姨忽然风风火火地进门来,往桌上摞下一张银行卡,亲切地对我小舅说:“猛子,这卡里的钱给你用,密码是你的生日。别省着,千万不要委屈大人孩子,你放心,咱赵姓的后代,只要有大姐在,生多少个都养得起,你呀让弟妹养好身子,等过两年,再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她说话的时候,我妈就在卧房里,正帮着小舅妈侍弄小娃儿呢,饭桌边上只有我和小舅两个人,我大姨就大着嗓门儿这么说话,估计是以为我听不懂吧。 可我大姨也不想想,她把我妈骂流产在前,我小舅妈生孩子在后,虽然我当时只是个6岁的孩子,我还能分辨不出来她心里的亲疏远近吗?什么叫做“赵姓的后代”? 孩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们一家三口的感情十分紧密,我跟他们之间没什么秘密,特别是现在我自己都结婚生子了,更可以象朋友一样和父母相处,所以我同我爸妈说话没什么顾忌,我对我大姨心里有不满,我父母都知道,所以也并不强迫我去适应我大姨,反正就是要求我,看老祖宗面子上,不许跟兰家的人撕破脸,不许当着大家族的面让我大姨下不来台。 现在,几十年都过去了,我已经早就没有非要跟我大姨较真的劲头了。只不过,我一直不乐意我爸去管兰家的任何闲事,犯得着腆着脸去以德报怨吗?而我这个心态,唐慧姐是很了解的,我其实有点怀疑,她故意给我打电话,说起我爸上周末晚上去林家的事,就是希望我出面管住我爸。 我大姨那一家人里,我唯一喜欢的就是唐慧姐。文玉大哥实在是太面了,大姨和大姨父都性格强势,生养出来个儿子,却跟面团儿一样,从小到大任由我们这帮妹妹们欺负,半点儿男孩子的凶劲儿都没有。我们全都不怕他,更不指望他能罩着我们。说的不好听点儿,在外面真碰上打架的,没准儿还要我们罩着他呢。小阿珠算乖巧伶俐,可心眼儿比较小,一有不高兴就会找老祖宗告状,老祖宗多少都会偏帮她些,或者有点不开心,我这外姓的孩子何必去触老祖宗的霉头呢?因此,我怕惹事,跟阿珠也不算亲近。 唐慧姐却不一样,要说起我跟唐慧姐的情谊,那还得回到文玉大哥结婚那年。 我在前面说过,虽然我自小在大家族里长大,亲戚多到数不过来,但并没有真正亲近的姐妹淘,一般在老祖宗家里聚会,我都是一头扎进书房里看书,兰家爷爷攒了许多经典旧书,都被小阿珠的爸爸搬到了别墅里存着,整整齐齐摆满一面墙,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面墙是吸引我去兰家聚会的唯一理由。 直到小阿珠成人礼之后,文玉大哥把唐慧姐带回家见父母,之后的大家族聚会上有了唐慧姐的身影,这才慢慢让我感受到了家族聚会的乐趣,不再那么疏离了。 唐慧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妙人儿。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3) 文玉大哥比我大4岁,他结婚那年我满26岁,彼时尚小姑独处,不光没个对象,连个亲近闺蜜也没有,和家族里的姐姐妹妹们相处处,我亦淡淡的,以不得罪亲戚关系为原则。 小阿珠被娇纵惯了,听我爸说过我们家第三代是红楼梦的配置之后,就指着我,掩口笑道:“那三表姐这名儿可起对啦,史湘云混在贾家,就总象个外人似的,与三表姐的脾性正登对。” 那会子,长辈们都已散去歇息了,只有我们这些姐妹们自己还在闲谈,她们谁都没感到这话说得刺心,反倒嘻嘻哈哈地各自排名头,比较自己该对应红楼十二钗的哪一位合适。 我却听不下去,没多说什么,管自站起来去书房看书,与小阿珠认真斗嘴才不值得呢,但我心里难免就更觉得,与这班姐妹深有隔膜。哦,我是史湘云,这儿是贾家……难道我是来上门讨饭吃的? 那一天,也刚巧是唐慧姐第一次来家里参加聚会,她一点儿没有怯生生的样子,也不缠着要文玉大哥陪,认识了之后,就十分主动地与我们姐妹混在一起攀谈,我想着跟我没什么关系,随口应付了她几句,根本就没想过她会注意到我。 我避开姐妹们,正躲在书房抱着书看呢,却不料门一响,竟是我大姨拉着唐慧姐进来了,显然两人要私下找地方说话。 当时,我正窝在屋角里的大圈椅上,外面进来的人,猛一下是看不到屋里有人。但如果有心要避着人,她俩不管是谁,进屋来快速地扫一眼,也就能发现我了。可我大姨就把门一关,完全不管屋里有没有旁人在,顾自开始说起话来。据我事后估计啊,那是我大姨当我不存在已经习惯了,看见也当没看见。 唐慧姐则肯定是看见我了,不过她不动声色,只是恭恭敬敬地听我大姨说话,自己轻言细语地回答着,一副压根儿没注意到我在场的样子,我心中一动,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姐姐好会体贴别人。试想,假如她表现出来看见我在屋里的样子,以我大姨的脾气,绝对是毫不客气地马上赶我走,那我多难堪啊。 我缩紧身子窝着,就听见大姨对唐慧姐说:“唐小姐,我家姑娘多,叽叽喳喳吵翻天,你同她们说话,那得说到几时去?不如你和文玉出去玩儿吧,年轻人哪里有圈在家里谈恋爱的?” 唐慧姐语气很乖顺地回答道:“阿姨,我都依文玉的安排,文玉喜欢在家里聚会,姐妹们又都挺和气,我没关系的。” 大姨说:“看不出啊,唐小姐,照说你也是职业女性,不必迁就男人嘛,现在的女孩子不都要求男孩子依着自己吗?你倒是反过来呢。” 唐慧姐轻轻地问:“阿姨,您不喜欢我依着文玉吗?” 哦嗬!斯哉妙言,我大姨说话多强势地一个人呐,结果被唐慧姐这么柔柔地一反问,竟给堵哑了,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大姨硬梆梆回了句:“你是真心就好。”然后拉开门,拂袖而去。 我大气都不敢出地蜷在圈椅上,心里为唐慧姐感到不平。 唐慧姐没离开书房,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儿,才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看着唐慧姐,唐慧姐走到我跟前,歉意地对我说:“是三妹妹吧。真不好意思,打扰你看书了。” 我摇摇头,心里没来由地,第一次产生了想管兰家闲事的念头,说道:“唐慧姐,我没什么。不过我也觉得,我们这一大家子是挺闹的,你和文玉大哥出去玩儿不是更舒服吗?” 唐慧姐笑一笑,对我说:“我和文玉是要结婚成家的,他愿意在哪儿,我当然就要在哪儿,没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 我忍不住问:“唐慧姐,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你不怕烦吗?” 唐慧姐很坦然地看着我,说:“三妹妹,你怕烦吗?不管怕不怕,不也一样会过来吗?哪怕来看书也好啊,是不是?所以,端看吸引力够不够大,吸引力够大,就不怕烦,对不对?” 我一怔,心里想,这个姐姐妙啊,不藏着不掖着,与我心有戚戚焉。 自那以后,我和唐慧姐就交往起来,而且特别投缘,家族再聚会时,自然而然的,我和唐慧姐就结成了一众姐妹中的小对子,我再也没有身处姐妹中间却仍觉孤零零一个的感受了。甚至因为,有了唐慧姐的协调,我和其他姐妹们的关系都比以前亲近了些,再不会去兰家别墅只抱着书来打发时光了。 那一年的国庆节,文玉大哥和唐慧姐结婚了,叔叔家的大姐跟我们商量,要一起去闹洞房,大姐说嫂子一直就是那副娴静稳当的样子,好象从来不会生气,总得想个法子闹一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急眼。姐妹们都说这个主意好,偏我维护唐慧姐,说大姐这话差了,我们家族里这十二个姐妹是来红尘中应劫的角色,比不上嫂子道行高,我们嫂子那是警幻仙姑,就算我们是红楼十二酷,也别想让她急眼。 大姐她们被我的话挤兑住了,不信这个邪,赌气说兰宝玉结婚娶的自然是唐宝钗,要用《红楼梦》里的原话去逗一逗他俩,看嫂子会不会跟我们翻脸,还逼着我跟去,要我验看到底是她们对还是我对,我只能一起去。而小阿珠还没跟着我们出婚礼饭店的门,就犯了头晕症,我们把她送回家扔到自己床上,然后11个姐妹去学《红楼梦》里的话,闹文玉大哥的洞房。 结果呢,文玉大哥都急眼了,唐慧姐也没翻脸,过后若无其事,跟文玉大哥度完蜜月回来,还给每个姐妹都送了礼物,我们姐妹至此服气,说还是我看得准,而且都认同嫂子是警幻仙姑,愿意听她的主意。 尤其是我。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4) 文玉大哥结婚后,我没有随其他姐妹们改口叫嫂子,却仍按之前的称呼,叫她唐慧姐。我私心里觉得,我和唐慧姐要好,是把她当作我自己的亲姐姐,并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们的大哥。 我对大姨的心结,后来告诉给唐慧姐听,唐慧姐是这么劝我的:“三妹妹,我婆婆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恶意,你别放在心上,不值当的。” 我就问她:“姐,你不介意吗?凭什么只要说一句没恶意,就可以随便说刺人心的话?有没有恶意,感受都是很伤人的呀。” 唐慧姐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婆婆这脾性会改吗?” 我摇摇头,我大姨的脾性会改?那还不如等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唐慧姐又问我:“那你觉得,如果我们都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我婆婆一说难听话,我们就去指责她伤害了我们,结果会怎样?” 我仔细想了想,叹气道:“大概率……大姨会抑郁吧?当年小阿珠生病,大姨觉得全是自己的错,就抑郁了,我那一年十岁,对大姨的凄惨状况记忆犹新,觉得大姨非常可怜。” 唐慧姐说:“是吧,你也不忍心让我婆婆抑郁,对不对?三妹妹,我们不计较,是因为我们不忍心看见对方伤害自己。你听我说,我婆婆和我父母是一类人,他们会不自觉地伤害身边的人,或者不自觉地伤害他们自己。我们能看明白,他们并不是有心故意的,那就算了吧,反正只要我们不介意,他们对我们的伤害就很有限,难听话什么的,不计较不就没事了?如果我们计较了,结果是他们觉得自己错了,然后伤害他们自己,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唐慧姐说的对,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就再问:“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善永远被人欺,伤害别人的还以为自己总有理,从来没有错?” 唐慧姐说:“欺在哪儿呢?三妹妹,咱们仅仅只说是不计较难听话嘛。该怎么过日子,该怎么自己做人,那还是由得我们自己啊。只要不是人家说难听话了,你就会受影响会伤害自己,那有什么欺不欺的呢?不相干的人说难听话,我们自然要怼回去,可骨肉至亲之间的难听话,不计较就算了,当风刮过去便是,没什么要紧的。” 我深表叹服,唐慧姐这心胸智慧啊,我实实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后来我妈催我结婚,老公是唐慧姐给介绍的,跟她在同一个设计院工作的小师弟,那是非常憨厚朴实的一个人。当然,我老公不是什么缺点都没有,可只一条优点,就让我定了心嫁给他:他从不会说难听话,就算争执起来,一生气顶多是闭嘴不言,我气头过了,去哄哄他,他马上就回身转喜,绝不会再同我翻旧账。 这才是能过日子的男人嘛。 现如今,我已经是40岁的中年女人,人生阅历比年轻时丰富许多,自然更觉得,唐慧姐当年的话是高瞻远瞩。我大姨说话虽然是很难听,但三个弟妹真有难处时,她都会出手相帮。就算对弟弟比对妹妹明显更亲厚些,也并没有真甩开妹妹不管。所以啊,幸好我年轻气盛的时候,没有跟大姨撕破脸较真过,保持住了一大家子人和乐融融的体面。 想想还真是庆幸,倘我当年没被唐慧姐劝服,忍不住跟大姨闹翻了,难过受伤的就不光是我大姨,肯定还有我父母,还有老祖宗和唐慧姐,而我自己,必定会后悔不迭。 不过,我虽然想明白了,但也不至于变得跟我爸妈一样。我跟大家族的相处宗旨是:不闹翻,亦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我爸妈本来是认同我这个宗旨的,我爸想把老祖宗接回家里来供养的这个念头,被老祖宗打消之后,在很长时间里,除了定期参加大家族的聚会之外,我爸妈都没有再额外上赶着去我大姨家里献什么殷勤,我本来是很满意这种状态的。 可是,怎么最近忽然又开始了呢?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后果,我爸就又开始热心管起我大姨家的闲事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唐慧姐给我打电话来,其实并没有真的明说她和老祖宗去林家是为了说她的事,但听话听音儿嘛,我能领会她话里的暗示。于是,我同我爸传话的时候,就按我的理解夸大演绎了一下,我的目的,是想要让我爸知难而退,他总不好意思去伸手硬管大姨家里儿媳妇的事吧? 唐慧姐的原话是这么讲的:“三妹妹,说起来挺难为情的,我同老祖宗去林家,没谈两句,我就大哭了一场,小舅来的时候,我眼睛肿肿的,所以没好意思再留在那儿,老祖宗不让舅多问,就是怕我尴尬。可估计小舅还是看到我哭了,我听林子说啊,小舅在林家待到后半夜呢,追着她问我和老祖宗都说了些什么,还把大姨父也叫过去了,大姨父是不是也跟着问了啊?啊呀,这真是怪让我害臊的,都是我没顾住体面,倒连累两位小舅和姨父担心了。” 呐,你们评评理,我理解的暗示对不对?哦,老祖宗去说什么事情,能让唐慧姐大哭一场啊?那只能是唐慧姐自己的事啊。为了保险起见,凭着我和唐慧姐的交情,我还追问了唐慧姐,唐慧姐都不愿意告诉我,闪烁其词地道:“你别问了,唉,是我想起过去的伤心事了呗,我父母在我小时候曾经是怎么待我的,你都知道,不用我细说了吧。” 当然,唐慧姐不一定会把那晚的真相都告诉我,但唐慧姐能跟我讲的,也一定都是真话,所以,唐慧姐说她那晚哭了这件事,绝不会是骗我。我呢,的确猜不出来,为什么唐慧姐父母在她小时候苛待她的事,要好不央儿地跑去林家说……但唐慧姐既然这么讲了,那就说明,要么当晚,老祖宗的确是在跟林家讲唐慧姐的旧事,要么就是唐慧姐打算用这个由头,来遮住什么私密事情,不想让外人打听。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唐慧姐都已经这么讲了,就表明当我们这边的亲戚是外人,那我爸还跟着过去硬要掺和,算怎么回事呢?完全显得象是个包打听爱八卦的,这丢不丢人?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5) 我马上给我爸打电话,还追着问我爸,再别管了行不行?我爸在那边支支吾吾的,但奇怪的是,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气得我啊,班儿也没心思上了,收拾收拾东西,就往本市大学我父母的家里奔去,我心里想,今天甭管怎么掰扯,我也一定要把我爸妈拽到我家里去住,无论如何看住了我爸,再不让我爸有机会去掺和大姨家的事。 我妈见我突然翘工跑回了家,很是诧异,我说,我最近工作特别忙,家里的事顾不过来,要接他俩去我家住一阵子。我妈表示,她去我家没什么问题,抬脚就能走。但我爸她可管不了,我表示,今儿要是我爸不去我家住,我就赖这儿不走了。 然而,一直到晚饭时分,我爸竟然都没有回来,他和我小舅的手机也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拨打,都说对方关机。我起了疑心,往小舅家拨座机,拨了半天也没人接,我才记起来,小舅妈在帮九妹妹带孩子呢,那是赵家长孙,她不会在家的,小舅也经常不回自己家,会回九妹妹家里,但我拨到九妹妹家里时,竟也没人接。 我爸和我小舅不可能还在喝茶啊,他们去哪儿了? 我妈慌了起来,说这俩老头儿喜欢自作主张,不能出什么事儿吧? 这青天白日的,两个正常的大活人,只是忽然联系不上而已,能出什么事儿呢?但也不得不防个万一,我不知道我爸和小舅去了哪家店里喝茶,无从找起,再说,就这么小半天的工夫,总不能按失踪去报案吧……想了想,我嘱咐我妈沉住气,在家里等消息,自己直奔别墅区。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想去找老祖宗讨要消息,连唐慧姐我都不想打扰,怎么可能回兰家查问。 但我直觉到,林家跟我爸正在掺和的这件事有关,听我妈讲,我爸自从上个周末晚上从林子家回来后,就一直怪怪的,我暗暗揣摩,觉得很有可能,这俩老头是又去林家了,关机就是不想让我去找,所以我不如直接去一趟林家,看看到底情况。 林丫头对我也是很熟悉的,再说,我们的小阿珠现住在她家,我不请自来,应该不至于吃到闭门羹。 嘿,结果居然,差点儿真就吃了闭门羹,我没料到,林子和阿珠都没在家里,整橦大屋竟然只有一个外国男人留守。 我站在林宅的大铁门外面,里面那个外国男人字正腔圆地通过对讲机说话,拒绝放我进去,道:“我不认识你!林子和兰文珠去外地了,小穆和他弟弟去乡下了,方柏梧正拍综艺节目呢,今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现在,就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在这屋里看家,你进来不合适吧?” 我很气闷,无可奈何地问:“我大概知道你是谁……卜杜,对不对?你就是那个迪拜人卜杜吧?唐慧姐跟我讲过林家现在都住了些什么人,上周末晚上,我爸过来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兰文珠的三表姐,高子兴的女儿,不是随便来敲你家门的陌生人,为什么不能进去?你一个大男人,还担心我进去抢了你不成?” 卜杜很勉强地说:“担心倒是不担心啦……不过你这个身份,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啊,林家的啥事跟你都扯不上关系,我更是与你说不上话,你非要进来干嘛?” 我说:“我爸突然联系不上了,我来找你打听下情况。” 卜杜很奇怪,问我:“你爸突然联系不上,你上林子家来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国人打听?这是什么逻辑?” 我有点急了,用脚踹了一下铁门,大声道:“就不能让我进去说啊?你家是有金矿吗架子这么大?” 远处的物业保安已经瞅我好半天了,见我突然来这么一下,立刻一边拿对讲机通话一边向我跑过来,而林家大铁门上的电子锁也就在这时“啪”一下弹开了。 保安飞快跑到跟前,问我:“对不起!请问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指了指弹开的门,说:“没干坏事,你瞧,林家的门禁有点不灵,刚才里面开了半天都没反应,所以他让我踢一脚,这不,就踢开了。” 保安很狐疑地看向门禁对讲,里面传出卜杜的声音,说道:“没事没事,这是我家的客人,你让她进来就行了。” 我抬脚进去,当着保安的面回身把铁门锁扣好,这个物业保安困惑地摸了摸头,一边继续拿着对讲机通话,一边离开了。 好家伙,不过只是进林子家里而已,搞得我象是在闯什么要塞似的,至于吗?我气哼哼地,可进屋一看,那位卜杜比我还要情绪不好,绷着脸把我让进客厅,不客气地问我:“您是高先生的女儿?怎么兰文珠家亲戚这么多啊……还都这么爱管闲事。” 我才不爱管闲事好不好?这小伙子怎么一开口就得罪人,我忍不住就想要吵架,凶凶地问他:“你们到底那天晚上跟我爸说什么了?我爸这几天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下午我跟他电话打到一半就突然断了,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我怀疑跟你们这帮奇怪的人有关系。” 卜杜直摇手,道:“没凭没据怎么能乱怀疑呢?高女士,我劝你先回家算了,你爸又不是小孩子,该回家的时候他自然会回去的。” 我听出不对劲儿来,追着问:“什么叫该回家的时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情况?” 卜杜闭住嘴,两手插在兜里,东张西望,不打算回答我。 我爸的道理是怎么讲的来着?想谈判,得有与对方抗衡的东西,否则就没什么可谈的啦,我见他这么不友好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一桩事来,心里冒出来个主意。 我端起架子,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句道:“卜杜先生,您这次来本市,是合法入境的吗?签证还在有效期吗?怕不怕再次被遣返啊?” 卜杜惊跳起来,指着我问:“喂,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上次被遣返的事?”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6) 哈,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说过我是干什么的?没有?那你们猜猜? 对啦,我是个警察。 要不我怎么能知道他是迪拜人卜杜呢?上次银行报警,这小子被抓住遣返的那件事,就是我们派出所主办的。 他家大哥为了找到他,主动在公安局报备他签证过期,还承担一切外勤费用,这事儿在我们派出所闹得动静很大,所以他很出名儿。 我是派出所户籍科的民警,查过他的入境档案,所以知道那个被遣返的外国人中文名字叫卜杜,家住在迪拜,真的是个家里有金矿的主儿。 不过因为他是在银行被抓的,林家也没人去保过他,所以我本来并不知道林子家里住着的外国人就是他,但刚才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林妈在兰家八卦过的着名的迪拜假女婿,立刻联想到一起,拿出来诈一诈,呵呵,果然真是他。 我笑了起来,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区派出所的民警,所以,卜杜先生,你的情况我还是很了解的。麻烦你配合一下吧,我爸忽然联系不上,如果你这里能有线索,请你跟我讲一讲,免得真惊动警方派人来这里查,你说是不是?” 我猜他绝不会愿意惊动警方,果然,卜杜一听我这么说,眉毛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结,脸色凝重,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唔,他总算是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 我很实在地同他摊牌,道:“本来呢,我通过手机定位查一下我爸在哪里也不是不行。但这么查肯定就惊动了警方,万一两位老人家没什么事,被我闹大了也不体面。林家是我们老祖宗的隔壁邻居,这么多年的熟人,我并不想惊扰你们,所以才私下过来问问……可若是你不配合,那我担心我爸和我小舅,这事儿就难免要被闹大,你应该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卜杜硬梆梆地摇头。 我耐心地问:“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该回家的时候?” 卜杜吸了一口气,对我说道:“高女士……叫你高警官吧?你爸与我们之间,确实有一点联系,我们需要他帮一点忙,所以我知道他在哪里,等这点忙帮完了,就是该回家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回去了。” “这么说,我爸和我小舅都被你们带走了?”我心头疑云大起。 卜杜说:“不,不,赵先生,就是你小舅,他跟这事没关系,他已经记不太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和你爸分开后,应该是自己遛弯,走去女儿家看孙子了吧。你打手机显示关机,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按开关键了吧,你不用担心,不信,你现在给他女儿家打电话,这个点儿人都应该回家了,肯定能找到他。” 我更怀疑了,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怎么晓得我打小舅的电话显示关机?难道你是神仙?” 卜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至于你爸,稍微有点麻烦,其实这几天,我们都在注意观察他,发现他不但什么都没忘记,而且还在继续探查那些久远的往事,他这么乱打听,有可能会把我们的事情搅乱,所以,我们老大认为有必要带他去郝祁河谷走一趟,搞清楚他过去的经历,就直接跟火兄弟一起,带着他去了。你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今晚上准能回家,你不必四处乱找……再说,你根本找不到,我保证,就算你使用警方系统定位他的手机,也查不到他在什么地方。” 我吃惊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紧盯着卜杜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什么你们老大……到底带着我爸去哪儿了?怎么去的?他为什么肯跟你们去?是绑架吗?” 卜杜屏息静气地想了想,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缓缓仰脸,迎着我的目光,用很慢的语速,缓缓说道:“高警官,请你冷静一点,我是打算要告诉你实情的,我们老大说了,同人类打交道,犯不着费心编什么谎话,直说就行。可能因为我只是一半,仍有凡人的习惯,我怕多惹麻烦,本来不想同你讲细节。但我现在想通了,你既然是个警察,不把话跟你讲清楚,可能会给我们惹来更多的麻烦。所以,请你认真听我告诉你:我们是神仙的仆人,火兄弟有灵力,他能带着土老大和高先生瞬移来去,很迅捷,更没什么危险,他们三个一起去了木族聚集地,人类任何设备都无法探查到那个地方,没什么可担心,他们不会去很久,我建议你回自己家里,安心等着就好,他今天晚上肯定会回家。” 他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忽觉有些腿软,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上,瞪圆了眼睛,与对面纹丝不动望着我的卜杜对视,我的眼神儿大概就象是在看一个神经病吧,卜杜显然查觉到了,他好笑地抬起眉毛,对我耸耸肩。 我的心脏紧张地“咚咚”跳着,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凭着一时心血来潮,跑到林家来探查,竟会遭遇这样奇突不稽的场面……神仙?!凡人?!瞬移来去?!这都是什么鬼话? 但我虽然不是出外勤的那种警察,毕竟仍受过专业训练,我努力要求自己冷静下来,暗自思索:这是新型的诈骗术吗?他们有什么目的?明知道我不可能相信这一套,卜杜为什么还要用这么荒唐的话来向我解释? 我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捺住自己的心跳,问道:“直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抓走了我爸,是想要我干什么呢?” 卜杜无奈地乐了,恳切地道:“我就是在直说啊,每一句都直……可你不信,我还能怎么说?” 我摇摇头,问:“是你的同伴把我爸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想干什么?”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7) 卜杜向前倾着身子,靠近我说道:“高警官,跟你直说,我只是半个神仙的仆人,没有灵力,无法展示什么神迹给你看。但我们绝对不想要你干什么……你什么都别干就对了。呐,若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林子和你的表妹兰文珠。她俩有事离开本市了,会坐明天上午的飞机回来,你先回家行不行?明天她俩回来,你再找她俩问吧。” 听他这么一讲,我倒真的冷静了下来,对呀,他这是在林子家里住着呀,跟林子和小阿珠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总不太可能祸害我爸……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呀。他若是骗我,就应该不会承认我爸被他们带走了才对。 我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也许,这个外国人一开始不愿意让我进门,更深说自己不方便接待我,可能并非推搪,的确是在实话实说。 于是,我也换了态度,恳切地问他:“好,我相信你,那你能告诉我,林子和阿珠去哪里了么?你们这些人聚在林子家里,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卜杜摊开手,道:“同你直说吧,我们这几个仆人,是要完成拯救这个世界的任务……你别露出那种表情行不行?我没唬你,如果我们不去救,这个世界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毁灭。之前,林子准备结婚那会儿,隔壁你们这些兰家的亲戚们,都见过林子带回家的那个乡下人小穆吧?他是我们的土老大,我们都听他的指挥,可惜他眼下有点问题,没有灵力,也没有过去的记忆,这个比较麻烦。剩下我们这几个中,唯一有灵力没毛病的是火兄弟,就是你曾见过的那个乡下小弟,但他又还没成年,不能指望他拿主意。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办法治好我们这几个成年仆人的毛病,你爸跟我们说,他知道一些对我们有用的讯息,却非要我们同意他掺和进来,否则就不肯细说,我们老大最不喜欢凡人掺和进来,你爸又在外面乱打听,老大决定快刀斩乱麻搞掂你爸,就跟火兄弟一起,把他带去木族聚集地了,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曾救过他的那个木族人,瞬移来去,很快就能回来的。至于林子和兰文珠,她俩去东部了,林子要去东海之滨见见水族现存的唯一一个族人,她可没办法瞬移,只能坐人类的交通工具,兰文珠陪她一起,说好的,明天上午就会回来。听明白了吗?你的问题我可都回答了哦,一丝一毫也没有隐瞒。” 他确实说的挺详细,我也都认真听了,每个字都能听清楚,但联系起来这一大套,我就大部份没能听懂,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过我捕捉到了一点信息:他们聚在林子家里,是为了要拯救我们这个世界?哎呀喂,就凭你们几个?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卜杜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轻蔑和怀疑,突然坐直身体,正色道:“高警官,你是警察,应该对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着谨慎求证的心态,难道仅仅因为你不能理解,就可以随便看低别人吗?”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义正辞严给说楞了。 卜杜继续侃侃而谈:“人类的劣根性就在于此。对于超出自己知识范畴内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否认和攻击,仿佛把别人看成一钱不值,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事情便会不存在一样。这样的人类,如何能更好的善待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人类不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可从来不思进取了解,只会固守在熟悉的领域里维护私利排斥异己……火兄弟说的对,这样的人类世界,到底能不能得救,对我们来说,真该是无所谓的。” 哎,哎,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这个老外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上纲上线地批判我。 我听说过,这个老外是林子做公益活动时认识的,他这是有演讲瘾啊还是有反社会倾向啊? 维护私利排斥异己?扣这么个大帽子给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反驳他:“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无法理解,和我无法相信,这完全是两回事,怎么就否认和攻击你了?你说这个世界要毁灭,还说你们要拯救世界,难道就光凭你嘴巴说啊?我是警察,我要看证据的,不管是不是理解你说的那一大套,可终归,是你要我相信你,那难道你不该先证明给我看吗?” 卜杜却说:“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啊……这种事怎么证明?到毁灭的那一刻,你自己就看到了,反正已经没多长时间了。可我告诉你,我们要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这对你们来说又不是坏事,难道谨慎的应对态度不应该是先信其有吗?你信错了我,无非是愚,你没什么损失;可你不相信我,坚持在这里跟我们捣乱,那却有可能坏我们的事,贻误重大时机,等你们能看出来世界真要毁灭的时候,黄花菜不都已经凉了吗?证据重要?还是谨慎重要?是你怕自己被当成傻子的自尊心重要,还是你坚持当傻子结果被毁灭了的风险重要?” 先信其有?我楞楞地看着卜杜,心里想,他普通话说的真是不错啊,居然还晓得黄花菜……嗯,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但莫名其妙的,我竟忽然觉得,这个老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由我和他来讨论世界毁灭这种话题,实在太离谱了吧?我转头看看窗外黑沉静谧的夜色,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竟会毫无征兆地面临即将毁灭。 我的手机蓦地响起了铃声,是我妈打过来的,我看了一眼卜杜,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下了免提键,我妈惶急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云湘啊,你找到你爸了吗?刚才你小舅打电话过来,说他跟你爸早就分手了,他遛弯儿走着去了你九妹妹家里,看他的大孙子,不小心把手机给关了。现在你舅已经回他自己家了,打电话来找你爸,才知道你爸到现在都没回家。这是咋回事儿啊?云湘,你到你们所里查了吗?天已经黑了啊,你爸到底去哪儿了?” 卜杜一脸紧张地盯着我,想听我怎么回答。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8) 我尽量让我的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淡定答道:“妈,没事啊,我已经找到我爸了,他跟小舅分手后,临时碰见熟人,给人家帮忙去了。我现在也过来了,正等着他一起回家呢。妈你别担心,你去我家帮我看孩子吧,我爸且忙呢,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去,我在这儿陪着他,家里就我老公一个人,他看孩子我可不放心。” 卜杜的神情明显缓和下来,我妈也长舒了口气,埋怨道:“你爸这人,帮什么忙啊?就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你找到他就好啦,你老公啊,刚才已经打电话来了,催我去你家呢。我这不是要等你爸的消息吗,都没敢动。行了,那你安心陪着你爸吧,我这就去你家。你呀,让你爸悠着点儿,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要累着自己。” 我答应道:“妈你放心吧,无论多晚,今天我都会等着我爸一起回家的。你们不用留门,晚了你们就先睡,我会陪我爸回学校那边,然后明天再带他一起回我家去。” 我妈表示满意,她挂了电话后,卜杜亦赞道:“高警官,不愧是警察呀,果然能做到,在完全了解情况之前,不会轻举妄动,不会闹出乱子,莫非已是有点儿相信我的话了?” 我说:“还谈不上相信,但你说对了,我不打算轻举妄动,闹出什么不必要的乱子来。你刚才说过,我爸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他是被你们的人带走的,想必是先回这儿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卜杜转脸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点头道:“你猜得不错,脑子挺清醒嘛。高警官,你刚才跟我要证明,这个证明,一会儿就能出现了,空间瞬移,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凡人能做到的吧?等一会儿,如果平空在这里冒出几个人来,你会不会相信我们的确是神仙的仆人?” 在这里平空冒出几个人来? 我谨慎地问:“这也不算很难吧?如果事先有准备,大变活人的魔术,应该很常见吧?街头拉着人见证奇迹的魔术师多了去了,难道全是什么神仙的仆人?对了,你干嘛老说什么神仙的仆人,索性自称神仙不是更唬人么?” 卜杜道:“我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唬人……算了,你爱信不信吧,我们老大说了,凡人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原本就是凡人意识的一种自我保护,你要真相信了,还能记住,那恐怕你的死期也就近了。所以,你不信是正常的,我才无所谓。只不过,等会儿若是你爸平空出现了,你就直接带着他回家,再别来这儿给我们找麻烦了,行不行?” 行不行?行不行?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下午我爸的电话挂断前,我追着问他的话。那么,不管眼前的事情有多古怪,只要我爸平安回来,我们的小家安稳,我在乎的家人无恙,就其余的什么闲事都不要去管,不去多问,行不行呢?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算是份内事,什么算是不该管的闲事? 我有些惘然,默不作声地坐着,想着心事,卜杜也不再说话,林家的客厅一时静悄悄的,只有挂钟在嘀嗒嘀嗒走着。 信不信由你,钟敲十响的时候,客厅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门突然被推开,我和卜杜都闻声站了起来看过去,第一个走上来的人,竟然就是我爸,跟在他身后上来的,是乡小人小穆和他的弟弟。 我惊讶地喊了声:“爸,怎么……你居然一直就待在林家的地下室吗?” 旋即我就觉得上当了,竟还是被卜杜的鬼话忽悠住,我身为一个警察,枯坐在这里半天跟他扯些有的没的,怎么就没想到,该把林家上上下下先搜一遍,太有失水准了。 结果我刚喊完那句,马上便听见卜杜大声抱怨起来:“土老大,你们就不能直接瞬移进客厅里吗?上万里路都能一秒回到,最后地下室到客厅的这两步路,你们就非得靠脚走啊?得,你瞅瞅高警官那副表情,没让她亲眼看到大变活人,我不就成了个大骗子么?这多有损我的形象啊,你们能不能替队友考虑一下?” 我爸则被我喊的一楞,顾不上卜杜,紧走几步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惊讶问道:“云湘,你到这儿来干嘛?哎呀,你们女孩儿家不要掺和男人们的事嘛。我就是不愿意让我们家的女人搅进来,才什么都不跟你说,结果你是硬搅进来……你怎么会跑到林家来的?” 我冷眼看着我爸,道:“爸,你忘了你闺女是吃哪碗饭的吗?” 我爸被我怼住,也回头抱怨起来:“主事儿的,你这个小伙子说话不靠谱嘛,你们带我走的时候说过,没有人能查出来我在哪儿,我回家后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就能哄过去,不会被我老婆孩子发现我在干嘛……呐,现在怎么说咧?我被我闺女抓个现行。唉,你说说你们,连个户籍片儿警都瞒不过去,你们这算是啥神仙么。” 小穆,哦对,现在,我应该叫他土老大了吧,他摸了摸鼻子,没有答腔。他身边那位高瘦的乡下小弟却开口道:“不懂就别乱说话。在地下室里,我设置了接引的瞬移阵法,能大幅度节省我带着他俩瞬移的灵力,别看就客厅和地下室这两步路,我们瞬移进地下室里,能节省我的一大半灵力,有什么必要非变魔术给这个凡人看?就为了你的形象啊?犯不上。你们别抱怨了,这么远的瞬移来回,就算有阵法,我带着他们俩来回,也够累的了,辛辛苦苦白跑一趟,我还没抱怨呢。” 我爸的态度有点奇怪,他看上去竟象是有点得意的样子,说:“我早跟你们说过,只要我不主动讲出来,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挖不出我心里知道的那些讯息,你们偏不信,非要带着我走一趟。看,你们在那个神仙地界儿里,果然没能找到当年救我的神仙吧?年轻人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说,我爸并不是一直在地下室里待着,而是真的跟那两个人去万里之外走了个来回?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9)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我爸会跟他们一起演戏骗我吗?我爸这是被洗脑了么? 没人理我,只听卜杜在问:“火兄弟,怎么回事?木族族长都帮不上忙吗?照说,就算族人外出不在聚集地,族长见到了高老爷子,也应该能推算出来吧?” 高瘦的火兄弟走了过来,我们不由自主全围向他身边,不知不觉跟着他在桌边围坐下来。听他说道:“完全帮不上忙。那个娘娘腔,一百多岁了,就只会哎呀哎呀,他倒是推算了,可没推出来……我去,木仆的后人简直没法儿看,屁用没有,难怪木仆没脸醒过来。” 土老大却没有走过来,远离我们,自己坐在沙发那边沉思。 我问我爸:“爸,下午你突然挂断我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去哪里了?这几位真的是神仙?他们真的带着你瞬移了上万里?爸,你可别骗我啊,什么男人的事女人别掺和,这都是歪理。眼下,只论你是我爸我是你闺女,你要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我可跟你没完。” 我爸听我的语气很重,无奈地举手投降,道:“行啦,行啦,都被你堵住了,我还有什么可瞒的。我实话告诉你,他们真的是神仙。而你爸爸我啊,这辈子并不是头一回遇见神仙……不过,再讲一次故事就没必要啦。只讲眼前的事吧,今天下午你打过来的电话突然挂断了,可不是我挂的,电话一断,我就意识到,是神仙出手啦,神仙肯定盯着我呢。所以,我不想牵连你小舅,就赶紧同他分手。离开茶室后,我本想回家,可没走两步,就被这两位神仙截到了,他们也没征求我的意见,把我的两边胳膊一夹,我只来得及眨了眨眼,就感到一阵天眩地转,等我恢复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别的地方。象是个什么山谷,他们说了名字,我总记不住,看着挺荒僻的,不过我明白,那地方是神仙地界儿。有一个长得特别俊的神仙,正在等着我们,他要不跟我说他是男的啊,我会当他是个大闺女呢,真是漂亮极了,要不是看着没什么诗书气,大概林黛玉也不过就是生成这副模样罢。” 不知道为什么,听我爸说到这里,火兄弟仿佛很开心,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嘿嘿发笑,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问道:“爸啊,你就别再提你那《红楼梦》啦……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被催眠了?你以为你看见了什么,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都是幻觉?然后你真正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一直就在林家的地下室里?” 卜杜“扑哧”乐了,感叹说道:“凡人的意识太牛叉了,怎么着都能硬拗回到自己可以理解的熟悉套路里。” 我反唇相讥:“不然应该怎么着?哦,街头来个算命的,说我有血光之灾,然后我就为了谨慎起见,宁信其有,立刻掏钱求救,这套路你们更熟悉?” 卜杜怼我道:“能这么比吗?我们要你掏钱了吗?高警官,我跟你不熟,你身为警务人员乱讲话,小心告你诽谤哦。” 我爸拉着我,使劲儿劝:“云湘,云湘,你不要乱讲话,他们真的是神仙。我一直很清醒,绝没有幻觉。幻觉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么清楚?我告诉你,他们两个神仙,同那个神仙地界儿的好看神仙鼓捣了半天,对我说,还是找不到当年救过我的那位神仙,也没什么办法能让我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我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们也没再为难我,直接带着我回来了。这瞬移的感觉啊,是坐过山车差不多,反正就是天眩地转,没多久就停下来,我看见的便是林家地下室。闺女啊,过去那桩旧事儿,你爸爸我,埋在心里几十年啦,打从上周末晚上重新翻出来跟他们讲,一直到现在,我的所有记忆都是连贯的,并没有出现空白或者混乱,所以你要相信爸爸,我很清醒,没被洗脑,这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你爸爸我总不可能和外人一起来骗你啊。” 我爸这话说的在理,我闭上嘴巴,自己琢磨起来。 卜杜斜瞪了我一眼,探询地去看火兄弟,火兄弟盯了我一会儿,说道:“她对我们无碍,她就是自己还想不太明白,等过两天,她自己把故事编圆想通了,再加上她家里人都没事,就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他怎么盯了我一会儿就知道我自己想不明白?还笃定我想明白了就不会再找麻烦?我记起来了,刚才卜杜说过提到过,说这位火兄弟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有灵力的,难道是指会读心术?我不免起了警惕心,可奇怪的是,自从这个火兄弟坐在我对面,我就总觉得自己不是很想去追问他们的事,有种懒洋洋的退缩感,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爸没事就好,别管闲事。 是啊,我的本心其实也就是这么想的,眼下我爸已经平安回来,且看起来没有大碍,那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带他回家,不要再管这里的闲事了呢?除了他们说的话有些神神怪怪之外,这里不象有什么违法犯罪的迹象,胡言乱语这种事不归我管,我弄不弄得清楚他们在干什么,要紧吗?关我什么事呢?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过只是一介普通凡人,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拯救世界这么上纲上线的大题目,还是不要拿来考我比较好。 我爸多了解我啊,看着我的表情,就知道我的心声,老头儿立刻道:“对,对,你别管闲事,你先回家吧,我同这几位神仙还有事要聊。” 我还接话呢,火兄弟没好气地说我爸:“还有什么可聊的?你赶紧走行不行?真烦啊,又帮不上忙,又要硬插手。” 我爸催我走,他自己却不想走,我心里那个“别管闲事”的声音立刻消失,马上道:“爸,你不想让我管闲事,那你就跟我一起走。没听见别人说你烦吗?你干嘛非要硬往上贴啊?你要是在这里管闲事,那我就不走,而且,我一会想办法查查这几个怪人的真实情况……敢吹牛说自己是神仙?我还就不信了,我一个户籍警察,能找不出你们这几个街头神棍的真实身份来。” 卜杜和火兄弟两个的脸都垮了下来,可我爸比他们显得还要着急,直摁着我说:“云湘啊,你千万别掺和,别惊动警方……这事儿,怎么能让警察介入呢?这是私事嘛,对啦,这是我同这几位神仙之间的私事,跟警察没半点关系,你不要添乱。” 我哼了一声,抱着手,不予回答。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10) 土老大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了过来,十分平静地道:“我建议,卜杜和火兄弟,你们还是同他们两个凡人,把实情再细致地说清楚吧。我刚才认真想了想,这些天以来,似乎是,我们越不想跟凡人打交道,搅和进来的凡人就越多,每个凡人还都有他们自己的执着想法,我们又不能强迫他们放弃,这就象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打转。不如这样吧,我们修改一下做法,不妨就让凡人知道实情吧,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马上就要毁灭,其实我到现在也并不敢肯定,而如何去拯救这个世界,我们更是到现都没想出好的办法,那不妨跟他们商量商量,听听凡人的意见也好,你们说对不对?” 我屏息静气,心里暗道:说清楚细致的实情?还是再编一整套离奇的谎言? 不过,看起来火兄弟很听这个土老大的话,他瞅着我说道:“高警官,你是先入为主,总觉得我们一定会说谎,只是想不明白我们骗你的目是什么,所以才犹疑不定。这样吧,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妨就当神话故事来听,我们不勉强你信,你自己判断该怎么办。告诉你,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主人涅母创造的,而我们几个的前世,是涅母留在这个世上护佑五大资源的仆人。土老大是我们的头儿,他得到预警,说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五大资源的仆人再世回归,需要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现在距离毁灭的那一刻,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要设法找出世界毁灭的根由在哪里,然后想办法去阻止世界毁灭。而我们再世回归却都带了些毛病,如果毛病不能尽快解决,就谈不上去拯救世界。你们是凡人,我们不能强迫你们做什么,可现在机缘凑巧,你父亲有可能给我们帮上忙,所以他老要找我们聊,你会同意他帮我们吗?你会不加干涉不跟着裹乱吗?” 我讥讽地道:“哟,这段话倒是言简意赅,果然是套路嘛,你要我爸爸给你们帮什么忙?捐门槛还是贡香烛?” 卜杜很不爽地插嘴道:“喂,别一听机缘二字,就往佛门上靠,帮忙就一定指要钱吗?高警官,你的想象力还真是很有限啊,就不兴拜拜外国神仙求个保佑什么的?来,我有篇真主安拉的祷言,能赐福凡人,你要不要了解一下?不要钱,肯听我念完就行。” 我严词警告他:“在我们国家,宗教信仰自由,可如果有人利用宗教信仰洗脑害人,甭管你是什么来头,警察都一样抓。” 卜杜缩缩头,道:“切,听都不敢听,还吓唬谁啊?你不过就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户籍警察,咋敢把自己说的象个正义使者似的。” 呃,这话说得我一时无语。 我爸说道:“你们别争了,这神话故事我信,几位神仙有需要我也愿意帮,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请你们放过我家的老祖宗……我就明白了,你们拯救整个世界,非得追着一个垂暮老人还愿吗?” 土老大走了过来,站在我爸身边,认真说道:“高先生,你弄拧了。我们不是追债的神仙,兰老奶奶要还旧愿,那是旧时的因果,结局早就注定,我们也改变不了,你知道的讯息,愿意告诉我们,你就说,不愿意,我们更不勉强你,没有什么条件好聊。我想劝你一句,不要太执着,凡人有生就有死,早一点或晚一点,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兰老奶奶自己绝不希望她的家人介入,她才是当年许愿的人,所以还愿必然以她的心意为准,你不顾她的心意,非要掺和进来,强做主张,这就叫管闲事啊,你的道理是不对的,高先生。” 我听着土老大的话,忽有所悟:为人在世,什么是不该管的闲事?什么是该管的份内事?区分的标准,是不是该以受这件事影响最大的人的心意为准?可如果这么论,那就太难判断了吧,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事情到底对谁的影响最大,不同的人肯定看法不一致,那又该以谁的看法为准? 火兄弟似读到我心声,淡淡开口道:“人类的毛病,就是想太多,做太少……这个世界上,归根结底是凭实力说话,实力够就能做主张,实力不够就该早早退远一点,如果你的实力不如对方,对方说请你别管这闲事,那你就该别管。最忌讳的,是本事不够还非要硬出头,除了添乱,没任何好处。” 我爸很不高兴,说:“你这个少年,咋养成这么个暴燥脾气?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哪里还有道理可讲?哦,本事不够就不能出头,那见义勇为还要不要?仗义执言还要不要?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还要不要?人间最重要的是讲道理,不是拼本事。” 火兄弟只回了一句:“对啊,你说的是人间……我说的,是世间。” 嚯,我看着我爸,他可是讲了一辈子大道理的人啊,竟似被这句话戳中了命门,指着火兄弟说不出话来。 我吸了口气,站起来道:“行,照你说,世间的事凭实力出头,我们只是凡人,没神仙本事,帮不了忙更管不了闲事,那么,我和我爸就先回去了,你们自便。我给你们一个温馨提示:你们要在这人间混,就得遵守人间的规矩,讲讲神仙故事无妨,违法乱纪的行为还请别干,以免惹祸上身,我会对你们保持关注的。” 我爸却一动不动,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我扯了扯我爸,没扯动,他毕竟是我爸,我不能真的象管小孩一样对他使蛮力,就急了,冲他嚷嚷:“爸,走吧,人家已经说几遍没什么可聊的啦,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爸如梦方醒,可是不接我的话茬儿,只对着土老大说:“主事儿的,我明白了,我以为能讲通的道理,在你们眼里都不是道理。罢了,我信得过你们说的话,我愿意帮你们,不提条件,把我知道的讯息说给你们听。我只希望,等你们听完那些讯息之后,如果能理解我的心情,象我一样认为,老祖宗还愿的事情终归还是对我的影响最大,那就请你们以我的心意为准,决定权全在你们,这样行吗?” 我紧张起来,我爸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老祖宗还愿的旧事,会对他影响最大?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11) 土老大果断地点了点头,近前来在桌边坐下。 我爸看了我一眼,叹气道:“闺女啊,你也坐吧,被你赶上了,那就一起听吧,唉,到底还是免不了,要被你知道那桩旧事,你可不兴告诉你妈妈……咳呀,你绝不能告诉给任何人。另外,你不要提问题,乖乖坐这里,只管听着就好。” 我默不作声,挨着我爸重新坐定。 我爸不管我了,只对着土老大,开始细细讲述: “这桩旧事,上个周末的晚上,我已经跟你们讲了前因后果。唯一没提的,就是神仙送我从山林里往外走的那段时间里,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其实,我刚开始,并不是很懂神仙讲的那些话的意思,却硬生生记了下来,从没忘记过,后来,我慢慢回忆和琢磨那些话,渐渐拼凑出了我自己的理解。 那时啊,我和神仙在路上肩并肩走着,神仙看起来很好说话,我就问,神仙从何处来啊,他告诉我,他是木仙,只要是有草木的地方,他就能出现,不拘何处。我问他,是谁许愿让他来打救我,他说,许愿之人不让透露,但以后,若有人提到让我还什么之类的话,那我不妨听从。正是因为神仙说过这句话,后来我父母得了拆迁款的那件事,才会让我怀疑到,是老祖宗许愿救我。 我追着问神仙的来历,神仙却说,凡人知道太多他的讯息,会对凡人的身体不好,甚至伤害凡人的性命,虽然我已经吃下了桃叶封障,但所知讯息仍然有限,还是不要老问他的事,对我来说比较安全。我就问,那能不能再多给讲些和桃叶封障相关的事,神仙说,这倒可以,就算我不问,他原本也是要嘱咐我的。神仙告诉我,木仙族过去有个老祖,在散形离世前,在这世间埋下了一颗桃核,说是留待将来再世回归时使用。老祖埋核之地,只有木仙族中的大长老知晓,千万年过去了,老祖并无再世迹象,桃核也没有发芽,木仙族的历代大长老将这个秘密单独相传,静静守候着那棵桃核。约摸在千年之前,桃核突然萌芽出苗,当时的大长老没让木仙族的族人知晓,独自赶去护持,直守了十年,却只是等到桃核长成了一颗茂盛的桃树,未能化形出人身。这棵桃树长到十年后,才萌出了第一片树叶,那一年的秋天,这第一片树叶凋落,就被大长老用灵力封存,随身携带。这一任大长老离世时,将这片桃叶传给了下一任大长老,一代一代秘传至今,木仙族里,除了历代大长老之外,谁都不会知晓。 救我的这位神仙,自称是木仙族最后一任大长老,他对我说,他已经满一百八十九岁了,十分不满木仙族繁衍后代和选族长的方式,几十年前,他与木仙族的母上长老闹翻了,愤然出走,且发誓再也不回木仙族的聚集地。他还说,族中阴盛阳衰,再没有任何一个年轻神仙,能够满足接任大长老的资格,所以在他离世以后,就再不会有新的大长老。关于桃叶的秘密,亦无法再传承下去,他就快要到不再行走世间的年龄了,这次正好救了我,算是和我有缘,所以把桃叶给我吃了,他是想让我替他守住这片桃叶,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再传于世间。 我很奇怪,问道,这桃叶不是被我吃掉了嘛,那还能怎么传?神仙说,这桃叶的功能,原本是用来除障的,神仙之间本来心意互通,无需用言语交流,但根据历任大长老传下来的秘密所言,神仙的老祖们却不是这样,他们彼此不愿意让对方看透心灵,就设下了心障隔绝仙力探查。木仙族的老祖悄悄修炼了除障之法,又不想让别的老祖知道,这才封存进桃核里,留在世间备用,并嘱大长老看守。现如今,他作为木仙族的最后一位大长老,就快要散形离世了,不能把可以除障的桃叶随便乱扔,正好借救我的机缘,他用仙力逆行了除障法,把桃叶变成封障,用在了我身上。神仙说,用老祖封存的除障之力来为我的心封障,这世间的任何神仙都无法解除,除非是我有机会碰到再世的老祖,而且还得是已成年的老祖,那才可以用仙力,将逆行的除障法再正过来,一旦倒正过来,我便会吐出可以除障的桃叶,同时,彻底忘记跟这桩旧事有关的所有讯息。” 我爸在讲些什么啊……我觉得脑仁儿都疼了,很难听懂。 但那几位显然都听懂了,火兄弟恍然大悟道:“难怪用我的灵力掀不动你心上的封障……非得是成年老祖啊?我去,木仆太无聊了吧?他就算好了我成年期最长啊还是怎么的?嘿,光晓得对付我,他自己没占到什么便宜吧?这位大长老等不到他回归,就把桃叶封障到你的心上了,这有多冒失啊?他就算准了你能碰到再世木仆?我知道大长老为什么这么干,他就跟木仆一样是个小心眼儿,他以为,就算我们五仆同时再世,按成年期来算,那肯定是木仆最先成年,所以其余四仆,谁也别想抢到这片可以除障的桃叶。他就没算出来,再世木仆根本连个再世回归的族人身体都找不到?” 土老大思索着问:“老祖设下心障?这个说法,我从没听说过,护佑资源的五大仆族,所有族人都是靠灵力互相沟通的,没谁想过要遮掩心灵,更没有谁会设下心障。咦,火兄弟,前世的老祖为什么不愿意让彼此看透心灵,要设下心障?” 我瞅着他,满心觉得,这几个所谓神仙里面,他是最奇怪的,照我爸对他的称呼来看,这个土老大是主事儿的神仙,怎么好象啥都不知道似的? (五)高云湘讲述的故事(12) 卜杜问火兄弟:“是啊,前世的事,这里只有你记得……林子应该也有前世记忆,可她从没提过,也不在这里,火兄弟,前世的五仆到底是啥状况?” 火兄弟看上去不太高兴,绷着脸说:“我不知道!前世的我根本不会设心障。不过我知道另外四仆都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更不知道木仆居然瞒着大家,偷偷修炼了除障之法留在世间。前世的我才不怕被他们知道我的心事,也不爱理他们的心事,反正我都听土老大的,土老大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土老大不管我的时候,我就满世界跑,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并不太多。” 土老大凝神想了想,问我爸:“高先生,您的讯息都讲完了吗?” 我爸说:“还有一点,我曾问过神仙,如果直到我终老辞世,还没有碰到他说的再世老祖,那会怎么样?神仙说,等我的尸骨入土后,会化成一颗桃核,重新长成桃树,木仙族的族人自会发现这棵桃树有老祖气息,必然好生护持,就算不再有族人了解第一片桃叶的秘密,也不会令桃树有损,等他的老祖再世归来,就可以取桃叶而用了。” 我惊讶地盯着我爸,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比那几位自称神仙讲的话,还要离奇百倍。 我爸不看我,管自继续说:“我最后还想说,几位神仙,上次听到你们讨论的话,我便悟了出来,机缘已到,你们几位,似乎就是当年救我那位神仙提到过的什么再世老祖,而上周末的晚上,你们也证实了我理解的不错,你们需要用我吃下去的那片桃叶除障。可显然,你们再世出了毛病,没有足够的仙力扭正被逆行的除障法,无法让我吐出桃叶。那么,眼下你们想要获得桃叶的唯一方式,就是我死去,让尸骨再化成桃核,然后再长出那第一片桃叶来,对不对?” 土老大、火兄弟和卜杜完全听懂了我爸的意思,都立时坐正了身子,神情肃然。 我也听懂,直跳起来,叫道:“爸!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爸还是不看我,却对火兄弟说:“小神仙,你有没有办法让我闺女别搅和进来?” 火兄弟没说话,忽然冲我眨了眨眼。 我感到心头一阵暖流滚过,立刻平静,思路一下子变得超级清晰,我说:“爸,我不想搅和,可你的事对我来说,绝不是闲事,你就不想想,但凡你有什么意外,难道我不会追查到底吗?就算你想帮这几位,能用这种方式帮吗?” 听了这话,我爸终于把视线转向我,道:“闺女,你要讲道理,现在我们说的,是拯救世界的大事,这个世界如果大半年后就要毁灭,你让你爸我现在袖手旁观,那然后呢?到了时辰,咱们一家人齐齐都没活路吗?这有什么意义?” 呃,我爸问住我了,他这个道理还真是……挺有道理。 我深深怀疑,我竟然在眼下这个场景里,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同我爸讨论这种大道理,肯定是受了什么仙力的影响,可如果,我承认自己受到了仙力的影响,那就意味着,我承认那个火兄弟的确拥有超自然的力量,意味着,我承认他们不是骗子,而是神仙。 意味着,这个晚上,我在这里听到的一切,都不是谎言。 我应该要感到惊慌的吧?神奇的是,我一点儿也不惊慌,反而脑子非常清醒,且有股冲动,想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我一字一句地说:“好,爸,我跟你讲道理,就算你要见义勇为,你也得先为我想一想,我是你唯一的女儿,我尊重你的意愿,可我绝不能接受用你的性命去救这个世界,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而不管吗?你讲讲道理吧,如果我这么干了,那就算这个世界被你的牺牲拯救了,作为你闺女的我,还怎么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我爸低下了头,长长地叹息,再抬眼看我时,眼里已有了泪光,他喃喃道:“所以,你不知道才最好啊,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呢?” 土老大沉稳地开口说:“高先生,我们听明白了,很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些讯息。不过,暂时还不需要你做什么,请你放心,兰老奶奶还旧愿的事,暂时也不会发生。你的的心意是用一命换一命,我们知晓了,会通盘考虑的。我现在才懂得,原来解决我们毛病的办法,居然都藏在凡人的身上……只是,我们的问题并不只在某一个身上,要解决就必须同时解决每一个的问题,单治好某一个的毛病并不管用。所以,无论是你的命,还是兰奶奶的命,暂时我们都不需要。高警官便可暂时安心,且等我们都考虑通了之后,再与你们商议,我保证我们绝不会强迫你们的心意,更不会不告知你们就行动。现在,我建议你们先回家去休息,千万不要再乱打听,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自作主张,请耐心等待我们的通知,这就是帮我们了,行吗?” 不知道是接受了土老大的这番话,还是受了什么仙力的影响,我爸不再犟着了,同意跟我回家。我则非常想要早点离开这个无比诡异的客厅,于是我和我爸很快从林家告辞而去,已经到后半夜了,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陪着我爸回到学校家里。 我很庆幸先把我妈哄去了我家,不必再造成什么惊扰。到家后,我和我爸也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件事,我爸看起来十分疲累,我照顾着他安然睡下,自己回到儿时的房间休息。 可我根本睡不着,在林家的经历一幕一幕,不停地在我眼前重放,搅得我头晕眼花,怎么都无法入眠。 熬到天光刚亮,我就爬了起来,看到我爸还在睡,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来看住我爸,叮嘱她,绝不能再让我爸出去乱跑,无论她想什么法子,都要把我爸拖到我家里去住。 我自己草草收拾一番,去所里点卯上班,然后不断地看时间,我是想着,昨晚卜杜说,今天上午林子和阿珠会回来,我准备再次翘班,再去一趟林家,听听林子和阿珠会跟我怎么说。 我正心不在焉地处理台面上的杂务,突然有人闯进了户籍科室,笔直冲到我的面前,嚷道:“三妹妹,快,快跟我走。”我抬眼一看,居然是兰家小叔的大女儿兰文琬,按大家族的排行,我们都叫她大姐,怎么她会突然跑来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1) 我叫兰文琬,是兰文珠的大堂姐,兰家第三代的长孙女。 我爸叫兰中轩,是兰家次子,被大家族的姐妹们一起唤作小叔叔。从小到大,我就总听我爸感叹,他只比大哥兰中庭小2岁,却仿佛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样,永远得不到父母的垂青。 这感觉我实在太有共鸣了,大家族的第三代里,我只比大哥兰文玉小一岁,但在爷爷奶奶心目中,长孙就永远是他,我不算数,和妹妹们并没有太大区别。 我爷爷奶奶的那种重男轻女,并不是明眼可见的宠溺式偏心,而是内心里是否真正看重的那种偏心。这种偏心我还不太好抱怨,论起明面上的好处,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们都是有的,多少亦差不多,人多的小家有时候还会沾些便宜,绝不能指摘老人家偏见。但是,一涉及到对子孙的倚重啊期许啊关注啊这些方面,我爷爷奶奶的心会偏在哪里,那可真是……谁碰上谁知道。 这种偏心,表面上似乎没什么伤害,事实上却很打击人的情感,尤其是,假如你一心一意看重对方,却总发现对方并不十分看重你,且人家还不是故意的,你没什么办法去努力争取,于是灰心丧气之余,更加多一层无望以及无奈。 说起来,父母对孩子有过高的期许,固然会带来压力,可父母对孩子完全没有要求,亦未见得没有压力。特别是当父母不止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如果父母明显只对其中一个孩子有期许,对其它孩子都无要求,那么其它孩子心里,有可能反而会更加觉得压力山大。 我父母生了两个孩子,我还有个妹妹,小我4岁,在我们姐妹中排行第四。我猜啊,我爸妈生二胎,本是想要个儿子的,不过在生了第二个女儿后,感觉到爷爷奶奶其实并无所谓,我爸便放弃了。 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听见过他和我妈抱着妹妹叨咕,我妈说要不再生一个试试?我爸说,还是不了,就算能生个儿子,爷爷奶奶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何必呢? 后来,再看看我小姑家,我就觉得我爸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我小姑兰中榭就不象我爸这般通透,憋了一口气非想生个儿子出来,结果生了三个女儿,最小的是七妹妹,小我7岁,我奶奶去侍候小姑坐月子时,我爸妈带着我和妹妹过去探望,正巧听我奶奶跟我小姑说:“榭儿,你一个当妈的,还纠结什么儿子女儿呢?生了儿子也不可能跟你姓兰啊,是不是?她们爸爸都不计较嘛。照我看,闺女就蛮好的,姑爷那边的家里,根本不缺孙子,又不需要你替他们传宗接代,何苦要争这口气呢?女儿是小棉袄,你就等着将来享福吧。” 听听我奶奶这话,我记得我小姑当时的表情,她艰难地咧咧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或者,可能问题出在我们这些子孙身上吧,我们应该不要计较爷爷奶奶的态度才对,老人家对我们那么好,只是不如我们期待的那样,象看重长子嫡孙那般看重我们,这算是什么错呢?难道我们还得非要强迫老人家特别看重我们吗? 理当然是这么个理儿,但我心里的阴影啊,无论怎么想得开,仍驱赶不散。 不过,长这么大谁还能没点儿心理阴影呢?我们都已经接受了,所以从未影响大家族的和睦相处。这得益于我们兰家的家教,我爷爷奶奶都是好体面的人,讲究打落牙齿和血吞,最要紧是姿态好看。 我们家族的这个模式,后来唐慧嫂子给总结过一下,简直妙极了,她说:我们家好象是分了印度种姓似的,第一等是爷爷奶奶,第二等是兰家长房嫡孙,第三等是其余的第二代,第四等是其余的第三代,这四个等级,是按每人出生顺序定下的位份,纹丝不乱,而且,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等级划分,绝没有想要打破种姓的企图。 也没办法打破嘛,因为建立这个种姓制度的是我爷爷,如果说我奶奶是兰家的老祖宗,那我爷爷在兰家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而且,因为他老人家过世比较早,再无可能跟他老人家商榷修订,其结果就是他所坚持的一切规矩和原则,都不可憾动不可逾越地,照原样保持到今天。 兰家的规矩,我奶奶信奉了一辈子,如今第二代长辈们都是快七十的老人了,也一个一个都几乎言必称兰家规矩,只要是兰家规矩,那便是对的……真不知道,等我们第三代老了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儿。人呐,活的时间越长,就越相信传统,似乎这是个颠仆不破的真理。 不相信传统的人,大概可能,是因为活的时间还不够长吧。 听我这么一说,你们也许会认为我是个很保守很教条的人吧,觉得我会不愿意接受新鲜事务,其实我才不是……呃,让我同你们讲一讲我爷爷还在世时,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我爷爷比我奶奶大18岁,原是乡下的一个教书先生,我奶奶在嫁给我爷爷之前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嫁给我爷爷之后,我爷爷手把手地教,奶奶才学会认字读书,所以在我们大家族的第一等种姓里,我爷爷就是绝对权威,他若说太阳是方的,我奶奶都会信之不疑。 我出生那年,我爷爷已年逾65岁,那时候,我们整个家族已经从乡下搬来本市定居了。 我爷爷一直教国学,为人谦和正派,在乡下收弟子无数,很得乡邻们敬仰,他老人家教出来的弟子们都奉“仁义礼智信”为宗,敬师如敬父,绵延日久。到我大伯兰中庭上高中的那一年,乡里遭了水灾,失了落脚处,我爷爷咬一咬牙,领着合家大小来到本市谋生,自家开了个小小的国学班,领着老婆孩子勤苦度日。后来被本市的弟子们得知,想给钱给东西,我爷爷一概不要,他们便纷纷往爷爷这儿介绍学生。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2) 我爷爷教书那自然是没话说的,他收费还便宜,没多久,口碑就越传越广,虽发不了什么大财,名声倒是越来越响亮。渐渐的,爷爷的弟子群愈发壮大起来,连成年人也来听我爷爷的课,三妹妹的爸爸,就是我们家那位喜欢《红楼梦》的姨父,成天以我爷爷的得意门生自居,矜傲得不行。 那些当了达官贵人的弟子们,都晓得我家门风,知道我爷爷对长子寄望甚隆,所以大伯毕业工作到了房地产公司,一开始做项目,就自带闪亮的人脉光环,那叫一个顺风顺水。由此奠定稳固基础,这么多年来,兰家长房的经济状况一直是大家族兄弟姐妹中最好的,大伯两口极孝顺,爷爷奶奶的生活质量自然更不会差。 不过,我爸和小姑就沾不到这种光,我爸是个中学体育老师,我小姑是个会计,都是老老实实打工挣钱的普通人家,兰家的什么人脉资源,根本轮不到次子小女找机会用。 是不是不平衡? 其实不必,人活久了,就会明白,这个世间真切是平衡的,有得就有失,从来没有全部的好事都集中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情况。 我爷爷在小阿珠出生前就去世了,明面上说是病逝,但具体经过整个家族都讳莫如深无人提及……我却知道,我的爷爷是郁郁而终,而且,几乎可以算是被大伯气死的。 那一年,我还不到十岁,文玉大哥的小舅舅赵猛刚生了三胞胎姐妹,家里象个兵营般打乱仗,各路亲戚都轮番过去帮忙,最常去的当然是我奶奶,再有就是赵家那边的两个姨。我大伯母赵纹工作比较忙,她给钱最大方,但人并不怎么出现。我奶奶说,女人家的事女人们都得搭把手,实在腾挪不开的时候,会叫我妈和我小姑也过去那边应应急。 我小姑是奶奶的亲闺女,被亲妈指派,没什么好埋怨的,但我妈只不过是兰家的次子儿媳,婆家有事帮忙是应该的,却还要被指派去帮妯娌那边亲戚的忙,这关系绕得有点远,心里就不太乐意。 可我爸十分积极热情,只要我奶奶一召唤,他就催着我妈快去,生恐在老娘亲面前表现不好……切,他自己又不用辛苦,只会把老婆派出去献殷勤,我妈心里有气撒不出来,就管教我特别严厉。你说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受这无妄之灾? 我小时候,脾气特别拗,越管我越不服,还特别会回嘴,我妈说一句我说十句,我妈被我气得要死,娘儿俩天天在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我奶奶知道了后,说:“让文琬去跟爷爷住一阵子吧,学学做人的道理,就不会再惹妈妈生气了。” 我爷爷奶奶的家,就在我学校附近,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于是,那会儿每天放学,我就自己去爷爷奶奶家,跟爷爷一起吃晚饭,然后做作业,睡觉,第二天再自己走去学校上学。真心实意地讲,这比在家跟我妈吵架舒服多了,我爷爷是个特别温和很容易相处的老人。 我在爷爷家住了约有一学期,爷爷过了七十五岁寿辰,精神矍铄,一方面奶奶把爷爷照顾得很好,另一方面我爷爷也不是完全不会家事,有时候奶奶忙不过来,他还能炒小菜给我吃,还会把老两口的小小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爷爷的生活方式非常自律安逸,心态又淡泊,我原本以为,爷爷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然而,就在爷爷过完寿辰后没多久,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爷爷的小书房里做作业,爷爷在一旁写大字,忽然大伯闯了进来。 爷爷见他没头没脑的一脸焦虑,就说不要影响我学习,同大伯去了外间客厅,但小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实,他俩说的话都传进我耳朵里。 我听见,大伯说他遇到了一个女人,是他的真爱,他想要离婚。我爷爷当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爷爷是斯文人,不会骂大伯,只会连连叹息,说家门蒙羞。大伯顾不上爷爷的态度,一口气讲了许多话,大概意思就是,他已经管不住自己了,虽然他忍了很久,但那个女人也强烈地表示爱他,宁愿什么都不要的跟着他,他无法放手,他决定离婚,净身出户。 大伯并不是来征求爷爷的意见,他只是出于长期的家教习惯,在做重大决定之前先来禀报老父亲。我爷爷听完后半晌无语,最后语调晦暗地说了句:“我教出那么多守礼的弟子,到头来自己的长子却要抛妻弃子,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啊?” 我大伯无语离去,又过了很久,爷爷才回到小书房,我感觉他好象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连走路都变得有些艰难,我担心得走过去扶住他,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琬儿,你是好孩子,刚才听到的话不要说出去,行吗?” 我连连点头,从此遵守诺言,一直到现在,我对我自己的爸妈都没说过,更没跟奶奶提过。 没几天,爷爷就生病了,我回到了自己家里住。我很担心大伯家的消息,就留意听我爸妈闲谈,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就想,也许是大伯为了爷爷,不会离婚了吧。 我猜爷爷并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大伯这件事,因为奶奶也不象是知道内情的样子。而如果爷爷连奶奶都没有说,他更不会对任何别人讲了。 爷爷这一病就再没好起来,缠绵病榻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合家隆重给爷爷送了葬,只有我没去参加葬礼,一个人跑回爷爷奶奶家的那间小小书房,大哭了一场。 我没去,是因为爷爷不让我去,就在爷爷逝世前一天,奶奶专门把我找去了,且只留我一个人守在爷爷跟前,说我是爷爷的关门弟子,爷爷有些话要单独嘱咐我。那天爷爷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我注意到爷爷的卧榻旁边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细长的笔筒,里面插着一根枯干的树枝,看不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心里有些奇怪,以前在爷爷家住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的房间里有这样的一件装饰品。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3) 爷爷身后垫了软软的枕头,倚靠在床头,让我坐在床沿,拉着我的手,清清楚楚地对我说:“琬儿,爷爷要谢谢你,你什么都听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才十岁的孩子就有这样风骨,不愧是我兰家的长孙女,你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哗哗流下来,爷爷终于看重我了,我爸一直期待而没有得到的这份认可,我终于得到了。 爷爷喘了口气,又说:“爷爷还要请求你继续保密,这真是不应该啊。可爷爷一辈子没被人戳过脊梁骨,便是这个坎儿过不去,请你原谅爷爷。你大伯的那个心思,爷爷知道,拦是拦不住的,顶多是拖一拖,爷爷没脸留在这世上,眼睁睁看着他给我们兰家丢人,所以爷爷撑不住啦,要先走了。琬儿,你是兰家能担待的好孩子,爷爷想请你做一件事,成全爷爷身后的体面。” 我抽抽咽咽地哭着点头。 爷爷继续说:“爷爷这段时间生病,你大伯他是不敢做什么的。但爷爷也不能一直靠生病来管住你大伯啊,爷爷累了,坚持不下去了。等爷爷走后,你不要去参加爷爷的葬礼,你大伯就会意识到,这是爷爷嘱咐你继续看着他。以我对这个儿子的了解,我离开之后,他一定仍会想办法离婚,可他绝不敢闹得尽人皆知。他会担心你把之前那天晚上的事情讲出来,他那些人脉都是我的弟子,若知道了,定要教训他的……好孩子,只要你不说出去,虽然他还是有可能要去做那件让兰家蒙羞的事情,但一定会有所顾忌,他得竭尽全力保密,那大概就还能为兰家存些体面,我一辈子的清名,不至于被他全部毁掉。” 我听不太懂,只是想让爷爷放心,就更加拼命地点头。 爷爷勉力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发,叹道:“我的乖孙女啊,难为你了,没想到这一生桃李成蹊,最终承继我衣钵的居然是你,你要替爷爷好好守住兰家的体面啊。” 第二天,爷爷溘然长逝,大人们都悲恸欲绝,大伯更是哭昏许多次,守灵七日后合家为爷爷送葬,我一个小小孩子,却说什么都不去,也不肯解释原因。 我爸气得想要揍我,大伯过来拦住了,他说:“琬儿是太伤心了,不要勉强孩子,其实琬儿对爷爷最好了,是不是?” 我冷冷地瞧着大伯,一言不发。 我们大家族两边加起来一共七户,人实在太多,大人没耐烦同我这小孩子磨叽,大伯给了台阶下,我爸就不再管我了。葬礼之后,我仍然谨守着对爷爷的承诺,什么都没说出来,而大伯家那边风平浪静,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我猜测,是不是大伯怕我讲出来是他气死了爷爷,所以不敢坚持离婚了呢? 爷爷去世后,大伯不让奶奶一个人住,接去了自己家里。起先没什么特别,过了半年,忽然奶奶也生病了,好象还很重,大家就又紧张起来,生怕奶奶会象爷爷那样。爷爷病逝虽然令人有些意外,但毕竟爷爷年纪大了,大人们悲伤归悲伤,还都能接受。奶奶可比爷爷年轻多了,怎么突然就病得起不了床呢?最紧张是我大伯,他已经当到总经理了,硬是推掉所有应酬,天天一下班就回家。我大伯母则请了长假,宁可停薪,也要天天守在家里侍候婆婆。 奶奶病了一个多月,既不肯去住院也不肯让其它子女照顾,就是气息奄奄地躺在大伯家里静养,我们一家子去看望奶奶,没坐十分钟就被奶奶赶走了,理由是人多了让她老人家眼晕,受不住。 我们去的那天,大伯正好在家,文玉大哥关在自己小房间里不出来,对我和妹妹不理不睬。我呢,心里有事,只顾盯着大伯看,大伯后来发现我的眼珠子老跟着他转,就蹲下身来与我对视,轻轻问我:“琬儿,你有事要跟大伯说吗?” 我轻轻回问道:“大伯,你有事要跟我们大家说吗?” 大伯无语良久,之后站起来,摸一摸我的头,转身离去。 我爸十分不高兴,回家还跟我妈抱怨,说我奶奶大概只是大伯一个人的亲妈,就看着长子一家不眼晕,连我们去孝顺都不领情。 我妈就劝,说婆婆还不到60岁,大伯更不是没分寸的人,这么久都没送去住院,病情应该不会很严重,也许奶奶就是累了想歇歇吧,叫我爸不要太小心眼儿,婆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孝顺的关键是顺嘛。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吧,奶奶的病忽然好了,合家松一口气,也就没再挂心。不过奶奶病好后仍然住在大伯家,我爸想去接奶奶来我们家里住,接了两次都没接到,心里又不平衡,这中间还有三妹妹的爸爸高教授添乱,也要接奶奶去他家里住,还跟我爸吵了好几架,乱哄哄的。 奶奶谁家也不去,一直就守在大伯家里。过了两个月,合家老小一齐去大伯家聚会的时候,大伯母宣布她怀孕了,我们震惊之余,齐赞大伯有福气,恭喜奶奶又添新孙,我记得那一刻,我直直盯向大伯,他的表情如木雕般呆滞。 我在心里默默祝祷:爷爷,你可以放心了,大伯不会做出让兰家丢脸的事了。 再也没想到,小阿珠两岁的时候,突然开始犯头晕症,大伯母崩溃了,一有机会就对认诉说她不该生阿珠,害了自己更害了孩子,本来这些事我是没机会听到的,可我爸多年的不平衡突然有了宣泄口,他忍不住同我妈八卦,就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防备不让我听见。 我爸是这么同我妈说的:“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大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幸好是我爹先去世了,要叫我爹知道,不得当场吐血而亡?” 我妈说:“唉,真是想不到啊,老爷子一辈子行端坐正,教出来的长子却飞黄腾达了就要抛妻弃子,这幸好是大嫂怀孕了他没干成,否则老爷子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4) 我爸说:“得劝劝嫂子不能在外面乱讲……不,还是你们这些女人,有空去多陪陪我嫂子说话,让她跟你们倾诉出来,就不会去跟外人讲了。甭管我哥做人多不地道,他总归还是没闹出笑话来,可不能再让我嫂子去闹笑话。” 我妈说我爸:“行,行,你们兰家啊,就体面最重要,女人家的感受才不重要。” 我爸正色道:“我们兰家的家训,人活一张脸,脸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感受可言?唉哟,我这个大哥啊,他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要干这种事?” 我听出来了,我爸不是不幸灾乐祸的。 我理解我爸,从小到大,光环都套在大伯身上,父母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大伯身上,我爸自觉接受矮身一等,认为自己样样都不如大伯,现在突然知道了大伯的阴暗面,而且还是爷爷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可的缺陷,我爸多年来的内心压力肯定释放出来不少。 不过我想,我爸还不知道爷爷就是因为大伯这个事病逝的呢,如果我爸知道,那恐怕要冲上去跟大伯打架的,就不只是文玉大哥的小舅舅一个人了。 我爸爸可是体育老师,孔武有力,而且虽然明知道父母偏心,仍对父母有着极深厚的感情,他要真跟大伯动起手来,我猜大伯绝不止是被敲破头缝针那么简单。 也幸好是赵家的小舅先跟大伯打了一架,这一架把大伯母给打醒了,她和大伯把小舅从看守所里保出来之后,抑郁崩溃的状态似乎就好转了,从此后再也没有跟亲戚们抱怨过大伯。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任何话,一则我是小孩,没有我插嘴的余地,另外,我谨记着爷爷临终前跟我讲的话,只要我不开口,我大伯就不敢破罐子破摔,他总会有顾忌,不敢闹得尽人皆知,而事情闹不大,就总有转圜的余地。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相信传统的力量了吧? 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越发觉得遇事沉住气,不要急于反应,这是极好的人生态度。人心的算计应该是算长远,算大义,千万不能只算眼前,算急利,若这样算,多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最近,大伯家里再起波澜,我便马上又想起了爷爷的话,兰家的体面最重要,无论隔壁林家夫人与大伯父有什么瓜葛,我都要沉住气,搞清楚情况,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急于反应,不等于没有反应,而是要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正确地做出反应。 从我旁观的角度来看,大伯家的反应还算不错,很快他和大伯母就出国环球旅行了,排除了我们怕闹到姿态不好看的最大担心。剩下就是高教授和赵家小舅似乎在打听什么消息,这反应依我看就有点过激,我大伯家的旧事,跟他们算是几杆子才能打着的关系呢? 高教授对我奶奶有着异乎寻常的亲近和关注,我不太了解具体原因,但我猜测,应该是与我在爷爷床头看到的那根奇怪树枝有关系。而他知道我爷爷奶奶家里有这根树枝,还是我无意中跟他提到的。 我高中时转了文科班,三妹妹的爸爸给我补习语文,我常去三妹妹家,管她爸爸叫高姨父。我们大家族孩子多嘛,去三妹妹家补习的也不只我一个孩子,可高姨父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我,他总说我对文字和语言的悟性很高,将来应该从事又会理解又会表达的工作。 被他说着了,我现在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因为喜欢我,高姨父会主动给我开小灶,比如忽然在哪里看到一篇好文章,觉得很值得我借鉴,会打电话专门叫我过去给我讲解。我喜欢语文,高姨父一叫我就会去,手里有什么事儿都丢下不理,为此我妈骂过我好几次,说一个当爹的就晓得挂住老娘,一个当闺女的就晓得挂住亲戚,总之都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挂在心上。 老实说,我妈的确是辛苦,不过好在,还有我妹,我妹是我妈的贴心小棉袄,我这样呢,她就将就着吧。 记得那一次是高姨父给我讲高考作文题,看图写议论文,图是夸父逐日,画面里的夸父正在大汗淋漓地望日而奔,身后有一片树林。姨父给我开小灶的重点,是讲如何把议论文写出新意来,他给我念《山海经》里的原文,然后不无得意地跟我说,他有一个学生,专门就夸父逐日写了篇研究文章,研究点着落在夸父手杖所化的邓林上,这个学生认为夸父逐日是为了攫取太阳能,结果成功了,以己身和手杖为引,利用太阳能生发了邓林,邓林绝不是普通的桃林,而是古人利用太阳能的能量矩阵,只不过日久失传再也无法得见真颜,千万年以讹传讹,才留下桃林辟邪驱鬼的传说。高姨父认为,观点对错且先不论,这篇文章写得实在是耳目一新,故此讲给我听,启发我思考。 我还真的被启发了,蓦然就想起来爷爷床头的那根奇怪树枝,对高姨父说:“要是真的有树枝能千年不烂,会不会就是邓林的桃枝呢?利用的是太阳能,大概就可以一直不坏吧?” 高姨父被我问得一楞,道:“千年不烂的桃枝?你在哪里见过?” 我想,爷爷临终前单独叫我去说话这件事,亲戚们都知道,不必隐瞒,就说:“高姨父,我突然想起来,那年爷爷去世前,说我是关门弟子,叫我去嘱咐的那天,我看见爷爷的床头摆了一根树枝,没有树叶,就只有几根桠杈,显得很枯干,应该摘下来了很久,但绝对没有腐烂的迹象,感觉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会是这个样子,您说会是桃枝吗?” 高姨父霍地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十分惊讶地问:“你在爷爷家里看到有奇怪的桃枝?” 我吓了一跳,有些后悔对高姨父说这事,但话已出口,不得不答道:“呃……我以为您也见过呢,我就看见那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桃枝,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就是……忽然联想到一起了。”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5) 高姨父不再问我,自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走,似乎在思考很严肃的事情。我大气都不敢出,拿着夸父逐日的那张图片掩住嘴。 好一会儿,高姨父才停下来,对我道:“琬儿,这事你问过奶奶吗?” 我摇头说:“没有,好长时间我都忘了,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想起来。” 高姨父道:“嗯,琬儿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啊,这事儿你谁也不要说,我会留意打听打听。姨父告诉你啊,桃树与神鬼之力相通,这不是迷信,是有实例可证的。你爷爷生病了,床头放桃枝应该是祈福所用,不足为奇。只不过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见过那根桃枝,更没听爷爷奶奶说起过,这事有点奇怪。不过,你小孩子就别放在心上啦,更别多问,姨父打听到了会告诉你的,好不好?” 我放下那张掩着嘴的图片,认真点头。 也不知道高姨父之后是不是真的打听到了什么,反正到现在也没听他告诉过我任何消息。 高姨父只怕想不到,我有更多的事埋在心里不会告诉他。经高姨父启发,我联想到爷爷床头的那根树枝可能是桃树枝之后,专门在爷爷奶奶家里私下翻找过。高姨父说桃树与鬼神之力相通,我就想,能不能找到那根树枝,与爷爷的灵魂交流一下呢? 自从小阿珠出生,奶奶就基本上常住在大伯家,不过爷爷奶奶家的小小居室也一直留着没有卖,奶奶交给我爸打理和使用,我们家的居住环境一般,我准备高考的学习场所经常就是在爷爷奶奶家里,所以翻找东西还是很便利的,但哪里都没能找到那根树枝。 我曾经怀疑是不是奶奶带到大伯家去了,拐弯抹角的同文玉大哥和小阿珠打听,还撺掇过小阿珠找由头在大伯家乱翻,也没找到。倒是听小阿珠无意中闲话,她看见高姨父有次聚会悄悄钻到奶奶房间里去啦,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在玩游戏? 我赶紧替高姨父遮掩过去,不让小阿珠起疑心,可我自己明白,高姨父一定是在找那根桃枝。 高姨父肯定也有很多的事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但我既没有多问,更没有表现出来多想,我只是按部就班做我该做的事,留心观察,沉住气,不动声色地长大成人。 如今我事业有成,家庭稳定,在家族中是所有妹妹们的大姐,即或在奶奶眼里最重要的仍然是兰家长房,我却已心平气和,因为兰家的体面是我们整个大家族的根基,更是我职业生涯的强大助力,经常在见客户的时候,一提到我是兰家老爷子的长孙女,气氛立刻不同。 我,是本市的一名执业律师,托爷爷的荫庇,他的弟子人脉,不显山不露水的,给了我许多无声的支持,如今兰家人在外有名头的,除了大伯兰中庭,就是我兰文琬,爷爷泉下有知,他应该会很欣慰吧。 前阵子老祖宗掺和隔壁林家的事,我正好在外地出差不太了解详情,直到最近一次参加家族聚会,才听说这中间还跟小阿珠有些关系。林夫人杀夫的案子闹得挺轰动,但从法律上来讲并不复杂,嫌疑人被当场拘押,事实经过清楚没有争议,作为律师也只有常规业务可做,所以我并没有准备出手帮忙。 到我大伯母又发作大伯的时候,我们兰家惯例是低等种姓都要主动避开,我就先回了律所,但因为听到大伯母说不想小阿珠在和林子缠在一起,还抱怨说不该搬到别墅这边住,我自然马上就意识到林家的杀夫案恐怕另有隐情,于是回律所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查查目前替林夫人辩护的律师是谁。 这一查,还确是我的熟人在办这个案子:本市律协的会长,我的师兄。我打电话过去同他寒喧了一番,问他怎么连这么常规的案子都接,我师兄笑说,委托方家里有金矿,不在乎费用,只看名气,所以签约辩护的是他,但具体工作是助理律师在跑。我主动说,犯罪嫌疑人是我们兰家长房的隔壁邻居,兰家老祖宗挺关心这案子,不如给我个义务劳动的机会,让我也帮着跑跑? 我师兄很干脆,说如果我愿意,就让他的助理律师直接向我汇报,由我主理就是了,反正他忙得要死,真没空在这个案子上用心。他本来还有点内疚拿了那么贵的律师费却没有亲自干活,现在有我这个大律师出马,那足对得起委托方了。至于费用的事情好办,两家律师所之间找个法子处理一下就行。转委托的事情也好办,当初签委托协议时,师兄就保留了可自行转委托的权利。 看,我就说了吧,一提兰家,很多麻烦都不是麻烦。 我叫了师兄的助理律师拿资料过来给我讲案情,仔细听完后,并没发现什么与我们兰家有关的蹊跷,唯一的蹊跷仍是林子那桩调包婚礼,这都什么年代了,父母还在用这种手段包办婚姻,已经够奇葩了,但按照林夫人和林子在派出所的陈述来看,调包婚礼的主谋应该是林夫人,小方这个女婿本是她选的,跑到我家托老祖宗帮忙不要漏馅儿的亦是她,要说林子发现婚礼真相后,最恼的应该是她妈妈吧,怎么当晚林家三口大吵,倒是林夫人把丈夫给杀死了呢? 不过,当时在案发现场的只有林家这三口人,林夫人和林子口径一致,旁人就觉得再奇怪,也似乎只能接受这是事实。 晚上我回了父母家里吃饭,问我爸妈到底大伯两口子怎么了。我爸说:“哎呀,别问了,陈年旧账,你大伯母那个人强势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反而犯糊涂,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她有什么证据,只说我大哥和隔壁林子妈妈有旧情,这不瞎折腾吗?而且攀扯到小阿珠身上……对了,跟你们讲,小阿珠从外地跑回来啦,还非要去林子家里住,把你大伯母气的咧……你们说,长房这俩孩子,一个不亲爹,一个不亲妈,这是咋教的?真不如咱家的俩闺女,是不是啊老婆?” 我妈往我爸碗里夹菜,没好气地说:“吃你的饭吧,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只要老祖宗平平安安,我才不操心别的。”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6) 我没有继续再问林家的事,陪着父母吃饭闲聊,心里暗自琢磨,小阿珠为什么非要去林子家里住呢?就因为和林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吗? 接下来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暗暗关注大伯家的动向。因为有我奶奶坐镇,我并不是很担心,果然,过了一星期,唐慧嫂子就快手快脚地为大伯和大伯母安排好了出国的行程,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文玉大哥一家搬回了别墅,奶奶又叫唐慧嫂子挨个儿通知大家取消家庭聚会。 不消说,最呕气的是我爸,他接完唐慧嫂子的电话,就径直跑去奶奶那里要说法,也不知奶奶同他怎么说的,我爸很快就偃旗息鼓回来了。我妈同我讲的时候,还当着我爸的面揶揄他,道:“你爸就是个孙猴子,跳不出你奶奶的五指山,瞅瞅这出息劲儿。” 我爸反常的没有同我妈斗嘴,嘿嘿两声算数。 奶奶会同爸爸说了些什么呢?我猜不出来,但能让爸爸心甘情愿听话的缘由,肯定与我们兰家的体面有关,就不说让外人看笑话吧,自家亲戚都好几十口子人呢,高等种姓也绝不能让低等种姓看笑话啊,是不是? 呃,你说,我也是兰家的低等种姓?你说的对,但不幸的是,由于被爷爷临终重托,我操的是兰家高等种姓的心,只不过身在暗罢了。 既然我愿意操心,就不会去想值不值得,有什么值不值呢?乐意就好。 说到取消周末家庭聚会这件事,我个人其实完全不反对。不晓得外人是不是都羡慕我们兰家这个大家族守望相助,周末定时聚会其乐融融。可实际上,我们兰家的第三代,普遍都觉得这件事是个负担。 之前我们还小的时候尚好,第二代大人们一起做做厨房的事,喝喝茶聊聊天,听听爷爷讲国学,孩子们就聚一起玩耍或者看书,算是都能找到有意思的事做。等到我们渐渐长大了,去参加聚会时就颇显无聊,平素我们姐妹淘自己聚时,又有趣又自在,跟着大人们回去看老祖宗则规矩多多,谁都不敢放开了说话。 再后来我们自己都有孩子了,我大伯家的别墅区再大,也挡不住人头涌涌十分拥挤,玩也玩不好,休息也休息不成,唯一成全的就是第二代对老祖宗展现孝心,对我们来说,着实有点得不偿失。 再者,我个人私下里觉得,老祖宗也未见得能受住我们这四代同堂的大聚会,只不过她老人家可能是觉得,提供这样一个机会给子女们表现一下,是给子女减轻孝顺压力的一种方式,免得子女之间互相较劲儿,表现失了章法,反而伤了和气体面。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啊,关系超复杂的,方方面面都不可不顾,亏得是我们老祖宗在,才能hold住。 别误会,我对奶奶是由衷敬爱的,我们这个大家族的感情更不是虚的,只不过作律师的职业习惯是理智客观,有一说一。维系家族感情是一件很累的事,需要用心经营,不比工作轻松,能维系得恰到好处更是需要技巧,绝非听其自然。 听其自然的感情,其实就是没什么感情。 上周末,高姨父和赵家小舅晚上跑去林家的事,我听唐慧嫂子说了,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忙不忙,然后说奶奶想修改遗嘱,请我有时间过去家里一趟。我很吃惊,奶奶竟然会写遗嘱,此前我都没听说过,现如今要修改,竟还要找我这个律师去,就更是完全不象奶奶的做事风格。 唐慧嫂子说,全怪她,因为年轻时的一点儿私怨未了,本想找林子家的客人给帮帮忙,结果倒牵连了奶奶,那天晚上在林家没说成什么话,被赵家小舅闯进来给搅了,后来林家人说高姨夫也赶过去问东问西。奶奶就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辈们会去给别人惹麻烦,所以必须要在遗嘱里嘱咐清楚。 唐慧嫂子还说,她并不知道奶奶的遗嘱内容是什么,她只是传个话,要我也公事公办,正经定好时间再带个助理律师一起去家里,奶奶说两个律师见证的遗嘱才最有效力。 我奶奶还挺懂的嘛。 我答应下来,准备一客不烦二主,就带着我师兄的那个助理律师一起过去,但之前我想要先去见见林夫人,所以把去见奶奶的时间往后排了两天。 听助理律师介绍情况时,他说林夫人本人拒绝辩护,表示这个案子根本不需要律师,所以一直都不肯同意面谈,我们的辩护委托权来源于直系家属,连文件都是林子签署的,具体来办理委托事宜的是个超级有钱的迪拜外国人。 我这几天,辗转托了许多关系,还通过看守所的人反复劝说,这才勉强获得林夫人的同意,约我们在下午去看守所会面,据看守所的朋友反馈,林夫人最终听到想见她的辩护律师是我,才仿佛有了点兴趣,问兰文琬律师是不是兰中庭的侄女,我大伯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嘛,这谁都知道,看守所的朋友回答说是,林夫人就点头道,兰家的面子要给,那就见见吧。 林夫人何明眉,是真的给我兰家面子,还是想通过我,了解我大伯兰中庭的情况? 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正打算上午就出门,早点去看守所候着,却忽然接到电话,不是打我的手机,而是直接打律所总机找我,来电声称是机场派出所。 机场派出所的人说,林子和兰文珠刚才下了飞机,取托运行李时,硬要拿走别人的行李箱,明明标签牌上显示的信息与她们的机票不符,而且她们的机票上也没有附托运行李的标签。奇怪的是这件行李无人认领,林子和兰文珠坚持要带走行李箱,机场保安不准,她俩竟然对警察动了手,现在被抓进机场派出所了。 林子和小阿珠,在机场被抓?我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 6 ) 我没有继续再问林家的事,陪着父母吃饭闲聊,心里暗自琢磨,小阿珠为什么非要去林子家里住呢?就因为和林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吗? 接下来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暗暗关注大伯家的动向。因为有我奶奶坐镇,我并不是很担心,果然,过了一星期,唐慧嫂子就快手快脚地为大伯和大伯母安排好了出国的行程,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文玉大哥一家搬回了别墅,奶奶又叫唐慧嫂子挨个儿通知大家取消家庭聚会。 不消说,最呕气的是我爸,他接完唐慧嫂子的电话,就径直跑去奶奶那里要说法,也不知奶奶同他怎么说的,我爸很快就偃旗息鼓回来了。我妈同我讲的时候,还当着我爸的面揶揄他,道:“你爸就是个孙猴子,跳不出你奶奶的五指山,瞅瞅这出息劲儿。” 我爸反常的没有同我妈斗嘴,嘿嘿两声算数。 奶奶会同爸爸说了些什么呢?我猜不出来,但能让爸爸心甘情愿听话的缘由,肯定与我们兰家的体面有关,就不说让外人看笑话吧,自家亲戚都好几十口子人呢,高等种姓也绝不能让低等种姓看笑话啊,是不是? 呃,你说,我也是兰家的低等种姓?你说的对,但不幸的是,由于被爷爷临终重托,我操的是兰家高等种姓的心,只不过身在暗罢了。 既然我愿意操心,就不会去想值不值得,有什么值不值呢?乐意就好。 说到取消周末家庭聚会这件事,我个人其实完全不反对。不晓得外人是不是都羡慕我们兰家这个大家族守望相助,周末定时聚会其乐融融。可实际上,我们兰家的第三代,普遍都觉得这件事是个负担。 之前我们还小的时候尚好,第二代大人们一起做做厨房的事,喝喝茶聊聊天,听听爷爷讲国学,孩子们就聚一起玩耍或者看书,算是都能找到有意思的事做。等到我们渐渐长大了,去参加聚会时就颇显无聊,平素我们姐妹淘自己聚时,又有趣又自在,跟着大人们回去看老祖宗则规矩多多,谁都不敢放开了说话。 再后来我们自己都有孩子了,我大伯家的别墅区再大,也挡不住人头涌涌十分拥挤,玩也玩不好,休息也休息不成,唯一成全的就是第二代对老祖宗展现孝心,对我们来说,着实有点得不偿失。 再者,我个人私下里觉得,老祖宗也未见得能受住我们这四代同堂的大聚会,只不过她老人家可能是觉得,提供这样一个机会给子女们表现一下,是给子女减轻孝顺压力的一种方式,免得子女之间互相较劲儿,表现失了章法,反而伤了和气体面。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啊,关系超复杂的,方方面面都不可不顾,亏得是我们老祖宗在,才能hold住。 别误会,我对奶奶是由衷敬爱的,我们这个大家族的感情更不是虚的,只不过作律师的职业习惯是理智客观,有一说一。维系家族感情是一件很累的事,需要用心经营,不比工作轻松,能维系得恰到好处更是需要技巧,绝非听其自然。 听其自然的感情,其实就是没什么感情。 上周末,高姨父和赵家小舅晚上跑去林家的事,我听唐慧嫂子说了,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忙不忙,然后说奶奶想修改遗嘱,请我有时间过去家里一趟。我很吃惊,奶奶竟然会写遗嘱,此前我都没听说过,现如今要修改,竟还要找我这个律师去,就更是完全不象奶奶的做事风格。 唐慧嫂子说,全怪她,因为年轻时的一点儿私怨未了,本想找林子家的客人给帮帮忙,结果倒牵连了奶奶,那天晚上在林家没说成什么话,被赵家小舅闯进来给搅了,后来林家人说高姨夫也赶过去问东问西。奶奶就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辈们会去给别人惹麻烦,所以必须要在遗嘱里嘱咐清楚。 唐慧嫂子还说,她并不知道奶奶的遗嘱内容是什么,她只是传个话,要我也公事公办,正经定好时间再带个助理律师一起去家里,奶奶说两个律师见证的遗嘱才最有效力。 我奶奶还挺懂的嘛。 我答应下来,准备一客不烦二主,就带着我师兄的那个助理律师一起过去,但之前我想要先去见见林夫人,所以把去见奶奶的时间往后排了两天。 听助理律师介绍情况时,他说林夫人本人拒绝辩护,表示这个案子根本不需要律师,所以一直都不肯同意面谈,我们的辩护委托权来源于直系家属,连文件都是林子签署的,具体来办理委托事宜的是个超级有钱的迪拜外国人。 我这几天,辗转托了许多关系,还通过看守所的人反复劝说,这才勉强获得林夫人的同意,约我们在下午去看守所会面,据看守所的朋友反馈,林夫人最终听到想见她的辩护律师是我,才仿佛有了点兴趣,问兰文琬律师是不是兰中庭的侄女,我大伯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嘛,这谁都知道,看守所的朋友回答说是,林夫人就点头道,兰家的面子要给,那就见见吧。 林夫人何明眉,是真的给我兰家面子,还是想通过我,了解我大伯兰中庭的情况? 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正打算上午就出门,早点去看守所候着,却忽然接到电话,不是打我的手机,而是直接打律所总机找我,来电声称是机场派出所。 机场派出所的人说,林子和兰文珠刚才下了飞机,取托运行李时,硬要拿走别人的行李箱,明明标签牌上显示的信息与她们的机票不符,而且她们的机票上也没有附托运行李的标签。奇怪的是这件行李无人认领,林子和兰文珠坚持要带走行李箱,机场保安不准,她俩竟然对警察动了手,现在被抓进机场派出所了。 林子和小阿珠,在机场被抓?我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7) 在派出所里,小阿珠声称我是她的辩护律师,在她的律师到来前她一个字也不会说,她要行使法律赋予她的权利。可她又不告诉警察我的手机号码,非说自己忘记了,成心给警察捣乱。不过警察通过我的姓名,还是很快查到了我的工作单位,所以直接打过来找我,以免小阿珠挑刺说警察程序有瑕疵。 我放下电话,心说,这才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哎,我现在哪儿有时间去机场替她们处理这个事?但我要去与林夫人见面会谈的事,又不想让林子知道。不过我还有一层担心,小阿珠是个会告状的娇气包,她有麻烦了要找我,而我却没有出现,她准会去向跟奶奶告状,到时候奶奶问起我,我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想跟奶奶撒谎。 看吧,这就是低种姓的思维定式,我一辈子想都不会想去骗我奶奶,顶多就是她老人家不问,我不会主动说。 所以我决定,我得找个既不会让小阿珠起疑心告状,又不会追问我在管什么闲事的挡箭牌。 我立刻奔去了片区派出所,冲进户籍科的办公室,嚷道:“三妹妹,快,快跟我走。” 三妹妹高云湘惊跳起来,问我:“大姐?!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我飞快地同她讲了一遍林子和小阿珠被关在机场派出所的事,三妹妹的眼睛都瞪起来了,不能置信地说:“这俩丫头疯啦?在机场袭警?这事儿找律师能有什么用?就算你打着兰家的名头,你还能保她俩出来?” 我说:“可不是嘛。我去没什么用,而且刚好我有个关系户要去打理,走不开,你替我去吧,好歹你也是系统内的嘛。你不方便开公车出去吧?来,跟我走,我捎你一脚,给你搁到机场快线那里。” 三妹妹说不用了,她本来就报了今天上午请假,可以开私家车出去。她让我自去忙我的事,还说不用太惯着小阿珠,律师姐姐替她找了警察姐姐过去帮忙,很够意思啦,她还有什么可告状的? 我放下了心,与三妹妹各自开车出发,她奔了机场,我则直奔郊区看守所。 等我赶到的时候,助理律师已经先办齐了会面手续,安排好了会见室,我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单独会见,助理律师在外间等我。 我在房里坐了没多久,林夫人就被带到了。我仔细地打量她,似乎她在看守所里没受什么罪,仪容整洁,神情淡然,就是面色有些苍白,可能是许久不见阳光了。 我按例先与她核对了身份,她一一作答,没有不配合的迹象,反倒是常规套话一说完,她先好奇地问我:“文琬,是你大伯让你来的吗?” 我盯住她的眼睛,反问道:“林姨,你为什么会以为是大伯让我来的?” 林夫人眼睛里的奇异光泽黯淡了下去,失望道:“算了,其实谁让你来的都无所谓。”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林姨,林子委托了大牌律师替您辩护,总归是为了想让您少受些罪,这个案子明面上是我们律协的会长主办,实际上由我来跑腿,肯定会全面为您设法争取从轻处理。您能不能跟我仔细讲一下案件实情?” 林夫人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同林子说,她自己与小方好生过日子,那就是孝顺了,我杀人偿命,没什么必要从轻。” 我劝道:“这个案子,从法律上来讲,还是有很多可辩护的细节。比如您是为了保护林子而失手,不是有心杀人,顶多算非恶意的伤害致死。另外,当晚的争吵经过,您和林子都说的很简单,可不可以跟我再讲一遍?也许我能发现更多的从轻辩护点,比如受害人有无明显过错?当时,有无危及林子生命安全的紧急情况?” 林夫人探究地看着我,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我耐心地等待着,良久,林夫人叹道:“文琬,如果不是你大伯让你来的,那就是你自己主动想要介入这个案子吧。为什么呢?你真正想问我的,不是我有没有从轻情节,而是那一晚的争吵,与过去的旧事有没有关系,对吗?” 我心中一凛,警惕地挺直了脊背。 林夫人面无表情,等着我回答她。我谨慎地开口道:“林姨,听您这么说,过去……是有什么旧事吗?” 林夫人牵了牵嘴角,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转开话题,问我:“兰律师,你们兰家小辈都叫我林姨,这是为什么?我嫁了丈夫,可没有改姓,我本名姓何,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何阿姨?” 我大约料到与她的谈话不会顺利,但也没想到她岔开话题是问我这个,就说:“我们这些小辈,小时候是跟着林子称呼,本市的习惯嘛,管叔叔叫林阿爸,管您叫林姆妈,现在长大成人了,顺口改叫林姨,没注意您的本姓,这是我的不对,何阿姨,您别介意。” 林夫人感叹:“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自己的标签,要么林太太,要么林子妈妈……我自己是谁,我都快要不记得了。” 我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林夫人,不,应该称她为何明眉,继续道:“倒是住进了这里之后,一下子清静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人也都不用见,可以认认真真地回想一下,我这六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前尘如梦,恍如隔世啊。兰律师,你大可放心,旧事烂在我心里,我不打算提,如果有人同你打听什么,你就说无论旧事如何,都是我何明眉自己的选择,会自己承担到底,与旁人无涉。” 我的脊背放松下来,轻轻说:“何阿姨,我挺佩服你的。”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8) 何明眉凄然笑了笑,问我:“林子怎么样?她还好吗?我进来后不想见人,不过也没听看守说她要约见我,这孩子,我强行安排了她的婚姻,又杀了她的父亲,她不会是在恨我吧?” 我忍不住有些同情她,道:“林子好象身体不太好,生了场大病,住了很久的医院……不过现在没事了,”我看到何明眉脸色大变,赶紧补充:“您不用担心,我虽没见过她,但听我家唐慧嫂子说起,林子现在跟几个朋友一起住着,状态还不错,我家小阿珠也去陪她了,她不会有事的。” “兰文珠去陪林子住?”何明眉的神情略有放松,若有所思地问:“你们兰家……没有听到文珠回家说起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何明眉又追着问:“我干妈呢?她老人家有没有说过我什么?还有你大伯母,没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我心里发沉,小心答道:“何阿姨,劳您过问,奶奶挺好的,她同意阿珠去陪林子住,没有提起过您。至于我大伯和大伯母,他们出国旅游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这应该没什么奇怪的。” 何明眉怔住了,蓦然间,她仰面向天,无声地咧开嘴,惨然大笑。 这场面看得我啊,一时心惊胆战,好在我长期习惯使然,自小情绪不外显,表面上完全没露出来。 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笑了半天,才慢慢收敛表情,将视线重新聚焦到我脸上,哑声说道:“兰家真是有体面啊,隔壁邻居家出什么事,都与兰家没相干,是不是?” 我依旧谨慎地说:“何阿姨,远亲不如近邻,您家出了事,兰家自然是关注的,我这次来,也就是想问问您,毕竟相邻数十载,到底有没有什么缘由,您家的事会与我们兰家有些相干呢?” 何明眉突地不耐烦了,对我说:“兰律师,你只是兰家的小辈,相不相干的,轮不到你过问。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不需要任何律师给我辩护,特别不需要姓兰的律师。看在曾是邻居的份儿上,烦你同我女儿林子带句话,让她过来见见我,我有话要嘱咐她。” 我的神色纹丝不动,点点头道:“何阿姨,话我一定带到。那您在里面,还有什么需要吗?” 何明眉却不领情,冷冷说:“你别一副看笑话的表情,我女儿虽然没来看我,但对我一直照应得很周到,我什么都不缺……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会让林子换个别的辩护律师。” 我不得不提醒她:“何阿姨,据我所知,林子似乎并没有亲自照应您,她好象很忙,家里住了几个小伙子,哦对,就是调包婚礼的那两个乡下兄弟,还有个外国人。请我们来辩护和照应您的,实际上就是那个外国小伙子。何阿姨,林子还年轻,这些事情,她不一定能想的周到,我刚才说过远亲不如近邻,由我做您的辩护律师,肯定比别的律师用心,您说是不是?” 何明眉被我打击到了,张口结舌看着我。 我不忍心,温言安抚道:“何阿姨,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害您。我这次来,是诚心诚意想要帮您,您有什么话,要我帮您传也比要别人传方便,不是吗?” 何明眉垂下眼,入定一般想了很久。 之后,她似乎变得很平静,对我说:“也罢,女大不由娘,这是我们家的宿命。林子就是不肯听我的安排,她把这些个男人全招在家里住,是成心不打算同小方好好过日子。唉,我已经走到这条绝路上,无法回头,我的女儿可不能重蹈我的覆辙……文琬,兰家的小辈里,就属你沉得住气,我有句话,恐怕还真得让你来传,才不至于闹出乱子来,你可要答应我,绝不会告诉林子之外的任何人,行吗?” 我觉得脊梁骨上冒出丝丝凉气,只得强自镇定,面不改色地答应。 何明眉说:“你听好了,别不信,也别慌张。你去告诉林子,她是个有来历的孩子,不是普通人,当年生她时有桩奇事,我没有告诉过她。就是因为这桩奇事,我才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替她安排婚事。如果她不听我的,非要把这门婚事拆散,那会毁掉这个世界的。你叫她尽快来看我,最好和小方一起来,我要告诉他们这桩事由。” 我听完她的话,反而不紧张了,何明眉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太正常,我考虑是不是替她申请个司法精神鉴定,有助于替她辩护。 我这个律师可是很敬业的,不管当事人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会主动替他们在合法范畴内尽最大可能想方设法争取利益。 何明眉皱眉看着我,道:“你不信是不是?这个秘密一直留在我身上,是有印记的,来,我给你看看。”说罢,还没等我做什么表示,何明眉居然侧过身子,拉下了她身上的囚裤,正对着我的胯骨处,皮肤上有一团奇怪的浅褐色花纹。我探身过去细瞧了瞧,不解地问:“这是……当年生林子时留下的妊娠纹吗?颜色仿佛比平常人要深些。” 何明眉不屑地说:“你再仔细看看,这是妊娠纹吗?这是神仙的字迹啊……你这个大律师,不认识中国字吗?” 我吃一惊,索性凑近过去看,经她提醒,我慢慢认出来了,果然是一个中国字,很象甲骨文的“水”字,纹路清晰,没有多余笔画,绝非常见的皮肤纹路,不是硬凑出来的巧合。 不过,何明眉觉得我是律师就该认得这个字,还真是对律师有着太过高的期待,我能认出来这个字,只因为我是爷爷的学生,他老人家曾经教过我而已,普通律师能认出来这个字的,恐怕不多见。 我纳闷地坐回到原位,何明眉的神情也恢复如常,问我:“认出是什么字了?” 我说:“认得,是甲骨文的水字……何阿姨,这个字有什么说法吗?何以见得是神仙的字迹?”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9) 何明眉道:“说法自然有,不过不能跟你讲,我要跟林子和小方细说。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找小方做女婿,跟这个字迹有关,林子不安于婚事,世界便会毁灭,也跟这个字迹有关,你帮我把话传清楚就行了。” 我说:“何阿姨,传话容易,我一定会带到。不过恕我直言,林子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从不愿意受世俗约束,你用这样神怪的理由来包办林子的婚姻,恐怕她不会接受,如果她听到我传话后,仍不愿意和小方一起来看您,那该怎么办?” 何明眉道:“你不是律师吗?你的口才是用来干什么的?我给你看了这个字迹,就是要你想办法说服林子过来啊,好在你不算是外人,林子小时候也跟着阿珠一起叫你大姐,你应该有办法让林子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无奈地提醒她:“何阿姨,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只用口才就能说服的,大家都讲究要实实在在的证据,您身上的这个字,林子根本就认不出来,她肯定会当成妊娠纹的,我怕我用这个理由去叫她来,她反而更不肯来了。要不然,您别限制我用什么法子,只要我劝她来就行,可以吗?” 何明眉道:“不,不,你一定要告诉她这个理由,这很重要。而且一定要让小方和她一起来,实话告诉你,我见到小方,这个字迹就会清晰得有如用笔写出来那样,保持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可遇到那个什么外国佬卜杜,这个字迹便几乎淡得消失不见。林子只能嫁给小方,绝不能再跟那个外国佬纠缠,我得叫她赶走那个外国人。” 我再次提醒她:“何阿姨,您别忘了,当初您还想让林子嫁给那个乡下人小穆呢,并不是只能嫁给小方。” 何明眉听我这么一讲,表情似有点困惑,喃喃自语道:“哦,对,还有小穆,小穆其实也可以,那天他来到我们家,字迹也变得非常清晰,可是小穆有老婆嘛,有老婆的男人绝对不能要,绝不可以,绝不。” 她突然神经质地叫喊起来,手指紧紧抓扣在会见椅的扶手上,满脸惊惧。 我不敢再说话了,屏息等她平静下来。 何明眉大口喘息着,目光散乱的看向房间一角,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我暗自庆幸,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的时候,房间虽有监控,却为了保护权益起见,不会传出去任何声音。 至于为什么并没有看守所的警官进来查问情况,那当然就要靠我兰大律师的面子了,我绝不会协助犯罪嫌疑人违法乱纪,所以会见过程中,就算有些小小骚动,只要场面不失控,外面看监控的人是不会进来干涉的。 还好,没过多久,何明眉就渐渐安定下来,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对我说道:“兰律师,我的要求就这一个,你既然受委托为我服务,希望你能够做到。” 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追问细节,我想了解的情况,何明眉不说也差不多是等于说了,她那么关心大伯和大伯母的态度,刚才还因为“有老婆的男人”而失控,则那桩或者可能与我们兰家有关的当年旧事,已不言而喻:我猜,何明眉就是我大伯当年想要抛妻弃子而去追求的那位“真爱”。 而依我的判断,无论如何,这桩旧事都不能再被翻出来,何明眉明确表示愿意烂在自己心里,我求之不得,我更不会再给别人探问的机会,她的这个辩护律师我当定了。我要求何明眉当场跟我重签辩护委托书,以她本人身份再次确认委托我辩护且声明不可撤销,我说有这份文件,我才好公开身份去与林子详谈,何明眉同意了。 结束了与何明眉的会面,与助理律师交待了相关手续后,我一路飞车,回到了林子家所在的别墅区。 在路上,我已经同三妹妹通了电话,听她说起来,机场的事最后居然按乌龙草草了结。据说后来得知,林子家里那个外国人卜杜的大哥也在今天飞来了本市,飞机比林子和阿珠的那班早一小时落地,托运行李排在了同一条传送带上。那件无人认领的行李箱经机场查询是上一班飞机落下的,也是巧了,机场搬运工疏忽未及时收回,到林子和阿珠那班飞机的托运行李上来时,这件行李箱又被传了出来。 行李箱标签上印的是外国人名字,机场查询到旅客记录后,打电话没人接,派出所查入住酒店的信息也没有找到人。林子和阿珠又非说这行李箱是自己的,所以闹得不可开交,袭警什么的就是个说词,林子和阿珠只是推搡了拦在门口的保安两下,关键是态度极为恶劣,所以派出所按袭警的罪名给抓了。 等到三妹妹赶过去,机场派出所的气氛就和缓了许多,再然后,三妹妹看到行李箱标签上用黑水笔写着“卜有道”三个中国字,立刻恍然道:“这是那个卜杜的大哥嘛。” 三妹妹说,她之前知道卜杜曾被遣返的事,看过相关资料,当时来警局备案抓捕自己弟弟的那位迪拜大哥,自称中文名字叫卜有道,还非常工整的在报案材料上签下中文名字,很是惹眼,所以她记住了。 对于机场派出所而言,旅客信息找到了那就好办,林子表示卜有道一定是回自己家去找卜杜了,把林家的电话告诉派出所,警察打过去一问卜杜,果然说是他大哥来了,下了机场就直奔了林家,忘了拿自己的托运行李。 机场派出所通过电话,与卜有道核对了机票上行李签的票号,确认这件行李箱的确是卜有道的,而且卜有道也马上表示请将行李箱交给林子,还说林子冒认行李箱是她的没有什么问题,派出所的警察就有点挠头。总算三妹妹摁住了小阿珠,不许她得理不饶人,还给被推搡的保安道了歉,终于在派出所销了案,把林子和阿珠以及那只行李箱带回了家。 (六)兰文琬讲述的故事(10) 我听得直咋舌,笑问:“警察又不傻,难道听不出来这是卜杜跟他大哥当场串的词?林子和小阿珠如果早知道卜有道是谁,那不早就可以跟警察说清楚了?” 三妹妹道:“可不是,幸亏我过来,认得这个卜有道,否则我都不晓得她俩怎么过关……跟吃错了药一样,就硬说这行李箱是她们的,标签对不上也硬说是机场给搞错了,派出所问她俩箱子里有什么,又不肯讲,非说是隐私,还说,只要x光机没透视出来有违禁品就不许开箱,搞到推推搡搡不可收拾……大姐,你说这俩丫头是不是疯了?” 我也觉得她俩完全不可理喻,然而,这乱子最后竟然如此摆平,更显得奇突可疑。估计箱子**光照过,里面肯定是没有什么异常,警察懒得再管,就给了三妹妹一个面子,否则这俩丫头才不可能平安出来。 三妹妹单位有事找她,她把林子和小阿珠送家里后就直接回去了。我告诉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会到林子家里去了解情况,看看小阿珠和林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三妹妹有些犹豫地对我说:“大姐,林家有些古怪,你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特别要小心小穆的那个弟弟,他可能不是普通人哦。” 我问:“小穆的弟弟?应该还未成年吧,怎么了,是问题儿童?” 三妹妹说:“不是……唉总之说不清楚,你去感受一下也好。我昨晚上跟他们谈了好久,感觉跟做梦一样。脑子里信息似乎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大姐,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真的是神仙?” 神仙?我失笑,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在何明眉那里见到所谓神仙的字迹,现在又从三妹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难不成林家真成了玄幻电影的片场? 三妹妹没听到我回答,自己说:“算了,你在开车,我不同你多说了,我今天下班,要先去把我老爸安顿好,听我妈讲这老头儿还是不愿意去我家住,这次我不会依他,用拖我也把他拖到我家去。改天再跟你细聊吧,大姐。” 我答应着,挂掉了车载电话。 但我的脑子却在飞速旋转,怎么也停不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林子家里住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三妹妹知道些什么吗?高姨父又为什么执拗地要掺和兰家的事? 迄今为止,我已经从三个人口中听到神鬼之说,高姨父、三妹妹以及何明眉,而他们寻求神迹的指向,都是林家。三妹妹说林家有古怪,我几乎等不及要去看看,这古怪到底是什么。 我相信有鬼神吗?怎么说呢,我是个律师,理智客观是我的执业素养,干我这一行儿,什么奇葩事都见多了,经常是当事人说的天花乱坠,我一查实就哪哪儿都走样。所以我早就习惯了绝不受别人说话的影响,任何事情都要查有实据才做判断,而且绝不轻易表态,想要别人看到结果,做出来比说出来更有力量。 我的客户跟我打过几回交道后,通常都会很信服我,说我是一个不靠忽悠赚钱的律师,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就比如何明眉,刚一开始她还赌气说绝不要姓兰的律师为她辩护,可我实实在在同她交底后,她又觉得我的确是最合适替她辩护的律师,这正是因为,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评判她是精神不正常在胡说八道。 无论我的客户跟我说多么荒诞不经或者一厢情愿的话,我都会认真仔细地聆听,不急于表态,而后小心求证,根据专业知识形成意见,再实打实地反馈给客户。 以我的经验,任何人都喜欢被认真对待,无论高官大吏,还是贩夫走卒,也无论杀人凶犯,还是无知莽夫,只要你能让他觉得你在认真对待他,最终就都能找到途径与他进行有效沟通,从而进一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律师的天职,是帮助人解决问题-----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 神仙大概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即或林家那些人真的是神仙,他们也肯定是些有问题的神仙,有问题就需要找人帮忙解决。互助,这就是人类文明社会的定义,只会单打独斗的那是原始丛林,人类从群居开始,一步一步走向联系更为紧密的现代文明,文明联系的核心纽带就是:人类需要互相帮助。 我就这么不着边际地一路想个不停,一路飞驰到了林子家门口。 去郊区的看守所跑这一趟,还真是挺远的,我摁响林子家的门铃时,天色已然擦黑,门禁里传出来小阿珠的声音:“大姐!你跑来干嘛?咱家人能不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别再来骚扰林家了行不?” 我不生气,淡淡道:“阿珠,我是受林夫人委托来找林子的,跟你没关系。” 小阿珠惊讶地“咦”一声,屋里面换过了林子的声音,居然比我的语气还淡,道:“兰律师,我妈妈的事,不用兰家人管,您请回吧。” 这么听起来,小林子可能是知道何明眉和我大伯的旧事啊。 我提口气,说道:“林子,我的委托书是你妈妈亲自签的,有要紧事委托我同你说,她强调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我不方便进去的话,那你能否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林子却还是不开门,只道:“我有时间会去看我妈的,到时候我自己听她说就是了,兰律师,你还是不要介入这件事比较好。” 我想了想,轻声问:“林子,甲骨文的水字,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吗?” 就听里面叮零咣当一阵乱响,林家的大铁门即时弹开,屋门也被人拉开,一个高大的外国人一马当先冲了出来,直接跑到我面前,十分激动地用中国话问我:“甲骨文的水字,在哪里?在哪里?” 我定睛一看,这个外国人年龄明显比较大,显然不是曾经假装过林家未来女婿的卜杜,那么,眼下在林家的外国人还有谁?难道这位,是卜杜的大哥卜有道? 我被这个情形深深地惊住了,饶是我在路上思前想后琢磨了那么多,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约略提了一点儿讯息之后,最先刺激到的,竟然会是今天才突然从天而降来到林家的,卜有道。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1+2) 我叫卜有道,是卜杜的大哥,今年整满50岁,照中国人的说法,我已是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了。 我们家其实有点中国人的血统,上溯到我的曾祖母,是当时中国一位贵胄家的小姐,身份尊贵,为了家族利益远嫁海外,与我的曾祖父也算门当户对。不过后代子孙再未与中国人联姻,所以繁衍到我这一代,从外貌上已完全看不出来我们混有中国人的基因了。 我和卜杜是一头一尾的两兄弟,偏生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自小被家长送去中文学校,都学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卜杜比我更热爱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从牛津辍学之后,几乎长年逗留在中国,我们两个人的中国名字,都是卜杜起的,还专门在外国人居留证上留注了中文译名,是正儿八经的官称,不是昵称。 虽说,很少有中国人看见我们俩的中国名字不咧嘴的。 我的这个弟弟,是我们家的意外之喜,我十八岁成年后他才出生,父母宝贝得不行,根本就不管教他,对于我弟弟来说,一直在扮演他严父角色的那个人,是我。 要是没有我,他还能够考上牛津大学?恐怕早早就被宠成废物二世祖了。我父母对待这个心肝宝贝,唯一还残存的一点理智就是:如果大哥坚持要管教他,那就让大哥管。 我们全家都信奉真主,但属于十分温和的教派,几代人都在英美接受现代化的高等教育,除了饮食上略有禁忌之外,一般看不出来我们与常人有什么不同。而在我们家里,完全吃素食不沾荤的,只有我妈妈和卜杜两个人。我妈妈也是从卜杜出生后才开始吃素的,之前并不这样。 听我妈妈讲,卜杜的出生有些不同寻常:在卜杜出生前,我父母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两口儿早已计划不再生育。那一年,我妈检查出来有子宫肌瘤,正准备听从医生建议做手术,将子宫整个摘除,结果就在入院检查的时候,查出来我妈怀孕了。医生的意见是,如果要生下这个孩子,就不能做手术,肌瘤有可能与胎儿一起长大,胎儿发育将会冒很大风险,对我妈的身体健康来说,风险会更大。 我父亲没发表意见,只说生不生这个孩子,全凭我妈自己作主。我妈入静祷室里坐了一夜,出来跟我们宣布,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她说她得到了真神的指示,这个孩子是天使的影子,受神的指派落入凡间,她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唬得我们一家都战战兢兢,所幸最后母子平安。 印沙安拉,真主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我妈的整个孕期,全家人如临大敌,专门请了三个医生密切跟踪关注,而肌瘤真的与胎儿一同长大,我妈简直象是怀了双胞胎一样,非常辛苦。最后,由于子宫肌瘤的压迫,胎儿刚满36周便被剖腹产,连同整个子宫一起拿了出来,我妈大出血晕了过去,卜杜呱呱哭得无比响亮,硬是吵到我妈醒过来才算停。 卜杜满一百天时,我妈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又去静祷室坐了一晚上,出来后告诉我们,真神指示,这孩子在满三十三岁之前,会遇到大灾劫,她苦求整晚,许愿终生斋戒茹素,求恳安拉指点这孩子的渡劫之法,只听闻到一声叹息。打这一天起,我妈就开始吃素,三十几年如一日,只希望一片诚心能感动真神。 所以,卜杜今年满了三十二岁之后,我妈便开始坐立不安,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觉得心惊肉跳。 可既然是神的旨意,该来的还是会来,前些天,卜杜忽然就在我妈眼前,凭空被两个奇怪的人夹带而去,瞬间消失。我妈跌坐在静祷室外间的地板上嚎啕大哭,谁劝都劝不动,直到我和我爸接到消息后赶回去,我妈紧紧抓住我,反反复复就只说一句话:“把你弟弟找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 我却想,真神早就指示过,说弟弟是天使的影子,那么就算找回来,他还会是我原来的那个弟弟吗? 当然还得得找,合家乱哄哄地四处打探,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空气里,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我妈妈又回去静祷室里不出来,我则请了阿訇来家里诵经,也请了警察来家里勘验,甚至还找了灵媒来家里探查,闹腾到第二天中午,我的手机突然说话了,没有来电显示,而且我并没有按免提,连手机铃声都没响,毫无征兆地就自行亮起屏幕发出声音。 幸好这是手机,除了我之外,周围的人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手机发出的是卜杜的声音,叫着我:“大哥,大哥”……这小子,居然用中国话,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在跟我联系吗?我大惊之余,赶紧走到僻静地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平淡地说:“没事,我朋友早准备好的,街头魔术,没事,叫妈别担心,我在外面玩儿一阵子就回去。”跟着手机就熄灭无声了。 气得我差点儿把手机摔到墙上去,这个臭小子,他只管由着自己性子来,到底有没有体谅过家里人的心情。 不过,我这个弟弟啊,从小到大还真的是,从没见到他替家里人想过些什么,一贯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谁都不太亲近。同他生气没有用,他并不跟人争执吵架,可是不管对方生不生气,他都只会顾自行动,顶多有人发飚了,他就来一句:“愿真主保佑你。”然后扬长而去。 我爸我妈万事都由着他,可我从没感觉出来,他和父母有多亲密,他在我们家里,常常就象是个客人,说不上哪里不对,反正很难融入到一起。他唯一服气的,倒是我对他的管教,这是因为,他小时候曾被我狠狠地收拾过一顿。 你看,依照我父母宠溺的那种模式,本来我弟弟实在是没有可能不被宠坏,到他四岁那年,他已经长成了个混世小霸王,天天在家里大闹天宫,搞得鸡飞狗跳。而且他又好动,一个晃眼看不住,他就在家里爬高上低,有一次不知怎么搞的,竟从外墙攀上了静祷室的窗户,颤危危地扒住窗沿,冲里面的妈妈做鬼脸,我妈当场就吓晕过去了,底下众人惊慌失措,他自己哈哈大笑。 那天我刚好在家,便叫所有人都走开,自己提了一口气,也从外墙攀了上去,卜杜没再笑,专注地看着我爬到他跟前,眼神儿里第一次流露出亲近之意,乖乖地任由我抱着他,从静祷室的窗子翻进了屋里。 我早已吩咐人把我妈从静祷室里抬回卧室静养,还叮嘱说不许任何人留在这附保护神,我要单独跟我的兄弟讲讲道理,不得有丝毫打扰,所以当我抱着他翻进去的时候,静祷室里里外外,都只剩下我们两个。 还没等小小的卜杜醒过味儿来,我已将他死死摁在静祷桌上,抓过桌子边上的戒尺,噼里啪啦往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下去。不开玩笑,我出了实力,真的打到他屁股开花。 他竟然既不哭,也不嚷,小娃娃的牛仔裤都渗出血印来了,他仍没发出任何声音。我更不出声,只管咬着牙死揍。 打了大概有上百下吧,我胳膊都酸了。他直挺着身子,瞪着惊悚的眼睛,咬紧牙关,小屁股上满是暗红的血渍。 然后我扔掉戒尺,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小弟,大哥不希望再打你第二次,所以,你给我记住了:在这个家里,你想怎么玩都行,就是不许玩儿命。大哥虽然不会多约束你,但只要是大哥教你的规矩,你就必须要遵守,听明白了吗?” 才四岁的卜杜,竟象个成年人一样盯了我很久,然后认真地说:“你是我大哥,我听你的。”说完,他就晕过去了。 为了这件事,我被我妈埋怨了整整一年,天天顶着我妈的大白眼出出进进,还得回家亲自看护小弟,他屁股上的伤养了一个月,而只要我在家,他的吃喝拉撒就都由我负责。我呢任劳任怨,这一个月过去后,我发现弟弟看向我的眼睛里,那一层亲近之意居然再也没有褪去。 就打了他这么一次,我弟弟虽然还是仗着我爸妈的宠爱无法无天,但危及自身安全的行为几乎没有了,偶有出格,只要我一出声,他立刻改正。后来开始上学,我同他讲,想要四处乱跑又有本事保护自己,那就得好好学习,他非常肯听,简直是一路学霸,直到考进牛津读研究生,突然就跑来跟我说:“大哥,我觉得我本事已足够四处乱跑也不会伤到自己了,那我不学了啊。” 我随他便,反正我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真能学业有成。 关于卜杜的前途,我很严肃地同我爸妈商量过一次,我们一致同意只要他高兴而且平安,干什么都行,能做点儿正事当然好,实在不想做,那就养他一辈子,因为很有可能,他这一辈子不会太长。 当然,这些事卜杜都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卜杜从牛津辍学后就迷上了保护大自然,开始我没怎么注意,结果他户头里的钱象泼水一样撒出去,一年后银行给我送上账单,我吓了一跳,即使我家不在乎他这么花钱,可那么明显是骗他的,他也照给不误,这太离谱了。传出去丢人呐,他一个人被骗无所谓,但再这样下去等于我家被骗,那怎么可以? 我收紧了他的户头,每月只存入5000英镑的生活费,卜杜无所谓,有多少花多少,并不额外找我要。我派人调查过他,一套破破烂烂的牛仔服穿一年都不换,头发疯长胡子拉碴从不打理,野外生存能力倒的确是不错,于是我也不担心了,随他去吧。 他总记得自己的生日,每年生日那个月会回来家里住一阵子,陪陪父母,我们合家早已经商量好绝不拘束他,只要他不跟家里断了联系就行。 可是,今年他生日过完离家后没多久,忽然断了联系。 断联系的意思是指:我们无法打通他的电话。 不要小瞧卜杜的电话,那是我专门给他配的卫星电话,他经常往深山老林里钻,普通电话很难保证我随时能够找到他。当然,我也并不是那种监控性的家长,只是为了让我妈妈安心,一般每个月我会联系他一次,而卜杜无论在哪里,都从没出现过电话不通的情况。 可这次,我却和他断了联系整整三个月,接下来我妈就做了恶梦,非要我把他找回来。我一查,卜杜的入境签证已逾期三天,便亲自跑来本市派出所报案,因为我请网警从后台查到他的电子邮箱,他最后发出的一封电子邮件,收件人的Ip地址是在本市。我断定他一定会来本市的银行里取钱,明确要求警方在本市银行布控抓他,事实证明,我这并不是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撞运气,就在我报案后没多久,警方便通知我说,已查到卜杜用他的护照买了火车票,终点站正是本市。 我的兄弟,我最了解,他除了要到银行里取钱,绝不会出现在大城市里,所以在银行布控绝对是最快逮到他的方式。 被我猜个正着,警方很顺利就逮到了他,并按照我的要求以最快方式押解他出境,反正费用都是我出,警方只办手续就好。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出现在卜杜面前,他离境之后,我还在本市停留了几天,想查一查卜杜最近到底在干些什么。 跟卜杜一起去银行的是个老人家,卜杜叫人家穆爷爷,这老人对着警方,一问三不知,但是能说出自己居住的小区名称和楼栋号。 当时我就在警局等着听消息,于是,警方同意让老人家离开的时候,我主动表示我顺路,可以送老人回家。老人在警察面前十分不自在,我告诉了老人我的真实身份,说我是卜杜的大哥,不是陌生路人,老人竟象是松了一口气,马上答应让我送他。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3) 在路上,老人对我说:“卜先生啊,我看你就面善,原来你就是那个外国小伙儿的大哥,那个外国小伙儿可是个好娃娃,替我们村子挡了灾咧,你要他回家就直接跟他说嘛,找警察抓他多吓人咧。” 我解释说:“这不是找不到他吗?只能出此下策,家母年纪大了,想他想得心焦,我怕家母生病,所以拜托警方早点抓他回去,老人家,你要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就在这里,免得卜杜会埋怨我。” 老人十分理解,说:“父母在,不远游啊。你这个做长兄的,算是尽到孝心咧,你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你兄弟离家那么远,是该早点回去。不过,你要教教我,我这回去咋说咧?我们是在别人家里做客咧,这出来闲逛逛,回去就只剩我一个咧,这咋说的清楚?” 我说:“老人家,卜杜在银行被警察抓走的事,你可以原原本本告诉别人。就别提我的事,也别说是我送你,只说是警察送你回来的就行。卜杜没犯什么罪,他只是签证过期,让家里人报警给抓回去了,不算什么罪过,跟您老更没关系。你照这个跟别人说就行,别人不会多问的,更不会管我家的闲事。你能少说就少说,不说不错,省得麻烦。” 老人家很是同意,连连点头。 就这样,我把穆爷爷放在林宅门口后就离去了,估计林家没人知道我曾经来过,因为第二天,我就在这个小区里另外租了一套别墅,拎包入住后,在林宅外围来来回回好几次,并没发现林家有任何人关心卜杜的去向。穆爷爷则住到林宅隔壁去了,有时候我会看见他和一个看起来比他更老的奶奶在小区里散步,我遥遥避开,从没被他发现。 我在小区里,留心观察了几天,发现林宅似乎在准备婚事,还搞得神神秘秘,外人很难探听到消息,我很是困惑:卜杜跟这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突然住到这家来?又为什么突然要去银行取一大笔现金? 卜杜回家后,就被我妈禁足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情绪倒还好,对我报警抓他的事亦没什么怨言,我说过嘛,他就服我管他。 我问他为什么断了联系,他轻描淡写地说,卫星电话丢了,他一直在野外忙,就没顾上告诉家里。我问他现在打算干嘛,他竟然说他打算要过正常日子了,正在追求本市的一位中国姑娘,准备娶回家做老婆,具体细节等我回去后再当面说。 而我在同他打电话的那一刻,其实就站在林宅后院外面,从泳池后面半掩的篱笆小门向里张望,能看着林家人正忙忙乱乱张灯结彩……当然,我什么也没跟卜杜讲,轻轻挂掉了电话。 我相信真神的旨意会应验,但我同样也相信,真神会给世人留下努力的机会。卜杜三十三之前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一定与这个林家姑娘有关系,我并不知道我这样暗中查探,能否改变卜杜的命运,可好歹我总要试一试。 我了解到,林先生是在本市十分有根基的一位大亨,照理说,他独生女儿的婚礼不该如此低调,可偏偏消息硬是被林家瞒得密不透风,连新郎到底是谁都没人能说的清楚。 我买通过小区物业保安探问消息,结果得来各种说法:有人说新郎是林家住着的乡下人,还是带着孩子的二婚;也有人说新郎是林氏娱乐公司的艺人,林太太认下的干儿子。还有的说法就更离奇了,居然说林家招了个半仙做女婿,这个半仙能猜透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查探了半天不得要领,而唯一引起我兴趣的,就是这个半仙的说法。但逡巡在林宅外围转了这么些天,我也没看出来住在那家里的那些人,有谁象是半仙,由于我还担心被经常散步的穆老爷子认出来,也不敢太过靠近。 我觉得自己再这样查探下去,风险未免太大,就安排好亲信守在我租住的别墅里继续观察林家的动静,自己回了家。 见到卜杜后,发现他十分乖巧,除了每天侍候我妈饮食外,就是泡在网上,足不出户,我挺欣慰的,左右距他三十三岁生日,只剩下大半年时间,如果他真肯待在家里干些正事安然渡劫,那或者,真的是真神垂怜我妈妈多年的求恳,赐予了我们奇迹。 根据我留在本市的亲信的汇报,林家的独生女儿顺利结了婚,婚礼三天后出去渡蜜月,再没过三天,竟然就又跑回来了,回家当晚,林家出了命案,林先生被林夫人失手杀死。 我心里一紧,越发关注卜杜,他倒没什么异常,可是,十分离奇的,我家里突然就多了两个客人,卜杜宣称是他在中国交的朋友来探望他,不由分说就留在他的地堡里住。 这两个人平素根本不出来跟我们打照面,只不过因为我妈妈在静祷室里的缘故,卜杜基本足不出户,这两个人陪着卜杜在我们家里住了一个月之久,我总有机会能碰见。 一见面我就认出来了,来人我见过的,正是曾在林家住过的那两个乡下人,据称是穆爷爷子村里的,还带着个小女娃……奇怪,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我家来找卜杜? 我心中疑惑,但没有声张。后来卜杜找我,要我支持他砸钱去做空林氏公司,我也假装相信他是在干正事,无条件答应。暗地里,我要求我的亲信尽快查清林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很快亲信反馈消息,说是林太太被关起来,林子从派出所出来后就生病住院了,林家现在由女婿方柏梧把持,此人野心勃勃的,正在努力利用林氏公司的资源,想把自己炒红。 哦,这是个有野心又有贪心的人嘛,这种人我对付起来比较拿手,我安排亲信同他接近,带风投资金与他谈合作,没几个来回,亲信就报告说,此人是个草包,全无市场经验,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问我到底是要投资还是要配合卜杜做空?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4) 我说还是先配合卜杜做空林氏公司吧,不过要给他留一口气,让他保有希望,我可不想他真会很快垮台,亲信说方柏梧一心一意要谋夺林氏公司,林家的女儿似乎在医院病得很重,他根本不去理会。我想着,不如让这位方先生多撑一段时间,假如林家女儿能很快病死在医院里,卜杜应该就不会再有兴致出门去乱跑了吧? 我的计划是:通过几方安排,争取能够不着痕迹地,在这大半年期间,想方设法把卜杜扣在我的视线范围,只要他不往外跑,他那个命中劫数,我就能替他尽力挡一挡。 但结果是人算不如在天算,也许是我到底斗不过神力,就在我妈妈从静祷室出来的那一刻,卜杜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 我心中暗暗忏悔,是我轻忽了真神的旨意。我原以为,在现今的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突破物理规则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也不应该会在我的眼前发生。原本,按照我的安排,我家里的佣人们一直是外松内紧,在这一个月内,把卜杜所住的东翼看守得十分严密,不夸张地说,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随意地飞进飞出。但我却怎么也没能料到,卜杜和他的那两个奇怪朋友,竟真的会凭空从房间里消失。 除了神力,别无解释。 卜杜居然用“街头魔术”四个字来唬弄我……嘿,什么样的街头魔术能让我从不离身的手机自行发声?这臭小子,就管自己说,全不管我们信不信。 不过,卜杜能有消息传来,总算说明他还记挂我们。我暂时安下心来,向我妈妈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把卜杜再抓回来,我妈妈这次的态度,变成了彻底接受命运安排的无奈,她隔着静祷室的门,对我幽幽说道:“阿卜杜拉要去面对他自己的命运,我会一直为他祈祷,你是他的大哥,你尽力就好,无需再勉强了。” 无需勉强?我是他的大哥,是这么多年来卜杜唯一信服和亲近的大哥,如果连我都放弃,那还叫什么尽力? 十几天后,留在本市的亲信又向我报告,说是发现卜杜住进了林家,林家的女儿已从医院里被接了回来。而收到报告的我,在那一刻,正站在穆家村的后山道口旁边,与穆爷爷一起,望向远处的深深密林。 是的,我来到了穆家村,我已经查知卜杜在回林家之前,是同林子一起先到了这个地方,他就是在这个地方碰见了那神秘的乡下人两兄弟,我决定亲自来走一趟探探究竟。 可一来到这个村子,我就发现一桩怪事,当我向穆爷爷打听小穆两兄弟时,穆爷爷竟然对我说,他们都在村里,还热心地叫过来,与我攀谈了几句。 这就奇了,我的亲信分明告诉我,卜杜正和那两个怪人待在林家。 我见到的两位年轻小伙子,跟我认识的那两个乡下人,似乎面相差不多,可老实说,那两个乡下人面相十分普通,我一回忆,就产生一种脸盲的茫然感。但无论如何,总不可能是分身术吧?我试图询问穆爷爷,这两位是什么时候从林家回来的,穆爷爷想了半天,回答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不是他俩,跟着我去林家的,是我们村早年出去打工的两兄弟,户口早都迁出去了,他们兄弟俩上次回村,是为了接走老大的那个女娃,接走了,他们兄弟俩就不回来了咧。” 我觉得讲不通,就问穆爷爷,怎么外出的人会和村里的年轻人名字一模一样,穆爷爷浑不在意地说:“名字本来不一样,可那俩兄弟啊,神神秘秘的,在外面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就喜欢随口报村里人的名字用,我懒得管他们,上次跟你说起时用的便是这俩的名字……哎对,不是你教我的嘛,能少说就少说,不说不错,省得麻烦。” 我去,这么说,还是我把穆爷爷给教坏了。 我不再追问兄弟俩的事,只问穆爷爷上次卜杜到这儿来的经过,穆爷爷使劲儿想了想,对我说:“日头有点久了,记不太清咧。你兄弟不是头回来俺们村……这一次是搞那个啥,公益宣传,非说俺们村打了什么不能打的雀儿,查了一圈儿也没查着,他同伴都走了,就他赖着不走。赶巧了,我们村原来有个木祖奶,一百多岁咧,会些巫术,正在密林里坐化修仙,本来需要村里人血祭帮忙。你兄弟跑来搅和,非说俺们是迷信,闯到密林里说要救人,倒替俺们村里人完成了血祭,自己差点儿搭上性命。所以啊,俺很感谢你这个兄弟。当时情况挺险的,幸亏那俩兄弟突然回来了,似乎在外面学了点本事,救了你兄弟的性命。之后,他们说要把小木兰接走,我不放心,才跟着跑了一趟。这辈子啊,也算在大城市里见了见世面。” 穆爷爷这段话,说得不清不楚,但信息量其实挺大,我就同他细细套问,老人家念记卜杜和我都帮了他的忙,很是热心,努力回忆着跟我讲,我慢慢听明白,关键处是后山密林里的石台,穆爷爷说,亏得卜杜在石台上献了血,木祖奶才得以顺利升仙,村民们百多年来受木祖奶恩重无处报答,就视卜杜为恩人,打算全报答在卜杜这儿了。 我趁机同穆爷爷讲,卜杜在三十三岁的生日之前,有场大灾劫,我正在满世界寻访仙力替他化解,能否让我去后山密林的石台看一看,找找救劫的法子。 穆爷爷有些为难,他带着我来到后山道口,指着远处密林对我说:“他大哥,你瞅瞅那边,本来我们村后山有条小路,能直通到密林中间的空地,石台就在那里。可上次木祖奶升仙之后,这条小路就被杂草淹没了,现在我们也走不过去,只知道个大概方向。这里都是原始老林,可不敢随便进去,万一走迷了出不来,那是要命的事。” 我站在穆爷爷身边,和他一起极目远望,自己心里清楚,这片野林杂草茂密,靠走肯定是没办法走进去的。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5) 好在,我有钱,很快我就想办法找来了直升机,还找了几个熟谙丛林作战的保镖,按照穆爷爷指的方向,开始进山探查。村人虽然有些,指指点点,但凭借着穆爷爷的族长权威,再加上卜杜的施恩在前,没有人出来拦阻我。 打通当地管理部门,放我自主行动,这就更简单了,我同几家很有名望的大型慈善基金会都有来往,借他们的名义,我声称是在此地勘测扶贫落脚点,还给了当地县城大笔捐助,这么个荒远山地更没什么机密可言,让我带人闯闯深山老林无关紧要,于是我要的证照很快批下来,万事俱备。 我请来的保镖效率极高,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石台所在之处,他们带着我,从悬停的直升机上,直落到了密林中央。 这是一块宽大的圆形石台,离地面约一米高,材质看上去十分普通,我围着石台走了一圈,发现上面一个圆溜溜的小黑洞,黑得很彻底,我透过洞眼往下看,怎么都看不到洞底,奇怪啦,难道这个黑洞穿过石头,直接通到地底下去了不成? 我让保镖拿着强力手电筒往下照,可这个小黑洞就象是吃光一样,一点儿都照不进去。我取了一瓶水,倒向里面,竟然等了许久都无声无息,水流一进黑洞,仿佛就消失不见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那个黑洞口大概有巴掌大小,我尝试着往里面丢各种东西,结果却全都一样,完全无声无息,扔下的东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感觉上,虽然我是往地底下丢东西,却仿佛象是丢进了外太空似的。 密林中央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保镖们明显有些紧张了,他们慢慢往后退开,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似乎觉得我疯了。终于,在我试图用工兵铲砸向那个黑洞口的时候,领头的小队长一把拉住了我,颤声问道:“卜先生,你在干什么?” 我喘着气,说道:“据说这个石台能通神,我要试试看,能不能把神仙给弄出来。” 小队长吃惊不小,紧拉住我不放,说:“卜先生,你叫我们来找石台的时候,可没说过什么神仙的事。你还是不要乱来吧,万一在这里惹出麻烦,我们不一定能把你安全带出去。” 我使出大力挣扎,想要甩脱他,他不肯松手,他的队员们围了上来,夺我手里的工兵铲,我们几个就在石台旁边纠缠成一团,有个队员见我状若狂颠,便使出了擒拿手,一个猛力将我按倒在石台上,我的手臂被正正扣在黑洞上方,紧接着,他刷的一下把工兵铲从我手里拽走,工兵铲的尖口划过我的手腕,一串血珠笔直落入了黑黑的洞口。 就在这一瞬间,石台周边泛起了浓浓的白雾,迅速淹没了那几个保镖,眨眼就看不见了,我只听到他们呼喝着退远,很快没了声音。而我则横躺在石台上,动弹不得,浓浓的白雾如同墙壁,凝结在石台周围,把我隔绝在石台上,却没有浸染到石台这一片空间,我仰面躺着,竟还能看得见头顶的蓝天。 我想唤那几个保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更可怕的是,那柄工兵铲相当锋利,我手腕上的伤口很深,痛不可挡,血流不止,不断向着黑洞滴落,这一次不再无声无息,反而传出很响的“嘀哒”声,一声一声,响得我心惊。 我有些省悟,难怪穆爷爷说什么血祭,这个石台原来是要吃血才会有反应的啊,想必之前卜杜也是这样做的吧,躺在石台上,往黑洞里滴血,才能帮助他们村里的巫婆升仙? 糟糕的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我自己,搞成了被迫割腕的惨状,如果无人前来救我,是不是我会在这里流血而死呢?那可太冤枉了吧,我还没见到神仙呢。 我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爬不起来,只好闭上眼睛,在心里默祷印沙安拉,祈求真主护佑。在我的意识渐渐开始恍惚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丝凉意,我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有一条细细的绿色枝蔓从石台下面攀延上来,就象活了一样,对准我的手腕伸过来,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爬过了我腕上的伤口,而我手腕上的划伤立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很快我的手腕就恢复如初,连条疤痕都没有留下。 流血止住了,我的意识渐渐回复清明,可身子还是不能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来越多的枝蔓爬满全身……哎,这植物我认识啊,是爬山虎嘛,只不过长这么快,以产有从没见过,莫非这里的神仙,是一株成了精的爬山虎? 我的耳畔忽然响起“噗嗤”一笑,我抬眼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石台上多出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就坐在我身边,对我说道:“成了精的爬山虎?你还真是会想。救你的其实是我啦,我不是神仙,我是涅母的仆人,确切地说,是木仆族人,你运气不错,幸好我收到讯息立刻赶过来,及时救你一命,算是我们有缘吧。” 什么仆人?什么族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我福至心灵,蓦然悟到,这少年如此说话,意味着他能听到我的心声,所以我虽然仍不能开口说话,却不妨碍我在心里提问:你是谁?为什么会来救我?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6) 那少年答道:“我呢,是上一任木族大长老的传人,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从不愿意回聚集地,只有此地的木兰长老与他相熟。38年前,他来到这里种下了一株爬山虎,十个月后我化形出生。他拜托木兰长老把我送回了聚集地,自己却守在聚集地外闭关,以灵力传讯,让我悄悄出谷接受教导,大长老会设障,是以就连我族的族长都不知道我是他老人家的传人。后来,我刚成年,我师傅就散形离世了,我禀承他老人家遗愿,离开了聚集地,也开始四处云游。师傅说,要等到我一百岁的时候,才能回聚集地去,宣布继任大长老,在此之前,我必须潜心修炼,不得露出身份。为了不让我族的族长发现,我连此地都没有回来过。而我的化形原身爬山虎便一直留在这里,我以前不知道,木兰长老竟在此处建起了巫台,正好压在爬山虎上面,导致我与原身的感应隔断。直到上次,你那个兄弟在巫台上滴血发愿救回了木兰长老,你别惊讶……上次的事我感应到了,木兰长老的植物原身是一株桫萝,她重形人身后,原身桫萝留在此地,唤醒了巫台下的爬山虎,在四周大量催生杂草,掩住了到此地的路径,以免被凡人闯入。爬山虎醒来后,才与我重新联接感应。它记得上次卜杜也曾默祷过印沙安拉,而且你俩一母同胞,血气有相似之处,所以刚才发觉你有性命之忧,立刻向我报讯,我这才能瞬移过来,并及时替你止血,再晚来一时三刻,你真会滴血滴到死哦。” 我在心里想:这位神仙好不啰嗦,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那少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这人,反应很迟钝嘛,救你当然是因为你兄弟啊。你兄弟曾发愿搭救过木兰长老,我自然不好意思任由你糊里糊涂死在这里。爬山虎有止血功效,可如果没有我的催生力,光凭植物本身也救不到你……哎,你别想着动,你是凡人,为巫台所缚,涅母不回应,你是动不了的。待我用原身爬山虎将你缠起来,让巫台完全感受不到你的凡人气息,然后才能将你移下去,你得有点耐心,你这么大的一具身子,缠密实需要些时间。话说,你跑来这里干嘛?怎么会躺在巫台上滴血的?这会儿又不用你发愿,躺这儿滴血也是白滴,你总不会是专门跑到这儿来割腕自杀的吧?” 原来如此,我以为是真主回应了我的祈祷,令神仙显形。却原来只是因为我和卜杜的所作所为相一致,这才引来了神仙。不过也可以换种说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仙少年,或许就是真主对我的回应呢? 我振作起精神,在心里默念:这位神仙,我拼死来此,是为救我的兄弟卜杜,他有大灾劫,烦请指引化解之法。 那少年皱起了眉头,道:“刚才,都跟你说过了,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木仆留在这世间的族人,而且我成年也没多长时间,灵力不够充沛,虽然救你是足够用,可要救什么大灾劫就不一定管用,你先说说看,你那个兄弟有什么大灾劫啊?” 我被他问楞了,是啊,卜杜到底有什么大灾劫呢?听我妈妈的意思,总之大概是卜杜会死掉吧,但具体怎么死,我还真是说不清楚。 少年瞅着我摇头,叹道:“凡人都象你这么糊涂么?” 我啊,都年过半百了,多年来执掌家族帝国,还真是头一回碰见这么不客气跟我说话的……神仙,且还是个未够资格接任长老的小神仙。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我有求于他,不合适计较他的态度。 我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安静地仰躺着望天。 少年神仙也抬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道:“咳,大意了,以往这里顶多也就是山民们能够无意中走进来,所以木兰长老留下指令,只是设法隐匿了地上的来路,竟没想到要防备天空,才会被你找来这里。等我这次把你弄走了,得催生杂草覆盖住整个空地,从天上也看不见,那就再也不可能有凡人找到这个巫台了。” 这位少年神仙,总是管这个石台叫巫台,莫非这个石台真能通神?通的是哪路神仙呢?是会救命的大神吗?听他说,上次卜杜发愿救了什么长老,这个巫台既然连神仙长老都能救,救卜杜应该更不在话下吧?我可不可以直接在巫台上求告神仙呢? 少年瞥着我道:“你别瞎想了,这个巫台只能用来发愿救涅母的仆人,救不了凡人……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凡人有生有死,都是宿命,谈不上灾劫啊什么的,顺应就好,无需勉强。” 我被他提醒了,他在说什么……什么的仆人?意思是神的仆人吗?我妈妈说过卜杜是天使的影子落入凡间,那他算不算是神的仆人?这个巫台,是不是恰好可以用来救他? 少年听到了我的心声,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在我身边坐直了身子,看着我正色道:“天使的影子?落凡体吗?啊呀,师傅散形离世前嘱咐过我,说据他探查到的情况分析,再世老祖已然落凡,恐有祸事将临,让我在云游时多加留意。不过,你那个兄弟卜杜,绝不可能是木仆落凡体,不然木兰长老早就认出来了……嗯,他的血气不沾荤,喜欢保护大自然……啊呀,难道竟会是水仆的落凡体?” 我瞠目看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7) 少年不介意我有没有反应,只管自己说话:“若真是水仆的落凡体,那便巧了,我有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他。说起来,我对应护佑的那片木资源,是人迹罕至的一片沙漠植物林。十多年前我去巡视,发现有株刺阿康的根茎扎得出奇深,竟然触到了地底油脉。我知道那条油脉,是火族族长的护佑资源,隐藏极密,平素不要说凡人,连仆族人都很少能找到。我的这株刺阿康,若依照常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扎根进到那里去。我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油脉里似乎进了水……不是你们凡人常见的那种水,而是饱含水系灵力的水,且灵力刚猛异常,勉强打比方的话,类似于你们人类世界里那种刹那间能把人烫熟的水蒸汽。从现场留下的印记来看,火族族长曾经来过,已将那团刚猛的灵力炼化封固带走了,却无意中留下了失去灵力的水渍没有清理,这点水渍与油脉不能相融。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应该已过去了很长时间,水渍全被逼出来,在油脉边上洇出了一个小水潭,这才诱使那株刺阿康扎下了不可思议的深度。” 我听得入了神,即使少年话里有一些词汇我不太明白,仍然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就象是那株拼命扎向水源的刺阿康,在拼尽全力汲取他话语里的信息。 少年继续说:“我是木仆的族人,木水相亲,原就比火族人更了解水族。而且我又得到过大长老亲自教导,云游期间一直在刻意留心再世老祖落凡体的下落,所以一触到这个地底深处的小水潭,我就知道肯定与水仆的落凡体有关。告诉你吧,落凡体是仆族人变成的凡人,我们仆族人靠灵力互相识别,由于落凡体只能承载仆族人改变了形态的催生力,灵力是没有的,所以一般说来,仆族人变成凡人后,就认不出来原本是哪个仆族人。而有些仆族人为了让亲族能认出自己来,就会在落凡体身上附一个引咒。据我猜测,再世水仆的落凡体应该附了引咒,可是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照说落凡体如果死亡,引咒会自动将改变形态的催生力导回灵力所藏之外,可从地底小水潭的情形来看,当时水仆的催生力并未回归,不知道是不是水仆的落凡体没死……但左右都说不通,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若是落凡体没死,独一个引咒,怎么会自行弹回灵力所藏之处呢?你想想,水仆的灵力多厉害啊,本来是预备等着要修正催生力形态的,结果光是引咒回来,催生力没有回来,灵力的威力便无处着落,故此刚猛异常,我猜火族族长都没认出来那就是水仆的灵力,否则不至于疏忽了剩下的水渍。而且,由于当时的灵力过于刚猛,引咒被遮蔽住了,火族的族长光拿走了灵力,引咒仍留在水渍里,这许多年过去,便化成了地底小水潭。所以,这个小水潭啊,其实是再世水仆找回自己的钥匙,落凡体必须先得回火族族长拿走的灵力,再取回引咒,才能还原成为再世水仆。” 我喃喃道:“我的兄弟卜杜,会是你说的……什么再世仆人吗?他的灾劫,就是要变回这个什么仆人吗?他若变回了仆人,那还能是我的兄弟卜杜吗?” 少年怔了怔,省悟道:“啊,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讲这事儿呀……你大概绝不会乐意你的兄弟变成再世水仆吧?”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咦,我的头能动了,我也能说话了……少年亦醒过味儿来,欢呼一声,顺手把我一推,我就从石台上“噗通”跌到了杂草堆里,那层凝结的浓浓白雾应声退开一圈儿,我看见缠了自己满身的绿色枝蔓飞速散开,又重重叠叠地攀爬上了石台,少年跟着跳了下来,伸手过来拉我。 我在心里默念,不能计较他推我下来,他只是在救我。自己动了动手脚,借了他一把力,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少年冲我做个鬼脸,侧耳听了听,对我道:“你带着的那几个人,往这个方向过来找你了,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等浓雾散尽,你们就赶快离开吧。你放心,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凡人,你不乐意,我不会强行去找你的兄弟卜杜,再说,水仆老祖的事,也轮不到我管。引咒仍在那个地底深处的小水潭里,正常情况下,水仆落凡体若活到寿终而死,催生力自然会被牵引回来,火族族长也应该会感应到,将拿走的灵力还回来,所以你的兄弟是不是非得在活着的时候变回来,我觉得无关紧要。我们仆族人,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时间很长,没什么可着急的。你不是说,你兄弟的灾劫快到了嘛,那就等着看结果呗。哦,对了,有个事儿倒不妨让你知道,你若见着了,也能有点心理准备。水系的引咒,在离开落凡体的时候,会在身体肌肤的表面留下痕迹,类似中国甲骨文的水字。你在你兄弟身上见过这种痕迹吗?” 我加倍坚决地摇了摇头,而且赌咒般说:“绝对没有,我兄弟不是你说的什么仆人,不信你可以查我心声,我绝没说谎。” 少年点头道:“无所谓啦,那你的兄弟卜杜,也有可能不是水仆的落凡体,不过不好说,水族的情况我不太熟悉……罢了罢了,你就当听了一个神怪故事吧,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记不清了,不必放在心上。我得走了,你要记住,最好别跟任何人提见过我的事,提了,对你不好,对别人也不好,而且,你带的那几个人本来就觉得你有些疯了,你要是再跟他们讲起我来,他们更会当你是神经病的哦。” 我还未来得及再说话,一晃眼,这少年就消失不见了,身边的浓雾也随之迅速散尽,几秒钟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高高的灌木丛前,再也看不见什么石台,身后已传来喊叫声:“卜先生,卜先生,你在哪里?请回话。” 我扬声答应着,没多久,几个保镖就从我身后的密林间钻了出来,小队长抢过来扶住我问:“卜先生,你没事吧?刚才那阵白雾太诡异了,我们几个都失散在林中,好容易才汇合。此地不能久留,我已呼叫了直升机在前面悬停,我们赶紧过去吧。”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8) 我再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十分顺从地跟着他们离去,一路上无人提及刚才发生过什么,大家都很默契地闭口不言。很快直升机将我们带回了县城,我宣布任务结束,打发走所有临时找来帮忙的人员,以最快速度回到迪拜的家里。 在密林中的奇遇,我可以不跟任何人提,但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我的妈妈。我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将我还能记住的细节,全部告诉了我妈妈。那少年说过我很快就会记不清了,我有种感觉,他说的是真的。我已经算是飞快回家了,可当我同我妈妈讲述的时候,却仍觉着自己讲得七零八落,含混颠倒。 妈妈安安静静地听我讲完,既没有打断,也没有询问。 到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妈妈拉住我的手,叹道:“儿子啊,难为你了。” 我看着妈妈,问道:“妈,如果弟弟真的要变回神仙的仆人,你还要我找他回来吗?” 我妈妈想了一会儿,才道:“儿啊,你还记得你弟弟四岁那年,你曾经把他打晕过去的事吗?” 我点头。 我妈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可看你那么严厉地教训他,我还是心里不舒服,那一年我对你都不理不睬,你会原谅妈妈吗?” 我说:“妈,是我的不对,他那么小,我不该打他那么狠,应该是请你原谅我。” 我妈妈说:“儿子,你没有做错,是妈妈不该怪你……可你要体谅妈妈,阿卜杜拉对于妈妈来说,就象心尖上的肉一样,永远割舍不下。他若是离开这个尘世不再回来,那么妈妈也会离开这个尘世,到那时候,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好吗?” 我的心倏然抽紧,我知道我妈妈不是夸张,她这样平静而又自然地讲出这么绝望的话,一定是早已想了很久很久。 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打从卜杜四岁时起,我心里就很明白,我这个小弟弟若出了什么事,我妈妈一定活不下去,所以才不惜打烂他的屁股,要让他牢牢记住不可以玩儿命。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为了我的妈妈,我怎么样才能将卜杜继续留在这个尘世呢? 卜杜这次跑到林家住,倒没有和我断联系,我打电话还是能找到他的。只不过我家长年已养成习惯,给卜杜充分自由,通常不会由着自己性子,想什么时候找他就什么时候找他,给他造成烦扰。 就连我妈妈也是这样,她同我讲过,爱孩子,不是要缠着孩子,而是掂记着孩子。但“掂记”这种心态,如果无时无刻都要表现出来让孩子知道,给孩子压力,那其实是父母并没有把孩子当成独立的人来对待,不是真正的爱孩子。所以,她对卜杜的掂记,是放在自己心里的,只需要知道卜杜平安的跟她同在这个尘世便好,如果卜杜觉得在外面更快乐,即便同她不常常联系,也没什么关系。 这次我妈做恶梦,又失态地叫我把卜杜找回来,是三十几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我很担心,我妈妈因为卜杜降生一百天时得到的那个启示,已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煎熬,现在事到临头,到底显露出来些崩溃的迹象,恐怕就连真主也无法再安抚她,让她继续接受命运的安排。 真的必须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吗?真的必须在失去弟弟的同时,还要失去我的妈妈吗? 我不甘心。 我同卜杜联系,问他在林家干什么,能不能回家来看看妈妈,先让母亲安心。卜杜长到这么大,从来不知道真神对他的预言,居然没心没肺地说:“大哥,你让妈妈稍安勿躁,我同几个朋友有点要紧事,可能需要大半年的时间,过了这大半年就好了,以后我守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就陪着妈妈,这总行了吧?” 我粗粗算了算,大半年时间,正好到卜杜满三十三岁生日……这么说来,林家的那些人,应该都和他的灾劫有关。 林家的那几个,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或者该问,到底是不是人? 不知深浅,我并不敢贸然动用非常手段去调查,只嘱咐仍住在别墅区里的亲信,设法从方柏梧处打探。亲信回报,卜杜住进了林家之后,很快就停止了对林氏的做空,反而派驻专员去接管扶持林氏公司,呵,猜猜我这个小兄弟派的专员是谁?他倒是就近,图省事方便,知道我那个亲信在本市,直接就把他给派过去了。 我默许了,因为这对我来说,行事更方便。 林家的那几个年轻人,似乎都不怎么爱出门,只有方柏梧天天往外跑。我那个亲信刻意笼络讨好方柏梧,没多久就和方柏梧打得火热,常常一起出去应酬玩乐。方柏梧这个人特别爱出风头,公开说,他就是想要红得发紫,我的亲信投其所好,甚至雇了职业粉丝来给他捧场,隔三岔五就给他策划买个热搜上个头条,几乎令方柏梧飘然欲仙。 但即便如此,方柏梧对林家的情况仍然非常小心,一直守口如瓶,我的亲信套不出半点讯息。他外出的时候也比较自律,从没有喝醉失态过,而且无论多晚都会回家,绝不在外过夜。 我指示亲信,实在不得已时,可以用些非常手段,但一定要小心,毕竟是在中国,不能留下把柄惹出麻烦。 于是,就在上个周末晚上,亲信给方柏梧搞了个粉丝见面会,场面一度十分热烈,方柏梧却情不过,答应在见面会后,与几个特别狂热的忠粉再去KtV聚一聚,唱会儿歌。我的亲信跟着一起去了,说好要拍点生图路人照,在网上散一散,又能引爆一轮。大约唱了一小时左右,我的亲信趁着所有人都玩high了,在方柏梧喝的啤酒里加了点料。 别担心,不是什么祸害人的东西,就是一点点能让人兴奋和放松戒备的药粉,勉强可归类为迷幻药吧,远够不上毒品的标准,对人体也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9) 这杯酒下肚,很快方柏梧就显示出不同来,说话直言不忌,态度蛮横无礼,甚至开始摔杯子推人,有点儿暴力倾向,我的亲信怕惹麻烦,赶紧解散了聚会,让粉丝们先行离开,只留下自己和方柏梧在包厢里,想套套方柏梧的话。 我的亲信说,他没问出来任何有用的讯息,一提到林家,这个方柏梧就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他的宏图大略,还要说拯救世界什么的,听起来非常无厘头。唯独问到卜杜时,这个方柏梧就会破口大骂,全无镜头前的斯文优雅,他说卜杜不过是他的影子,现在却象个大老爷一样对他指手划脚,还限制他的自由,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影子消灭掉。 我亲信向我汇报的时候,都是原话照传,他并不明白方柏梧是在说什么,可我的心头疑云大起,什么意思?卜杜是方柏梧的影子?那这个方柏梧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不是人? 方柏梧在药物的作用下,乱闹了半个小时,突然表示一定要回家,而且竟然说走就走,抓起衣服就冲出了包厢,我的亲信赶紧通知等候的司机送他回去,自己善后收摊儿。据司机回报,他送方柏梧回到家门口,但方柏梧说,浑身酒气不想惊动家人,不许按门铃,非让司机先走,他要自己从后院小门悄悄进去。 亲信对我说,这么看起来,方柏梧似乎并没有真醉,药物对他的作用也很有限,这个方法顶多用这一次,下次方柏梧一定就会警惕了。 我让他暂时离方柏梧远一点,不要再靠近林家,免得被卜杜看出毛病来。 这个方柏梧,我打算自己来会一会他。 不过,去林家之前,我得先有所准备,我还记得此前有传言说林家的半仙会看透人心,而密林中的少年也能听到我的声,我可不想糊里糊涂去了林家,然后被一眼看穿,那想做什么都没有可能了。 是的,我并没有忘记密林中的奇遇,虽然非要让我讲出来的话,我很难讲的明白,但密林中经历的一切细节我仍然历历在目,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妈妈给了我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是个奇怪的行李箱。当我对我妈妈说,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卜杜变回神仙之后,我妈妈想了想,从静祷室里拿出了一个行李箱给我。这只箱子的样式非常古旧,象是三十年前的款式,方方正正,用漆木制成,只有一个横着提的把手,里面空空如也,而箱子本身已经很沉重。 我妈妈说,这是卜杜很久以前寄回家里来的,他当时象开玩笑似的,跟我妈妈打电话说,这是他未来媳妇的嫁妆,要我妈妈替他收好。 未来媳妇的嫁妆?这个箱子,难道同林家有关? 我妈妈说,箱子里寄来时,没什么特别东西,就是些本市的土特产。她把箱子清空后,一直放在静祷室里好好收藏着,而那晚做卜杜被人抓走的恶梦,惊醒过来时,发现这个行李箱竟如同自己长了脚一般跑了出来,自己居然是枕在行李箱上睡着了。 卜杜被我抓回家后,曾经想找这个行李箱,我妈妈不肯还给他,自己在静祷室里,夜夜枕着睡觉,希望能再得到真神的启示,可奇怪的是:卜杜在家的时间,我妈妈一直睡得极其踏实,再也没有做过恶梦。按说,这只行李箱硬梆梆地,怎么可能枕着舒服,却完全没有影响我妈妈的睡眠。 我妈妈把行李箱交给了我,说她有点后悔,本应该在卜杜跟她要的时候,就把这只行李箱还给他。妈妈说,行李箱对卜杜有帮助,对我也会有帮助,她让我带着行李箱去找卜杜。 而这个行李箱到了我手上,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我不再会忘记密林里的事,反而印象越来越清晰。 这个行李箱一定有什么古怪,我说不出来理由,但我相信,如果带上这只箱子去林家,应该能保障我的心思不变透明,不会被什么半仙读心。 而且,也许是受到了我那只镶足赤真金的手机会自行发声的启发,我往行李箱里装了一堆镶着真金的杂物,都是我自己的日常用品,塞满后越发沉甸甸的,我就带着这样一只箱子,登上了前来本市的飞机。 当然,这么沉的箱子,肯定不方便一路用手拎着,这箱子连个轮子都没有,我便办理了托运手续。 哎……接下来发生的事,证实了我的感觉,只不过就是飞机上的十个小时,我离开了这只箱子,到下飞机时,居然已开始记忆模糊,完全把这只箱子给忘记了。我径自出了飞机场,来接我的亲信把我送到租住的那间别墅,说林氏公司有急事在call他,我就让他先走了。 我在别墅里休息,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这趟出远门儿,我什么日用品都没带呢?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我才忽然记起来,咦,我应该还有一只行李箱啊,到哪儿去了?我努力回忆,完全想不起来把行李箱忘在了哪里,不过行李箱上有我的联系卡片,还用中文写着我的名字,捡到的人应该会给我打电话吧。我翻出手机来,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我的手机还会不会自己发出声音来呢? 正这么想着,嘿,我的手机屏幕忽就亮了,果真自己发出了声音。 要不要这么神啊? 我坐下来细听,传出的声音有些嘈杂,不象是在跟我说话,倒象是那边放了只收音的话筒,只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似在同什么人争执,其中一个女声道:“同志,这个行李箱真的是我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全世界不会有第二只这样的箱子。前阵子我把箱子借给朋友用,肯定是我朋友忘在这儿了,我得拿回去。”另外一个女声在帮腔:“我做证,这箱子上的确是她的,我以前也见过。呐,标签上有英文,是个外国人的信息,她那个朋友就是外国人,没错的。” 同她们争执的对方声音,我听不太清楚,反正来来去去,似乎就是她们想拿走这个行李箱,对方不让,再过一会儿,居然似乎推搡了起来,我的手机“嗒”一下又黑屏了。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10) 我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渐渐想起来前因后果,猜到了那个声称行李箱是自己的女人是谁,于是吸一口气,插上电源线重新开机,拨通了卜杜的电话。 卜杜一听到我说就在这个小区里,相当讶异,接着听我讲到行李箱的事,直接打断我道:“大哥,你过来林家当面说吧,这个行李箱的确是林子家的,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林子和兰文珠,她们的飞机刚到不久,小方派了公司司机去接,你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下。” 我说:“卜杜,我过去可以,但有件事要先说明白,如果你那里有会读心术的朋友,可不许对我使用,我知道他们的规矩,不能强迫人,这一条得先说好。” 卜杜楞了楞,捂住电话似乎在和什么人商量,隔了一会儿对我道:“大哥,你有什么心事怕人知道啊?不过实话跟你说,我的朋友刚刚试过了,说好象读不到你的心声,你过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吃一惊,林家的半仙很厉害啊,只不过知道我在哪儿,就已经可以对我使用读心术了,幸好他没读到,否则我在密林中经历的一切岂不就要曝光了? 看起来我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距离对这些神仙们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于是,我很快来到林家,发现卜杜和他那两个奇怪的朋友都在,高瘦的年轻小伙子站在客厅里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说道:“咦,他身上有金仆的心障哦,这是怎么来的?” 卜杜摇头:“不知道,我怀疑跟那只行李箱有关……别看我,我可没这本事。” 我低头看了看紧握在手里的足赤真金手机,恍然明白了我在那只行李箱里塞满自己的日用品是多么有先见之明,显然这只行李箱已与我联系在一起,听从我内心的指令,遮盖住了我心里的秘密。 印沙安拉,真主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没过一会儿,林子接通了卜杜的电话,指明要找我,我向警方确认了行李箱的归属,说是我之前找林家借用的,现在还给她,就解决了她在派出所的纠纷。我没有离开林家,我决定在这里等着那只行李箱被送回来,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还都镶金带银,价值不菲,我不打算马上把这只箱子还给林子。 卜杜没有跟我多说话,只跟他的两个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我由得他,我这个兄弟不会跟家人表现得十分亲近,他能容我在他身边待着,还可随意行动,已是很难得了。 下午的时候,林子和兰文珠被一个穿警服的女子送了回来,那女子没有进门,放下人就直接开车走了。卜杜去门口接应,拎了那只沉甸甸的行李箱进来。我抢上去接过,打开来看了看,东西一件都不少。 林子站在我身边,淡淡道:“卜大哥,这只箱子不太好用,要不你把东西挪出来吧?” 我摇摇头,扣紧箱子上的锁,拎在手里道:“不太方便吧,这里面有我的很多私人物品,我得先拿回去整理整理,箱子再借我用一下,用完了还你。” 卜杜惊讶地说:“大哥,你居然会用这么破旧的老箱子?我跟你说,上次我来林家,假装林子的上门女婿,把林子妈妈气晕过去两回,就这样林子的父母都没赶我走,林子爸爸客客气气送我出门时,还给了我这只行李箱,说里面准备了给亲家的见面礼,如果我诚心想同林子结婚就收下,我打开来一看,全是吃的,就连箱子一起寄给妈妈了。” 林子在一旁若有所思,说:“原来这只行李箱是我爸给你的,我居然都不知道。这只箱子有些年头了,我小的时候,用它当洋娃娃的衣箱,一直放在我房间里。后来不玩娃娃了,我妈也不让丢,搁在储物间最里面。我再没用过,老实说,我其实都没发现箱子不在家里,结果突然在机场托运带上看见,吓了一跳……怎么我爸会拿这只箱子装东西送给你?” 卜杜耸耸肩,说:“谁知道?也许他觉得跟我穿的一身破**较相配吧。” 林子想了想,没再追问,又对我说:“卜大哥,我家箱子很多,我给你拿个更好用的吧,这只箱子实在太破旧了,又很沉,你可以到卜杜的房间里去慢慢整理,我们不会看见你的私人物品。” 呃,这个理由我不太好拒绝,卜杜带着我去了他的房间,林子给我拿来一只更大的新款行李箱,说我可以在卜杜的房间里先休息休息,慢慢整理不着急。 我觉得林子这个姑娘,如果真能让卜杜娶回家做老婆,应该会很不错。我注意到这姑娘提起她父母时十分平静淡漠,全无刚刚经历过血案的惊惧,估计和卜杜是一个性子吧,与家人并不亲近,嗯,他俩倒也算般配。 不过当务之急,是我如何想个办法,能够不把这只古旧的箱子还给林子姑娘,我得吸取教训啊,这箱子只不过在托运时离开了我一段时间,我居然就会忘光光,幸好还有我的私人物品在箱子里,与我的手机有了感应,我才能找回来,所以,我可不敢再让这只箱子脱手。 我把那只新款行李箱扔开老远,将这只旧行李箱搁在卜杜床上,自己枕在上面放平身子,一边休息一边想心事。 期间,卜杜来敲了我两次门,我说我有时差,感觉很累,要睡一会儿,请他不要来打扰我,他就不再管我了。 我甚至动过从林家带着箱子翻窗而走的念头,后来看了看高度,又打量了下自己中年发福的身子骨儿,叹口气作罢。 (七)卜有道讲述的故事(11) 也许,这个箱子真的象阿拉丁神灯一样能够实现我心中所愿,我正在纠结呢,忽然手机又响了,这回真的是铃响,我的亲信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一个消息:林氏公司突然冒出来一个股权争夺者,有个年轻人自称持有林父的股权赠予公证书,说早在林子婚礼之前,林父已将林氏公司的股权全部赠予给了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现在就在林氏公司等着办交接手续。亲信说,方柏梧已在回家的路上,他赶着给我讲一声,他暂时不能回来跟我汇报,应方柏梧的要求,他得留在林氏公司与那个年轻人周旋, 我心中灵光一闪,这样看来,等下方柏梧回到家,林子和卜杜的注意力应该都会转移到林氏公司的事情上,不会再留意这只行李箱,我到时候趁乱走了便是。而且,我也想到了办法,将那只古旧行李箱整个儿装进林子拿给我的新款大行李箱里。 从林子的态度来看,她好象并不知道这个箱子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箱子很旧不方便用,不至于还要在我离开前检查一下我是不是把旧箱子留下了,我这样拿走,谁也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是什么。 果然如我所料,方柏梧回来后,楼下就扰攘起来,我听不太清楚他们在争些什么。天色擦黑时,小方、卜杜还有那两兄弟,一起匆匆出门。我趁机拎着大大的新款行李箱下了楼,说我也要回去了。 楼下只有林子和兰文珠在,她俩明显看着心神不属,不疑有它,更没再关心那只旧箱子,可就在我将要出房门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当门外那个女声提到甲骨文的“水”字时,我深深震惊了,全顾不上自己是在林子家里,十分激动地开门奔了出去,将行李箱扔在了林家的客厅里。 事后冷静下来,我想,是我自做多情了,我以为行李箱是在满足我内心的祈求,其实它有自己的想法,它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它是想要把我留在林家。 证据很明显:来按门铃的那位姓兰的女律师,虽然看见我也很震惊,但坚决表示要单独和林子谈,至于她谈完后林子告不告诉我,那是林子的事。没奈何,我拖着大行李箱又回到了卜杜的房间,想等着林子跟她谈完后,再看有没有机会从林子那里套问甲骨文“水”字的消息。 就在兰律师和林子姑娘在林家的书房里密谈时,卜杜回来了,他直接找到我,跟我要钱,说为了省事起见,他要把林氏公司的股权全部买下来,那个来争夺的年轻人肯卖,但是开出了一个天价,卜杜说只能求我出手。 我问他,为什么非要买林氏公司的股权,而且摆明了这个价格不合理。他说这是为了拯救世界,他们刚才出去这一趟,本想设法改变那个年轻人的想法,可没想到他非常坚决,又不好太用力伤到那人,就想花钱解决算了。林氏公司若是被人夺走,那方柏梧的抵押协议就没必要了,卜杜说,方柏梧是抵押给他的,要是跑了,那他身上的毛病就解决不了,整个世界很快会毁灭的,为了押住方柏梧,就得保住林氏公司不被人夺走。 终于,我听到了我最担心的话:卜杜若是不能变回神仙,解决不了他身上的毛病,这个世界就会毁灭吗? 那我还能阻拦卜杜去变回神仙吗?卜杜变回了神仙,我妈妈还能留在这世间吗? 我努力平静自己,问卜杜,这个年轻人是何方神圣,如果婚礼前他就拿到了赠予书,为什么早不出来争呢? 卜杜想了半天,下决定对我说:“大哥,我们这几个,都不是普通凡人,那个你说能读人心声的半仙,是高瘦的火兄弟,还有土老大,小方,林子和阿珠,再加上我,都算是……某种神仙吧。只不过我们是有毛病的神仙。刚才火兄弟去探查了那个年轻人的心声,他好象刚受过什么强烈的刺激,精神状态十分混乱,火兄弟说不能硬来,若是伤到凡人,就坏规矩了。我们同他好好谈了谈,发现他好象不是真的想要股权,他就是来要钱的,那我们就给他钱呗。大哥,世界若是真的毁灭,你留着钱还有什么意义?给我用吧,别计较啦。” 我犹豫起来,钱是小事,但我要帮助他们吗?卜杜是个不太注重别人感受的孩子,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的家人并不想让他变回神仙,我们宁愿他一直是有毛病的卜杜,哪怕合家一起去面对世界毁灭呢,我可不是那种会牺牲我的家人来拯救世界的圣人。 这个世界自然有真主在照看,如果真主安排这个世界毁灭,那就听从真主的安排吧。 可这话,我不能跟卜杜明说,于是我表示,就算我肯买,我们家也不能当冤大头,我要见见这个开天价的年轻人,和他好好谈一谈。 卜杜带我来到林家的客厅,兰律师已经同林子谈完离去,林子的神情依然淡淡的,我问她可否告诉我甲骨文的“水”字在哪里?她却反问我为什么要找甲骨文的“水”字?我说,她若告诉我答案,我就告诉她原因,她说,那得先与土老大商量。 卜杜岔开话题,问林子可不可以把那个年轻人约到家里来见见我,林子说,只要他肯来,没什么不可以的,就怕他不肯。卜杜当着我的面给方柏梧拨电话,我在一旁听了半天,结果那个年轻人真的不肯来。 我就说,天下做生意的,没见过这么横,他要卖钱,总该跟买家当面谈,否则就去打官司吧……卜杜急急拦着我,小声说我们可没时间打官司。我收住脾气,问那要怎么样才肯见我?方柏梧在电话那头说,年轻人就在他办公室里坐着,准备今晚得不到满意答复,明天就要开记者招待会闹事,林氏是娱乐文化公司,不愿意陷入舆论风波,如果能花钱消灾,就最好,请我多多包涵。 我思忖着,如何让那位年轻人明白我真正的想法呢? 然后我眼前一亮,想到了主意,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用再瞒着卜杜了,我就给我的亲信打电话,自然,他也正在方柏梧的办公室里坐着,我直接指示我的亲信,告诉那个年轻人现在实际控制林氏的是我,不管这个年轻人想干什么,以我的财力和人脉都足以替他达成愿望,所以最好还是请他当面来跟我谈一谈。 我的亲信办事说话,显然比方柏梧有效率多了,我挂了电话没多久,方柏梧就又来电说,他们已经在回来林宅的路上,很快就到。卜杜也终于醒悟过来,意识到我对他这段时间的情况恐怕早就了如指掌,看着我的眼神儿,就象是回到了四岁那年。 又敬畏,又乖顺。 嘿嘿,你大哥还是你大哥,千万不要小瞧你的大哥。 只是,我没有想到,方柏梧带着那个年轻人进门后,出声向我介绍的人却是林子,她指着那个眼神晦暗、看模样只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我一板一眼地说:“卜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叔,叫林安清,你要见的人,就是他。”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1) 我叫林安清,林子管我叫小堂叔,但确切地说,我是林子的同父异母弟弟,林家的私生子。 这个秘密,暂时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今晚,如果时机成熟,我打算要揭开真相。 我本是不肯来的,林家血案之后,林子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好心好意去看望她,却被她骂得狗血喷头,说我滥用职权干涉婚姻自由,还说她父亲的死全要怪我,她看亲戚份儿上不准备告我,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叫我永远都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 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我当场同她赌咒,说我要是再进林家的门,我就是林家养的王八蛋。, 林子并不知道,我话里有话,其实,我真的是林家养的王八蛋:我爹一喝醉酒就这么骂我。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林子的爸爸。 但我从没叫过他一声“爸爸”,按辈份,我爹是他的堂叔叔,我和我自己的亲生父亲同辈,所以,我只能叫他堂哥。 我们林家,祖祖辈辈都在农村,亲戚关系盘根错节,几代人就出了堂哥这么一个人物。他学习好,考到本市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又留下来打拼,天降陷饼那样娶到了林子的妈妈,搭着岳家的顺风车把事业越做越大。 堂哥家里原本很穷,父母早逝,小时候是在我爹家长大,我的奶奶,算是堂哥的三叔奶奶,把堂哥和我爹象兄弟一样养育,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三叔奶奶和我爹。奶奶跟我讲过,林子妈妈怀上林子的时候,我这个堂哥忙得顾不上,就把奶奶接来了城里,替他照看媳妇。 我奶奶说,她到了堂哥家才发现,堂哥竟已有了个快要四岁的女儿,林子妈妈怀的是二胎,可他从来都没跟老家的人提起过。那个小女儿长得极漂亮,玉雪可爱,就是有点呆呆的,总是躲人,林子妈妈对这个女儿的态度也很怪,一会儿看不见就神经质地找,找到了又没事,就硬拘着女儿坐在眼跟前,不让她动,还会不耐烦地吼她骂她。 我奶奶觉得这小女孩儿很可怜,想劝我堂哥管管,我堂哥听也不要听,给了我奶奶一大笔钱,提出明确的要求,说我奶奶的任务只是照顾林子的妈妈,对这个小女孩儿不要理,就当没看见。 我奶奶现在年纪大了,在村里养老,我每次回去看她,她都会跟我讲,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真听了我堂哥的话,对那个小女孩儿不管不顾,结果没想到,就在林子出生那天,小女孩儿被独自留在家里,跌进泳池里淹死了。 我奶奶从医院回到家,看见泳池上飘浮着小小尸体,差一点儿就吓瘫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哆哆嗦嗦给林子妈妈打了电话,林子妈妈当晚就抱着林子出院回到了家里,彻夜未眠,到第二天,硬是自己一个人挖开了游泳池的池底,把那具小小尸体葬在了泳池的下面。 我奶奶缩在屋里看顾刚刚出生的林子,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三天后我堂哥才回家来,知道了情况,先把我奶奶送回了家,并要求我奶奶严守机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后来,为了感谢我奶奶守口如瓶,堂哥把我爹接到了本市,给他介绍了一份民政局的合同工,二十几年过去,我爹早已转正,还在本市民政局混了个一官半职,前年我大学毕业时考了公务员,我爹就顺手把我安排去了婚姻登记处。 我爹自己是娶了媳妇后,才查出来患有少精症,无法生育。夫妻俩折腾了五年没结果就离了,我呢,名义上是我爹两口子收养的,一出生就被我爹抱回家,他们离婚那年我才三岁,女方对我完全没兴趣,直接协议给了我爹,我爹后来再也没结婚,现在本市的家里,也就是我和我爹相依为命。 我爹离婚后,接了奶奶来照顾我,一直到我考上大学,奶奶才回村里,所以我跟奶奶的感情非常好。我的身世是奶奶做主告诉我的,那年我十五岁,叛逆得不行,在家里翻出了收养证书,跳着脚吵闹要去找亲生父母,我奶奶说,那就跟你这小子说实话吧,没什么好找的,你就是林家的种儿,你的亲爹就是本市那个特别有钱有势的堂哥,不信你可以跟他去验dNA。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下结论,当年我知道的这个消息,是治好了我的青春期叛逆呢,还是加重了我的叛逆,结果至今都没完全好。 我爹讲了我出生的经过:我的堂哥跟林子妈妈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病,生了林子之后,林子妈妈就不怎么愿意跟堂哥过夫妻生活,可堂哥是干哪一行的啊?他要找什么美女找不到啊?本来堂哥只是实在忍不住时偶尔出去偷腥,但后来发现林子妈妈并不关心他在外面干什么,就越来越大胆,不留神便弄出来一个我。 我的亲生母亲是个演员,童星出身,长大了反而混得不太好,拿我跟堂哥换了前途,悄悄生下我之后就远走国外去发展了,听说在好莱坞混得还不错。我爹跟我说,别想着我的亲妈会认我,人家才不肯承认早年跟大老板卖身生私生子的这种黑历史。要说负责任那还得靠男人,我堂哥算是不错了,不但让我生下来,还给我找好了身份,托给至亲将我养大,我能长到今天,全得感谢我堂哥。 行……吧。 我得知真相后,跟堂哥私下密谈过一次,他态度很坦然,对我说不用担心,名份什么的不重要,他会一直照顾我,但这件事不能揭穿,他有身份地位的顾忌,绝不可以让妻女知道。 他说我不会有实际损失,我是他亲生儿子,他还能不向着我吗?我现在身家清白,不显山不露水,还能跟他光明正大的来往走动,他暗地里帮我,比明着认我要实惠多了。他说,真正的男人就要胆大心细,最终能赢得好处才最重要,真相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 就……行吧。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2) 谈过这一次以后,我就不太愿意再到堂哥家去,这些年来,跟林子和她的妈妈都很生疏。反正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并没觉得缺少什么,而且我还挺适应这份公务员的工作,堂哥的偌大家业暂时对我吸引力不大,他正如日中天,我何必去坏他的事?正如堂哥所说,日后总少不了我的,真相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 我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过很长时间。 一年前,林子的妈妈突然得心脏病住院,再出院后就自作主张给林子找了个备胎女婿,后来居然真的搞成了。堂哥专门跑来我们家,让我去给他们主持调包婚礼,同时还跟我说,为了我,他得防一手,他要跟我做个赠予公证,写明把林氏公司的股权全部赠予给我,这样,万一以后那个备胎女婿要跟林子离婚,就别想沾林氏公司的好处。 我认为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让那个未来女婿做婚前财产公证不行吗?我堂哥说不行,因为万一备胎女婿真的对林子很好,若是他俩不离婚,林子终身有靠,那将来传给林子的股权,就等于是传给他的嘛,不能一开始就做财产公证让女婿寒了心啊。 我觉得,我堂哥这思维吧,就跟生下我来不认,再把我托给我爹养大,然后私底下来帮我的套路一样,纯属脱裤子放屁的多此一举。 但我同意配合他,他百年以后,林氏公司总归有我的一份,我从没想过要连林子那一份都抢来。而他现在的操作套路,无非都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爱干嘛干嘛,对我反正没坏处。于是,我去跟他做了赠予公证,公证书上写得很明白,此赠予如果堂哥反悔,他本人可以随时单方来做公证撤销。 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当然理解,他对谁都会防一手,包括我这个亲生儿子在内。如果我脑子抽了,在他有生之年,居然想拿这份公证书去跟他要求办股权转让手续,他分分钟便能撤销掉。 再也想不到,他会突然离奇身亡。 虽然堂哥活着的时候,我对他不冷不热,但他死了,我的心底,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压根儿就不相信林子妈妈和林子在警局的说法,我相信那晚的血案一定同多年前死在泳池里的那具小小尸体有关,可一来,我不能跑去警局出卖我奶奶提供线索,二来就算查明他死亡的真相,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在家里犹豫了很久,然后我得知了他的遗嘱:一切全部留给林子。 我的心底再次翻天覆地,原来林氏公司根本没有我的一份儿。 我突然就逆反了……堂哥的心里,到底有没有真把我当过他的亲生儿子?他总说真相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他心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就是那份公证赠予协议,我捏在手里看了又看,意识到眼下有一个板上钉钉的真相:我的堂哥,我的亲生父亲,他再也没有可能来亲自撤销这份公证书了。 我开始探查林子和方柏梧的婚姻状况,这很容易,找物业保安打听就行。林家住的那个高档别墅区里,总共就十几户,物业管理费标准很高,物业保安招了一堆,唯恐不够侍候得不够周全。这些保安们认真工作之余,最喜欢的就是八卦这些富豪们的家长里短。 我是做民政工作的嘛,随便找个由头去调查社区居民生活,保安们就能跟我说上半天。他们告诉我,林家出了事后,一直很古怪,据去给林家做饭的钟点工讲,林子和方柏梧根本就不象夫妻,各管各,而且林子还招了好些个奇怪男人住在家里。有个钟点工指天发誓,说林家有个年轻小伙子能读懂人心,特别喜欢吃甜食,她一动念头要做点心,那个小伙子就颠颠儿地跑来守着,还顺着她心里的想法搭话,告诉她工具和材料都放在哪里。 如果是真的,我倒很希望有机会能让这个年轻小伙子读读我的心,因为我自己都不太敢肯定,接下来我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知道了我应该去干什么:我接到了堂哥给我留下的一封信。 很不可思议,堂哥在林子婚礼之后居然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密封好寄给了我奶奶,并嘱咐我奶奶,除非他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不要把信给我。堂哥被杀这件事,我和我爹怕老人家伤心,一直瞒着没告诉奶奶,直到前两天我爹回村里去看我奶奶,才向她说起堂哥去世,老人家立刻把这封信拿了出来,我爹不敢自己打开,就马上回来交给了我。 这就奇了,难道堂哥的死竟不是出于临时爆发的冲突?难道他事先就预感到自己会出意外? 堂哥的信,写得很长,我细细读完,心底已不能再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3) 信的内容是这样: “林安清,男,现年25岁,本市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干事,身份证号xxxxxxxxxxx。我本人在此承认,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信后附上你出生时我和你的亲子鉴定书原件。 我本人持有林氏上市公司30%的原始股权,已全部公证赠予林安清,如果我本人出任何意外,失去自主行动能力,请你立刻持赠予协议主张对林氏公司的控制权,并要求办理股权变更至你名下。林氏是上市公司,所有重大信息均需对外披露,如果方柏梧不配合,你就告诉他,你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你和我的关系,那将引爆舆论并需接受证监会的进一步调查,对他的发展不利,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冒这个风险。 之所以让你这样做,是因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身体健康尚在壮年,如无意外则罢,如有意外,那必与方柏梧有关,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当然要设法救我。 不过,真相没有必要对外人解释,我知,你知,就行。 我,是个成功的男人,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白手挣来。我知道外界有传言,说我靠岳家发达,这不过都是些红眼病嫉妒的说法,我若没本事,就靠座金山也发达不了。 我的儿子,你不象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商场,喜欢安逸,你如果能有为父一半的本事,我早就带你进林氏了,不至于要指望女婿接班。 可女婿如果靠不住,那就只能靠你啦,你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饮水思源,为父有难,我相信你不会不救。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要报警,只能用我说的办法去对付方柏梧,因为这个方柏梧,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可能是个神仙,凡人的路数斗不过他。但就算是神仙,也一样会有神仙必守的规矩,会有让他们忌惮的事情。 你别不信,仔细往下看,我会把一切都详详细细地写在这封信里。 当年我娶林子妈妈的时候,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说实话,我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但为了成功,总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我可以接受。和我谈判的,是我的岳父岳母,我当时提了一个要求,我希望我的小家只属于我,和岳父岳母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否则有他们在旁边,再搅和进一个与他们有血缘关系却不属于我的孩子,我和林子妈妈的婚姻只怕长久不了,我的岳父岳母答应了,婚后没多久他们就远渡海外,到去世前都没有再回来本市,林子妈妈唯一出国探亲的那次,实际上就是去替我的岳父岳母办后事。 男人嘛,做大事,心要够狠,占住了就别放手,也不要给别人留余地,老婆孩子,都是男人的战利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使是她的父母,也没什么可以共享的。 因为要避人说闲话,林子妈妈生产时没有去医院,我请了私人医生来家里接生,还算顺利,她生了一个小女孩儿,长得可爱极了,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儿……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我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我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到林子妈妈怀上林子的时候,我们夫妻分了房睡,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长得象玉娃娃似的,晚上怕黑,林子妈妈要休息,常常就是我起来去陪她。 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夜晚真是美妙极了。 她和我十分亲热,林子妈妈那会儿白天还要工作,我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她会叽叽呱呱跟我讲许多话,她老跟我说她是天上的仙女,还有几个神仙兄弟,她的兄弟们都一直在睡觉,只有她落入凡间从未离开,为了方便被找到,她身上落有印迹。可是,我仔细查看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根本没有任何瑕疵,雪白晶莹如同露珠,哪里来的什么印迹。 拥有她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倒象是神仙,只是很可惜,这种神仙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就冷淡待她,我也没办法,为了不让她靠近我,我只好用暴力对待她。林子妈妈也总是骂她,她很快就变了,不再象是露珠,反倒象是泥巴球儿,我尽量出差躲着她们母女,直到林子出世的那一天,她被独自留在家里……淹死了。 那个晚上我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在地底,浸泡在黑乎乎的原油里,身边有一团刺眼的纯白水气,正在凝结成一大滴露珠的模样,却在刚刚显出形状时猛地炸散,水气中慢慢幻化出一尾小小的美人鱼,肌肤晶莹,面容正是那小女孩儿。她淡漠地盯着我,轻轻说道,她轮回千载,没想到最终一次竟遇到我,她的神仙兄弟们都要再世回归,只因为她早在凡间,所以最先出生,却不料意外夭亡。 我的所作所为,她身为小女孩儿时并不明白,可她暗藏在此处的力量却已震怒,因此她没有收回留在凡世的那部分力量,并决定永不再世,任由这个世界毁灭。她说,她和她的兄弟们源出同宗,想要拯救世界,必须全体再世回归,缺一不可,她不配合,那几个神仙兄弟就绝不会找到办法拯救这个世界。她说,按他们的规矩,不能直接伤害凡人,她会放我回去。或许在世界毁灭之前,她的兄弟们会找到我,到那时,希望我告诉她的兄弟们,她为什么不肯回归再世的真相。 我呆呆地听她说完,然后发现自己瞬回了酒店房间,如果不是我身上沾满了原油,我会当作自己是在做梦。三天后我回到家,我的三叔奶奶告诉我,小女孩儿已经淹死了,就死在那个晚上,于是,我更加确信,那尾小美人鱼对我说的话,全是真的。 林子的妈妈给我新出世的女儿,取了和小女孩儿一样的名字,我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个名字,所以一直叫女儿林子,久而久之,周边几乎再没有人知道林子的大名,更没有人知道,林子曾经有过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小姐姐。 我会遭报应吗?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4) 凭什么?她又不是我害死的,至于其它的事嘛,我一直很小心,并没有伤到她,她以为是做游戏,过程中还很开心。 食色性也,你也是男人,应该理解,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她长大了,自然就会忘记小时候的事。若是因为我做了这样的事就要毁灭世界,那给我扣的罪名也太大了吧?男人都会犯的错嘛,我才不信世界毁灭会跟我有关。 要怪,就怪她投错了胎吧。 小美人鱼说的毁灭世界云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说她的神仙兄弟们或许会找到我,我却十分留意。如果她的兄弟在她出生后陆续回到这世上,那么应该差不多都会比林子大四岁左右,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接近我的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非常警惕。 林子妈妈给林子找到的女婿方柏梧,就是这个年龄段的,为了林子的婚事,前前后后来到我们家的几个年轻男人中,最可疑就是这个方柏梧。那个外国人卜杜也是这个年龄段的,我曾试探过他:家中有一只很老旧的行李箱,是当年林子妈妈专门放小女孩儿衣物的,小女孩儿很喜欢那只行李箱,我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之后,她就用小刀把名字刻在了行李箱的把手上。多年磨损,名字已经看不清楚了,不过划痕还在,这是我家里唯一剩下的一件跟小女孩儿有关的东西。我很早就想把它扔掉,但是林子妈妈一直不肯,外国人卜杜来我家的时候,把林子妈妈气晕了,我趁她不注意,就用这只行李箱装了些本地特产交给卜杜带走。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试试卜杜有没有异常举动,二来如果林子妈妈想起来找这只箱子,我可以告诉她在卜杜那里,并不是我扔掉了,对她也好交待。结果是一举两得,卜杜什么异常都没有,林子妈妈也没想起来找这只行李箱,我终于摆脱了它,也因此排除了对卜杜的怀疑。 后来到我家里的乡下人是两兄弟,小的那个还没成年,大的那个,从他拿来的户口本影印件上看,年龄比林子大八岁,我更不怀疑他们。 只有方柏梧,既符合年龄,又十分刻意地靠近我家。 我仔细调查过这个方柏梧,算是对他知根知底,他做人三十二年来,没发现有什么出奇的能耐,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再世的神仙兄弟。林子妈妈着魔似的非要林子结婚嫁人,我也拦不住,你要知道,这二十几年来,我对林子妈妈是很忍让的,她要做什么,我通常都依她,毕竟她明知道我做过什么,却从来都没有说出去,我很承她的情。 林子离家去渡蜜月的那个晚上,我和林子妈妈坐在泳池边闲聊,她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对我也是多年未见的体贴,精心做了几个小菜给我下酒,我喝到兴起,一时鬼使神差,就对她说,林子要是生了孩子,我们俩就退休不干了,把公司交给小方,林子若是还想往外跑也由她,我们老两口在家替她带孩子,希望林子能给我生个露水般漂亮的小外孙女儿。 就在那一刻,林子的妈妈面容惨白,而泳池上方腾起了纯白水汽,忽地凝结成一枚水箭,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射中我的面门,我的鼻中口中全进了水,剧烈咳嗽中,竟呛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已经第二天,林子妈妈又恢复了过往对我相敬如宾的态度,绝口不提前一晚的异象,而我心里明白,葬在泳池底下的那具小小尸骨,竟突然具备了攻击我的力量,这就表示,一定是小女孩儿的神仙兄弟们找过来了。 那只有可能是方柏梧吧?是他同林子结的婚,林子的大名和那个小女孩儿一样,他之前来过我们家那么多趟都没什么异常,可一旦他和林子的名字连在一起,二十八年前的幽魂枯骨居然就可以作祟了,所以只有可能是他。 听我说,我的儿子,早在那个小女孩儿淹死的时候,我就预料自己这一生恐怕很难善终,但我不会听凭对方处置,哪怕是神仙也不行。我这人一生就没有怕过什么,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上的真相是为赢家准备的。如果我猜的不错,方柏梧果真就是小女孩儿的那个神仙兄弟,我绝不会任由他在我的家里查明小女孩儿死前的真相。 当然,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世上神神怪怪的事肯定有,那我也不敢肯定我猜的都对。所以,对各种情况都要预防,都要留一手,我准备赌一年的时间,如果方柏梧住进林家后,一年之内我不出什么意外,就证明全是我瞎猜,这封信你就永远都不会看到了。可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就要按我说的,去找方柏梧,收回林氏公司的股权,迫他与林子离婚,不要他与林子的名字再连在一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只小美人鱼说过,他们的规矩是不能直接伤害凡人,她还希望我把真相告诉她的神仙兄弟呢。我很笃定,方柏梧绝不敢害我性命,但如果他进了我的家,和泳池底下的幽魂联手,可能会为了得知真相,让我出些什么身不由己的意外,更有可能会让我十分难受,说句实话,在原油里泡过的经历,我是不想再来一遍了。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想来必会被隔断与外界的联系,你要第一时间,拿着我给你的股权公证赠予书去找方柏梧,让他答应保障我的平安,然后彻底离开林子,离开林家。 做为交换条件,我许你用林氏公司去满足方柏梧的野心,底线是不得让他操纵公司,那人就算是个再世的神仙,也别想抢走我的林氏公司,林氏公司永远是姓林的。 这么多年来,我早就想明白了,泳池底下的小小尸骨,当年不过是个才满四岁的孩子,她绝没有办法将那么复杂的真相告诉给她的神仙兄弟,所以地底油脉里的小美人鱼才会希望我把真相说出来。我现在把真相告诉给你,我的儿子,如果他坚持要问个明白,我许你最终告诉他,前提是他放我一马,不再来找我的麻烦。 至于我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谈?林安清,我的儿子,既然是赌,总得把底牌留在最后,万一方柏梧不是我猜的那样呢?我怎么能主动去跟他讲这些,我只能是等着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出手,希望不会吧。我把一切都告诉给你,你是我的亲儿子。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我未来的希望全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这一次我赌对了,能彻底解除当年那桩隐患,那么,未来的林氏帝国,就是你我父子的天下了,切记要按我说的去做啊,儿子。 切记!切记! 父字。” 不夸张地说,当我看完这封信后,抬起头儿,感觉身处的这个世界不真实极了,什么都很虚幻,一切都有如梦境。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5) 堂哥的这封信,我压根儿就不想再看第二遍,甚至里面的内容我都不想去回忆,我觉得自己好象有些精神错乱。完全依着本能,我将那封信装进防水胶袋里,密封严实,塞在了冰箱冷冻室的冰格夹层里,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到这封信,虽然我并不知道有谁会来找。 堂哥信里的大部分内容,很快我就印象模糊了,却怎么也无法忘记,他竟以那样毫无忏悔的无耻口吻,告诉我那桩奇惨而又丑恶的往事。他信里讲述的什么报应、什么神仙之类的事,我已记不太清楚,但我忘不了,有一个真相无可逃避:他曾无底线的伤害了一个无辜可怜的幼小女童,令她惨死,仍无动于衷。 这个人,居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响,心底仿佛堆了上千吨的大石头,我在自己的小屋里困兽一般游走,堂哥在信里嘱咐我的那些话全部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什么救他,什么联手……去tm的,千防万防,堂哥大概料不到,他竟会被自己的老婆亲手杀死吧?他留下的这封信,恰好为他脱裤子放屁的行为模式做出了最佳注解。 他居然还煞有介事地想利用我提防外人,他怎么不想想最恨他的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他还敢二十几年若无其事地与妻子共同生活,这是有多么目空一切?堂哥说,老婆孩子都是他的战利品,包括我在内吧?我们在他眼里,都是可拿可放的工具,不是人吧?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很想狂喊,又想痛哭,但终于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脑海里逐渐形成了清晰的想法:我要摧毁林氏公司,要让他的所谓林氏帝国烟散云散。 堂哥防女婿防神仙,到末了,却还是防不住他的战利品向他展开的报复吧? 狂妄而又没有底线的人,最终会栽在自己瞧不上的小沟渠里。我决定要这么做,不是为了什么正义公道,更不是为了替无辜者伸冤,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身上流淌着堂哥的血,以前还无所谓,现在我觉得自己无比肮脏,堂哥说他是一个成功的人,那我就要毁掉他的成功,毁掉林家,包括那个隐瞒了二十几年真相的林夫人,包括那个骄纵无礼的同父异母姐姐林子,我要让她们从舒适无忧的人生巅峰跌到谷底,让我的堂哥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战利品。 读完那封信后,我几乎是精神恍惚地过了三天。然后,就在刚才,我下意识地抓起了公证赠予书,直接打车来到了林氏公司,方柏梧和他的执行董事刚巧都在,我向他们出示文件表明来意,那位执行董事验看了资料后神情凝重,把我让进了方柏梧的办公室说要仔细商谈,方柏梧则匆匆出门。 我依稀还记得,堂哥在信里说方柏梧可能是神仙……切,他这象是什么神仙,完全就是个跑腿的小弟。那位执行董事倒还是个人才,很会说话,同我慢慢谈了许久,我本来焦躁难耐的心情,竟因为他而放松了一些。 天色擦黑的时候,方柏梧带着几个人回到了办公室,我一看,除了有个外国人不认识之外,另外两个不就是调包婚礼上出现过的乡下人兄弟吗?林子招在家里住着的奇怪男人就是他们?这可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去林家的别墅区时,为了怕碰到林子,一般都不敢靠近那一片,而且除了方柏梧,林家也很少有人在小区里出出进进,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都是什么人住在林家。 他们进来后,换成方柏梧和我主谈,执行董事退到了一边,而乡下人兄弟和外国人都只默默坐着,并没有开言。方柏梧说话的水平就差太远了,没聊多久,我俩便吵了起来,我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准备直接给媒体打报料电话。 就在这时,那个乡下人小穆沉稳地说道:“你自称是林子的小堂叔,可我们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能告诉我们你和林家的真实关系吗?” 我楞住了,他怎么会往这方面想?我自问口风很紧,适才也只是拿股权公证赠予书在主张权利,毫无可疑之处,他为什么会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问题? 见我不吭声,他的高瘦小弟补充说道:“我们不想硬来,你最好自己告诉我们。我觉得你不是真心想要争夺林氏股权,只是想搞破坏……这何必呢?你同林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脑子有点昏昏的,只顾在心里想,恨啊,我当然恨,林家欠我的太多了,我要补偿,对,我想要补偿,最好能让方柏梧赔到倾家荡产。 我看见高瘦小弟凑在小穆的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小穆想了想,扭头跟外国人叽咕了几句,那外国人就对我说道:“你想要钱是不是?钱的事情好办,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卜杜,你肯把股权赠予书卖给我吗?你开个价。” 要钱?我蓦地精神一振,对啊,我要钱,要钱最简单了,我要钱,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追问我和林家有什么关系,还能真正搞到林家破产,我想定了主意,往椅背上一靠,随口喊出了一个天价。 小穆兄弟没什么太大反应,卜杜、方柏梧和执行董事傻在那儿。卜杜刚张口说了句:“这个价钱嘛……”,执行董事就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角小声说了半天,我看见卜杜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随后他就说他要先出去一趟,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我盯着那个高瘦的乡下小弟,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我心里的迷乱渐渐在消褪,似乎逐渐在恢复理智,我不愿意想起堂哥的那封信,就专心致志琢磨我到底要怎么谈条件,才能达到让林氏公司烟消云散的目的。那个高瘦小弟的表情有些困惑,时不时歪过头去与他哥哥耳语。 我突然明白了我要做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林氏公司,堂哥不会给这世间带来这么深重的痛苦,堂哥现在已经死了,我是他留在这世上的痛苦之果,我活到25岁,之前一直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却在这一刻蓦地感觉到了与生俱来的巨大苦楚,仿佛是在我体内爆炸了一颗定时炸弹般,我已经被炸得粉碎,现在我脑子里的唯一所想,就是如果我有机会,最好能把这世界也炸得粉碎。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6) 这么多年来,堂哥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把我带大的奶奶,仅仅因为未能看顾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女孩就后悔不迭,我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后就放妻子离去,宁肯孤独终老也不再结婚,我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中长大成人,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过着安份守己的日子,但这并不等于说,我没有自己的价值观念和喜恶情感。 我痛恨自己有这样一个亲生父亲……也许我很懦弱,无法把真相公诸于众,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来报复他,否则我会疯掉。 或者,现在的我已经是疯了吧。 高瘦小弟紧紧盯着我,我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混乱思绪忽尔平静了下来。他开口道:“你别乱想了,放轻松些。你的堂哥到底对你怎么了?你一直不停地在心里念叨堂哥,想要报复……你太混乱了,我抓不准你的想法……这有点奇怪哦,林子的爸爸只不过是你远房堂兄,因为他的死,你会这么伤心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捂住心口,道:“你是什么人?会读心术吗?不许偷看我的心事……你这是,侵犯人权!” 高瘦小弟扭开头,不搭理我了。 卜杜给方柏梧打来电话,说要我去林家面谈。我一听方柏梧说话就有气,坚持不肯去,要求这个姓方的立刻给我答复。然后那个执行董事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后对我说:“林先生,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的老板是迪拜的大财阀,就算不能上天入地,搬山填海这类的事大抵难不倒他。世人求神仙都不管用的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现在就正在林家,肯出钱买你的股权赠予书,只有一个要求是想和你当面谈谈,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应该去见见他,你说呢?” 求神仙都不管用的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我的心思动摇了,放下捂住心口的手,有些犹疑难定,那个高瘦小弟转回脸来专注地看着我,我突然就定住了心神,行吧,那我就去见见这位了不起的富翁。 也许见到他,我能有机会说出我的真实愿望,钱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呢?我只是想搞垮堂哥的丰功伟业,让这间顶着他高姓大名的公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希望再也没有人能想起他来,再也没有人能打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再也没有人能借着他的钱财在这个世界上耀武扬威。 或许,抹去他的痕迹,就能抹去我的耻辱,抹去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痛苦吧。 我答应去林家面谈,几个人都喜形于色,方柏梧当即表示就由他开车送我回林家,执行董事不必跟着去了。小穆和他的兄弟则说有事要办,不坐我们的车,晚一点自己回去。 我和方柏梧很快就回到了林家,让我意外的是,林子开门让我进来,神色非常平淡,简直与之前在医院里判若两人,她好象完全不介意我出现在她面前,更没有对我不顾自己的赌咒又来林家进行冷嘲热讽,反主动把我介绍给坐在林家客厅的那位外国大老板,言语里还称呼我是她的小堂叔。 我在心里想,如果她知道我其实是她的同父异母弟弟,会不会还这么气定神闲? 我要求和这位迪拜来的卜大老板单独密谈,林子安排我们进了我堂哥的书房。坐定后这位大老板先开口,用的竟是标准流利的中国普通话。 他直接了当地问我:“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就算我肯出这么多钱当冤大头,你知道你接下来的麻烦事会有多少吗?我可不会任由你敲诈,更不怕你闹,你算过吗?与其给你这么多钱,我不如直接让林氏公司关门来得划算,年轻人,你对金融数字有概念吗?” 我也很直接了当地回复他:“我不是真的想要钱,我就是希望林氏公司关门大吉,林家所有人退回去当穷光蛋,你要是能做到让林氏很快垮掉,不给我钱也行啊,省得我闹了。” “我若是跟你打擂台,阻止你闹呢?”他很有兴趣地盯着我问:“你能怎么闹?打官司?找媒体?要知道,光凭你手上的这份公证赠予书,媒体炒不了多久,我花少得多的钱,也就摆平了,除非你还留有什么后招。” 我摇了摇头,道:“要是我都想好了,我就不用来见你了,我只是想达到目的,你什么都不同意,那我就想办法闹大吧,先闹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其实我现在的脑子很乱,你如果有招儿,不如你教教我。” 他有些失笑,道:“年轻人,你想要搞垮实际上由我控制的林氏公司,还要我给你支招儿?” 我看着他说:“那你叫我来当面谈做什么?你不理我不就行了。” 他想了想,正色对我说:“我同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其实这个林氏公司,我也不希望它继续存在,我的目的,是希望我的弟弟卜杜不要再搅和进这个事情里,尽快回家去见我的妈妈。按照他跟我说的,林氏垮了,方柏梧就不会再听他们的指挥,那他们的事情就办不成了,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所以,我们目的一致,我会帮你,但绝不能让我弟弟发现我在帮你。” 我好奇地问:“你的人同我说,依你的本事,可以搬山填海,你直接把你弟弟抓回去不行吗?” 他说:“我抓过一次,不瞒你说,跟我弟弟在一起的那两个乡下人是神仙,虽然我弟弟说他们有毛病,但他们可不是我们凡人能应付的。所以明着来可不行。再者,我弟弟若是知道我有心破坏他的大计,那我这辈子都别想再劝他回家了。他现在有事会来找我,那是因为他还信任我,如果他不信任我,他可以直接去找我们的父母,他说什么我父母都会依从,到那时候,我就再也别想管住他了,你更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你明白了吧,我和你只能联手。”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7) 小穆兄弟是神仙?我恍然道:“难怪在办公室,我况觉得那个高瘦的小弟好象会读心术似的,啊,他们俩说要出去办事,会不会是想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卜大老板说:“对,他们会读心术,不过好在我有办法,你看这只行李箱。”他指了指就放在他腿边的一个大大的新款行李箱,我刚才就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拖着这只行李箱在自己身边,连进书房里也带着。他继续说:“这只行李箱能帮助我避开他们的读心术,来,我给你一件东西,你一定要随身带着,我相信,无论你在哪里,这东西都能帮你掩盖心声。” 说完,他打开行李箱,里面居然是一只更小一点儿的行李箱,样式十分古旧,方方正正,没有滑轮,我看见他伸手进去扭了几下,把行李箱的小把手拧了下来,交给我拿着。 我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那只小把手上有些斑斓的划痕,看不出来是什么,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堂哥信里提到的行李箱,难不成,就是这只吗? 卜大老板接着说:“这只行李箱,我装东西的时候就发现,里里外外都有些奇特的笔划,象是什么符咒,我猜应该就是这些笔划能帮助我遮掩心事,这只小把手上也有,你要收好,千万不要给他们发现。” 这位大老板似乎有种气场,能让人不知不觉相信他说的一切,我点点头,将小把手揣进了衣服内兜里。他见我信之不疑,非常高兴,继续对我说:“你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等下我们要大吵大闹,表现得象谈崩了一样,你坚决不卖股权赠予书给我,摔门而去。实际上呢,我就住在这个小区,看,这是我租住的别墅地址,你记住了,晚点再转回来找我,我再同你详谈。我会好好安排,你不要乱闹,要按我的节奏来,后面需要的话,我还会支持你拿着股权赠予书去打官司,去媒体曝光,保证能在一年内,搅得林氏公司不得安宁,最终搞垮这间公司。”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有一个担心,那位神仙小弟已经在怀疑我和堂哥有别的关系,我不想让自己的隐私成为被追踪的焦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开这个风险? 卜大老板问我:“你同你这个堂哥,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吗?难不成你们是亲生父子,呵呵。”他觉得自己很幽默,轻松得打着哈哈,然而我脸上的表情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惊异地望着我,诧道:“啊……难道是真的?你的堂哥,林子的父亲,真与你是父子关系?”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我突然觉得心底一松,仿佛千吨大石被什么力量托住了似的,不再压的我喘不过气来,面对着这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相互原本远隔千万水的陌生人,好象让他知道什么都无关紧要,对他说出我心底的秘密,就如同在说一个与我不相干的故事。 我合盘托出了堂哥的发家史以及我自己的身世,但当然,没有提堂哥留下的那封信,我真希望我从没有打开过那封信。 他很认真地倾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甚至从他脸上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感慨,除了最初刚反应过来时的惊讶之外,他连眉头都没有再皱一下。 如果让我选择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来听我的身世故事,我愿意是他。 讲完后,我问他:“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却在他死后,不想让他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你觉得是我变态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很清楚地回答我:“不。虽然我觉得你这么恨他,似乎还有些隐情没有说出来,不过仅凭你告诉我的这些,我也认为你不应该什么都不做,不能任由你的身世被淹没。依着我的信仰,真主的旨意,要由仗剑在世的人来替他执行,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你的亲生父亲将斩向他自己的利剑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完全有权利照你的想法去做。” 我请教他,能不能不要暴露我和堂哥真实的关系?他想了想,狡黠地微笑道:“这个关系可以利用,虚虚实实,用来打持久战最好不过。你放心,我会掌握分寸,你听我的安排,既能让林氏公司名声扫地,也能最后保你功成身退。” 人最踏实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终于有一个人能够接纳你最暗黑的阴影,而且还能将重担替你扛住的时候? 我心里踏实了,自然依计而行,我俩很快在书房里吵闹了起来,我摔门而出,卜大老板气哼哼地坐在书房里不动。我直往外走,不管不顾林子和卜杜的阻拦,并又一次对着林子嚷嚷,说我要是再来林家,我就是林家养的王八蛋。 林子轻描淡写地回了我一句:“你已经是了。” 我看也不看她,正准备强行冲出大门,却被两个人拽住了手臂,我回头一看,是小穆兄弟俩,咦,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在客厅一路跟林子和卜杜拉拉扯扯,没看见这两个人在啊。 我伸头往后面看了看,见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门半开着,有些恍然,问道:“你们俩,是刚从地下室上来的?拉着我我干嘛?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走?当心我告你们非法拘禁。” 小穆说:“不瞒你说,我和火兄弟,刚才去了一趟你的小屋。火兄弟跟我说,你心里有个什么秘密,他不好用蛮力探查,但隐约能知道你藏在屋里了,我们刚去找了找,你屋里实在是很乱,而且我们不知道那秘密到底长什么样子,所以没找到,你现在的心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身上却多出了金仆的心障。这件事有蹊跷,而且跟我们有关,所以我们得拉着你问问清楚。” 我心底更踏实了,这位卜大老板果然有本事,他说能遮住我的心事,就真的遮住了。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8) 我奋力挣扎着,吵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问我?赶紧放手,不然我报警了啊。” 卜大老板听见外面扰攘,终于从书房里踱了出来,还拖着那个新款的大行李箱,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年轻人很固执,我刚才同他谈了那么久,都没能说服他,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硬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必怕他闹呢?我给你们找个好律师,同他好好讲讲法律关系,让他清醒清醒。” 卜杜使劲儿摇头,道:“不行,不行,大哥你别添乱,他要钱,我给他钱就是了,这些钱你要是心疼不愿意出,我回家去找爸妈要。” 卜大老板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叫喊道:“别跟我提钱,现在我不要钱了,我就要争口气,堂哥签了赠予书给我,你们不认账,是把我当猴儿耍吗?什么律师,我才不怕,有本事咱们就硬碰硬……你们放手。” 奇怪,也没见这两兄弟使多大力气,可他俩一人拽着我一只胳膊,就象生了根一样,我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小穆无视我的横蛮,也无视卜大老板的劝告,就象在方柏梧的办公室里那样,沉沉稳稳地说:“不好意思,今天你和卜先生都先不能走,金仆的心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定要查清楚。你放心,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凡人,你们可以什么都不说,选择权在你们,不过后果可能对你们不好,要知道,凡人的意识和我们的信息犯冲,知道我们的事又忘不掉,会活不过三个月,你们身上有金仆的心障,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心障会渐渐侵蚀你们的凡人意识,比我们的信息威力更大,至多一个月你们就会变成植物人,你们就不害怕吗?” 啊?!他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我不知不觉停下了挣扎,怔怔站住,隔着客厅里挤着的那几个人,我望见,卜大老板的脸色也蓦然变得发青。 我被小穆拉回了客厅,其他人也围坐过来,只有卜大老板独自远远待在一角。紧紧揽着那只大大的新款行李箱。 林子说:“重新介绍一下吧,小堂叔,这是土老大,这是火兄弟,包括卜杜和方柏梧,还有你认识的兰文珠,我们几个,都可以算是某种神仙,要去拯救世界。可我们都有些毛病,我建议你把隐瞒的秘密都告诉我们。我们不会害你,还会救你,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堂哥留下的信里,是提到过什么神仙兄弟,照字面理解,兄弟自然应该是男的,说起来,那个什么土老大和火兄弟是神仙,我倒还有点信,方柏梧和卜杜或者有可能是,但林子和兰文珠居然也是?这……觉得我很好哄是吧?你们是什么神仙啊,家里的兄弟姐妹未免也太多了吧。 即使我的心声被遮住了,我脸上的表情也暴露了我的想法。林子往后退了退,无可奈何地说:“你不信我,那我就没办法了。土老大,还是你来跟他说吧。” 土老大道:“林先生,这个选择应该不难做吧?你是选择把一切讲出来好让我们帮你呢?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一个月内变成植物人?” 他倒是直奔主题……我被他说的心里有点七下八下,但好端端的,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健康大小伙子,怎么会在一个月内变成植物人?他说他是好心,还让我选择,可他的话听起来跟恐吓有什么区别? 卜杜插嘴道:“土老大,我大哥身上也有金仆的心障啊,这到底是怎么来的?心障会传染吗?林子的这位小堂叔是不是被我大哥传染了?” 火兄弟接口说:“没听说过心障会传染,但显然林先生的心障与你大哥有关,之前在方柏梧办公室的时候,我只探查到他心绪混乱,并没有心障,可刚才一拉住他胳膊就发现,他身上竟突然有了金仆的心障。” 卜杜扬声问他的大哥:“大哥,你是怎么回事?上午过来之前,你就怕被我们探查心事,你知道些什么吗?你最近碰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卜大老板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回答。卜杜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走过去推了推他,他的两只手支在行李箱上,攥握在一起挡在嘴前,被卜杜推得晃了晃,才抬起脸道:“什么?哦,没什么,你知道啊,你派去林氏公司的执行董事,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之一,他留意你们很久了,知道你们中间有人能探查心声,自然就会告诉我,这没什么奇怪。” 卜杜似乎完全接受他大哥的解释,对火兄弟说:“我看我大哥也不会知道他的心障是怎么来的。还是要问问这位林先生,我大哥的得力下属不少,我就没见过他自己出动去办什么事,都是吩咐别人干,所以问我大哥还不如问他的手下,他自己估计说不出细节来……我说大哥,你还在这里掺和干嘛?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你放心,一个月内,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清除你身上的心障。” 卜大老板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摇摇头,眼光落在我身上。 土老大说:“林先生,卜杜的大哥似乎与我们毫无瓜葛,金仆的心障落在他身上或许只是偶然,但你不同。火兄弟已明显感觉到你隐瞒了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的信息,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你们凡人不是很怕这个世界毁灭吗?我们的毛病如果不治好,这个世界再过半年多就会毁灭了,你还有必要隐瞒吗?” 我冷笑了一下,道:“你太不了解凡人了,我并不怕这个世界毁灭,人类实在太肮脏,或许毁灭了并不是坏事。” 我说的只是气话,但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个土老大居然认真地问我:“哦?凡人的思想都和你一样吗?这倒是个新思路,可以因为人类不想拯救这个世界而不救吗?”他转脸去看林子。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9) 林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我,道:“小堂叔,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以前我没觉得你这么愤世嫉俗啊,现在怎么了?你不能代表人类做决定吧?再说了,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很多,人类并不是世界的主宰,当然不可以因为人类的想法就不拯救这个世界。” 卜杜表示赞同,说:“人类太肮脏是个什么结论?全世界近百亿人口,谁能居高临下发表这种言论?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林子,你的这个小堂叔是不是有点儿妄想症?” 你才妄想症,你全家都妄想症……不过我瞬间就意识到卜杜的全家包括卜大老板,他有没有妄想症呢?他要我一切都听他的,包不包括要我去冒一个月内变成植物人的风险呢?我想要毁灭的是林氏,我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不,不,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没有妄想症,我才没有毁灭世界的本事,我也不相信,我不说出堂哥信里留下的那个肮脏的秘密,就会导致毁灭世界。 相反,如果我真的说出来,世人会怎么看我?我是这样一个人的亲生儿子……咳,如果被人知道真相,那我还不如变成植物人省心吧?况且,如果土老大和火兄弟真的是当年那个被堂哥祸害的小女孩儿的神仙兄弟,只怕我更得死死保守这个秘密才对,否则这个世界有可能会被小女孩儿的神仙兄弟灭掉吧?不,不,不,我已经选择了相信卜大老板,我不能让自己动摇。 于是我很肯定地说:“我隐瞒了什么,都是我个人的隐私。你们不能强迫我说,用恐吓也不行。这个什么心障……我听不懂,我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听听医生怎么说。” 方柏梧笑起来,道:“小堂叔,你还真是很幽默啊,神仙的事,医生能查出来?” 我看着他,冷冷道:“我堂嫂选你做女婿,显然是妇人之见。幸好堂哥留了一手,把股权先赠予了给我,你不用唬我,也不用想借着我堂哥的死一步登天,林氏绝对不会是你的,我们走着瞧。” 一直象个隐形人一样默默冷眼旁观的兰文珠突然接了口,说道:“林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走着瞧,最不利的应该是你自己才对。土老大说了,你身上有金仆的心障,撑不过一个月,那么不妨由得你闹就是了。林氏公司绝不可能被你一个月就闹垮,对不对?一个月后,你都成植物人了,还能怎么闹?” 我恼怒地回嘴:“你们还在恐吓我,我这就去警局预报案,假若一个月后我出了任何事,你们几个就都是嫌疑犯。” 林子叹气道:“不是我们恐吓你,是你在恐吓我们……小堂叔啊,我们真的是有顾忌,不愿意引起世人关注,而且也没时间给人类慢慢解释,你别闹了行不行?要不这样,我答应你,给我们一年时间,一年后我把林氏公司全部给你,可以吗?你要愿意,我现在就给你写字据。” “慢点,慢点,”方柏梧抢道:“哎,哎,拿我当透明是不是?我还在呢,我只是抵押一年而已,一年后我还要回来大展宏图呢,林氏公司全给他算怎么回事?” 卜杜气道:“就知道你一定会添乱,小人。” 方柏梧顶回去:“你有义务替我保住林氏,这是协议约定的,你有没有点契约精神?” 一时间,我觉得眼前这几个人绝对不是什么神仙,纯粹是一帮戏精。 “林先生的秘密,我知道。”卜大先生突然开口,并且站起来,拖着那只行李箱,站到了我们旁边。 我们全体楞住了,最惊讶的是我。 卜大先生似乎想好了,不似刚才那般神游物外,看着我道:“林先生,我刚才想了半天,大概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能否容我替你发言?” 我点点头,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卜大先生说:“林先生刚才与我在书房谈了很久,他的秘密,说出来只不过是一句话,事到如今,我觉得也不必再瞒,林先生其实是林子的同父异母弟弟,是林氏的真正继承人,所以他对林氏公司志在必得,你们应该能够理解。” 屋子里鸦雀无声。 我反倒好奇起来,揭穿这桩事没什么关系,本来今晚我过来,也准备找合适机会告诉林子我和她的真正关系,但卜先生现在替我说出来,他是想要干什么呢? 卜先生继续说:“正是因为林先生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我才下决心,不能出钱买下林氏公司的股权,林先生是林氏的合法继承人,又握有股权赠予书,就算我肯出天价买下来,他若还是因身世而内心不忿,你们也照样不会得到安宁。林小姐说你们怕被世人关注,那么单单靠我出钱,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卜杜的神情起了变化,他皱着眉头问道:“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卜大老板看着他的兄弟,一字一句道:“我想说,你们,应该公开真相。” 那六位自称的神仙面面相觑。 土老大问:“什么真相?向谁公开?” 卜大老板说:“你们是神仙,要来拯救即将毁灭的世界,那么作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生物,人类虽然不是世界的主宰,也该有权知道,这个世界到底需不需要你们拯救,该怎么帮你们来拯救,所以,你们应该向全体人类公开你们的身份和任务,给人类发表意见的机会。” 屋子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听见卜杜开口,说了一句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话:“大哥,我从来没发现,你居然还是个人权至上的民主人士。” 卜大老板面不改色地回答:“兄弟,你别忘了,大哥在牛津学的是政治与历史,可没有象你一样半途而废,我拿的可是荣誉毕业生证。”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10) 土老大的态度一直很认真,不管是刚才听我说气话,还是现在听卜大老板发表人权宣言,他正儿八经地问道:“全体人类的意见?你是说我们要告诉近百亿的凡人,大半年后世界将要毁灭,然后要人类投票表决?” 林子说:“人类如果有资格投票表决,那其它动物也应该有资格,植物也应该有资格,都是有机生命,生命权至上,人权算老几?问题是怎么表决呢?” 方柏梧扶额,道:“你们能不能靠点儿谱……拯救世界如果是为了动物和植物,那恕我不陪你们玩儿了啊,没好处的事情我可不干。” 兰文珠撇嘴道:“就连我们这六个,如果要表决的话都达不成一致,还想全人类近百亿的人来表决,别做梦了,神仙也干不了这活儿。” 火兄弟饶有兴趣,抱着手臂在一边看,表情乐呵呵的。 我非常佩服卜大老板,瞅瞅,人家就说了一句话,这几个自称的神仙立马阵脚大乱。 卜杜显得很烦恼,道:“大哥,你别添乱了,你回家行不行?” 卜大老板说:“我有个主意,给你们参考一下,就算我信你们的话,这个心障对我和林先生有害,左右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想干什么,有什么需求,应该尽可能跟我们人类商量一下,你看,光是你们这几个有毛病的神仙闷在这栋别墅里自说自话,那能怎么拯救世界呢?当然,我说的不是跟全世界的近百亿人商量,人类可以有代表的嘛,你们要找什么级别的代表?我都可以设法替你们联系。” 土老大说道:“卜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没有什么级别的人类代表能介入涅母的任务,我可以同你明说,我们要拯救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人类,我们护佑这世界上的资源,并不护佑人类。而且林子说的有道理,就算我们愿意征求意见,世界上的人类这么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你这个要求,容我再想想吧。另外,我希望林先生对我们说实话,主要原因是为了林先生自己的健康着想,如果林先生的秘密仅仅是他的身世,那无关紧要,对我们更没什么用处。卜先生,恐怕你并不知晓林先生的全部秘密,无法代替他发言。” 我觉得相当失望,这位土老大太冷漠了吧,他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我身世的秘密无关紧要? 而且,林子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她似乎全不在意我是她的同父异母弟弟还是他的小堂叔,在她心目中,或许她想要保护的那些动植物有机生命还更重要些。 这就是我内心深处想要林氏公司彻底完蛋的原因吧?堂哥的基因没有传承下任何人味儿,无论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在堂哥眼里,在林子眼里,我都无关紧要。即然如此,哪怕我一个月后真的变成了植物人,我也绝不会让林氏公司毫发无损地留在这个世界上,让我的存在变成一个肮脏的笑话,不信就走着瞧。 火兄弟警觉地盯着我,道:“土老大,林先生的心绪似乎又开始混乱了,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站起来,决然道:“我没什么好跟你们说的,我要回家,你们别再来烦我,我会报警。”卜大老板却好脾气地说:“不如这样,我就住在这个别墅区,不远处的另一栋,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歇歇?大家都冷静一下,我们慢慢再商量。” 没有人再表示异议,更没有人对我和卜大老板的关系起什么疑心,卜大老板拖着那只行李箱带我出了林家的门,很快就回到了他租住的那栋别墅。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在路上走的时候,卜杜就追了出来,他说他是卜大老板的兄弟,既然大哥有住处,他没道理还赖在林家,他要跟我们回去住。卜大老板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还说了句:“要不要我们索性都回迪拜家里去住?”卜杜忙不迭地摇头。 照我看来,卜杜根本不是他大哥的对手,还神仙呢,真正的能人是卜大老板。 一夜休息无话,第二天起来后我清醒了许多,头天闹这一场,真是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我还得上班呢,我还有我爹和我奶奶呢,我才不是真的想靠林氏公司的股权捞一笔横财,然后当一辈子寄生虫。 卜大老板说要去林氏公司看看,我跟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去出吃了早餐,然后各奔东西,我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办公室,处理着正常业务,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干什么:卜大老板说,我是林氏公司的合法继承人,林子昨晚也清楚表明她并不想要林氏的股权,那么,堂哥留下的这份产业,我和林子既然都不喜欢,就不该再继续存在。不管方柏梧是不是神仙,他都是个外人,凭什么堂哥的财产连亲生儿子都没有份儿,却给个外人去招摇?林氏公司必须关张,哪怕换的钱交给林子去挽救她喜欢的动植物有机生命都好,有了卜大老板这个盟友,我的目的一定能达到。 至于我的身世会不会宣扬出来,无所谓了,堂哥真正肮脏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如果我能替那个小女孩儿给堂哥带来一丝报应,那我就尽力了,公诸于世毫无必要。我想着,等我晚上回家,我就要把那封信找出来烧掉,彻底不留下任何痕迹。 至于什么心障,什么植物人,卜大老板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他比我强大得多,我跟着他走就是了。 (八)林安清讲述的故事(11) 我的心定了,情绪也变好了,我真希望这会儿那个什么火兄弟能在我身边再探查一下,看他还敢不敢再说我心绪混乱,我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象现在这么明白过。 我中午是不回家的,在办公室休息。下午上班时间我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见外面等着一个人,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在上下兜里摸索,我招呼了一声,他循声望来,我指一指他后面墙上的禁烟标志。他扭头看了看,把烟拿下来,苦笑道:“我知道,我没打算抽,我就是叼着解解瘾头。” 我表示不信,问:“那你在摸什么呢?” 他说:“我在摸手机啊。刚才出门走得急,没检查,好象手机忘带了。同志,我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林安清的,是我熟人,他现在在吗?” 我很诧异,这年头儿套近乎都这么不讲究了吗?我直接走过去,对这人说:“我就是林安清,你认识我吗?” 他吓一跳,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又赶紧捡起来,自嘲道:“嘿,这么巧……实话说了吧,我是林子家隔壁兰家的亲戚……呃,这关系是有点远哈,不过我们家老祖宗是林子妈妈的干妈……呃,当然这跟我也没关系哈……那什么,我有你的电话,在手机里,不过手机忘带了……呃,我现在也不好证明了哈……” 这个人还真是罗嗦啊,他到底想说什么呢?我打断他,问道:“你找我干嘛?” 他咳了两下,镇定下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中午没休息,脑子有点儿乱。我是兰文珠的小叔叔,我叫兰中轩。虽然我们不认识,但我听说过你,我妈,就是兰家老祖宗,你应该见过的,她有你的电话,告诉我了。前阵子,我妈嘱咐我一件事,说是为了兰家的体面,如果我哥我嫂子一定要离婚,我得设法阻拦。这不,今天上午我刚接到我哥的电话,说跟我嫂子要回来办离婚手续,我就想赶紧来找找你,问问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不给他俩办。” 我瞪着他,这人看起来有六十多了,身子骨儿十分健朗,气色很好,可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兰中轩跟我解释:“小伙子,我知道你是林家的亲戚,在本市婚姻登记处工作,我妈说你既然有办法为林家办掉包婚礼,也就该有办法不让我哥我嫂子离婚,我们也不是为难你,就想着你是专业人士,能给出出主意。” 我听出味儿来啦,笑话,这莫不是跑来威胁我的?掉包婚礼这种事,林子和方柏梧都不出头告我,他一个外人能有什么置喙之处?我警惕地瞪着他,面色不善。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接着道:“你别见怪,我是个体育老师……过去是,现在早就退休啦……咳,我的意思是我不太会说话。兰家和林家做了二十几年邻居,总该有些香火情,是吧?咳,远亲不如近邻嘛,是吧?” 套近乎能套得这么尴尬,我还是头回遇到,我板着脸,公事公办地回答他:“兰大爷,我国婚姻自主,无论是结婚还是离婚,都需要当事人亲自到场来办,你问我的这个问题,我出不了任何主意。” 兰中轩依旧摆个笑脸,对我说:“小伙子,咱能不能进你办公室详细说说?你看,我跑来一趟也怪累的,你好歹可以招待我喝杯茶吧。” 我摇摇头:“办公室不方便接待,你有事可以在楼下办事大厅的窗口咨询,兰大爷,我要上班,就不多陪你聊了。”说罢我就想回身进办公室,却听兰中轩说道:“小伙子啊,做人要厚道,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虽说你是不认识我,但就不兴你家里有人认识我?子曰国学班听说过吗?” 我站了下来,子曰国学班?我还真听说过,跟我说起这个的,是我的奶奶,她老人家来本市照顾我的时候,唯一的社交活动就是去这个国学班里听课,我常听奶奶讲,国学班的教习先生非常温和儒雅,对男女一视同仁,去听他课的学生,什么年龄的都有。而且他收学费因人而异,奶奶当年想替我爹和我攒钱买房子,又舍不得放弃听课,教习先生知道情况后,就给奶奶算了个一折。 我重新转过身来面对兰中轩,他笑笑,说道:“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兰中轩,是子曰国学班教习先生的小儿子。我想咨询的,是子曰国学班教习先生长子离婚的事情,你可以让我进你的办公室里详细谈一谈吗?”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1) 我叫兰中轩,只比我大哥兰中庭小两岁,如今也算是近古稀的老人了,可在我妈眼里,我就象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请注意,这并不代表我妈宠我,只代表我妈看不起我。 不过,我不怪她,爱就意味着包容和忍让,我不介意我父母对我的态度。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自己的主见,对人对事,我都有我自己的看法,有我自己做人的原则,我只是对我在意的人不会那么计较罢了。 旁人可能会不太理解我这种心态,比如我老婆,就总讽刺我没出息,一辈子把妈妈的话当圣旨,反过来,我妈却从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哎,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至于要同我妈较这个真吗?我尽到孝心就好了吧,我做人行得端坐得正,从没有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地方,我非需要我妈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不可吗?不需要吧,大家日子都过得顺当就行了呗。 受我父亲教诲,我虽然孔武有力,却学得一脑门子温良恭俭让,再加上早早就知道父母对自己期望值不高,只要我这辈子顺遂平安便好,不求我有什么出息,于是呢,我按部就班完成人生任务,迄今为止,算是很平和地实现了这个状态。 心里一直不平衡的,其实是我那个闺女兰文琬,我心里有数得很。 不过对她来说,倒不是坏事,这丫头憋着一股劲儿,现在混得是风生水起,在外面提起兰家大律师来,没有不知道她的,所以我很心满意足,我在家族第二代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我的女儿是家族第三代里最有出息的,求仁得仁嘛,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说到我大哥,咳,真心话,我觉得他特别作,啥好事儿搁他手里,都能给作出毛病来,这一辈子啊,我们家族中最成功的是他,最不甘心的也是他,你们说说这值当不值当? 我大哥在退休前,是本市最大的国企房地产公司总裁,有头有脸的大企业家啊,人大代表、房协会长什么的,身份光环一大堆,兰家的体面在他身上光芒四射。如今虽然彻底退了,但不论参加什么活动都仍然受人尊敬,你就数数他拥有多少亮点吧:家境富裕、老母长寿、妻子是金融界长老、儿女双全,自己事业成功身体健康,晚年安享天伦之乐……这算不算是人生楷模的境界?本市有份量的社交活动都少不了邀请他出席,跟吉祥物似的。 今年他都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这会子,居然还要闹离婚,作吧。 我大哥的婚姻不和谐,一直让我很想不通。娶个老婆不就是为了过日子吗?只要不太计较,跟谁不是过呢?大家都宽容点就行了嘛,干嘛非要拆伙儿呢? 我大嫂的脾气是要强了些,那当初也是我大哥自己选的人吧?婚后不适应就多磨合嘛,男人的事业在外面,家里的事不要跟老婆计较不就行了,换谁不是一样过日子?儿子女儿都生了,好不容易磨合了大半辈子却要拆伙,我大哥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记得当年,我大哥刚进房地产公司,任项目经理,如鱼得水意气风发,身边围着的女孩子不少,更有许多熟人上门来介绍,我妈同我哥唠叨,说不要急着找老婆,要看长远,认真找,务必找个用心对自己好的贤内助。 结果,忽有一日,我大哥告诉我妈,别再帮他介绍女朋友了,他自己遇到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特别聪明,他很喜欢。 我妈看了我哥和他女朋友的合影,就有些不满,说这姑娘看面相,不是聪明,是精明,怕我哥驾驭不了。我爸却说,不要干涉儿女感情方面的事,我妈还是听我爸的,所以没有多发表意见,而且我哥明摆着是要慢慢谈,他在家里说过,他才不急着结婚,打算先立业后成家,现在交的这个女朋友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独立性很强,对他来说没什么负担,所以他才喜欢,要是那种时时要哄撮的傻女生,他可没空。 我妈也比较放心,私下同我讲,你哥啊,缘份还没到呢,先慢慢谈着吧,要等他静下心来,恐怕才能真明白自己想要过一辈子的老婆是什么样儿的。 谁也没想到,我哥的恋爱刚谈了一年,我嫂子懵懵懂懂去参加单位体检,b超一照,就说她怀孕了,我嫂子促不及防,在单位闹了个尽人皆知,差点儿当场羞死。风言风语立刻传遍了我们家的熟人圈儿,虽说这年头儿年轻男女未婚吃禁果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我父亲名声在外,自家长子没能控制住干柴烈火不说,还连常识都欠缺,女朋友怀孕竟没能提前查觉,啥都没准备就闹公开了,不免让人无语。 当然,往好里说,这得叫纯朴天性吧,我大嫂也算没常识,不过好在,他们本来就是公开交往的关系,闹出来虽有点丢脸,却不是不能弥补。 这事儿一闹开,按我父亲的原则,我大哥大嫂势必得立刻结婚,男方要对女方负责任啊,何况大嫂肚子里是我们兰家的第一个孙辈,绝不允许抹杀。我清楚地记得,当大哥听到父亲说马上安排婚事时,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犹豫,但在我们家,流产这种事提都不要提,大哥没有犹豫多久,便一口应承下来。 要叫我说,奉子成婚这种事虽然仓促了些,终归还是喜事嘛,大哥大嫂热恋期里,好的蜜里调油一般,亲热起来都不怎么避人,我们全看在眼里的,这说明俩人不是没有感情,有感情又有结果,那就结婚嘛,接下来该干嘛干嘛,安稳过日子,多省心不是,我大嫂没什么配不上我大哥的吧?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2) 顶多就是家庭背景寒碜点吧,我大嫂的父母早逝,弟妹多,的确有些家庭负累,可这对我们兰家来说不算什么事。大哥刚结婚那几年里,大嫂是帮弟妹帮得比较明显,我父母都装没看见,我大哥那人压根儿对钱没概念,全交给大嫂管。大嫂很能干,慢慢家境变得越来越好,连带着我和我妹妹也能沾些光,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至于大哥后来对大嫂变了心,应该不是因为舍不得大嫂花自己的钱。可无论如何,照兰家的家规,他弄出个小三来还想要闹离婚,这就是猪油蒙了心,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件事儿的始末,我大哥瞒得死紧,我们谁都不知道。还是到我的小侄女阿珠两岁后犯了头晕症,我大嫂有点抑郁,才宣扬了出来。我心里想,幸亏是我父亲在阿珠出生前就去世了,否则要知道这事,不得当场被活活气死。 我后来感觉到,我妈象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嗯,这不奇怪,我妈拿我当长不大的孩子,不会跟我商量的。父亲去世后,我妈更粘我大哥了,几乎长住在大哥家里不走,那会儿大哥还没搬进别墅,家里地方有限,不可能招待我们所有亲戚,所以我们都是轮着去探望我妈,有时候一忙起来很长时间都想不起来过去。 到我大嫂怀孕前后有半年多吧,我正巧忙着,一直没去看过我妈,后来听说大嫂怀上二胎了,才赶紧去大哥家贺喜,发现我妈清减了许多,一问说是前阵子病了,我觉得很惭愧,自己对母亲太不上心了。 于是,在我的提议和张罗下,我们这边和大嫂那边的亲戚,就开始固定每周聚会,之前的聚会比较简单,无非订个地方吃一餐饭,通常都由我大哥买单。我们第二代的弟弟妹妹们都约好,除非是有特别要紧的事的确来不了的,否则都得出现。就这样养成了习惯,坚持了好几年,大家都觉得不错,尤其是我妈很高兴,老祖宗心情好我们也就都很开心,每周大家族聚会便形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到我大哥搬家之后,聚会地点换成了大哥家的别墅,一晃二十几年,现如今哪个周末如果不去大哥家,我会觉得象是生活缺了一块。 大哥的出轨情事,早就消失在我们家人的记忆里,自从小阿珠出生至今,大哥对大嫂的好有目共睹,这本陈年旧账早就该翻过不提,我怎么也没想到,突然现在又被翻了出来,而且还扯上了隔壁林家……如果隔壁林夫人居然真就是我大哥当年的小三,啊,那这笑话可就闹大发了。 我妈在大哥大嫂出国旅游之后,宣布停止周末聚会,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我知道我妈又一次不打算跟我商量任何事情,不准备听我的任何意见。拜托,我的老娘亲,我都68岁了,您老人家一辈子只靠大儿子,现在大儿子家里出这么大的夭蛾子,你还不准备回头靠靠小儿子吗?所以唐慧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气不打一处来,当天就冲去找我妈,我要跟她老人家要个说法,我要把我这68年的真心话全倒出来,我不是不平衡,我不是跟我大哥计较,我就是要让我妈明白,她也该把小儿子当个大人来对待了。 我妈没有用扫把把我打出去,而是关起门来,和我细细长谈了一次。 我妈不光告诉了我多年前她支持我大嫂怀上小阿珠,硬把我大哥的婚外情拆散的详细经过,还跟我说,她早就猜到隔壁林家夫人就是大哥当年的小三,但据我妈这么多年的观察,我大哥和林家夫人并没有任何越轨之处。 我妈说,大哥两口子一直过得安稳,隔壁林家的女儿也结婚了,林总两口子妇唱夫随看着没毛病,她便以为已诸事顺遂,这桩旧事再也不可能捣腾出来。却没想到林家突然出了血案,我大嫂也不知道通过什么线索竟产生了怀疑,这么闹下去的话,搞不好大哥真会旧情复燃去管隔壁那林夫人的事,兰家的体面就全没了。 我震惊,说这不能吧,我大哥跟那个小三做了二十几年邻居都没旧情复燃,怎么反倒小三去坐牢了还会复燃?我妈说,她怀疑当年林夫人跟我哥好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我哥一直不知道,那孩子没能长大,早早出意外夭折了,如果我哥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糟糕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底一片冰凉,这简直是大糟而特糟,如果这个内情被掀出来,兰家会瞬间变成八卦热门,我父亲的棺材板只怕都要按不住了。 我妈对我说,她这辈子都不亏心,但唯独这件事放不下。我大哥大嫂虽然已去了国外,很难讲我大哥还会不会继续作,我妈说以她对大哥的了解,林家夫人没事则罢,现在有事,他不可能不私下去打听消息,对我大哥来说,也许打听打听并没什么了不起,可对于已经起了疑心的我大嫂来说,就不知道会怎么想。大嫂情绪不稳定,控制不住自己,曾有把隐私公开到处说的前科,一旦大嫂再次崩溃,那可就什么都拦不住了。 我妈说我应该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再让大家聚会,人多热闹是好事,可人多嘴杂,眼下就变成愁事,我是她的亲生儿子,我带头听老祖宗吩咐,别的人就没理由硬要掺合。说到这方面,我真是再同意也没有,赵家的那位高姨父,和我们兰家八杆子打不着,就因为我妈帮他看过几天孩子,缠我妈缠得没完没了,还老拿大道理砸人,烦死个人,绝不能让他掺合。 我乖乖地接受老娘亲训导,从大哥家回来后,我老婆还笑话我,说我跳不出我妈的五指山。 哼,妇道人家懂什么,可我不能跟她明说,我老婆嘴巴比较快,又同我大嫂的两个妹妹关系比较好,别从她那儿传到赵家去了。我心里感慨,我妈真是算无遗策,我这个态度一定会被我老婆告诉给赵家,我都没要来什么说法,赵家的亲戚就更没道理非要去找我妈不可了。 老祖宗就是老祖宗,兰家做事讲究的便是都能自动服气。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3) 我妹妹那边,我专门给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去看过妈了,老人家想静静,怕人多了烦,我们做子女的合该顺着。我妹妹兰中榭是这么回答我的:“小哥,想当年,聚也是你的主意,现在呢,不要我们聚,又是你出头来劝说,反正啊,妈眼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儿子,我做闺女的只能随大流,同外家亲戚不差什么,是不是?” 我就知道她会心里别扭,说道:“小妹,你别小心眼儿,这么多年了,还什么外家本家,没啥区别了,咱们都是老祖宗的小辈,都是兰家大家族里的。咱家的家教,是不让外人挑理儿,这你还不清楚吗?你我是妈的亲生儿女,我们都主动听话,赵家那边亲戚才好接受嘛。我是楞脾气,已经跑妈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你们就都没必要碰啦。” 我妹叹口气,道:“小哥,我理解。到这把年纪了,妈的心情我也明白,养儿防老嘛,妈有两个儿子,不用指望我这个女儿。唉,我这辈子啊就没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比不上你家文婉一半的担当,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实话说,每周能去妈跟前聚聚,我还踏实些,这忽然就不让去了,我有点儿伤心,算了,妈的话我会听的,啥时候能去看妈了,你叫上我啊。” 我让她宽心,想开些,都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咋还能不指望了呢?我妹就是随了我妈,觉得只有儿子才能指望,对自己的三个女儿都放养,结果仨闺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大闺女左挑右选找不到合适人嫁,至今42岁了还单身在家,陪着我妹住,母女俩成天价互相看不对眼。老二老三已结婚成家,却都指着母亲帮忙家事,把我妹当免费保姆用,我妹呢,一边抱怨,一边对三个女儿不肯撒手,折腾得团团转,我们看着也不好说什么,这是人家的生活模式嘛不便干涉。 我妹夫前两年得癌症去世了,我妹闷在家里没事,其实能在女儿们家里帮帮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我妹是个爱抱怨的性子,让她说说发泄出来就罢了。这次我妈突然不让大家回去看她,我专门给我妹打电话,也就为了听她抱怨,抱怨完了就没事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今天上午,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交给我一个任务。她说,到底还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昨儿半夜文玉被我大嫂的远洋电话吵醒,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大哥离婚,她是在游轮上给文玉打的电话,信号不稳定,听的不清不楚,只知道她等游轮下一站靠岸后就会离船,然后坐飞机回国。文玉两口子连夜查了半天,查明白了他们的行程,距离下一站靠岸还有八天。试图跟我大哥联系吧,竟联系不上。 今儿一早起,文玉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妈,我妈说要等等我大哥的消息,问问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然后,我妈就联系我,告诉我林子小堂叔的电话,让我去咨询一下,七十岁的两个老人,离婚是不是会很麻烦,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拦住。 我不太明白,就问:“妈啊,离婚这种事,只要是两厢情愿,民政局就管给办个手续,还能拦着不让离啊?这怎么咨询?我又不认识人家,会被别人当成老糊涂的。” 我妈说:“中轩,你听妈的,这个姓林的小伙子很懂事,表面上不吭不哈的,心里可有自己的主意。我之前见过他,只不知道他是林子的小堂叔,那日在林家婚礼上一见,我就认出来了,他都能替林子主持调包婚礼,还能替我们想不出办法来?端看肯不肯用心罢。稳妥起见,你亲自去找他一趟吧,他的奶奶是你爸的学生,非常信服你爸,同我也聊得来。他小的时候,他奶奶有时候会带着他来听你爸的课,那会儿啊,他奶奶在课堂里听讲,外面就是我帮着抱他。他自己肯定是不记得这事儿了,不过他奶奶很承我的情,他上大学后,他奶奶才回了乡下老家,还专门约我出去见面告别,带了他的照片来给我看,所以我认得他。你去找他,就说你是他的熟人,他不会不认的。” 哦,原来是这么个关系啊,那倒真可以去套套近乎。我试过先给这位林安清打电话,却总是没人接,估计人家是不接陌生的电话吧。于是,今天吃过中饭后,我就直接来到了民政局,问到了婚姻登记处的办公室。站在门外时,我想着,还是应该再打个电话,看看人家今天有没有上班,可在身上摸了半天都没摸着手机,正烦呢,林安清自己开门出来了。 果然,我一提我爸的子曰国学班,这个小伙子的态度就大不一样,兰家的名头还真是好使啊,这就叫体面。 不过他说,在办公室里谈这个问题不方便,他给我写了一个地址,让我等他下班后去家里找他。我答应了,离开民政局后在外面遛弯儿喝了点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去了他家,那是个居住小区里的单身公寓,他自己一个人住,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家了,进门时看见他桌上放着外卖,应该也是刚回来。 我就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老人家,习惯了少食,晚上不吃正餐,下午我在外面已经吃了东西,就没注意到晚饭点儿,这么着急地追到小伙子家里来,显得不太替人家考虑,我说要不然他先吃饭,我晚点再来。 小伙子说没关系,他在外面吃过了,买回来的是夜宵,放着不碍事的。 他招呼我坐,还给我泡茶,小屋里虽然是有点乱,不过男孩子嘛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觉得我妈评价他懂事是对的,你看他明明就是没吃晚餐,却说的这么客气。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4) 寒喧了两句,我就进入正题,问他:“小林,我大哥大嫂,都是七十岁的老人了,本来也没什么事,突然翻出来二三十年前的旧账闹离婚,我大嫂不依不绕的,你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比如离婚手续特别麻烦什么的,叫我大嫂知难而退?” 林安清说:“兰大爷,这个事儿,也就是咱们自己熟人,我同你可以透个底儿。象你大哥,就是兰总这情况,离婚可能还真的是挺麻烦,夫妻这么多年了,兰总家底又厚实,夫妻财产分割起来没那么容易,还可能涉及到子女继承权的问题……如果是双方自愿离婚的话,要提供很明确的财产分割协议,最好能找个律师来替他们写。” 我直摆手,道:“不能不能,我女儿就是律师,我都不敢去咨询她。长辈的事情,倒叫小辈看了笑话,那怎么行?这个事绝不能张扬。小林啊,我可不可以跟我大嫂说,民政局要的离婚协议太复杂,写不好的话离不了婚?” 林安清尴尬地道:“也不好这么简单说啦……兰大爷,我听你说的不太清楚,离婚这个事,你大哥大嫂是已经都同意了吗?还是只有你大嫂要离婚?如果你大哥不同意,那就简单了啊,单方在民政局肯定办不了离婚。” 我说:“我大哥还没联系上,哦,你不用担心,他们两口子在国外游轮上,出不了事儿。要出事儿了,我侄子是紧急联系人,肯定第一时间能收到消息。我大哥这个人吧,做事有点冲动,他能由着我大嫂打电话给我侄子,照他的性格,那肯定是同意了,也不想听家里人再劝,所以联系不上,应该是他不想理我们。按照行程,八天后我大哥大嫂就会飞回来了,我们总得事先做好准备,可不能让他俩闹笑话。” 林安清想了想,说:“那这个事儿,我只能说我关注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他俩真要来离婚的时候,我想个法子把他俩先劝回去。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他俩如果下定决心要离婚,顶多也就是拖拖时间,比如你大嫂说她愿意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净身出户,那离婚协议就没什么难写的,我也拦不住。” 我问:“小林,我有个想法,你别介意我问哈,我大哥大嫂年纪大了,我们能不能也请你来家里给办离婚手续?到时候我给你备两个假的离婚证,你发给他俩就行了,我大哥大嫂绝不会上民政局查去,这样一劳永逸,之后的事情好办,哄我大嫂过了这个劲儿,再告诉她真相就是了。” 林安清呆呆瞪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想着要是他一口拒绝,我就先回去,联系一下这个小伙子的奶奶,再走走亲情路线。 忽听一声轻响,我和林安清循声望去,从单身公寓的小厨房里走出来两个人,我一看,倒见过,是林子婚礼前曾经来过我大哥家的那乡下人两兄弟,咦,林安清不是一个人在家吗? 林安清看起来比我还要惊讶,他直跳了起来,指着那两个人道:“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想要干什么?” 小穆看了看我,对他的兄弟说:“这屋里有外人啊,还方不方便我们同林安清交流?” 他兄弟扫了我一眼,道:“这不是外人,他是兰奶奶的小儿子。真是巧了,兰奶奶居然早就认识林安清,土老大,你那个掉包婚礼的主意可算是挖了个大坑,这位小林先生掉进去就出不来了,哈哈。” 我也站了起来,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一直躲在厨房里偷听吗?林安清家的厨房里藏了两个人,他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吗?另外,他们怎么知道我妈早就认识林安清?我刚才进来小屋后,并没有跟林安清再提到过我妈,就是自己心里想了想,这也能被查觉到? 高瘦的小兄弟瞧着我,点头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知道,不必太惊讶,就当我是个神仙吧。” 啥?神仙?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林安清反而冷静下来,道:“兰大爷,我也是昨天才得知,他俩自称是神仙,能在凡人家里随便进出,还能探查别人的心事。喏,他叫土老大,他叫火兄弟,你别害怕,你的事同他们无关,他们也就是在林家折腾折腾,不会惹到你们兰家的。” 火兄弟说:“不,不,你搞反了,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几个老仆的毛病,可能都同这个兰家有些关系。这位兰大爷,心里可能比你更有数,说到兰文珠的爸妈要离婚这件事,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兰文珠的妈妈在游轮上遇到了一条美人鱼。” 啥? 接下来,这位火兄弟说的一番话,让我有一种怀疑自己是在梦游的感觉。他说:“昨天乱糟糟的,今天我们好好商议了一番,决定要跟小林先生你再认真交流一下,卜杜说他大哥那个人非常果断坚决,说一不二,基本上没什么商量的余地,而且他不认为他大哥跟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所以觉得你更有可能被说服。你既然是林子的同父异母兄弟,林氏公司的股权最终交到你手上那是理所应当,你不必担心方柏梧,卜杜说方柏梧想要的钱和地位都可以由他大哥来提供,跟你不会有什么冲突。所以,我们真正需要的只是时间,而且时间不长,半年就行,这半年期间,你不要闹林氏公司的事,半年后就将林氏公司全交给你,这样没问题吧?你不是非要搞到两败俱伤两手空空吧?” 啥?啥? 林安清冷笑了一下,指着呆楞着的我说:“你们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把我的身世隐私全都说出来?” 火兄弟走到我身边,按着我坐下,道:“没关系,他记不住的,你放心,出门儿他就会忘了。主要是,有些事情跟他相关,我们也需要同他再核对一下,他在这儿听一听没关系的。” 我冲口而出:“我记不住?开什么玩笑,当我是老年痴呆吗?”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5) 火兄弟安抚地拍了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林安清本来就是林家的亲戚嘛,至于还有啥别的关系么……这同我有什么相干。 土老大拉着林安清在我们对面坐下,道:“来,没必要那么防备和对抗我们。实话讲,我们就不是人,也不关心人类的情绪或者想法,我们是涅母的仆人,在这世间行走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我原本不想同凡人多打交道,可现在如果要想治好我们身上的毛病,根本就不能避开凡人。卜杜的大哥昨天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们无法去询问全世界近百亿人的意见,那撞着谁就问谁好了,小林先生,和这位兰大爷,你们便算是撞着了吧。” 我狐疑着盯着这位土老大,他是什么……仆人?仆人的话能靠谱不? 火兄弟拦过话头,接着说:“林子和兰文珠去了东海之滨,昨天上午刚回来,结果发生那么多事,都没来得及告诉我们情况。今天我们谈过后,才知道她们租了小艇没开出去多久,就遇见了前来相迎的美人鱼族长,族长说水族牧者已感知到再世水仆的落凡体和再世木仆的沉魂之身前来,但她们仍然都是凡人身体,不要说进入深水陵周边五百里水域,连接近都做不到,牧者自己无法离开深水陵,所以托美人鱼族长带讯,回答林子想要知道的问题。牧者说林子是不完整的落凡体,缺失了落凡成人时的引咒,无法取回灵力。牧者已安排美人鱼族群遍访世间水域,暂时还没能查到引咒的下落。美人鱼族长告诉林子,她们在遍访水域的时候,唯一碰到的异常,是探到有个游轮上的老妇人,夜晚倚在船舷垂泪,泪珠刚巧滴落到经过的美人鱼女儿身上,似有一丝引咒的气息。美人鱼女儿浮出水面与那老妇人攀谈,却发现老妇人只要停止哭泣,引咒气息就消失无踪,于是猜测老妇人所哭之人可能与引咒有关,美人鱼女儿毕竟不是仆族人,探查人心的本事十分有限,询问老妇人为何而哭时亦不得要领,之后突然有个老头儿来找老妇人,两人争执起来,美人鱼女儿只好遁走,无法再追踪那个老妇人。” 游轮?老妇人?什么……咒?我隐隐约约觉得,这说的似乎是我大哥大嫂。 土老大道:“林子当时听到美人鱼族长的传讯,并不怎么理解。可后来回到林宅,兰文珠的大堂姐,就是那个律师找上门来,她说她是林子妈妈的辩护人,受林子妈妈的委托,要求林子去见母亲一面,还提到林子妈妈的身上有甲骨文的水印。我就想明白了,美人鱼女儿碰到的那个老妇人,应该是兰文珠的妈妈,她所哭之人,很可能就是林子的妈妈。而刚才我们一进来,就听到这位兰大爷在说他大哥大嫂闹离婚的事,加上我探查到这位兰大爷的心中所想,那便确证无误了。” 我闺女文琬跑去给林子妈妈当辩护人了?这是为什么?哎呀这可不好,我妈百般遮掩,就是不想要小辈知道这些事,怎么文琬已经掺和进来了呢? 林安清很冷淡地道:“你们说这么多,我都听不懂,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土老大说:“关键点在你这里啊,小林先生。我们今天仔细捋了一下全部症结,发现核心的扣儿可能在你这里,哦,跟这位兰大爷也有点关系,如果能够说服你把秘密讲出来,也许我们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我比林安清还心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土老大很耐心地解释:“我们本来是五个老仆,土、金、木、水、火。我是土仆,出生即无灵力,也不记得旧时的事情,这应该是因为我的对应护佑地在我快出生时被人类毁掉了,这个问题,要待我们全体汇聚到那个原点时再看怎么解决。金仆将自己一分为二,有两个凡人肉身,是卜杜和方柏梧,身上还都设了障,卜杜的心障已除,但方柏梧的心障极严密,除非我们能得到再世木仆的除障术,否则没有办法解开,这个除障术,目前同兰家有关;木仆是兰文珠,还在沉魂状态,需要兰文珠放弃凡人意识的主动权,可兰文珠暂时不愿意,这也同兰家有关;水仆是林子,记忆已经回归,而灵力不知在哪里,催生力也无法使用,原因是缺失了引咒,很巧,兰大爷和她的女儿兰文婉都带给了我们引咒的线索,这还是同兰家有关;火兄弟的毛病是还没成年,呃严格说起来这不是问题,但我们因此束手缚脚,这才不得不与凡人不停地打交道。” 我想了一会,很明白地指出来:“你说的这些症结,分明都同我们兰家有关,怎么你又说核心的扣儿在小林那里?” 火兄弟说:“因为我们分析出来,我们中间有个捣乱的,不想让我们解决问题的,可能就是设下心障的金仆。而小林先生所保守的秘密,应该就是金仆最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林安清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想骗我说出我的隐私,你们死心吧,我不会说出来的。” 土老大说:“小林先生,我们分析出来,金仆是五位老仆中最决绝不想回归的那一个,而且以他的个性,如果世界毁灭能导致人类灭绝,他恐怕会不惜一切去助力。我们分析,三十二年前五仆回归,时间略有先后,我因为在土里种了十二个月,反是最后才出世的。水仆最早落凡,金仆紧随其后,出世时感应到我的护佑地毁损,便硬生生将自己分成两咒且设下心障,尽全力避免被我们找到。林子有前世的记忆,她今天告诉我们,其实当初的她不会心障术,她的心障原本就是从金仆那拿来化用的,而引咒是心障术的逆用,故此我们分析,金仆回归时已知道水仆的第一个落凡体在哪里,就把落凡体的引咒用更强的心障给遮盖住了,他不想让水仆觉醒回归。不过,谁也没想到,水仆的第一个落凡体很快夭折,不光引咒失落,曾经遮盖引咒的金仆心障也游离在外自作主张。小林先生,你来到林家后,身上突然有了金仆的心障,这就证明金仆非常不愿意让你的秘密被我们查知,紧接的问题自然就是,为什么呢?” 我听得晕头转向,学舌问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6) 土老大继续说:“我们分析,如果我们知道了小林先生保守的秘密,应该就能找出来金仆游离在外的心障,然后我们再把目前所有的碎片信息都串在一起,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安全除障,这样就不用兰家付出太大的代价,我们的毛病也都能解决。所以,我们分析的结果,就是核心的扣儿应该是在小林先生这里。小林先生,我希望你还是能把秘密说出来,你放心,我们不会泄露你的秘密,对你本人更没有坏处,你身上现在有金仆的心障,而以金仆那样严厉的性格,他设下的心障必然威力极大,而且这个心障是你自愿接受的,不算是他用灵力伤害人类,为了确保秘密不泄露,这个心障一定会竭力尽快将你变成植物人,也许时间并没有我们估计的那么长,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的身体吗?” 林安清神色紧张,将拳头握了又握,喃喃道:“胡说八道。” 火兄弟与土老大对视了一眼,转过来对我说:“兰大爷,有件事还要请你详细说说,我探查到,你似乎有个十分久远的记忆,对于你大哥和林夫人出轨有私生子的事,你并不真的象你表现出来的那么一无所知,对吗?” 哇靠,这人真的是神仙吧。 林安清低低惊呼了一声:“林夫人和兰总的私生子?!” 火兄弟对他说:“看吧,我们来这儿,不光是让他听到了你的的隐私,也让你听到了兰家的隐私,你并不吃亏。告诉你吧,林夫人与兰总过去有染,且很不幸,水仆之前的那个落凡体,就是林夫人和兰总的孩子,林子不光有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曾经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同母异父的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林安清听了这话,就象吃了一大口毒药一样,喉咙发出倒气的嘶声,脸色灰白如土,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火兄弟转头问我:“你好象在林夫人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刚巧就在那家医院里,是吗?” 我懂了,这个神仙能一点一点把我深藏的心事都问出来,我再怎么拼命让自己不要去想都没有用,只要他问,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然后他就能探查到。既然如此,算了,我就都说出来吧,这么多年了,我真没想到,我居然还有机会讲出来这件往事。 我缓缓开口:“丢人现眼啊,这件事我瞒了三十几年,没有跟任何人讲过,那是我二闺女七岁时的事了。我有两个女儿,二闺女随我,从小有运动天份,7岁那年我想让她去参加体校特训,我老婆不太同意,我就瞒着我老婆,自己带着二闺女去医院体检,我上上下下地跑着拿结果,一不留神二闺女就不见了,吓得我满处找,最后才在新生儿的保育房外看见她。我二闺女正扒着大玻璃窗往里看,手里还捏着一封信。见我赶过去了,二闺女指着窗户对我说,爸爸你看小阿珠在里面。我走近一看,就在紧靠窗边的一个小婴儿床里,有个干干净净的女娃儿,应该是刚出生后洗过澡放在那里,玉雪粉白的样子,真的跟阿珠长得一模一样。那会儿,小阿珠也才出生两周,我嫂子从医院回来坐月子,我们一家刚去探望过,所以我二闺女记得清清楚楚。我就纳闷儿了,虽说是新生儿长得都差不多,但这么相象还是有点奇怪。小阿珠长得象我大哥,眉眼轮廓一看就是我们兰家的基因,这个医院里的新生儿跟阿珠一样,那就意味着也象我们兰家人,这怎么可能呢?我问二闺女手上捏着什么,她说刚才有个阿姨被叔叔扶着来看小婴儿,偷偷塞给她,让她帮忙丢进医院外面的邮筒里,她等阿姨和叔叔走开了,也过来瞧小婴儿,竟发现是小阿珠在里面。我把二闺女手上的信要过来一看,信封上面居然写着我大哥的公司地址,收信人姓名是我大哥。当时我的冷汗就冒出来了,幸好我二闺女不象她姐姐,从小不爱认字儿,我大哥的名字她不认识,否则麻烦就大了。” 林安清忽然问:“你们这一代人,是不是都认为,只要能瞒天过海,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我叹口气道:“那还能怎么办?我同二闺女说,这封信我来寄,叫她一定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在医院里的事,本来去医院体检就是要瞒着她妈妈的嘛,二闺女知道不能提,提了她就没办法上体校了。我二闺女不喜欢读书,跟我一条心,现在是退役的省级运动员,在本市体校当老师,很安逸的。我把信拿了回去,私下拆开来看了,信是一个叫何明眉的女人写给我大哥的,她说孩子出生了,她不想给我大哥添任何麻烦,明白我大哥永远不再跟她联系的苦衷,她说她新嫁的丈夫对她很体贴,她也不想再改变生活模式,写这封信的唯一目的是让大哥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大哥可以不做任何回应。” 林安清叹道:“出生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没有人能选择自己要不要出生。” 火兄弟问:“那封信呢?” 我抚了抚脸,吸口气说:“我给烧了。在那一刻,我这么做是很自然的事,这个写信的女人没有指望任何回应,那么我大哥收没收到这封信,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当时想,我大嫂刚刚生孩子,我大哥忙里忙外焦头烂额,怎么能让他收到这样一封信呢?我们兰家的家教啊,万事以对孩子负责为优先,这个何明眉,虽然生的是我大哥的孩子,可从信上的内容来看,日后那孩子的生活不会差,何必让我大哥再搅进去呢?如果我大哥看了这封信后生出什么事端,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林安清摇头道:“你的罪过,太大了。” 我很不满,回道:“小林先生,这是从何说起?刚才我也听到了,神仙说那个孩子夭折了,这属于意外事故嘛,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大哥当年知道有这个孩子,那孩子就能保证不出意外吗?这怎么是我的罪过,可不能硬栽在我头上。” 林安清继续摇头,却不吱声儿了。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7) 火兄弟问我:“兰大爷,你回忆回忆,当年看见的那个小婴儿,脸上有什么特别吗?”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有股什么力量在我心里涌动,渐渐在我脑海里形成了清晰的画面,三十多年之后,那个大玻璃窗里小小女婴的面容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也许是因为刚刚洗干净,她的小脸象露珠一样晶莹,纤毫毕现,哦对,是有点特别,她的眉心似有水纹闪了闪,忽然变成淡金色,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一直以为是太阳照在她脸上的光影,这算特别吗? 显然火兄弟跟我看到了同样的画面,他对土老大说:“没错了,这位兰大爷看到了水仆的引咒被金仆的心障遮盖时的情形,我们的分析是对的。引咒原本是为了让涅母仆人的亲族发现自己,原该停留在皮肤上,结果被金仆心障硬压下去,引咒内陷入脑,会给落凡体的意识带来混乱。人类婴儿幼小时,还没有形成对这个世界的固定认识,排斥力不强,很容易受到引咒内陷的影响,产生模糊的水仆记忆,这个早早夭折的水仆落凡体,会用她的水仆记忆,不自觉地通过内陷的引咒牵动灵力,这么看来,她的夭亡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主动的选择。” 土老大思索着说:“林子同我们讲,她的父亲虐待过这个孩子,母亲在不知不觉中也伤害过这个孩子,但四岁的孩子难道会因此去自杀吗?林子出生的那一天,林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呆了,这就是林安清刚才说的我的罪过吗?因为我烧掉了那封信,竟导致我大哥的亲生骨肉受到虐待吗? 火兄弟问林安清:“小林先生,我们知道的碎片已经不少了,你到底还在隐瞒什么?还有什么隐瞒的意义吗?在你们凡人的世界里,虐待一个幼小无辜的女童,难道不是人神共愤的罪恶吗?你还要替你的生身父亲隐瞒下去吗?” 林安清沉默了许久,挣扎道:“我也说不清……我不想告诉你们,我不能说,太丑恶了……而且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就让一切都灰飞烟灭吧,你们不能强迫我,只要我不愿意,你们就没有办法……” 土老大警觉地道:“不对,这不是你的意愿,你已经开始被心障侵蚀了,这是金仆的意愿……到底是什么要紧的讯息,金仆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火兄弟,你赶紧想办法,这位小林先生有危险,快……” 火兄弟迅速拿出了个小盒子,红得象个炭团儿一样,在林安清眼前一晃,我眼睁睁看着两簇火星扑入林安清的双眼,他就象被烫到了一样猛地闭住双眼,身子往后便倒。土老大一把扶住他,把他放平躺在床上,火兄弟跟过去,把那个炭团儿似的红盒子搁在林安清的额头上,我身不由已地也去站到床边。 听见火兄弟说:“还好及时拦住了,金仆的心障非常厉害,把林先生的凡人意识对我们讯息的排斥度放大了成千上万倍,假如我不用灵火阻隔,这位小林先生顶多再撑五分钟就要变成植物人了……真是险极,老大,金仆绝对是要玩儿死我们,他再世回归的那一天就下了这个决心吧,到底是为什么?” 土老大说:“我想不明白,金仆不喜欢人类,但他也不敢直接伤害人类,就算我的护佑地被人类毁掉时,也毁掉了那里的黄金矿脉,可金仆并不真的看重金子啊,该不至于令他愤怒到要毁灭世界吧?他为什么做得这么绝?” 我颤颤地举手发问:“两位神仙,林先生这是怎么了?” 火兄弟说:“没事,我隔住了金仆心障对他的伤害,让他的身体休眠了,不过这样一来,他心里保守的秘密我们也没办法问了,还得再想法子。兰大爷,你能不能给帮帮忙?” 我迷迷登登地点点头。 土老大说:“兰大爷,你撞上了这件事,我们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你帮忙照看下这位林先生,他休眠期间,体内有火兄弟的灵火撑着,不需要补弃营养,但需要净身和翻动身体,能不能麻烦兰大爷你每天来看看他,替他收拾一下?” 我慨然道:“兰家的家教,便是要急人之难,这小伙子看着很可怜,我愿意帮这个忙,也算替当年我隐瞒那封信的事赎些罪过吧。只是最好不要让外人发现,我天天往这里跑一趟倒容易,但是这小伙子没家人吗?没单位吗?会不会被他家里和单位的人发现?” 火兄弟说:“你放心,昨天我和土老大已来过这里探查,小林先生独居,他的养父已经退休,多数时间不在本市,前两天刚来过一趟,今天已回乡下去了。你把林先生的手机充好电放在他的枕头边上,有我的灵火在,万一他的养父打电话过来,会自动替他模拟回复,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单位的人我处理一下就行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在休假,拒绝打扰。” 我叹服,神仙就是神仙,什么难事儿都不叫事儿。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我每天会趁下午出来遛弯儿的时候,跑来林安清的小屋,替他翻动一下身子,擦抹干净。不算太麻烦,火兄弟将那只炭火般的小盒子在他额上放了十分钟,之后告诉我,他不需要吃东西也不会排泄,但是会出汗,内衣难免发潮,所以需要我每天替他净身换衣,来一次就可以了。我答应了他,对于我的体格来说,这点活儿小意思。 我大哥大嫂要闹离婚的事,火兄弟说交给他,等大哥大嫂回来,他会陪兰文珠到隔壁兰家坐坐,保管叫我大嫂改变心意。而怎么跟我妈回复,则是土老大出了个主意,让我跟我妈说,林先生同意了我的假离婚证忽悠计,一切都由我和林先生安排搞定,老太太只管安心在家待着就行。再等到大嫂回来自己改变主意后,就不用我找林先生出面了,烦心事自然消停。 我发现了,这个土老大还真是什么顾忌都没有,只以解决眼前事为大,一切都以眼前得过且过为标准,眼前无事便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8) 不过,听完火兄弟和土老大的话,我的心绪变得很安定,觉得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就不必有什么担心。火兄弟还同我保证,至多只需一周,在我大哥大嫂回国之前,他一定能找到办法来救醒林安清。 就这么着,我往林安清的小屋里跑了六天,都没出任何纰漏,现在到了第七天,扳着手指算一算,我大哥大嫂明天就要回国了,我认为最迟今天,火兄弟就该要来救醒林安清了,于是故意在小屋里等着,可直到天擦黑都没见到动静,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来,我再不回家,我老婆肯定要起疑心,我老婆一起疑心,势必招惹来我的大闺女兰文琬,我可不希望文琬发现我在干什么。 得知文琬去给林夫人何明眉当辩护律师的事,这些天我自己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我大哥的那段过往隐秘,估计肯定瞒不住我那个英明神武的大闺女,我问不问她都没用,她不会听我指挥,所以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我对文琬有信心,这丫头跟她爷爷最亲,无论她做什么,肯定都会是为了维护我们兰家的体面,我老啦,做点我力所能及的事就算了吧。 我在小屋里的床边坐着,看着林安清这个小伙子,他睡得很香甜,仿佛外界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我忽然感慨,林家出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嘛? 林子的父亲林总,那人之前我曾见过,确实其貌不扬个头儿也不高,比不上我大哥兰中庭,他当年真可以做高富帅三个字的代言人。不过人家林总事业做得挺大,虽说完全是民营企业,也可称得上是一方诸候,行为举止气势很足,绝对是个强人。可这么个强人,死得如此荒唐蹊跷,已经很令外人咋舌了,身后还闹出私生子财产纠纷来,搞得一家子全无体面,所以说,要那么多钱那么高地位是有什么用? 倒不如我这种平头老百姓,吃嘛嘛儿香身体倍儿棒,没啥子糟心事儿,偶尔还能遇见个把神仙,日子多安逸嘛不是?我觉得啊,人一辈子就活个安逸,别定什么大目标,林总和我大哥厉害不?咳,瞅瞅现在,还不如我呢。 我正自己琢磨呢,忽地厨房里就走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是火兄弟,好嘛,他真是不用敲门消没声儿的就能出现,我有过上次的经验,不算太惊讶,他看到我,显得有点意外,站住了问我:“兰大爷,怎么你还没回家?” 我说:“我估摸着你今天一准儿要来,怕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就多待了会儿。” 火兄弟皱着眉,又从怀里掏出他那个红炭团儿似的小盒子,搁在林安清的额头上,说:“不好办,我没有成年,解不开金仆的心障,这真麻烦。我本以为有金仆的点金杖在,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我们几个老仆唤了这许多天,点金杖一点反应都不给,够绝情的。金仆的巫具随他性子,不肯听我们的。说起来,过去金仆就只服土老大的敲打,可偏生土老大现在跟凡人没太大区别,没办法敲打他,这是个死扣儿。” 我听得一楞一楞,懵懂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火兄弟说:“只得来让林安清再多睡几天吧。不过时间太长要出乱子,林安清的父亲打过电话来,他和林安清的奶奶明天要回本市,肯定要过来看林安清,那就瞒不住了,林安清得先送到医院里面去,不能让他父亲和奶奶看到他这样,他们不了解情况,要是乱折腾他,那会伤到他的。我本来啊,是想趁夜晚把他扔到医院附近让人发现,不过兰大爷你既然在,那就还是请你帮忙吧。” 我吓一跳,摇手道:“这可不行,把他半夜扔大街上去?啊呀,这是犯法的,我可办不了。” 火兄弟说:“不,有你在就不用我扔了嘛,我去扔,搞不好惊动警察什么的,会有麻烦。过十分钟,我把火焰盒拿下来,他会继续昏睡七天,你呢就把他送到医院去,跟医院解释一下是你发现他在家里昏倒了,不就没麻烦了吗?”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为什么会发现他在家里昏倒啊?我这几天来这里看他,都没人知道,回头我跟我老婆怎么解释?” 火兄弟被我问住了,我意识到他的确是没成年,不象那个土老大,想事情比较周全,这个火兄弟应该是行动派,有点儿不着前不顾后。 我俩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瞪了一会儿,我自己倒想出办法来了,我说:“这样吧,反正他昏睡着没办法跟我对质,我就说之前去单位找过他,他告诉了我家庭住址,这也是实话嘛。然后呢,我大哥大嫂明天要回来,我急着来他家找他,问他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发现他家门没关,进来一看他昏睡在床上,我就送他去医院了,你看我这么做行不?” 火兄弟说行行行。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证明是我脑子发了昏,才会相信一个未成年人说行行行。 我把林安清一送到医院,就被医院的人给拦下来了,说我不是林安清的亲人,他不明原因昏睡,这个事得报警。跟着警方来了,问我到底有啥事儿要找林安清办,会追到林安清的家里去擅入民宅?呃,我总不能说我在催林安清帮我做假的离婚证吧?这么张口结舌傻在那儿,警察看我的眼神儿就有些不对了。 我老婆已经快把我电话打爆了,问我这么晚不回家到底在干什么,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老婆已处于抓狂边缘,实在没办法,我也怕警察直接把我逮到局子里去,只得叫来了我的大闺女。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9) 文琬一到,气场就不一样,她听我讲完事情经过后,就同警察交涉,说这事儿应该算是我见义勇为,在不能证明我有任何违法犯罪嫌疑的情况下,警方没有权利过问我的私事。林安清到底是什么病症,应该等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再看,如果检查出来是他自己病倒的,那就更没理由再找我的麻烦。 大律师说话感觉就是不同啊,警察没什么可多问的,很快便撤走了,林安清身上的钱包里翻出了社保卡和工作证,医院不愁找不着负责的人,也不再拦着我,文琬还客客气气给医院留了名片,说要再有任何事,都不必找我,直接找她就行。 我闭着嘴不吭声,说实话我懊恼极了,这是怎么搞的?糊里糊涂就把我自己给曝光了,现在警察是不找我麻烦了,也不会再去找那些神仙的麻烦,但我自己家里的麻烦怎么办?我怎么应付文琬和我老婆对我的轰炸? 唉,一念之差啊,你说我管什么闲事呢?就算要管闲事,也该等那个土老大来问问主意,怎么会脑子一热,跟个小屁孩儿神仙商量呢?这不,把我自己给栽坑里了吧。 文琬送我回到家里,果然跟我老婆一起,对我不依不饶地进行审问,要我老实交待到底去找林安清干什么,我没奈何,就说了一半实话。 我只说,我想让林安清给我大哥大嫂办假离婚证,去找了他几回,他都没在家,今天突然门半掩着,我就进去了,这才发现他昏睡着,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就给送医院了。 这么一来,我大哥大嫂在闹离婚的事自然被文琬和我老婆知道,我老婆立刻埋怨起来,说老祖宗让我去找林安清,是想托人情,又不是为了让我搞违法犯罪,我居然胆大包天,出主意让国家公务员去做假证件,问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无可奈何地听着,觉得自己的确是脑子进水了。 文琬却问我:“爸,大伯和大伯母明天就回来,你同奶奶怎么说的?” 我老老实实答:“你奶奶那边,我说林安清很讲情面,看在你爷爷是他奶奶的老师份儿上,愿意到家里来给演一场戏,反正只要我们不告他就行了呗,跟林子的掉包婚礼差不多。” 文琬追着问:“林安清真的同意了吗?” 我摇头,我老婆气哼哼地在一旁唧唧哝哝。文琬就问:“那明天大伯他们回来,林安清不肯去家里,你不就穿帮了?你准备怎么跟奶奶交待?” 我瞪着文琬,蓦然觉得我这个大闺女真是机警,她恐怕已经猜到了我没完全说实话,林安清不可能同意我这个用假证忽悠的办法,而我居然安安静静等到现在,并不怕明天会穿帮……呃,我该怎么同我闺女解释这个呢? 我楞怔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不过,先得把我老婆支开。已经是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我很了解我老婆的心理活动,其实她不乐意夹在我和我妈中间,但凡是我听我妈的,替我大哥家跑腿忙活什么事,她就想要避开不理,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所以,我只要同她说一句,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整点吃的,她就会唠唠叨叨地自去厨房,一边替我做吃的,一边渐渐把这些事抛在脑后,不再细想。 我都说了,人活一辈子就要个安逸,我老婆就是我的安逸。 我老婆走开后,立时清静了许多,被审了这么久我也不爽,想压压我大闺女的气势,毕竟我是她爹嘛,就摆起架子对她说:“有个事还得先问问你,你怎么跑去给林夫人当辩护律师了?你干嘛要主动掺和林家的案子?还不跟长辈打声招呼?啊?” 文琬气定神闲地反问我:“爸,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好吧,想跟文琬打嘴仗那是必输,我这不又暴露了我是在林安清家听到的闲话吗?要不我听谁说的呢?得咧,还是我老实交待,我的架子随即垮掉,尽量言简意赅地给她讲了在林安清家碰到神仙的事,以及过去我烧掉那封信的事,也告诉了她。 文琬听得很认真。 然后她说了句话:“现在我知道了,何明眉要烂在自己心里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唉,大伯啊。” 我叹道:“闺女,你说爸爸是不是做错了?何明眉一定以为你大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不肯承认,伤心到极处,才不愿意再提。我也没想到何明眉就是林夫人,更没想到这个孩子早早夭折了,听神仙们讲起,似乎这孩子生前还受了什么虐待,爸爸这几天啊,心里老不是滋味儿。” 文琬却说:“不,你没做错,这事儿就是不能让大伯和大伯母知道,如果当年大伯知道有这个孩子,当年我们兰家就毁了,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包括我在内。那时候,大伯的前途正如日中天,如果为了何明眉私生的女孩儿闹得尽人皆知,你想想我们整个兰家会是什么下场?爸,兰家的体面比什么都重要,我更不能让爷爷死都不能瞑目,什么神仙,世界毁灭……都是噱头,我不相信。爸,这事你不要再管了,上次去林家,我只注意林子,没关注她家里那两个乡下人,想不到他们竟敢冒充神仙,还出来招摇撞骗,我得去会会他们。” 我奇怪道:“啥?你在说啥?闺女啊,他们真是神仙,我亲眼所见,很神的,你别不信……不过,你刚才说了句啥话?这关你爷爷什么事?死都不能瞑目是什么意思?” 文琬移开目光,道:“没啥,兰家的体面是爷爷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算爷爷不在了,如果兰家闹出丑闻来被世人笑话,我想爷爷也是受不了的,所以刚才顺口说了一句,没什么特别意思。” (九)兰中轩讲述的故事(10) 我松了口气,刚才文琬的话让我猛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我爸的去世竟会和大哥的私情有什么关系吗?大嫂崩溃抑郁,说出大哥出轨的事后,我虽然和大家表现一样,装出震惊的样子,内心里却一直很庆幸,我那把脸面看得比天还大的父亲已经去世,不至于受到这种刺激。后来我替大哥守住了他的婚姻,自问也算是给兰家的体面做出了贡献,让父母的晚节没有受到影响。如果竟然,我的父亲生前早就知道,还被气死了,那我后面做的这些所为何来? 文琬吸口气,转回目光盯着我,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爸你别瞎想,真没啥,我要护着兰家的体面,当然会提到爷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老婆端了热腾腾的打卤面出来,她知道我好这一口儿,闹这么久,我也实在是饿了,接过来就埋头吃,我想,什么世界毁灭啊仆人神仙啊,都太复杂了,跟我没多大关系,事实上我都不太能记的清楚七天前的那个晚上,土老大和火兄弟都讲了些什么,只留下些梗概印象,我同我闺女讲述的时候言简意赅,并不是我不想讲细节,而是我实在记不起来多少。不如学学土老大吧,且顾眼前,得过且过,以后的事就交给我闺女去管,神仙还是骗子,我都不想理了。 文琬叮嘱我再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前同她商量,然后就自己回家了。我老婆又絮絮叨叨埋怨了我一通,还说明天大哥大嫂回来,不许我去上赶着去献殷勤,反正那个林安清也生病了,我现在没什么办法再去管闲事。 我忍住了我老婆的絮叨,没办法,安逸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她提醒我了,我得跟我妈交待一下,于是吃完面,我把碗筷交给老婆去收拾,就给兰家别墅打电话,接通的是唐慧,说我妈已经睡了,问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跟她讲。 我同唐慧讲了今天晚上送林安清去医院的事,叫她告诉我妈,明天大哥大嫂回来,还是得一家人重新商议,林安清突然住院,他这里暂时就指望不上。我特别跟唐慧说,明天应该叫小阿珠回家来一趟。 唐慧跟我说:“小叔,你赶巧了,明天爸妈回来不了。文玉刚刚接到爸的电话,说是游轮在海上耽搁了,还得要几天才能靠岸。而且,他们暂时也没定回来的机票,说是定好后再通知我们。” 哇哦,难道神仙已经发力了?我心一宽,问道:“我大嫂那边没再说什么吗?” 唐慧说:“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妈就在他旁边,文玉说听到两人还有对答,似乎情况正常,没再提回来就离婚的事。奶奶睡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明天正好是周末,要不小叔你回来看看奶奶呗,大家一起合计下。” 我说:“哟,唐慧,你敢自作主张了,不用先问过老祖宗?” 唐慧说:“我哪儿敢啊,老祖宗今天睡前念叨过,说是明儿文玉的爸妈回来,要叫小叔和小姑都过来聚聚,现在虽然爸妈不回来,可就当我已打电话叫过你和小姑回来呗。对了,小叔,小姑那边要不你去给说说?” 当然是我去说,这种事叫个小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成什么样子?上次老祖宗暂停家族聚会,让唐慧挨家挨户电话通知,我和我妹就都挺不满的,老祖宗的长子不能替老祖宗传话,还轮不到我和我妹吗? 唐慧还是懂事的,你看她就很有眼力架儿,知道啥事应该让我出头。 我老婆听到这消息,马上说,那她要告诉赵家的两个姨妹,要去嘛大家都去,我大哥是两口子闹离婚,不能光是我们兰家当这剃头挑子,要劝得两边劝啊。再说我和我妹回去跟老祖宗商量大哥大嫂的事儿,不通知赵家那边,高姨父肯定要挑理的。 看吧,我就知道,风声传到了我老婆耳朵里,就一定会吹到赵家那边去。这个我是拦不住的,再说我也不爱事后听那个高姨父再来痛心疾首说我们兰家分亲疏里外,他一讲大道理我就头晕,脸红气粗心跳不稳,我是怕了,宁可让他找不着机会讲大道理。 我老婆见我不反对,马上去给赵家大妹妹打电话,我则拿着手机进了里屋,我妹妹还是得先知道点内部消息嘛,开玩笑,亲疏里外什么时候都会分,不要被抓到就是了。 我妹还没睡,接到我的消息后挺吃惊,问我:“二哥,大嫂在游轮上怎么还会知道消息呢?居然还要闹离婚?为啥啊?” 我说:“嘘,你小点儿声,别被你闺女听到。” 我妹说:“那不能,我那大丫头你知道,晚上就知道抱着IpAd追网剧,她带着耳机呢,啥也听不见。” 我说:“总之呢,我觉得这个事没那么容易消停,大嫂要回来离婚,肯定是又知道了点啥。不过我敢替大哥担保,他跟隔壁林家做了二十几年邻居,绝对没有再做任何对不起大嫂的事……至于陈年旧账,没必要计较了嘛是不是?大嫂可能是因为多年来不知道内情,还跟林夫人做过好姐妹,现在揭穿了,咽不下这口气,我们要多劝劝。” 我妹问:“咱妈什么意见?” 我说:“咱妈肯定是不能让离的,当务之急是别闹得太难看,大嫂那个人啊一崩溃就乱讲话,小妹我告诉你,我们一定要保持口径一致,赵家的态度不好说,那个赵猛站大嫂立场,人又比较楞,才不会顾我们兰家的体面。我和你啊,要坚定地支持大哥,反对大嫂翻旧帐,都七十岁的人了,再说何明眉也坐牢了,我们家文琬去给当的辩护律师,可以保证大哥不会私底下跟她通消息,大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是不是?” 我妹在手机那头,好半天没有出声,只听见隐约的呼吸起伏。 我的心提了起来,提高声音问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妹?” 我妹有些迟疑,回道:“二哥,这事儿吧……咱说谎的话,好不好啊?” 我问她说谎是什么意思?她说:“二哥,你别生气,其实私底下通消息这个事儿,文琬可能保证不了……大哥出国前,找过我的。” 啥?我觉得,我所剩不多的头发,一根一根,全竖了起来。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1) 我叫兰中榭,在兰家第二代的三个儿女中,属我最小,也属我最为平凡普通。 我今年66岁,老伴几年前得病去世,撇剩下我一个。整日里,除了忙些女儿们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里还能有些什么别的内容。 现在女儿们都大了,都有她们自己的想法,我替她们做家事的时候啊,常常感觉自己就象个永远不能退休的帮佣,得不到尊重还招人不待见,总觉得郁闷不乐,可女儿儿都不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唯一还能让我感觉到舒心轻松的时候,就是我每周末去大哥家参加聚会。 至少在家族聚会的那个时候,我还算是兰家的第二代长辈,会得到小辈们的尊敬和礼遇,会有人认真听我说话,会让我觉得,我还不算全无体面。 我爸在世的时候,对我们三个子女谆谆教导,常说,人活着就得要个体面,否则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分别呢?当然,我们兰家的体面,一向全在父母和两个哥哥身上,我是不算数的,打从小时候起,我就没什么存在感。 你们看,我爸一直是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原本在乡下小地方就人人以礼相待,后来搬到这大城市里,渐渐的名声在外,虽然一辈子持守清贫,可凡是认识我爸的人,都很敬佩服气他,这便是体面。 要我说啊,体面就意味着,你身边的人会尊重你,不是装出来的哦,要真心实意的。 我妈虽是乡下丫头出身,可嫁给我爸之后夫唱妇随,她悟性好,跟我爸学得一身儒雅大气,自己又肯辛苦,遇事从不吝惜出力出钱,深得外人好感。就说我大嫂那边赵家的亲戚吧,都拿我妈当亲妈对待,这得什么样的情份啊。瞅瞅我妈现在,那是四世同堂的大家族老祖宗,长子长媳能干孝顺,生活水准是人上人,其他子女更是众星捧月般供着敬着,多体面啊。 我大哥的体面更光鲜,他是我们兰家的小太阳,不孚众望的天之骄子,在本市都找不出几个敢不尊敬他的人。我二哥也不算差,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由于我大哥生了兰家长孙,我二哥连传宗接代的负担都没有,心里可舒坦了,旁人还都羡慕他呢,他整天挂在嘴上最得意的,就是大闺女是个律师,二闺女跟他一条心,养儿莫若养女,美得很。 轮到我,我有什么呢? 我生下来就没什么天份,聪明、悟性都谈不上,读书平平,工作也平平,爸妈对我没要求,随我长成什么样子都行。 其实我记得,在读中学时我喜欢画画,很想能在这方面能有机会深造,可我爸妈却说,干这行需要天赋灵气,我们家基因没这个遗传,不如我还是老老实实学个好找工作的专业,以后嫁人过日子也比较稳妥。 我爸妈的话自是没什么错,对我更没任何约束打压,假如我当时自己坚持非要去学画画,我爸妈应该也会支持的。可当时,被他们这一说,我便泄了底气,不敢放弃传统的功课去专攻这个没什么前途的兴趣。后来考大学时,我报了个行政管理专业,毕业出来从办公室秘书干起,本份勤劳,干到退休还是秘书。 我这一辈子啊,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注定是跟琐碎杂事打交道,无所谓自己喜欢不喜欢,饭碗总不会丢罢了,稳妥是相当稳妥的,可如今回想起来,常常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意难平。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凭什么不平衡呢?喜欢不喜欢重要吗?这年头儿有几个人能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强烈的个人意见,性格算很随和吧。谁跟我相处都能指挥我,我指挥不了任何人,左右不了任何事。 我老公是我单位的同事,普通的工程技术人员。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大事小事都听他的指挥,三个女儿也一直把爸爸当主心骨,至于我这个妈妈说些什么,她们多数时候都不放在心上。 我老公去世之后,女儿们更是基本不再跟我交流任何事情,只晓得指挥我干这干那。 我老公不在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子没了依靠。女儿们不管碰上什么问题,都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但被我知道,我就愁的很,想细问问,她们又嫌我烦,不要我管。我啊,生了三个闺女,二哥总说养女儿是福气,可我偏偏享不到这福气。 这些年来,我常常自己琢磨,是不是因为当初我一门心思想要儿子,以致于女儿们从小到大,一直感觉到我的失望,所以才一直不和我贴心? 但是我也想不通,我是想要儿子,这有什么错吗?养儿防老嘛,人老了可不就得要靠儿子才能踏实?我那个大闺女,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思,都四十二岁了,竟然号称要独身一辈子,你说我能靠她吗?她自己老了该怎么办?现如今,天天就是我和她两个人在家里守着,晚上我看电视她就看IpAd,就没见她出去交个朋友聚个会啥的,还骄傲得很,一口一个看不上任何男人,我跟她没法儿讲话,讲不了几句就得吵起来,更别想管她。 二闺女和三闺女倒是都结婚了,也给我生了外孙。可这俩女儿都应了那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门心思全顾住自己的小家,认为娘家就活该贴补受累。 我大闺女死瞧不上她那两个妹妹,还嘲笑我,说这俩丫头都随我,出嫁从夫,是我的翻版,我最没资格去抱怨。 是啊,我能抱怨什么呢?毕竟这是我自己生养的亲女儿,她们的婆家都在外地,一是不愿意接婆婆来自家住着帮带孩子,二是不愿意把孩子送去给婆家带,那孩子小,家里有事,可不就只得靠我来回跑呗。谁叫我跟她们都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呢? 其实,辛苦倒没什么,我认了,可为什么我的女儿们不能象赵家亲戚那样,对我知恩图报呢?我的二闺女和三闺女,觉得我这个妈象是欠了她们,我有时候帮到这边时顾不到那边,立刻便会落埋怨。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2) 她们的爸爸在世时,对我还没有这么过份,毕竟我要照顾我老公在先。等她们的爸爸一走,我的二闺女和三闺女就全没了顾忌,对我那是各种使唤啊没完没了。我也这把年纪了,侍候家事,难道就不会觉得烦累吗?可又不忍心拒绝,我毕竟是当妈的,这俩闺女啊,都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应付,只管答应丈夫的要求生二胎,还都连着生,跟比赛似的,我看着她俩手忙脚乱,埋怨说嘴没有用,还是会心疼,所以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拼自己的力气吧。 我大闺女当面发表过一次意见,说两个妹妹完全不关心我,只晓得把我当老妈子用。结果两个妹妹反唇相讥,说大闺女天天跟我住在一起,从没见过她伸一根手指头沾阳春水,四十几岁的女人不会做饭不会女红,连掉颗扣子都要扔给我来缝,居然还好意思批评她们?三姐妹就在我眼前吵作一团,最后还是我哭起来,她们才住嘴散去,从此再没人管过我辛不辛苦,反正有需要,只管找我就对了。 我能抱怨什么呢?唉,做到哪天算哪天吧。 我不会讲什么道理,我也改变不了别人,而且老实说,倘若哪一天女儿们都不需要我了,我闲下来更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就这样过吧。 我内心里,总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能生个儿子,假如我要有个儿子,我就有了主心骨,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没着没落了。 平常我和我二哥交流的多一些,二哥劝我要想开些,女儿照样可以依靠,比如他家的文琬……这能比吗?哪怕我的闺女里有半个能象文琬,我当然就可以想开啊,现在不就是没有吗?养了三个女儿,却都没办法让我依靠,我该怎么想开呢? 不过,我这些话,可不能让我大闺女听见,我大闺女特别反感我嫌她比不上姐妹里面排行老大的文琬,我大闺女会呛呛我,说:“别人家的闺女好,那你去给别人家的闺女当妈呗……就只怕你想别人不想,大堂姐那么牛,你看她肯陪你过日子不?” 听听,她这么跟我讲话,那还不得吵起来? 我这人,本性最不爱吵架,为了不跟人吵架,但凡有个什么争执,都是我先闭嘴。偏偏我生的那三个闺女啊,老是追着我吵,嫌我说的这也不对那也不妥,我一张口她们就呛我,这过日子,总不能不让我说话吧?我想解释解释,更不得了,越解释她们越来气,我这么不想吵架的人,到最后都难免要急起来。我嘴笨,急起来就只会哭,我一哭呢,闺女们倒是会闭嘴了,可我已经伤心了不是? 二哥劝过我,别跟孩子们计较,我是可以不计较,但总是好端端地,我说着说着,闺女们就开始发火找毛病呛我,我这叫过得什么日子啊。 没办法,谁都改变不了,只能这么过下去。 到了每周末固定家族聚会的时候,我的三个闺女会收敛很多。兰家的家规是要体面嘛,母慈子孝是体面的必需内容。她们在我大哥家的别墅里,从不会对我这个当妈的呼来喝去。我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她们也不会过来呛我。我大哥和二哥有时候会管管我的大闺女,问她总不成家是想干嘛,哎,我大闺女对着她的两个伯伯,那可乖啦,老老实实答话,说自己是想成家的,只找不到合适的另一半,还请伯伯们关照,替她多介绍几个相亲的,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态度?她就光会欺负我这个苦命当妈的吧。 二闺女和三闺女的表现也没得挑,为了在老祖宗面前争脸面,对我又体贴又照顾,绝不敢在我大哥家里冲我吆喝,还会自己带孩子,完全不麻烦我……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愿意参加家族聚会了吧? 我妈是个特别明戏的老太太,别看她老人家九十岁了,她心里十分清楚我家的这本账。不过我妈从不劝我什么,她只是对我说:“幺妹儿,咱们女人,最要紧就是家和万事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呢,累了就休息,不要太拼,顾住自己的身体要紧。你家男人不在了,还有你大哥在嘛,总之会保你个稳妥,其它的事,就别强求了。” 看明白了吧?我妈对我永远是这个态度:没有要求,没有指点,但会给我保一条稳妥的退路。我在我妈面前,连哭泣的情绪都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意识到自己的无趣。我妈一见我哭,就会同情而又无奈地拍拍我,对我说,想哭就哭吧,哭完了该干嘛干嘛,女人家哭是常事,不用憋着,早点哭完早点忘掉。听她这一说,我还能哭得下去么?我说不出来我妈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但她总这样说我,渐渐地,我就很少会在我妈面前哭。 不过我妈说的也没错,我可以很平静地跟她唠叨我家女儿们的这些愁烦事,还不会想哭,说完后似乎心里就松快了,这不比我跟女儿们吵到最后哭一场的情形强多了吗?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开心的,没什么特别糟糕的。我已经接受了我自己的命运,努力不去多想。但我毕竟是兰家的人,兰家的事我肯定还是会上心关注的。 我大哥在年轻时曾经出轨找过小三的这件事,我们开始都不知道。直到小阿珠两岁后突然开始生怪病,这个事儿才被我大嫂自己念叨出来,当时给我的震荡不小。 我怎么也不可能料到,继承发扬光大我们兰家体面的大哥,竟然会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来,当时我的情绪受到很大冲击,心态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哥大嫂,就去问我妈我该怎么办,我妈干脆利落地说:“幺妹儿,这事同你没关系,你烂在肚子里当不知道就是了,要相信你大哥,他现在是兰家的顶梁柱,他一定会解决好这件事。” 我懂了,家丑不可外扬,只要我大哥还是兰家的长子,兰家的体面就还得系在他的身上。说实话,我挺羡慕我妈妈的,她有儿子,就是这么有底气,遇见什么事情都不会慌,轮到我就歹命啦,这辈子都没可能活成我妈妈这样。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3) 我隔岸旁观,能证明我大哥的确解决得很不错,后来赵家小舅跟我大哥打了一架,我大嫂的抑郁崩溃症状反而慢慢好了。接下来几十年,他俩都没再出什么问题,两口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我老公在世时曾跟我感叹,说我大哥太有本事了,那么大的乱子,竟能消弥得一点痕迹没有,轻轻松松收复旧山河,真是个牛人。 没想到,到了现在,大嫂居然会翻旧账。 更没想到的是,我大哥在上一次周末聚会大嫂当着全家人的面翻出旧账之后,竟然悄悄找到了我。 我,这个在我大哥眼里从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 我和我大哥的关系,并不象我和二哥那么样的亲近自然。大哥的眼里一向不怎么能看得见我,当然,这不是说我大哥对我不好。但凡我有什么困难找他,他能帮的,一定会帮我,逢年过节给家人带什么礼物都不会漏了我。大哥只是不太能注意到我,而且我老公在世时,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也不多,所以我和大哥打照面,基本全是在家族聚会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已经多久没和他单独说过话了。 于是,当大哥给我打电话,客客气气地约我出去坐坐,说有事想要和我商量的时候,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在咖啡厅里,和大哥面对面坐着,我仍然没什么真实感,大哥能有什么事跟我商量?难道我还能给我英明神武的大哥出什么主意不成? 大哥很和气地问了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否有闲瑕精力给他帮帮忙,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大哥才说:“小妹,这个事儿,你得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能说,包括咱妈和二弟,你答应吗?” 我看了大哥一会儿,问道:“什么事儿啊,大哥?” 请注意,我并没有说答应我大哥。 不过大哥似乎就当我是答应了,他接着说了下去:“小妹,大哥不瞒你,你大嫂猜疑得没有错,隔壁林家的太太,就是当年我差点儿离婚再娶的那个女人。” 大哥的口气很平淡,我的表情也很平淡,因为我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当年我刚知道这件事时的震荡感,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被磨蚀,而且我相信,当年都没有闹出丢人的乱子,现如今更不可能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想当年,我大哥逼得我大嫂要搏命生二胎才能留住他,可见他跟小三的感情炽烈到什么程度,那会子都没能离婚再娶,现下绝不可能再动心思啦。 我相信,就算大哥搬去同林家做了二十几年的邻居,也绝不敢在我妈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丑事来,我们兰家的家教,那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真敢乱来,就等于是要我妈的命。 年轻人嘛难免冲动,我大嫂那个人的性格,也的确有问题,所以当年的风险可比现在大多了。现在老两口都七十岁了,还有我妈在眼前守着,我大嫂啊,是有多不懂事儿,才会再次怀疑我大哥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倒觉得,大嫂翻旧账,主要还是接受不了隔壁的好姐妹隐瞒了她这么久。她应该想开点啦,还计较什么呢?趁着现在林家有难,大方点儿搭把手,一笑泯恩仇,过去的事便如云烟散尽,不也是一段佳话吗? 当然,这就是我自己想想罢了,以我大嫂那个爱钻牛角尖的霸道性子,估计咽不下这口气。 我好奇地问我大哥:“这事儿,大嫂是怎么猜疑到的呢?” 大哥说:“总归……是我没小心吧。隔壁林家出了杀人的案子,我和你大嫂第一时间赶过去……我保证,我没有任何不恰当的举动,林夫人更没说什么……唉呀,你们女人家的心思,我是不懂。毕竟,好歹,咳,我之前跟林夫人认识嘛。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情绪肯定会受些影响,我关心关心她,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咳,就算我跟她之前不认识,只是二十几年的邻居,我关心关心也很正常吧?所以,警局来人把林夫人带走的时候,我和你大嫂就在林宅外面站着看,林夫人出来见到我,呆呆地盯着我,她双手被铐住了,我一时不忍心,就对警察说,何明眉一向是个温柔优雅的人,很注意形象,能不能给她遮一下手铐?警察点了点头,我便把身上披的外套脱下来,交给警察,警察接过去搭在了何明眉的手铐上。喏,我就做了这么一件很正常的事,可等警察离开后,我再一瞧你大嫂,她神情就不对了。” 我遥想了一下大哥描述的场景,说:“就凭这件事,大嫂便能猜疑到真相啊?那可够精明的……要换了是我,我就猜不到。” 大哥道:“可不,就该是猜不到才对嘛。你大嫂那个人,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什么。当时她神情不对,却也没问我什么,我小心翼翼观察了她几天,以为没事了,就放松了警惕。那些日子,隔壁小林子的身体不太好,林家的事都是小方在跑。他不是把自己父母接过来住了一阵子嘛,我啊,闲时就跟小方的爸爸多聊了几次,想拐着弯儿,打听一下何明眉的案情进展。小方的父母是乡下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十分热情,想跟我攀谈,就主动帮我去问小方。结果没想到,小方妈妈那个人啊,没什么眼力架,跟小方问到了一点情况,竟跑到我家里来找我,我没在家,她就告诉了你大嫂,还说得添油加醋,无风起浪,好象我对何明眉的事热心过头似的。你大嫂起了疑心,又不同我讲,似乎自己偷偷做了些什么调查……这些事啊,都是她现在才告诉我的。之前我可不知道,只莫名其妙的,发现你大嫂对我不理不睬,还把阿珠支到外地去做项目。我之前也试过问她,她从不肯跟我交流,我自然很生气,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问心无愧,所以之前其实我们之间有点冷战,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这次她翻完旧账,倒肯竹筒倒豆子那样,全跟我说了。”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4) 我问:“大哥,你跟大嫂冷战这么久了吗?之前聚会时,完全看不出来啊,咱妈不知道吗?不管吗?” 大哥说:“看你这话说的,哦,我们两口子,四十岁的时候闹矛盾咱妈管,七十岁的时候闹矛盾还要咱妈管?丢不丢人?妈不知道这事。当着咱妈的面,我俩肯定要遮过去的嘛。妈在家里,跟你大嫂说话多些,你大嫂从没跟咱妈提过这个茬儿,没有影响到她老人家。” 我就奇怪,问:“那照你这么说,大嫂猜疑这个事儿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既然没跟咱妈提,那应该是还想和你好好过啊,怎么突然上周末翻旧账,话说的那么绝,还闹着要搬家?” 大哥说:“她怎么会不想好好过?你大嫂啊,这辈子都离不开我的。唉呀,没啥好说的,反正,她就是气不顺,我们冷战的那段时间,她其实跟我提过一次,问能不能搬家,胡搅蛮缠那样,只说这房子她住着不舒坦。我又不心虚,当然不肯答应,我说,都二十几年了,住着清清静静什么事都没有,老了老了,还折腾什么?她盯着我问,真的清清静静什么事都没有?我赌咒发誓说绝对没有。当时,我看她的那个表情,象是相信我的话,还以为过些天就没事了呢,谁承想她竟然一直没断这个念头。” 我问:“大哥,你最近,是不是又做什么事刺激到大嫂了?你是不是又去打听何明眉的消息了?” 大哥摇头道:“没有,没有,上次找小方的父母打听,啥都没打听着,还惹了一身骚,我哪里还敢啊。不过,上周末你们来家里聚会的前一天,是出了点小事儿。我搭在何明眉手上的那件针织外套,其实是你大嫂给我买的。就这么一件旧衣服,我还能追到看守所里去找何明眉要回来啊?拿不回来,就算了呗。结果那天你大嫂忽然就想起来这件衣服了,埋怨我不该拿她的心意去哄别的女人,说着说着,那话就难听极了。你也知道你大嫂那张嘴,刀子似的,我受不了,回了她一句,不就是件衣服嘛,没了就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大嫂的情绪当时好象就不太对,有点要崩的意思,我赶紧找由头出门躲了,本以为过一晚上就没事了,谁能想到,第二天她居然会闹起来。” 我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大哥,你也是的,明知道大嫂心里有解不开的结,还说这么戳心的话。” 大哥叹道:“唉,千错万错,总之都是我错吧。这个事儿现在又闹出来,自然还是怪我。好在,咱妈还能压住你大嫂,她闹过了,倒象是气顺了。我告诉你,文玉和唐慧啊,已经给我们俩订了环球游轮,后天我和你大嫂就出发,去国外转一圈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大嫂,让她把气彻底顺过来,再别闹这个旧账。就是……我还是有点未了的小事儿,只能请小妹你帮帮我。” 我振作起精神,道:“你说吧,大哥,什么帮不帮的,吩付我去做就是了,我是你亲妹妹嘛。” 大哥说:“还是我那件衣服的事啊,得了结一下。我想拜托你,替我去看守所里,见一见何明眉,问问那件衣服还在不在她那里,是不是被看守所收了,能不能想个办法拿回来。另外,你替我买件新的女式外套给她送去,就当替换,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喏,这张银行卡你拿去用,密码是你的生日。”说着话,我大哥就递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我赶紧推让道:“大哥,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不就是一件衣服嘛,这点钱我总是有的。” 大哥却说:“不,不,你一定要用这张卡。我了解她,最喜欢漂亮的名牌衣服,你给何明眉买外套一定要找大牌店,不要随便买。给你这张卡,除了替她买衣服,我还想让你问问她的需求,如果她在里面需要花钱,你就给她转一些去。这张银行卡里面,我存了十万,你先花着,不够了,你再找我要。” 我手里握着银行卡,不由楞住了,心里想,难不成,大哥这是要派我偷偷去替他照顾他的小三?难道大哥想要我帮他养外室? 我很是犹豫,这事儿我能去办吗?万一以后给大嫂知道,她能饶了我吗?我妈也会怪我吧,恐怕以后连家族聚会都不会再让我参加了吧? 大哥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说:“小妹,你是我的亲妹妹。大哥也就跟你敢讲讲心里话。唉,实话讲,当年是我对不起何明眉,我心里一直有愧。本来,这二十几年,我看她在隔壁,和林先生过得不错,林先生对她挺好,我就觉得当年我选择离开她是对的,最终我们兰家和林家都能过得很体面,何明眉的生活也并没什么损失,心里的愧疚还能平复。可却没料到,现在我们都已到晚年了,她居然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说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何明眉竟会拿刀子杀了自己的丈夫?难道还是跟我和她的旧事有关吗?小妹啊,这一点旧事,我要是弄不明白,心里愧疚难平,我会寝食难安的。咱妈和你大嫂,都不会理解我的这个心情,我自己打听又怕你大嫂知道……小妹,你一向心软,大哥只好求你了,你帮我去看看何明眉,去问问她是怎么回事,行不行?” 我迟疑地说:“大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林太太杀了她丈夫,左右应该是她和林先生两个人的事,怎么还会扯到你呢?你非要纠结这个干嘛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5) 大哥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我就是心里觉得有点不对,总觉得不安。其实我有托人暗中打听过,据说,法医鉴定林先生的死因,是流血过多。这就表示,那天晚上何明眉扎伤了林先生,如果马上打电话送医院抢救,林先生是不会死的。可硬是没报急救,就让林先生躺在那里,流了整晚的血,法医认为,林先生受伤先是晕过去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真正断的气。小妹,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呢,何明眉为什么不救林先生?林子那一夜在场,为什么也不救她的亲生父亲?” 我听着,觉得有点瘆瘆的,道:“她们也许是吓傻了吧?大哥,我听你这么一说,我觉着都挺害怕的,当时的场景肯定更吓人。也许林夫人以为自己已经把丈夫扎死了呢?大晚上的,那人倒在地上流血,谁敢过去看啊,我是不敢的。” 大哥说:“不好说……所以,我想请你去问问何明眉,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不踏实。小妹,大哥只能拜托你了,你去探视何明眉,别人不会知道的,而且咱家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你会去看她。大哥想啊,你们都是女人,你性格这么随和,应该跟她可以交流,求你了,小妹,你帮大哥问一问何明眉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好?” 我想了想,问:“大哥,那我去帮你看她之后,你就能再也不管她的闲事了吗?你就能放下跟她的旧事了吗?” 大哥严肃地说:“小妹,你要相信大哥,都这么大岁数了,我还能对何明眉动什么心思吗?我就是想知道,她现在的这件惨事,跟我当年离开她有没有关系。咱们兰家是讲究体面的人,如果真的跟当年的旧事有关,那该我弥补的还要弥补,你说是不是?” 我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关系啊?我想不出来,大哥,她和林先生之间有什么问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怎么能拎得清。再说,就算是林先生为了你们当年的旧事对她不好,你还能怎么去弥补啊?难道再离婚了去娶她?” 我大哥直摇手,道:“不能,不能不能。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不就是打算出点钱出点力嘛。小妹,你放心,这张银行卡就是用你的身份证开的,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不?你大嫂从不知道这张卡,咱家更不缺这点钱,你只管拿去帮何明眉好了,算是大哥给当年的旧事一个交待,拜托你了,小妹。” 用我的身份证开的银行卡? 我瞪着大哥,模模糊糊回想起来,那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的三闺女刚上幼儿园,大哥突然来找我借身份证,说要去开张银行卡,替我存点私房钱,将来给我几个闺女用。但身份证还回来的时候,大哥并没有给我银行卡,只说银行非得本人去才给开卡,手续怪麻烦的,最终他转了一笔钱在我账上,说是帮补我家用,私房钱的事也不提了。 大哥看我瞪他,就低声解释道:“其实当年啊……我找了点关系帮忙,这张银行卡是开出来了,我没交给你,当时我是准备存点自己的私房钱,离婚之后用,不能让你大嫂查觉。那会儿,我本打算净身出户的,家里的钱都由你大嫂管着,她又是干金融这一行的,关系户多,要是用我自己的名字开卡,根本瞒不过她。当年刚好我有笔项目奖金,是现金发到我手上的,我就存进了这张银行卡里。这么多年过去,这张卡里的钱从没有动过,不如就现在用了吧。唉,想当年,我存这个钱,就是准备跟何明眉一起用的,那现在,还是给她用吧。小妹,大哥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跟你说了,你要理解大哥,大哥现在就只剩下这点心愿未了,咱们家里,别的人都不可能帮我,只好求小妹你了,小妹啊,你就帮帮大哥吧。” 我看着一脸哀戚的大哥,素来英明神武的他显得如此萧索无助,忽然感到,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个事情,我不能同我的闺女们商量,她们知道了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夭蛾子来。何况有这张银行卡是在我的名下,存着十万块,万一我那眼皮子浅只顾小家的二闺女和三闺女管我要钱,我给是不给? 罢了,罢了,我就替大哥跑一趟吧。 大哥发了一张他穿着那件休闲外套跟我大嫂的合影照到我手机里,我则依着大哥的吩咐,专门去本市最着名的精品大牌一条街,买了件在我看来贵得离谱的名牌女装外套,然后找到看守所去要求探视何明眉。我也没编理由,就说何明眉被押进看守所来时,身上那件衣服是我家里人的,有特殊纪念意义,想要替换一下拿回来。 看守所的警官很和气,看了看我手机里的照片,对我说,何明眉的收押物品里没有这件外套,但的确看见过她穿在自己身上。警官还很详细地解释,看守所并不是监狱,对候审的犯人要求没那么严格,最近天凉,所以看见过何明眉把外套披穿在囚衣外面,这也不算违反规定。 我问警官,能不能让我见见何明眉,当面跟她说说,把衣服替换下来,警官显得有些为难。我加倍小心求恳,说了半天好话,那警官看到我一个老太太跑那么大老远,就来求办这么点小事,心一软便答应了,不过安排了个小警察陪着我们。 何明眉见到是我,表情很惊讶,听我说明来意后,却一口拒绝了。 她说,两家人是二十几年的邻居,情分难道还值不了一件旧衣服?现在这件外套,她穿着挺舒服的,不想脱下来,什么名牌女装她都不稀罕,在这种地方待着,再贵重的衣服也没意义。 何明眉问我,是不是我大哥让我来探视她的,这我怎么敢告诉她实话……我就说,是我大嫂要我来的,这件衣服是我大嫂帮大哥买的,有纪念意义,想要取回去,请她成全。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6) 何明眉淡淡地说,她已经成全几十年,太累了,今后就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反正也没多长时间了。 我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她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大哥对何明眉,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她现在这样又不是我大哥害的,为什么非要霸住这件衣服呢?还想要给我大哥添乱么? 自从认了我妈当干妈,何明眉就经常参加我们兰家的家族聚会,这些年下来,她跟我算是很熟悉。在我的印象中,她很会和人相处,对我,还有我大嫂的妹妹们都很友好,常听她跟我们诉苦,说林子不听话,还带个假女婿来气她,倒从没听她抱怨过林先生半句。 要说我不好奇何明眉为什么会杀夫,那是假话,不过若是为了满足这点好奇心,我跟她聊天,那还得先套近乎,于是我问她:“阿眉,你在这里待着,有什么需要吗?你跟我说说吧,林丫头还小,女娃儿靠不住,我们好歹认识这么些年,你同我讲,我一定帮你。” 何明眉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陪坐的小警察,对我说:“榭姐,你有心了。这话,你要是前几天来说,我没准儿真会挺感动。可今儿,你来晚了。你们兰家的那位大律师兰文琬,昨天刚来见了我,还当我的辩护人呢,有什么需要我可以直接跟她讲,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何明眉又说:“今儿啊,过了一晚上,我想明白了。你们兰家的体面最要紧,兰文琬来当我的律师,你来替你的大嫂要衣服,无非都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把你们兰家捎进来丢人,是不是?我同兰文琬已经说过了,都不用担心,过去的事会烂在我肚子里,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所以,你不用在我这儿辛苦扮好人,我现在就需要这件外套,你别硬跟我要,我就算承你的情了。” 我想,何明眉说的是挺明白,可事情却做的不明不白,她既然说不会把我们兰家捎进来丢人,为什么一定要留着我大哥这件外套呢?我都看出来了,她今天是把外套贴身穿在里面了,囚衣套在外面,只露出来一点领子边,这要叫我大嫂知道她把我大哥的衣服贴身穿,那还不得膈应死啊。 不过,跟她硬来是不行的,我把带去的女装递给她,温和地说:“你在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难免不齐全,衣服也总得有替换的呀。这件外套是我专门给你买的,你留着吧。你身上那件,若是愿意穿就继续穿着,若不想穿了就给我,都随你。我们家的文琬是个大忙人,她不一定能有空常过来看你,我最近倒还算闲着,闺女们不太缠我,你若是需要啥,就让警官跟我说一声呗。我跑跑腿,给你送过来,尽容易,咱们是远亲不如近邻嘛。你别想太多了,你是知道我的,没啥弯弯绕的心思,就是不怕辛苦,你不用跟我客气。” 看得出来,何明眉其实很需要人关心,我的态度明显让她有些软化。她收下了那件新外套,挺客气地与我道别。 我从看守看回来后,没过两天,那位警官就给我打电话,说何明眉需要些日用品,想让我送些给她,还说愿意将我大哥的那件外套还给我。我按何明眉的要求买齐了东西,又跑了一趟看守所,这一次,何明眉态度更好了,简直就象是以前的模样,还肯与我闲聊,并把大哥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还给了我。 在一旁监看我们的小警察把外套取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允许我将外套带走。 我找着话缝儿,同何明眉聊了几句她的案情,话题是何明眉提起的,她先问我:“榭姐,你大嫂为什么让你来找我要这件衣服?” 我答她:“不瞒你说,我大嫂有些猜疑你和我大哥的关系,她心里膈应,不希望这件衣服在你这里,因为这件外套,是我大嫂买给我大哥穿的。” 何明眉说:“你大嫂挺敏感的嘛……以前可没看出来。都是女人,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计较这件衣服。你看,我和她作了这么多年邻居,半点都不曾为难过她,还总叫她姐姐……多少事啊,其实我都自己忍了。上回你来过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是继续忍吧,没必要争这件衣服。” 我问她:“阿眉,你到底是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案子来?你和林先生不是一直挺好的吗?你这性子,也是忍得的啊,有什么天大地下的过不去,会突然忍不住要动刀子呢?” 何明眉的神情有些恍惚,轻声喃喃:“是啊,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就忍不住了呢?不过,也好,总算是有个交待……榭姐,你别问了,我这个案子,跟你大嫂没关系,她不用担心你大哥与我还有什么纠缠,而且,林子的爸爸到死都不知道你大哥以前跟我的关系。告诉你大嫂,她只管安心守着你大哥就是了。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大哥就住隔壁,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大哥都能忍心,对我从来不闻不问,我的心早凉透了,我什么都不会再提的,更不会再找你的大哥。” 何明眉说的这一段话,在大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原样学给了他听,大哥十分惊疑,问我,何明眉说的“不闻不问”是什么意思?当年他和何明眉分手时,两人说得清清楚楚,一别两宽,再无瓜葛,就算是后来作了邻居,但各自都有安稳的家庭,还需要他“闻”什么“问”什么?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对大哥说,我听不懂何明眉的意思,只能是学话传给大哥罢了。而且我去探视何明眉的时候,总有小警察在一旁陪着,我和她不可能聊太深。不过,照我的感觉,何明眉对大哥已经没什么旧情,杀夫更与大哥无关,所以,我建议大哥别再管她了。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7) 这之后,远在环球游轮上的大哥和我没再通音讯。倒是何明眉对我没什么戒心,还又找我要过一次东西,我按她说的买好了送去,她挺满意的。我听她说,林子从来没去看过她,跟她一起唠了唠女儿不能依靠的家常话,还挺唏嘘。那位小警察陪了我们几次,也比较放松,管自坐在门口看手机,不怎么关注我们讲话。 何明眉说,如果我有时间,也不介意看守所的环境,就常去看看她,跟我说说家常也好,她不会告诉兰文琬我来探视她的事。 我不介意,也有时间,跟她聊了几次后,我的心态也有些放松,我肯定何明眉没有再破坏我大哥家庭的心思,毕竟是几十年的熟人了,我看她也怪可怜的,她希望我去陪她说话,倒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些存在感,所以我真的主动去探视了她几次。 我甚至在想,万一大嫂回来问起这事,我就实话告诉她,让她别再多猜疑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何明眉和我大哥说的话能对上,他们这二十几年来就是普通邻居,我大嫂是时候该放下旧事了。 却不料,就在这当口,我接到二哥的电话,竟然说大哥大嫂要回来闹离婚,二哥要我跟他保持统一战线,跟大嫂说,大哥和何明眉绝不可能私下通讯……呃,我和何明眉见面的事儿,可不能再瞒着二哥啦,万一大哥和大嫂在国外已经吵开了,大哥把拜托我的事讲了出去,我还瞒着二哥,那以后若是穿帮,饶不了我的就不是我大嫂,而是我二哥和我妈啦。 当然,在电话里,我没有敢把全部细节都告诉二哥,只说大哥出国前,拜托我去帮他找何明眉要衣服,我去了几次,把衣服要回来了,也传了何明眉的消息给大哥。我问二哥,何明眉还要我常去看看她呢,若是以后她让我私下传什么讯息给大哥,我传还是不传? 听得出来,二哥得知我私下里做的这件事,很有些恼火,不过他听完后,说这些事不要在电话里讲了,他让我明天一定回大哥家的别墅去,当着妈的面再讲,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赶到了大哥家,我的大闺女问明了这次不是家族惯例聚会,就不肯跟我一起去,我也由得她。 我到大哥家的时候,二哥还没来,我妈已经起床吃过早餐,正坐在后院泳池边晒太阳,唐慧和文玉在忙孩子的事,我同他们打过招呼,就去陪我妈坐着说话。 有些时日没见着我妈了,我觉得我妈象是有什么心事,精神头儿明显不如以前,我禁不住有些心疼,问我妈是不是在为大哥大嫂的事烦心。 我妈却说:“幺妹儿,你这拿着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怎么看着象是你大哥以前常穿的那件外套啊?” 要不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我妈这老祖宗呢,我从纸袋子里拿出那件外套给我妈看,说是我替大哥从看守所里拿回来的。我妈认认真真听我讲了一遍事情的前后经过,叹气道:“幺妹儿,你替你大哥办这事,为什么不先跟妈商量商量?” 我老实地说:“妈,大哥不让我说啊,他怕你不理解他的心思,也怕被大嫂知道……妈,我挺同情大哥的。所以就答应他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衣服拿回来就完了。现在是大哥大嫂突然传回来闹离婚的消息,我才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瞒。若是他俩口儿没事,我却背着大哥来跟你商量,那就不太好吧,会伤大哥的心。” 我妈认真听我说着,没再开口,只把那件外套拿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我接着道:“妈,这衣服,指定夹带不了什么,还给大哥没问题的。警察都检查过……我看那个何明眉,象是真铁了心不和大哥再有往来。要我说,不如等大哥大嫂回来,咱就把这事儿说开呗,没啥大不了的。” 我妈说:“不,幺妹儿,你不懂,你不会明白。” 我无语,妈不再跟我多说什么,只把外套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泳池里的水,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没过多久,我二哥和兰文琬到了,唐慧把他们领到后院来,我一见,就问二哥,二嫂怎么没一起过来,我二哥说,二嫂去见大嫂的两个妹妹了,那边传来消息,好象是大嫂跟她的妹妹们说了什么话,那边约我二嫂去见面谈,还挺急的,二嫂就赶着过去了。 怎么的,我大嫂还真是不依不饶了吗? 二哥说,刚才他进家前,先去隔壁林家晃了晃,叫小阿珠回家来一起商量事情,阿珠答应了,说等下会和那姓穆的乡下两兄弟一起过来。 我妈看了二哥一眼,问:“中轩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没跟妈说?” 我二哥很紧张地否认:“没有,没有,妈,就是,我觉得那两兄弟是能人,可以帮着给拿个主意……是阿珠自己要带他俩过来的,我没反对。再说了,今天不是惯例的家族聚会,就是我们几个关起门来,商量咱家的要紧事,让有本事的人一起听听,给咱们出出主意,没坏处吧,是不是啊妈?” 我妈叹了口气,没答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唐慧又带着阿珠和穆姓两兄弟进来后院,张罗大家都坐定后,唐慧也留了下来,她说,文玉带着孩子们去补习班了,她可以留在家里跟大家一起商量事情。 我明白,文玉的父母要闹离婚,夹在中间最不好表态的就是文玉,他是长子嘛,父母都要靠他的,阿珠就不同,阿珠是小女儿,站什么立场都不用负责任。文玉避开不参加是对的,唐慧在就行了,她是个很懂规矩的媳妇,有儿子就是好啊,媳妇都比闺女强。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8) 这么一来,后院里排排坐了8个人,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唐慧,她道:“早上我已经同奶奶讲过了,爸妈今天不会回来,但是二叔和小姑都会来看奶奶,奶奶说,正好借这个机会商量一下,爸妈回来后该怎么办,他俩要是非离婚不可,二叔和小姑是什么意见?” 阿珠抢过话头问:“嫂子,我哥是什么态度?” 唐慧说:“你哥肯定不同意啊。不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谈这个事情,他说心里烦。他对我讲,奶奶要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阿珠点头道:“这个事儿,是怪腻味的,我哥就晓得躲吧,他不想谈也好。我说我的意见,我是不信我妈能跟我爸离婚的,她只是心里想不开,非要闹一场不可。要我说啊,她跟我爸最好别回来,而且我这大半年都会在外面忙,没空管他俩的是非,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妈过完这大半年之后再闹?到时候我陪着她闹,行不行?” 我听着很奇怪,问阿珠:“你那个外地的项目,不是听说不做了吗?怎么你还要在外面忙大半年啊?小阿珠,我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你爸妈的事,你是女儿,这种时候,要多陪陪你妈才对啊,让她把气顺过来就好了嘛,对不对?” 阿珠低着头,没接我的话,我二哥对她说:“你姑说的对,你能不能别在林家泡着了?挺大个姑娘家,又不是没地方住,而且家里还有奶奶要陪,你老老实实回来,尽尽孝心,行不行?” 阿珠不高兴了,抬起头,冲我妈撒娇:“奶奶,我什么时候不孝敬您啦?你听听,二叔和小姑在说啥呢,都这么冤枉我,我可不依。” 我妈马上护着,道:“你们别瞎说,阿珠去林家住,那是我让去的。她在林家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你们不懂,不要乱管。其实,这个事儿吧,我想了好久,今天也没外人,不如跟你们说道说道,听听你们的主意。” 今天没外人?我忍不住看了看就在旁边闷头坐着的穆姓两兄弟,心想,难道我妈是真的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了?二哥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扒拉了我一下,悄声道:“小妹,你别猜忌,这两位的本事可大了,简直就是神仙,有他们帮着出主意,准错不了。” 我还在想二哥说的话是啥意思呢,就听文琬朗声道:“这年头儿,还真的能看见神仙,要算是我们兰家有福气哦,我倒也真想听听这两位的主意。” 唐慧紧张地拉住文琬,看着我妈说:“奶奶,这个不好吧,这该怎么办……” 我妈坐直了身子,对唐慧说:“你别慌,我还在呢,听我的。我是这家的老祖宗,我的话,你们都会听,对不对?” 我们几个人赶紧都点头,有意思的是,我发现连那穆家的两兄弟也在点头。 我妈接着说:“文琬,今天你即然来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咱就这么办,奶奶想立个遗嘱,先同你说说想法,大家给参谋参谋,你给安排一下,看怎么办成,还能又快又很稳当。” 啊?我妈此话一出,我们几个都有点发楞,阿珠追问道:“奶奶,你怎么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了,不是在商量我爸妈要离婚的事儿吗?” 我妈说:“没有换话题,这是一回事。我想立个遗嘱,内容是,如果我死后,我的大儿子离了婚,那我就要将他从我们兰家除名。你们几个给我作见证,文琬,你来当我的遗嘱执行人,一定要替我把这件身后事办妥当。” 什么?什么? 连素来反应最快的文琬都被惊到了,结结巴巴地问:“把……把大伯从兰家除……除名?这,怎……要怎么做啊?再说,就算真能做到,可离婚是两个人的事啊,万一是大伯不想离,大伯母非要离婚不可,那奶奶,你也要把大伯除名吗?” 我妈很肯定地说:“要。只要是他离了婚,他就不再是我们兰家的长子,跟我们兰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管是谁要跟谁离。文琬,到那个时候,你得替我登报纸,公开我的遗嘱,还要在你们年轻人都看的那什么……网上,去帮我发消息,去给所有的亲朋好友打电话,总之,你要想方设法,告诉所有认识兰家的人,我把你大伯从兰家除名了,一个人都不漏下。文琬,你要帮我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遗嘱内容该怎么写,以后该怎么执行,不管你要花多少钱都行,我可以把钱先给你备下存着。” 后院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然后,就见二哥挣了挣脖子,勉力说道:“这……这不行吧!妈,这样做,那我们兰家在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体面?妈,您不至于吧,现如今离婚是平常事,再者说了,您写的是遗嘱,说句不当说的,到执行的时候,您老都升仙了,还操这心干什么呢?” 我妈不理我二哥,只盯着文琬问:“大孙女儿,你能替奶奶安排这份遗嘱吗?” 文琬皱紧眉头,不说话。 阿珠忽然转头,对穆姓兄弟里的那位少年说道:“火兄弟,你和土老大非要跟我过来,说是有办法让我爸妈不离婚,现在我问你们,有没有办法别让我奶奶写这种遗嘱?我答应你们,只要我爸妈和我奶奶都能好好的,继续过我们家以前的那种安稳日子,我就马上让木仆用我的身体,绝不反悔。” 阿珠这是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可奇怪的是,我心里有种感觉,似乎有个声音在劝我,这种场合,我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还是不要提问题比较好。 那位被阿珠称作火兄弟的少年,把我们几个人挨个儿看了一遍,对他的哥哥说:“土老大,人类真是不可思议,这里的几个凡人,除了这位姑姑之外,或多或少都曾听说过我们要拯救世界的事,却完全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麻烦,只想抓住眼前的日子不要有变化……老大,你说该怎么办,我要管他们的闲事吗?” 拯救世界?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的脑子都不转了。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9) 只听见,那位土老大对我妈说:“兰奶奶,你为什么突然要写这样一份遗嘱?” 我妈象那个火兄弟一样,也挨个儿把我们几个人看了看,然后,才对土老大说:“我老啦,日头长短已没什么要紧,倒是你说的那件拯救世界的大事,我觉得很要紧。他们年轻人经历的事儿少,会以为你是骗子,可我真的相信你,也相信只有你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这些天啊,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想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情。我们这个家,一向最重视体面,就算我不在了,一家人的日子总还得照规矩过下去,绝不能失了这个家的体面。坦白说,我现在真的不敢去细想,为了维护我们兰家的体面,我是不是曾做过什么坏事,伤害了无辜的生命……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后悔的,如果真的是我过去做错了,那就由我自己来还债吧。你们与我们这家人的因果,若真是因为我想要保住兰家的体面而惹出来的,就由我自己来了结吧。其实我撒手一走,这很容易,帮你们去拯救世界,更是应该的。但我的心愿,是不能把我们家的体面给丢了。你得成全我这个心愿,我大儿子的婚姻,绝不能变成我们家的污点。我想清楚了,我还在的时候,他俩闹起来会有顾忌,若我不在了,就很难说会是什么场面。而且,待我走了,我们这个家,就会以中庭为尊,那时候再闹出丑事来,则中庭丢脸,就等于是全家丢脸,我们家的体面,便整个儿完了。所以,我必须先留下遗嘱,把丑话讲在前头,中庭两口儿要闹离婚,那兰家便没有中庭这个人,他是他,兰家是兰家,用我的遗嘱,把中庭逐出兰家去,我们这个家的体面,才不会丢啊。” 土老大认真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坐在另一边的文琬,却似乎若有所悟,轻“哦”了一声,皱紧的眉头渐渐舒缓。 我的感觉十分混乱,不知道妈到底在讲什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三十几年前,我刚发现大哥出轨的那个时候。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妈会认为,把大哥驱逐出兰家,就能维护兰家的体面。大哥是兰家的长子啊,是我的亲大哥,这个事实怎么能用遗嘱来改变呢? 我妈是真的不想要大哥这个儿子了吗?我妈不要他,那他就不再是我大哥了么?这让我怎么能接受呢? 我哆哆嗦嗦地开口,对我妈说:“妈,不会的,大哥不会离婚的……妈,你不要写这种遗嘱吧,怪吓人的,妈……” 我妈瞥了我一眼,道:“幺妹儿,你别怪妈妈,我知道你心里很依赖中庭,把他当成是你最后的靠山。可我们兰家的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妈不能任由你大哥大嫂胡来。这份遗嘱虽然是为了处置你大哥,但我提前写好,当然是希望,也能让你大嫂掂量掂量轻重。” 文琬的模样,似乎全听懂了妈在说些什么,我看见她拽住想要说话的二哥,冲他摇头,不让他发表意见。可我心里那份没着没落的感觉仍在扩大,急切中很想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混乱的心态,就指着唐慧问:“那孩子们怎么办?你把大哥赶出兰家,文玉和阿珠,还有文玉的媳妇和孩子,他们还算不算兰家人?” 我妈看也不看唐慧和阿珠,只盯着我,一字一句道:“都赶出去,都不算。” 周围一下子变成死寂。 好象过去了有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我才听见土老大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分针不过才走了三格,这真奇了,只过去了三分钟吗? 土老大道:“兰奶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来梳理一下这件事情。我们的身份没必要瞒着任何人,在座的大多数之前也已经听说过,可凡人一来不信,二来记不太清,我可以在这里再讲一遍。以我们的身份为基础,许多话对你们来说,会好理解得多。我发现兰律师反应很快,似乎不用我多解释,但你们兰家的这位姑姑,可能就需要仔细再听一遍,才不会觉得很混乱。” 我怔怔地看着他。 土老大冲我笑笑,说:“再说一遍:我们不是神仙,是涅母的仆人。相对于你们凡人来说,我们算是有些神力吧。只不过,我们的神力,是用来护佑我们对应的资源,一般不会用在你们凡人身上,本也不该与你们凡人多打交道。可这段时间,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不得不跟你们打交道,所以多多少少,你们就难免会受到我们神力的影响,特别是你们兰家,因缘凑巧,跟我们这几个再世的仆人牵扯很深,偏偏你们又都不太配合我们,老实说,我也挺苦恼的。” 文琬回嘴道:“神仙如果是来要命的,那我们该怎么配合呢?” 土老大看了看她,赞道:“你真是我见过的,反应最快的一个凡人。” 我懵懵懂懂地两边瞅了瞅,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土老大继续对着我说:“兰家姑姑,你别着急,我再讲一遍给你听。我们再世的这五个仆人,称作土、金、木、水、火。我是土仆,都叫我土老大。那边的火兄弟,是火仆。你们家的这位兰文珠,是木仆的沉魂之身,因为她的凡人意识还不愿意休眠,所以木仆现在还没办法觉醒。金仆则一分为两个咒身,化作卜杜和方柏梧,身怀灵力的咒身方柏梧现在还被心障封着,所以金仆暂时也无法复原,除障之法可能要着落在你们家的高子兴身上。水仆这一世的落凡体是林子,现在缺失了引咒,只有过去的记忆,没有丝毫神力。你们家的兰律师曾说过,林子的妈妈身上有甲骨文水印,这应该是引咒的线索,并不是引咒本身,火兄弟探查到了林子的小堂叔林安清,似乎隐瞒了这方面的关键信息,不过现在林安清也被金仆的心障封住了,目前亦暂时没办法解开。对于我们这几个再世仆人来说,想要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除非是找到解决以上所有问题的办法,才能出发。只单一解决某个问题并无必要,你们兰家人牵扯进来的问题虽然较多,但并不是全部问题,就算兰奶奶为了帮我们而写这份遗嘱,在找到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之前,她老人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10) 我觉得自己就象是在听天方夜谭,但好在他说的这一番话,我倒是听懂了,于是急急问道:“你是说,需要我妈帮你们解决什么问题,但不是现在……可这到底是什么问题,竟会要了我妈的命吗?那怎么行呢?” 土老大看向我妈,我妈妈没有抬头,用手摩挲着膝上那件外套,不知道在想什么。土老大再次对着我,耐心地说:“兰家姑姑,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听出来,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我本来觉得自己听懂了,他这一句,我又茫然起来,鹦鹉学舌般那样问道:“关键在哪里?” 土老大一点儿都不急躁,温和地回答我:“关键是要解开金仆留下来的心障。我们已经猜到,金仆不愿意再世回归,故意跟我们捣乱,他不光封障了自己的咒身,还想方设法封障了可以找到水仆引咒的关键线索。而目前,我们能找到的除障之法,是在你们家的高姨父那里,前世木仆曾留下除障的桃叶,但需要木仆回归才能取出,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你们家的兰文珠同意,让她的凡人意识沉睡,木仆就可以觉醒回归。” “不能同意。”开口说话的是兰文琬,她用很肯定地语气说:“阿珠,你一定要听我的。这两个自称的神仙有古怪,你千万不能轻易就说同意。” 小阿珠低声道:“大堂姐,这段时间我在林家住,其实我已经真的相信,土老大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也让我无法再排斥我的确是木仆沉魂之身这一事实。我不想害家里人为这件事付出代价,更不能让奶奶还债,大堂姐,我想,不如就由我去沉睡罢。土老大说,他们只需要大半年的时间,等他们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任务,我就能复原回来了,对我没有什么损害。” 文琬摇摇头,说:“他们是神仙这件事,我听我爸也说过了,还有什么,大半年后,如果他们不能完成任务,这个世界就会毁灭……简直是奇谈怪论,匪夷所思。且先别说我们信不信吧,小阿珠,你让我问问清楚,再做决定。我想问问这位土老大,你们所谓的,解决了五个仆人的所有问题,然后聚齐出发,就确保一定能拯救世界吗?” 土老大看着文琬,语调平平地说:“我不能保证。我只能确保,如果我们五仆无法解决问题,不能出发去完成任务,那么大半年后,这个世界一定会毁灭。兰律师,你应该这么问,就当你已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吧,你的反应这么快,那你来替我选择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要不要不惜代价解决我们五仆的问题?如果是你做决定,你会怎么选?” 文琬表情一滞,竟象是被土老大给问住了。 哦哟,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场面,她是我们兰家名声在外的大律师啊,什么时候见过她居然会被问住,说不出话来? 只听小阿珠接口道:“大堂姐,土老大说的话,你如果从骨子里就不信,那根本没什么好往下讨论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完全相信,奶奶也相信,还有我嫂子、高姨父和二叔,他们都相信,那我还能怎么选呢?可有一点,我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心底里还在犹豫,他们这几个啊,都是不会强迫我们的。我心里有犹豫,木仆就不会主动觉醒,最近我连头晕症都没犯过,其实我情愿晕过去算了,彻底躺平,不用去选,唉,真是想什么就不来什么。” 文琬对阿珠说:“你犹豫就对了……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事儿,怕会要了咱们奶奶的命呢。你跟奶奶最亲近,所以,就算你没琢磨出来,也肯定有直觉,当然就会犹豫。阿珠,你仔细想想去,他们的时限就在这大半年,咱们奶奶好端端的,为什么偏要这时写遗嘱?” 我琢磨出味儿来,这是在说我妈就这大半年内便会死么?天呐,一时吓得我身子都发软了,坐不稳当,我妈一把按住我,正色道:“幺妹儿,你别瞎琢磨,妈都这么大年纪了,想写个遗嘱,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你也是当妈的人,不能连这点事儿都经不起。哎,琬丫头,你给我小心着点说话,看把你姑姑吓的。” 文琬望着我妈,目光显得有些哀伤,问道:“奶奶,你写这个遗嘱,为的是想要护着我们吧?你觉得大伯的不体面,再也瞒不住了,是不是?奶奶啊,你就真的忍心,要撇下我们不管了吗?” 阿珠好象明白了过来,猛站起来,惊道:“奶奶,奶奶,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见土老大的眼光扫过火兄弟,火兄弟耸了耸肩,说道:“老大,不好意思,我没料到兰文琬的反应这么快,她的心理敏感度竟被我的灵力给增强了……不过,也就只是她一个而已,其他人不要紧,过会儿就忘,马上就能平静下来。” 我二哥终于说出话来:“小神仙……你这是咋说话的?我脑子都转不过来咧,还平静?我这是吓傻了哇,咳,文琬,我说,大闺女啊,你得把话说清楚,你咋会突然往这方面想咧?” 唐慧也开口说:“阿珠,你别急,你先听听文琬的意见,文琬脑子快,想的比我们都明白。” 我妈看着文琬,缓缓道:“琬丫头,你小心着点说话,我们兰家的体面,今后都要靠你了,你知道吗?” 文琬再一次滞住,说不出话来。 整个后院里静静的,只听见我妈妈苍老的声音在轻轻回荡:“我老啦,都满九十岁了,这辈子啊,已经看过太多的人和事。我们这一家子,一直凭着良心做人,不求富贵不求权势,就求个体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我都快要入土了,才发现还有旧债未偿,若是硬扭着不还的话,那还算什么体面呢?琬丫头,你是我们家里,现在最能担当的人,我问你一句话,打官司到了该输的时候,你会不会认输?” 文婉的脸色有些发白,挺直着腰板坐在那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11) 我妈继续说:“我不是律师,可我觉得,打官司就得认结果。到了该输的时候,那就得认输,不能一味强求,什么体面都没了,还会拖累得那几位神仙做不了他们的大事,更是太大的罪过,我担不起,更不想担。我啊,是该想身后事的人喽,你大伯家的这桩子旧事,我很担心我死了后,再也无人兜得住,那么,就由我来认输吧。若是等我走了,他们非闹不可,那你大伯就不再是兰家的人,伤不到兰家的体面,而以后,替我们兰家出头露脸撑体面的,就该是琬丫头你了,奶奶信得过你。至于文玉和唐慧,他们有他们的孝心该尽,不要再与兰家纠缠在一起比较好。小阿珠嘛……”她的眼光投向了呆立在旁边的小阿珠,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我怕得直抖,只知道唤着:“妈啊……妈啊……” 我妈紧紧攥着我的手,仍对着阿珠说话:“小阿珠,当初神仙来叫你跟他们走,我放不下,要求你一定得回来。神仙说话是算数的,你看看你,真是好好的回来了,还是我的小阿珠,一点儿都没有变,我很开心。可是,这些天,我想来想去,我求得了,便需去还,这是正理儿。你若是心里放不下奶奶,一直犹豫,这个坎节儿总过不去,把神仙的事情给耽误了,那如何是好?小阿珠,你得这么想,奶奶我这辈子的福气和体面,全是神仙给撑起来的,如果最终还债,是需要把你还给神仙一段时间,那么,奶奶决定认这个账,你不用犹豫。” 把阿珠还给神仙?我妈来认这个账?这是怎么算的?我觉得我的脑子好晕,听不明白,就连被神仙都称赞反应很快的文琬,在听完这段话后,也终于在面上显露出了一丝困惑。 在场诸位中,唯一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个土老大。 他接着我妈的话说:“兰奶奶,你放心,五仆齐聚完成了任务之后,兰文珠会原样回来的,我可以保证她还是你的小阿珠,一点儿都不会变……当然,如果我们完不成任务,也没什么要紧,世界毁灭了,人类都不会存在,那就无所谓兰文珠回不回来了,是不是?” 呃,他这是说的什么话?就连我这么软性子的人,都觉得这个土老大说的完全不象人话,我二哥立刻就怒了,吵道:“啥叫没什么要紧?你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却先要拿我家的小阿珠做炮灰?她凭啥跟你们走啊?你说的这叫什么鬼话,你还是神仙咧,咋完全不通人情。” 我看见火兄弟无可奈何地两眼望天,嘴里咕哝:“不会讲人话,就别乱开口,行不?”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 文琬仿佛清醒了一些,伶牙利齿地反击道:“这个世界在大半年之后会不会毁灭,我不清楚。可这会儿,我怎么听,怎么象是你们在给我奶奶洗脑。我们家的老祖宗,再怎么清明,也已经是个九十岁的老人家,和外面的世界不怎么打交道。你们可别以为,唬住了她老人家,我们兰家就没人挡事了。老实说吧,你们到底想让我奶奶做什么?” 土老大完全不受我们情绪的影响,平淡地道:“我们不想让你奶奶做任何事。至于你奶奶要做什么,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不干涉。你奶奶要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发生,都只是因为早有前因存在,这是你们凡人自选的因果,跟我们无关。我们本就可以任由凡人自己做事自己承担后果,毕竟,我们的任务里,从来都不包括护佑人类。这次将来的劫难,如果仅仅是导致人类毁灭,我们这几个应该都不会再世,更不会出现在这里与你们打交道。可真实情况是,我得到的预言告诉我,这个世界面临毁灭,我们护佑的资源将不复存在,时限就在大半年之后。护佑资源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必须履行的职责,所以,没奈何,哪怕需要跟你们凡人打交道,我也只得坚持下去。” 文琬问:“奇怪,你怎么老是用这种口气说这个世界会毁灭,好象你们是局外人一样……难道世界毁灭了,你们还能存在?” 这次答话的是火兄弟,他道:“你说对了!这个世界是涅母创造的,我们是涅母的仆人,这个世界毁灭了,虽然我们留在这世上的族亲同样会不存在,但跟我们真的没关系。我们五仆,的确站在是这个世界的局外,这个世界毁灭了,我们自然便会回到涅母身边去,帮着她重新再创造一个世界。坦白讲,我挺想念涅母的,所以要我来完成拯救这个世界的任务,我并不是很积极,毁灭就毁灭吧,还不耽误我再见到涅母,多好。我们这几个仆人当中,唯一认为,只要是涅母的任务,就必须去尽全力完成,只有土老大。你根本用不着怀疑他,作为一个聪明的凡人,你的反应这么快,难道现在,你还没意识到你应该帮助土老大吗?你应该庆幸,我们五仆中,还有一个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土老大真心实意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也就意味着你们人类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啊,这个世界早就注定没救了。” 文琬思索着,努力保持着镇定,再问道:“你们……真想要我们凡人的帮忙,那么,就该有诚意把一切都告诉我们,由我们自己来判断要不要帮忙。我必须要清楚明白地知道,我奶奶为什么非要帮你们?她老人家做的选择,会对她自己产生什么后果?” 土老大不回答,看向我妈,我妈叹了口气,对文琬说:“琬丫头,不许你这么为难神仙。这两位神仙又不欠我们什么,说不说的清楚,那还得由人家自己决定。你只须明白,奶奶想做的事是奶奶自己心甘情愿的,便不能再找人家的麻烦。奶奶啊,是自己真想明白了,这个坎节儿非过不可,不能缩着躲着。神仙自有神仙的打算,凡人也该有凡人的担当,不管什么后果,都与神仙无关。我可先跟你说好,甭管接下来我出什么事,都不许你没凭没据地去惹这几个神仙。”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12) 我惊得一跳,我妈用力按着我,她是九十岁的老人了,我不敢同她使力气挣扎,只得捺住自己的焦心,听她对我说着:“幺妹儿,妈也要跟你先说好,你的这个性格啊,太经不住事,不过就有一桩好处,但凡能让你有个靠山,你便能把日子踏实过下去。我知道,我那个女婿走了这几年,你嘴上不说,其实在心里把你大哥当主心骨,妈若是真的赶走你大哥,你就怕没了娘家这边的靠山,日子会不好过,对不对?幺妹儿,妈跟你说啊,你是三个闺女的妈妈,要学会依靠自己的孩子啊,不能总觉得自己家孩子比不上别人家的,伤了自家孩子的心,那还怎么靠呢?不过,妈可以替你再做一回主,婉丫头就在这儿,以后万一你大哥真被我赶出去了,这个家里还有琬丫头呢,你只管找婉丫头当主心骨,放心啊。” 我的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我妈还是最了解我的,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她要对大哥这么绝情?什么神仙的任务,什么拯救世界,我不明白,象我们这样的普通凡人是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妈为什么非要管呢?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不过,尽管我觉得莫名悲伤,心底里却觉得,象是有个无形的托子在托着我,让我不会感到惊慌失措,我的眼光落在了妈妈的手上,也许,是我妈妈手心里的温暖给了我支撑的力量吧。 文琬明显平静了下来,语气沉稳地说:“奶奶,我要求知情权,你既然把兰家的体面托付给了我,还要我替你执行遗嘱,那我就必须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写遗嘱?以我看来,你是在担心你很快要离开人世,而大伯的过去再也隐瞒不住,所以你必须立下这样的遗嘱,以免大伯的事在你离开人世后爆发出来,会牵累我们整个兰家。若是我的分析没有错,那么整件事的核心就是,你在预测自己将要很快离开我们……奶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测?” 我妈没有回答,眼睛去看火兄弟。 过了一会儿,火兄弟说道:“兰奶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不过,请恕我直言,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人,如果你的长子长媳回来,他们内心还有着不离婚的想法,那不用你请求,是我随手就可以做的事,自可设法加强他们不离婚的想法,让他们不闹离婚。但如果,他们要离婚的心意非常坚定,那我就没办法硬拗成反的。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必须先同你说明这一点,就是无论你做的事能不能帮到我们,都不能用这个来跟我们许愿,我们不是以前那些帮你的神仙,我们是涅母的仆人。” 我妈轻轻摇头,说道:“不,不是想许愿,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把手,自然,这件事绝不可以强求。等我的大儿子大儿媳回来,我也不会再去强求他们,我只会公布我的遗嘱,然后就随他们便吧。” 二哥却急了,吼道:“这位小神仙,你这是忽悠我咧?我答应给你帮忙看顾林家那个小伙子,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大哥大嫂不能离婚,怎么现在又换了个说法?” 火兄弟很坦然地摊了摊手,道:“兰大爷,我之前跟你说的,是在他们回来后,我来这边坐坐,保管你大嫂能改变心意。因为那会儿,我知道她并不是真心想要离婚,我能加强她内心里不想离婚的念头。不过,现在就难说了,情况又有变化,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一辈子不离婚啊,兰奶奶想要的,是她死了之后,仍能用兰家的家规约束长子长媳的婚姻,以维持兰家的体面,这我可做不到。” “情况又有变化?什么变化?你怎么知道?”文琬敏捷地追问。 火兄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别忘了哦,你爸说我是神仙。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管了。情况的确有变化,据我所知,你的大伯母,现在已经回到本市了,就住在她妹妹家里。” 啊?这消息太让人惊讶了,连唐慧都站了起来,问道:“妈回来了?怎么回事?昨晚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听见爸在那边跟妈说话,怎么会……”她说到这里,突然迟疑了,看向文琬。 文琬反应过来,问道:“嫂子,你肯定你听到的是我大伯母的声音吗?” 唐慧的声音低了下去,道:“这……我不敢肯定,电话是爸打回来的,我只听到那边还有隐约的女人声音在同爸对答,自然认为肯定是妈在跟爸说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就……” 小阿珠问火兄弟:“这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告诉我?” 火兄弟说:“我刚知道啊,刚刚兰奶奶暗示要我探查她的心声,我才知道的。”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妈,这消息居然来自于我妈的心声?我妈怎么会知道我大嫂已经回国了呢?难怪她那么坚持要写遗嘱,一定同大嫂自己回来有关系,可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文琬扑到我妈面前,伏下身子仰脸看着我妈,急切地说:“奶奶,我求求你,你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我一定会为兰家的体面竭尽全力,我还想让你亲眼看着我光耀兰家的门楣。你相信我,把真相都告诉我,让我来判断来做决定,好吗?我会护着你,会护着兰家,有必要的话,我会想办法解决大伯和大伯母的旧事,绝不失兰家的体面,奶奶,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妈摸了摸文琬的脸,疼爱地说:“琬丫头,你是好孩子,可这事儿你办不了。” (十)兰中榭讲述的故事(13) 然后,她又转向阿珠,对她说:“小阿珠,你妈妈回来的事,我今天一大早才刚知道。我忍着不提,就是不想被神仙查知心事,不过刚才我用心声同神仙说话,就被神仙查到了,所谓有求有还,还真是报应不爽。你父母的事,与你无关,你妈妈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么多年她都信赖我,可直到这次才发现,我竟瞒过她许多事,所以,虽然我是为了这个家好,也为了她好,但她心里生了怨气,不想再听我的意见……这不怪她,我能理解。我没有告诉你,你也不要怪我啊。” 唐慧问:“奶奶,你怎么连我都不告诉呢?今天我们都在家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我竟半点都没查觉。” 二哥醒过神来,拍腿道:“我说呢,我老婆怎么会突然被赵家的两个妹妹叫了出去……还有,高姨父那么喜欢掺和我们兰家的事,我老婆同赵家那边说了今天要来聚会商量事情,他竟然没出现,果然有猫腻啊,妈,是不是你不让高姨父过来的?” 我妈对我二哥说:“你大嫂的大妹妹赵绢,哦,对了,她的先生就是你们见过的高姨父,”我妈仿佛忘了神仙能听她心声,还专门转头对土老大和火兄弟解释了一句,又继续对二哥说:“今天一大早给我打了个电话,那会儿,孩子们都还在睡,赵绢知道我起得早,专门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她大姐昨晚后半夜时突然回来了,跟谁都没打招呼,直接住进她家里,也不讲有什么事,状态怪怪的,还说了一句不想见我。她放不下心,非得同我讲一声。赵绢说,她昨晚也接到了你媳妇给她的电话,通知她们今天一起回来见见我,可现在出了这状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对她说,她们赵家的亲戚今天都不要过来,最好让你媳妇也别过来,等我同你们商量好后再说。赵绢就按我说的,和她妹妹赵绣一起,把你媳妇约出去了。” 我二哥张大嘴,楞了会儿,摸着头说:“妈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我妈不再理会二哥,对我说:“幺妹儿,既然说开了,妈现在拜托你一件事吧。你啊,也去赵绢家走一趟,跟她们谈谈,告诉她们,我要写这样一份遗嘱,让你大嫂阿纹听一听,看看你大嫂肯不肯与你说话,好让你在我和你大嫂之间传个讯儿?” 文琬抢着道:“奶奶,让我去吧。” 我妈说:“不,不要你去。阿纹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所以坚决回来闹离婚,我那个大儿子啊,还想瞒着我们呢,这很蹊跷。阿纹连我都不想见,必是对兰家寒透了心,琬丫头,你是兰家小辈里的招牌,去了就代表兰家的正式意见,而且当律师的说话容易强硬,你去谈,若是跟你大伯母顶上牛,那会谈崩的。就得你们小姑去,我这个幺姑娘啊,天生的性子绵软,阿纹向来不会把她看作是兰家的代表,对她反而会接受度高一些。” 我无语,我妈对我的评价,以及对我在大嫂心目中形象的判断,还真是精准。 我妈再次对我说:“幺妹儿,你替妈去赵绢家吧,现在就去,好不好?你也没必要继续在这儿听我们商量,对不对?” 好吧,我妈说了算,只要有人指挥我,我多半都是听的,何况这是我亲妈在指挥我。 我同在座的所有人道了个别,唐慧一直送我送到小区外的大路上,为我招了辆出租车,我坐上车之后,立刻就拨通了赵绢的电话,她说,她正在和我二嫂,还有她妹妹赵绣在附近的一间酒楼里喝早茶,让我直接过去。我问她可不可以去她家看看大嫂,她快人快语地说:“哎呀,我说孩子姑姑,瞅你这客气的,有啥可不可以?他二婶儿跟我们这儿唠半天了,正说要去我家呢。我们家的大姐,昨儿后半夜回来,吓了我一跳,她不肯跟我多讲,就只说,这辈子再也不进兰家那栋别墅的门,连老祖宗都不想见。因为大姐在我家睡觉倒时差,怕扰着她,所以我们才把二婶儿约出来了。原是怕老祖宗想见你,就没约你。我们几个在这儿,商量不出个办法,正准备一起回我家去,若是大姐醒了,就好生劝劝我大姐,你先来跟我们会合吧,咱们一起回我家去,都是女人,好说话。” 我有些受惊,大嫂这是怎么了?竟然说,这辈子再也不进兰家那栋别墅的门?天呐,我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呀,怎么他俩口子出去旅游这一趟,大嫂的态度反而更决绝了呢?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1) 我叫赵绢,在赵家姐弟里排行老二,是小阿珠的大姨。 我这辈子最敬服的人,就是我大嫂的婆婆,兰家的老祖宗。 那一年,高子兴在外面遭了难,差点儿把命丢了,就是兰家老祖宗搂住当时想要抱着孩子跳楼的我,对我说:没事,有她在。 之后果然如她所说,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现在的我退休了,是大学教授的夫人,我女儿也成家立业生了孩子,我的生活没有什么不舒心的事。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兰家的老祖宗,她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么多年来,我跟我弟弟两个人,都随我大姐一起,直接管兰家老祖宗喊妈,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我亲妈。 更别说我老公高子兴了,他恨不能把老祖宗接我们家里来供着,可惜就是兰家的体面放在那里,怎么可能让外人供着自家的长辈?那说出去多难听。所以,我能理解兰家小叔每次一听我老公提这事,立刻便会勃然大怒的心情,可我那老公不听劝啊,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还是老祖宗心里有数,能镇住场面。 在我们赵家,我大姐赵纹一向是顶梁柱,多亏有她,我们姐弟才能在父母离世后站住脚跟。 回忆起大姐没嫁进兰家之前,真是一言难尽的苦难岁月。 你们已经听我弟弟讲过一些过去的故事了吧? 我父母啊,为了生个儿子,算是把一切都搭上了。我自小的记忆,就是我妈病歪歪倚在床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养儿防老、养儿防老”,那场景又可怜又心酸。结果弟弟到底是生出来了,我爸妈却没能享到养这儿子的半分福气,苦熬到我弟高三那年,还没等参加毕业典礼呢,老两口就前后脚病重辞世。 那会儿正是我的大四实习期,学的是行政管理专业,我得自找实习单位,拿到实习鉴定后,才能回校领取毕业证。我外地的同学帮我联系了一家企业,约好一起去实习,而我家办完丧事后,竟然穷到连我的路费都凑不出来。 我灰心至极,同我大姐说,算了,拿不到实习鉴定,这毕业证肯定领不到,不要也罢。我准备放弃,索性直接在本市找个打工的地方,挣点钱贴补家用。那一年,我们的三妹赵绣才刚上大二,她是艺术特长生,在我们这个贫寒之家,居然能养出一个特别会画画的艺术人才,实属难得,她的学业可不能废了。 而我自己的这个专业,反正是万金油型的,放弃了无妨,我是二姐,总不能耽误了三妹和小弟。 没想到,大姐把我好一顿骂,说我没出息,这就想放弃?现如今的这个社会,我若是连一纸大学文凭都没有,出来是想怎么去混?大姐说,不用我们几个弟妹操心,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供我们读完书,都交给她就是了。 隔没几天,大姐变戏法儿一样,拿出几百块钱来,刚好就够我的路费,我那实习单位管吃管住,问题就此解决,大姐亲自送我上了高铁,嘱咐我要安心实习,拿一个漂亮的实习鉴定回来,领到毕业证后,回来报考本市的公务员。 我去实习了三个月,如期领取毕业证,回来后正好赶上大姐的婚礼,小弟高考顺利结束,三妹的学业也毫无滞碍,我们家的经济困境仿佛就如一场恶梦,醒来后了无痕迹。 我依着大姐的安排,考上了本市的公务员,进了本市教育局工作,大姐非常开心,说我以后慢慢立住了脚,再找个有前途的小伙子结婚,她和我守望相助,姐妹们一起支持小弟的事业,我们赵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大姐这个人啊,性格特别好强,喜欢替别人安排事情,多数时候我都是听她的,只是这一次,她提到对我婚姻的安排,我就回了嘴,说我不喜欢当官的的男人,不想在体制内找对象,我希望找个有共同爱好的伴侣,相依相守,一世安足矣,没多大野心。 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当时同大姐说的这些话有什么不对,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大姐当时竟然很愤怒,同我争执半天,见我始终不肯听她的意见,竟伤起心来,对我说:“二妹,早知道你就这点出息,当初我何苦卖血替你筹路费啊?”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大姐变戏法一样掏出来的几百块钱,是她卖血换来的。之前我从没问过,是私心想着,大姐那时候已经在谈恋爱了,我以为大姐可以是放下面子去找未来姐夫要的,完全没想到,大姐竟然宁肯自己去卖血,也不肯在结婚前问恋爱的对象要钱。 我没有再跟大姐争吵,但我也没有听她的话。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后来我嫁给高子兴,心里很知道大姐瞧不上他。就算高子兴现在当了教授,在大姐眼里也并没能抬高多少地位……大姐总觉得,要是依着她的安排,我们赵家能比现在更光鲜。 可我和子兴都不认同大姐看重的那些光鲜,觉得没有什么意义,我俩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就非常好,不过,子兴知道大姐为了我曾付出过怎样的牺牲,所以我俩之间有默契,哪怕大姐在我俩面前说的话再难听不堪,我们都会忍耐,虽然不会妥协,但也绝不翻脸。 我闺女高云湘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所以,她特别不乐意听我大姐数落我们,我知道,大姐出言不忌,难免会给孩子心里落下点儿阴影,可毕竟都是一家人,总得包容不是?该忍就得忍,就冲大姐卖血换来的那几百块钱,我愿意用这一辈子对她的忍让来还。 老祖宗说过嘛,得着什么,要还,不能光想着自己要,不想着付出,那是要遭天罚的。 你们可别以为,我这是迷信。我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女性,没那么容易被神神道道的说法骗住,但我们家老祖宗心里信的那尊神不同,我也真心实意地信。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2) 高子兴出事的那次,我抱着才刚两岁的湘儿,生平第一次崩溃哭嚎,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觉得活不下去了,我听见高子兴在电话里嘶哑着声音说:“老婆,对不起,我怕是回不来了……”,脑子里便轰轰乱响,幸好老祖宗在我身边,倘若当时身边没人,我真会当场就抱着孩子,涌身从窗口跳出去。 是老祖宗用她那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安抚住了我,当天晚上,她带着我和湘儿回到了她的小屋,把老爷子赶到小书房里去睡,自己和我还有湘儿一起挤在里屋大床上睡,那一晚,我累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熟过去。再醒来后,天都已经大亮了,老祖宗神色很笃定地告诉我,高子兴什么事都不会有,让我回家安安心心等着,子兴一定会很快回来。 当时,我注意到老祖宗穿着一件长袖衬衣,这不太对,天气还很热,这间里屋又没装空调,头天晚上我们一起挤着,睡在凉席上都一身汗,她怎么能穿住长袖衣服呢?我问老祖宗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老祖宗她说没事,她就是年纪大了,怕冷,而且也不让我继续待她那里,就催着让我回家。 但是,毕竟我曾经历过大姐卖血帮我的过去,所以这一次,我就没那么粗心,我想试着去扶老祖宗的胳膊,她却很小心避开,不让我碰到。我心里想,老祖宗昨晚上干什么了?她干嘛要遮着手臂?是弄伤自己了吗?怎么会呢? 这个哑谜,直到子兴为了他父母的拆迁款回老家去,老祖宗又来帮我照管湘儿时才解开。 说实话,那次,我是故意去接老祖宗来我家的。子兴同我说,他想拿父母的钱去炒股票期货赚笔大钱,依我看,这就是晕了头。但是很难得,居然大姐那一次跟子兴十分谈得来,听到子兴有这想法,大姐可高兴了,主动跑我家来进行了一通理财教导。子兴很动心,书都不想继续念了,我却很纠结,可又不能拼命在老公面前反对自家大姐吧?说好的我要忍让大姐一辈子呢……这怎么办? 于是,我思来想去,就借着要照顾湘儿的由头,把老祖宗接来我家里,准备原原本本的,把一切都告诉她。我的心思很简单,如果老祖宗没意见,那我就由得子兴去折腾,老祖宗要是有不同意见,拦住了子兴,那我大姐也没什么话讲。 那天晚上,老祖宗同子兴通过电话后,我安顿老祖宗歇下,在她床边绕来绕去的不想走,老祖宗等了一会儿,问我:“阿绣,你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就在床边坐下,说:“妈,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得实话告诉我。” 老祖宗叹道:“问吧问吧,我看啊,你就是闷了这些年,从没放下。” 我说:“妈,您真是慧眼,我就想问问您,当年您怎么就知道子兴一定没事呢?而且刚才,听您给子兴打电话,您说,得了什么,要记得还,这是啥意思呢?” 老祖宗说:“罢了,我看呐,不同你讲明白,总也不得安生。我告诉你吧。那一次,子兴遭灾,我怕他过不去,晚上趁你睡着了之后,我就拜了拜神仙,神仙应许我啦,一定会救子兴。我同你说,我拜的这个神仙,很灵的。但神仙应许的事情,是要还愿的,不能光得到不付出。子兴和你啊,既然要了平安,就不要再想着发财,当初子兴遭灾的起因就是为了求财,咱不能不接受教训,你说是不是?所以,若是按我的意见,子兴这一次,也不能想着求财。再者说了,那老人家的拆迁款,是给老人家后半辈子的护命钱,子兴拿着这钱去冒风险,万一弄没了呢?他亏心不亏心?” 我频频点头,又问:“妈,这理儿我认同,可您求的是什么神仙呢,真这么灵啊?您告诉我,让我也求求呗。” 老祖宗轻轻拍了我一下,道:“阿绣,神仙哪是能乱求的。还有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家老头子不喜欢我拜神仙,家里人的事,我从不敢随便拜求。要不是那次子兴碰上大难,我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拜过了。说起来啊,那天晚上接你们母女去我家里住,一则是不放心你们,二则也是方便我赶老头子出去,要是让他看见我划……”老祖宗突然住嘴不说了,往枕上一靠,闭上眼假寐。 我屏息盯着老祖宗,追问:“您划……什么?妈,拜这个神仙,需要您做什么?老爷子为什么不喜欢您拜啊?” 老祖宗装睡,我不肯让她糊弄过去,抓着她的胳膊摇了又摇,忽然心里一动,冲口而出,道:“难道是需要您划伤胳膊?” 老祖宗的眉毛一颤,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心里一下子难过莫名,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老祖宗睁开眼看见,道:“这傻丫头,哭啥?你看我这胳膊,哪儿有伤口印子?你不要乱想,啥事儿都没有。我拜这神仙,主要靠的是心诚,我是真的信啊。阿绣,你不要在心里笑话我是没文化迷信的老糊涂,那就行了。听我说,往后你和子兴,安稳过你们的小日子,记住平安是福,就不用求神仙,也错不到哪儿去。” 我哽咽着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老祖宗不想说明白的,我大概已经能猜出来,总之就是,老祖宗为了我们这一家子的平安,替我们向神仙许了愿,许愿成真,那当然必须要还愿。老祖宗信这个神仙,我绝不会不信。而且我也绝不会再让老祖宗去还愿,我会听她老人家的话,守住我和子兴的这份平安,不要富贵,安安稳稳过我们的日子。 一直过到现在。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3) 我大姐和大姐夫之间的旧事,是我们大家族里共通的一个心病。扎在所有知情人的心底,虽然多年没有再起波澜,但我知道,这病其实没好,说不着哪一天,就可能会再起风波,可我不晓得能做什么。 要问我个人的看法嘛,唉,都是女人,我能不同情我大姐吗?可这事儿吧,我后来慢慢琢磨,觉得恐怕也不能完全怪我大姐夫。 大姐自己心里应该多少也有些明白:小阿珠幼年犯病,大姐情绪抑郁时,常会突然跑到我家里来,也不一定会同我说什么,就是呆呆地坐在我房间里,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自己嘴里念叨。每到这时,子兴会带着湘儿避出去,把家里留给我和大姐。大姐坐多久,他们就避多久,没有丝毫怨言。我呢,只是陪大姐坐着,从不主动问我大姐什么话,更绝不会给她出主意,大姐愿意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大姐念念叨叨自言自语的那副样子,颇有点象是当年我妈念叨“养儿防老”的场景,从她的念叨中,我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听懂了大姐的心声,她会喃喃说:“我这是何必呢?明知道你没有娶我的心,还非要为了钱嫁给你,嫁给你,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又生了儿子,就行了吧,我还要求那么多干嘛呢?这可好,终究把你还是送到对你什么要求都没有的狐狸精怀里去了,是不是?是不是?” 所以,你们看,我大姐不是不明白自己的性格有问题,只是明白归明白,她已没有办法改变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对于大姐的抑郁状态,我和三妹都一筹莫展,但还没有持续多久,还没来得及变成不可收拾之前,我弟弟赵猛就去跟大姐夫打了一架。 在警局里,警察不客气地对我大姐说,别管是不是亲戚,大姐夫验伤若是达到了刑拘标准,那猛子就得坐牢。我大姐吓得,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过来,猛子是我们赵家的一根独苗,大姐寄予厚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去坐牢,后来大姐夫使尽力气捞了猛子出来,没留下案底,我大姐的情绪彻底恢复正常,这病势才算压了下去。 不过,子兴在家里同我说:“老婆,这事儿没完呢,依大姐的性子,断不能咽下这口气,以后不知道啥时候,准还会翻腾出来。” 我感叹道:“唉呀,我这个大姐,就是太要强了,其实怎么看都是她赢了呀,大姐夫为了阿珠,把外面那位断得那么干净,小阿珠都要上幼儿园了,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子兴好奇地瞅着我,问:“老婆,你这么大度啊?那万一是我出这种事呢?” 我当即把脸垮了下来,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子兴就立刻告饶,指天誓地,表示绝无外心。 所以,同为女人,我当然理解,这种事是没道理好讲的。男人嘛,总有三妻四妾的梦想,却不明白,哪怕是随口开一句玩笑,也是对女人很大的伤害,就仿佛本来亲亲热热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却对另一个说,我同你亲热的时候,还想着别人哦……呐,你们看,哪怕只是顺口说说,感觉不也象是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绝不能带着恶心,恶心这种感觉一旦泛上来,会被身体记住,此后很难消除。一朝开始恶心,便难免日日恶心,那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我大姐跟大姐夫,却是生生把那只恶心的苍蝇吃下了肚,之后的岁月里,就非得说服自己消除这种日日恶心,还得把恶心当成营养来吸收。这份儿难受劲儿,可想而知。 不过呢,我虽是她的亲妹妹,到底仍是旁观者,立场我自然是站我大姐这边,但说句公道话,这只恶心的苍蝇,恐怕是在我大姐不惜奉子成婚时,就已经种在了两个人的咽喉里。 我家的湘儿少女成人之后,我同她郑重聊过一次男女关系的问题。我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结婚前一定要自重,绝不可以越雷池吃禁果。湘儿跟我一向无话不谈,我也从不计较母女长幼,她听我这么讲,自然觉得我冬烘,就同我辩论,道:“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这么老古板,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介意这个了。” 我摇头说:“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而是会影响判断的问题。你们年轻人啊,总想由着性子来。的确,谈恋爱嘛,肌肤相亲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妈妈认为,前车之鉴,传统的观念也自有它形成的道理。你想想,选择爱人,最重要的是选择跟谁过日子,对不对?虽然男女关系在过日子里很重要,但却不应该是彼此选择的基石,谁跟谁能不能过日子,除了看男女关系,还要看很多其他方面。” 湘儿有些困惑,问我:“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道:“我是想说,女人跟男人谈恋爱,都是奔着想结婚去的,你是我的女儿,总不可能是开放到光谈恋爱不想要结婚的那种人吧?要奔着结婚过日子来做选择,就得看男人很多其他方面,如果你在谈恋爱的时候,先不先的跟男人有了肉体关系,那你的荷尔蒙就一定会影响你的判断。而且女孩子跟男孩子比,受荷尔蒙影响,变昏头的可能性要大的多,若是糊里糊涂受荷尔蒙的影响,选择一个错先生嫁了,那可没处找后悔药吃去。所以妈妈才说,女孩子需要婚前自重,免得后悔时来不及。” 湘儿瞪着眼睛看我,努力想了半天,终于象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妈,你这观点还真是蛮新奇的。那这么说,只要我心态够强大,不让荷尔蒙影响我的判断,就算婚前没自重,也不会硬嫁给错先生,那么,跟谁有肉体关系就都无所谓喽?” 我打了闺女一下,道:“乱讲,都说了,我的女儿不可能开放到这种程度。你总要生养孩子的吧,不结婚怎么生养孩子?不许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湘儿吐了吐舌头,不再反驳我。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4) 后来,她却真的听进去了我的话,选择的我那女婿很让我满意,是个踏踏实实会过日子的男人,尤其对我家湘儿,一句重话都没讲过,小两口和和美美的。 我闺女不会明白,我这个听起来有些新奇的观点,其实源自于我对大姐婚姻生活的感慨,这么多年旁观下来,我个人觉得,大姐和大姐夫并不合适在一起过日子,倒没有他俩谁好谁坏之分,纯粹是因为,他俩骨子里的性格,是两类人。 老话不都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吗?我们赵家和他们兰家,完全就不在一个层次,生活习惯、生存理念都完全不同,两个家庭有很多背道而驰的三观,在这样两个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一男一女,怎么可能不闹矛盾呢?闹到不可收拾,还要硬捏在一起,怎么会不难受呢? 三观是否相同的这个问题,要到多年生活以后,才能体会出来,这是两个人能否在一起长长久久过日子的基石。总要有差不多的喜欢,或者同一类的厌憎,两个人在一起,才会比较舒服。否则的话,你这边正在开心呢,他那边却泼来一盆冰凉水;你觉得很讨厌的东西,他却当成香饽饽……你们说说,这守在一个屋檐底下,该有多别扭? 就拿我大姐和大姐夫来说吧,我大姐是个有点强迫症的女人,且强势,在我们赵家一直撑大梁,当指挥当习惯了,但凡她有命令,我们几姐弟全都得立时三刻照办,若敢耽误,大姐说起难听话来,能象刀子一样要人命。还有,我大姐最见不得别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把她看重的东西不当回事。但是我大姐夫的性格呢?我其实不了解。 大姐谈恋爱的时候,带着还只是男朋友的大姐夫回我们家吃过一次饭,表面上看,他显得家教极好,明显很有钱,人长得又帅,把大姐迷得神魂颠倒,她是那么挑剔的人,可看大姐夫的眼神满是欢喜,自然是真心实意爱上了大姐夫,我们姐弟都不敢多问,但很服气大姐的眼光。后来父母骤然去世,我们家境那么困难,大姐夫竟毅然娶大姐进门,支持大姐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所以在很长时间里,我们姐弟一直都觉得大姐夫简直是完美人品,无可挑剔。 后来大姐叨叨出来大姐夫有外遇要闹离婚的事,我才如梦初醒,原来以前的我们,从没有客观评判过大姐夫,从来都不知道,大姐夫也只过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欲有缺点的普通男人。然后我才真正去留意大姐夫的为人性格,结果发现,大姐夫骨子里,其实是个被宠坏的男孩。 我的老祖宗,大姐夫的亲妈,对长子宠上了天。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长子身上,所有的用心都给了长子,有意无意中,她培养出来一个非常自信、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男孩子,他就象是小太阳,习惯了身边的人都围着他转,都重点关注他的需要。我倒也不是说,大姐夫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只是很多时候,他根本就想不到别人会有什么感受。大姐夫这人的性格,是典型的顺毛捋,你要先让他觉得舒心,他就会对你极好,假如你惹他不高兴了,你这边天塌下来,他都不管。 你们,听明白我的意思没? 我的意思是,象这样的两个人守在一起过日子,要让我那么强势的大姐做到永远不惹我大姐夫不高兴,那得是多小概率的事啊。而一旦我大姐夫不高兴了,就绝对不去理会我大姐的指挥,那我大姐还能不说难听话啊?就凭我大姐那张嘴,越说难听话,肯定大姐夫越不高兴,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他俩相处能不别扭? 我大姐夫不高兴的时候,谁别想跟他讲道理,别说难听讲了,就算好听讲,讲出一朵花来,他都仍会充耳不闻,讲多了,惹不起他还躲得起呢,他才不管妻儿对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他就能自己一个人躲出去逍遥,很久都不出现,直到气消了才回家。 大约,便是这样不出现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大姐夫才会有了外遇吧。 唉,这过日子啊,谁家里的事,说起来都是一地鸡毛,难道全怪我大姐夫不好吗?这似乎有些不公平。我听我大姐的叨叨,意思似乎是说,大姐夫当初下了离婚另娶的决心,是打算自己净身出户的,两口子已经闹寒了心,若是没有老祖宗硬拦着,我大姐说不定真就带着文玉跟他离了。 可我看来,归根结底,是大姐对大姐夫的感情还在,老祖宗立场坚定,帮大姐出了狠招儿,大姐夫在外面有了狐狸精,居然还没抗住大姐的色诱,怀上了小阿珠,从根儿上讲,那还是我大姐舍不得离婚啊。 我私下里感慨,这个男女关系啊,真是很影响判断,大姐怎么就肯去色诱大姐夫呢?倘若舍了这床第之欢,冷静分析,大姐应该能看出来,她和大姐夫就不是可以过日子的人啊,他俩彼此并不合适,如果当机立断狠心放手,也许,还不至于把苍蝇吃到肚子里……当然,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姐真带着文玉离开兰家,那老祖宗就惨了,呃,我也不忍心让老祖宗难过。 唉,左右为难,换我是大姐,恐怕也做不到狠心放手……未经别人苦,莫劝别人事。 话说回来,大姐两口子的这块心病,倘真能一辈子不再翻腾,倒也无妨。小阿珠出世,大姐夫归心,那性子直似扭了180度,变得特别在乎妻儿老母的感受。尤其对小阿珠,他疼爱至极,真是要星星都肯上天去摘的那种女儿奴爸爸。到我大姐一家人搬去林家隔壁的大别墅里之后,我大姐心满意足,还曾同我感叹,浪子回头金不换,苦尽甘来,她再无所求。 说是这么说,可大姐的性格没有丝毫改变,她仍然还有着喜欢指挥和安排别人的强迫症。总算,以大姐夫为表率,兰家和赵家上下一体配合,都表现出默然接受的样子,不与她计较。反正,除了大姐夫,谁也不用跟大姐守在一起过日子,亲戚来往之间,这点包容,大家都还能做得到,于是,我们这七家的和睦氛围,便一直维系到现在。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5) 我家的大姐,唯一臣服的就是老祖宗,而老祖宗明事理,大姐也不可能太过份。就拿我这个小家来说,大姐多少次强出头,明里暗里就想让我跟子兴离婚。幸好是有老祖宗在,大姐的话说的实在难听时,老祖宗知道了,就会跟大姐讲:“阿纹啊,子兴那孩子与我有缘,你看我面上,不要为难他了吧。”大姐立刻偃旗息鼓。 你们说,这样的老祖宗,我怎么能不拿她当亲妈待呢? 本来早些年,我还有点提心吊胆,怕大姐的性格难改,万一大姐夫又开始不耐烦了,跑出去躲着,那岂不是难免重蹈覆辙?没承想,大姐夫竟然表现得出奇好,这么些年忍下来,无论大姐的话如何难听,也绝不会再离家不归……当然,有时候的我脑海里,会突然飘忽过一个想法:幸亏大姐夫买的这幢别墅足够大啊。 大姐夫特别注意洁身自好,这几十年过去,他连半点花边新闻都不沾,外面人一说起来兰家长子,全是交口赞誉,称他可算是个完美男人的模板。坚持到现在,大姐老两口儿都已经七十了,我想着,可算能安心了吧,怎么着都不可能到现来还来翻旧账啦。 好多次,我都劝住子兴,不让他去给大姐家里添乱,我说老祖宗年纪大了,要的就是清静安逸,你老提把老祖宗接我们家里来干嘛呢?都在一个城市住着,左右就是一碗汤的距离,有事的时候耽误不了,没事儿的时候每周末回去常规探望,这就是极好的尽孝了。 可这会儿怎么说呢?大姐居然不但翻出来旧账,还掀出来大姐夫的那位狐狸精竟就是隔壁林家夫人……这,这,这事儿搁哪个女人身上,都得被呕死吧。 我的脑海里再次飘忽过一个想法:难怪大姐夫再也不会躲着不回家呢,隔院相望就是心头所爱,他哪里还在乎大姐发不发脾气? 我家子兴有点奇奇怪怪的,打从大姐把旧账翻出来那天起,他就不知道在瞎起劲儿地忙些什么。湘儿老大不乐意,反复叮嘱我,不让她爸管大姨家的闲事,还非得让我把子兴拽回她家里帮忙看孩子。倒是近几天,父女俩好象知道了点什么,又都不肯跟我说,只背着我唧唧咕咕。我呢装作没查觉,什么都不追问,其实我啊,心里有数,我自己也有事儿没跟他们说。 比如,我知道老祖宗曾为了子兴拜求神仙许愿的事,我从就没对他们父女俩提起过。虽说是,一家人不应该隐瞒什么,但我想,恐怕还得分是什么事儿。 老祖宗同我讲的那些话,是老人家的隐私,她都不愿意让自家老爷子知道,我怎么能随便就讲出去呢,那不成了背后嚼人舌头的坏媳妇儿? 不过,子兴后来似乎是通过什么方式,自己查到了老祖宗帮他的真相,他也没跟我讲过细节,只说老祖宗是对他有再造之恩,我自然便猜到了。我和子兴的相处方式,就是我说过的,两人三观一致所形成的默契,即使我们互相隐瞒了一些事没有说,我们彼此之间也无芥蒂,都会认同这样做是对的,完全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其实,告诉你们吧,我还知道一件事:老祖宗为了阿珠的出世,也是拜求过神仙的。而且,这次老祖宗许愿成功,恐怕付出的代价不小。我仔细留意过,自从阿珠出世,一直到现在,家里的大大小小,再碰到什么难过的坎儿时,再没出现老祖宗拜神许愿的迹象。我猜,这不是因为老祖宗不想拜,而是因为,她已为小阿珠的出世,用尽了所有祈愿的力量,所以她再也拜不了啦。 我为什么能笃定自己这样猜没错呢? 那一次,我猜到老祖宗拜求神仙时,需要划伤自己的胳膊之后,我就刻意留了心。老祖宗有个生活习惯,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以前做家事惯了,爱戴袖套子,这么些年她一直坚持自己拿块抹布,天天早起就在自己的卧室里抹尘,到九十岁了仍没掇下,哪怕屋里早就被清洁阿姨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也照样自己去抹一遍,就象个仪式。而在做这件事时,她一定会戴上袖套子。 这个习惯,我们女人家都能注意到,兰家小姑还曾经跟我和三妹私下讲,这其实是她的父亲,兰家老爷子的习惯。早年他在乡下教书时,就会天天早起抹尘,后来跟奶奶结婚了,就转由奶奶来做这件事,慢慢年纪大了,没有力气再抹别的地方,就变成了个仪式,只抹自己住的这间卧室。 我既然留了心,则但凡听说哪家出点儿啥难办的事,我会大早上跑去探望老祖宗,帮她戴袖套,装做无意查看她的胳膊,这么做了几次后,老祖宗是多敏感的人呐,自然有所查觉,有一天便闲闲同我说道:“阿绣,你放心,以后那神仙啊,我再也拜不了啦。” 我诧异地问:“为什么啊?妈,实在要拜,您让我来替您拜不成吗?” 老祖宗摇头道:“拜不了啦,不瞒你说,阿珠出世,神仙的力量就用尽啦,我求了这么久的神仙,不可以太贪心,以后就都要靠自己啦。阿绣,我得嘱咐你一句,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说去,连子兴都不能告诉,啊?” 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而子兴不知道。 大姐这次翻旧账,还扯出来隔壁林家,我就想,这回啊,大姐要是自己能气顺过来便罢,要是她实在顺不过来,坚持闹腾,那么,拼着被老祖宗责怪,我也要把老祖宗曾为了阿珠出世拜求神仙的事告诉大姐,大姐得明白,老祖宗为了小阿珠的平安,曾付出过多大的代价。大姐这一次,一定得改改她的性格,绝不能让老祖宗伤心。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6) 当年若是阿珠没有出世,大姐两口子必然拆散,可当时还只是大姐一家的事,虽然我不忍心见老祖宗凄苦,可强扭的瓜不甜,拆便拆了,还影响不到我们。现在如果大姐要拆散她的家,那就是不止是她一家的事,而是我们七家的事,这怎么行呢?这么多年守望相助,我们七家早已在各方面缠扭在一起,特别是对老祖宗的感情更加深厚,我和子兴都当她是我们的亲妈,怎么看着自己九十岁的老娘亲在晚年面临家毁子散?这绝不可以,就算是我亲大姐,在这件事上我也不站她的立场,她的感受只能排在老祖宗后面。 我存着这个心,所以一直悄悄关注大姐的动向。我这个大姐,虽然不太瞧得起我老公,但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三妹和小弟都隔她年龄比较远,而且三妹艺术家气质浓厚,大姐同她更是谈不来。我是她的大妹妹,在她心目中,便该是她打不断的臂助,她真想做什么重大抉择时,在无法同丈夫和婆母商量的情况下,肯定会转向我这个娘家大妹。 果然,大姐同大姐夫出国旅游之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会儿听起来,大姐情绪还不错。她说,她仔细想了想,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她应该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没有再次背叛她。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同大姐夫把这桩心病谈开,应该就没事了。我当然大力支持她这样想,不过临放下电话前,我大姐还是说了句:“二妹,万一谈不开,我可就再也不想进兰家的门了,一想到隔壁住着的那个女人,我就浑身跟火烤着似的……要是不行,我就去你家住一阵子吧。” 我说行行行,怎么能不行,来我家就是她一抬脚的事儿,这不用问,关键还是她应该同姐夫把心事谈开,都老夫老妻这么久了,已经白头谐老,怎么可能还谈不开呢?大姐轻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此后,我听唐慧说,大姐两口子玩的很开心,顺顺当当坐上了游轮,环境舒适远离尘嚣,偶尔跟家里人电话联系,听上去象是已经混忘旧事。我几乎想去郊外的仙湖庙里烧柱香感谢神明,又不知道老祖宗拜的神仙同佛宗有没有关系,胡乱感谢似乎也不太象话。 现在想想,我的那柱香,可能还是应该去烧的。 我这边刚一放松心态,情况就起了变化。前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说她已经下了游轮,正在飞机场,准备坐最近的直飞班机回来本市。大姐说的很是干脆明白,她不回自己家,要直接到我家里来住。我惊呆了,问怎么突然会这样?要不要子兴去机场接她?她啥也不回答,只说了一句让我在家里给她留门,就挂了电话。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赶紧同子兴商量,要不要通知老祖宗。子兴却说,还是先听听大姐回来怎么说吧,眼下大姐只信我这个娘家妹妹,如果我不等大姐回来就先通知她的婆母,大姐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了。 我觉得子兴说的有道理,于是,就象以前一样,自己回到本市大学的家里,捺住焦急等着大姐。子兴则留在了湘儿家里,说他要避一避,免得大姐看见他不高兴,有什么事,让我同他打电话商议。 我这提心吊胆的,在家里等了一天。一直到昨儿后半夜,大姐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敲响了我家的门。我把大姐迎进来,仔细打量,见她只是精神略显疲惫,形容有些憔悴,倒没有特别崩溃的样子,就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大姐夫呢? 大姐什么都不跟我讲,就象以前一样,把行李一扔,走进我的卧室,呆呆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 我啥也不敢问,赶紧替她收拾东西,把吃的喝的都放她手边,打热水替她擦脸擦手,她由得我晃来晃去,嘴里开始念念叨叨:“是我错了吧?都是我的错吧?可我已经受到了惩罚,看,我拼命护住的家人,没一个真把我当回事,包括老祖宗。我啊,就是维护他们兰家体面的工具,我是什么人?就没把我当人。我再也不想见你,不想见老祖宗,谁都不见,永远不见……” 我越听越是心惊,这怎么,怪到老祖宗头上去了?大姐连老祖宗都不想见?为什么啊? 我试探着问大姐,能不能告诉文玉和唐慧她回来了,大姐总算正眼看了看我,说道:“告不告诉?无所谓。我回来又不是做贼,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告诉谁都行。我就是谁也不想见,我需要静一静,你可别烦我,你要是烦我,我立刻就消失。” 我赶紧答应,再也不敢对大姐多问一句,大姐也不再继续念叨,大概实在是累了,又有时差,没多久就和衣倒在我的床上,我侍候大姐已算熟手,轻手轻脚替她脱了外衣,安顿她躺好,到我掩上房门出去时,大姐已经进入了梦乡。 大姐是睡着了,我可睡不着,就在客厅里干坐着,心里七下八下。 顾不上时间,我同子兴打了电话,他根本没睡,一直在等我。子兴同我讲,不要轻举妄动,好在大姐没说过要我隐瞒她回来的消息,子兴说,我不妨找机会去探探兰家那边的口风。 我便想起来,早些时候,兰家二婶儿刚跟我打过电话,就是兰中轩的老婆。由于我们家子兴老跟中轩比着孝敬老祖宗,她便自认与我的身份相近,所以一向与我关系不错,有啥消息从不瞒我。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八天前大姐已经给唐慧打过电话,说要同大姐夫离婚,不过这事儿老祖宗只告诉了兰中轩,连她都不知道,就在今天,却听唐慧讲,大姐夫又突然打电话回来说,他和大姐没事了,打算继续游玩,不会回来,不过唐慧仍然想请我们大家一起回去商量商量,所以她通知我一声。 老实说,二婶儿打我电话时,在我心里头打水的那十五个吊桶,正在剧烈地上上下下个不停,只是嗯嗯应着,都没听进去她说了些啥,直到大姐睡下了,我这心里才踏实下来。这一回过神儿来,就猛然醒悟,不对啊,有大蹊跷。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7) 我大姐明明已经独自回来了本市,此刻就睡在我的床上,怎么大姐夫居然会打电话回来说,两人没事了还要继续游玩呢?大姐夫凭空说着这样无稽的谎话,是有什么目的吗? 这关键时候,可得要问问子兴的意见,我连忙把二婶儿打电话的事告诉子兴,子兴听完后,想了半天,才道:“这事太蹊跷了。这样,二婶儿不是约你明天去看老祖宗吗?你过去之前,先打个电话给老祖宗吧,她老人家起的早,应该不会惊动到文玉小俩口,你把大姐已经回来的事告诉给老祖宗,听听她老人家是什么意见,然后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我便依着子兴说的,今天一大早就给兰家别墅打电话,我们老祖宗从不用手机,不过她早起,抹尘后会出来,坐在客厅里歇着,我掐准点儿,接电话的肯定是老祖宗。就这样,完全没惊动到别墅里的其他人,我告诉老祖宗大姐回来我家的事,也讲了二婶儿说的大姐夫的事,老祖宗静静听完,马上吩咐我先不要去兰家,而是把赵绣和二婶儿都约出去谈谈,留时间给老祖宗,让她先跟自己的亲生子女说说话,老祖宗还说,不用多久,她就会让兰家小姑来找我,把她的想法都告诉我们。 我理解老祖宗的心思,我跟她再亲,在眼下这个坎节上,我还是得表现出站大姐立场的姿态,不能上赶着去给老祖宗献殷勤,否则不利于解决问题。我大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竟对老祖宗也生分了,那绝不能让她再排斥我们这两个妹妹,所以我猜,这件涉及到七家人散不散的大事,老祖宗是希望兰家赵家的女人们先圆一圆场子,还得表面上分成两个阵营来圆,我和三妹代表我大姐,兰家的二婶儿和小姑就代表老祖宗,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去劝大姐听我的意见。 这个道理不难明白吧?你们想啊,若是我和三妹居然表现出一水儿全站兰家老祖宗的立场,那我大姐搞不好会马上崩溃的,绝不会再听我们说话……唉,说到底,我的大姐啊,老祖宗费尽心思,其实还是在为你好呀,这么百般替你着想的婆婆,打着灯笼也难找,大姐,你到底是为什么,连老祖宗都不想见了呢? 已经是上午了,我进屋看了看大姐,她还在我床上熟睡,我替她重新备了些吃的喝的,摆在旁边。然后把子兴叫回来守着家,我自己则约了三妹和二婶儿出去喝早茶。我直接告诉她们,这是老祖宗让我约的,有事让我跟她们讲,让她们先别告诉自己的老公,她俩都依了。 到了喝早茶的地方坐定,我才跟她俩说,我大姐已经回来了,正在我家里睡觉倒时差,她俩的嘴张得啊,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们三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得要领,更猜不出老祖宗会跟自己的亲生儿女们怎么商量,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兰中榭的电话,她还遮遮掩掩地想跟我单独约时间,我就直截了当地让她赶紧过来会合,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兰中榭很快赶到,我们听她一说老祖宗那边的想法,都傻眼了,老祖宗要立遗嘱?!还说如果大姐两口子离婚,就要把大姐夫除名,把兰家长房的人全赶出兰家不认?! 我的天,这是怎么话说的,咋就忽然到这地步了呢? 兰家二婶儿坐过去,拽着小姑的手问:“他姑,咱妈是怎么想的啊?这年头离婚又不是什么特别丢人的事,大哥他也早退下来了,没谁会盯着咱家里的事,她老人家至于要登报除名什么的闹这么大吗?” 我晓得,中榭性子绵软,在兰家人里是最没主见的那一个,不过她有一桩好处,就是肯听指挥办事,还特别尽心,她认真地对二婶儿说:“二嫂,咱妈的主意那么大,她是怎么想的,我怎么能明白,反正不听她老人家的就不行。眼下啊,你家文婉还在那边劝呢,咱妈叫我来,是要我同绢姐和绣妹商量商量,怎么给大嫂把妈的话递过去。二嫂啊,你放心,妈说了,你闺女以后就是咱兰家撑事儿的,她是个大律师,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兰中榭比我小一岁,比我三妹赵绣大一岁,要说亲厚关系,兰家的二婶儿同我比较亲近,中榭就同三妹比较亲近。这说起来还是画画的缘份,中榭也喜欢画画,只可惜一直没能认真学过,反倒是退休了后,受我三妹影响,在老年大学里报了个画画班,我三妹就是那个画画班的指导老师,她俩时常切磋一下,故此亲近起来。 三妹听见中榭这样讲,就接话道:“榭姐,这话可不好递啊,我们大姐那性子,爆起来不管不顾的,眼下对老祖宗寒了心,这要是一听,老祖宗根本不念旧情,还要把文玉和阿珠都赶出去,那我大姐还不更得闹啊,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二婶儿转头问我:“阿绢,你再给我们说说,大嫂究竟是个啥状况?怎么滴……就能对老祖宗寒了心呢?我们兰家老祖宗,对她可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啊,她和大哥的那笔旧账,老祖宗就从没偏心过自己的亲儿子,大嫂不能这么绝情吧?” 坦白说,作为亲妹妹,我同样很不认同大姐对老祖宗的态度,便直言道:“我也纳闷儿啊,怎么会这样呢,大姐的状况,看着比上次小阿珠生病还要糟,上次她念念叨叨的,我慢慢能听出来前因后果,这次她念叨归念叨,却完全听不出究竟,我又不敢问,你们说怎么办?” 中榭说:“要不,我们一起去你家里看看大嫂?大嫂总不会把我和二嫂赶出来吧?她不想进兰家的门儿,那我们兰家人能不能进你家的门儿?”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8) 瞧这话说的,好象我家的事儿我不能做主似的……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先打电话回去问子兴情况,子兴说大姐还在睡觉,一直就没出屋子。倒是我闺女湘儿跑来了,说要替子兴在家里守着,正在劝子兴回她家里去。我才不放心让湘儿守着大姐呢,这丫头心实,又是个警察,有点儿虎,对我大姐没那么耐烦,可别把我大姐给惹毛了。 我们几个决定马上回我家去,若是大姐醒了,要是愿意见见妯娌和小姑,那就一起聊聊。若是大姐不愿意见,那毕竟是我家,她自己不出卧室就行了,应该不至于非要我赶人。 很快,四个人一起进了我家门儿,子兴见到我们一堆女人乌央央地涌在客厅里,立刻没二话,跟着湘儿回她家去了。 卧室里没什么动静,我们坐下来,放低声音说话,没一会儿,就听见门一响,我大姐出来了。 我和三妹赶紧迎上去,大姐应该是刚刚睡醒,神情显得还有点迷登,踅摸着往卫生间方向走,我和三妹一左一右扶她过去,又一左一右站在卫生间门口候着等她。 大姐从卫生间里出来,才象是彻底清醒了,看我和三妹毕恭毕敬的架式,奇怪地问:“你俩……这是干嘛?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吧?” 三妹扶住大姐,往客厅方向带了带,大姐顺势一瞅,见到兰家的两位都已经站了起来看向她,楞了楞,便明白了。 大姐转过眼光来对着我,倒也并不显得很气恼,我陪笑道:“大姐,今儿不是周末嘛,兰家二婶儿本来约我们都去看望老祖宗的,你没说我不能告诉大家你回来了,所以我就照实说你在我家,她们一听,都要来看看你,大姐,你要是不乐意,你就继续回房歇着,她们坐会儿就走,绝不勉强。” 大姐轻叹了口气,没有拒绝三妹的牵扯,顺势往客厅走去,在大沙发的主位上坐下,看着兰中榭说:“你能来看我,想必是老祖宗已经知道我回来了。罢了,你和二弟妹一向对我很好,我还是承情的,这么些年,咱们姐妹积下的是真情份,我相信你们不会帮着老祖宗骗我。不过,”大姐回身看着我说:“阿绢,我可先同你说好,你告诉她们我回来了,这我不介意,但你千万别让兰家的小辈儿到你这儿来,我就不愿意再看见兰家的种儿。” 我们面面相觑,这话听起来可太奇怪了,兰家的小辈儿从没对她这位大伯母有过什么不敬,怎么忽然就“不愿意再看见兰家的种儿”? 我忍不住,揶揄地问大姐:“那文玉要来看你,行不行啊?” 大姐直摇手:“不行不行,我不想见他,也不想见唐慧,文玉一家子我都不想见,千万别过来。” 中榭问:“那小阿珠呢?阿珠不也是我们兰家的种儿?” 大姐身子一激灵,喃喃道:“阿珠?阿珠不算,阿珠不是兰家的种儿……阿珠是我一个人的……我是拼掉自己这条命才把阿珠生下来的……阿珠是我一个人的……不是兰家的……” 我心里想,大姐啊,你错了,阿珠不是你拼命生下来的,是老祖宗拜神求来的,怎么能说不是兰家的种儿?不过我当然没有说话,中榭骇笑着问:“大嫂啊,你说的这是啥话呀,怎么能说阿珠不是我们兰家的种儿呢?” 大姐怔怔地盯着中榭,过了一会儿,才仿佛省过神来,突然变平静了,问道:“中榭,你来看我,是不是老祖宗有什么话要你跟我说?” 中榭看了看我们几个,见我们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清了清嗓子,小心说道:“大嫂,我是从我妈那儿出来的。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马上来瞧瞧你。你看,你和我大哥这都过了一辈子,还能有啥说不开的呢?那个……闹离婚什么的,不是真的吧?要是你还气不顺,我们都帮你骂大哥,好不好?” 大姐听她说完,顾自又问:“老祖宗要你说什么?” 中榭勉勉强强地说:“我妈的意思,肯定是不愿意你们离婚嘛。大嫂,你和我大哥在游轮上不是玩儿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闹崩了呢?你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行不?” 大姐神游物外地出了会儿神,我们都屏息等着。 然后她笑了笑,眼光又落回到中榭脸上,道:“也就是你吧,能把老祖宗的意思,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我的这个婆婆啊,那可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主儿,不愿意我们离婚,她老人家还能什么招数都不出吗?罢了,我明白要你递话的意思,我现在也不想细听她老人家到底要出什么招数……我累得很,我得自己先静一静。阿珠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看我?” 中榭说:“阿珠去林家了,她陪林子住着呐,是咱妈同意的。这会子,阿珠正陪着林家的客人在跟我妈说话,对了,我跟你们说件新鲜事,林家的客人,自称是神仙呢,还说阿珠也是神仙……” 我大姐“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中榭,尖叫起来:“什么?阿珠在林家?不回自己家住?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马上把她给我叫过来……马上!马上!” 我们吓得全站了起来,我和三妹赶紧把大姐扶回卧房里劝抚,中榭就在客厅里拨电话,我听见她一边按电话,一边埋怨自己道:“唉,我怎么这么笨……我还以为大嫂知道这事儿呢,居然就这么直说出来,我太笨了……” 卧房的门并没有关严实,中榭在客厅里打电话的声音飘了进来:“喂,慧慧啊,我是小姑,你叫阿珠来听一下电话……对,我在你二姨家呢……对,你妈在这儿,不过她不让你和文玉过来……那什么,你先别问了,你让阿珠接电话……啥?阿珠回林家了?……怎么就回去了呢……”我大姐也侧耳听着,忽然就抓狂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我和三妹,吼着扑出门去:“回林家!这绝对不行,我要去把她找回来,她是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9) 中榭惊得扔下了电话,和二婶儿一起站起来拦住大姐,我和三妹也赶紧跟出去,一群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就这么着,在客厅里挤作一团,正扰攘难定,忽然听见门铃响了,我赶紧到猫儿眼处往外一看,失声惊道:“阿珠!怎么是你?” 我大姐一听见我这话,顿时安静下来。 我打开门,阿珠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一起走了进来,我认得,那人是之前说要跟林子结婚的乡下人小穆的弟弟。在林子结婚前两周,这个少年差不多天天去隔壁林家转悠一趟,我们去探望老祖宗时,同他碰到过几次。 大姐看见阿珠,仿佛象吃了镇静剂,刚才的抓狂一扫而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马上扯住阿珠坐到大沙发上去,我给那位少年搬了张矮凳,大家一起团团围着坐下来,只听大姐对阿珠说:“阿珠,你来了就好,妈都想好了,妈要带你出国去,我们母女俩再也不回这个地方,跟谁也不联系,你以后好好找个人嫁了,妈给你们带孩子,我们一起躲得远远的,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阿珠怜悯地看着她妈妈,替大姐理了理散乱的鬓角,没有答话。 我们已经习惯了大姐发作时会乱讲话,没急着接腔,那个高瘦的少年却道:“我跟着兰文珠过来,是为了能让你静心,好同你把话说明白。你现在的状态太混乱了,还是先别讲话,听阿珠说吧。” 奇怪咧,这个少年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大姐静心?我正猜疑着,坐我旁边的中榭拉了我一下,小声道:“绢姐,他是神仙哦,妈都信他的。”老祖宗都信的神仙?我心中一凛,坐直了身子。 大姐完全没有了刚才那份一言不合便势若疯虎的劲头,听少年讲着这么奇怪的话,也毫不动怒,反而点头说道:“好吧,我是需要静一静,本来,我到大妹家里来住,就是想要静一静……阿珠,你要跟我说什么,你说吧。” 阿珠握住大姐的手,摩挲了几下,款款道:“妈,你仔细听我说:我去林家住,跟我们家的旧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放心,我这一生这一世,都是你的女儿,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把你的感受放在心上,我也一定会放在心上。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不是去陪林子,我是要跟她和她家的客人们一起,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你安心等我回来,然后我就一直陪着你,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 阿珠的话,似乎戳中了大姐心底最深处的悲伤,她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眼看着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倚住自己女儿的肩头哭成这样,我们都心内恻然。 可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一次情形与以往不同,以往大姐如果悲伤起来,很容易会变得失态,不顾时间场合,管自开始念叨个没完没了,谁都不能劝,一劝就会炸……而这次,大姐虽然在哭,却完全没有要失态的迹象,非但没有开始念叨,反而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收住了泪,说道:“阿珠,妈相信你,可是,你要去做什么……任务?” 阿珠瞧了那个少年一眼,非常轻微地颔首致意,象是在感谢他,然后问道:“妈,先给我说说你的事,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从游轮上跑回来?爸爸在干嘛?听嫂子说,爸爸昨晚打电话回来,听到旁边有女人跟他对话,她还以为是你呢,爸爸知道你回来了吗?” 对于阿珠的问题,大姐表现的很平静,她先看了一眼那个少年,问阿珠:“这个人……不是外人吗?” 阿珠很肯定地说:“妈,你相信我,他在这儿,是帮我们的,所有的事都可以让他知道。别看他还没成年,他可是大神的仆人,有很大能量。就在五分钟前,我还同文婉大姐一起,正在家里劝奶奶改主意呢,他忽然就说,恐怕小姑会跟你提到我在林家的事,我若不赶紧来看你,你一定会出问题,我跟他马上回到林家,他带着我从地下室里瞬移到二姨家门口,瞬间移动啊,妈,幸亏这样我才能及时赶来,他不在这儿都知道你要出问题,你完全不用当他是外人。” 大神的仆人?瞬间移动?这都是些什么话?我瞪目看着阿珠,又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人里面,除了兰中榭毫不意外,二婶儿跟三妹的神情和我差不多。 不过,说来奇怪,我并没有想要打岔去询问的感觉,甚至觉得,连我的惊讶都不必表达出来,好象有个声音在心里对我说,听着就好,听下去就都明白了。 大姐也象是被心里的声音安抚住了,对阿珠的话亦没有追问,道:“好吧,你说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你爸那个人啊,这一次才算让我彻底明白,嫁给他到现在,都快五十年了,他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爱过我。原本,我这次跟他出去,是想着散散心,什么都不计较了,快要入土的两个人,相扶相携,做个伴儿走到头就好,还计较什么爱不爱的呢?可没成想,你爸他,居然老了老了,又被一条美人鱼给迷住了。” 啥?! 我们几个人的下巴,齐齐整整掉了一地。 小阿珠的表情难以形容,她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大姐会讲出来这么一番话。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10) 大姐不理我们的反应,自己往下说:“我没瞎编,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解释不了的事物存在着。就说当年,阿珠能平安生出来,那便是靠神仙打救,这事儿我从没跟人说过。阿珠,当年我难产,在产房里折腾许久,都生不下来,你已经入了产道,再改剖腹产也来不及了,到最后我昏昏沉沉,不要说生你的力气,连心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就在这时,突然我脑子里响起来一个声音,对我说不怕,再用一次力就好了,我立刻觉得自己清醒过来,而且心脏嘣嘣跳得很有力,全身血涌,感觉又有了力气,于是我咬牙猛使了一次劲儿,你果然就生了下来,我昏了过去。待到后来清醒,听护士跟我说,我产后大出血,幸好极时止住了,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否则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你说,这要没神仙打救,当时我脑子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想着,打救大姐的这位神仙,应该就是老祖宗拜来的吧,大姐到底该谢神仙,还是该谢老祖宗?当年大姐生阿珠时的惊险,我们都知道,大姐躺在产房里,医院的病危通知单都开出来了,让大姐夫有心理准备,说大人和孩子可能都保不住,大姐夫就坐在产房门外发呆,老祖宗却回了家。 我和三妹、小弟守在产房外面不敢走,那一刻,虽然理解老祖宗在医院已经守了一天,的确已很辛苦,但我心里不是没有飘过“到底不是亲妈”的叹息。可后来我知道了,老祖宗回家是去拜神许愿,耗尽力量才保住阿珠出世……这个真相,现在,我要不要说出来呢? 高瘦少年瞟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还是缓缓吧,不急着说,再听听看。 阿珠说:“妈,神仙打救的事,我们都信。可这个事,跟你说的美人鱼有什么关系呢?” 大姐接着道:“所以啊,这次我在游轮上,常回忆起当年生你的那一幕,我想,不知道当年打救我们母女俩的神仙,现在还能不能再指点我一次。我同你爸爸的婚姻,一直是我在使力气维系,使到现在,我也的确是快没力气了,如果这次能和好回来,那就相当于我是最后再使一次劲儿,神仙能不能告诉我,再用一次力气就会好了呢?阿珠,说心里话,我还是介意,那个狐狸精犯了那么大的事,人在牢里,你爸那个人啊,就算以前跟她做邻居时,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以后会不会呢?万一狐狸精再找他呢?万一他不忍心拒绝呢?我这以后啊,是再没力气去争了,如果使过这一次劲儿,以后还不得消停,那不如,我现在也不要再使劲儿便罢。” 听到这里,中榭看起来有些别扭的样子,咳了两声,似乎想要开口,但我注意到高瘦少年瞟了她一眼,她脸上的神情立时平和,没有出声。 咦,这个高瘦少年,仿佛有影响我们想法的能力啊,他真的是神仙吗? 阿珠若有所思,催我大姐说:“妈,你讲具体点儿,美人鱼是怎么冒出来的?把细节都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一下,我现在啊,好算半个神仙,以后你和我爸得不得消停,我就能帮你算出来。” 大姐没有细听阿珠的话,但情绪明显十分稳定,絮絮说下去:“凭良心讲,这次我们出去玩,你爸对我算很体贴。在游轮上,我要做什么他都陪着,而且不管我说什么难听话,他都不会甩脸子走开。我心里就想啊,行吧,我应该再努力一次,放下过去的事,都不计较。谁承想,他这副模样竟是假装的,那一日晚上,我和他在甲板上散步,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八十多岁老太太冲他招手,嚷嚷说,你是兰公子吧?哎呀太巧了,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能在这船上碰到兰公子。”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我心里一咯噔,想起来子兴前些天的瞎打听,他倒是不肯同我细说,可他就在家里四处打电话,我还能听不见?我记得,他找到过一个物理系退休的陈老教授,但他去问了人家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在这学校里住了这么多年,我可比子兴更了解这些老人家的八卦。我知道,这位陈老教授有个姐姐,一直在国外定居,我听说过,她就爱住在游轮上面不下来,我大姐碰上的,别是她吧? 大姐继续说:“你爸不想搭理她,可我觉得不合适,我就走过去跟那老太太说话,那老太太呀,根本认不出我是谁,拉住我,一个劲儿的叫小何,说什么……小何啊,我以前是你妈妈的学生,当年我出国早,你结婚我没能去贺喜,不过你爸妈出国后,曾在我工作的大学里当客座教授,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你妈妈把你的婚纱照给我看了,真是一对璧人啊,实在是天作之合,兰公子那么帅气,到现在样子都没变,这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啊……倒是完全不象当年了。” “爸爸和林子妈妈竟然照过婚纱照?”阿珠听明白了,怒道。 “可不是,你说我听见这话,还能不气?”大姐愤愤地说,“不过,这总还算是旧事,我看你爸在一旁不自在,我就没发作,由得那老太太自己讲。她又说,前两天她刚接到弟弟的电话,她弟弟就在本市大学住,跟她说,有人在打听何明眉当年结婚的事。她弟弟记得她与何明眉的父母有交情,就顺便问了问她。这老年人啊,年纪大了,眼巴前的事情记不住,久远往事倒清晰如昨,她弟弟非说何家招的是上门女婿,长得又黑又矮,是个姓林的老板。她说不对,小何嫁的是本市有头有脸的兰家长公子,结果,老姐弟俩为了争这事,还生了场闲气。今天她一见到你爸,立刻就想了起来,老太太说,这下好了,要跟我们拍张合照,发给她弟弟看,看看到底是谁得了老年痴呆症。” “这老太太,自己连何明眉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还敢说别人是痴呆症?”我听得无语,摇头笑道。 大姐说:“可不是,老小孩儿,偏不肯认输罢了。我哪里肯同她拍照,就想借机会同你爸走开,老太太忽然又问我,你那个女儿呢?现在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漂亮得象一滴水晶露珠?我记得,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你妈妈给我看过小闺女2岁时的照片,哎呀,简直就象个下凡的小仙女一样。” 屋里一下子变得死静死静。 (十一)赵绢讲述的故事(11) 我震惊了,三十年前的2岁女儿?掰手指头算一算,这么说,林子的妈妈何明眉,在三十二年前,居然还生过一个女儿?这这这,这到底会是谁的女儿? 我大姐的眼光,从我们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去,略有些自嘲地说:“你们都傻了吧?嘿嘿,不妨想想我那一刻听到这话时,是个什么心情。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爸先冲到跟前,抓着那老太太急赤白脸地问,什么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三十年前还是二十多年前,把人家老太太都给吓蒙了。看护一看不对,就过来把我们拦开了,赶紧把老太太给推走。我站在那儿,都快有出气没进气了,你爸却理都不理我,亦步亦趋跟在那老太太后面,陪笑脸想问人家话,老太太被我俩的反应吓住了,直说自己认错了人,不肯回他话,他就一直跟着离开了甲板,完全当我不存在。” 我们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仍没有丝毫情绪崩溃,只长叹一声,又往下接着说:“我一个人留在甲板上,越想越伤心。天色已经黑了,没有别的人在,你爸也一直不回来找我,我倚住船舷,忍不住哭了起来。突然我就听见,有个细细的女孩子声音在我耳边说,请问你是叫何明眉吗?我当时就爆跳起来,怎么竟然还有人把我当成那个狐狸精,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深黑色的海水中里有一团耀眼的白光,白光里浮游着一条美人鱼,阿珠,妈妈看得真真切切,就是美人鱼,上半身是个美女,下半身是一条鱼尾巴,你想,我在游轮的甲板上,离着海面还有老远,我居然能看得真真切切,听得也清清楚楚,我心里马上就明白,我这回是碰上真神啦,不是唬人的。可就奇怪,为什么这条美人鱼会问我是不是何明眉呢?我说我不是,她却说我的泪水滴在了她身上,她探到什么……什么咒的气息,与何明眉的名字有关,还以为是我。只是我现在不哭了,气息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非常生气,就对她吼说,不要问我谁是何明眉,我这辈子就不认识何明眉是个什么东西。美人鱼很迷惑地又问了几句,我也听不明白,正在这时,你爸终于回来找我,他似乎完全看不到海水里的美人鱼,对我的态度硬梆梆的,叫我回房去,我质问了他几句,他还不耐烦,我俩就吵了起来,那条美人鱼很快就不见了。” 阿珠很困惑,问:“妈,你说了这么半天,哪里有爸爸迷上美人鱼的事啊,照你说的,他都没看到美人鱼嘛。” 大姐稳定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生气地叫着:“他是装的,是装的啊,你怎么听不出来呢?我还以为他真没看到美人鱼呢,我和他一直吵,回了房间还在吵,我说他,敢情你还跟那个何明眉照过婚纱照?照片都到人家父母手上了,有妻有子的老男人冒充人家新女婿,恶不恶心?你们是不是还藏了私生女在外面啊?是不是给扔海里了啊?这三十多年没准儿变成美人鱼了吧?你爸他皱紧眉头说我神经病,难不成刚才在海里看到美人鱼了,我说就是看见了啊,漂亮着呢,象露珠一样,还知道何明眉的名字,这就是你俩私生的女儿吧?找不着妈了就回来找爹,是不是?你爸接着便疯了,打那个晚上起,再没怎么回过房间,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去,天天在甲板上守着等美人鱼出来,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没看见,他就是装的,非要等我说出来,他就有由头出去等了。” 我赶紧劝道:“大姐,你消消气,你这也……太想当然啦,我看姐夫应该是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弄明白而已。你应该要冷静下来,同他问问清楚。” 大姐继续爆发,对着我吵:“别以为我是你,守着个没出息的男人就再没别的要求。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当我是傻子吗?什么私生女儿变成美人鱼,我不过是随口胡说的,可他就那么上心,证明他从来没放下过何明眉。什么再也没有背叛过我啊,什么要守着我好好做伴儿啊,全是假话。船上随便碰见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老太太,说一句何明眉有可能还生过一个跟阿珠差不多大的女儿,他立刻就疯魔了,他心里有过我吗?他真的爱过我吗?他在乎过一丁点儿我的感受吗?我终于明白了,他娶我,全是为了要孩子,之前是为了文玉,后来是为了阿珠,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他兰家的生育机器,还是用完就打算扔的那种工具。我是想明白了,我听婆婆的话,忍辱负重生下阿珠,成全的是他们兰家的体面,不是我的爱情。我在兰家尽心竭力相守了差不多五十年,你说我守了个什么?我还有什么可问的?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承受着大姐的连珠炮,不再敢说一个字。还是阿珠拉住她妈,道:“妈,你别吼二姨,二姨是好意。可这么听起来,妈你其实并不相信林子妈妈跟爸爸有私生女,是不是?” 大姐气咻咻地道:“我当然不信啦,我就是那么一说,那个轮椅上的老太太,就是个老年痴呆,她连我不是何明眉都看不出来,还能记住她自己看的小女孩儿照片是三十年前的?她一说那女孩儿象水晶露珠,我就猜到肯定是林子的照片,这老太太糊涂了,记错时间,你们都忘了林子的大名叫什么吗?” 我一想,对啊,我大姐没糊涂嘛,脑子转得挺快,我就没把老太太的描述和林子的大名连起来想,说起来,林子这丫头,她爸妈从来不叫她大名,都是林子林子的喊,我们都快忘了她还有个大名了。这么看来,大姐夫的确不可能与林子妈妈再有什么瓜葛,我心里顿时松口气。 大姐对阿珠说:“我恨你爸,不是恨他以前的旧事,我恨的,是他现在的真心,这么没影子的信息,你爸一听,整个人魂都飞了,我胡说那个美人鱼是他的私生女儿,是在嘲讽他啊,他还当真去甲板上守着,你说,我还怎么能在船上待的下去?我当然要离开,我一分钟都不愿意再待在他身边,我要跟你爸离婚,再也不进兰家的门。” 我刚被大姐吼了一通,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三妹缓缓说话了:“大姐,要我说,你这样做不对,我不管你怎么想大姐夫,但你不能冤枉老祖宗,你要是不生阿珠,我恐怕你早就会出事了,老祖宗是救你一命的大恩人,你知道吗?” 我又一次震惊了,三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和我知道的,是一回事吗?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1) 我叫赵绣,在赵家姐弟里排行老三,是兰文珠的小姨。 从表面上看,我是赵家姐弟中比较游离在外的那一个。而且我家一门四姐弟,有三个都管兰家的老祖宗叫妈,只有我,却一直是恭恭敬敬地叫着老祖宗。 我的性子比较清淡,用我大姐二姐的话来说,是叫“艺术家气质深厚”……我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挖苦味道,不过我不介意。人生在世不过就这么短短数十年,谁也躲不过无常,谁对谁存着什么看法,其实没那么重要,更无需介意。 我这么个游离在外的身份,是天生注定的。 我父母拼了两条老命要生儿子,生大姐二姐时还不算太失望,等到再生出我来,简直失望到极点,打从我记事开始,就深刻体会到父母对我的冷淡,仿佛我不是男儿身便是我的原罪,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当然不太可能跟父母亲近。 其实,我差不多算是大姐带大的。不过,大姐只是把我当成她的人生任务,只履行养护责任即可,不会关注我幼小的心灵。大姐看得起的臂助是我二姐,至于家里的事我会怎么想,她才不关心,所以,我同大姐也不算亲近。 至于二姐嘛,她的心思主要放在她的小家上,以丈夫女儿为重,我不可能去给她添麻烦,与她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少。这么些年,相对来说,在整个大家族中,与我略亲厚些的,那得算是兰家的小姑兰中榭。 然而,如果不看表面现象,问问我自己的真心,在这个世间,我最亲近的家人是谁?我会扪着心口,暗暗回答我自己,我最亲近的家人,那就是我大姐的婆婆,兰家老祖宗啊。 在我们这七家人的大家族第二代排序中,除了猛子,就是我年龄最小。我们家里,女人多,以老祖宗为首,典型的阴盛阳衰。可偏偏,又有着骨子里十分传统的重男轻女,多年下来,我约略看出来过,兰文琬为了这个传统,内心很不平衡……但实际上,估计从没有人能看出来,七家里面,因为重男轻女的传统,最不平衡且真正在内心阴影最重的人,是我。 自打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生出来呢?我的出生有什么意义呢?若说替父母撑家,有大姐在,若说要稳妥的帮手,有二姐在,若说传宗接代,有猛子在,我生出来是能干嘛?就为了多余吃家里的这口饭?生孩子这件事为什么不能退货呢?好比货物本身,卖出去了被人不喜欢,就可以无条件退货……连货物都可以选择不要烂在不喜欢的人家里蒙尘,孩子为什么不可以选择退掉呢?孩子也未见得愿意生出来被嫌弃吧?这太不公平了。 我大姐从不管我在想什么,我若是不开心,她会直接弹我一个爆栗,吼说:“想什么呢?老老实实读书做作业,就你这学习成绩,以后除了当家庭妇女还能干什么?” 二姐对我的态度稍好些,不过我确实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只是喜欢画画,给我几张废纸再加一只秃笔,我就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画上半天。二姐说:“三妹啊,咱家这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长大了我们都得靠自己去谋生,你若真心愿意画画,不妨勤力些,以后凭这个本事若能挣口饭吃,倒也不错。” 于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指望和乐趣,便是画画。后来上了高中要分班,学校开设了专门的艺术特长生班,也不用另交费,只要能被艺考班的美术老师选中便能上。我被选中了,父亲竟然不同意,说学这个将来要花更多的钱,还是就上个普通高中班吧,考不大学就考大专,连大专都搞不上,那就早点出来挣钱糊口,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这时候,是我大姐站了出来,说赵家难得出了个有点艺术天份的人,不能浪费了。既然能被老师选中,就说明我有潜力,以后需要花钱由她负责,若是我真能学出些名堂来,赵家也脸上有光。你们应该已经了解到,在我们家,真正有能力做决定的是我大姐,我大姐态度鲜明地支持我,父亲立刻就让步了。 本市大学就有在国内水平极高的美院,我在艺术特长班里勤学苦练,考上了本市的美院本科,这可是相当耀眼的成绩,阖家在左邻右舍里大为受捧。要知道,我们家周围,都是些上不了名牌大学的孩子,我走艺考的路,居然进了本市的一流名牌大学,没谁不艳羡赞叹。我家因为我,很是风光了一阵,就连我那几乎从不正眼瞧我的父母,也破天荒用庆祝我上大学的名义,全家出去吃了顿好的。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虽然我对大姐并不亲近,却也绝不会去顶撞冒犯她。 父母去世那年,我刚读大二,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我是学美术的啊,总不能真的一直用废纸和秃笔吧?当时,我家穷到河干水干的地步,二姐曾想放弃毕业实习,我也在想,实在不行,就不学画了吧,左右是靠一双手,干什么不能糊口呢?大姐要支持二姐,要护住小弟,已经够难为她了,我这个多余的妹妹现已成年,何必再雪上加霜?可就在我还发着呆,不知该怎么把这想法明讲出来时,大姐就不耐烦地吼我:“想什么呢?老老实实滚回学校画你的画去,你这学期的费用,去年就已经交足了,撑到暑假绝没问题。你别在家里给我添堵,忙你的去,有我在,下学期开学前,总归少不了你的费用,快点滚。” 我就滚了,三个月后,小弟顺利完成高考,二姐实习归来,大姐嫁得如意郎君。果如大姐所说,到我再开学时,什么费用都不愁了。后来我专心作画,毕业后入了书画行,渐渐也算小有名气,托赖大姐夫的人脉,我的作品不愁销路。再后来,我调进本市的美术馆工作,相亲时竟碰到馆里行政科的小伙子,双方感觉都不错,很快便结了婚。我生了两个闺女,虽说都没能象兰文琬那么有出息,可承欢膝下,乖巧温顺,我已经心满意足。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2) 兰家的中榭姐就特别羡慕我,她喜欢画画,可惜自小没学过,错失了练习基本功的关键时间。现如今在老年大学上我教的画画班,我看她灵气是有的,但技巧很难补上,充其量就是个自娱自乐的爱好罢。有时候闲聊,榭姐会跟我流露出来一些埋怨,怪当年父母没有支持她去学画。我就劝她,她和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当年那是拿搏命的劲儿去学画画的,画画对我来说,既是爱好又是生存所需,吃了多少苦头只有我自己知道,她哪里需要费这份力气?兰家家境无虞,根本不需要让孩子自己挣命,她轻轻松松过到现在,万事皆可依赖,总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又有哪点不好呢? 榭姐并不知道,我啊,是听不得有人埋怨老祖宗,哪怕是老祖宗自己的亲闺女埋怨她,我也听不下去,哪怕与我无关,仍忍不住会出言折辩。 不过我跟谁都没有说过,我不爱把自己的心里事告诉别人。我情愿去画画,我曾经画过一幅画送给老祖宗,那是一幅女娲补天图,画上的女娲面相,我是照着老祖宗年轻时的照片画的,老祖宗端过去看了半天,先是怔了怔,然后笑道:“绣丫头啊,你可真是个鬼灵精,心里藏事儿啊……罢罢,这礼,我就生受了。不过,我可不会挂出去,只会好好收着,你不许跟别人讲。”我也笑道:“怎么敢多事去讲呢?这礼,就是专送老祖宗的,送到便罢,随您怎么处置。” 我为什么画这幅画?是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天空曾经破碎过,全由老祖宗拼尽全力一点一点补齐,否则我们这个大家族,早就散成了泥沙,不知会被时间洪流冲刷到哪里去。 大姐是奉子成婚,婚后没多久就显了怀,她当时刚工作没多久,证券公司的工作强度又很大,她这一怀孕,马上就落在了后面,她的上司不满,甚至跟她明说,既然嫁给了兰家长公子这么体面的人物,吃香喝辣都容易,何必不干脆辞职回家当家庭妇女呢?我大姐是很要强的女人,赌一口气不想输掉工作,不要任何特殊照顾。她一个怀着孕的新媳妇,完全管不到家里的事,是老祖宗天天到她和姐夫的小家里,为小两口打理家务。大姐和大姐夫两人,天天早出晚归,可甭管多早出门多晚回家,总能吃上热汤热饭,家里的衣服有人洗,房间有人打扫,我大姐竟似乎没觉出来,都是老祖宗一个人在忙活。 我知道老祖宗的辛苦,是因为那时我就在本市读大学,放假时学校不让住校,必须回自己家。可父母死后,连房子都被原单位收了回去,赵家根本就没有家。我二姐找到工作后,自己去住了职工宿舍,小弟和我便只能回大姐家里住。小弟是男孩子,动不动就去外面跟朋友玩,不怎么着家。我不一样,我几乎从早到晚宅在大姐家里,天天看着老祖宗忙活,所以什么都知道。 一开始,只要我在家里,自然肯定会去给老祖宗帮手,可老祖宗总是不让我动,她说,我的手是用来画画的,没必要忙这些粗活,有时间多练练画不好吗?年轻人就要多给以后的日子攒本钱,老祖宗还说,她自己一辈子做这些事,早做习惯了,并不觉得辛苦,要是不让她做事,她反而不舒服,我不去给她帮手,就当是成全她在锻炼身体了。 话虽可以这么说,但情不能不领,又没见老祖宗满大街给别人家扛活儿来锻炼身体啊,对不对?老祖宗是真为我好,我心里知道。 老祖宗一扑心地给大姐家帮忙,一帮就是三年,一直帮到大姐的事业稳住,文玉开始上幼儿园,这期间的劳累,老祖宗半个字都没提过。我大姐夫那人,眼里从来看不见女人家的事,仿佛家里的活儿都不存在,再说他跟自己的亲妈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而我大姐居然安之若素,我从没听她专门为这事感谢过婆婆的的付出。我心里不免有些看法,却又不好明说,大学毕业后,我很快有了收入,自己出来租房住,就借口庆祝独立,把大姐一家还有老祖宗老两口都请出来吃饭。 饭桌上我给老祖宗敬酒,刚说了一句:“老祖宗,这些年,承您天天照顾我们……”老祖宗就警觉地把话头拦了过去,道:“绣丫头啊,虽说我只是你大姐的婆母,可这些年来,我把你当亲生闺女那样,这你是明白的吧?” 我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乖乖道:“我明白的,所以我才……” 老祖宗又拦住我话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明白就好,一家人不许说两家话,什么客气话都别讲,讲就是生分。来,大家一起吃饭,哎呀,绣丫头都能赚钱请我们了,这可得多吃点儿。” 看,就这么着,我啥话也没能讲出来。 后来轮到我生孩子,老祖宗一视同仁,也来我家照顾我坐月子,帮忙打理家务,我不落忍,到生二闺女时,就想咬咬牙,自己花钱请个月嫂,老祖宗倒伤起心来,直接问我是不是嫌她老了,吓得我都没敢让月嫂进门就退了回去,老老实实看着老祖宗在我家忙活,这才有点悟过来,也许,我大姐任由老祖宗辛苦不作表示,是比我更了解老祖宗的感受吧。 我是赵兰两家第二代里年龄最小的女子,生孩子比较迟,在我之前,老祖宗为每一家的忙碌付出,对我来说都历历在目,我眼瞅着她从一个健硕有力的中年妇人慢慢变成垂垂老妇,心里一直想着:是因为老祖宗将她自己的时光,全无吝啬地贴补在了我们这些子辈身上,才让我们的天空晴朗无云。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3) 猛子生了三胞胎女儿,我们合家上下的女人都围着他忙乱了一年。在这之后,我还以为老祖宗终于解放了,再也不用为了子辈孙辈那么辛苦劳作。没想到,转年大姐竟又生下阿珠,更没想到阿珠两岁时犯了莫名的头晕症,大姐魔怔了,常坐在二姐家自己念念叨叨的,也不管我们谁在场。 到后来,我们全听明白了大姐为什么突然抑郁,对大姐夫自然生出些怨愤。猛子去找大姐夫打了一架,倒治好了大姐的抑郁症,二姐则表示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要客观看待,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呢,又有格外一层想法,觉得老祖宗为了让大姐不离婚,给她出主意再生一个孩子,这似乎并不妥当,就想找老祖宗当面问问。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次老祖宗和大姐刚带着小阿珠从外地看病回来,我见老祖宗的精神状况不是太好,就借着老公出差的机会,说我也特别忙要加班,请老祖宗来我家住一周,家里有钟点工来做饭和打扫,她不会很辛苦,就是帮我看一下孩子。 其实我并不忙,等老祖宗来了,就发现我日日准点到家,啥事儿都不用烦她,很快猜着了我的意图,问我:“绣丫头,你这是让我到你家来度假的?” 我故意板着脸说:“老祖宗,你是不是拿我当亲生闺女?” 老祖宗诧异道:“当然是啊。” 我说:“是就别问,问就是生分,拿我当亲生闺女,就不兴来陪陪我吗?我老公不在家,我一个人管孩子心里不踏实,您到亲生闺女家里也会这么问吗?” 老祖宗笑一笑,不说话了。 晚上我跟老祖宗睡一张床,我留心观察了下,见她在我家里住了几天,明显气色好了很多,就问道:“老祖宗,您这会儿想睡了吗?” 老祖宗斜靠在枕上,盯着正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随口道:“还早呢,我看会儿电视再睡。” 我伸手过去拿摇控器,把声音调小,说:“这晚间新闻您也看啊?要不,咱俩说说话呗。” 老祖宗看着我笑笑,道:“行啊,不看电视了,跟我绣丫头说说话。最近啊,我一直忙得顾不上你这儿,你是有啥烦心事儿吗?” 我说:“是啊,心里有点闷,想跟您说叨说叨。老祖宗,你看我家那口子,一天到晚在外应酬,家里就见不着人,孩子学习他也基本不管,有时候我难免会疑心。可我要认真查问吧,又伤和气,要不是为了我的俩闺女,我真不想忍他。老祖宗,现如今这个时代,女人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我想问问,您觉得夫妻两口子要是没了感情,纯粹为了孩子将就,有这个必要吗?” 老祖宗说:“你瞎想什么呢?你老公是多老实的男人啊,顶多就是粗心了点儿,绝不可能在外面乱来,我敢替他打包票,疑心谁都不用疑心他。绣丫头,你是搞艺术的,世间的风风雨雨你不会适应,有他替你遮挡着,你省多少力气?别就光盯着自家里的那点儿小事,他忙起来没注意到你的感受,你好生同他说就是了,不要自己瞎想,怎么就成为了孩子将就呢,哪里至于?” 我认真道:“嗯,我不是瞎疑心我老公,我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老祖宗,咱不论事,就论理,如果两口子就为了孩子拴在一起,那还能叫两口子吗?” 老祖宗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那得分具体情况。” 我追着问:“比如呢?” 老祖宗瞅着我,慢慢道:“比如若这两口子拆开了,有一方根本活不下去,那甭管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他俩拆开。” 我吃一惊,口吃道:“活……活不下去?这怎么可能,都有自己的事业,谁离了谁不能活下去呢?” 老祖宗叹口气,道:“我明白了,你这个丫头啊,心里是在为你大姐不值。只不过,你们最近才发现你大姐会抑郁,是不是?说起你们大姐啊,那是个可怜的女子,一辈子就知道责任,光挂住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心思沉甸甸的,从没有放开过。中庭却和她相反,就从没有重心思,觉得万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俩在一起过日子没几年,我就查觉出来她有些不对劲儿,我悄悄问过老爷子的学生,就是当心理医生的那位,她早就告诉我,要当心你大姐会得抑郁症。” 我听得呆住了。 老祖宗继续说:“心理医生还跟我说,我这个长媳性子要强,绝不会面对自己心态的问题,这事儿不能明说,只能是家里人多注意,不要让她陷入否定自己整个人生的困境里,她应付不了,会活不下去的。” 我喃喃道:“大姐她……是我不好,我太不关心大姐了。” 老祖宗拉过我的手,安抚我说:“绣丫头,你是妹妹,在你大姐心目中,弟弟妹妹都是要靠着她的人,不能反过来帮她,她的自尊心接受不了。只有我这个当婆婆的,她必须得供在上面,所以我帮她,她会接受。中庭出的那事儿,一来是我们兰家的丑闻,我这个当妈的要管,不能由得他破坏兰家的体面。二来是我知道,阿纹嘴上说她应该同中庭离婚,但若真的离了,她一准儿会活不下去。你不晓得,当时的状况啊,中庭已经铁了心要离婚另娶,连我这个当妈的话都不听,能把他硬留在你大姐身边的唯一法子,就是再生一个孩子,绣丫头,你说,要换作你,你会给你大姐出这个主意吗?” 我难过地点点头。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4) 老祖宗的语气也变得有些黯然,说:“可这两年多来,我却也有些犯糊涂了,绣丫头,你是茶壶里煮饺子的脾气,心里藏得住事儿。我才敢同你说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唉,自从小阿珠得了这个怪病,你大姐还是抑郁了,我就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呢?我一心一意想护住所有人,却似乎到头来,还是谁都没能护住……唉,人老了,就得死,若是当年我那老头子走的时候,我跟着他一起走,是不是就不会犯错了呢?” 我唬一跳,忙拦住话头,说:“老祖宗,您才刚六十岁,老什么老?可千万别瞎想,您做的对,是我不懂事,还拐弯抹角地乱打听。老祖宗,您撑着的是我们这个大家族的天,要是不生下小阿珠,拆散的岂止是大姐两口子,我们这个大家族就全散了。而且……要是大姐真的离了婚,她心里想不通时,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谁能帮得了她?若她一个人,带着文玉出了什么事,猛子肯定就不止打伤大姐夫的头了,那后果……”我越想越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祖宗静静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您没错,你不光是救了大姐的命,你是救了我们赵家的所有人。我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事的严重性,是我太蠢笨。老祖宗,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这两年多来您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最近听了大姐的念叨,我替大姐不值,更替您不值,我光想着,人的心变了就不值当再留下,却没想过,最重要的是能活下去,您比我们都看得明白,幸好有您在啊老祖宗。” 老祖宗听我说完,也摇了摇头,说:“绣丫头,你是后怕,我是有些迷胡,你说我这个当妈的,这么硬来掺和小辈的家事,会不会落埋怨啊?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小阿珠的这个病,到底要不要紧呢?若是害苦了这孩子的人生,那我这老婆子该怎么还呢?”说到最后一句,老祖宗的眼里泛上了泪花。 我心里一痛,从来不怎么会和人亲近的我,竟忍不住一把搂住老祖宗,紧紧贴住她,低声道:“老祖宗,绝不会的。您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埋怨您,小阿珠不会有事,我们有整个一大家族的人看顾她,爱护她,她一定会过得很好。您也不许有事,有您在,我们头顶的天就不会破碎,我们就踏实,就安心。老祖宗,日子还长着呢,你可要好好的,看着我们这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老祖宗拍了拍我紧紧搂住她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 这之后没多久,我就画了那幅女娲补天的画给老祖宗,她老人家也不知道收在哪儿了,我送给她之后就再没见过那幅画。 所以我听不得有人埋怨老祖宗,不要说明里,暗里有这意思也不行,老祖宗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不散开,做得已经够多了,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们这一大家子不散开重要吗?当然重要。 人类为什么要群居呢?为的就是能守望相助,这世上没有人能全凭单打独斗活着,特别是我们赵家,如果没有老祖宗的赤诚看护,早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角落的垃圾堆里了。饮水要思源,总不能现在都活踏实了,就踢开不认之前踩过的基石吧? 而且,听了老祖宗的话之后,我对大姐和大姐夫的婚姻有了新的看法,大姐是离不开大姐夫的,她早就把自己的人生全部融进了大姐夫的世界里,包括我们这几个跟她打断骨头还扯着筋的弟妹,若是她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大姐夫,她真的会象老祖宗预判的那样,彻底否定她自己。到那个时候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就是大姐的爱情,她爱上大姐夫,大姐夫就是她人生的全部,至于大姐夫是不是真心爱她……这恐怕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我大姐自己明白这个真相吗? 老祖宗意识到了,这才不惜给她创造机会色诱自己的亲儿子,用生孩子作代价保住大姐的爱情。我听了老祖宗的话之后,也意识到了老祖宗是对的,可我却猜测大姐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老祖宗打马虎眼,大姐的性子要强,她绝不会肯承认,大姐夫是否爱她并不重要。也正因为此,大姐夫曾经出轨这件事,终究会象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我得时时想办法替她捋捋这根刺,让它别那么扎心。 这几十年来,我是这么做的,但凡去参加家族聚会,我总会找些小细节来赞叹大姐夫对大姐的好,若是大姐上我们家来视察,我也会有意无意拿我老公跟大姐夫比较,感慨大姐夫对大姐的体贴。凭良心说,自小阿珠生病后,大姐夫的确变细心了许多,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看不见女人的辛苦了,对我大姐的态度也十分忍耐包容,所以要想表扬我大姐夫,那还是能找到很多机会的。 没有一个女人不期望老公疼爱自己,尤其是可以被外人看出来的疼爱,我相信我这么做,对大姐多少总会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她相信大姐夫是真的回心转意爱着她,心中的刺自然便会被捋平顺。而最明显的效果就是,大姐两口子过平顺了,老祖宗的心气便也明显回转过来,待到小阿珠的头晕病被医生确认与性命无碍后,老祖宗再没流露出怀疑自己做错了的情绪。 我暗自安心,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老祖宗寿终正寝,怎么也没想到,大姐两口子竟然现在又翻出了旧账,还居然扯到隔壁的林夫人何明眉,我一听说这几十年大姐夫居然是和旧情人作邻居,就想,要糟了,这下子,我大姐还怎么能相信大姐夫仍然是爱自己的呢?我大姐心里好不容易捋平顺的那根刺,恐怕要扎到她滴血了吧? 都是女人,这种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无论大姐夫怎么信誓旦旦说他和何明眉再无往来,可毕竟是瞒了大姐几十年,大姐就那么毫无查觉地让这个女人进了自己家门,登堂入室管婆婆叫干妈,管自己叫姐姐,亲亲热热如一家人般相处,现在却发现简直就是与狼共舞,大姐这些年就活象是个傻子,她还能再相信大姐夫吗? 最关键的是,她还能相信老祖宗吗?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5) 大姐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掀旧账的那天,我就听明白了,老祖宗应该早就知道真相,可老祖宗从没跟大姐说过,我当然是能理解老祖宗的苦心,但大姐能理解吗?和我正相反,我大姐是特别不会在心里藏事儿的那种人,有什么说什么,既不在乎自己的话难听,更不在乎别人会不会难受,要想让大姐明白老祖宗不跟她说实话是为了怕她难受,我担心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我大姐准会这么讲:不跟我说实话是为了我好?切,那怎么不干脆杀了我让我解脱呢?别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当然,大姐不会这么刻薄地去骂老祖宗,可依据多年来听我大姐讲话养成的经验,我几乎可以断定,她心里的话一定就是这么难听。 这怎么可以呢?所以,我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刻就决定,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姐理解,老祖宗是诚心诚意在救她,她不能埋怨老祖宗,哪怕是心里埋怨都不行,那太忘恩负义了。 大姐听从儿子媳妇的安排,跟着大姐夫出国坐游轮旅游,我看大多数人都象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可我没有。老祖宗让唐慧通知我们大家先停了家族周末聚会,我当时没说什么,但私下里,我挑了个不起眼儿的工作日,跑了一趟兰家别墅。我不太愿意跟老祖宗讲电话,只要不是特别麻烦,我有什么事,都会当面去跟老祖宗讲。 我啊,不象那几家的女人,退休了都围着孙儿辈打转,工作日尤其脱不开身,比上班时还劳心劳力。我是艺术家嘛,作指导老师,搞自己的创作,生活内容满满当当的。我那两个闺女都有婆家帮忙,对我这个亲妈只管孝顺,我自然轻省,虽说不可能完全不管闺女家的事,但相对来说,时间、精力都很充裕,所以,我存心找了个大家都不会回去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去见老祖宗。 老祖宗年纪大了,之前总有我大姐和大姐夫在家陪着,她不太可能是一个人在家。现在就不同了,大姐和大姐夫出去旅游,唐慧和文玉要上班,孙儿们要上学,钟点工每天十点才来家里打扫和做中饭,我算了算,在十点钟之前,应该会有老祖宗独自在家的空当。 老祖宗是坚决不肯请住家保姆的,她说自己还没有躺在床上起不来,有手有脚,没必要请个陌生人全天候陪着自己,当然谁也不会去勉强她。只不过唐慧细心,在家里装了紧急呼叫铃,客厅里还装了监控,若是老祖宗真有什么异常,她马上就会发现。 我知道有这些设施,不想让唐慧发现我偷偷跑来看老祖宗。我知道老祖宗的生活习惯,起床后先是在自己屋里抹尘,然后吃点早餐,在客厅里歇歇。到了阳光正好的时候,会去后院泳池边晒太阳。我去的那一日,天色大晴,还不到9点就已是阳光明媚,我到了后,直奔后院泳池的小门,透过树篱往里张望,果然见到老祖宗正坐在泳池边上,我扬声叫道:“老祖宗,老祖宗,是我,是阿绣,您给我开一下门呗。” 老祖宗听见了,走过来拨开锁扣,奇道:“绣丫头,你跑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们都别来吗?不听我的话了?” 我扶着老祖宗走回到泳池边坐下,自己站着说:“我哪儿敢呀,这不是周末不能来了嘛,我昨儿自己蒸的桂花糕,想着您爱吃,又不经放,今天刚好在附近办事,就顺便给您带过来。喏,您要不乐意我待这儿,我放下东西就走,成不?”我从包里拿出个精致的糕点盒,打开就象点心盘那样,里面放着四块小小的糖糕,黄澄澄的,软软糯糯,桂香扑鼻,一口可以吃一个,这可是我的拿手甜点,我从不多做作,专供我家老祖宗吃。 盒里放着干净的小叉子,老祖宗眼睛亮了亮,叉起一个放进口里,轻轻唔道:“唔嗯……绣丫头这手艺啊,越发精致了。” 我笑了,吃人嘴短,老祖宗总不好意思就赶我走吧?我把小盒子往老祖宗跟着推了推,顺势坐在她身边,问道:“老祖宗,我问问您,为什么周末突然不让我们回来聚了,是唐慧小两口嫌烦吗?” 老祖宗半眯着眼,细细品着糖糕的味道,含混道:“别瞎想,小孩子哪里会有这心思,是我自己,啊,想静一静,这一回,你们大姐心头的这根刺又翘了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捋下去。” 我在老祖宗面前,从来不藏心事儿,直接就问:“老祖宗,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隔壁的何明眉就是大姐夫的小三儿?” 老祖宗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又叉起一块糕儿放在嘴里,道:“唔嗯……算知道吧。” 我心里沉了沉,问:“那您不怕大姐怪您啊?” 老祖宗想了想,问我:“绣丫头,你觉得这个事儿,是让你大姐怪我好呢?还是早早掀出来了好?” 我被老祖宗问哑了,老祖宗就是有这个本事,九十岁的老人家,说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也是啊,老祖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早说出来,我大姐心头的刺就会早翘起来,那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还不如不说出来装糊涂。 我闷了一会儿,老祖宗管自吃糕儿,到第四块都进了她老人家嘴里后,我才说:“那这个事儿,您觉得,大姐能消停吗?” 老祖宗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问:“那该怎么办呢?要不要索性跟大姐摊开了说明白?她离不开大姐夫,就别瞎折腾了,也是时候改改她自己的性子。” 老祖宗把糕儿咽下去,咂咂嘴,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道:“绣丫头,你自己听听你这话,是你大姐能听进去的话吗?” 我气馁地垂下头,就听老祖宗说:“行了,绣丫头,糕儿我都吃啦,真是很好吃啊。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个事儿,从头到尾是该怪我,如果你大姐心头的刺捋不顺,我总会给她个交待,也给你们大家所有人一个交待。你就回吧,让我静一静,乖啊。”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6)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乖乖地把点心盒子收好装回包里,又从后院小门离开了兰家别墅,老祖宗没有送我,自己坐在泳池边继续晒太阳,我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老人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一动不动,刹那间仿如一尊已经定格的雕像,心头蓦然泛起不详的预感,老祖宗会给我们什么样的交待呢?我们这个几十年没散的大家族,真的还能一直不散吗? 我的这个预感,在今天听了榭姐转述的老祖宗遗嘱之后,得到了证实。 老祖宗的遗嘱是:只要大姐和大姐夫离婚,兰家长房就要全部与兰家脱离关系。这在我看来,是老祖宗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也就是她说的要给我们所有人的那个交待。依着这个遗嘱,就算最后把兰家长房剥离出去,我们这个大家族也不会散的。 老祖宗终归是想要护住我们这个大家族的体面,所以她采取了大姐可以听进去的办法,光靠说是不管用的,没人能光凭说道理就让别人服从自己,老祖宗这一次,把后果直截了当摆在大姐面前,不管出了什么事,兰家还是兰家,大姐还要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全部融入兰家,由大姐自己选择。 人生一世,得到什么,是要还的,大姐真的以为她融入兰家这几十年,只有付出,什么都没有得到吗? 所以直到刚才,我坐在二姐家里,听着大姐对小阿珠倾诉船上的遭遇,还连珠炮似地怼我二姐,心里头就象有海浪在翻卷,真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我决定,不能再任由大姐发作下去了,她完全没有体会老祖宗的苦心,我要同大姐说清楚,告诉她,离开了兰家活不下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不是任何别人。 我平素里,在大姐和二姐跟前,都是不怎么发言的那个人,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这会子一开口,倒教大家都楞住了,二姐震惊地看住我,我咬咬牙,坚持往下说道:“大姐,你仔细想想,这几十年来老祖宗可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你奉子成婚,拖了我们三姐弟这么大的油瓶,老祖宗可有丝毫嫌弃?你说兰家把你当生育工具,你难道不是把兰家当赚钱工具?当年姐夫有外遇,你能说你自己没一点过错?老祖宗要你生阿珠真是为了兰家吗?你好好想想吧,就依当年的情况,你若是一时冲动离了婚,你咽得下这口气?文玉能平平安安长大?你能有后来几十年兰夫人的风光?现在不过是翻出了旧账,姐夫和何明眉是不是还有往来全无证据,你居然就连老祖宗都怪上了,你亏不亏心啊大姐?你这辈子,活得太自私了吧……” “啪”地一声脆响,令我的滔滔不绝戈然而止。 我要到发觉自己耳朵有些嗡嗡作响,才意识到,竟是大姐站起来跨到我面前,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 我吃惊地捂住脸,觉得浑身血液都凝住了,大姐……居然打我? 客厅里的人已经成了乱糟糟一片,小阿珠一把拖回大姐,离我远远的,二姐和榭姐都围着我,焦灼地问我要不要紧。兰家二婶儿已经傻了,呆呆站着,绞拧着双手,倒只有那个外来人乡下小弟,抱着两只胳膊冷冷看着大姐,神情漠然。 我把每个人都看了一圈儿,心静了下来。 我放下手,对铁青着脸的大姐说:“打也打了,就容我把话说完吧。大姐,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都欠你许多,照理不该说你的不是。只不过,人这一辈子总要讲点道理,大姐,你要是坚持不讲道理,别怪兰家要与你脱离关系,我也会与你脱离关系,我不管你是不是兰家的媳妇,老祖宗总是我的老祖宗,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绝情。” 我说完,就发现阿珠责怪地看了那个乡下小弟一眼,乡下小弟耸耸肩道:“跟我无关,这种强烈的心意我拦不住,要硬阻止的话,你妈会晕过去,那时候你就不会责怪我吗?” 大姐打了我一巴掌,似乎有些后悔,却仍旧嘴硬道:“我知道,你们全是过河拆桥的人,用不着我了,就翻脸不认人,眼下家家都过好了是不是?大姐再帮不帮衬都无所谓了是不是?人啊,全是势利鬼,什么亲戚家人都不作数,我不指望你们支持我,我就带着阿珠自己出去过,不是兰家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些拖油瓶的弟妹绝情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还我不讲道理,道理都是你们的……我就永远没道理,凭什么?凭什么?” 大姐高叫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神已有些迷乱。我不忍心再去驳她,放弃地叹了口气,还是老祖宗了解大姐,我说这些话是没用的,大姐根本听不进去。 一屋子的人静了一会儿,我们都不说话,大姐似乎很快就缓和下来,还是榭姐嗫嚅着,开口道:“大嫂,你消消气,左右肯定是我大哥不对。但是兰家的体面要紧啊,我妈的这个遗嘱,你真的不介意吗?你也得为文玉和唐慧想想啊,我妈要把兰家长房的人全部赶出去,文玉和唐慧怎么办呢?” 大姐瞪着兰中榭,好半天没有开口,我想,到底还是老祖宗,只有她能找到让我大姐听进去道理的法子。 阿珠忽然道:“妈,这样行不行?我陪您出国去,先不要提和爸爸离不离婚的事。奶奶年纪大了,要顾忌她的感受。这名份在不在的,都无所谓,最要紧是您先别让自己那么难受,我陪着您,咱们离这个城市远远的,好不好?” 我大姐面色一喜,还没说话,乡下小弟却道:“兰文珠,你想清楚,你是要彻底不配合我们吗?没有你,那任务绝对完成不了,世界还有半年左右就会毁灭了,你真的不在乎吗?就为了陪你妈妈?拿整个世界来陪葬?” 这是啥意思?我们几个都听迷胡了。我问:“阿珠,这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任务?”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7) 阿珠不理我,对乡下小弟说:“这是我亲妈,我不能眼看着她受苦。你有本事替我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彻底配合你们。” 乡下小弟摇摇头说:“我没这个本事,我得回去问老大。” 我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我似乎也不想问清楚,仿佛心里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这与我无关,我还是应该多操心老祖宗的事。老实说,我认为这个声音很有道理,我终于当着大姐的面讲出了实话。这么多年来,我挂住大姐的恩情,从不当面顶撞她,但并不等于我赞成大姐的为人处事,我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吐了出来,硬生生挨了大姐给的一耳光,我忽然觉得,该还大姐的已经还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有那么多顾忌,我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我站起来,平静地说:“我想,这儿没我什么事了,我要去看看老祖宗,二嫂子,榭姐,你们去吗?” 兰家的二嫂子被我提醒,连忙也站了起来,说道:“要去要去,哎呀,其实这里有阿珠陪着大嫂就好,我插不上嘴,我得回去找我家那口子了,我和绣妹妹一起走。” 兰中榭有些犹豫,望向我二姐,我二姐说:“榭姐要是不忙,陪我大姐多坐坐吧,万一我大姐还想给老祖宗带什么话呢?” 我大姐看都不看我,只是死攥着阿珠不放,却也没有开口要赶兰中榭走的意思。我吐出一口气,不再多说,跟二嫂子一起出了门。 很快我们就到了兰家别墅,不过却吃了闭门羹,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按了半天门铃都无人应答,还是二嫂子给兰家二哥打了电话,这才知道,老祖宗听他说起前阵子看护林家小堂叔的事,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大伙儿拗不过老人家,就索性都陪着去医院了。 兰二哥问了问我大姐的情况,二嫂子说大姐还没顺过气,她拨通手机时按了免提,我听见兰二哥在那边说:“大嫂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照我大哥昨晚在电话里的说法,他就根本没打算回家,不知道在游轮上是不是真碰到美人鱼了,我大嫂一个人回来还闹什么呢?她一个人能去民政局离婚吗?难不成她要跟咱妈闹?别是失心疯了吧?” 二嫂子一脸尴尬,赶紧把免提按熄,将手机放在耳边,背过身去说:“哎呀,你说话小点声儿,绣妹跟我在一起呢,你这样说大嫂多不好啊……行了我知道了,我先回家,你也早点回来啊。” 我同二嫂子的家住在两个方向,就在小区外分了手,二嫂子直接坐上了的士,我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角拐弯处,冲另一辆停在我身前的出租车摇了摇头,转回身又走进了小区,然后,我停在了林家别墅的门口,再次按响门铃。 这一次很快传来了回音,是林子接的,她认得我,从门禁传讯机里说:“是绣姨啊,您有事吗?” 我问:“林丫头,这是怎么话说的,不打算让我进你家的门吗?” 林子苦笑道:“这怎么敢,绣姨,门已经开了。” 我拉开铁门,走进了林子家里。我发现客厅里只有两个人在,一个是林子,另一个就是在他家住过的那个乡下人小穆。两个人都有些狐疑地看着我,我也很好奇地看着林子,这丫头我有日子没见了,仿佛跟以前不太一样,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只是看着清冷了许多,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股子见人就自来熟的热乎劲儿。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地彼此打量了半天,到底还是林子先开口,说:“绣姨,您请坐……对了,听说兰姆妈回来了,她还好吗?” 我坐了下来,没有回答林子,又盯着那位乡下人小穆看了一会儿,他浑若无事地由着我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林子见我不理她,索性走开去端茶倒水,我就看着她忙活,心里想着,到底该怎么说明白我的来意呢? 我的来意究竟是什么呢?在我走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直到我现在坐在林家的客厅里,我也并没有完全想好。不过,不象在我二姐家时那样,此刻我心里并没有冒出一个声音来指导我摇摆不定的心思,我必须要靠自己来选定一个方向,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好整以瑕耐心忍受我打量的乡下人小穆问:“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林子“噗”的一声乐了。 小穆神色不动,很平淡地回答我:“都不是,我是神仙的仆人,他们都叫我土老大。” 我探究地盯着这个土老大,慢慢说道:“在二姐家里,听榭姐提到你们都是神仙,我就留了心,可惜大姐太偏执,没办法细问。临来前,我又听阿珠同你那个弟弟说,要配合你们完成什么任务……我想,与其在二姐家里听着大姐扰攘不清,不如直接来找你问问,你们到底想要我们家小阿珠做什么?” 林子扶额,叹道:“绣姨,你们这些亲戚啊还真是……干嘛都轮番来管文珠姐的事?文珠姐都三十二岁了,是成年人,你们用不着还象看护小孩儿似的追着不放吧?” 我转向林子,问:“小林子,说起来,阿姨也有件事想问问你,你见过你外公姥姥吗?他们是否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林子摇摇头:“从没见过……应该早就过世了吧。我小时候的照片丑死了,又干又瘦的一个黄毛丫头,曾经有个外号叫干煸豆,到上小学的时候才慢慢长开,绣姨,我妈才不会把我这小时候的照片给别人看呢,就算是我那从没见过的外公姥姥也不会看到。” 我的心“倏”地一下沉到了谷底。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8) 也许是他俩都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沉重,有点儿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看,然后林子小心翼翼地问我:“绣姨,您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总算彻底明白了老祖宗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严厉的一道遗嘱,原来这才是绝对不能让我大姐两口子发现的真相。 老祖宗实在太了解自己的长子和长媳,你看,现在只不过是在游轮上听到一点蛛丝马迹,大姐夫已然完全不把大姐放在心上,倘若确证当年他与何明眉曾有过一个孩子,那他会怎么做?而我大姐,压根儿还没往这方面想,还只是心态不平衡,便已不依不饶状若疯虎,如果再掀出来孩子的旧事,我大姐可能立刻就会崩溃了吧? 这足以让我大姐否定自己的全部人生。 老祖宗的遗嘱,不是为了阻止大姐两口子离婚,她是在尽最后的努力,阻止这个真相被大姐得知。 什么是大家族呢? 看看我们这七家就知道了,虽然是兰赵两姓,可几十年来相携相助,里里外外都已自然而然认同,不管谁有什么事,都会跟家里所有人相关。不用说我们自己,外人看待我们更是如此,兰家在本市不是无名之辈,说起来家学渊源,就连我的小外孙报上家门,说自己的曾奶奶是兰家老祖宗,他的小学班主任都会“哦”一声,摸摸他的头说,原来你是兰家老祖宗的外姓孙啊,那可要努力呀,不能丢了兰家的体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大家族的威力,也是压力。 如果大姐和大姐夫真的离了婚,那唯一能保住大姐不被风言风语侵袭的方式,就是将整个长房从兰家剥离出去。要抢先闹出很大的动静,让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兰家革除长房身份的大新闻吸引住,把焦点转移,就没谁会去关注已不再属于兰家的长房长子几十年前的旧事丑闻,而只会关注兰家剩下的人如何继续维持住体面。我们虽是大姐的亲弟妹,在外人眼里却都已是默认的兰家人,就再有什么八卦,也不会有人那么没眼力架,对我们挑拨离间。 到那时,我们这剩下的六家人,就会去合力应付外人对整个兰家家族动荡的关注吧,而大姐的身边还会有小阿珠、文玉和唐慧这些至亲家人,老祖宗一定是相信唐慧和小阿珠会找到办法护住大姐,不让大姐有得知真相的机会。 至于我的大姐夫,老祖宗估计是要真把他赶出去的,不要这个长子,这个长子有任何丑事就都与兰家无关,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对大姐夫亦不是坏事吧,老祖宗拘束了长子一辈子,到死后就放他随意吧。 用心良苦啊,我的老祖宗。 只是,真能做到这样算无遗策吗? 我沉默了半天,林子几次想再开口,都被那位土老大摇头示意拦住了,到后来她有些不耐烦,索性自己上楼去。客厅里只剩下土老大和我继续坐着,这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儿的中年人,却出奇地镇定安稳,若无其事地一直陪着我。 我终于想好了我要问什么,开口道:“土老大,刚才阿珠在我二姐家,对你的兄弟说,要他替我大姐解决问题,就会配合你们完成任务,否则的话,她就要陪我大姐远离这个城市。你兄弟说,要问老大的意见,应该就是问你吧?我大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估计他俩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我就想先来求问一下,你们能帮我大姐解决问题吗?” 土老大一秒钟也没犹豫,直接就回答我:“凡人的问题,我们解决不了,我们只是神的仆人。” 我简直想跳起来摔杯子,有这么不负责任说话的吗?我诚心诚意当他是神仙,还求问他,他竟然就这么给怼回来了,他这是什么态度? 不过我的性格一向是想多说少,我抿住嘴静了一会儿,努力调匀呼吸,才道:“这位神仙……你是说你是神仆?那也算是神仙的一种吧?你看,我听你兄弟说了,这世界要毁灭什么的,得我们小阿珠配合你们去救。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就不能替小阿珠想想法子?我大姐是她的生身母亲呐,大不了,若是请你帮忙需要还愿,我来还就是了。” 土老大看着我,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对我说:“你们这家人……挺有意思的。个个似乎都觉得,许了愿只要肯还就可以了……大不了就用命还,是不是?你们真觉得舍命就能换到一切吗?其实,你们凡人的命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呢?就算真有神仙,那神仙又何必要凡人的命?要来何用?生死只对凡人来说是为大事,如果凡人的性命对神仙有用,那还叫什么神仙?照你们的说法,要命的神仙就该是妖怪,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却总想拿命去交换,等于是想和坏人作交易,还希望交易有效,这在逻辑上根本不通嘛,对不对?” 我瞪着他,心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往上拱,这个土老大,他在说些什么鬼话?我诚心诚意同他表达我的想法,在他嘴里竟然是连“逻辑都不通”?他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怪,他显然都非常不会交流。 他看懂了我的表情,那张扑克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苦恼,抓抓头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唉,火兄弟就总说我不会说人话……要不,我叫林子下来跟你说吧,我似乎总是会把对方说的很生气,我不是有意的,很抱歉。” 幸好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火的人,我拦住他道:“别,我还是跟你说吧。看的出来,你是主事的,你兄弟说过要问你的意见才行。我是这么琢磨的,你兄弟没有拒绝阿珠,说明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他做不了主,那既然有办法,你们是神仙,难道对我们见死不救?终归无非是要有个代价,对吧?如果小阿珠配合你们完成任务还不够,我们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呢,总应该能把代价凑出来吧。这位老大,你好歹说个章程,不要一下子就把路堵死嘛。”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9) 他继续抓头发,慢慢道:“我们真的不是神仙,只是神的仆人,对你们见死不救是应该的……”他瞅见我眉发倒竖,立刻坐直身子,换了语气道:“啊我又说错话了,抱歉抱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的确需要兰文珠的配合,但这个没什么好交换的,她肯就肯,不肯就不肯,我们不强迫人。同理可知,你大姐如果心意坚定,我们一样强迫不了,这个问题不是我们不想解决,是我们没有办法解决。” 心意坚定?我听出话缝儿来,马上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姐是不是心意坚定呢?照我看,我大姐是个性使然,暂时过不了这个劲儿。如果我大姐夫能够好好表现,我大姐的心意一定会回转,你们不能治治我大姐夫吗?” 他有些茫然,瞠目道:“治治你大姐夫?这……” 我趁热打铁往下说:“是啊,我想清楚了,这个事儿,关键还在我大姐夫。他就不该还把几十年前的小三儿记挂在心里。就说他现在吧,我大姐都一个人跑回来了,他还守在游轮上等美人鱼,打电话的时候也不肯跟家里人说实话,这太过份了,你们神仙也讲究公理正义的吧?就不能管管?” 土老大的眼睛里精光一闪,道:“你大姐夫在游轮上等美人鱼?这么说,昨晚上他打电话回来时,唐慧听到的女人声音,有可能是美人鱼的声音?据我所知,水族牧者的美人鱼绝不会随便显形在凡人面前,你大姐能够看到,是因为她的泪水与何明眉身上的引咒留痕相呼应,被美人鱼感知到了气息……咦,莫非你的大姐夫也因为何明眉而哭泣,才能引来美人鱼?不,不对,这不通,水族除了牧者再无男性,美人鱼全是女儿身,对男人的泪水没有那么敏感,不应该啊。” 我忍不住嘲笑他:“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男子主义。女儿身就对男人的泪水没那么敏感?男人流泪好了不起吗?只不过啊,我大姐夫那人,还真没见他哭过,但是,万一那个美人鱼真是他和何明眉的私生女儿呢?女儿对亲生父亲总该是很敏感的吧?” 他“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倒吓了一跳,仰脸看着他。只听他冲楼上喊道:“林子,你快下来。” 林子应声出现在楼梯口,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来了来了,我就没走远,一直坐在拐角那儿听你们说话呢。绣姨,你这话太惊人了,怎么会认为美人鱼是兰伯伯和我妈妈的私生女儿?” 我十分纳闷林子口气的淡漠,看着她走到我们跟前,问:“小林子,你知道你妈妈的旧事?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林子坐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说:“我凭什么介意?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与我无关。若要介意这个,我来来回回在人世转了这么多趟,那要介意的可太多了。” 她才多大?还能“来来回回在人世转了这么多趟”?我心想,合着这丫头是满世界乱跑转悠迷胡了吧,才会把自己家里的事都不当回事。不过,听她这么讲,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土老大却没有坐下来,在一旁踱来踱去,思索着说:“林子,我有个新想法,那个凭空消失的引咒,一定与美人鱼女儿有强烈的关联,我们都听火兄弟说过那滴泪珠的来历,彼时被火族族长炼化的,就是一条小小的美人鱼女儿,若按当时的情况,说那条小美人鱼是你母亲的私生女儿也勉强能通,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火族族长的护佑资源所在地?” 这个土老大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能听明白,可连在一起,我脑袋里就嗡嗡响,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林子摇头道:“老大,不能这么勉强去解释,我的小姐姐死了,她的尸骨就埋在外面,这毫无疑问,怎么可以又冒出来一个私生女儿?” 我听得呆掉,死了?死了?天呐,那个小女孩儿也是兰家的骨肉呀,怎么就死了? 他俩没有注意到我在想什么,只顾自己讨论,土老大说:“你别忘了,她是水仆真正的落凡体,你在她夭折那一刻才替换过来,如果她不死,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这说起来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死呢?一个四岁的孩子而已,无论经历了什么,难道会主动自杀吗?我很怀疑,她其实是被害死的,你出生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林子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见对方眼眸中那个苍白的自己,我的脸当然是被吓白的,那林子呢?她淡漠至极,刚刚对我表示过她毫不在意,为何此时突然脸色雪白……呃嗯,这个土老大说的话太可怕了,谁会害死一个四岁的孩子呢?她竟然就死在林子出生的那一天?总不可能是小林子害的吧……她的脸色为何会变成这样? 土老大还在侃侃而谈:“从逻辑上来讲,如果水仆的落凡体真的早熟到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堪再在人间存留,那她何必又在濒死之际为自己转换第二个落凡体?她大可随引咒回到灵力所在处,就算美人鱼女儿的身体不合适她转生觉醒,她也可以回归深水陵,暂时象水族牧者那样,与深水陵合为一体……按正常逻辑,她应该不会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了,对不对?” 林子连嘴唇都失了颜色,颤声道:“你……这就是你的逻辑?你……你就没想过,水仆……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我都看出来林子情绪不大对头,那个土老大却浑然无觉,道:“不会的,这不通,你不是之前的她。她若仍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引咒为什么凭空消失了?你的那个小姐姐,别看夭亡时只有四岁,但她既然可以将你替换成第二个落凡体,就应该同样可以做到将引咒迁移到你身上,引咒消失的唯一后果是落凡体无法找回灵力,你倒是分析分析,水仆是依着什么逻辑,才会既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又不让自己的落凡体找回灵力?” (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10) 林子突然发怒了,她站起来吼道:“你的逻辑……见鬼的逻辑……以前就是这样,再世觉醒还是这样……我……要分析你自己分析吧……不关我的事。”吼完她就跑上楼去了,这一次我听到楼上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想必她不会再在楼梯拐角处听我们的说话了。 土老大楞了半天,转向我问:“我是,又说错什么了?” 我无语摇头,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听到的讯息已经让我震荡得无法思考,林丫头是怎么回事,我更摸不着头脑。 土老大抓抓头发,坐回到我旁边,同我说:“赵女士,你大约也听明白了,我们的事和凡人的事,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呃,虽说现在隔壁你们这家人搅了进来,多少算有点关系,但是,你们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们都无法强迫,加上我们对兰家老奶奶有承诺,交换什么的,亦无从谈起。我看,你还是先回吧,今天听到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应该懂的,告诉别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听着他说的话,我已经沉到底的心突然回归了原位,对啊,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就不该知道这些事。现在的我更加肯定,大姐一定不能同大姐夫离婚,他俩只要能忘记旧事和好如初,所有这些旧事,就再也不会得见天日。我的天呐,这可真是要命的真相,大姐夫绝对承受不了私生女早夭的事实,而我大姐更是会被逼疯掉……我想,我是该回去了,我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想办法找到大姐夫,劝他回来给大姐道歉。 我啊,终归不是能出头作主的人,只能给老祖宗打打下手,敲敲边鼓,到这一刻,我真是无比认同老祖宗的英明决定,她立了这样的遗嘱,大姐夫就再怎么不在乎我大姐,也得考虑他自己吧?将来若被老祖宗从兰家除名,闹到本市尽人皆知,我大姐夫对那样的后果,总归会有所顾忌吧? 大姐夫到底在哪儿?还在游轮上吗?对,我得去找兰中榭,如果说大姐夫还会跟自家的谁私下联系,那只能是榭姐,榭姐一定能找到大姐夫,我要去说服她,唉呀,她给我大姐传什么话呐?最该知道老祖宗遗嘱的,应该是大姐夫啊。榭姐和我关系好,她一准儿能听我的。 我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胡乱同土老大告辞,逃一样地往门外走。他很礼貌地跟在后面送我,见我在前院里走得脚步虚浮,还很好心的搀了我一把,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却不料刚一拉开林家的大铁门,就同一个外国人撞了个满怀。 那小伙子扶住我连声道歉,我气道:“你怎么这样儿啊?我年纪大了看不清,你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闪避一下?” 小伙子诚恳地说:“阿姨,真不好意思,没想到里面会突然走出人来。怪我,您没伤着吧?我有急事儿,一时大意了。” 土老大接过话去,问:“卜杜,你怎么突然回来?这几天你不是都住在你哥那边吗?正好,有点新情况,你进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卜杜?嘿,这难道就是当年来气林家姆妈的那个外国女婿?这名字我印象很深,我还记得林家姆妈来我大姐家,给我们学说那个外国女婿气她的糟心事儿,我二姐夫当时开了个玩笑,说在迪拜的外国人,不是信天主就是信真主,这老外却偏偏叫个“普渡”,是想普渡众生么?也不知道佛主待不待见他。 卜杜皱紧眉头道:“老大,我这儿也有点新情况。说起来真是麻烦……你知道,上次林安清来公司闹的事情,被我大哥接过去了,大哥似乎真的想要主掌林家的公司,打算全盘接过股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依照我家派过去的那位董事计算,要动用的资金非常大,我哥就回家去跟我父母商量……结果是,我妈和我哥今天上午一起到了本市,我很意外,我大哥之前完全没跟我说过。” 卜杜的妈妈?我完全听晕了,但我隐约觉得外墙转角那儿似乎有什么人在藏着,时不时露出来一下,身影有些眼熟,我就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想看个究竟。卜杜发现了,拦在我面前,得,我这不留神,又撞上了他,我恼了,啐道:“你这小伙子,成心啊是不是?我往哪儿走你往哪儿拦,你把我撞出个好歹来,你能负责吗?” 土老大也往转角看,随口问:“卜杜,你妈妈来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卜杜苦笑了一下,说:“老大……你这个说人话的方式真得改改……就不能客气点儿?那毕竟是我妈妈。我妈妈来了,我就不方便回来跟你们住一起,这跟我哥在不一样,光是我哥一个人,我啥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可我妈妈在这儿,我就得侍候我妈妈的一日三餐,倒不是钱的事儿,我妈妈比较挑剔……当然,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我妈妈带过来一个人。” 土老大惊讶了,问:“你妈妈带过来一个人?她能带什么人来麻烦我们?” 卜杜叹气道:“老大啊,麻烦大了,我妈妈是坐自己家的私人飞机来的,打死我也想不到,她竟会把兰文珠的爸爸带了回来……” 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听到这里,张大了嘴,再也不理这个拦在我面前的小伙子,笔直就向着转角那边走去,而隐在转角那边的身影,眼见避不过,就十分无奈地蹭了出来,勉强给了我一个正脸。 我迎面走过去一把抓住他,失声叫道:“大姐夫,真的是你!”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1) 我叫兰中庭,我想,我不用再作自我介绍了吧。 我的这个故事,该从哪儿讲起呢? 嗯,就从头讲吧,也该是时候,回忆回忆我的过去了。 从我记事起,我就不觉得生活中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事情。不过,别误会,我的生长环境其实不乏严厉,拜我亲爹赐教,我四岁就开始启蒙,跟着他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到正常孩子六岁上小学的时候,我整篇《大学》都会背了,还能全文默写,期间所承受的辛苦磨折可想而知。 从小我就知道,我父母对我的期许很重。 我是头生子,我妈生我时才二十岁,那会儿我们住在乡下,我妈本身就很能干勤劳,再加上乡里乡亲们都稀罕我这个“有学问的先生”的头生长子,对我的态度简直就象是对待大熊猫,都想伸手帮忙照抚,奈何我妈把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绝不肯让外人插手。 后来,乡下也不讲究避孕什么的,我妈又年轻,隔两年生了弟弟,再隔两年生了妹妹,乡亲们就齐齐抢着帮她照顾小弟小妹,生怕她怠慢了我这个长子……我啊,打从出生起,到哪儿都象个小太阳,自带聚光灯属性。 所以你们说说,我需要担心什么呢?一直以来,自然而然地,就总会有人出来帮衬我,偶尔犯个什么错也总有办法解决,学习当然是辛苦的,上进是需要博力的,人要活得优秀体面就不能有丝毫懈怠……这些道理我都懂,也会照着做,但我从不曾有过那种忧心仲仲的危机感。 要叫我来评论的话,什么“生活象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来气”之类的感慨,都是些没本事的人才会这样讲,纯属于自己矫情,只要是把本事练出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我的这种处世心态,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父亲的教诲,父亲说“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所谓君子,做到这些是本份,乃后要看机缘,有机会,才可以去尝试看看,能否干些治国平天下的大事。父亲一生浸淫国学,至诚至礼,虽然不敢说有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功业,但君子的本份,他都做到了。 父亲还说,唯独”齐家“这一项,单是靠他自己无法完成,还需看对子女是否能教养成功,我是他的长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我能够成长为一个君子,尽到为人本份,便足可令他此生无憾。 所以,从小到大,我一心一意实现着父母的期许,不敢辜负父母的重望,在学校里我是学霸,在社会上被人信任,内心三观正确,外貌注重仪表。到26岁那年,我中规中矩,尊父母之命结婚,婚后头胎得男,至今犹记得父母当时抱着长孙,一脸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那恐怕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父亲曾对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个“烹小鲜”其实就是指“齐家”。男人在外打天下不容易,在内“齐家”更不容易,因为但凡有“家”,便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有“家”即是有家人,这个家“齐”不“齐”,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全家人都承认才算。 我自问,我们兰家,该可以算得上“齐家”的典范。以我父亲为一家之长,我母亲终生以我父亲为荣,一家人相亲相敬。我父母的年龄相差18岁,他们结婚那年,父亲的岁数整比母亲大了一倍,老夫少妻,乡里人不是没有传过风言风语,可父亲带着母亲游历一番归来后,便夫唱妇随安稳度日。我母亲原本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烧火丫头,渐渐竟显现出秀外慧中的书卷气来,且又十分热情待人,谁家的忙母亲都肯去帮,谁家的难处母亲都能查觉,很好地弥补了父亲清高自矜不善与人来往的短处。到我出生时,什么风言风语早都没了,满乡里都叫母亲为“教书娘子”,众口称赞夫妻同心,恩爱相伴,再没有人提老夫少妻买个使唤丫头那类话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小时候我外婆还在世时告诉我的。她说,当初把女儿嫁给我父亲,险些被乡里乡亲的口水淹死,现在看看,多好啊,十八里之内的姑娘们,再没有人不羡慕我母亲的。 可见姻缘这种事,合适就好,要用世俗的标准来判断,我父母哪里会有共同语言?想当然的话,必会认为两人是怨偶,只能将就渡日。可实际上,我父母非常和谐,我常见母亲忙着家事,父亲在一边拿一卷书,闲闲与母亲絮语,但见母亲吃力,立刻将书一掖,过来帮手,母亲笑的甜甜,父亲看着母亲的眼光里满是温情。 我父母相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直是我对婚姻生活的固有认知,我以为倘成了夫妻,便自然而然该这样过下去。 受父亲影响,我对结婚根本不急,总想着三十岁以后再说吧。我父亲36岁才娶妻,我也要象他那样慢慢挑,等着缘份上门。父亲告诉我,对女人,要先有“动心”的感觉,再有“相守”的感觉,那便可以考虑娶妻了。在遇到我母亲之前,他也曾“动心”过,但一想到“相守”便犹豫,于是退避三舍,不肯勉强。母亲到他家里帮干了几天家务,他竟是立刻“动心”,而且再无“相守”的犹豫,所以当机立断便上门求亲。父亲不无得意地表示,他可是大男人,遇着自己想要的女人,绝对要当仁不让,我外公外婆先本有些犹豫,父亲拿出了教书先生的气势,外公外婆不敢驳他的面子,便勉强应了,后来得见父亲和母亲相亲相爱,这才真正欢喜。 我笑话父亲,问这算不算“强抢民女”?父亲说,这怎么能算,他先问过母亲的心意,知道母亲自己是愿意的,所以才会上门求娶。君子既有“诚意”,又有“正心”,该出手时就出手,对女子来说,这便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大丈夫。娶老婆这种事,总要男人主动才对嘛,难道因外公外婆不乐意,他就退让不坚持,然后让母亲去受煎熬吗?父亲说,那样叫“伪君子”,万不可学,持诚守正,君子的核心是肯担当,哪怕可能被人误解,也不能逃避,反让弱女子为难。 我的爱情观,基本上承袭了我父亲的全部。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2) 说基本上,还是略微有些不同,这不同之处在于,我觉得“动心”即可交往,没必要闷在心里左思右想等着“相守”的感觉,毕竟现在是新时代了,父亲那种“非想娶便不交往”的观点太过守旧。再说这年头,又不讲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不跟动心的姑娘交往,我怎么能判断能不能相守呢? 抱持着这样的观点,我遇见了阿纹。 我太太赵纹,那真是让我眼前一亮的奇女子,直到现在我仍会觉得,她还能让我“动心”,可跟她“相守”嘛就……咳,这感觉太复杂了。 遇到阿纹之前,我一直在读书,就在本市大学,本科读完接着读研究生,硕士毕业那一年我正好满25岁,期间追我的女孩前赴后继,连一个能让我长久动心的都没有。 倒是在读研的时候,我有一个忘年交,是我导师的女儿,叫何明眉,小我十岁,我去导师家里讨教的时候,她才刚念高一,是非常聪明伶俐的一个女孩子,漂亮得有如清晨露珠,老实说,真是让我一见心动。而且,受我导师熏染,她对我学的建筑专业竟颇有所知,有时候一起聊天,我惊讶于她的敏捷多思,观念十分投契,忍不住竟会想,要是这姑娘再大点儿就好了。 旋即我就笑自己荒唐,这可是我导师的掌上明珠,将来必是要出国深造的,还不知道会被哪个有福的精英人物得了去,象我这种“父母在,不远游”的老式人,年龄比人家小姑娘大那么多,还是不要想这么没边儿的事吧……人家可还未成年呢,瞅瞅,我这心有多不正,我都鄙视自己。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了国企房地产公司,就在本市工作,顶头上司是我父亲国学班的学生,我做起事来自然顺风顺水,几乎完全没有初入职场的困窘压力。我们家的财力,本来就不算差,我父亲在本市开的国学班相当火爆,从6岁到60岁的学生都有,母亲又会同人打交道,我父亲的那些学生,有一大半都跟我母亲成了知交好友。所以,在我工作之前,家里虽然只有父亲一个人挣钱,倒从没觉得有抹不开的时候。到我开始工作后,很快便财源广进,我跟的项目都效率极高,拿奖金拿到手软,我很不喜欢管钱,全都丢给母亲打理。 我母亲心灵手巧善于持家,到我上大学前,我们三兄妹从头到脚的衣服,除开校服就都是我妈亲手做的,穿出去从不显得落伍。后来我挣的钱都交给她管,她也仍是按旧习惯花销,几乎没怎么动用,于是,虽然到我结婚时,我工作还没满两年,可我母亲交给新媳妇的存折上,竟有二十万元。 我混得风生水起,再加上父亲的名声,渐渐我家就在本市有了些名气,提到我们兰家,都说是从里到外一等一的体面人家,而说到兰家长子,那便是统一口径的“前途无量”。 遇到阿纹,是在我们公司的跨年派对上。阿纹是极艳的长相,身材很饱满,性格爽利大气,与男人打起交道来,没有半点婆妈矫情。派对是由公关部主办,邀请了许多关系户,她随着本市证券公司的老总一起过来参加,那位老总也是我父亲的学生,很热情地介绍阿纹给我,说她大学毕业就进了公司,学的是正宗金融管理,能干又勤力,与我一样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说真的,那一刻我眼前一亮。 阿纹很是磊落,大大方方与我共舞,告诉了我她的情况,她比我小三个月,也满了25岁,论起工作经验,倒比我多了几年,我同她吹嘘我做的项目,她很认真地听着,间或发表下意见,全踩中关键点,我觉得这女子聪明极了,不似之前那些一见到我就发花痴撒娇的傻冒女人。 就这样,我俩一见钟情,没过半年便如胶似漆,坦白说,都这年代了,年轻人没那么拘束,我和阿纹认识三个月后就尝了禁果,在我俩,这都是头一次经历,彼时情浓颠倒,也顾不得那么多。阿纹善解人意,她一直有在吃避孕药,所以我才敢放开手脚。我同阿纹明说了,我可没想过那么早就成家,要三十岁以后再考虑,这期间我们彼此来去自由,阿纹毫不介意,还笑话我,说她也不见得非要吊死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谁都不需要对谁负责任。 阿纹家里的状况,我约略知道一些,她并不瞒我,她是本市人,父母多病,又有三个弟妹还需供养,经济上比较紧张。这没关系,我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再说谈恋爱难道还要女孩子花钱?所以只要我们在一起,都是我付账,阿纹从不同我假客气。 没想到,那一年,还没到暑假的时候,她父母突然病重,前后脚辞世,短短一个月内办了两场丧事,阿纹疲累得站不直身子,却还硬撑着周末到我租住的单身公寓里与我相聚。我不是不心疼的,就没要求她按照惯例那样给我做晚饭,而是带她出去吃了一顿西餐。 西餐厅里人很少,环境雅净,侍者上完盘后,周边根本没有人走动。我看阿纹心事重重地划着盘里的牛排,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就忍不住劝她:“阿纹,你节哀顺便,保重自己要紧,你父母的丧事办得那么隆重,我听宾客席里讲话,都是在夸你能干孝顺,你可以安心了。以后你弟弟妹妹还要你看顾,你看你累得,多吃点补一补。” 我自问我这番话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你们觉得呢? 阿纹的神情却很古怪,她似有些呆钝,没有我熟知的那种敏捷反应,怔了一会儿,才对我说:“中庭……这段时间我家里事多,你不怪我忽略你吧?” 我马上回答:“怎么会呢,我都能理解,你看我俩这关系,也就是去你家吃过一次饭,你还没见过我父母呢。什么都没定下,我不太合适插手你的家事,顶多也就只能是在宾客席致哀,帮不到你什么,你当然应该以你家里的事为重,忽略我也没关系的。”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3) 阿纹的嘴角扯了扯,显得很忧伤,她又问道:“我俩这关系啊……唉,中庭,我没想到父母走得这么突然,都没来得及让两家的长辈见一见,现在……你还打算让我见你的父母吗?” 我见她泫然欲泣地望着我,心头一软,便说:“当然要见,明天是周日,我要回家探我妈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呗?”我是想着,她骤失双亲,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妈那个人喜欢替人排忧解难,说不定同她见见,阿纹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些。 呃,我并不准备以后总这么耐心哄她,我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忙呢,她家的事我尽到礼仪就行了,哪里有时间老去关注她的心情。 另外,阿纹并不了解,带她去见我妈妈,和正式确定关系见我父母是有区别的,我妈从不介意我带什么朋友回家,无论男女都不会大惊小怪,我爸周日通常都在外面上课,不会在家,如果我真是要带未婚妻去拜见父母,那我绝不会选择周日。 带女朋友见我妈妈无所谓,要是见我爸爸,那就变大件事了,我还从没带过任何一个女朋友去见我爸。阿纹当然很好,可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我尚没有找到跟她“相守”的感觉。虽然我知道她家的丧事让她很辛苦,而且我感觉到她家的经济上应该是有些艰难,但却也不觉得我有什么义务和责任要掺和进去,顶多是,她若开口,我就在能力范围内借她一些钱吧……其实我拿不出多少钱来,我的钱都归我妈管着,零花钱是足够的,但若是阿纹真向我借大钱,我就得找我妈要,那可不成。 毕竟,我还没带她见过我爸,还没想好是不是跟她定下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我若以未婚夫的身份去掺和她的家事,甚至去帮她养活弟妹,那我爸就会认为我是在无视父母的感受,擅自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我可不想让我爸有这种误会。 我的这个态度,阿纹是很清楚的,筹办丧事前,她曾扎着手问过我能不能借点钱给她用,我把钱包翻给她看,说我身上的现金可以全给她用,但刷卡取钱我妈妈就会知道,那不太好。我反问阿纹,介不介意让我妈妈知道她现在就从我这儿拿钱花? 阿纹抿住嘴,把我的钱包推回来,再没提过跟我借钱的事。不过我看她最后把丧事也办得很好,两个上大学的妹妹在丧礼结束后又回去继续完成学业,上高三的小弟亦没受影响,一切都解决得挺顺利。 所以嘛,世上无难事,没什么解决不了的,我相信阿纹的能力。 那个周末,我带着阿纹去见了我妈妈,介绍说是我的朋友,我妈妈对阿纹非常热情,听说阿纹父母新丧,便立刻问她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妈说:“姑娘,你别客气,我家中庭对朋友一向都是很大方的,可就是男孩子有些粗心,万一他想不到,你直接告诉我,我替他作主。” 我记得阿纹淡淡笑道:“阿姨,谢谢您,真的不需要……再说,中庭不粗心啊,他对我很好的,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中庭直说,不会同他客气的。” 你们听听,这段对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仿佛还时时在我的耳边回响……但是,有什么不对吗?完全没有吧,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到现在我也觉不出来哪儿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对话我却一直记得非常清楚,场景如在眼前。 那天,阿纹帮着我妈一起做了中饭,我们三人吃得宾主尽欢,吃过饭后阿纹还要帮着收拾,我妈坚决不让,让我先送阿纹回家,我送阿纹出去,她又坚决要自己走,不肯让我跟着。 都无所谓啊,我给阿纹叫了辆出租,返身就回了屋,我妈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在客厅里坐着喝茶,很是诧异,问我:“怎么你没跟阿纹一起走呢?” 我说:“她不要我送啊,没事,阿纹是很独立的女孩子,不用我跟着。” 我妈就坐过来,问我:“中庭啊,这个是你的女朋友?” 我笑着说:“算是吧,我挺喜欢她的,不过我跟她认识还没多久,她家里的事情最近比较多,我想慢慢再相处一阵看看。” 我妈却说:“中庭,你想好了吗?这姑娘,你会娶她吗?” 我惊讶道:“怎么一下子就想那么远?妈,我以前也带别的女朋友回来过啊,你从来没这么问过我。我还没想好呢,再说吧,我要结婚肯定是三十岁以后的事,现在急什么。” 我妈说:“你以前,是带女性朋友回来,从没跟我承认过是你的女朋友,今天你却说算是吧……中庭,我跟你讲,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好,但你若是没有想好,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我没在意,说道:“什么近不近的,妈你别老古板,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介意这些,谈恋爱嘛,要是不亲近,那还谈什么恋爱。” 我妈叹气,道:“你啊,就从没点儿重心思。我是担心这姑娘想得跟你不一样,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多小心,不要让你爸爸数落你。” 我赶紧说:“不会不会,你看我专挑今天带她来,主要是想让她散散心,尽点朋友之谊嘛,我不会让她拜见爸爸的,你放心。”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多久,我就食言了。 阿纹的确是运气不好,她父母去世后,单位竟然来收房子,说是子女都成年了不能再继续住着。阿纹的两个妹妹,一个实习一个回校,小弟读高三也在住校,结果唯一一个马上就要找房子搬出去的人是阿纹自己。我见她奔波憔悴,实在不忍心,就说不如她来跟我一起住一阵子吧,找到房子后再搬。阿纹果然没有同我客气,当晚就搬进了我的公寓。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4) 我以为这是暂时的,但年轻人嘛干柴烈火哪里守得住,刚住满一个月,阿纹就告诉我她怀孕了。她说,这阵子她太累了,神经衰弱,一吃避孕药就天眩地转,吐个没完没了,所以停了。我也不能怪她没告诉我这件事……谁想到就能这么巧呢,有人结婚了几年,想要生孩子都生不出来,我们才同居这么点儿时间,她就怀上了。 没办法,在我们兰家,出了事不担当,那是想都别想。我也绝说不出让阿纹去堕胎的话,我只说让阿纹自己决定,阿纹哭了许久,可怜兮兮地说她不要我负责,她自己愿意生养这个孩子。我一听,要让她这样做,那我还是人吗?我爹不会活剐了我啊?于是,我定下了心,把阿纹正式带回家,拜见了我的父母。 接下来便顺理成章,我父母一听说阿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立刻决定我俩必须马上结婚,我爹说,难不成让新娘子大着肚子与我行礼?那成何体统。婚礼就在那年的暑假举行,是兰家长子的婚礼啊,在本市也算得上是一件大新闻,来贺礼的贵客络绎不绝,阿纹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看到这阵势,他们几个基本上全程处于懵圈儿状态。阿纹没有长辈,我妈专门安排她弟弟妹妹与我们一家人坐在主桌,席间我妈不知道同阿纹的弟妹们都攀谈了些什么,新婚第二天,赶在我和阿纹出门去渡蜜月之前,我妈竟专程把我的存折送了过来,郑重交给阿纹。也就是那天,我才看了一眼我工作以来存下的钱款数目,竟然有二十万之多。 婚礼仓促,我们没来得及买房子,新房就是我租住的那间公寓。蜜月也只不过是跑去附近旅游区住了一周,我俩的工作都忙,很快就销假上班。 阿纹的肚子显怀后越发辛苦,她却不肯放下工作,我不干涉她,只要她自己能应付就行了。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多数时候在外面忙,家里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反正阿纹从没抱怨过我不关心她,我俩的关系一如之前那么随意自在,没什么负担。 阿纹的理财本事很厉害,拿着我妈给她的那二十万本金,再加上婚后我的工资自然也全交给她管,居然半年后她就能付出首期,买下了本市最好地段的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到文玉出生时,我们一家人住进了新屋,连她的弟弟妹妹放假回来没地方住,也能在我家客居。 当然,这些细节我并不怎么云管,家里事是女人该操心的嘛,“齐家”于我来说,主要任务就是娶个好老婆打理家事,再养个好儿子传宗接代。虽则结婚对我自己的计划来说有点提前,但娶阿纹做老婆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实证明选择得也很对:阿纹把我们的小家管得很好,儿子更养得很好,对公婆孝敬有加,在外不失我兰家的体面,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起我和阿纹的日常相处,则不能算是很和谐……不过,夫妻两口子,哪有不嗑嗑碰碰的呢?阿纹的性格爽辣直接,这在刚遇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亦很欣赏。我俩不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阿纹的这种性格让我十分省心,完全不用我去猜她的心事,她有啥情绪都会直接说出来,这多好。再者说,谈恋爱的时候,她从没表现出来对我有什么看不惯的地方。直到后来我们家买了新屋,阿纹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找到了当家主母的感觉,我才突然发现,在日常相处中,阿纹竟有很多地方看不惯我。 生活习惯这种事,自然很难有人会完全一模一样,在我来看,生活习惯不同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当回事,日子久就习惯了嘛。 结果我却发现,生活中的种种小事,竟很难让阿纹“不要当回事”。 争吵就此难免,但我又不喜欢跟女人斗嘴,所以不耐烦了我就不理她,到最后具体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反正吵什么都能吵到我爱不爱她那个方向,我没扶倒了的油瓶是不爱她,没看见该拾拣的杂物是不爱她,不理她生气管自开心更加是不爱她……拜托,我们都已经是两口子了,我都娶她当老婆了,她还挑刺说我不把家里的事当事,这是什么道理?家里的事难道不应该是女人操心的吗?我一个大男人,难道非要日日在家里过得象乖孙子似的,那才叫爱她? 我渐渐受不了阿纹挑刺,她说话太尖刻,我同她对骂,我还嫌丢人呢,于是我一生气,就干脆不回家,气消了再没事人一样回来。阿纹曾恨恨地对我说:“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你只要掏房费就行了,是不是?房子塌了都与你无关,是不是?”咦,你们评评理,她这是讲的什么话?好好的房子也没有塌啊,我不过就是那次没留神,拽过卧室床单的一角擦了擦鞋面而已,她便气成这样,至于吗?顶多就是床单脏了她不愿意洗呗,那重新买就是了,多大个事儿啊? 我妈从来都不说我,怎么阿纹就处处看我不顺眼?谁会愿意老守在一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人身边?就为避免让她看不顺眼,连儿子我都很少管教,她指挥不了我,更加把儿子抓在手心,我都随她,这都不是大事。我心里有数,还有我爸我妈在呢,阿纹偏偏就信服我妈,我妈也奇怪,之前还担心阿纹和我想的不一样,不是很赞成我跟她走的近,这娶进家门儿之后,倒是尽心尽力对她好,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妈待阿纹和她的弟妹们,比待我的弟弟妹妹还要好。 我爸年纪大了好清静,虽则很少来我的小家,但是周末必定要抽时间查问文玉的国学知识,文玉四五岁开始就常被爷爷教导,有这二老在边上替我守着,我才不担心我儿子会长歪呢。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5) 我心里没压力,有大把时间专心忙自己的工作,事业自然蒸蒸日上,到文玉十岁那年,我正好36岁,本命年大吉大利,已经做到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眼瞅着总经理来年退休,接任者除了我再无第二人可想。当时在公司里,已实际上是我在主抓事务了,实在忙不过来,上级公司特许我为自己招聘一个私人助理,我本来就上下班时间不分,常常白天晚上连轴转,这个私人助理,说白了就是要全天候的陪着我,给我打下手,并且照顾服侍我。 上司公司的那位人事总监,曾是我爸学生。他跟我没什么忌讳,直接说我可以招一个女孩子来当助理,只要不闹出太惹眼的乱子就行。我还很尴尬,说他开什么玩笑,我受我爸的教诲多年,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他说,就是因为相信我爸对我的教育,他才敢放手让我自己挑人,否则我要是真出了丑闻,他都没脸见我爸。不过他又说,我现在的这种工作状况,的确是需要有人专门照顾服侍,本来我太太来干这个助理就最好,可我家的这位女强人工作风格强悍,远近闻名,他知道绝不能指望我太太丢下自己的事围着我转。然而,我一个人连轴转着忙工作,实在孤清,身体出了毛病更麻烦,他觉得女孩子到底会细心周到一些,所以对我不限制什么条件。 人事部放出了招聘广告,应征者如云而来,这个助理得由我亲自面试,他们精心挑出了二十份简历放在我桌面上,当我拿起面上第一份,看到姓名栏里写着“何明眉”三个字时,心头猛然一震。 我盯住简历表上那张面容清丽的大头照,陷入了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怪纠结,隐约觉得心思有些沉重……这太稀奇了,我妈常说我从没有重心思,为什么我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丝沉沉的感觉? 就在我根本没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思的状态下,我已做出了决定,仿佛是身不由已地走完了全部人事招聘流程。一个星期以后,何明眉便成为了我的特别私人助理,只要我是在工作,她就随叫随到。 没有人发现我们以前就相识,更没有任何传言,就连我那位上司,听说我招到了助理,专程过来视察,见过何明眉后便对我说,他本来生怕我找个艳丽女子放在身边,就算我只是为了过眼瘾,时间长了也怕不妥。现在看我这么有眼力架,找了个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清秀女子,肯定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他就不用多嘴去告诉我太太啦,哈哈哈。 我冲上司尴尬地笑,诺诺连声。 我不想告诉你们,我和何明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说,接下来近一年的时间,我同她之间绝无丝毫逾矩行为,工作尽心,相处守礼,连握个手都是公事公办……但在我心里,从跟她重聚后不到一个月,就无比确切地知道,这个小我十岁的女子,才是那个我真正“心动”且想要一辈子“相守”的女人。 该怎么办呢?我知道她的心,她也知道我的心,我们俩的身体没有犯规,但话其实都说开了。借工作机会,我俩有太多时间可以共处,她告诉我,从15岁起她就爱上我,只是我毕业后再没回过学校,她以为我并没有认真对待跟她这个小丫头的交往。她说她为了能考上本市大学的建筑专业,不惜在高二转去外省那间着名的“高考加工厂”借读了两年,埋头苦读两年后考上了本市大学才回来,竟听到她的父亲、我的导师对她说,我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我很惭愧,那年我举办婚礼,给导师一家发了请贴,来赴席的只有导师夫妇,当时我以为她是小孩子不喜欢这种正式场合,没有问她的情况。而那是我最后一次与我的导师联系,此后十年再无来往。 她说,她考上了本市大学的建筑系,一路苦读,从本科到研究生再到博士,两耳不闻窗外事,唯一坚持的就是不肯出国,其实我导师在国际上享有专业声誉,完全可以全家移民到国外去,但她就是坚持要守在本市,她父母不知道原因,不过,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丢她独自在国内,所以一家人都留了下来。 等到她博士毕了业,我导师力主她出国寻求发展,她已经守了十年,正觉得没有理由继续这样无望的坚持,忽然就看到了我公司的招聘广告,于是她毫无犹豫地就投了简历。以她的资历,不出意料地排在了应征者的榜首。 我听她说的这些话,无言以对,此时我的儿子都已满十一岁,她是那样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女孩儿,对我无任何索取,连偶尔一起吃顿便饭都不肯让我掏钱,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说,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只要这样伴着我就心满意足,她说她看见我就觉得欢喜,我要做什么她都愿意陪着我,我问她,那她自己的生活怎么办?她说她的生活就是我,她甚至连孩子都不想要,她更不想让我有丝毫为难,她说,哪怕这一辈子,她都只是在工作中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女人,她也愿意。 你们说,这样的女子,我怎么能割舍得下? 我纠结了很久,头一次感觉到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在我们家,停妻别娶简直可算十恶不赦,刚开始,我根本不敢动这个念头,可时间越长我越无法控制自己,何明眉那边是完全打开不设防的,倘我万一管不住自己,真的婚内出轨,那就闹大笑话了。 我实在没办法,终于找了个我父亲独自在家的时候,去找他进行了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婚,只不过高堂尚在,我必须要先说明情况,不然就太过不孝。 我很久没跟家人联系,也不太了解父母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我二弟的闺女文琬正住在我父母家,不过我没在意,她才刚刚十岁,应该听不懂大人说什么。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6) 我和父亲去了外间客厅,我老老实实跟父亲讲,我遇到了我的真爱,我一定要娶她,我愿意净身出户,文玉我也会负责到底。我让父亲安心,我说我坦坦荡荡,至今还没有做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事,只是,我不敢保证永远不会做,为了阿纹好,也为了大家都不至于难看,我准备先离婚,之后看着情势都稳定了,再说另娶的事,反正我的真爱并不着急,她会耐心地等着我。 父亲受到了很大打击,不过当晚,我并没有觉出这打击的严重性。 那个晚上,我离开父亲后,就直接去找了何明眉,在她的小屋里,我和她终于融为了一体。坦白地说,我原以为女人性感是来自于外形,可直到这一晚,我才真正明白,女人魅惑入骨的性感,是来源于两个人之间的真爱。 第二天,何明眉就向公司正式辞工,我问她原因,她说既然已经和我有了工作之外的关系,就不合适再保留工作关系,她不想我被人说闲话,她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 多么明理的女人啊!叫我怎么能不爱她? 我相信以后我父母也绝对会很喜欢她的,我就按她说的,放她离去,我的周边,没有任何人能够查觉,这个仅仅在我身边停留了一年左右的女子,是让我的生命从此焕然一新的灵魂伴侣。 没过几天,我父亲竟生病了,而且很快病势沉重,我这才惊觉到我告诉父亲这件事的严重性,可那时,我后悔也来不及了。父亲早年在乡下清苦,有风湿旧疾,这么多年得母亲精心照料,一直没有复发,那一年他才七十六岁,医院诊断说是风湿性心脏病发作,父亲一病就沉疴难起,半年后便去世了。 合家悲痛万分,而父亲临终留遗言时竟没有叫我去,只叫了文琬那丫头,我猜,文琬一定是听到了我和父亲那晚的谈话,父亲想要嘱她保密。小文琬听了父亲的遗言,居然没有去参加送葬,我一直记得我跟她说话时,她那双看进我心底的冷冷眼眸。 或者,真的是怪我气死了父亲吧。我愈发小心翼翼,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查觉我和何明眉的关系,否则在这个家里,我会万劫不复。 我的父亲啊,宁肯去死,都要拦住我犯错……可我到底有什么错呢? 我不爱阿纹,我的真爱是何明眉,我才三十八岁,难道要我为了兰家的体面,把我整个后半生的幸福都葬送掉吗?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想要减少伤害,我自己的婚姻不能由我自己来处理?父亲什么都不跟我谈,不给我任何交流沟通的机会,竟这样迅速地撒手而去,然后要留下文琬来盯着我,就是想用他的死亡来让我背上沉重的压力,这辈子都不想让我得到幸福。 被禁锢到死就是我的命运吗?这一切,难道全是我的错吗? 君子“齐家”,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终于是知道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我这件“错”事,已经赔进去了我父亲的性命,如果再赔进去我和眉儿的幸福,那于事何补?我想了许久,终于咬咬牙,准备坚持自己的选择,跟阿纹摊牌我要离婚。那年文玉已经满十二岁,是个小小男子汉了,阿纹有他撑着,不至于就此一撅不振,我是想着先离婚,净身出户,全力打拼事业,不着急另娶。待过得几年,大家情绪都平稳了,我再宣布与眉儿的关系不迟。 阿纹不明白,问我为什么非要离婚,我只说是受不了她的脾气,我还说我妈早在见她第一面时就说过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俩绑在一起过一辈子,对彼此都是伤害,不如一别两宽。 但是,女人有着惊人的直觉,她一口咬定我外面有了狐狸精,还亲自跑到我公司来搞突击检查,我很庆幸眉儿早早了辞了职,阿纹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阿纹性子要强,绝不肯明知道我想离婚还混赖着我不放,我与她冷战了一段时间,我眼看她就要放弃了,但再一次,我没有想到,我的母亲竟会用那样坚决的方式站在了阿纹一边。 我对我的父母还是不够了解啊,我低估了他们维护兰家体面的强迫症。 我并不知道,阿纹同我母亲讲了我要离婚的事,还跟我母亲说我在外面有狐狸精,我母亲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她能上哪儿查我去,还不是听阿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万没想到母亲来我家里住了几个晚上,便忽然也生起了重病,当时可吓坏我了,我父亲去世还没多久,我母亲连六十岁都不到,倘若她真的随父亲走了,我再接着闹离婚,那我这个不孝子的罪名就落实了,还怎么能再抬得起头来?到时候就不是打拼事业,怕是要人人喊打了。 我回到家里,专心专意侍奉母亲,嘿,阿纹也请了假待在家里。我们两口子,总不能当着病重的老母亲冷战吧?母亲责怪我俩,我不得不对阿纹表示亲热体贴……老实说,阿纹的外表极其艳丽,儿子都十二岁了,她还象是个青春少妇,我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这段时间除了侍候父亲就是侍候母亲,怕被人发现也绝不敢去和眉儿见面,已经素了好久,晚上和阿纹睡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她又熟知我的喜好,我哪里能掌得住? 我保证,我从没有同时亲近过阿纹和眉儿,我没有那么不堪。父亲生病后我就没有再和眉儿在一起,悄悄联系自然是有的,但从没再跟她发生过关系,我要对得起眉儿。所以,我心里猜到阿纹是有意色诱我同她欢好,也并没太大压力,毕竟我们仍是夫妻嘛,有生理需求就解决呗,这又不违法,眉儿不会介意的。 但每一次,我都注意戴了避孕套,我不是没有常识不顾首尾的小伙子,我也坦白告诉了眉儿,眉儿果然不放在心上,她说,只要是我的需要,她都觉得是合理的。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7) 母亲病了月余后方好,阿纹的脸色突然又难看起来,问我是不是还想要离婚。我说,当然想,离婚是肯定的,越快越好,我什么都不要,房子和钱还有儿子,全都留给她。现在母亲已病好了,没必要再住这里,我可以陪同母亲回父母的家去住。 阿纹尖刻地说,她才受不了我为了讨好母亲去亲近她,我若坚持离婚,那就离吧。只不过我母亲身体刚好,不能跟我回去住小屋,她说我不在乎我妈的感受,她这个当媳妇还怕婆婆被白眼狼气死呢,我不是不爱回家吗?最好再别回来刺激她和我妈,让我哪儿凉快哪待着去……哼,就只差对我直接骂出个“滚”字了。 我还能受得了这气? 我当然不再回家,而且这一次,我彻底放飞自我,请了长假与眉儿出去旅游,双宿双飞,在外玩儿了整整半个月,还和眉儿照了一组婚纱照。眉儿说,这次就是我们的婚礼和蜜月,她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只要有我和她,还有天地为证,那就行了。 我怕阿纹查到眉儿后去伤害她,就嘱咐眉儿不要回家,我独自先回本市,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再通知她,眉儿对我言听计从。可我回来后,正在想方设法做手脚,想给自己和眉儿留点经济上的基础,却忽有一天,被母亲叫回了家,当着我儿子的面对我宣布,阿纹怀孕了,已足三个月。 我完全傻了。 这之后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总之,和女人的心计做斗争,我不是对手。而为什么戴了避孕套阿纹还能怀孕,我不想细问,总之这孩子肯定是我的,我母亲和我妻子联手设局,我在劫难逃。 我枯坐了许久,终于认识到我和眉儿此生无缘,我既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必须要承担后半生的责任,有这个小小胎儿在,我还闹什么离婚?就算我不在乎我父母眼里那种略显极端的体面,我也不能承受管生不管养的渣男恶名。我对母亲和阿纹表示,我会处理好回来,说完这话后,我的儿子居然把我撞了一个跟头。 我横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母亲和妻子都没有扶我的意思,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我想,幸好还跟眉儿共渡了一段好时光,就用这一点回忆,来支撑我今后的人生吧。 我不能离婚,就再不应该去耽误眉儿,脚踩两头船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兰家长子能干出来的,我迅速与眉儿联系,坦言了全部过程,并且决绝地同她说,我不希望再见到她,不希望再听到她的任何消息,此后我都将以妻儿老母为重,再也顾不上她了。她若是象她一直说的那样,只要是我的需要,她就会觉得合理,那就请照着我说的去做,再也不要与我有任何纠缠。 眉儿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 我硬着心肠听她哭,自己的心也在滴血,我要是说的不狠,给眉儿留下指望,那真会误她一辈子啊,我这样说,是为了她好,她冷静下来就会明白的,她是我的真爱知音啊,她该懂得我的用心。我和她此生无缘,就放她走吧,这一世的情份,只能留待来世。 阿纹哭到最后,声嘶力竭地问:“你妻子怀孕,你就再也离不开她,那万一我也怀孕了怎么办?” 我惨笑,道:“眉儿,你是我的眉儿啊,难道也会像我的妻子那样算计我?你一直说怕要孩子,我和你在一起的这半个月都有采取措施……眉儿,我不相信小概率事件,我妻子是有心算计我才怀上的,你怎么可能怀上?” 眉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我想,她是生气了,她不过是嘴头上说说气话,我就这样恶意揣测她对我的爱,她应该对我不会再有什么留恋了。 这之后,我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家里,还是之前那个逻辑,我已经付出了后半生幸福的代价,不能再把兰家的体面毁了吧?总要顾到一头,而此后老天爷给我的考验不断,妻子生阿珠时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就不说了,阿珠两岁时突然犯了头晕症,可把我们兰赵两家全体上下折腾了个人仰马翻。我妻子阿纹陷入抑郁,我母亲哭着怪自己不早点死,还险些失明,我儿子瞅我的眼神跟仇人一样……这些风风雨雨我全部接了下来,我的宗旨就是维护兰家的体面,只要是对兰家的体面有益,我做什么都行,受什么气都无所谓。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坚忍没有白费,到阿珠小学上完的时候,我事业有成,阿纹生财有道,阿珠的头晕症也确诊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阿纹为了阿珠上个好中学起见,非要买本市着名富豪小区里的一栋别墅,我都依她,又不是买不起,我的身份地位也住得过,不过挑房子搞装修都是阿纹的事,在搬家之前,我一次都没去看过。 结果乔迁那一天,我一看见站在隔壁门口同我太太阿纹亲热打招呼的那个女人,心里头就象刮起了十二级台风那般狂卷纷乱。 表面上,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眉儿,哦不,该叫她林太太,还是那样娴雅淑静,仿佛完全不认识我那样,由得阿纹牵过来介绍我们认识。原来装修的这段日子她俩早已熟识,十分投契,还说以后做好邻居。我说不出话来,都是听阿纹在呱啦呱啦讲她的情况,我才知道,她嫁给了本市有名的娱乐商业大鳄林先生,生了个小女儿,比阿珠小四岁,她不工作,就在丈夫公司里挂了个闲名,父母都在国外,她专职当家庭妇女。 说实话,这些年,眉儿的消息,我一点都不知道。 但听着我太太热情洋溢的八卦,我渐渐定下心来,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我认命了,当初是我不让眉儿再与我有任何纠缠,现如今倒是我搬到了她家隔壁,这大概是命运对我的又一次考验。看起来,眉儿过得很幸福,过往一切早已如烟消云散,兰家体面要紧,我就当作从今天开始才认识她便是。 这一当作,便认认真真,当作了二十年。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8) 这些年来做邻居,眉儿,哦不,我应该叫她林太太……林太太与我记忆中有些不大一样。再见到我时,她没有任何异状,简直就如失忆了似的。她旧时与我一起工作时的干练细致,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仿佛钝了许多。 这个小区里住的人不喜互相往来,都是独门独院各管各,她却特别爱到我家来找我妈和阿纹,我妈和阿纹都喜欢她的随和热情。至于我,她反而不怎么靠近,几乎从未与我单独说过话,顶多也就是碰到大聚会时跟着大家一起凑趣,赶上有搭话的时候才会和我对上两句。 她真的,是把过去全忘了吧? 我了解到,她压根儿没再做过自己的专业,这真是可惜,她是读完了名牌大学博士学位的底子啊,居然硬生生废掉。算算她说的时间,应该是和我分手后没多久,她就嫁给了林先生,她说是尊父母之命,不然父母要出国,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国内。 我很纳罕她为什么没有跟父母一起出国去,但从没机会问她,倒是有次我妈不经意问起,她闲闲说了句她最讨厌英语,无法在国外生活,大家嘻哈笑了笑,再无多话。 她最讨厌英语?开什么玩笑,我知道她的博士论文里有成篇用英文书写的章节,答辩时导师都说她该去国外继续深造,不要埋没自己的才华,她会最讨厌英语? 但我什么都不敢说。 也许是她想尽快忘记我吧,对的,如果她不嫁给别人,不过得美满舒服,怎么能报复我对她的负心? 她选择了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男人下嫁,她丈夫林先生是从乡下白手起家奋斗出来的,充满着世俗的野心和占有欲,我同他说三句话,能有两句半算鸡同鸭讲,根本没法深打交道。 但两家紧邻的关系仍然很快建立起来,一则是林太太刻意结交我们,二则是小阿珠与林太太的女儿小林子投缘,虽然相差四岁,但两个姑娘迅速结成了姐妹淘,我看小阿珠和林子相处时比跟自己的堂姐表姐们还要好,心想,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我和林太太不得不拆散比翼,可此生还没完,我们的女儿便替我俩圆了这段缘份。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便过去了二十年。 如今我已经七十岁了,对阿纹的脾性也基本习惯,老来伴嘛,没那么多计较,彼此都太熟悉,爱不爱的不用再挂在嘴边上,能守着就行了。别的不说,阿纹对我们这个家族,那真是一扑心儿的尽力,从没闪过神,这就够了,我再没别的奢求。 我以我们兰家的体面发誓,这二十年来我与林太太绝无任何私下往来……老实说,刚开始,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但林太太那边封得死紧,还认了我妈做干妈,客客气气与我保持距离,象弟妹一样称呼我“大哥”,那我还敢做什么?略有差池,便形同调戏自己的妹妹,我还要不要脸? 你即无心我便休,我是个男人,难道还缠着女人不放?她过得幸福,我就更没什么挂心了,我有我的家族要看顾,过去的事该彻底放下。 小林子的婚事有些古怪,不过我没发表过意见,林太太当时到我家来是求恳我的母亲帮忙,我妈都点了头,我能有什么意见?左右是成全,她要干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也轮不上我反对。但没想到,竟就在婚礼之后没几天,林家会出了血案。 那天大早上,隔壁林家的两个保姆阿姨抓狂似的,打开大门冲出来,“杀人啦”的喊叫声穿过窗户直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和阿纹、小阿珠不约而同全跑了过去,小阿珠拨打电话报警,阿纹见血会头晕,躲到了屋外,而我,再也按捺不住,身不由已地蹲下来,凝神去寻找眉儿涣散的眼光,想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那一刻,她不再是林太太,她就是我的眉儿,是我念兹在兹的心上人,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林先生躺在血泊里没了呼吸?为什么她搂着女儿呆坐着一动不动?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但我想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底。 她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对牢我的眼睛,我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悲痛,看到了愤怒,而最后,我却看到了疏离。我心头一痛,我明白,对眉儿来说,我终究是外人,我的女儿和她的女儿,就在我俩身边,她比我更清楚为何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那就算我出现在这里,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很快,屋里人渐渐增多,我站起身来退了出去,我只是个隔壁邻居,没理由插手这样可怕的事,但阿纹真诚地担心林太太,她站在屋外不肯走,我就陪在她旁边。 后来,警察把林太太带了出来,明晃晃的手铐在阳光照射下十分刺眼,我见她呆呆盯着我看,几乎是本能地走上前,跟警察说,林太太一向温柔优雅,很注意形象,能不能给她遮一下手铐?警察同意了,但我不可能进林宅去帮她找衣服吧,一时没多想,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交给警察,警察接过去搭在林太太的手腕上,把她推进警车里带走了。 我回转身,正正对上阿纹死死盯住我的眼神,心中一凛,晓得坏事了。 奇怪的是,阿纹没有象以往那样,看不惯我就立刻大发脾气,说一堆难听话,反倒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莫名其妙的开始跟我冷战起来,而且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除了把阿珠支到外地去,还好象在调查什么事,同谁一起合作什么的,我完全搞不清楚。 我也不想管她,我问心无愧。我都想好了,她若是开口问我,我就源源本本告诉她过去的事,然后让她放心,已经老夫老妻了,她总该对我有基本的信任。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9) 结果这一次她居然什么都不问,我就有些生气,自己瞎琢磨什么呢?为什么不肯交流呢?我是七十岁的男人,我还能背着她去偷情不成?这个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再者,搬家到这里来是她的主意,又不是我的。哦,这没头没脑的,现在住了二十年她突然要搬家,没屎倒变成有屎了,我才不搬。 终于,她还是跟我发了通脾气,也不给我解释说明的机会,就指着那件外套,不管不顾给我定罪,说我老不正经,见个狐狸精就昏了头,把自家老婆送的结婚纪念礼物也给了出去?那是个杀人犯,手上沾着血,我把衣服搭她手上,就不嫌埋汰? 你们听听,这话有多难听,我受不了,回了句嘴,她情绪就崩了,完全不理我讲什么,开始自己念念叨叨,说什么,没想到做了二十年傻瓜,引狼入室,被人耍得团团转还替别人数钱。我警惕起来,她别是老毛病又犯了吧,这在家里念叨还无所谓,万一又去她二妹赵绣家里念叨,我不是前功尽弃? 后来总算是被老祖宗压了下去,我们决定出国散心。在出发前,我专程去找了小妹兰中榭,请她帮我去探望一下何明眉,看能不能把那件外套要回来,哪怕我再不穿了呢,拿回来也省得阿纹再说嘴。另外,我也真心想知道眉儿为什么会突然杀死自己的丈夫,难道说,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的她的幸福,全都是假象? 小妹担心我又要闹离婚,她哪里知道,这次可不是我闹离婚,而是阿纹在闹离婚。我怎么可能会要离婚?不管眉儿的婚姻是否真正幸福,那都是她的选择,那是她跟林先生之间的事,我顶多算是个前因,无论如何,谁都不可能将他们夫妻的这笔血账算到我头上吧? 我就是吃不准我这个前因到底给眉儿带来了多大伤害,万一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终究因我而死,那我就算不用承担责任,终究也该有所弥补才对,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兰家的体面? 阿纹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一辈子就没想过来,嫁进我们兰家,爱情这件事肯定放在其次,当初我为了阿珠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爱她,后来我二十年与林太太相忘不认,也不是为了爱她,我和阿纹,是撑起兰家体面的两根大梁,这个意义可比爱情重大多了。 不要怪我大男子主义,说到理性,女人就是天生不如男人,别管阿纹工作时多么精明强干,她仍然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呃,这话我应该收回,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见识短,我妈的见识就绝不输给我爸,但我妈耳渲目染阿纹这么些年,阿纹的心胸却一点儿都没变大,啥也没学会,不得不说她就是见识太短。 这要是换了我的眉儿啊……咳,咳,算了,不说这个。 我和阿纹出国坐游轮这些天,我曲意哄撮她,忍耐她的脾气,本来还是很不错的。虽说我心里不快,但倘若能哄得阿纹不再乱闹,这代价倒也值得。没料到,世界这么小,就在偌大海洋中心行驶的一艘游轮上,我居然碰见了认识眉儿父母的人。 她的几句话,把我这二十年如古井无波般的心,搅和得天翻地覆。 逝去已久的回忆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回我的脑海,我和眉儿的婚纱照,她竟交给了父母存着?说起来,我自己没见过那套婚纱照,当初照完我,便先回了本市,原本想着在乡下去赁间清幽院舍当作我和眉儿的新房,再把婚纱照洗出来挂在那里,结果阿纹宣布怀孕,我通过电话与眉儿诀别,再没机会看见我们的合照。 坐在轮椅上的老女人糊里糊涂,把阿纹当作眉儿,竟随口说出三十年前看到过眉儿的两岁女儿的照片,那这还用做算数题吗?我立刻回想起眉儿挂电话前如同赌气般说的话,心脏如崩裂般疼痛难当。 莫非,眉儿当年,真的也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再也顾不上阿纹,可那个脑子不怎么清楚的老女人被我吓到了,说什么也不肯再与我说话,我在她住的舱门口苦求半天,她的护士出来对我说:“老夫人说不认识你,只认识你的太太小何,要有什么话,叫你的太太来跟她说吧。” 我简直郁闷,这老太太的脑子真是迷糊了,整件事就是因为她认出我而起,现在倒说不认识我,不认识我,那她乱打什么招呼?可我没办法,只得先回舱去,夜已经很深了,阿纹却还没回来,我不得不去找她,她竟然还在甲板上,对着海水念念叨叨的,我实在是没有半点耐心再去哄她了,板着脸叫她立刻跟我回舱房去,她嫌我态度不好,就又跟我吵起来。 我俩一路吵回到舱房,我不想再忍受她,这个女人永远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只有她一个人最委屈,我回嘴怼她,她就吵闹更凶,最后居然说她刚才在海里看到了美人鱼,还说我是故意假装没看见,说这个美人鱼是我和何明眉的私生女儿,专门来找我的。 我就……真的有点相信。 我一直相信这世上的确有神明,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兰家一辈子要的体面是给谁看呢?不就是给天看吗?若不相信这世上有大过人类的神明存在,做人何必要脸呢?反正就是人最大,那想要什么,抢就是了,还有什么顾忌? 我相信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动物,之所以拥有自己的文明,就是因为人类认识到了,在人之上还有天,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只要时间够久,老天爷终会给个交待。 我这种想法,不能算是具体的信仰,也并不指向哪类宗教,勉强可算得一种哲学理念,就如康德的墓志铭所写:人应该恒久敬畏的,一个是头顶的天,一个是内在的心。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10) 我不知道老天爷以什么形式存在,这世上无奇不有,人类所能看见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阿纹讲海里有美人鱼,美人鱼还知道何明眉的名字……她是说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眉儿是游泳健将,极喜欢大海,当年我和她私奔出去那两周,便是在太平洋正中的大溪地。她要是真的怀了我的孩子?会养在哪里呢?隔壁林宅里肯定没有第二个孩子,眉儿是不是交给了她的父母呢?这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如今我们的游轮正在太平洋上航行,那孩子她……真的会来找我吗? 我不想再同阿纹说话,她一开口必是难听,能避就避,我白天睡觉晚上出舱,天天守在甲板上,实在困了就随便找张躺椅休息。阿纹极为恼怒,算算八天后游轮将要靠港,她就打电话回去告诉文玉,说她要下船回家,和我离婚。 我觉得很累,不在乎她想怎么闹了,都随便她,而且,我也打算找机会做点别的事,索性另要了一间舱房。这游轮上的客人不少,虽则还有空房间,可也没有什么好的了,我搬到甲板下面,住在一间窄小无窗的四等舱房里。不过,我不在乎,只要能避开阿纹就好。阿纹非常意外我这一次的态度坚决,惊愕之下不再追着我吵闹,我们在甲板上碰见也就是冷冷淡淡地各自避开,基本上回到冷战的模样。 当然,我根本没等到什么美人鱼,但我还是做了些事,以我的身份,我不方便直接去找林子询问,但林子在调包婚礼上嫁给了方柏梧,这个小伙子我见过几次,就象他的岳父林先生一样野心勃勃,而且在娱乐圈里混,应该很通人情世故,我准备跟小方联系,另找一条与何明眉接触的路径……我是想要问她,当年到底有没有私生女的事情,这可绝对再不能通过我小妹兰中榭去问了。 但我打了几通国际长途,却没能顺利找到小方,很奇怪,那林氏公司也算是上市名企,感觉乱哄哄的,我问来问去,竟找不到个可以主事的人。最终辗转联系上一个董事,却是个老外,自称林氏公司现在正被一个迪拜富豪监管,他是监管方的代理人,我告诉他,我是何明眉的故交,想找她的女婿方柏梧,虽不是公事,但非常重要,我把游轮上的通讯方式告诉了这位董事,他忽然显得十分热情,说方柏梧最近避不见人,很难联系,建议我不如先跟他的东主联系一下,无论如何,他的东主必能找到方柏梧。他告诉我,他的东主本人刚回了迪拜,若我肯见面相叙,他可以通知他的东主派私人飞机来来最近的港口接我。 他的东主,那位迪拜富豪中文名字叫卜有道,有个亲弟弟名叫卜杜,现在正住在林子家里。我听到他跟我说的这些情况,心中便也好奇,卜杜这名字我听说过,就是专程来气过何明眉的那个外国假女婿,但林子现在都跟小方结婚了,这个卜杜居然还能住在林子家里,简直古怪,而卜杜的大哥竟然成了林氏公司的幕后东主,就更加古怪,我猜,在林氏公司发生的事绝不简单。 我马上同意搭乘私人飞机去见那位富豪。这事我没同阿纹说,而且我认为阿纹不可能甩开我一个人坐飞机回国,她才真正是英语水平堪忧,这么多年,她虽多次出国,可若没有翻译跟着,她连酒店大门门都出不去。这次我跟她一起出来,所有跟老外打交道的事都是我来做,她没我陪着,根本不可能一个人从陌生的港口城市坐飞机回国去。 我是这样计划的,我同船上的负责人说,游轮在这个港口停靠两天,我要下船去会一会朋友,请他们多关照我的妻子,我争取在游轮离岸前赶回来,如果实在赶不回来,我会及时跟他们联系。 但我的判断失误了,没想到阿纹这次发了狠心,她甚至都没有同我讲一声,就在游轮靠岸当天一大早,赶在我前面下船而去,只拎了些必要的衣物。她请船上的中文导游为她约了个当地的华人旅行社,声称要去岸上城市游玩,就此离船。直到第二天游轮要开船时她还没回来,船上的负责人查了一下,才发现她竟已不告而别,让华人旅行社帮她订了附近机场最早的机票,直接回国了。 唉,我还是轻视了阿纹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疯劲儿。从时间上来看,我是后下船的,如果我去的是正常机场,极可能碰到她。但我去的是私人飞机停靠的小飞机场,不是阿纹去的国际机场。那架私人小飞机非常奢华,设备设施一应俱全,为了不让老母亲平白担心,我查了查飞机航班表,按着我们原可能到达国内的时候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想,反正我很快会回到船上,到那时再去哄阿纹吧,跟家里人就说我们已和好无事,过两天再解释。为了装起来象一点,我还拜托飞机上的服务小姐与我含糊对了几句话,假装成阿纹的口气。 然而,我并没有去迪拜,卜杜的大哥卜有道,是个非常雷厉风行的果断人物,他本人就在来接我的私人飞机上。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我同他交谈几句,立刻明白完全不用隐瞒他什么,便将我和何明眉的过去告诉了他,当然,没有讲太多细节,不用太长时间就能说清楚来龙去脉,都是男人嘛,这种经历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着重告诉了他我在游轮上听到的消息,甚至没有隐瞒阿纹说海里的美人鱼是我私生女儿的话,卜有道认真听完,蓦地拍掌道:“这就通了,甲骨文的水印,一定在何明眉身上。” (十三)兰中庭讲述的故事(11) 什么“甲骨文的水印”?我莫名其妙。卜有道却不解释,只跟我说起了他的想法,他说现在的关键,是要想办法把何明眉弄出牢来,可那个方柏梧指望不上,脸长得漂亮没用,肚子里一包草,成不了事。卜有道说幸好我找到了他,他本想通过林先生的小堂弟来替代方柏梧掌控林氏公司,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同那位小堂弟失去了联系。卜有道怕事情有变,动了硬投资金收购林氏上市股份的念头,可林氏公司是多年经营的大牌娱乐公司,早就公开上市,要想做空搞垮不算难,但突然真金白银去市面上收购股份,弄不好反会炒成天价。不知道为什么,卜有道的念头很急迫,他同我说,必须得在半年内完成收购,否则就没用了。我吓一跳,这不明摆着哄抬股价嘛,他就是个再大的富豪,家里总没有金山银山,我恐怕他半年内,很难完成这样的大动作。 卜有道说,他已经回家同父母商议了,这件事关系到他小弟卜杜的性命安危,老人家决定全力支持,不过,他们的母亲说做了个怪梦,梦见圣女法蒂玛出现在极东海面上,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他母亲坚持要去东海朝圣,他陪同母亲坐飞机去了苏瓦,不过也就只看了看风景,没遇到什么神迹,正在这时接到了我的信息,所以我们离得并不远,他其实也在太平洋上。 飞机很快落地苏瓦,我同卜有道的母亲见了面,她比我年长几岁,但语言不通,卜有道就把我告诉他的话讲给他的母亲听,最后讲到阿纹在游轮上碰见美人鱼,说出何明眉的名字时,卜有道的母亲突然紧紧盯着他的嘴,让他再把何明眉的名字说一遍,卜有道说了一遍,老人家还不罢休,又要求我也说几遍,慢慢说,我尽量字正腔圆、发音准确地说了几遍。老人家就激动了,冲着卜有道哇啦哇啦说了半天。 卜有道听完后,简洁地告诉我,他母亲说,果然来这里是对的,圣女的意思,就是要让她碰见我,因为看了我们的嘴型,她才知道,原来圣女的嘴巴一张一合,反复说的,就是“何明眉”三个字,要是让她自己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卜有道说何明眉的名字时,用的是中文,她一看嘴型,就醒悟到,原来圣女说的便是这个词。 卜有道说,兰家的大孙女儿曾替林太太给林子传话,提到过甲骨文的水印,但具体传了什么话,林子没有告诉他,卜杜也不肯向他透露丝毫消息。还是从我这里,他才知道林子的妈妈叫何明眉,他认为,把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来看,甲骨文水印一定同何明眉有关,他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何明眉弄出牢来,搞清楚这一切怪事的源头。 我很讶异,问他水印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碰到过神仙,神仙同他讲过一些奇事,提到“水仆”什么的,甲骨文水印就是“水仆”的标记。他怀疑他小弟命中注定的灾劫与这个什么“水仆”有关,所以一直在找甲骨文水印的线索。而无论是我讲的美人鱼,还是他母亲梦到的圣女,都出现在海里,显然跟水有关,既然她们都提到何明眉,那么何明眉一定与甲骨文的水印有关,他一定要找出这个源头,才能想办法化解他小弟卜杜的灾劫。 卜有道再三强调说,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因为卜杜出生在三十二年前,灾劫预言说他活不过三十三岁,卜杜现在莫名其妙,非要守着林子不肯回家,这种种线索都说明,一切怪事必然与三十二年前生下过私生女儿的何明眉有关。 卜有道的母亲表示,既然灾劫的源头是林子的妈妈,而卜杜又守着林子,她很担心卜杜为了喜欢林子,不肯听从大哥的管教,所以,她要同卜有道一起去本市找卜杜,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本市。如果我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他们就另叫一架飞机来,送我回游轮上去。 我本来想,若是另派一架飞机,不如直接派去游轮上接阿纹。就马上打电话给船上的负责人,想问问阿纹的状态,结果船上的负责人正着急要找我,对我说阿纹已一去不回,他们刚刚查了国际机场的航班旅客名单,阿纹已经上飞机了。 我大吃一惊,立刻决定跟卜有道和他母亲一起飞回本市。我下了决心,这回,不管阿纹怎么闹,我都要配合支持卜有道,把何明眉先从牢里弄出来,有他这位财神爷助力,再加上我的人脉资源,我们肯定能做到这一点。说实话,这一次,阿纹这么疯跑,我也十分生气,她不管不顾把我一个人扔下,独自跑回来,分明是不把我们兰家的体面放在心上,她即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今天上午,我和他们一起回到了本市,卜有道在我们小区租了栋房子,我就先同他们一起回家,他那个小弟卜杜还刚起床,看到我们一起进门,吓了一大跳。我同卜有道商量,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见见何明眉,然后探一探,能不能用保外就医的法子把她弄出来,她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身体有什么毛病不足为奇,但我不知道她的健康信息,卜有道建议我直接找林子问一问。 卜杜就带着我过来找林子了,唉呀,怎么那么巧,我一点儿也不想让家人发现我回来了,结果卜杜一拉开林家的大铁门,就与里面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我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阿纹的妹妹赵绣……呃,我拼命往墙角闪躲,仍是没躲过去。 我被赵绣一把抓住,很是尴尬,但赵绣比阿纹知礼,初时惊讶过去后,立刻放开我,问:“大姐夫,怎么你也回来了?老祖宗知道吗?” 我说:“三妹,姐夫求你个事,先别声张,我刚回来,谁也不知道……我找林子有点急事儿,你先回家去,过两天再说,行不行?” 赵绣闷着头,想说什么却又没想好的样子,我倒是不担心她咋呼,赵家姐弟中,就属她心里最能藏事儿,我又说:“三妹,实话说吧,我同林子的妈妈……咳,你大概已经都知道了。本来我不想再掀旧事,可这次在船上有很奇怪的遭遇,我必须要回来问清楚……你什么都别说,”我见她欲言又止,赶紧拦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就容我半天的时间,行不行?我明天就回家跟我妈禀报,也会给你大姐赔礼道歉,这事儿不会影响到你大姐,你让我先清了旧账,行不行?” 赵绣喃喃问:“大姐夫,怎么算清了旧账?” 我说:“总之我不会跟你大姐离婚,我就是发现……也许我以前亏欠了别人什么,我弄明白后,还给她们就是,其它的什么事我都不会做,你们放宽心。” 赵绣象是有什么心事,她听了我的话,眉头越发皱得死紧,自言自语说:“不行……这我得告诉老祖宗……可老祖宗不在家……刚才我想干什么来着?对了,我得去找榭姐……” 我妈不在家?这可是好机会啊,我就怕赵绣在这儿扯着我嚷嚷,万一我妈在隔壁听到,那我还能干什么?我赶紧冲卜杜使眼色,卜杜心领神会,过来扶着赵绣的胳膊往小区外面带,赵绣不由自主就跟着他走了。 卜杜口称的那位“老大”,则引着我进了林宅的门,还把林子从楼上叫了下来。我同林子说明来意,想打铁趁热,就在今天下午跟她一道去一趟城郊看守所,探视一下林子的妈妈。来之前我已经找人问过了,据说,现在何明眉的案件正在检察院复核,我与何明眉无任何关系,不方便去要求见面,但女儿要求探视母亲,那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我直接问林子:“小林子,你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妈妈,你不会拦着我不让去吧?” 林子盯着我看了半晌,点头应允。 就这样,我和林子很快去了城郊看守所,有人替我们疏通,自然一路绿灯,没多久,何明眉就被带了出来,坐在我们面前。 我和她,久久对视,万千感慨,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子也不出声,就在一旁默默坐着。好一会儿,还是何明眉先开了口,幽幽说道:“你,来做什么?”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1) 我叫何明眉,是林子的妈妈。 要我讲故事……有什么好讲的呢?我这一生,是被命运诅咒的一生。 这些日子,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城郊的看守所里,想了很多很多。我住单间,条件其实还不错,除了吃饭,我基本上不出屋子,也没人来要求我做什么。我知道肯定是被关照过了,我不能不领情,所以不管什么人来提审,我都会老老实回答他们的问题。就象这样: 他们问我为什么杀夫,我说看到他掐女儿的脖子,一时心急,抓着什么就用了什么,都没意识到是把刀子,更没想杀掉我丈夫。 他们问我为什么不赶紧救人,我说,我吓坏了,屋里天色又黑,我都没注意到他在流血,我以为他只是晕过去了,我抱着女儿躲在屋角,生怕丈夫醒过来殴打我们,报警什么的,完全没有想到,只顾着害怕了,动都动不了。 他们问我和女儿在屋角坐了一晚有没有说什么,我说不记得了,就是唠叨些她小时候的事,回忆过去一家人的时光,没什么特别的。 我并没有说假话,不管谁来问我,我都是这样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没有任何更改,最后来问我的是本市检察院的提审官,来人显得比警察要放松许多,合上笔录卷宗时,很友善地对我说:“你态度挺好的,放宽心,我们会实事求是地提起公诉,要是象你女儿那么不配合,就麻烦了,她的笔录永远就只一句,什么都没看清,什么都不记得,那怎么有助于查明真相?还不如你这个当事人明理。你跟我们老实讲清楚经过,这就很好,要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 我配合地点头,心里想,到底是我的女儿,知道她什么也不该说,要说就该由我说,她这个证词不算是做假,但当时经过到底怎么样,便只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的用品,都是小方托人带进来的,这个女婿算是尽心,连我每天吃的药都妥妥装在一只小药箱里全数交给我,听讲林子大约是因为我受惊了,对我的案子表现得很冷漠,里里外外都只得小方一个人奔忙,也怪难为这孩子的。我早就知道,林子这丫头根本指望不上。 小方知道我的心脏病离不得药,一口气给我带了三个月的量,我住在这里这么久,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幸好是有他。 我倒并不着急要林子来看我,我猜,我犯的这个罪,如果不死,可能也要坐一辈子牢,就算要死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我得先慢慢自己想清楚,再找机会去嘱咐林子。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地步了呢? 说实话,不光提审的人问我,我自己也在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把我的丈夫、林子的父亲,就这样给杀死了呢?我内心深处,真的恨他到这种程度吗? 我不知道……我想,恨他,实在是恨的,但恨到要杀了他嘛……直到那一晚我抓起水果刀扎在他的背上,我都没有真这么想过。 我到现在还很迷糊,林子的父亲死了,到底是我真想让他死,还是屋外泳池底下那具小小的白骨想让他死?我的丈夫,他其实是死于我的袖手旁观,那一晚我扎了他之后,就象是中了什么巫咒,完全挪不动身子,甚至也没有要动一动的想法。而且不由自主的,我死抱着林子不放,还给她讲过去那可怕的经历,就算是她想动,也动不了。但凡我和林子有一个人能动一动,我的丈夫大约便死不了。 哦,不,不,我可不能把这样的罪过,推到那具小小白骨身上,我算是什么母亲呀?当初,我可怜的女儿遭遇到那样可怕的虐待,我却袖手旁观,任由她无声无息地死去。所以现在,这是我该得的报应,我和林子的父亲都该下地狱,我亲手送我的丈夫先下去,我自己也会跟着下去。 一切都怪我,全是我的报应。 可为什么,我的命运会是这样?难道真的有上辈子?难道我前世真的造了什么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在看守所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并不是因为不接受我该受的报应,如今的下场是我应得的,但让我想不通的,是因果:凭什么我就该遭受这一切呢?最一开始,并不是我的错啊,对泳池下的那具小小白骨来说,我是罪有应得,对已血尽而死的丈夫来说,我俩都是罪有应得……可最一开始,并不是我想要这样的啊。 难道这就是做小三的因果报应?可并不是我想做小三的,我原本也不过,只是想守着一个我倾心爱慕的男人,我对他只有付出不想得到,我并不想伤害他的家庭,结果那个男人始乱终弃,倒功成名就,毫发无伤,所有的报应,就全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这就是天道吗?天理何在? 我发誓,我从没想过要利用孩子来掠夺感情,跟兰中庭在一起时,我说过不想要孩子,那是真话,他给不了我任何承诺和未来,我心知肚明,但我却不知道我的运气如此之差,中庭舍不得我吃避孕药,我们回回在一起时,都是他采取措施,可大概那两周与他在大溪地时,太过放纵癫狂,避孕套并不是百分百有效,到他打电话回来跟我说分手时,我月事已迟了大半个月没来。 我还没来得及去查验,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没想到我在电话里略提一句,中庭说的话就很伤人,他竟怀疑我象他的母亲和妻子那样算计他,我给了他我的全部,可只是出了一点意外,他就把我当成想要纠缠上位的小三,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更是对我纯洁感情的亵渎。 难道我的因果,就是因为我爱上有妇之夫,却还想要尊严,所以便要堕入地狱? 或者,是因为,我不该舍不得。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2) 我独自回到本市,确诊已怀上孩子,最理智的做法,是应该马上去流产,可那会儿,我真是舍不得,中庭让我知道了男人可以多么动情,又可以多么绝情,他要我的时候,这个世间对我来说就是天堂,而他不要我的时候,这个世间对我来说有如冰窖,只因他对我弃之不顾。 男人的心,好狠呐,可我却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会去报复他,我是那么的爱他啊,做不出任何会伤害他的事。可我也舍不得,贪恋他还留在我体内的这一丝温暖,放不下我和他剩下的唯一联系,我想好了,要自己养育这个孩子一辈子,只要中庭不闻不问,我就绝不会去告诉他真相。 但无法见容于我的父母。 我家算是本市的书香门第,父母容不得我这样丢人现眼,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没有工作又未婚先孕,这传出去有难听?而且父母说,只要是我一个人把孩子生出来,那我和兰中庭的丑事,迟早遮不住,到那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笑话。父母最后说,本市是再也待不得了,他俩会尽快安排出国,至于我则必须要嫁人。 为了维护父母的脸面,我嫁给了林子的父亲,以他的名义生下了我和中庭的女儿,那个玉雪可爱如露珠一样的小宝贝,我给她取的名字,叫:林凝露。 那孩子刚生下来时,轮廓一看便是兰中庭的样子,我沉寂了许久的心,一时未能按住,在医院里偷着给兰中庭写了封信。我丈夫看得我很紧,实在找不到机会自己出去寄,我就拜托给一个在新生婴儿室的大玻璃窗外扒着往里看的小姑娘,我都写好地址贴好邮票的,那小姑娘答应我扔到外面邮筒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那封信如石沉大海。 我就明白了,中庭已经是彻底绝情于我,他妻子给他生下的第二个孩子,算算时间,也是刚出生不久,他哪里还有空顾念我生的这个私生女儿。就象当初打电话时,他怀疑我算计他一样,现在恐怕一样是怀疑我在纠缠他,我一时没按住自己,便又自取其辱。 男人的心,真的好狠呐。 我再没有勇气去跟中庭联系……当初我父母出国时,我把我舍不得丢的东西都交给他们带走,里面就有那套我和兰中庭在大溪地拍的婚纱照。到我生下小凝露时,父母已不象之前那么生气,母亲有一次打电话来还说,在国外,她碰到过去的熟人问我结婚的事,而我和林子的父亲根本就没拍结婚照,所以他们把我和中庭的拍的那套给别人看了,别人都交口称赞我们是一对璧人,我母亲就偷偷落泪,说现在,她也不是不能体谅我的感情,只可惜我和中庭没有缘份。 我的小凝露慢慢长大,人见人爱,到2岁时,我替她拍了一组儿童艺术照,寄给我的父母,把老两口爱得不行,对我说,这孩子不能耽误了,最好等到上小学的时候就送去给他们,让他们在国外养大。 没想到,这一天,永远也没能等到。 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来没告诉过我父母,但小凝露四岁时突然淹死,我隔了半年才告诉父母这个噩耗时,他们还是遭受到了重大打击。这之后,他们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什么猜测,总之绝不肯回国来看望我们,更不许我带丈夫和林子出国去探望他们,就这样,一直到他们去世,都没有看过林子一眼。 我从不敢告诉父母,我把小凝露的名字给了林子,我只跟他们说我新生的女儿叫林子,父母听后没什么反应,连孩子长什么模样都不过问。 这对林子不公平,可好在,林子是个心大的丫头,从不晓得计较什么事,她完全不介意为什么自己的外公外婆从不出现在眼前,对她来说,只要能让她满处跑,出去疯玩,便最快乐了。 我和林子的爸爸,都有意无意纵容了林子的这种性格,就我来说,我希望她不要恋家,不要成为一个被父母的要求压得无路可逃的女子。 千万不要,象我一样。 我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呢?这些天,我翻来覆去地想,我怪谁呢?良好的教养,苦学的专业,就因为碰上了一个放不下的男人,便全部烟消云散。我要怪兰中庭吗?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明知道他已结婚生子,我还要去跟他在一起,我明知道他的家族容不下他抛妻弃子,我还相信他终会娶我,是我太愚蠢,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只能是,怪我的命不好吧,为什么要让我碰上中庭,后来又嫁给了林子的父亲……太倒霉了……虽然说,这前后两个男人,都不能算是对我不好,即或是中庭舍弃了我,我都没觉得他对我不好,中庭是没有办法,我能理解他。而林子的父亲,对我更是尽到了一个作丈夫的本份,他伤害了我的孩子,亦罪不至死,要怪,就怪我的小凝露实在是太可爱了吧……哦,不不不,不能怪我的小凝露,是我这个母亲太不称职,他不是小凝露的亲生父亲,他只是个男人,都怪我,是我应该看好我的孩子,保护好她,早早地教会她远离男人。 都是我的错,但命运对我的惩罚,也实在太过苛刻,我要生育林子,又不放心把小凝露交给林子的父亲或是他请来的亲戚,就只有那么一天,我没能守在小凝露身边,她突然就淹死在泳池里。我听到这个消息,不顾刚生下林子的虚弱,连夜赶回去,亲手安葬我可怜的女儿,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偏就这么巧呢?为什么命运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留给我呢?为什么我稍一疏忽,就要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呢?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3) 那一夜,我撑着刚生产的身子,赶回到家,看见小小的凝露脸朝下,赤身裸体半浮在水面上,感觉自己如同掉进了一个噩梦,再也醒不过来。我解开自己的衣衫,把她冰凉的身体抱进怀里,妄想着,能够暖热她,让她睁开眼睛。她的面容,仍如在生时那么可爱,丝毫没有因浸泡而变形,可却了无生气地垂落在我胸口,我死命搂住,才不会仰开。我就这么一直紧搂着她,需要腾出手时,就将衣衫系紧,贴身兜裹住她,然后我自己一个人,放干了泳池里水,砸碎了池底瓷砖,挖出一个土坑来,将她放了进去。 我什么也没给她穿,质本洁来还洁去,这世间的任何俗物都配不上我的小凝露,就让她永远在干干净净的,在水下长眠吧。 奇怪的是,就自那一夜起,我身上胯骨处的皮肤表面,慢慢洇出来一个似水纹的印记,我已生过两个孩子了,我知道这绝不是妊娠纹。我想,也许是因为我贴身搂着小凝露吧,这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 后来,我慢慢看出来,这个印记,分明是一个甲骨文的“水”字,我越发肯定,这是小凝露留给我的,她是露珠凝结成的孩子,又回归于水底,这就是她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印记。 更加奇怪的是,从林子满月起,只要我把林子抱在怀里喂奶,这个印记就会变得越来越深,由浅褐色到深褐色,再到几乎变成黑色,直如用墨笔书写出来那样,而我的心里就有个声音不断在轻轻呼唤:小凝露,小凝露。 渐渐地,我悟了过来,我可怜的小凝露,她是舍不得我,投胎转世了吧?我生下林子这一天,就是小凝露淹死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她具体的死亡时间,也许,就是我在医院里挣扎生出林子的那一刻?我的小女儿林子,她就是干干净净的小凝露,她又回来陪我了。 所以,林子的大名,和她的小姐姐一样,都叫作:林凝露。 林子的父亲没有拒绝这个名字,不过林子小时候可一点儿都不象她的小姐姐,长的又干又瘦,皮肤还很黄。一方面,我觉得这与林子的爸爸遗传有关,另一方面,应该与我生下她之后心情大恸,奶水不好有关。我坐月子的时候,奶水就很少,林子不够吃,老是饿得哭,到满月后我便再也没奶水喂她,只得全用奶粉,林子吃奶粉不怎么消化,一直到上幼儿园时都没怎么长开。不过她3岁被送去上幼儿园,倒似乎非常适应幼儿园的饮食,没两年就变得白白胖胖。 我从没有跟林子的父亲讲过我心底里的这些想法,但我坚信林子就是我的小凝露,她回来再世为人。我更没有同林子提起过,因为,她曾经有个小姐姐这件事,在我们家里是不能提的禁忌。林子的父亲就当从来没有小凝露存在过,我也逐渐淡忘,只把林子当作是原来的小凝露,让自己相信,从始至终,我就只有一个女儿。 林子长大了之后,我身上的水印便不怎么变色了,总是淡淡的浅褐色。林子从十八岁起,开始满世界乱跑,根本在家里待不住,我和她爸爸都由得她。我本来,是没想过她嫁人的事,甚至想,她若是不喜欢任何男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自林子满十八岁后,每年到她的生日,我身上的这个印记都会疼痛,刚开始,只是痛一阵子便消失,可每过一年就痛的时间长一些,到她二十五岁以后,我几乎会痛一整天,就好象有只小刀不断地在划刻那个印记的纹路,刮骨一样难以忍受。 我去医院看过,查不出来什么问题,医生认为就是妊娠纹,对我说的“甲骨文水字”嗤之以鼻,医生还认为,我是因心理焦虑引发的疼痛,说实在不行就给我安排个除痕手术,把这个印记抹掉。我怎么肯?这是我的小凝露留给我的,她一定是想要我做什么,而我没有懂她的意思,她只能用疼痛来提醒我。 我的小凝露,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兰家上下几十口人,已经差不多都和我做了朋友,兰家老太太是我的干妈,兰中庭的老婆阿纹是我的闺蜜好姐姐,我早就弃绝了要跟中庭再续前缘的心思,我之所以融入兰家,全是为了我的小凝露,这孩子是兰家的孩子,她没有办法得到兰家的承认,就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替她认祖归宗吧。 隔壁的兰文珠,比我的小凝露只大一个月,简直就是公主命,被合家护佑着长大。林子二十五岁那年,她满二十九岁生日那天,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我们全家都去参加,在席上,林子少有的流露出艳羡的神情,而那一刻,我身上的印记就象有滚烫的水流经过,一阵灼痛。 到一个月后,林子的生日时,我的印记又大痛特痛了一天,我终于省悟过来,小凝露这是想要结婚啊,无论如何,我都得让林子赶紧结婚。而一旦我省悟过来,我的疼痛立刻就消失了。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林子站在我家的泳池边,正在与一个男人举行婚礼,而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孔,只听见有一个声音,很慢很慢地说:“姻缘印记定,拆散天劫至。三年不成,必将毁世。 打那以后,我就拼了命要林子结婚,使尽了所有手段,我对林子说,她三十岁之前该完成生孩子的任务,那最迟二十八岁之前就必须结婚,否则我就死给她看。林子的父亲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强硬地定下林子结婚的时限,但还是配合支持我。我一向显得随和包容,很少坚持意见,不过,一般只是我在坚持,林子的父亲都还是听的。 这之后,林子再过生日时,我身上的印记虽然还是会痛,但没那么无法忍受了,仿佛我的小凝露只是在提醒我,不要放松对林子的要求。林子为此,在家里大闹特闹,说我不是她亲妈,倒是她仇人,唉,这个丫头哪里知道,她是替小凝露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凝露的心愿最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实现。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进医院的那一天偶然遇到了小方。为什么我会下定决心要小方做我的女婿?就是因为,当我从医院出来,在家里接待小方的那天晚上,我身上的印记再次清晰如墨,整晚都似有水流在印记上轻柔拂过,却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这都不能算是小凝露的明确意思,那还有什么能算呢?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4) 所以,我认准了要小方做林子的丈夫,姻缘印记定,小方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配偶,是我的小凝露选定的,绝没有错,而且,绝不能拆散……可惜啊,就是林子这个丫头,永远不理解我这当妈的心,就会跟我反着来。 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她明白,她是替我的小凝露活着的呢?她必须要完成小凝露的心愿,这是她的宿命。 兰文琬来看守所里看我的时候,说林子病了,我真是心疼,后面又说林子招了一堆人住在家里,就不肯与小方好好过日子。我就想,这丫头啊,怕是要应劫了吧,算算三年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桩姻缘绝不能拆散,否则天劫毁世,她自己能好到哪儿去?看吧,她结了婚还不肯安生守着小方,她就会生病了呀。我一定要见见她,我得把真相告诉她,反正她现在也已经知道小凝露的事了,这是她的宿命,她对抗不了,她一定要早早认命,不要象我一样,那代价太可怕了。 我其实不想见兰中庭,兰文琬的来意,让我再次明白了兰家人不可能接受我,我和兰家的体面犯冲,八字不合,就不要勉强了。我不恨这些联起手来想隐瞒真相的兰家人,不管兰家人是否知道我的小凝露,眼下的结局都不可改变,我连林子的父亲都并不真的想杀,怎么还有可能去报复兰家?兰家且可放宽心,小凝露的事会烂在我肚子里。 兰中榭来见我时,我有些意外,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为了要那件衣服,唉,兰中庭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问问我们的孩子。这男人啊,真是绝情谷里长出来的断肠草,我把林子的父亲失手杀死了,他都不会想一想,是不是与我们的孩子有关……不过,也许他不好同兰中榭讲实话吧,算了,我不怪他。 过了两天,我突然发现,由于中庭给我的那件针织外套,是羊绒制的,非常轻软,刚开始我披在囚衣外面,而看守所要求我必须把囚服穿在最外面,后来,这件外套我便一直贴身穿着,结果穿了这些天,我胯骨上的浅褐色印记,竟如同可以染色般,粘在了这件米色外套上。 我心中一动,莫非我的小凝露,是想要去见一见她的亲生父亲? 我就改了主意,拜托看守所的人与兰中榭联系,请她来看我,说我愿意把外套交还给她。我注意到,只要这外套不贴着我的身体,印记就会变得极浅,几乎与米色混同,所以,无论是看守所的人,还是兰中榭,虽然翻来覆去仔细地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忍不住想,当兰中庭再次穿上这件外套时,在他心里,会不会响起小凝露的声音呢? 却没有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兰中庭本人,竟然坐到了我的眼前。 我和他,久久对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子神情淡漠地坐在一旁,更不出声,仿佛事不关已,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不象是我的女儿林子,倒象是一个戏台边的观众。也罢,我自嘲地想,我一厢情愿,拿林子当作小凝露的替代品,那一晚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亲生父亲,还告诉她那么可怕的过去,小林子现在仍能正常过日子,实属不易,我不该再要求她什么……话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我这个从不恋家的女儿? 我轻叹了一口气,问兰中庭:“你来做什么?” 兰中庭垂下了头,喃喃道:“眉儿……”我迅速打断他,冷冷地说:“请叫我林太太,这二十年你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当着我女儿的面,你不能轻薄对我。” 他被我噎得挺直了身子,看着我道:“林太太……对不起……总之是我有错……可我现在知道了,我们有过一个女儿,对不对?”他急切而紧张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进我的心里去。 我觉得怒气上涌,强自抑住,嗓音都喑哑了,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才知道?” 他满面惭愧,说道:“是啊……怪我,当初在电话听你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我怎么能知道呢?小概率的事似乎都发生在我身上……眉……林太太,是我太迟钝,前些日子在游轮上,如果不是碰到你父母的熟人,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立刻就赶回来了,林太太,请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们的女儿,现在在哪儿?” 我快气疯了,这个混蛋,还在我这里演戏,当年我生下小凝露就给他寄了那封信,他还说最近才知道,他是老年痴呆了吗?这么多年他就住我隔壁,一直不闻不问,现在被外人揭穿再也盖不住,他倒象个没事人一样跑来,追问我们的女儿在哪儿?我觉得整件事荒谬极了,他光问女儿,他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我生下了和他的私生女儿,这几十年,我是怎么过的? 我仰脸大笑起来,心口发紧,嗓子便喑哑至极,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场面也许看着很吓人,兰中庭的脸色都白了,林子迅速挪到我身边,伸过一只手来按住我的心口轻轻揉搓,这是她以前常做的动作,怕我心脏出问题,挺有效果,每次她这么替我揉搓一阵子,我都能平静下来。 我看着林子,她也看着我,神情毫无波澜,但我知道她关心我,便道:“林子啊,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记着妈的话,一定要跟小方好好过日子,别的什么都别理,只要你和小方不拆散,什么劫难都不会有,你要相信妈妈。” 林子手没停下,轻轻说:“妈,你放心,我们几个,都拆不散的。” 什么“几个”?我听不明白,问道:“林子啊,听说你招了好些人住在咱们家里?连卜杜那个外国人都在我们家?这怎么行?小方肯定有意见的。他是个大男人,你要多考虑他的感受,我看他看了那么久,了解他,绝对是个知冷知热会体贴的好男人,你和他的姻缘是注定的,你千万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林子语气都没什么变化,说:“妈,你为什么觉得我和小方的姻缘是天注定的?”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5) 我觉得心口松快了许多,就示意林子不用揉了,对她说:“妈妈身上,留着你小姐姐的印记,你的小姐姐,是神仙眷顾的孩子,她舍不得离开我,就变成你,再回来陪着我,你的姻缘是她的心愿,那自然就是天注定的。” 林子定神想了想,失笑道:“妈,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我当成是小姐姐的替代品?” 唉,我已经尽量委婉表达了,但林子还是会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对不起这个女儿,但我和林子的爸爸更对不起我的小凝露,林子啊乖女儿,这就是你的命,你认了吧。 另一边坐着兰中庭激动起来,口吃道:“什么……什么意思?离开……变成林子?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我不想理他,林子转过头去,怜悯地说:“兰伯伯,我的小姐姐四岁时就淹死了,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兰中庭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我,两手捏紧放在桌面上,我冷酷地回望着他,心里没有丝毫温情,就见他的双眼里似浮起血色,我刚觉不对,他已大叫一声,往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子靠近我这边,与兰中庭之间隔着会见桌,我俩看着他倒下去,完全来不及做任何事,他重重摔在地面上,头磕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地“嘭”声,我啊呀一声站起来,林子已冲过去看,而外间的看守也迅速开门进来。 一片混乱。 会见就此中断,我被押回了房间。后来看守还给我通传了信息,说叫来了救护车,初步诊断说兰中庭可能是脑溢血,已经马上送医院去抢救了。看守说我不必着急,兰中庭虽然年龄大了,但身体素质看着还可以,急救医生说他的情况还算稳定,林子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留下话来,说会尽快再来看我,有什么消息都会及时告诉我,让我千万别乱想。 我会乱想什么?我在心底冷笑,如果说,我刚进看守所时,还有一点点对兰中庭的隐隐期盼,到兰文琬和兰中榭分别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倾心爱恋的这个男人是一只缩头乌龟,这当然不能怪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家族体面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我不是,虽然我情愿当自己是附属于他的东西,可仍然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我背着死罪坐了大牢,他都不敢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只晓得转弯抹角叫人来打探,我对他还有什么牵挂可言呢? 非要知道我们的小凝露曾经存在过,他才肯露面吗?我仰天无声惨笑的那一刻,彻底明白了我错在哪里,我不想用孩子绑住我的爱情,我以为最伟大的爱情就是为了对方宁肯奉献一切而不要回报,可我最终得到了什么呢?我本人出了什么事,我爱的那个人都不放在心上,只认为我该为我本人的任何不幸自负责任,我爱的那个人,只关心他自己的血脉……说到底,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我这样爱他,可如果没有他的血脉,我仍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外人。 那么,他也与我无关,听说小凝露已不在世,他会不会受到打击一病不起,与我有什么相关? 我不怪他,这就是我的命,我选择这样去爱一个男人,我便该受到这样的报应。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林子,这次她来看我,我已经把要紧话都同她说了,就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她得明白我是为她好,我的小凝露不是普通孩子,她的心愿一定要满足,否则连这个世界都会毁灭,那林子也活不下去嘛,是不是? 我丝毫不怀疑我的小凝露会想要毁灭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有任何善意吗?虽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怪我,怪我这个硬要把她生下来的母亲,但光毁灭我不足以偿付这个世间对小凝露犯下的罪过,她留下的印记在警告我,我必须遵从。 林子也必须遵从,我一定要让她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一周以后,看守所突然要给我安排体检,专门来了个医生,详细查我的身体,还问我的心脏病史,检查我在吃的药。然后又来了心理医生,测评我的心理状况,检察院的提审官也来过,重新问了一遍案发经过,特别仔细询问我有没有杀夫的想法,我的回答当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又过了一周,兰文琬再次会见我,说已经为我申请取保候审,体检的医生确认我有很严重的心脏病隐患,关在看守所怕会有猝死风险,心理医生确认我心态平和,对社会的潜在危害可能性不大,甚至检察院的提审官都表示,不会按故意杀人提起公诉,因为我伤害丈夫有一定的正当防卫情节,被害人本人有过错,而且我不逃跑不拒捕,认罪态度良好,所以最大可能是判有期徒刑。等开始服刑后,我还可以申请保外就医,故不反对我申请取保候审。 我听完后,问她:“兰律师,你这么费力帮我,是你大伯的意思吗?” 兰文琬摇头道:“我大伯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未醒,这是林子和卜杜向我提的要求,反正我的委托人财力雄厚,你的身体也的确是有问题,我是你的辩护人,收钱办事,当然要尽全力为你争取。” 我淡漠地说:“那挺好,这么说,我能出去了?” 兰文琬点头道:“最迟下周吧,手续很快就能出来,到时候林子和卜杜会来接你出去,你的身体不好,需要住院观察,林子说帮你在本市联系了一家极好的私人疗养院,从这里出去,就直接到那边,也免得回家见不相干的闲人。” 我点点头,我并不想回林宅去,回林宅意味着又要和兰家住隔壁,这我可受不了,但兰文琬的话里有奇怪的地方,怎么老是提“林子和卜杜”?怎么不是“林子和小方”?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6) 我就直接问她:“我的女婿小方呢?他怎么由得林子和卜杜同出同进?” 兰文琬说:“何阿姨,林子的私事,我不太清楚。我这边的辩护费用都是卜杜出的,你的女婿小方从没来找过我。” 我叹口气,要求道:“这说明小方就是闹脾气了嘛……你能不能通知小方来看看我?他好歹一直叫我干妈,就算林子与他没情份,我和他总该有些情份吧?” 兰文琬说可以帮我带话,但小方来不来,她不能保证。 我想了想,平心静气地问:“兰律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和你大伯的那些旧事,不说你大约也都已知道,是为了你的大伯母不平,你才这么冷冰冰对我吗?” 兰文琬半天没有答话,埋头收拾她的公文包,全收拾妥当后,她站起来,也很平心静气地对我说:“何阿姨,我是律师,依法维护当事人权益,尽职尽责,我没有资格瞧不起我的当事人。不过,我毕竟是兰家人,兰家为那些旧事付出了多大代价,我心知肚明,不说过去,就说现在,我大伯父躺在医院里生死难定,大伯母倒是回了家,可天天就守着老祖宗以泪洗面,精神抑郁……何阿姨,所有牵涉在这桩旧事里的人,都是输的,没有赢家,因此,我无法象对待陌生的当事人那样,对您提供微笑服务,您能谅解吗?” 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她冲我轻微地点一点头,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是输的……全怪我吗? 我还是想不通,爱情这种事,不是我能自己控制的,我爱上兰中庭,我身不由已,兰中庭也爱我,这更不是我的错。从开始到现在,我没打算伤害兰家任何人,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兰家人的事,然而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全怪我吗? 唉,都是命吧,命中注定的劫难,躲不过去,我受着这样的报应,我无法再去同情兰家人,就让你们兰家也受着吧,永远都别想让我对你们兰家人忏悔。 兰文琬态度冷淡,办事效率却极高,第二天下午,小方就来到看守所探望我。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陪他来的,竟然是林子和卜杜,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小方是怎么回事?由得这个没规矩的外国佬缠着自己的老婆,怎么一点儿血性都没有? 还是在那间小小的会见室里,只得一张桌子几只凳子,大约是因为知道我很快就会取保候审,看守所对我的看管越发宽松,特许我不必象以前那样穿着囚服,而是可以整理仪容,穿上自己的衣服,更没给我带手铐,在这几个孩子面前,我终于能如中庭说过那样,恢复我一贯的“温柔优雅”。 我坐在桌子的一边,他们三个齐齐整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林子坐在中间,卜杜和小方一左一右。我不太高兴,问:“林子,你不能跟小方自己来吗?为什么非要叫上这个外国人?” 林子低头不说话,小方微笑着说:“妈,你别介意,这个外国人现在是我们家的金主,钱的声音最大,他想来就来,我都不介意。” 我对小方说:“怎么会这样?林氏公司是我和林子的爸爸留给林子的,我们家又不缺钱,哪里需要什么金主?” 小方不肯同我细解释,只是说:“妈,你好好休养自己吧,别管这些事。其实兰律师说,再过两天就可以接你出去了,到那时候我自己会去看你,有什么必要非叫我来这儿一趟吗?” 我怔了怔,茫然道:“小方啊……这么些天了,除了刚进来时你托人给我带过东西,就再没来看过我,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外面关照我,但你叫我一声妈,就真的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理?” 小方说:“瞧你说的,哪里需要我关照,你女婿我啊,现在为了林氏卖身啦,呐,就卖给这位卜大财主,在外面关照你的也是他,我没这个本事。我算是知道了,什么有钱人,成功人士,碰见更厉害的主儿都得怂,林氏公司就是个空壳子,没有真金白银根本玩不转儿……更别提我那死了的岳父大人,居然还背着所有人把股权赠予给了他的私生子,卜大财主家现在谈生意都不找我,要找林家的私生子,我算哪根葱?有什么脸面来见你?” 我吃惊极了,道:“私……私生子?林子的爸爸有私生子?” 林子抬脸看我道:“妈,你别问了,知道了也对你没什么好处,心脏病犯了怎么办?总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不来看你,不是不关心你,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不如就让你在里面歇着,什么信息都接触不到。这一次,真的是卜杜的大哥一力主张,兰家大姐姐费了很大工夫,才给你办好了取保候审。妈啊,你出去就好好歇着,兰家大姐姐说了,你这案子估计判不了几年,到判下来后再申请保外就医,连牢都不用坐。你就别再管任何事了,过去的一切都辟如昨日死,从今以后重新过安稳日子,再别出乱子了。” 小方嘲笑地说:“我岳父这个人,以前我还以为他英明神武,现在看起来简直无能至极,他父母已逝,又无兄弟姐妹,被自己的老婆刺死,亲生女儿压根不理,连个替他喊冤的苦主都没有……所以,妈,你放心,你这案子真的判不了几年,有兰律师出马,大家都乐得送顺水人情。” 卜杜板着脸斥责他:“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们六个之间没有秘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林子的父亲那是无能吗?他那是罪有应得。谁会替他喊冤!林子的妈妈叫你来看她,无非是要个心理安慰,你象过去那样哄哄老太太不就行了,这会儿冷嘲热讽的干嘛?”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7) 小方丝毫不让地顶了回去:“你管我干嘛?别以为我抵押给你就什么都得听你的,我啊,卖身不卖艺,就这态度,你能把我咋滴?” 我听得脑袋有点昏昏的,也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不过林子说的对,我还管什么闲事呢?林子的爸爸有没有私生子,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无所谓。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我今天专门叫小方来要问清楚的事情。 我定了定神,问小方:“小方,我知道,你和林子的这桩婚事,是我的主张,委屈你了,不过,你要相信我,你和林子是天作之合,不能拆散,林子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她闹些小脾气是难免,但本质上来讲是个好心的孩子,你多包容她,你们一定会过好的。” 小方大大咧咧说:“妈,你放心,这门婚事绝对不会从我这头拆散,我是林子的丈夫,有结婚证的,我肯定不离婚。” 林子还没说话,卜杜先恼了,呛道:“你那个结婚证是骗来的,无效。” 我扶着额,问我的女儿:“林子啊,你为什么要带这个外国人来?妈不喜欢看见他,你能不能让他先离开?” 林子看着我,淡淡道:“妈,实话同你说,他俩其实是一个,再说我们之间都没有秘密,要他离开也没有用。” 我惊怒,说:“这叫什么话?你一个女孩儿家,难道嫁两个男人当丈夫?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还有,你们小两口,怎么能跟个外人之间没有秘密?” 林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妈,你弄不懂的,别问了,我说的我们,不只是我们三个,还有兰文珠和小穆兄弟,是我们六个之间没有秘密,因为最小的火兄弟会读心,什么都瞒不了……妈你先别问,”她看我脸色,赶紧地说:“其实,妈你的感觉没错,我的确是小姐姐的替身,小姐姐死的时候,把她的力量硬转到了我身上,小姐姐是神仙,我也是神仙,投胎做人是来完成任务的,我们六个都是,所以,妈,你别再用你那一套来管我们了。” 神仙?完成任务?六个都是?等等,慢着……哪六个啊,居然还有兰文珠? 我的脑子晕乎乎的,原来我猜的没错,我虽然生过两个女儿,实际上只有一个女儿,我的女儿现在跑来告诉我,这世界上有神仙,她就是神仙,那么,神仙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命运会是这个样子? 我再次定住神,说:“我不是管你,我是想告诉你……告诉你和小方两个人,你和小方的婚事,是你的小姐姐选定的,她在你二十五岁的时候,托梦告诉我,你二十八前必须要结婚,且不能拆散,否则会有天劫毁世,林子,你说你是神仙,是你小姐姐的替身,那你就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你一定要对小方好,不要拆散你们的婚姻。” 我的这番话,让对面三个年轻人都坐直了身子。 第一个开口回复我的,竟还是那个喜欢多嘴的卜杜,他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和这个姓方的,确实有很深的渊源,合起来就是一个。林子的小姐姐能选定姓方的,那就应该也能选我才对,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我?” 我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抚住心口道:“呸呸呸,不要硬贴上来,我就看不出来你和小方有哪点关系,林子的小姐姐绝对没有选你,一点要选你的意思都没有。” 林子问我:“妈,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我说:“上次我让兰文琬去告诉过你,我身上有甲骨文水字的印记,是你的小姐姐去世那晚,给我留下来的。这印记在我遇到小方时,就会变得特别清楚,可在我遇到卜杜时,却淡得看都看不见,这当然就是不选他的意思。” 卜杜摇头,抬杠般地说:“非也非也,那万一反过来呢,特别清楚的时候表示特别讨厌,特别淡的时候才表示喜欢。” 小方耻笑道:“要不要脸?谁会用看都看不见的印记来表示喜欢?你以为神仙都象你那么傻?” 林子说:“妈,你能不能给我看看,现在小方和卜杜都在这儿,你的印记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子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当着两个年轻小伙子的面解开内衣看胯骨上的印记,不过卜杜和小方一听林子这么说,却十分有默契地站了起来,两个人都退到门边去,脸冲外站着。 林子挪着凳子坐到我身边,给我解释:“妈,你别介意,他俩不会看的,我不能让他俩出去,他俩都在这儿,那印记的作用才能证明,是不是?你就给我看看吧。” 我迟疑了一下,好在我穿着自己的便服,比较宽松,于是就在桌子下方,把胯骨处的衣服上下掀开,我和林子的眼光,都盯在那处露出的肌肤上,俄顷,林子轻轻“呵”了一声。 我则说不出话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身上的水字印痕,居然变成了明亮的淡金色,这,这到底算是变浅,还是变深? 林子蓦然伸过一只手指,飞快地沿着水字印描划了一遍,我忽觉印记里有热流涌过,紧接着一凉,那道金色的水字印竟凭空脱离了我的皮肤,林子用指尖一挑,便悬挂在了她的手上。 我惊呆了,我的女儿,小林子,她,她真的是神仙? 林子站起来,走向门边的两个男人,叫他俩转过身来,将虚浮闪耀的金色水字印记展示给他俩,我赶紧将衣服整理好,可我的眼睛没有离开他们,他们完全没注意我,我眼睁睁看见,卜杜从兜里掏出一根奇怪的小铁棍,往林子指尖处靠去,那金色水印便倏地一下被吸了进去,再无踪影。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8) 我猛起身,急道:“林子,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你小姐姐留给我的印记,怎么会被这个外国人弄没了?” 林子和卜杜都转过身来看我,而就在这一刻,小方迅疾地伸出手来,一把从卜杜手上夺去了那根小铁棍,飞快地闪到房间一角。我楞了,傻傻地问:“小方,你这是干嘛?” 卜杜猝不及防,马上作势欲扑,却被林子拉住,林子对卜杜摇了摇头,然后皱眉问小方:“你这是干嘛,你要看这根点金杖,好好说就是了,干嘛要抢?” 点金杖?我几乎失笑,就那么一根看似生锈的铁棍子,居然叫个这么威武的名字?但我笑不出来,小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吓人,他的脸色是发青的,眼神冰冷,紧盯着手中的小铁棍,对林子的话恍若无闻。 这不象是我认识的小方,林子也不象是我熟知的女儿,我甚至都不象是还活在我熟悉的世界上,而是陷入了梦境醒不过来。 小方握在手心里的小铁棍,渐渐改变了模样,象只小灯管似的亮了起来,闪烁着金光,我看得清清楚楚,再没什么锈迹,铁棍通体显现出浓郁的紫色,还有看起来立体感十足的繁复花纹,咦,这倒真有“点金杖”这个名字的气势了。 小方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眸中射出冷峻的清光,配上他那张俊脸,我没来由的在心中想,分明便是传说中的妖孽,只听见他说:“我想起来了,看,点金杖选了我,它已认主,卜杜,你只不过是我的影子,不要再跟我争了。” 林子和卜杜都非常惊讶,没有回答。 小方又说:“卜杜,你四岁那年曾爬上你家的高墙,差点儿摔死,被你大哥揍晕了过去,是不是?” 卜杜不动声色地反问:“是,你怎么知道?” 小方说:“我不是知道,我是想起来了,四岁之前你我其实心意相通,都无法无天,四岁那年我也出过一桩祸事,我老家附近有座野山,我在山里走丢了,父母找了我一夜,最终发现我晕迷在山崖下的杂草中,幸好还有气儿,回家将养了一个月才恢复过来,四岁之前的记忆,我以前完全想不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你现在,能想起来你四岁之前的记忆吗?” 卜杜深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小方吸口气,看向了我,说:“妈,我现在想起来了,四岁之前,我常自己乱跑,没人看得住我,但我总会按时回家,大人习惯了就不怎么担心。我记得,野山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我自己在溪边玩耍的时候,常会看见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只有手臂般大小,小脸如同凝结的露珠般可爱,我和她,在一起说着我们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话……当然,现在,我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我还记得,当她告诉我她是怎么生活的时候,我会有气得发疯的感觉。” 我跌坐在凳子上,用手捂住了脸。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方的声音在继续响着:“我想起来了,我四岁那年,应该就是林子出生的那一天吧,我晕迷在野山中,卜杜被他的大哥揍昏过去,而林子的小姐姐淹死了……金分金,水埋水……我想起来了,那一天,真正想要小凝露去死的,并不是再世的水仆,而是恨透了这个世界的金仆。” 他在说什么?我的小凝露怎么了?难道她不是意外淹死的,她是被什么……什么仆害死的? 我觉得我的心脏病快要发作了,我放下手按紧心口,哀求地看向林子,却喉间如梗说不出话来,林子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儿,奔过来蹲在我身边替我揉搓胸口,一边扭脸对小方说:“你别在这儿说了,老大叫我们一起来见我妈是对的,原来我妈的水字印里也有金仆设下的障咒,点金杖取回了障咒,我们六个的死扣儿大约便有机会能解开了……可我妈同这件事再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在这里继续跟她说了。” 卜杜的脸色灰灰的,与小方的神情截然相反,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我心口略松,觉得能发出声音了,低低对林子道:“林子,妈是不是在做梦?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林子安慰我道:“妈,你别管,小姐姐留我的讯息,我们现在收到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你不要再担心了,你休养身体便好。” 我泫然道:“林子啊,你终于明白妈妈的意思了,你的小姐姐太可怜,你一定要满足她的心愿,绝对不能和小方拆散,你答应妈妈好吗?” 林子还未回答,小方在屋角接话道:“妈,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和林子拆散,你好好保重身子,等我和林子完成任务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日子,永不分开。” 我一听之下,禁不住喜极而泣,三十多年了啊,我所身处的地狱之境,难道终于能有解脱之日吗? 林子没有出声,那个讨厌的卜杜也不说话,不过我想,我应该相信小方,他是个大男人,有他掌着舵,林子跑偏不到哪里去。 我平静下来,小方和卜杜先退了出去,没过多久,看守进来,把我扶回了牢房,林子同我告别时说,过两天拿到取保候审的文件,她就来接我,我嘱咐她不要再跟卜杜一起来,林子让我放心,她说,她会和兰文琬一起来,今天在我这里,了解到新情况,卜杜又受了打击,他们得回去好好商量,卜杜不会再硬要跟着了,土老大也应该不会再要卜杜来了。 我不懂卜杜能受什么打击,难道就因为那个小铁棍被小方抢过去了吗?哎呀,他有什么不平衡的呢?小方是我的小凝露选的,卜杜的小铁棍吸走了小凝露留给我的印记,自然就该归小方所有,这就叫,谁也大不过老天爷的安排。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9) 我更听不懂,林子话里说的“要商量”啊,“土老大”啊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机会细问,就算看守所待我宽松,我也不能在看守进来后还赖着跟林子说话,我不再追问,乖乖跟看守回囚室,住在这里这么久了,这规矩我懂,我毕竟是个犯人。 好在我已经把最要紧的话告诉给林子和小方了,再没什么可挂心的,于是不再多想,接下来几日我吃得好睡得好,连恶梦都不曾做过。到林子和兰文琬来接我出去的那一天,兰大律师一见我面就忍不住道:“何阿姨,您气色不错啊,看起来挺适应这地方嘛。” 林子斜瞅了她一眼,她立刻收蓬,黯然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最近压力比较大,兰家上下都情绪不好,何阿姨,请您原谅。” 我点点头,我怎么会跟她这个小辈计较?现在什么都瞒不住了,却须怪不得我,小凝露的事,是兰中庭自己跑来要问的,问了又承受不住,是他自己的事,兰家情绪再不好,也与我没关系。 从看守所办好手续出来,兰文琬开车送我和林子直接去本市的疗养院,我见她眼圈儿发黑,面沉如水地顾自开车,心里略觉不平,就说:“文琬,其实旧事早就过去了,你大伯会受这么大刺激,我也没想到。说起来,当初生下我们的……那一天,我托人寄了封信给他,他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啊,可后来我们住邻居那么久,他一个字都没有问过……我自然当他是把孩子的生死不放在心上,怎么会料到,他听到孩子没了,竟那样受不住?” 兰文琬淡淡道:“就我所知,我大伯从没收到过你的信。” 我被她的话堵得怔住,没收到过我的信?怎么可能呢?当年新生儿病房外的那个小女孩儿,看起来刚上小学,敦厚老实的样子,我问她知不知道医院门外的邮筒,她说知道,我问她能不能帮阿姨把信丢进去,她说可以。总共也就只说了这两句话,林子的爸爸就追了过来,我怕被他发现,赶紧跟他回病房……怎么可能没收到我的信呢? 兰文琬从车里的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道:“何阿姨,总之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上次就说过,你不能光觉得只有你倒霉,只有你不幸,所有搅在这件事里的人,没有赢家,都很不幸,都付出了代价……只不过,也许你的代价,现在已经付到头儿了,而我们兰家,还在继续付。” 我心肠一软,就问:“中庭他……不会有事吧?” 兰文琬不再答话,也不再从后视镜里看我,专心开车飞驰,不过我感觉稳稳当当的,并没有什么不舒适,当律师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不管心情怎样糟糕,但做事不受影响,她是个理性大气有担当的孩子。 林子和我一起坐在后排,挽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示意我不要再同兰文琬讲话。此后车里便静悄悄的,一直到目的地,兰文琬在疗养院门口放下我们就走了。 林子把我安顿好,这里环境清雅设施高档,服务人员照顾得面面俱到,我真觉得,我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看到了头顶的蓝天。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刚住下的第二天,就有一个访客前来探视。 还正儿八经让服务人员先给我递了名帖,很老式的一张烫金纸,规规矩矩用簪花小楷写着: 何明眉女士敬启 卜杜之大兄卜有道,为林氏公司重组事宜,求与何女士一唔,恳请赐见。 林氏公司重组事宜?林氏为什么要重组呢?这个卜杜的大哥,怎么会搅和到林氏公司里来? 但当然,我肯定要见他,我请服务人员为我订了最好的一间会客室,穿戴整齐,就象过去的林太太一直在做的那样,以林氏公关总监的身份,会见来访的重要客人。 初见卜有道,我就意识到此人的不同寻常,并不是他穿着上有什么特别,而是他的气度让我想起年轻时的兰中庭,自信、有力量,且又多了一份沉稳内敛。唯一略显出奇的,是他拉着一个很时新的大旅行箱来见我,却没有打开拿取东西的意思,只是小心地靠自己脚边放着。 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何女士,我们卜氏的背景,想必您应该有所耳闻,卜杜是我小弟,在我们家,真正能说了算的是我。我有意收购林氏公司的全部股份,还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可如果硬性公开收购,会在市场上引起很大波动,我相信林氏公司也不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所以,您看看,我们之间有无商议的余地?” 我问他:“卜先生,想必你也知道,林氏公司的股权,百分之三十在林子的爸爸名下,百分之十在我的名下,剩余百分之六十公开上市,现在林子的爸爸去世了,他的遗嘱将股权全部留给林子,所以,你不应该先去找林子谈吗?” 他沉吟了一下,说:“何女士是否知道,林家私生子的手上,持有林子的父亲在生前把股份全部赠予给他的公证书?” 我好奇地问:“上次听到小方提过一嘴,没来得及细问,林子的爸爸真的有私生子,是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卜有道说:“何夫人,其实是你的熟识,就是林先生的小堂弟,表面关系上看是他的堂弟,实际上是他的私生子,从小交给林先生的堂兄和堂婶抚养。” 我哑了半天,感慨道:“这还真是……万万没想到,也罢,男人终归是男人,受不了自己妻子曾与外人有染,他就背着我在外找平衡,这我能理解。” 卜有道不予评价,只说:“这位小堂弟林先生,原来我打算站在他背后,支持他夺下林氏公司的股份,但很蹊跷,我和他面谈后,他竟突然生了重病,如今也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医院查不出来任何原因,倒象是变成了植物人。好叫你知晓,如今由我出钱,把这位小林先生也转到了这间私家疗养院里,就住在下面男宾的那一层。” 我问他:“卜先生,你为什么要夺下林氏公司的股份呢?以你们家族的事业背景,林氏公司这种赚娱乐快钱的企业,入不了你们的法眼吧?就算你肯出天价,我也得问问,你要我们的林氏公司,是想干嘛呢?” 卜有道说:“何女士,你可相信这世上有神灵?” 我点点头。 他又说:“那你可相信,这世界再过半年左右,便有可能会毁灭?” 这话很是突兀,我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接着道:“老实说,我是不信的,最近在你家住的那六个人,包括你女儿林子和我兄弟卜杜在内,都古古怪怪……为首的是那乡下人两兄弟,本说是从穆家村出来的,现在却又对不上,他俩一个叫土老大,一个叫火兄弟,我查过了,都与穆家村没有关系。我兄弟卜杜不肯告诉我任何细节,只说他要跟着土老大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还要我无条件支持。” 土老大是那个乡下人小穆?我立时忿忿,说道:“这个大骗子,他跑到我家里来说要娶我女儿,事到临头又说自己有老婆……现在连穆家村的来历都是假的……啊,他就会哄着林子围着他转……哎呀,小方为什么不报警赶走他们?” 卜有道似与我很有共鸣,道:“我是敬神的,但从来不相信这些邪门外道。我的弟弟卜杜在降生时,真主就警示过我的母亲,说他在三十三岁时会有灾劫,如今看来,竟是应在这两个骗子身上。我怀疑他俩会些邪法,控制住了林子、小方、兰文珠和我弟弟,眼下的忌讳,是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我们的亲人对他俩深信不疑,我们如果来硬的,反而会伤害到我们在乎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问:“你讲的这些,与买林氏公司的股权有什么关系?” (十四)何明眉讲述的故事(10) 卜有道对我和盘托出:“何夫人,我的计划是这样: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危言耸听的话,骗术的核心还是要钱。通过林子和卜杜,眼下真正掌控林氏公司的,已然是那乡下人两兄弟,我派去的董事告诉我,他们似乎计划着,在接下来的半年内,要到极南的深海里去找什么东西。卜杜提到过,他们六个都有些什么毛病,找东西靠不了神力,要靠人力,所以等他们准备好了,估计就要花大量的钱。我想,这就是那两个骗子的真实目的。现在,我正与他们周旋,他们对我还没有防备,卜杜更是全心相信我这个大哥,我要趁这个机会,把林氏公司控制在我的手里,到那俩兄弟骗至终局,真的开始套钱时,我可以彻底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施出我的杀手锏,只要主动权在我手里,到我揭露真相那一天,林子和卜杜都不可能再相信他们。而只要他俩不信,小方和兰文珠也会立即撤出。” 我认真听完,觉得卜有道的想法不无道理,不过在我看来,这也无需非要买林氏的股权啊,林氏股权现在林子和我的手上,林子是我的女儿,如果我出面阻止那两个骗子谋夺林氏公司的钱,应该也能做到吧? 卜有道却不赞同我的看法,他的理由很简单,林子靠不住,已经被土老大迷了心窍,这两个骗子图谋的贪心很大,连世界毁灭这种理由都能编出来,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半年,会利用林氏公司的资源去干些什么。他甚至不客气地同我坦白说:“何女士,不是我轻视女性,但你和林子绝不是那两兄弟的对手,如果林氏公司股权这个杀手锏不能控制在我手里,我无法放心交由你去左右局面。你不同意,我就会硬性去收购林氏股份,这事关我兄弟的灾劫能否平安渡过,我不敢掉以轻心,我一定要尽全力去握住掌控局面的武器。” 哦,他这还不叫轻视女性?他这番话,分明就是轻视女性。 不过,不怪他轻视我,被他这么一讲,我内心十分发虚,我对我自己也不放心,我动摇得很,我想,就算我把股份卖给卜有道,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他的目的是为了救他兄弟,救出了他的兄弟,我的女儿林子自然也能摆脱那个骗子,只要以后林子和小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有没有林氏公司要紧吗?反正卜有道是出钱买,钱拿在我们手上,总吃不了亏吧? 我对卜有道说:“卜先生,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事我要同我的女儿女婿商量一下,单是我的股份卖给你,也大不过林子继承的那一份,最好是连同她的一起卖给你,双方都干净利落,是不是?” 卜有道却正色道:“何女士,今天我同你讲的这些话,你千万不能告诉你的女儿女婿,你想想,他们现在都为土老大所蛊惑,相信自己要去完成什么拯救世界的任务,你突然要把林氏公司的股份都卖给我,理由是什么呢?被那个土老大得知,他就会对我产生警惕,到时候再利用我兄弟来对付我,事情就难办了。” 他说的也对哦……唉,考虑这些事不是我的长项,之前都是林子的爸爸在应付,我的长项是与人交流沟通,大主意还得由男人拿……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哪里有本事去决断该怎么做呢? 突然我灵机一动,说:“卜先生,且容我与我的律师商量一下吧,兰文琬兰大律师,是我的辩护人,她虽是兰家人,但很讲究职业道德,我问一问她再答复你,你不反对吧?” 卜有道没想到我会抬出兰文琬来,他略一思忖,便点头道:“这使得。兰大律师那人,我也打过交道,的确是非常精明能干的专业人士,头脑十分清醒。我甚至不反对你把我的真实目的告诉她,以我所见,她应该也不会相信这类灭世救劫的谎言,不会听由兰文珠陷在里面。也许你同她商量后,我会再多一个盟友。何女士,麻烦你跟她商量后,尽快给我音讯,我的名帖上有我的私属联系方式,我会二十四小时等你回复。” 我答应了他,他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手里拖着那只大行李箱,全程都没有打开过,要我说,这习惯还真是罕见。 我没有兰文琬的联系方式,又觉得不方便问林子,便请服务人员在网上帮我查到她工作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先找到了她的律师助理,那个小助理说兰大律师最近奇忙,基本不来所里,不过他会转达我的要求,请兰大律师尽快与我联系。 在等待兰文琬消息的时候,我记起来卜有道告诉我,我丈夫名义上的小堂弟,实际上的私生子,正住在我楼下的男宾层里,我就想去探一探他。我对服务人员说,我是林安清的堂嫂,是亲戚,想去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服务人员不疑有它,很爽快的告诉了我房号,说我可以在探视时间,到他房门外往里瞄一瞄,他一直昏迷不醒,也没什么可看的,放我进房间去不太好,在门外瞄一瞄应该没关系。 我就瞅准了时间过去,却不料,还未走到林安清所住的房间跟前,就同另一间房里出来的一个人,迎面碰个正着。 她是兰中庭的妻子,赵纹。 我俩都如被雷劈了般,僵直在当场。 她形容枯槁,面如寒霜,死死盯了我半天,忽然嘴唇颤抖,问出了一句话。 她问:“何明眉,你,现在满意了?”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1) 我叫赵纹,是兰文珠的妈妈。 我怎么也想不到,老了老了,活到一只脚已踩进了黄土的年龄,我竟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全都要怪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没廉耻的臭小三,何明眉。 当然,我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中庭肯听我的话,哪至于闹到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地步?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中庭跑回国来,第一时间是去看守所会见那个何明眉,为什么好好地说着话,突然就倒地昏迷了,何明眉到底同他鬼扯了些什么?难道他俩真的有私生女吗?搞笑,当年他俩要是有孩子,那还能有我的份儿吗?何明眉早就用那个孩子把中庭抢走了,怎么可能等到今天才说? 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女人,她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我听说,陪中庭去见何明眉的是林子。那天中庭突然出了事,被急救车拉到医院,林子打小阿珠的手机通报信息,我一听阿珠告诉我这件事,差点儿也当场背过气去。 说来真是巧,阿珠马上给她二叔打电话,她二叔说,他们正陪着我婆婆,一堆人就在医院里面,听得了消息,即时全体赶到抢救室那边等,要说我婆婆,真是稳如泰山,中庭出这么大的事,她老人家却没半点受到刺激的样子,我听到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在劝我不要着急。 出了这样的事,我哪里还顾得上跟中庭生气,立刻和阿珠马上赶去了,到医院的时候,只看见唐慧还守在重症病房的外面,她说,她在等着兰文玉把孩子们送回家后赶过来。唐慧对我讲,中庭还在昏迷中,医生不许人探视,所以二叔和文琬送我婆婆先回去了,林子他们也早走了。我抓住唐慧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唐慧说,我婆婆问了林子,林子却讲,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中庭的确是在看守所与何明眉会见时受了刺激,可具体是什么刺激,最好等中庭醒了,兰家自己去问。 这叫什么话?我听得大怒,这母女俩就是成心想祸害我们,我才不信何明眉当时讲了什么,林子会不知道?这怎么可能?要我说,这小丫头就跟她妈妈一个德性,绝不会体谅我们的心情。 唐慧劝我,说老祖宗嘱咐了,人家不愿意说,我们就不要强逼着问。总之这事情不该怪人家,是中庭自己一回国就跑去找林子,催着林子陪他去见何明眉,故而有什么后果都怨不得人家。 怎么怨不得?这个小林子安得什么心?中庭与她妈妈是什么关系?哦,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回国来,不见老娘不管老婆,倒催命般去见别的女人,林子但凡是有点好家教,能带着隔壁她叫伯父的人去见自己的母亲? 要我说,这母女俩都是不要脸的烂婊子,家里撑门户的男人死了,尸骨还未寒呢,便惦记起别人家的男人来。鬼知道何明眉同中庭都编排了些什么,凭白无故弄出个私生女来,戳着了中庭的软肋,看看,把中庭气晕过去了,她这个老小三又能得着什么好? 唐慧一脸不忍卒听的模样,拉着我劝:“妈,你消消气,别骂了,这些话多难听……” 哦,我说话难听,那她们做事就不难看?她们做得,我说不得? 还是阿珠贴心,对我道:“妈,这里是医院,爸爸还在里面毫无知觉,你就再气,骂的话也没一个该听的人能听见,是不是?算了,我们在这里没有用,先回家吧,这里的事有大哥大嫂处理就好,我们回家等消息吧。” 我没办法,被阿珠扯着,回到了兰家别墅。家里只有钟点工在做饭给孩子们吃,阿珠问起,钟点工说,奶奶把二叔和文琬都赶走了,文玉赶去医院了,奶奶自己回房去休息,专门嘱咐不许任何人打扰,谁也不想见。 行,我知道我婆婆的脾气,那是老祖宗,说一不二,况且我也不怎么想见她,我叫阿珠去她二姨那里,把我的东西都拿回来,我自己也回房间去,关上门,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觉得又愤怒,又寒心,我自问这几十年,什么该做的我都做了,可结果呢?谁的心都不向着我,我丈夫念着外面的女人,我婆婆则帮着他瞒天过海。 这叫什么体面人家?呸,全是幌子。 我是家里的老大,打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我该做的事,我必须担负起责任来,否则我父母便要哀苦地看着我说:“阿纹,你是大姐啊,要有大姐的样子呐。” 你们能想象得出来,有一对完全负不起责任,只知道不停抱怨和衰叹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至今记忆犹新,三岁那年母亲生了妹妹,满月后就丢在床侧,叫我去替她换尿布,我才三岁啊,换得不好,母亲就说:“阿纹,你有没有半点用?你是大姐啊,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是不是想当个废物?你再做不好,等有了弟弟,就把你扔掉,叫你妹妹来做。” 这话我一直记得,仿佛蚀刻在我的脑子里。 所以我一定要有用,一定不能当个废物,我家的事都要由我担起来,否则我会被父母扔掉。 我父亲倒不怎么骂我,可他性子懦弱无比,什么主意都拿不定。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常呻吟抱怨,我不愿意听她嫌弃我,就拼全力去满足她的要求,先是努力帮助母亲照顾妹妹和弟弟,后来就开始在父亲犹豫的时候拿主意,父亲见我强势,就更加缩起来把事情都推给我。到小弟赵猛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已差不多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凡事只要是我定了,父母都会让我去办。 那时候,我才十岁。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2) 渐渐地,我在我们家那片儿有了点名气,说起赵家来,都称大闺女着实厉害,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泼辣,学习成绩也不错,老赵家就指望这个闺女啦。 我父母听见这话,非常不高兴,他们希望弟弟赵猛光宗耀祖,我妈在外人表扬我时就马上反驳,说我没啥好的,回到家里还要埋怨我,训斥说:“你看你,哪里象个大姐的样子,在外面就抢弟弟的风头,赵家就只你一个孩子吗?看把你能的,稍有几分姿色就在外面显摆,你以为人家真的当你是盘菜?不过就是调戏你逗闷子罢了,还不够丢人的呢。” 我怄得直哭,又不敢当着我妈的面,被她看见,会说得更难听。我知道,外面人都喜欢我长得艳丽,为此,我家里面若遇到些什么难事儿,我出去软语求一求,人家能抬手的,多半就抬手给我解决了。可我解决了家里的难事儿,回家来却还要被自己的母亲这般指摘,你们说我怄不怄? 没办法,谁叫她是我的生身母亲呢?我应该听她的抱怨,这就是我的用处。 我父母都是国营企业的普通职工,一辈子也就赚那点儿固定工资,不过幸好是这样,我妈自从开始生养孩子,一多半儿时间都在请病假,要在私人企业,饭碗早丢了,在国企好歹总有口饭吃,但当她终于生下弟弟之后,家里四个孩子嗷嗷待哺,就凭父母那点工资,真是月月净光,还常常感觉到吃不饱。 真不夸张,到初中那会儿,我和两个妹妹都是吃不饱的,因为要先紧着弟弟吃,弟弟吃完了才轮到我们,猛子是男孩子,饭量大,他吃完后,剩下的我们三姐妹平分,也就勉强充饥。 我初中毕业就开始在假期里打工,主要去快餐店,我长得好,店主觉得能招客,才不在乎我有多大。而我打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和两个妹妹能吃饱饭。我父母倒不会要我打工赚的钱,而且,只要我买回来吃的时,最大一份分给小弟,他们就没意见。那会儿,我已经意识到了,但凡我象父母一样,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把弟弟的需要放在首位,他们就不会挑我的不是,对着我说难听话了。 就这么磕磕绊绊,我们四姐弟都长大了,考大学时我考了金融专业,就希望以后能赚大钱,不过大学不在本市,父母给不出生活费来,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假期也不回家,就在外面打工赚钱。我们三姐妹心里都明白,父母辛辛苦苦从牙缝里抠出来攒的那点钱,是要留给小弟的,我们姐妹都得靠自己挣钱,想办法养活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我在大学里有很多追求者,可我一个都没看上,全是穷得叮当响的苦学生,我可不要这样的恋人,感情当不了面包。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本市,在一间很有名望的证券公司里找到了一个最底层的职位,我干劲儿十足,我相信,这就是我新生活的起点,我要为我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当然,也要继续照看我的妹妹和弟弟,我天生就是个大姐,我不能丢弃一个大姐的责任。 就在我使尽浑身解数在职场打拼的同时,我父母的身体却越来越糟,本来攒给弟弟用的积蓄,不得不花在父母身上,到这个时候,父母已经完全做不了主,都是我在打理,我总不能让外人说,赵家的大闺女自己挣钱后反不顾父母的死活吧?可家里处处都要用钱,父母只有那点儿基本工资,我赚的那点儿全贴进去,还是捉襟见肘。 没办法,这是我的担子,我只能挑起来。 很偶然的,在一次派对上,我的上司介绍我认识了兰家大公子。 听完上司的介绍,我矜持地与他握手,而在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他,就是我等了许久的那一半。 我和中庭算是一见钟情,我下决心选定他做我的良人,自然就要对他负责,处处以他的需求为先,中庭和我相处得很好,他是个很习惯被别人照顾的男人,而我又习惯照顾别人,所以我们的感情升温极快,没多久便如胶似漆。 我是计划要嫁给他的,除了他再没别人符合我的要求,所以他要求和我亲热时,我半推半就答应了,但我很不喜欢他戴套,我觉得不舒服,于是我说让我吃避孕药就行,由我来负这个责,中庭听了很高兴。 当时我说的是真话,并没有一开始就借此算计什么,但我没想到,幸亏我有这种自己负责的习惯,否则,当变化骤然袭来的时候,我便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我和中庭刚刚相恋半年时间,还远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肾衰竭,送进医院还不到一周就走了。我父亲悲痛万分,说母亲跟着他吃了一辈子苦,一定要风风光光送她走,我答应了,尽全力把母亲的丧礼筹办好,我是想,以后不用再负责母亲的医药费开销了,家里应该能有结余,眼下的现钱就不用省了。 结果父亲参加完丧礼,一回到家就倒下了,赶紧送到医院一查,说是脑中有个血管瘤破了,要做开颅手术。我能不抢救父亲吗?当然不能。父亲术前的那一周,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去,能救急变卖的都卖了,只盼能把父亲救过来,可父亲最终没能下手术台。 第二场丧礼办完,家里穷得精光,二妹要去毕业实习的路费都凑不出来,我逼到要去卖血筹款的地步。 你们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向兰家大公子、我的男朋友求援? 开玩笑吧,我太了解他了,他在那个时候根本还没有结婚的想法,我压根儿不敢让他知道我家庭的真实情况,倘被他发现我家里负累沉重,只怕他早就闪人了,兰家大公子远未做好承担家庭重担的准备。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3) 是的,我相信,如果我向他求援,他一定会救济我,然后呢?然后他会彬彬有礼地同我分手,跟我说他还不想结婚,就不再耽误我了。 我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我一定要嫁给他,他是我后半生起飞的跑道。 而且我明白,我没有时间跟他再慢慢磨下去。 哪个女人不愿意有个强大的男人替自己遮风挡雨?更何况眼瞅着我马上就会无片瓦遮身,我家的房子是父亲单位发的,父母这一走,单位房管科就通知我赶紧找地方搬家,我去求了半日,算是顶多给我延期到小弟高考之后。 单位的理由十分充分,小弟已经年满十八,赵家四个孩子都成年了,算不上孤儿寡母,没道理还赖住国营单位的房子里,考虑到小弟要参加高考给我延期,已是对我们赵家仁至义尽。 我该怎么办呢?向我的工作单位求援吗?这种窘境曝光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别人会怎么看我?大家会不会议论,哇哦,原来心高气傲不把普通男人放在眼里的赵家大闺女,穷到这地步了还装清高? 人穷志短,人穷受欺,这道理我再清楚不过。 我也不是不想和中庭实话实说,可中庭的态度我更加清楚,父母丧礼后,他出于一时怜悯,带我去见他的母亲,当时我就意识到,我婆婆十分明白她的儿子对我还没有认真,她甚至看出来了我难以言及的窘迫,马上叫我别客气,说“我家中庭对朋友一向都是大方的”……听听:对,朋,友。 我淡淡表示,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中庭直说,婆婆看我的眼光就立时改观,中庭就在旁边听着,可他什么都听不出来,这是女人之间的言辞交锋,婆婆可比中庭敏感多了,她瞬时就明白我绝不希罕只当中庭的朋友。 那天,我没让中庭送我回家,独自一人枯坐在马上就要被收走的旧屋中思考良久,下定了要与中庭奉子成婚的决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中庭是我眼下唯一的的一根救命稻草,不,不是稻草,是我淹溺在海水中时唯一可以攀扶的一艘巨轮,我绝不能错过。 之后我向中庭说了没房子住的事,中庭心疼我,让我暂时与他同居,我暗自停了避孕药,总算老天爷相助,还没满一个月我就怀了孕,时间比较短,中庭没怪我不及时告诉他我停药了。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我对中庭和兰家的判断极为准确,一发现我怀孕了,结婚便立即提上日程,照我公公的说法,等到媳妇显怀再结婚,那便是大大有失体面,于是紧锣密鼓地准备,当年暑假我就嫁进兰家。 我攀上了巨轮,就此获得新生。 我有什么错吗?我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我爱中庭,一心一意想嫁给他,他也是自愿娶我的,我并没有强迫他。婚礼后的第二天,婆婆就交给我一个二十万的存折,对我来说有如天降甘霖。但我发誓,我从没有动用这些本金去帮衬我的弟弟妹妹,我只不过是用这些钱再去赚钱,本金之外,赚得的钱是我付出辛苦劳动换来的,我应该可以自由支配。 中庭不管这些事,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家里到底存着多少钱,反正他过日子都由我侍候安排,他图省心,才不管家里钱多钱少。 总算钱一直够多,我理财的业绩相当不错,家里家外,我都能打点得妥妥贴贴。是说,我没有丝毫对不起这个家,没有丝毫怠慢中庭吧?怎么能料到,他竟会突然无比坚决地要求跟我离婚? 我公公去世后没多久,中庭来跟我摊牌的那一刻,我真觉得,头顶的天空,都裂成了两半。 我无法接受,儿子都十一岁了,作为他的老婆,我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与婆婆相处亲如母女,对两边弟妹们都照顾有加,公公生病去世,中庭痛苦到几乎瘫倒,完全撑不住事,都是我跑前跑后,全力以赴操持丧礼,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中庭他到底为什么,整日整夜的不回家,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说,他其实并没有真心爱过我,他无法再跟我继续生活下去,他愿意净身出户,只要能跟我离婚。 他还说,希望我能把儿子的抚养权交给他,以后儿子的费用全归他负担,这样还不耽误我再找新的伴侣,他说其余的事都由我决定,就算抚养权归他,我想继续把儿子带在身边也毫无问题,我想把儿子交给他母亲抚养也可以,总之责任由他来负。 我狂怒,大骂他是王八蛋,叫他死了这条心,儿子永远是我的,他要是敢跟我离婚,我就把儿子的姓氏都改掉,婆婆再也别想见到长孙。 他说我不可理喻,便摔门而去。 我失了力气,筛糠般坐在地上发抖,我以为我攀上了巨轮,从此不怕人生风雨,没想到仍是说翻就翻,尤如忽然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 中庭与我冷战,弃家不顾,我一日比一日寒心,终于有了放弃的打算。我绝不相信中庭说什么“受不了你”之类的鬼话,他肯定是在外面有了狐狸精。不过,我竟然能让狐狸精缠着丈夫到这般田地才发现,也的确是我太过大意。我跑到中庭的公司里去查,又追问那些与兰家有交情的熟人,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中庭和他的狐狸精,还真是瞒得死紧,找不到一丝线索。 我不需要证据,我就是知道,他一定有了外遇。 我绝望地想,那就只能同意离婚了吧,我再爱中庭,也不能容忍别人来分享我的丈夫。虽然我完全想象不出离了婚之后我该怎么过,可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我更不愿意。婆婆看出了端倪,问我和中庭出了什么事,我忍不住哭起来,告诉了婆婆实情。 我没想到,我的婆婆完全站在我这一边。有了婆婆的支持,我冰凉的心里仿佛重新注入了暖流,接下来,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老实说,这一招我以前就使过,驾轻就熟。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可我还不满四十岁,只要中庭肯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他就不可能逃开我身体的诱惑。 细想想,很可悲,我居然要色诱自己的丈夫。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4) 但婆婆说的对,这是唯一的办法,倘被那狐狸精抢了先去,那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我问婆婆,为什么不担心中庭已经在外面有了私生的孩子?婆婆说,这点她敢打包票,中庭毕竟是我公公教养出来的长子,那样出格离谱的事做不出来,婆婆说,如果中庭已经与狐狸精有了孩子,他早就昭告天下了,绝不会还把狐狸精藏着掖着不敢露出来。 天下最了解儿子的,自然肯定是母亲,婆婆说在中庭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兰家的体面,如果他已经有了私生子,隐瞒不认那是更加丢脸的事,他一定早就会站出来承担的。 我相信婆婆的判断。我这个婆婆,兰家的老祖宗,是我所遇见过的,最有资格做母亲的母亲……这话有点拗口对不对?我是想说,跟我婆婆比起来,很多母亲都并没有资格做母亲,而我婆婆,几乎可以胜任去做任何孩子的母亲。 不信就看看我的弟妹,包括我那个没出息的二妹夫,都死心塌地把我婆婆当成亲妈,不,应该说,比对自己真正的亲妈还要孝敬。 而做母亲的首要资格,就是得有本事,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 相比之下,我觉得我自己都不能算是十分合格的母亲,对文玉,对阿珠,我都没有尽全力去了解他们。没办法,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工作,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弟妹,都分去了我太多精力,不象我的婆婆,她一辈子是家庭妇女,我公公去世时她还不到六十岁,她把旺盛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小辈们身上,对她来说,孩子们就是她的全部生活。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母亲,中庭在孩子问题上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当初他想都没想过要结婚,我一怀孕他便立刻娶我。所以这次,我也相信他的确还没来得及跟狐狸精弄出私生子来,否则他就不会用冷战来逼我离婚了。 他很小心,和我在一起时都注意戴套,可中庭啊中庭,他终究是个习惯了被人侍候的男人,他总是随手把用过的避孕套往撕开的小袋里一装,就丢在床头柜上,他似乎从来意识不到,除非是我帮他扔了,否则这垃圾不会自己跑到垃圾筐里去。 所以,我想怀孕有什么难的。 什么,有点恶心?那中庭找小三恶不恶心?想同我离婚恶不恶心?嘴巴上说着不爱我却受不了我的挑逗,这恶不恶心? 生活的真相就是这么恶心,但恶心是为了继续生活下去。 后来阿珠两岁时得了头晕症,我憋了两年的恶心终于发作出来,我真的后悔用这种手段要来这个孩子,导致这孩子的身体不好,她不是携带着父母的爱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是携带着父母的怨气来的。我和婆婆带着小阿珠,差不多跑遍了全国求医,医生都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我真的崩溃了,我不知道我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我找不到我应该做的事,就天天跑去二妹家,坐在她床上喃喃自语。 原以为会瞒一辈子的事,就这样被我的弟妹们知道,我还没想好我到底要干嘛,我那弟弟就同中庭打了一架,说是打架,其实根本就是单方面的暴力,猛子差点儿把中庭砸死,我陪中庭去医院时,听医生讲,照这力道,如果不是砸偏了,中庭的命就没了。 我吃这一吓,浆糊般的脑子反倒清醒了过来,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的婚姻不只和我们夫妇有关,还跟我的弟妹有关,我总不能因为中庭不再爱我,就把我们赵家的独苗搭进去赔葬吧,我必须要先救我弟弟,女儿的病都在其次。 我这样一想,阿珠的病对我来说也没那么大压力了,不得不承认,中庭的表现真是挑不出任何错来,他帮我把弟弟救了出来,还主动帮忙照顾女儿。我后来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有点儿产后抑郁,当时没发作,两年后才发作出来,而治疗产后抑郁,最重要就是看丈夫的表现,丈夫体贴宽容,我就会慢慢好起来。 后来,一直到阿珠小学毕业,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的丈夫几乎可称得上完美,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我慨叹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千不该,万不该,我选中了本区这套别墅,竟然与何明眉做了邻居。 人算不如天算。 可天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搬到这儿来,住了二十年,我都没有查觉,隔壁这个亲亲热热管我叫好姐姐的人,竟然就是多年前从我身边把我丈夫抢走的那个狐狸精……你们说,我是不是个笑话?我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查觉呢? 要到那一天,何明眉亲手杀夫,第二天我们听见屋外喧哗,一起冲了过去,我才突然发现,中庭有些不对劲儿。 以中庭多年来形成的养尊处优,他早就不会一听见动静便主动出去查探,他的习惯是等别人查看后再来向他报告。所以那天,他第一时间和我、还有阿珠一起奔去现场,我心里就隐隐约约奇怪,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亲眼看到林先生躺在血泊里,我觉得头晕,立刻返身出去叫物业保安。中庭没有跟着我退出来,我也没有顾得上奇怪,我想,大概因为这是杀人案,大家都惊住了吧。 那个时候,我还在诚心诚意地替何明眉担心,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我守在林宅外面不肯走,本打算等何明眉出来,当面安慰一下她,不管出了什么事,我还是她多年的好闺蜜,我想让她知道,有我在外面帮她打点,她应该会安心些。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5) 没想到,警察带了何明眉出来,我还没迎上去,中庭已经走过去。二话不说,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何明眉的手腕上,中庭的动作自然亲密,两人根本就不象是以前从没接触过的样子。 当时我死死盯着他们,脑子里轰得一响,心道,何明眉,不会就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狐狸精吧? 这个突然钻入我脑子里的想法,实在太过让我震惊,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中庭,我没凭没据的,他肯定死不认账。同时,更可怕的一个想法随之而来,如果我猜测是真的,那我婆婆知道吗?这么多年,她怎么从来没提醒过我? 我没有勇气去质问中庭和我的婆婆,我怕他们都不承认,我也不相信他们的否认,更怕他们索性承认,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就自己去偷偷调查,兰家在本市的人脉极广,要打听什么都不愁找不到人。作为好闺蜜,我当然知道何明眉曾是本市大学的教工子弟,以前从没觉得这很巧,因为中庭就是在本市大学读的研究生。我恰好认识大学人事科的主任,她找我取过理财经,很是感谢我,听说我要查问一下何明眉,很爽快就答应帮我。 查完档案我就傻了,原来何明眉的父亲,就是中庭上研究生时的导师,我们结婚时,中庭还请过他导师一家来观礼,我记得敬酒到那一桌时,中庭的声音略有些失望,问:“怎么这桌有个空位?”他导师和师母笑笑,还没开口,中庭就马上换了腔调开始敬酒,仿佛刚才的问题没有提过。 我一直记得这个细节,是因为那天的婚礼高朋满座,只有这一桌上留有一个空位,显得十分奇突特别。 中庭和何明眉,分明早早就是认识的。 如果何明眉不是那个狐狸精,他们俩何必在这二十年来假装从无旧交?他们俩为什么不能明说出来? 我,或者是个笑话,但我绝不是傻子。 我查到这个信息,就纠结起来,冷眼旁观中庭,他似乎对何明眉并无任何旧情,想去打听点什么,还遮遮掩掩。最滑稽的,就是他去问隔壁小方的父亲,结果是小方的母亲来跟我解释,说小方从来不跟他们二老讲林家的事,不是他们不想帮忙打听,是实在问不到什么。我简直气笑,这个死老头,他生怕找什么熟人打听会传到我耳朵里,居然去问隔壁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他这么小心翼翼,应该是不把何明眉放在心上了吧? 我觉得心里好腻烦,真希望隔壁能够搬走……照说,出了这种凶事,何明眉和林子怎么还能住得下去?正在这时,我原来工作单位的后辈照例来找我喝茶请教,同我八卦起,有个迪拜的富豪想找证券代理商做空林氏公司,他们找不到合适人选,问我有没有可引荐的,我三问两问套出情况,立刻毛遂自荐,说我亲自来做这单业务。 更让我膈应的,是阿珠总往林子那里跑,简直比对亲姐妹还要尽心,我受不了,托关系找人,把阿珠支到外地去做项目,我希望等她回来本市的时候,林子一家已经搬走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外国人就是靠不住,非但没有帮我让林宅卖房子搬走,反而连他自己都住了进去,我心里越来越怄,又开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自己也明白我的毛病出在哪里,一旦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这脑子就会越来越象浆糊,不再有兴趣做事,只会胡思乱想,还会忍不住唠叨个没完。 那一日屋外起寒风,我在衣橱里翻找外套,一下子就想起我送中庭的那件米色羊绒衫,那是四年前我和中庭庆祝四十年结婚纪念日时,我专门买给他的,他一直很喜欢穿,这么些年都好好的,忽然怎么就没了呢?我懊恼起来,同中庭争吵,我说我要搬家,他坚决不肯。我气了,怪他把我送他的结婚纪念礼物送给杀人犯,我说的有哪点错吗?他却十分不耐烦,回嘴说,一件穿了几年的旧衣服,有什么舍不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觉得,我头顶的天空,再一次裂开了。 那一晚我整夜没睡,中庭倒好,睡得鼾声如雷,仿佛毫无心事。也许的确是我不该怀疑他吧,都七十岁的老夫老妻了,我对他该有基本的信任,可他对我,还有基本的感情吗?我精心选择送给他的结婚纪念礼物,他都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人呢?是不是我这个旧的不去,新的也不能来? 而且我越想,越觉得这一次,我恐怕不能再信任我的婆婆,何明眉是她的干闺女,她就一点儿都没发现异常?要说我婆婆最大的长处,那就是在家长里短间与人交流,她总能敏锐查觉对方的难处,然后,或者主动,或者不动声色,她会去给人家排忧解难,至不济也能搭一把手,所以人缘好得不行。 我就没这个本事,我啊,就是那种做了好人也落不到好、反而可能会被人恨的大笑话。 所以,要说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丝毫查觉,那完全有可能,而几乎可算得上会读心术的我婆婆,难道也没有丝毫查觉?这我不信。 如果不信任我的婆婆,就意味着这二十年来我的婆婆不再跟我站同一立场,而是站到了她的儿子那一边,这对我的打击,比中庭给我的打击还大……中庭对我没感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多少会有些思想准备,可假如我的婆婆瞒骗我,那我这几十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要听婆婆的话拼死生下阿珠?我为什么要守着背叛我的丈夫过一辈子? 老天爷不肯放过我,总该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我整夜没睡,想了又想,终于我决定,这一次,我要放弃了,我不能再守着这个对我没有真感情的家,假装糊涂过日子……我这一辈子啊,就是学不会装糊涂,我必须要找婆婆和中庭说清楚,实在不行,我就搬出去和阿珠单过。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6) 第二天恰逢周末,是我们家族聚会的日子,兰赵两边的亲戚都过来兰家别墅,一时热闹非凡,不过我可不管,我打定了主意要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我才不在乎是什么场合什么时间,有人做得,我就说得。 合家如临大敌般应对我……那一日的经过,我儿子文玉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我呢,习惯成自然,还是信服我婆婆的话,没办法,这么多年母女般的相处,她讲的道理我不知不觉就会听进去。不象中庭,中庭跟我说不了两句,我俩就能吵起来。 既然婆婆说了,这么多年,她的确不知道真相,她也只是猜测,而且,她的两只眼睛替我一直盯着,保证中庭和何明眉什么事都没有,那我,还是应该要相信我的婆婆吧? 我攒了一夜的决心,被我婆婆三劝两劝,便土崩瓦解。 我答应与中庭出国坐游轮旅游,本是下定决心想要原谅他的。但处在要请求别人原谅的过程中,那个人是不是就该加倍注意表现良好?我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在游轮上碰到了一个痴呆糊涂的老太太,中庭就又发了疯,这一次,还居然闹出有私生女儿的稀奇丑闻来?我恼怒极了,中庭大概是想与何明眉旧情复燃找不到由头罢,就连这种不着边际传来的八卦也信?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对孩子的信息那么上心,要是当年何明眉真的也给他生了个孩子,那他现在,肯定会用“愧疚”啊“弥补”啊之类的理由,堂而皇之去接触何明眉,去管何明眉的闲事,甚至还有可能把什么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做兰家孩子,再拿什么“孩子无辜”之类的大道理来砸我,要我体谅包容接受,到那时候,我接是不接? 无论接是不接,我恶不恶心? 你们问我,相不相信何明眉真的给中庭生过私生女? 啊呸,我怎么可能相信?哦,就有那么巧,我怀上阿珠,何明眉也同时怀上私生女?那她当时为什么不马上说?现在隔了几十年,又有什么凭证?回头中庭缠着她找孩子,她再说把孩子送人了什么的,中庭那还能放得下?呸呸呸,我一点儿也不信,我用脚趾头推理一下,都知道这就是那个老年痴呆患者的误传,她一直以为何明眉嫁给了中庭,就把小林子的照片当成他们的女儿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间还能作得准么?我晓得,小林子的大名叫林凝露,所以这老太太记混了,硬说林子小时候长得象露珠儿似的,那不就是顺嘴恭维的好听话吗?怎么能当真呢? 呃,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这是谁啊,问啊问的,真讨厌。 行,万一是真的,那就把我的命赔去给何明眉,够不够? 都是女人,我知道生养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更何况是生养私生女?何明眉是怎么才能做到瞒天过海,这么多年无人查觉?她的丈夫林先生,看起来根本就不象是知道她曾经的旧事,与中庭说话交往十分正常,而且,我知道他俩结婚的时间,就在中庭与狐狸精分手,回归我身边之后不久。假如何明眉真就那么巧,与我差不多同时怀上孩子,娶她的林先生能不知道?我就不信哪个男人肯戴这种绿帽子,娶个老婆回来喜当爹。 退一万步讲,就算林先生真的不介意,那么,这个孩子去哪儿了?我们住邻居二十年,何明眉如果在外面私养了孩子,能一点痕迹都没有?所以我根本不信。 与其假设何明眉将私生女生下送养给了别人,倒不如假设,何明眉这个狠心不要脸的贱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又弄死了,那可能性还大些……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这女人恶毒无比,中庭也算渣到极限了,还没跟我离婚就敢同何明眉弄出孩子来。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我拼了命生下阿珠,用孩子抢老公,赌的就是中庭的人品尚有一丝底线,兰家的体面能保住他为了孩子守稳家庭,结果他找小三就罢了,还始乱终弃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抢了几十年就抢这么个男人在身边,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我说过,我这辈子就学不会装糊涂,中庭找小三时我难过,但我不怕和他离婚;中庭只为了孩子才跟我在一起,我更难过,但大不了,我仍可以选择离开他。可如果到最后我擦亮眼睛,看清楚他不过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伪君子,那么,我的整个世界都会颠倒崩塌,我的一切付出一切努力,都彻底失去了意义。 归根结底,我抢他,我放不下他,还是为了我爱他啊,就算他不够爱我,我还是爱他啊……他找小三,我还是爱他,他要和我离婚,我还是爱他,可他要是做人没有底线,那我还怎么爱他? 中庭,如果是一个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爱的男人,那我这一生用尽全力攀扶在他身上,还自以为苦尽甘来站在人生巅峰,不就成了最荒谬的大笑话? 因此,我不相信传言,更不相信何明眉的鬼话,这女人年轻时能甘于下贱抢别人的丈夫,年老时能把自己几十年的枕边人亲手杀死,会是什么好东西?和中庭有私生女云云,我完全不信,可我没想到,这个女人没底线,不知道编了什么谎言去哄中庭,中庭受不得刺激,竟会当场昏厥过去。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这次我从游轮上自己跑下来,赌一口气要给中庭点颜色看看,他别以为,我离了他连回家的飞机都上不了。我偏要自己回来,而且我不回兰家,我还有我妹妹可以依靠,我不想见婆婆,我怕我抵不过婆婆嘴里的道理,我怕我回了兰家,听婆婆再讲一番话,就又失了决心,我妹妹们以为我是对我婆婆寒心埋怨,其实哪里有,我只不过是想坚定自己离开中庭的决心。 哪怕只是离开一阵子也好。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7) 但我还是没算到,中庭跟我前后脚回国,接着就出了这般大事,我被阿珠拉回了兰家,现在躺在自己房间里,不断地回忆着过去,不断地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婆婆都有意无意互相避开,反正家里那么大,彼此又都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想不碰面倒也不难。阿珠不肯听我话,她不住在家里,还是住在林子家,只不过天天中午回来陪我和婆婆吃顿饭。每天便是这个时候,再刻意躲避就有些难看,幸好,还有阿珠和文玉小两口在,我和婆婆一人坐桌子一头,遥遥相对,隔得远,倒不用说什么话。 我想阻止阿珠去林子家里住,阿珠一句话就堵了我回来,她讲:“妈,我是个成年人,你得容我自己决定,咱俩才有可能在一起过日子。你若这么管头管脚,我以后怎么可能陪你到外面去住?” 好,好,老的是老祖宗,小的是小祖宗,我都管不了,我管好我自己便罢。 唐慧找机会,跟我说了我婆婆要立的遗嘱内容,不过又说,眼下中庭生死未卜,我哪里还会提离不离婚这档子事,所以我婆婆这个遗嘱没了紧迫必要性,大家便都不提了。唐慧劝我说:“妈,大伯出了事,奶奶最不好受,您千万别再让她老人家伤心了,好不好?” 好,好,左右我是做媳妇的,做到七十岁也还是媳妇,更何况我好歹得做个榜样,唐慧这孩子,我就一直觉得她和人不亲近,她是我的媳妇,我还怕她心里看轻我呢,听了她这种劝,我哪里还敢再忤逆我的婆婆? 中庭的诊断结果出来后,文玉含含糊糊告诉我,医生说中庭的脑袋里有旧伤,当时没治彻底,而查看那天在看守所里的监控,中庭是直挺挺摔在地上,脑袋磕到重响,应该是引发了旧伤,造成血肿移位。他这个年纪,手术存在风险,建议采取保守治疗,主要依靠用药,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好在中庭没什么基础病,身体素质不错,医生说只要是能醒过来,就没大碍。 我不再敢细问,文玉这么说,难道是在暗示我,中庭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当年猛子打伤他以后留下的后遗症?唉呀,说来说去,这病根子仍是出在我们自家人身上,那还怎么怪别人? 又过了几天,医生说中庭的情况比较稳定,不用住重症监护室了。孩子们商量了一下,跟我说不如别住医院了,医院病患多规矩大,探视照顾都不方便,我们家又不缺这点钱,建议把中庭转到本市最好的私人疗养院去,中庭的主治医生不反对,那我能有什么意见,于是中庭就被挪到了疗养院里。 经过这么一闹,我自己觉得精神头大不如前,中庭这状况,虽然没恶化,可也没好转,家里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婆婆基本上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谁也不想见,我呢,不管谁来看我,说不上几句,眼泪就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伤心。 文琬这丫头,倒成了一副兰家新掌门人的样子,几乎天天往兰家别墅跑,安排这安排那,文玉继承了他爹的脾性,对家里的事都大撒把,由文琬出面操心这些繁琐杂务,他乐得不拿主意。 文琬连我都要管,她认真对我说:“大伯母,你和大伯的旧事,千万别再提了,也别再去问谁,谁来说闲话你都别听,有什么好知道的呢?过去了几十年,就当从没存在过不行吗?咱们兰家的体面最重要,老祖宗安养晚年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怎么着,要教训我啊?我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呢,轮得到她来指挥我?我生气地把她轰走,她也不介意,拿出大律师的口才来,反反复复给我说道理,宗旨不外乎一句话:不要去知道那些我不想知道的事,难得糊涂。 文琬不怕我骂她,我又说不过她,就开始掉眼泪,说,丫头啊,我要是会装糊涂,我还能活成这样儿?文琬就静静地等我哭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同我讲大道理。 哎,这丫头,简直是我的克星。 不管我的情绪如何不好,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我每天到疗养院去,陪着中庭,对着他说说话,医生说药物的作用没那么快,而如果有他熟悉的人不断跟他说话,应该能够帮助中庭早点醒过来,这件事当然只有我来做。 儿女们就别指望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一天两天还行,要长久侍候,那年轻人怎么受得了?再说,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既然有我在,就不用拘着他们来了。 每次去疗养院,我会对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中庭唠唠叨叨,有时候说到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一会儿,这个疗养院就这点好,非常注重私密,只要我不按铃唤人,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而且,无论我对着中庭说些什么,现在他都不会反驳我,更不可能表现出不耐烦,在这儿陪了他这些天,我觉得心里的郁结反倒象是舒解了些,仿佛把苦水吐了出去,哪怕没得到应答,心头也能松快一点。 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迎面碰上何明眉。 我俩都似被雷劈中了般,呆立不动,我死死盯着她,脑子里转着一个念头:天还是不肯放过我,她连这里都能追来……她是不是一定要缠住中庭不放? 她还要怎么样呢?中庭当年没有选她,她立刻转头嫁给了别人,当了几十年阔太太,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到底哪点吃了亏?倒是我们兰家,不明真相被她混搅进来,当她如一门亲戚那般诚意相待,结果现在她出了事,拖累得我女儿有家不回,我老公半死不活,我婆婆晚年不安,她到底还想怎么样?她还嫌我们不够惨?还嫌报复得不够? 我这样想着,实在忍不住,悲愤地问她:“何明眉,你,现在满意了?” 她似乎非常惊讶,挑起眉毛瞪着我,没有说话,向后退了一步。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8) 我逼前了一步,继续质问她:“你追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你见中庭的,我告诉你,中庭就算死了,也是我的丈夫,你永远别想抢走他。” 她神情古怪,抿着嘴思索,不过这次她没有后退。 然后,她说道:“大姐……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中庭……”她看看我的脸色,马上改口道:“我不知道兰大哥在这里。我是来看我们林家的亲戚,就住在走廊顶头那一间,你让我过去吧。” 我冷笑道:“装什么装?跟我装了二十年,现在都揭穿了,还装?你别叫我大姐,我觉得恶心,你是怎么从牢里跑出来的?我看你啊,就是想悄悄打探中庭住哪个房间,好趁我们都没在的时候来骚扰他,是不是?” 她摇摇头,看着我道:“大姐……算了,兰夫人,你这个说话的方式,真是改不了的霸道。如今我也不用管你高不高兴了,我就直说吧。是你们兰家的大律师帮我办了取保候审,我才能从牢里出来。我不愿意回自己家里去住,就是怕见隔壁你们这家人,再也想不到,我避来了这里,居然还是碰到你。” 我恨声说:“我不信,就这么巧?我们前脚把中庭搬来这里,你后脚也保释到这里?只怕你是从我家文琬那里套了什么消息吧?会使心计就不要怕被别人说,你做亏心事的时候,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放弃了,同你讲不明白道理,你这个人,就爱想当然,主观臆断,我跟你说也是白说。信不信随你,我对你的丈夫没有丝毫兴趣,我要去看我丈夫的小堂弟,麻烦你让让道。”说罢,她就挪开身子,打算绕过我往走廊那头去。 我没有故意挡着她,凭什么叫我让道?我站直了不动,看着她绕开我走过去,还是气不顺,对着她的背影又摔了一句:“做人亏心,要遭报应的,你好歹替林子留点体面,积点阴德吧。” 她顿住,背影僵了僵,终于还是没回身,径自走了。 我则转身回了中庭的房间,太意外了,这个女人竟然也住在这家疗养院,那我还怎么能放心让中庭一个人待在这里?谁知道她会钻什么空子?不行,就算中庭还在昏迷中也不行。 我给唐慧打电话,要求她过来帮我办手续,把中庭从这里迁走。唐慧听我讲了半天,十分为难,她说:“妈,爸爸搬去的时候,说好至少住半年,定金都交了……当然不是钱的事,只是……那家环境设施都是最好的,爸爸现在还没醒过来,他脑部受伤,搬来搬去很危险的……妈,你不能只为了你心里痛快,就随便乱出主意啊。” 我大怒,这是在教训我吗?这些天我没发脾气,全都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我的媳妇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乱出主意?气得我把电话直接摔到了地上。 电话摔成两半,房间里安静下来,我喘了一会粗气,心里很无奈。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一辈子都在为别人忙活,要照顾父母,要照顾弟妹,要照顾公婆,要照顾老公,要照顾孩子,到了现在呢?有任何人顾及我的心情吗?有任何人考虑我的感受吗?都当我是个麻烦,只希望我别添乱子,人老了,就这么不中用没地位了吗? 可他们有谁敢拿这种态度去对待我婆婆?兰家老祖宗说的话都如圣旨,每个人都恨不能顶在头上供奉,为什么对待我就没这样的尊重?全当我是傻子吗? 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更不知道我还该做些什么?难道我就只能这么坐着干看,什么都不可以说,什么都不可以做吗?那我还活着干嘛? 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我有点恼,这家医院从来不打扰我的,今天怎么回事?是我的晦气日吗?我抬眼看去,正想发脾气,却发现是阿珠和那个乡下少年走了进来。 阿珠见我这个样子,赶紧走过来,替我拭泪,道:“妈,你怎么了?我打电话给你,一直说关机,我怕你有什么事,就让火兄弟送我过来了,这样比较快……妈,你没事吧?” 到底还是女儿贴心,我拉着阿珠的手,哀伤地说:“阿珠,只有你关心妈妈了。你说,这往下的日子,妈该怎么过呀?那个狐狸精,她居然就住在楼上的女宾层,刚才同我碰个正着,分明就是来想骚扰你爸爸。我跟唐慧说,要把你爸爸搬走,她却不肯……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个火兄弟抱着手倚门站着,没有走过来,但奇怪的是,我看了他几眼,心里似乎便觉得有些释然,觉得那些可悲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有我的小女儿,无论别人对我怎么样,只要我的阿珠还挂心我,我的人生就不是一个笑话,我活着就有意义。 阿珠柔声对我道:“妈,你别多想,有什么问题,都交给我解决就是了。林子的妈妈住在楼上,这件事我知道。我保证,她绝不会来找爸爸的。妈,你相信我,她现在是个取保候审的犯人,辩护律师是文琬大姐,没必要给自己惹事。而且,大嫂已经跟这里的服务人员交待过,除了我们兰家在这里登记过的人之外,不许任何人来见爸爸,也不许告诉任何人有关爸爸的信息,所以你不用担心。”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9) 我登时感到了一阵轻松,我这个女儿没白养,只有她了解我的心思,别的人都只会要我别乱想,阿珠就会告诉我具体的解决办法。是啊,该做的防备既然都做过了,就说明那个狐狸精的确只是偶然碰上了我,我的确不用担心。 阿珠发现我的情绪大为改观,语气愈加地和缓,继续说道:“妈,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得去完成一件任务,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你完全见不到我,也无法跟我联系。妈,你能不能把眼下这些事都先放一放,在家里好好陪着奶奶,等着我回来?” 这是什么话?我张大了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象平常那样,听见无法理解的话就立马着急发作,只是呆楞楞地看着我的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珠回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火兄弟,再对我说:“妈,就只要半年,真的,半年后就没事了。你答应我要好好的,爸爸一定会康复的,你和爸爸陪着奶奶,安稳过日子,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我用力摔了摔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问道:“阿珠,你同妈妈讲实话,你要去干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任务,见不到你也就罢了,还半年都不能跟你联系?” 阿珠咬了咬嘴唇,下决心地对我说:“妈,我实话同你讲吧,我要把我的身体交出去,给神仙用。所以,接下来半年,我就不是我了……妈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我也算是半个神仙了。” 我心头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又宁定下来,道:“阿珠,你是我生的,怎么会是什么神仙?神仙还需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别人去用?不行不行,这是什么昏话,你不同我说清楚,我就不放你走。” 阿珠点头说:“妈,我就是想尽快跟你说清楚,才过来找你的。这个事儿,也不需要再告诉别人,你连大哥大嫂都别说,更别告诉奶奶。妈,你记得吧,我从出生起,心口就有一点血痣,是不是?” 这我当然记得,我拼了命把阿珠生下来,产后大出血,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看了阿珠一眼,连她的小模样都没记住,就记住了她心口那点朱砂痣……难道这个痣有什么讲究吗? 阿珠也不避忌那个火兄弟在场,就把她的衣襟解开来给我看,我惊呼一声,忍不住伸手过去触碰:她的胸口上,竟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蝴蝶兰,仿佛胎记一样浸染在肌肤上,衬托着那点朱砂痣鲜艳如血,好象随时都能滴落下来。 我的指尖触到那个小红点,蓦然感到火燎一般灼痛,倏地缩了回来。 我惊讶得喘不过气来,问阿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阿珠扣上衣襟,对我说:“妈,这是神仙留在我身上的印记,我是神仙化作的凡人胎骨。我从小到大犯的头晕症,其实就是神仙偶尔在我体内苏醒的表面症状。妈,你别多问,你只管相信我的话就好。我说的这些,全都是真的。眼下时机到了,我得把这具身体交给我体内的神仙去掌控,让神仙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所以,接下来的半年,我的意识会归于沉睡,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再是我了,你不要见我,也不要跟我联系,你只管在家,等着我回来就行。” 我完全无法理解,抓着阿珠问:“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啦?什么……拯救世界?阿珠,你不要吓唬你妈,这种事怎么会跟我们家扯上关系?你有什么本事能去拯救世界?” 阿珠说:“妈,叫你别多问嘛,我哪里有本事拯救世界?是沉睡在我身体里的神仙有本事,而且只能用我的身体才能完成任务。本来,我一直有些犹豫,可又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犹豫,就天天跟混他们在一起,想捱到最后一刻再作决定。不过,这两天,我觉得我该下决心了……妈,你就当故事听吧。这世界,本来由五个神仙护佑,前世散形离世了,现在再世归来,却变作了六个,其中卜杜和小方,由原来的一个神仙分作了两个。包括我在内,我们六个都有些毛病解决不了,聚齐了也没用,这阵子一直在想办法治我们的毛病。前几日,小方从林子妈妈那里,取回了金仆留下的障咒,可惜却不完整,还有一部分不知道去哪儿了,小方因此取回了过去的记忆,却依然无法恢复灵力,而卜杜受打击很大,心灰意冷,竟然从我们之中退了出去,声称要跟他大哥回家,不再陪大家一起去完成任务。我这两天就想啊,大概全要怪我,是我的出生,才导致眼下这种乱麻似的局面。解铃还需系铃人,不如,还是由我来打破僵局,只要我真心愿意去沉睡,木仆就能恢复如初,我们当中,就能出现一个完全没毛病的成年神仙,也就再也不会束手无策了。” 我吃力地思索着,想要听懂阿珠说的这番话,站在门边的火兄弟却笑了起来,道:“完全没毛病的成年神仙?你还真看好木仆啊,我把话放在这儿,他若回来了,只会是我们当中毛病最大的那一个。” 阿珠恼了,啐他:“你就会说风凉话,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火兄弟无所谓地说:“凉拌啊。卜杜跑掉了,就算木仆归来解除了金仆心障,小方仍只算金仆的一半,五仆无法齐聚,肯定就不能完成涅母的任务。老大说过,你绝不要勉强,可我现在听你说话,还是有些勉强,那又何必?反正这个完成任务能不能完成,我才不介意。” 这个火兄弟说的话,每个字似乎我都听能听见,但意思却再怎么努力也听不懂,他难道不是在说中文? 阿珠似被他说中心事,不吭声了,拧眉沉思。 (十五)赵纹讲述的故事(10) 我对阿珠说:“女儿啊,我搞不明白,自己的身体还能交给别人用吗?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科学怪论,我看啊,人类文明走到头儿就是自己把自己毁灭,谁也打救不了……咱们家都是普通人,管不到那么遥远的事情。你赶紧回家去,我答应你,我不再跟你爸闹别扭,我安安稳稳在家里待着,陪着你奶奶过日子,这还不行吗?” 阿珠摇摇头,苦恼道:“妈,你不懂,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世界毁灭这件事,一点也不遥远,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你不要听火兄弟胡说八道,他还未成年,没有半点责任感,这个世界毁灭了,他大概乐得很……可我受不了,我心里有种特别舍不得的感觉,哪怕我不在了,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 我吓得抱住阿珠,道:“别乱说,你不要吓妈妈,你活得好好的,怎么能不在呢?阿珠,你要是有什么事,妈可就真的活不下去啦。” 火兄弟冷嘲热讽地说:“哇哦,我没责任感?你真的这么想要救世,那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哎,我声明,我这话可不是在强迫你,我希望你一直都别去沉睡,木仆回不来最好。” 我生气了,转头去训这个少年:“你闭嘴。大人讲话,小孩子老是乱岔什么?你有没有点家教?你给我出去,这房间不许你进来。” 火兄弟丝毫不受我影响,抱着手道:“家教?凡人的家教就是太坏,才把我们辛苦护佑的资源糟蹋成这样,我还很希望再也不许凡人进入这个世界呢,只可惜,不能由我决定。” 这一次,我倒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怒道:“你是说不许你进来这事我决定不了?” 阿珠拉住我,劝道:“妈,妈,你不要吵,这里是疗养院,大声吵闹,别人会觉得很奇怪。火兄弟是我一起来的,你把他赶出去,难看的是我。妈,你看我面上,不要同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计较。” 火兄弟鼻孔向天,重重“哼”了一声。 就奇怪,我的满心愤懑被阿珠这么一劝,立即平息下去,心里似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心爱的女儿,她的话我要听,我不能让女儿不好过。”是啊,这么一想,我便怎么也气不起来了,我发火容易,可为难的是我女儿,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于是,我不再理那个火兄弟,只对阿珠说:“阿珠,你不要再跟他们混在一起。这些人来历不明,靠不住的。我看他也不稀罕你把身体交出去,你自己又犹豫,那何必呢?你先陪妈妈回家好不好?” 阿珠说:“我其实不明白我为什么犹豫,这些天我在林子家,好几次都想要下决心了,总是事到临头就犹豫。妈,我今天专门跑这里来告诉你,是不想让家里的其它人知道,特别不想让奶奶知道。你是我亲妈,我总得事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老实说,奶奶要写遗嘱的事,吓到我了,万一奶奶真的会离开我们呢?我不希望,她老人家走了还不放心我们这些后辈,还要留下那样的遗嘱来保护我们兰家,她老人家已经做得够多了,该我来接手了……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静了下来,忽有所悟。 阿珠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最初系铃的这个人,到底是她,还是我? 我不肯放过旧事,不肯装糊涂,闹到最后,是要逼得我最心爱的女儿去付出代价吗? 在这个世界上,较真儿的确是最难的一件事,因为较真儿到最后,很有可能一无所有,人为什么非要较真儿呢? 可是,如果不较真儿,凡事都糊涂过,怎么过都可以,那我还是我吗?我的存在,和其它人的存在,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这一辈子,放弃了许多事,唯独没有放弃坚持做我自己,临到老年,却碰上这样难堪的境遇,老天就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让我放弃做我自己吗? 如果我现在放弃,那我过去生活的几十年时光,到底意义何在? 我呆瞪着阿珠,心潮起伏,阿珠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叫我:“妈,妈,你看着我,你有我,你有我啊。” 是的,是的,我有阿珠,这几十年的时光,我存在的意义,就是阿珠。 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心绪澄明,没有任何声音在心里规劝自己,我也不再想要发怒或者痛哭,平静地对阿珠说:“我想明白了,阿珠。妈妈相信你,我会好好回家去,陪着奶奶过日子,照顾你爸爸,继续做我该做的事,你不用担心妈妈。你呢,也要好好想明白,不要勉强自己,不要犹豫迟疑,等到真正下决心了,再去做你该做的事。” 阿珠靠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象小时候那样娇声道:“好妈妈,我最爱你了。” 火兄弟表示没他什么事了,自己先回去,我眼睛一花,他拉开门就不见了。 阿珠则等我收拾停当,陪我回了兰家别墅,阿珠说,她还是要回林子家里去,拯救世界是大事,现在那几个男神仙分崩离析,她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沉睡,却也不想离开林家。 我没有再拦她,孩子大了,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不管我能不能理解,是否同意,我都相信她有她自己的判断能力,我是她的妈妈,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支持我的孩子去找到她自己存在的意义,至于具体怎么找,那是她自己的事。 我呐,也有我自己的事该做,阿珠离去后,我来到婆婆的房门外,轻轻敲响。 里面传来婆婆的声音:“谁啊?” 我温声回道:“妈,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静了好一会儿。 我耐心地在门外候着,半晌,方听婆婆的声音说道:“阿纹,我有些倦,你有什么事吗?” 我恭敬地说:“妈,我就进来看看你,可以吗?” 里面又静了一会儿,才听道:“那行,你进来吧。” 我推门而入,看见我的婆婆,正坐在窗下的竹藤椅上,靠着椅背,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快要睡着的样子。我发现,她膝盖上搭着的那件衣服,竟就是我送给中庭的那件结婚纪念礼物。 这衣服怎么回来了? 我走过去,微微躬身,对婆婆说:“妈,我从中庭那里回来了,他的情况还好。您看,还需不需要我再做点什么?” 婆婆的眼睛还是半闭着,轻声道:“阿纹,你每天来看看我,跟我说说中庭的情况,这就行了,咱们啊,还象以前一样。” 我有些哽咽,忍泪答道:“是,妈,你放心,一切都象以前一样。” 婆婆的眼睛睁开了,凝视着我,问:“要是我不在了呢?也象以前一样?” 我与她对视,认真地回答:“妈,你还硬朗着呢,快别说这话,我保证,无论你在不在,都会象以前一样,兰家永远是兰家,拆不散的,更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婆婆欣慰地笑了,手抚着那件针织外套,隔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那,我就去得了。”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1,中卷终章) 我叫庄映花,是兰家的老祖宗,也是我们这一整个大家族与神仙牵扯到一起的,始作俑者。 我今年满了九十岁,已算是高寿,大概可以有资格,给自己的一生做个定论总结……所谓“盖棺论定”嘛,我应该是到时候了。 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用一句来总结:总的来说,我运气还不坏。因为在我的一生中,碰见了那么多人,却没有碰见过真正的坏人。 真的,在我这长长的一生之中,我从没有碰见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我遭遇过坏事,碰见过做坏事的人,但他们,都并不是坏人,而是可怜人。 包括我自己在内。 而我现在思考的问题在于:做了坏事的可怜人,该不该受到惩罚? 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这么问:一个可怜人,如果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坏事,那这坏事要坏到什么程度,才该去惩罚这个可怜人?又该由谁去惩罚?什么样的惩罚才合适? 听说,有一位外国的神仙曾经讲过,你们中间没有错的人,才可以拿石头去打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这天底下,哪来没有错的人呢? 我啊,是个乡下姑娘,十八岁以前,除了自己的名字,看任何别的字都是睁眼瞎。父母亲很疼爱我,不过我就没什么受教育的机会,过去在我们乡下,女孩子是没办法读书的,送去教书先生那里的都是男孩子。家里有钱的人,可以把教书先生请进门来,单独教教自家的女娃,我家贫寒,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我从小啊,就羡慕那些能去跟教书先生学习的男孩子,特别敬仰那些会教书的先生。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在我心目中就跟神仙一样,看上去,无所不知;听起来,讲什么都很有道理。 到我十八岁时,我们乡里最有名的那位教书先生就落脚在我们村。听说,他是因为战祸,从北方的大城市逃到乡下来的。 据传闻讲,他虽年轻,学问却很高,无家无口单身一个人,特别会教学生。再顽劣的小孩子,到他面前都会变得很乖顺听话,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动过手,就听他讲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句句肯听。 我弟跟我说:“阿姐,我们都喜欢先生啊,先生长得好看,又什么都会,无论我们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能回答,我们喜欢他,自然就愿意听他的话。” 能让我家象皮猴一样上蹿下跳的小弟如此信服,我对这位姓兰的教书先生充满了好奇,暗暗祈愿能有机会,偷偷见他一面。 我们乡下人是敬神的,尽管说不明白具体是什么神,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一直相信,人在心里想什么,神都会知道。 我家小弟开蒙晚,他不喜欢认字儿,就爱打架,十岁时成了村里的小霸王,没人管得住。赶巧那一年,传言说乡里的兰先生说错了什么话,要被抓去坐牢,乡里其实想保护他,就给改成贬到我们这个最穷困的村庄里来,接受再教育。兰先生被安排住在村头那间破瓦房里,村里人都去搭手帮忙修缮,替他打扫,那一天我父母带着小弟去帮忙,我被留在家里,没能见着。 父母回来时,我就没见着小弟,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兰先生把去看热闹的孩子们都留下来了,说要给他们讲“好听的故事。” 打从那天起,我小弟就成了兰先生的学生,并迅速变成了兰先生的崇拜者,我天天就听他说,兰先生讲了这个,兰先生讲了那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而且居然喜欢认字儿了,回家就写写划划,我问他为什么改了脾性,他说:“阿姐,兰先生讲的故事好听,故事里面的人都会认字儿,兰先生说,如果我们想要有自己的故事,就得先学会认字儿和写字儿。” 我觉得我小弟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人,一个原本喜欢打架惹事的十岁少年,居然也想有“自己的故事”了,这还是我的小弟吗? 我对兰先生充满了好奇,但并没有机会见到他。我们村的习惯,女孩子都是在家里忙活,连院门都很少出,顶多就是结伴去村尾那条小河边洗洗衣服,那里男人们是不去的,而且与兰先生住的地方是反方向,没机会在路上偶遇兰先生。 可能你们都无法相信,只不过是一个百十来号人的小村子,我和兰先生也不过隔着村头村尾的距离,却完全找不到见面的机会。我心里想看见兰先生,只能日日向神明祈愿。 我的诚心祈愿,没多久便得到了回应。 兰先生到我们村里是来接受改造,可谁也不会真让他去下地干活,而不干活他就没有挣不到口粮,村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每家每户轮流管他吃饭,全村大约三十几户人,一个月就只需要轮一天,再穷的人家也供的起。 兰先生很感谢村里人的好意,他说各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绝不要特别准备,如果实在没有,一天不吃也无妨。兰先生说了句文邹邹的话,我小弟学给我听:“一箪食,一瓢饮,于生足矣,兰无忧矣。” 我听不懂,小弟给我解释:“先生说了,一天有一碗饭吃,一瓢水喝,过日子就够了,他没有什么忧虑。” 兰先生的这句话,我记住了一辈子。 给兰先生送饭的,都是各户的女人,我们家去的是我妈,她倒不是怕我出头露面,而是觉得我笨手笨脚。我妈说兰先生是斯文人,别看就那么个破瓦房,他却天天早起在屋里抹尘,我们村里哪会有人这么干?可见兰先生是很讲究的。 她怕我到兰先生面前会丢人现眼,还有一桩,我妈她们这些村里的婆姨,总是借送饭的机会去找翻找兰先生的衣物,好帮他洗涮,这活儿我不能干,否则我还怎么嫁人呢? 别看我们村里穷,老观念很重的。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2,中卷终章) 过了两个月,我妈传染上了感冒。眼瞅着那天就要轮到我家送饭,而我妈头晕发烧,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家里的女人除了她就只有我,给兰先生送饭让谁去呢?一个月就轮一天,这在我们村里,对每户人家来说并不是负担,而是荣幸。我父母自然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我妈就嘱咐我去送饭,还说送完了赶紧回来,我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不可以在单身男子那里逗留。 我揣着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把饭菜送到了兰先生那间破瓦房,原指望能在门口看上一眼,也就满足了心愿。但没想到怎么敲门,都没人来开。 听我妈讲,万一兰先生有事没在,把饭菜放在门口就好。可那一天我实在不甘心,好不容易求神求来的机会,怎么能空欢喜一场?我横下一条心,把屋门推开,我想着,进去悄悄转一圈儿,就算见不到兰先生,看看兰先生那间天天抹尘的屋子也好啊。 门应手而开,我一眼就看见了兰先生。 屋子很小,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我弟他们来听故事都是自己背着凳子来。兰先生就躺在床上,脸冲着外面,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喘息很重,我一下子就省悟过来,兰先生这是也感冒了呀。 来之前,我脑海里想象着的教书先生的神仙风姿,被眼前的景象击得粉碎:兰先生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模样,显然已经烧得有些神智不清,连我进来了就没查觉,我顾不上想那么多,把饭菜往桌上一放,就奔去了他的床前。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一场传染性很强的流感,村里有多人患病,好在这个病最凶险就是发烧,烧退了便没大碍。而村里哪有什么管用的药物,无非都是熬点姜汤,躺在床上捂汗,至少要躺三天,汗出烧退,人慢慢恢复力气,病就好了。 接下来三天,都是我服侍的兰先生,因为刚看见他时,我奔去床边摇动碰触了他,他当时勉强睁开眼,只对我说了一句:“别过来,会传染。”于是,我干脆没离开他的破瓦房,只请人带信回去给我家里,说我得留下来照顾兰先生,还通知我的小弟给我送来些吃用的东西,其他人我都挡在了门外,怕再传染出去。 这三天,兰先生就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在他屋里忙来忙去,我在外间厨房里,用干草搭了个铺,晚上就睡在那里。每天早起,我第一件事就是在他屋里替他抹尘,我记得我妈说的话,兰先生是个讲究的人。 我不怎么跟兰先生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我很喜欢偷偷看他,兰先生睁开眼睛看我时,仿佛有道神光射进我的心底,让我有种豁然一亮的感觉,莫名便觉得喜悦。我终于体会到了我弟说兰先生“长得好看”是什么意思,并不是我想象中天神那样的英俊,而是那种看着就会心里觉得喜悦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看了又看。 我猜兰先生知道我在偷偷看他,这我不怕,反正过了这几天,下次再想看看兰先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得把这种喜悦的感觉牢牢记住。 三天后,兰先生能下床走动了,我就回了家。很幸运的是,我完全没有被传染的迹象,我妈也病好了,听我说了经过,没有责骂我,只说这是命中注定,就该我去帮兰先生渡过一劫。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兰先生了,但没想到,自从那一次之后,兰先生竟常托人带口信给我,请我去替他帮忙,他也不避讳,就将他的衣物直接交给我涮洗,从此再也不用别人去他屋里翻找。他还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他真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我都能听懂,会不知不觉集中注意力,听完便觉得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感觉很开心。 一来二去,村里人便有些侧目,有人来问我父母是怎么想的,我父母很纠结,兰先生的人品大家都是不会怀疑的,在他面前我就只是个需要启蒙的孩子。但说起来,我也已经十八了,虽说成亲是还有点早,可大闺女总要嫁人的,兰先生又不会长久住在我们村里,等他回乡里了,我还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还没纠结多久,兰先生就上我家提亲了。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我自己在内,谁也没想到兰先生这么大学问的人,竟会要娶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为妻。可兰先生依足了乡下的规矩郑重托媒人带重礼上门,我父母亲后来同我讲,他们捧着礼物张口结舌,完全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私下里问我的意见,我当然是千情万愿,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居然成真了?所以啊,我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真的相信。 既然我本人愿意,我父母便对村人们说,他们答应了媒人就不会反悔。只是这么一来,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竟传开了风言风语,有说我父母精明会算计的,把个十八岁的大闺女先送到教书先生的屋里,先生知礼,那还能不娶我?还有说先生就是要娶个通房大丫头暖床吧,怎么可能正眼看上我,这老夫少妻配,我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兰先生不愿意我在家里窝着听这些闲话,就迅速和我成了亲,带着我出去旅游了。这在我们那地方是头一遭,从没见过哪家新媳妇进了门不干家务,倒被丈夫带出去游玩的,他带我转了一圈儿回来,我妈告诉我,这村里村外就没有不羡慕我的,传闲话的人都张不开嘴了。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3,中卷终章) 到我生下长子兰中庭的时候,他已经被调回了乡里继续教书,只不过我们的小家还在村里,他每周必然回家会回家一趟。我们重建了破瓦房,把我们的小家打理得整洁舒适。那会儿乡下不避孕,我又年轻,连着生了三个孩子。到榭儿出生后,为着中庭上学起见,我们全家搬到了乡里住,我丈夫说他去乡医院做了手术,以后就不再生孩子了。 再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这大城市里。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一心一意跟着我的丈夫,照顾着我们的家,不求有多少富贵,但求安稳相守。 我啊,在嫁人之前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遵从本心,与人为善。嫁给我丈夫之后,才慢慢随着他学会了一些这世间的道理。他教我识字看书,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有任何问题问他,他都会耐心解答。他好象什么都懂,偏就是不会家务,不是偷懒,是真不会,除了抹尘,干什么活儿都是一副手拙脚拙的样子。每次我忙家务时,他都想帮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就拿一卷书在手里,随时在我边上候着。 其实,那是我享受的时光,有他伴在一旁,我手里忙着,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我常常想,我和他的日子,真是有神明在看顾着的啊。 我们成亲时去旅游的时候,我折了一根桃枝带回来。那会儿,我并不知道这根桃枝十分灵验,只是把它当作我婚礼的纪念品。 第一次向这根桃枝许愿,是我们搬迁来这座大城市的时候。那次乡里遭灾,实在是没有活路,托赖我丈夫旧日学生们的帮忙,我们一大家子人到这里落脚。虽然有人帮衬,但救急不能救穷,总得自己找事做,我丈夫更是绝不会去要别人救济。 只不过,他一个人的时候,能“一箪食,一瓢饮”,现在我们一大家子该怎么办?我丈夫唯一的挣钱本事,就是开国学培训班,刚开始知道的人不多,学生有限,收上的那点儿学费仅能糊住孩子们的口,我和他两人便省了又省。 我身体壮健,倒还能撑得住,他那时年近半百,连经辗转奔波,积劳成疾,在这城市里还没住满一个月便倒下了,去医院一查,是风湿性心脏病发作,医院给我发了病危通知书。 我一个人回到家里,握着那张病危通知书,第一次感觉到,天要塌了。 我想不通,不是有神明在看顾我们吗?为什么天会早早塌下来?我的祈愿,是和丈夫白头到老,如今稚子尚幼,他就要抛下我们先去了吗?我生平第一次,在心里起了埋怨神明的念头。 恍如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划过一样,我突然就想起那样桃枝来。折下这根桃枝的过程,象是天意:那天我与丈夫合抱大树,松开手时我发现,我的衣袖被一支低矮的桃枝钩住,那件衣服是我丈夫带我出来旅游的路上刚刚新买的,我很喜欢,怕钩破了,两个人费心解了半天都解不开,我只好把衣服脱下来再去解,脱的过程不留神,手臂上就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说来奇怪,刚才我们两个人费了半天劲儿,不是没想过把枝条掰断,可那桃枝结实柔韧,怎么都弄不断,划破我的手臂后,那桃枝却忽然变脆了,我脱下衣服,自己稍一用力,钩住我衣袖的树枝就断了一截下来,然后我很容易便把它从袖子上摘了下来,衣服丝毫未损。我丈夫笑说,看来,这根桃枝与我有缘份。 断下来的这根桃枝,比我的手掌略长几寸,上面带了几片绿叶,还挺好看。于是我将它夹在我丈夫的大厚书里,没几日,叶片枯干脱落,我才发现,这根桃枝上有五个小小的枝桠,就象个手骨的架子,样子十分别致。我没有扔掉枯叶,与桃枝一起,一直夹在那本大书里,走到哪里都没有丢,这么多年过去,那枝条总是青绿闪亮,很神奇。 我心里,把这根桃枝当作神明给我的印证,印证我的爱情永不枯萎。 可丈夫现在就要离我而去了,神明又在哪里?念及此处,我扑过去打开丈夫的书箱,翻出他那本大厚书来,取出了我的桃枝,那几片枯叶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管不顾地拿桃枝在我手臂上划了一下,真疼啊,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我心里响起个声音,对我说:把你身上的这几片枯叶,辗成粉末给丈夫服下,他的病势就能缓解,虽然不能治愈,但只要注意不再犯病,就能得享天年。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疯了,更不知道我心里的声音是不是幻觉。但毫无道理的,我相信自己心里的声音,于是我把桃枝放回书里,将这几片枯叶弄成粉末,用纸包好。我回到医院里,丈夫还在昏睡,我用水冲调粉末,一点一点,小心地喂给丈夫服下。 我想,桃树的叶子,就算枯了,也没毒吧?反正喝下去应该没坏处,万一管用了呢? 第二天,丈夫的病情就明显回转了,医生说,病人的求生意识很强,药物的作用发挥很好……什么药物作用,我知道,这是照顾我的神明回应了我的祈愿。更神奇的是,我手臂上的血痕到第二天晚上就自动消失了,完全象是从未划破的样子。 我丈夫痊愈回家后,我告诉了他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瞒他的,可我没想到,他听了皱紧眉头,非常不高兴,对我说:“花儿,子不语怪力乱神,信老天爷无妨,老天爷就是大道理,你相信大道理,在心里念个佛求个神无所谓,只为心安便罢。可你现在,相信什么古怪桃枝的神力,这就不妥了,世上哪有天降陷饼的好事?你向外力许愿,你就一定要还……到时候,你拿什么还?” 我是不会和我丈夫顶嘴的,但我心里想,只要能把他的命救回来,要我拿什么还都可以。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要怎么还。 我发现了我丈夫的秘密。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4,中卷终章) 那一天,有个年轻姑娘到我们家来找我丈夫,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张照片,叫他爸爸。丈夫没有瞒我,就当着那个姑娘和我的面,把他的秘密全讲了出来。原来,丈夫逃到我们乡下之前,是有爱人的,不过后来失散,他以为爱人已死在战乱中。没想到,他的爱人没有死,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刚巧来到这个城市工作,听人推荐了丈夫的国学班,就上门来认亲。 那姑娘说,她母亲已经病逝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张照片,嘱咐女儿找到亲生父亲的时候交给他,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或者不想找了,就烧掉。 那姑娘没提什么要求,也无意介入我们的生活,她说她只是临时借调到这个城市来的,过一年就要回原单位。她只想成全自己母亲去世前的心愿,找到亲生父亲,让他读一读那封信,看一眼那张照片。 我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漂亮,亲昵地靠在一起,我没想到,我丈夫年轻的时候还要更好看,他俩配起来,就象金童玉女。 那封信,丈夫没有给我看,我只知道是很厚的一封信,丈夫独自看完,就把信和照片都丢在火盆里烧掉了,然后对着火盆里的灰烬,整晚未睡。 我也整晚未睡,我不知道,我的爱情到底还在不在?或者说,我的爱情曾经存在过吗?我想,难怪丈夫从没说过爱我,我只当他是守礼君子不善表白,却原来伤心人别有怀抱。 第二天早晨,我走到枯坐在火盆前的丈夫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兰先生,有个问题,我想请你对我说实话。” 他温和的看着我,点头道:“你问。” 我说:“我是乡下丫头,不敢祈求你象爱别人那样爱我,我只想知道,你娶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我?” 他想了想,反问道:“花儿,你觉得我怎么样算是爱你?” 我颤抖起来,说:“我不知道,我只要你扪心自问,然后实话回答我。” 他闭上眼睛,停了好半天,才黯声说:“花儿,你是我的妻子,我自问做到了一个丈夫对妻子该有的样子……只是爱……花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逃到乡下后那么久都没有娶妻吗?因为失去了她之后,我觉得我已经不会再爱了。” 我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哭道:“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花儿,那不是你的心愿吗?我生病的时候,你那样照顾我,我如果不负责任,你以后该怎么办?我是想,反正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回我的爱人,如果能成全别人的心愿,为什么不去成全呢?” 我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没有跟我丈夫说话,我爱他敬他,拿他当天神一样对待。可他却从没对我有过真心,他娶我只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个乡下女孩的心愿,这哪里算是爱情?这连爱情的边儿都沾不上。 你们大概要问我,我为什么会介意这个?这些年来,他对我一直很好,我对这个丈夫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即使现在揭穿了秘密,他过去的爱人也已经去世,我不必担心会失去我的家庭,那个揭穿了秘密的姑娘更是明确保证不会再来我家,我为什么还要介意他爱不爱我? 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是介意,介意到自己的心裂成碎片。 我的丈夫待我一如即往,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大概是习惯已成自然。我不主动与他说话,他并不勉强,看我态度冷淡,他便每晚自动去和中庭挤一张床睡,不来招惹我,却也不来哄我。 这就是我的丈夫,那么重要的秘密,他能瞒着我的时候,就一直瞒着我,现在瞒不住了,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在乎。 我为此辗转反侧,食不甘味。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揭穿了这个秘密,难道我就能离开他吗?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他是我的丈夫,这是我的家,我们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离开他? 什么也不能做,一口气却梗在我的心头下不去,日日如块硬石般发疼,我想,别是得了癌症吧?就去医院检查,然而什么毛病都没有,医生说,我这是心情郁结,凡事要想开些,不要生气。 我该怎么想开? 晚上,我一个人独守空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气恨难抑,就把那根桃枝找了出来,想着,我还留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印证干嘛?不如剪碎了扔到垃圾桶里去,可我刚把那根桃枝拿在手里,脑海里便响起了声音,轻轻问道:“你许的愿,不想还了吗?” 我傻了,本能地在心里问:“还什么愿?怎么还?” 那声音很是轻缓,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回响:“你丈夫的病好了,是你许的愿。现在你知道他从未爱过你,你就待他不同了吗?还愿很简单,就是要看你是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珍惜你许愿所得来的结果,不改许愿时的初心。如果你有变化,改了初心,那就是不想还愿。” 不想还愿,会怎么样? 那声音顿了顿,又说:“不想还愿,许的愿就会收回,你真的不想还吗?” 我悚然醒悟过来,难道我不想还愿,我丈夫就会发病死去吗? 恍如蓦然从恶梦中惊起,我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心底澄明如镜,脑海中再无任何声音响起,而我已彻底明白,我当初折下这根桃枝,向神明许愿所求,究竟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5,中卷终章) 我丈夫说的是对的,信大道理,在心底念个神求个佛无妨,但对着特殊的神明许愿,借用了外力,就一定要还愿,还愿不是交易,神明不会需要凡人的任何东西,还愿就是必须承受考验,如果不肯还,那神明就会收回赐给凡人的神力。 因为丈夫不曾真心爱过我,我就不要救他的命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我来说,真是再清楚也没有了。 我当然要救他,他是我的丈夫,我三个孩子的父亲,他是我的真爱……无论他爱不爱我。 我郑重收好了桃枝,走去孩子们的房间,把凑在小台灯下辛苦读书的丈夫拉回了我们的房间,丈夫有些诧异,但他顺从地跟我回来,自此生活便恢复如初。 我和他没有再谈过他的那个秘密,孩子们也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姐。我猜丈夫背着我们,和那个姑娘联系过,甚至可能还见过面,但这与我无关,我丈夫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他会处理好这些事,不让他的秘密影响到我们的家庭。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敢为了自己的事,向桃枝许过愿,我没有再一次去承受考验的勇气,我懂得了,凡人的生活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虽没那么称心如意,可也没多少跌宕起伏。 我就求个安稳,珍惜我已经得到的东西,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我再也不会去勉强。 我的长子中庭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我丈夫对他寄望很高,我却从没有为了他的事去向桃枝许过愿,一来是因为他一直都很顺利,没必要许愿;二来是我怕他经不起还愿的考验,我自己尝过那滋味,即使我想通了,也不等于我心底没有痛苦。 后来,中庭因为未婚先孕,早早结婚娶了阿纹,我心里是有些担心他会后悔,不过孩子的责任需要孩子自己去承担,我没想插手。对次子和我的小女儿,我更是绝不会使用桃枝,我和丈夫对他们都没要求,各人看各人的缘份,活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直到阿纹的二妹夫高子兴出了要丢性命的危险,我才再一次,悄悄拿出了桃枝,向神明许愿,救了他一命。之后果然如我所料,我为高子兴许了愿,还愿的考验就由他来承担。我很庆幸,这些后辈们都肯听我的话,经受住了考验,许愿的结果都算不差。 我们这个大家族越来越兴旺,中庭更是光耀门楣。到我的长孙文玉上小学的时候,兰家在本市已经成了有名望的门第,我丈夫的很多弟子都有地位有名头,对我丈夫执弟子之礼,对中庭如手足之亲,而在我丈夫的教导下,我家的后辈都谨守本份,并不会滥用别人的好意,个个自立,生活无虞,在本市,说起我们兰家来,那体面是一等一的。 所谓体面,就是知道你的人,都发自内心的敬重你,这可是用钱也买不来的。 而有我丈夫这尊大神在兰家坐着,兰赵两家的后代子孙全都晓得,兰家的体面最重要,无论兰姓还是外姓,只要是这个大家族里的人,便谁都不能伤了兰家的体面。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过很久很久。 没想到,丈夫七十六岁那年,毫无征兆的,突然发作心脏病,这一次病势极为凶险,更糟糕的是,医生私下里跟我说,不知道为了什么,丈夫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 我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事,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不问,因为我太了解我的丈夫,他是个会保守秘密的人,如果一件事他不愿意说,我问也没用。 而且这一次,他对我似有防备,送他进医院之前,他就叫我把桃枝取出来给他,他说,无论他病什么什么样子,都不许我再用桃枝许愿救他。他很严厉地对我说,绝不能用神明之力强逆天道,这叫作弊,是不公平的事。要知道,天道至公,我三番五次作弊,恐怕会祸及后代子孙。我丈夫说,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有违天道。还说上一次如果我不许愿,或者他并不一定会死,再或者,就算他死了,我和孩子们的生活也未见得就比现在差,说不定放我早早自由,还能得遇真心爱我的人,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我心下喟叹,最了解我的人,就是我的丈夫啊,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虽然从来没谈过之前那件事,可他知道我一直耿耿于怀,并将耿耿于怀到死。 他都这样说了,我拗不过他,只得把桃枝找出来交给他,我不知道他收在哪里,我没特意去翻找。夫妻两口子之间,不爱不要紧,但不能不信,我即应许了他,若背后再去反悔,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缠绵病榻不到半年,我丈夫终归是去了。 他知道自己病势无救后就不肯再住医院,要回到我和他的小屋里终老。我都依他,中庭痛苦莫名,天天酗酒,硬是喝到胃出血去住院。我丈夫却说,就算再哀痛,中庭喝成这个样子,身为兰家长子也非常有失体面,不肯让中庭来家里侍候他。我没有勉强,都依着他,反正就算他让中庭来,中庭也不个会侍候人的。那阵子,都是阿纹来来回回地跑,里外打理得妥妥当当。经历过那一次,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要强媳妇的好处,有她撑着事,纵使丈夫的病情令我伤心难耐,我也再没有天要塌了的感觉。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6,中卷终章) 丈夫去世的头一天,明显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精神比往日好了很多,口齿也变得清晰,甚至可以下床挪动几步。我知道他曾下床,是因为,本来我见他昏睡,就出房忙了点别的事,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听到他在房里叫我。我赶紧进房间,看到他斜倚着床头,脚搭在地上,手里拿着我的那根桃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能自己下床的,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出这根桃枝的,但看上去,他象是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都不能把自己的腿再放回到床上去。 我赶忙过去安顿他躺好,他让我把桃枝插到床头柜上的水杯里,对我说:“花儿,你答应我,就让这桃枝在我面前放着,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你都不许对着它许愿。” 我难过地点点头,我跟了他,自然什么都要听他的,用桃枝许愿是为了让他活着,可如果他自己下决心不想活着,我又怎么能强逼他呢?毕竟,他真心相爱的女人早已去世了,在我丈夫心里,大概早就想去陪她了吧?我强留他在这世上,无非是增加他的痛苦,何必呢? 丈夫看着我,瘦削的脸上浮起笑意,他勉力拉起我的手,对我说:“花儿,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毁掉这根桃枝,跟它有缘份的是你,只能由你来决定要不要用它,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我而许愿。所以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但是要放在我眼前看着,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我才能安心,你能理解吗?” 我再点点头,我都理解,我连丈夫求死的心情都能理解,还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呢? 丈夫看我神情,没有再解释什么,只跟我说,他想见一见兰文琬,叫我单独把这个兰家的大孙女叫过来。 这真让我奇怪,但我的习惯就是丈夫不解释我就不问,都依他便是。 见过文琬之后,当天夜里,丈夫的精神就迅速崩坏,很快陷入昏迷,再无醒来的迹象,而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颊塌陷,眼见得不行了。 坚持到凌晨天明,我和阿纹都觉得丈夫这次捱不过去,就通知孩子们都赶了过来,众人守在屋外,凄然相对,哀伤哭泣,我则陪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仅剩的生气一丝一丝从他身上消褪,我仿佛已经麻木了似的,根本哭不出来。 那根桃枝,我已收回到他的大厚书里夹着,我想,他已经不能看着它了,就放在眼前也没什么用,为了免得阿纹多问,我还是收了起来。 我答应了他不会对桃枝许愿,我就会守诺,这一次,我不会再拦着不让他离开,他曾说他死了可以放我自由,我又何尝不想放他自由? 就在这时,丈夫突然喃喃低语,含糊道:“花儿,你这醋要吃到什么时候?不同的爱,也是爱啊,这几十年,我当然都是爱你的啊……” 我呆了,瞬间心头大恸,放声大哭。 丈夫拉住我的手紧了一紧,旋即松开,就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丈夫的丧事办完后,孩子们怕我独自在小屋里伤心,就轮番接我去各家住,理由五花八门,总之都是家里离了我就不行。我知道他们的好意,何况我还做得家事,也不愿意闲着,就基本上没再住过自己的小屋。 最多的时候,我是住在中庭家里,经过这次,我同阿纹的感情处得比亲母女还要好,而且她晓得我的生活习惯,中庭产不怎么在家,对我们没太多干扰,我和阿纹住得十分合拍。 那本夹着桃枝的大厚书,被我带到了中庭家里放着,我有时候晚上会拿出来看一看,心里想,我是绝不会再许愿强求什么了,一切都是本来的样子就好。老天爷给我什么,我就珍惜什么,记得最初,我将这桃枝摘下带回的时候,许的愿是要丈夫爱我,这个愿望,在他死之前还是实现了,丈夫是爱我的,不同的爱也是爱,所以,我要珍惜这份爱,就算他人不在了,我也将永远珍惜。 丈夫让我明白了,“爱”是一种行动,嘴巴上说,心里面想,都是这种行动的组成部分,但不是这种行动的全部,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行动方式,到底某种行动是不是爱,当事人心里自然会明白。 同样的,“珍惜”也是一种行动,嘴巴上说着“珍惜”,心里面想着“珍惜”,却什么也不做,什么表现都没有,那叫什么“珍惜”呢? 我会珍惜,就意味着,我会倾尽全力保住丈夫的体面,不管是他生前还是死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给机会让外人看兰家的笑话,对我丈夫来说,修身齐家,桃李满天下,教出来的弟子能治国能平天下,这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我得帮他护住,绝不会让他身后颜面无存,被别人戳脊梁骨。 我没想到,我刚下定这样的决心,很快就面临了考验,我丈夫去世不到半年,阿纹竟哭着告诉我,中庭在外面有了别人,要抛家弃子另娶新欢。我没有犹豫,立刻选择站在我儿媳妇的这边,我甚至怀疑,中庭找了小三,闹到要同阿纹离婚的地步,应该不会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我不信中庭会在老父新逝不久就去找外遇,可如果中庭是在他爹还在世时找的外遇,那我丈夫的突然发病,恐怕与中庭脱不了干系。 我没有去问中庭……怎么问啊?万一中庭承认了,我丈夫的死居然是因为他最器重的长子打了他的脸,那我该怎么面对我最心爱的儿子? 可我决定,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阻止我儿子做出让他父亲蒙羞的行动,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就该轮到我来拦住这件丑事。 后来的事,不用我再说,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7,中卷终章) 我做的是坏事吗?如果是坏事,那我算是坏人吗?如果我是坏人,那该受到惩罚吗? 如果我是坏人,那我丈夫是坏人吗?我的儿子是坏人吗?他找的那个小三是坏人吗?阿纹是坏人吗?还有,所有那些或多或少知道中庭的旧事风波,却都选择闭嘴不说的人,他们是坏人吗? 在从榭儿手里拿到中庭那件针织外套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坏人,就算我猜到了何明眉曾是中庭的小三,就算我猜到他们私生的那个孩子早早夭折,我都没觉得我是坏人。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珍惜的东西,所以彼此才不能相容。有得自然有失,我也许做过错事,给别人造成过损失,但我不是坏人,我已付出过代价。为了我所珍惜的一切,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会选择这么做,我不后悔,我会坚持我“珍惜”的行为直到最后一刻,所以我叫来文琬,立下严厉的遗嘱,尽最后一次努力,阻止我的长子长媳闹出笑话,保住我的世界不要被颠覆。 而我没有想到,在我拿到那件针织外套之后,我的世界,还是被颠覆了。 那天,榭儿拎着那只纸袋进门,我就心中一动,凭着本能,我将那件针织外套要了过来,搭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但脑海里并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之后阿珠带着那两位神仙的仆人过来,我就不敢再想这件外套,我怕被那位小神仙探到了讯息。 中轩说起林安清住在医院里的事,我希望能赶紧借机会离开那个会读心的小神仙,就说要去医院看看,结果一大家子人都陪着我去了医院。在医院我碰到了林安清的奶奶,就是当年来听过我丈夫讲课的那位妇人,我们多年未见,便在一起说了半天家常,谈起过去的事,忍不住唏嘘。就这么着,在医院耽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走,又接到了中庭出事被送进医院的消息。 我没慌,我知道我有件事儿必须马上回家去做,而且只能由我自己一个人做。 我回到了家,关上我的房门,拿出我去医院前专门放好的那件针织外套,仔细翻看了半天,终于在靠近下摆遮住胯骨的地方,找到一点浅浅的痕迹,比外套的米色略深一点,象是细小的水纹,一不留神就会淹没在折皱里。我用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个水纹上。 只一眨眼间,那水纹的颜色迅速变深,由深红到赤褐再到紫黑,几乎象是用墨笔写出来一样,我认得这个纹路,这是甲骨文的“水”字。 而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响起了声音,轻轻说:“我是引咒,我要引你去看一段过去的事,可以吗?” 我闭目暗想:可以,可以,带我去看吧。 然后我就觉得身子一轻,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滴露珠,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到了一个虚空之中……怎么描述才好呢?就好象是我钻进了电视机里,无形无状,却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思想。 这虚空中是有实景的。 我感觉自己象风了一样飘着,随心所欲,可以想看哪里就看哪里,等我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儿之后,我认出来,这个实景就是隔壁的林宅。只不过装修和家俱都还显得很新致,那个引咒说要引我去看一段过去的事,这说明,我来到了过去的林宅里。 接下来……天呐,我看见了什么? 请原谅我,我无法对你们讲出来我所看到的景象……我只能说,如果躺在房间沙发上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就是中庭的私生女儿,如果那个淫猥邪恶的男人就是何明眉的丈夫,那我真的,真的……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啊。 如果,我帮助阿纹用手段留住我的长子,结果竟导致一个无辜的孩子遭遇到那样的厄运……我哪里还敢理直气壮地坚持,我不是一个坏人? 极度震惊之下,我感觉到自己飘飘荡荡,去到了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有一条手臂长的小美人鱼在里面游弋,美人鱼的面孔和那个小女孩儿一模一样,水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他俩正在说话。 小美人鱼说:“金儿,你干嘛这么生气,爸爸疼爱我,我很开心啊。” 那个小男孩气乎乎地说:“水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当初我们都去沉睡,你却封固灵力,将催生力改形后在凡人那里反复落凡,搞到现在,你都变傻了吧?你知不知道他那样做是很恶心的?会让你下次落凡变得更蠢?我告诉你,仆族人去落凡最多一次,就是因为这会损伤仆族人的智力,可你落了怕有成千上万次了吧?就算你拥有水仆老祖的智力,还能撑多久不变成彻底的傻子?” 小美人鱼说:“变傻有什么不好吗?我记得,在我刚落凡的那几次,我很伤心,可现在,我不伤心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伤心,这多好啊……如果不是你让引咒带我来,我都想不起来你是谁。” 小男孩有些恨恨,用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语调说:“你想不起来为什么伤心?就靠变蠢来逃避你的伤心?你等着,我不会任由你这么逃的……不过,我可不想让土老大找到你,你现在这么蠢,我应该能找到法子把你藏起来。” 小美人鱼娇笑道:“金儿,我知道,你最不希望的是土老大找到你。至于我,你就别管了,由得我去乐吧,傻子就傻子,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就是傻子吗?” 我用心听着他俩说话,模模糊糊猜到一些意思,却不真切,随即我又飘荡了起来,晃晃悠悠回到了林宅,这一次我停在后院的上空,正下方便是林宅的游泳池,我暗自心惊,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绝不会愿意看到。 我很想要离开那里,可惜牵引我的力量十分坚决,我被固定在空中,泳池占据了我整个视野,我连闭上眼睛不看都做不到。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8,中卷终章) 天色已经黑了,泳池边上亮起一圈漂亮的小灯,金光灿灿。偌大的林宅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在,但忽然,那个小女孩儿走了出来,她变了样子,不象我刚看见她时那般似一滴闪光的露珠,倒象是一颗蒙尘的玻璃珠子。她怯生生走到泳池边站住,不断往身后黑洞洞的屋里看,那样子,应该是不敢在屋外待着,却又害怕屋里的黑暗。 我无比愤怒,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啊,怎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估计她连开灯都不会,见到泳池边的灯自动亮了,就出来站着。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可我动不了,只能看着。 泳池的水面上漾起了波纹,似有东西在底下翻腾,小女孩儿吓得后退了两步,可没有离开,然而那波纹越卷越大,很快就变成波浪,不断向泳池边上拍打,浪头越击越高,到后来猛力一扑,竟将那个小女孩卷了进去,小女孩儿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就摔进了泳池水底。 快来人,快救救她啊,我尖叫起来。 然后,我猛然惊醒,发现我躺倒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搭着那件针织外套,刚才我看见的一切有如南柯一梦,却清晰无比,历历在目。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她是中庭的私生女儿,我们兰家的亲孙女儿,她不是意外死的,她是被杀害的,杀她的,就是那个在小溪间和她说话的男孩子。 他们,都不是凡人。 自从知道了这个真相,我的世界就被颠覆了。 体面啊,我们兰家几十年的体面。 难道最下层掩盖着的,竟会是这样可怕狰狞的献祭?我原以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只是意外早夭,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我想着,没有坏人会刻意想要去伤害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只不过,因为我们这些可怜人为了维护自己所珍惜的生活,没能发现她的存在,导致她出了意外事故。不知者不罪,我可以接受这个天注定的结局。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世间的极端丑陋,竟会引动神明的杀机。那个和小美人鱼说话的男孩子,就是降世的神明吧?他的愤怒竟然让他不惜以神力来消灭这个可怜无辜的小女孩儿,如果他的愤怒并不能因此而平息,那么凡人的世界,将会出现怎样的灾难? 我是相信神明的,更完全相信隔壁林宅里那几个神仆的话,这个世界就快要毁灭了,除了他们这几位神仆,再没谁能有办法去拯救。 我已经活了九十年,经历过太多的事,不像年轻人,动辄怀疑这,怀疑那……相反,我相信任何可能性的存在,我相信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有神明在看顾。履职的神明自称是神的仆人,这没什么好怀疑的,我丈夫在世时说过,人要信仰“大道理”,可“大道理”自己怎么实现自己呢?交由神仆来实现和维护,那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 神仆和凡人是不一样的,那个土老大说的话,我都能听懂,而且记的很清楚。他们护佑的不是人类,他们护佑的是这世间的大道理,他们要拯救这世界,也并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是拯救这世间的大道理不要崩塌。 人类的是非恩怨,本该由人类自己打理,不能指望神明搭救。我借用神明的力量去拯救凡人,我就要付出代价。 我后不后悔以前借用过神仙的力量?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本来是很明确的,不后悔。 可自从我知道了那个小女孩儿的死亡真相之后,我就,找不到答案了。 一切因果,根本都是串在一起的,就如风起浪涌,接下来的发展不由人控制,我将那根桃枝摘了回来,它真的是在护佑我的爱情,还是有它自己的目的?细细回想,如果当初我没带回来那根桃枝,或者我的丈夫会早逝,那么,后面的所有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我不会知道丈夫的秘密,中庭更得不到丈夫那些学生们的帮衬,他很可能连阿纹都不会认识,不会形成现在兰赵两家的大家族,更不会有阿珠的存在。 难道那根桃枝钩住了我的手臂,就是为了,日后护佑阿珠的出生? 我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到底是在实现我的愿望,还是在实现神仙的目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兰家的体面,那我还会不会为了维护兰家的体面,不惜给阿纹创造机会,去留住我那个已根本不再爱她的混账儿子?结果是,我保住了兰家的体面,却把一个兰家的亲生骨肉推入了无底深渊,她最后,是因为神明震怒而被无声的谋杀。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我后悔吗? 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一直以来清明如镜的脑海变得雾气蒙蒙,仿佛我努力了一辈子的事都不值得再提,全部身心都被那张小小面孔占据着,露珠儿般的面孔,迷惑惊惧的神情,一直一直在我眼前晃,我心口如被针扎般疼痛。 我家的这些孩子们,都顺着我的意思,我说不愿意见人,他们就不来打扰我。唯有玉儿媳妇加倍小心,她陪着我去过隔壁林宅,我要还愿的事没有瞒着她,不过我这些天观察下来,玉儿媳妇好象记得不是太清楚,而且我对她的判断没有错,她不是那种能为我豁出命去的执着孩子,我的事,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却不怕让她知道,就是因为,玉儿媳妇是唯一一个,并不太把兰家体面当回事的孩子。 这倒不是说,她不在乎兰家的体面,而是她认为,独立的个体更重要。 之前,我和阿纹都不太把她当自家人信任,总觉得她象是与我们兰家隔着一层,无法亲近。后来经隔壁的神仆点破,才明白她不是不亲近我们,是她太过恐惧亲近后的伤害,所以不知不觉养成了一副自主自立的清淡脾性,也因此绝不会毫不顾忌地干涉别人的决定。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9,中卷终章) 她听说了我要还愿的事,我嘱咐她绝不可以对外宣扬,否则就是要我的老命,她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依了,连玉儿都没告诉。 不过她就很小心我,每天找各种由头来我的房间,察颜观色,还替我量量血压什么的,我这辈子啊没别的长处,就是身体还行,到现在都没有老年人常见的那些基础病,既不用吃药,也不用时时去医院,玉儿媳妇却说,天凉了要多注意身体,非要每日来帮我量一下血压。 量就量吧,回回都很正常,她渐渐就没那么紧张了。 玉儿媳妇就象是我留在别人眼前的温度计,她那儿放松,显示温度正常,别的的孩子们就不会强扭着来打扰我。这些天我能有充分的时间理顺自己纷乱的头绪,这只温度计居功至伟。 而另一方面,中庭蓦然倒下,阿纹便消停了,不吵也不闹,回到兰家来照常过日子,除了去疗养中心陪陪中庭,就是在家里呆着。我知道她在有意避开我,这倒正好,如果她真的还来找我闹意见,以我现在的心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她。 最终帮助我理顺头绪的,是隔壁那个神的仆人,土老大。 昨天,我对阿珠说,想请那个土老大来跟我谈谈,但只要他一个过来,那个会读心的火兄弟不能来,阿珠也不要陪着。阿珠答应了,很快,土老大自己来到了我的房间。 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涅母最厉害的仆人,你说过,这个世界是由涅母创造的,那我可以把你当成在这个世界上最有能力的神仙来看待,是不是?” 他神色如常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点惊讶都没有,点头道:“老人家,你可以这样看我……只不过,现在的我还有毛病,虽然排行最大,却不敢自称最有能力。” 我说:“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点都不会忘记。那另外几个神仆,都听你的话,则不管你有没有毛病,你都可以算是最有能力的了。这些天,我有些问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觉得应该问问你,听听你这个最有能力的神仙的意见。” 他仍然不意外,只做了个请我继续说的手势。 我继续说道:“凡人得到神仙的护佑,蒙神仙打救躲过劫难,这是不是违反你们的规矩?” 他想了想,回答道:“老人家,火兄弟常常责怪我不会说人话……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有话直说的方式。我们的规矩,是护佑这世上的资源,而护佑拯救凡人,不是我们的责任。不过,这世上的资源,本就该为凡人所用,所以对我们仆族人来说,从没有禁止拯救凡人的规矩,相反,规矩严禁我们用灵力直接去伤害凡人。” “那为什么,神仙拯救了我们,接下来似乎就马上要惩罚我们呢?”我喃喃问。 “惩罚谈不上,”他看起来不会读心,但不用我细说,他似乎也懂我的意思,平淡地回答我:“这是必然的结果。仆人族护佑世上资源,是要给全世界所有凡人用的,这里的关键词,是所有凡人。从逻辑上来讲,仆人族的力量应该用于平等的对待所有凡人。所以,你许愿祈求神力,这力量自然就偏斜到某个特定的凡人身上,有偏斜就有纠正,纠正的过程就是还愿,不能算作惩罚。” 我问他:“那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公不平的事,神仙不去纠正?” 他终于露点讶异的神色,道:“你们凡人自己给自己的不公平,关我们什么事?” 我心头一震,终于体会到了,这位不会说人话的土老大,到底是怎么个不会法儿。 我沉默了半天,才自嘲道:“原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老话是这么个意思。” 他说:“老人家,我不瞒你,这世界是我们的主人涅母创造的,她留下了吩咐,要求我们五仆再世回归,齐聚后,去拯救这个世界,这件任务,我是一定要去完成的。不做这个,我回来做什么呢?但拯救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这世间的凡人,是为了我的主人,你们凡人的是非恩怨都与我们无关。要依我的本意,我绝不想同任何凡人打交道,可现在阴差阳错,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仆族人的神力显然已过多倾斜到了你们这个大家族里,导致纠正的方法,也扣死在你们这个大家族里,具体来说,就是扣在老人家你的身上。” 我低下头,看着那件搭在我膝盖上的针织外套,心想,我要不要告诉他,这件衣服上有个甲骨文水印的事呢? 我不要那个会读心的火兄弟来,就是怕他会读到这个水印牵引我去看到的那些场景。虽然按我猜测,那位火兄弟的神力应该不会受到距离的限制,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随便探查凡人的心声,只要我不去引起他的注意,他就不会对我特别好奇。 我不了解神仙,但我了解孩子,火兄弟分明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象他这样的少年人,才不会有耐心随时关注别人在想什么,只会在有目标的时候才去行动。 假如是我面前的这个土老大会读心,那我早就被他看透了。 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把真相全都告诉土老大,这是因为,我还在思索,有没有可能,最后一次祈愿神力的帮助,去纠正我曾经无意中犯下的可怕错误? 土老大说,凡人自己给自己的不公平,与神仙无关,那我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用我的肉身,再去同神仙做一次借力的交换,可以吗?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10,中卷终章) 只不过,这一次我一定要问清楚,神力的倾斜需要付出什么样纠正的代价,绝不能再牵连进去任何别人。 我开口说道:“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们的扣儿就解开了?你能不能给我再详细讲讲,这个扣儿到底要怎么解?” 他答:“老人家,我可以给你从头讲一遍,你就当故事听吧。目前,陷在林宅无法进一步行动的我们六个,是再世回归的涅母五仆,我是土仆,我的毛病最大,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没有灵力,暂时还找不到解法,且可放在一边;毛病最小的是火仆,他只是未成年,力量还不能运用自如,治不了我们其余几个的毛病;水仆的落凡体是林子,她是水仆再世回归的第二个落凡体,第一个是四岁时死去的那个小女孩儿,她的来历你已经都知道了。水仆变形的灵力被我封进了林子的心脏,她现在有过去的记忆,但身体还是凡人身体,要想治好水仆的毛病,需要找回她失落的引咒;这个引咒,我本来判断是在林子的妈妈身上,可前几日,分身成两半的金仆,也就是小方和卜杜,陪林子去过看守所,取回来的,却是金仆的障咒,它被改形成了引咒的样子,实际不是引咒。这个改形的障咒被点金杖收了回来,于是,金仆的血蛊咒分身,也就是小方,便有了过去的记忆,点金杖认他为主,但由于障咒被改形,失去了消除封障的功用,血蛊咒仍无法化解开,小方的灵力并没有恢复。然而,点金杖认主这事,导致卜杜心灰意冷,他是分金咒凝成的金仆落凡体,虽已除障,却只有催生力,跟我差不多。他坚决不肯听从小方的指令,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们,去跟他的大哥住在一起。所以,对于水仆和金仆的问题,我们现在也找不到解法。最后一个是木仆,他的沉魂之身是你的孙女兰文珠,木仆的灵力暂存于涅母的圣卷筒,相对来说,他的问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如果我们没有不得强迫凡人心愿的规矩,如果木族的木兰长老没有舍身化作护魂花隔绝灵力合体,你的孙女兰文珠在上一次陪同我和林子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觉醒成为完整的木仆了。兰文珠亲眼目睹木兰长老的变化,亲身经历过沉睡和苏醒,她完全知道她应该怎么做,可她就是一直在犹豫,只要她不犹豫,肯去沉睡,木仆立刻能觉醒回归,而且将会是以成年老仆的形态回归。虽说木仆回归,也不一定就能化解我们其他几个的毛病,但再世五仆中若能有一个是完整成年的,那肯定会对完成涅母的任务有很大帮助。” 我认真地听着土老大讲这个故事,觉得全可以听懂,没有任何疑问。 然后我说:“我的小阿珠犹豫,恐怕是她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木仆回归,我就会死吧?我猜,木仆的这个毛病要治好,我终归是得去死的,对不对?” 土老大毫不迟疑地道:“这话要反过来说,关键在兰文珠,她若同意沉睡,木仆回归,你老人家得还愿,自然马上必死。可如果你先死了,这还愿是还了,木仆的毛病能不能治好,还得看兰文珠是否愿意沉睡。凡人终有一死,之前在林宅,木仆醒过来时说过,你寿终正寝,欠给木兰长老的血肉也自然会还归到他的身上,本来没必要催你还愿。可现在,灭世的灾劫就在半年之后,而你的身体非常健康,恐怕没那么快死,你不死,兰文珠就会一直犹豫……不怕你生气,我们的确是等不起了。” 我问:“那我死了,阿珠是不是就不会犹豫了?” 土老大说:“兰文珠现在的心态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可她又担心你出什么意外,火兄弟说,她心里的猜测是反的,她担心自己再犹豫下去,你就会出意外,已经快要下决心克服心里的犹豫了。” 我觉得有趣,道:“我的小阿珠完全想不到,她下决心克服犹豫,我反而会出意外啊……这很有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真相是反过来的,她本是为了我的安危而犹豫,却将会因为不再犹豫而决定我的终局……凡人这一生碰到的事,真是很有趣啊。” 土老大看向我的眼光里有了好奇,道:“老人家,我觉得你很有意思,与别的凡人不同。你对于自己的生死,象是一个旁观者,抱着局外人的心态在静观其变……你就没想过让兰文珠知道真相吗?若是她日后,因为知道了你死去的真相而痛悔,你会心疼吗?” 我微微笑,道:“土老大,你才真的是旁观者啊,你会心疼吗?” 他立刻摇头,说:“这关我什么事?凡人的任何情绪,我们都不会理睬。” 我道:“是啊,神仙不管凡人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的是我孩子们的平安,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平安。所以,如果我告诉阿珠真相,那会怎么样?她为了不让我死,坚决不同意换木仆回来,这世界不就没法拯救了吗?我都九十岁了,我什么时候闭眼都可以,可我的小阿珠,得先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安安活下去,才有可能去体验痛悔,否则还有什么呢?” 土老大点点头。 我又道:“我了解阿珠,我的打算,就是要让她误会,我若先赶紧死了,阿珠一定会很伤心,会认为是她的犹豫害了我,让我出了意外。到那时候,她便再没顾忌,拯救灭世之难对她来说,就会变成必须去完成的任务。我会留下遗言,让她去倾力协助你们,否则的话,我就等于是白死了。这么一来,你们的扣儿也就解了……看,这是不是很有趣?我啊,对付孩子们,最有一套了。” 土老大再次点点头。 (十六)庄映花讲述的故事(11,中卷终章) 我沉吟了一下,坐直身子,对他说:“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请教你了。” 他不会读心,却感受到了气氛的明显变化,也坐直身子,把头往前倾。 我一字一句道:“我能不能用我的死,再换一次许愿?” 我发现,“生死”这样的字眼儿,在我对面的土老大脸上,激不起半丝波澜,他就象听见很平常的一句问话那样,认真答道:“老人家,向仆族人许愿这种事,一定要有个媒介,比如你原来的那根桃枝,沾染了你的血气,你的心声才能通过桃枝与仆族人互通。现在桃枝已经没有了,你当面向我许愿是没有用的,我没有灵力,什么也做不了……你不用提火兄弟,他也做不了,他还没有成年,我更不可能要求别的成年仆族人来满足你的愿望。” 他倒是脑筋转得很快,一下子就把所有能想到的路径都堵死了。 但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件针织外套,我把外套举起来给他看,说:“如果我还有别的媒介呢?” 他想伸手过来拿,我往后缩了缩,他立刻收回手,果然没有丝毫要强迫我的意思,问道:“这是什么?” 我说:“这件外套上,有你刚才说的,你们需要找的引咒。” 他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惊奇地睁大了眼。 我接着说:“土老大,我想问问,你们仆族人的神力,能让凡人起死回生吗?” 他道:“起死回生?之前倒不是没有仆族人这样干过……我说的是很久以前,最近这两千多年都没听说过了。只不过有规矩,你想想,要拯救凡人撑不下去的身体,仆族人都必须付出自己身体对应的要害部位的血肉,那要想让身体已不能使用的凡人起死回生,仆族人得付出什么代价?我之前听说过的那个例子,结果是拯救凡人的那位仆族族亲彻底散形,化作了植物本体槲寄生,至今过去两千多年了,仍无法重形人身,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老人家,殷鉴未远,所以,不会再有仆族人愿意这么干的。” 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啊……我有些不忍,我怎么能祈愿神力让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回来呢?就算我肯为了许这个愿去死,但很显然,光是我死没有用,还会伤害到神仙。 土老大指着我手里的那件针织外套,又说:“何况,如果真象你说的,水仆落凡的引咒在这件针织外套上,林子是水仆落凡体,你若许愿,引咒牵引来的第一个仆族人就会是她,她若接了你的许愿,就会彻底散形成水汽,我们五个还是会少一个,那即或木仆回来,我们的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 我叹气,要牺牲林子吗?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我们兰家,我已经害死了何明眉的孩子,难道现在还要害死第二个?我心里已经放弃了,道:“这样啊,还真是象我丈夫说的那样,不能瞎许愿呢。唉,也不怕给你知道,这件针织外套是我儿子中庭搭在何明眉手上的,何明眉在看守所里穿了一段时间,被我的女儿要了回来。那天你们来听我说要立遗嘱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些不寻常,就将这件外套要了过来。这外套的下摆处,你看,就是这里,”我翻出那个印记给土老大看,说:“这个印记,是甲骨文的水字,我曾滴了血在上面,当时紫黑如墨,有股力量牵引着我,看到了过去的事情,现在印记又淡回去了,它曾在我脑海里跟我说话,自称引咒。” 他很专注地看着,却没有伸手过来。 我道:“怎么办呢?我看到了过去,觉得实在对不起那个小女孩儿,就忽发奇想,能不能用我这一条老命,换这个孩子回来?我知道,我是一定要死的,而且越快越好,也方便你们去完成你们的任务,我不怕去死,我只想在我死之前,能把我作的孽消除……可现在看来,我还是贪心了啊。” 土老大说:“这个引咒……听你这么说,很有些奇怪。仆族人落凡时的引咒,在落凡体死亡的时候,本该将改形的催生力引回到存放灵力的地方,重形成仆族人的身体。想要再次落凡,需要重形后的仆族人再次施法。水仆这个引咒却具备奇怪的自主能力,第一任落凡体死的时候,改形后的催生力直接落凡到了林子身上,听小方回来讲的情况,引咒先是浸染到了林子的妈妈身上,而后居然能再次浸染到衣物上,还能借你的血气,牵引你回到过去……这简直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我问他:“你是无所不知的吗?” 他认真地说:“听了三十年的故事,这天下我不知道的事,还真是很罕见。” 我把外套向他递过去,说:“那现在,你要把这件衣服拿回去吗?” 土老大把两只手扣起来,不接衣服,道:“不,先放在你这里。我要回去跟大家好好商量一下,上次,我让小方和卜杜去见林子的妈妈,想要取回引咒,结果却令小方和卜杜彻底分崩离析,现在听了你说的话,这个引咒明显很异常,我不能再轻易接触引咒。”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表示无话,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告辞。 从昨天他走后,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应该是没有了,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唯一还挂念的,就是中庭与阿纹能不能和好,而刚才,阿纹从疗养院回来,第一次不再避着我,主动走进了我的房间,对我保证她绝不会跟中庭分开,对我说:“兰家永远是兰家,拆不散的,更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我的回答让阿纹吓了一跳。 不过,对付她我有经验,我端出婆婆架子来,说我的意思,是指她这么有孝心,我就不必再立那个遗嘱,可以安心养老啦。她立刻释然,恭敬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我已豁然开朗,心底一片清明,我知道,我再没什么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我该做的,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我珍惜的,我坚守的,都用心到了最后。 我可以去得了。 再耽下去,怕会拖延了神仆们的行程呢,如果害得他们不能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我岂不是罪莫大焉? 夜已经深了,我之前在林宅时就说过,就算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今天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最后一次在屋里抹尘,仔细洗漱干净,穿上我最喜欢的真丝睡衣,让自己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那件针织外套,我叠好放在床头,上面搭了一张白纸,写着我简单的遗言:“阿珠,这件外套交给你,对你们的任务有用,祝你们成功。” 然后,我咬破了镶在嘴里的胶囊。 在意识弥散的时刻,我想着明天孩子们发现我的样子,竟忽然感到一种孩童完成了恶作剧般的开心,他们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能让自己长眠的吧……不要小瞧你们的老祖宗哟,嘻嘻。 我没有任何不舒服,只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离我而去,在我的脑海里,升起了一道灿烂霞光,我欣喜地飘然而起,向着那道霞光飞去。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 兰家老祖宗的骤然离世,几乎毁掉了我们之前计划的一切。 我实在不能理解凡人,他们似乎总在努力,结果却总是在破坏。 自从我决定,我们六个有毛病的再世老仆暂留林宅,事情的发展便有如过山车一样,完全不能由坐在车上的我们控制。 这些天来,不知不觉中,竟有许许多多凡人都搅和了进来,搞得我十二万分头大:凡人们非但知晓了我们的任务,还各自都有各自的一套想法,各人都有各人的一本主意,并且依着他们自己的意愿,不管不顾硬插进我们中间,扰攘难安。 时间过得飞快,受到不能强迫和伤害凡人的规矩所限,我明知道凡人不肯配合我们,甚至在刻意向我们隐瞒消息,也不得不因势利导,相机行事,竟然磨蹭掉了几个月,就在我以为曙光乍现,我们六个的毛病死扣儿有望得到解决的时候,兰老奶奶却很突然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自己死掉了。 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又被批评成“不是人话”? 可我说的,哪里有错呢? 就在兰老奶奶去世的前一天,她还专门把我请了去,与我讲了半天话,告诉我她手里的那件针织外套上有引咒。我深感蹊跷,摸着裤兜里的灵魄石都有些发冷,所以没有立刻接受那件外套。我明确地跟老人家说,我要先回来商量一下……是说,我的话有什么地方会刺激到她吗? 你们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在第二天晚上选择去死?她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们商量的结果?毕竟,要去拯救这个世界的是我们,又不是她,她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 她这一死,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兰家全体与我们翻脸,包括兰文珠在内。 本来,依着火兄弟的探测,兰文珠就快要克服心里的犹豫了,如果兰文珠能同意去沉睡,换木仆醒来,兰老奶奶那时候虽然仍会猝死,但看起来只象是个意外。兰家人再悲痛,应该也不至于把这笔账算到我们的头上。 结果现在,你们看吧,兰老奶奶明显属于故意自杀,唐慧发现她去世时的尖声哭叫,连在隔壁林宅地下室里待着的我和火兄弟都能听见,这局面该有多糟糕? 兰文珠立刻搬回了自己家,宣称绝不配合我们完成任务,林子试着去找过她,却被她推出了门外,按我的提示,林子强问了一句:“那件针织外套呢?”,兰文珠冷冰冰说:“什么外套?从来没见过,请你再也不要来烦我。” 这就奇了,兰奶奶死前给我看的那件针织外套去哪里了?她还曾对我说,要留给兰文珠遗言,让她配合我们,可看兰文珠这个样子,她老人的遗言留到哪里去了? 目前,林宅里只剩下四个老仆,不对,应该是三个半,我、火兄弟、林子和小方。卜杜失去了点金杖后,一直很消沉,他的母亲和大哥都住在我们小区,他常常去陪伴他的母亲,不再肯花时间来找我们,我也没有勉强他。 但我没想到,十几天后,他忽然说要陪他的母亲回国,还表示不打算回来。我们错愕之下,找不到任何话劝他,他竟就顾自离去了。 卜杜的大哥倒是留在本市,不知道忙些什么,火兄弟对卜杜的大哥没有丝毫好奇心,反跑去疗养院里探过几次林安清,那个小伙子一直陷在沉睡里,火兄弟告诉我,没有人再给林氏公司找麻烦,林氏公司已经完全恢复蒸蒸日上的状态。 兰家彻底与我们断绝了来往,兰文珠的父亲并没有醒来,他们家族的所有人对我们几个的排斥心意都十分强烈,火兄弟对我说,他还未成年,无法保证灵力的分寸,如果强行去探测那些强烈排斥我们的凡人心意,大概率会伤到凡人,他不想冒这个险。 小方变得莫测高深,他取回了金仆的全部记忆,却似乎离我们更加疏远,全没有同我们谈他的想法,只顾做他的大明星。卜杜走之后,他曾摊摊手,对我说:“土老大,我只是金仆的一半,点金杖从林太那里取回来的障咒不完整,就连那个林安清身上的心障我都消除不了,更没办法对我自己的灵力除障。我帮不了你,所以,就还是先去当我的凡人方柏梧吧,你什么时候找到治我们毛病的法子了,你再找我就是。” 只有一半回来的金仆,好象很喜欢当这个凡人方柏梧,他不象之前那样跟卜杜较着劲儿去缠林子,自己整日泡在公司忙得不亦乐乎,常常能在电视画面上看到他。有次我在小区里碰见卜有道,他跟我说小方很能干啊,完全不似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个草包,又肯卖力气又肯听他指挥,照这样下去,当初卜杜投资林氏无疑是太有眼光的一件事,日后不愁赚得盆满钵满。 还有日后?我很不理解,卜有道明明听我们说过,这世界很快将要毁灭,他怎么会象没事人一样?他身上也有金仆的心障,火兄弟无法探查他的心事,不过与林安清不同,心障并没有对卜有道进行侵蚀,他一直在这个小区里很正常地来来去去,丝毫没有要变成植物人的迹象。 卜杜离去之前,淡淡解释过一句:“我好歹也算是金仆的一半,金仆的心障怎么可能伤害与我血气相通的亲大哥。” 对于卜杜和小方的上述改变,林子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她多数时候宅在家里,除了有时候会去疗养院看看她妈妈和林安清,几乎足不出户。而且她竟然,从早到晚就是做家务和看电视,把原来林宅的钟点工都辞退了,偌大一间别墅,她天天自己打理,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辛苦,她却十分专注勤力。火兄弟和小方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林子天天想心思做各种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尤其是花样翻新地做甜点,火兄弟被林子支使着买东买西,毫无半点抱怨。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2) 我试过同林子商量讨论我们的问题,可林子说,问她主意是没有用的,她什么都听我的,现如今等着我拿主意,她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把凡人的日子过好,她说,她要让她妈妈安心,踏踏实实当居家主妇,免得她妈妈担心这世界毁灭了,全是因为她不好好守在家里过日子。 这叫什么话?林子早已取回了水仆的全部记忆,她不知道这世界会毁灭是因为“神心有难”吗?她做这个样子给她妈妈看的意义何在? 世界就要毁灭了啊,我不能理解凡人,我也不能理解那几个再世老仆,我对我们所处的困境一筹莫展,谁的毛病我都治不好,连已经齐聚的再世五仆都散了摊子,我再一次想,灵魄石选择我,是选错了吧?我是土族千万年来第一个出世的废品,前所未有的呆瓜,为什么要选我牵头来完成涅母的任务? 每次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灵魄石就会在我的脑海里轻笑,然后我就会回想起土孜婆劝我接受任务时说的话:“土呆啊,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来这世间是为了要替涅母的做事情,否则离开这世上后,怎么有脸去向涅母交差?” 行吧,我也还是当时听到这句话的那个心态:即然挑了我,我就去做吧。 实在不行,我打处,就由我和火兄弟两个,去南海里寻找那个灾难开始的地方。我是想着,如果金仆和木仆不能回归,那林子也不必去了,她现在这样,只是个最普通平凡的人类女子,何必在明知道任务不可能完成的情况下,还要把她带出去,令她的妈妈不能安心呢?我虽然不理解让林子的妈妈安心有什么意义,但我秉承着仆族人一贯的习惯:凡人的事,我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凡人爱干嘛就干嘛。 小方要当凡人,林子要让她的妈妈安心,我便把他们都当作凡人便罢。 可我和火兄弟不同,我俩都觉醒在自己的族群中,我们不是凡人,我们是涅母的仆人,就算我们完不成涅母的任务,也总得向涅母交差。 火兄弟不太赞成我的态度,对我说:“老大,那你到什么时候,才会觉得实在不行?眼下这个局面,我看不出来有任何可行的前景。其实我觉得,如果就你和我去,那很简单,我带上你瞬移,眨眼间就能找到土族族长指点的那个方位,可我们去了那里,能看到什么呢?你的那个护佑地已化为齑粉,还不是刚刚化的,是三十几年前化的,所以,现在那个方位还能剩下什么呢?哦,我和你,瞬移过去,就为了看一眼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这怎么能向涅母交差?” 我诚心诚意地请教他:“那你说,怎么样能叫交差?” 他理直气壮地答:“我怎么知道,我还未成年哎,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听起来不靠谱罢了。” 是啊,不靠谱,我知道,可我找不到谁来商量,更没谁能够指点我,我只好依着我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 至少,直到现在,我觉得仍还不到“实在不行”的时候,我必须还得再想想办法,我心里的时间底线,是我三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 因为,灵魄石给我的预言是“一日可追”,按我们族长的说法,这一日是涅母的一日,相当于人间的三十三年,从我降生那一天算起,则我满三十三岁的生日那天,就应该是世界毁灭的末日。 火兄弟能带着我瞬移,我想,只要在我生日那天的零点之前赶到“灾难开始的地方”,并尽我们的努力做该做的事,于我和火兄弟来说,就可算是勉强能向涅母交差的最后一招了。 我们仆族人计算年月日的方式,与凡人是一致的。我们六个老仆之前都住在林宅的时候,排行过一下大家的生日:除了林子,按照凡人的时间年历,其余五个都是同年生的,但生日有前有后,集中在三个月之内。生日最早的是小方,卜杜比他晚两天,金仆觉醒回归时出了问题,他施了分金咒,原本卜杜只该是一道存在冥野地的影子,却硬生生被凝成了凡人胎儿。当然,金仆觉醒回归的过程,已找回记忆的小方肯定知道,但他不愿意告诉我们。他说,除非我能找到将他的灵力除障的办法,让他能把卜杜这道影子收回来,否则说了也没用。 火兄弟自然探不到小方的心声,别开玩笑了,点金杖已经认主,小方若想把火兄弟拦在心门之外,分分钟都可以做到。 三十几年前,小方和卜杜生日的半个月后,火兄弟从一颗煤球被炼化成人形;一个月之后,兰文珠出生。再过去一个月后,林子的小姐姐出生,这之后一周,我从灵珠苗里长成出生。 所以,如果不算林子的小姐姐四年后夭折,而林子在同一天出生,那么再世的五仆当中,我本该是最晚觉醒回到这世上的那一个。 火兄弟觉得,这没什么要紧,不管我觉醒的时间早晚,我都是老仆中的老大。小方却与他看法不同,他说,要按觉醒时间来算,他自己是金老大,长幼有序,他没必要再把我的话当成是不能违抗的圣旨,如果我想要指挥大家,先把我自己的灵力找回来再说。 找回我的灵力?从我出生到现在,我就没有灵力,我上哪儿去找回? 我没办法,灵魄石亦完全没有要帮助我的意思,这阵子它很沉默,除了在我认为它选择我是选错了的时候,轻轻笑一笑,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偶尔会变变温度,想表达什么意思全凭我猜。 我捧着灵魄石,坐在林宅地下室里想了很久很久,在梳理清楚我所面临的问题症结之后,我无可奈何地对着它承认,要想解决问题,我得回到兰家老祖宗的愿望起点,这个老人家死了,她的愿望还得实现,必须要跟着她设计的路线走,想办法劝兰文珠回来。 我应该先调查一下,兰老太太的那件针织外套,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3) 由于兰家跟林宅彻底翻脸,禁止我们出现。我们没有办法上门去打听兰家的清息。但兰家在本市很有名气,兰家的丧事又办得很隆重,报纸和电视上都有简短的新闻。 报道上说老太太是寿终正寝,九十岁可算喜丧,写了许多好话,总而言之,就是兰家老祖宗体面一生,最终划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林子看了报道,评价了一句:“能把自杀身亡美化成这样,兰家的人脉真是了不起啊。” 我们都知道,兰家老祖宗是自杀,兰家的人自然更是知道,但没人能猜到老人家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兰家所受打击沉重,主要就是因为没有人防到这个结局,唐慧尤其伤心,她不敢在兰家人面前吐露真相,却跑来把我们骂了一顿。 那时候,兰文珠已经回去了,在林宅聆听她痛斥的主要是林子,小方不在家,她连正眼都不瞧我和火兄弟,只管冲着林子,悲愤地说:“林子,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好不强迫吗?我奶奶虽然同意还愿,可就凭她一个老人家,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去死的?我千小心万小心,连奶奶房里稍微尖利点的东西都收走了,确定她没办法自己伤害自己,结果略一放松警惕,你们的土老大去同我奶奶说了一番话,她老人家就没了……怎么可以这样?” 林子看了看我,辩解道:“这跟土老大无关,兰奶奶是第二天晚上才走的,土老大可没有隔空伤害凡人的本事。” 唐慧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悲痛地说:“土老大到底是怎么讲话的?我明白,你们不可能用什么神棍手段,要是你们能用的话,也不必等到这时才来要我们家老祖宗的命。可我怀疑,是土老大跟我奶奶讲了什么,才让她下了要走的决心……你们不杀伯仁,伯仁因你们而死,你们良心上过得去吗?” 我插嘴道:“我们本来就没有你们凡人的良心……”话还没说完,火兄弟就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地下室去了,耳边还能听到唐慧高八度的尖叫:“他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要听他说话,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不要听我说话,那干嘛要来找我们? 后来,林子好不容易才把唐慧劝走了,唐慧的结论就是我们用还愿的事逼死了她奶奶,她虽然不会把真相告诉给兰家其他的人,但她会说都是我们这几个神神道道的骗子给奶奶洗了脑,她叫我们别得意,以后山不转水转,兰家人总会找到机会替老祖宗讨还公道。 讨还公道?山不转水转?这整个世界连半年都撑不到了,她还想得真远。 火兄弟数落我,说:“老大,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开口?你这个讲话的方式,没有一个凡人受得了……我很怕凡人抓狂的哦。凡人一抓狂,内心混乱强烈的思绪就会象一盆滚烫的水那样对着我泼过来,虽然我不怕烫,但被泼水的感觉,还是很讨厌啊。” 唐慧代表兰家向我们宣布绝裂,我坐在林宅地下室里苦思了十来天,出来对小方和林子说,无论如何,还是得从兰文珠那里入手,要想办法把木仆先唤醒回来。 隔天,小方带回消息给我,他听说,卜有道是兰夫人赵纹原来工作的那家金融机构的客户,卜有道点名要兰夫人替他当顾问,赵纹年纪大了不肯出面,就把兰文珠派了过去。小方说,如果我们想了解兰文珠的情况,可以去问问卜有道。 火兄弟不领情,说小方假惺惺的,要是真想帮我们,就该自己主动出手。小方表示,他帮不了我们就从不假装。卜有道那是林氏的金主,小方说,他才没那么不知分寸,去找自家的金主乱打听消息,而我和火兄弟身份不同,属于不相干的外人,卜有道愿不愿意跟我们说,要看我们两个的运气,小方对火兄弟讲,他能把消息带给我们,已经算是厚道了。 林子对这些事一概不理,她似乎很有兴趣专心做家庭主妇,于是,我和火兄弟就在当天晚上,走去卜有道住的那幢小别墅,登门拜访。 卜有道这个大老板十分低调,他并没有前呼后拥地弄一堆人住在别墅里侍候自己,可我想,他对自己的安全和生活一定有着很细致周到的安排。举个最明显的例子,我和火兄弟按门铃的时候,虽然是卜有道自己来应答,但火兄弟马上小声对我嘀咕:“他这前院里至少有2个暗卫在保护他,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我摇摇头,凡人就是这样,总是对不可知的危险充满着防范和猜疑,然而真有不可知的危险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面前,可在没亲眼看到之前,他们又完全不相信,所以,搞这些表面功夫是有什么用? 卜有道招待我和火兄弟进客厅坐下,摆上了瓜果点心,很和气地问我们:“贵客前来,有何指教?”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品尝点心的火兄弟,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他总指摘我“不会说人话”,偏偏跟我一起出来,他又绝对不会主动发言,那我能怎么办?不会说人话,可总还是得由我同凡人来说话。 其实,若不是我有所求,凡人的情绪对我来说有什么相关呢?同凡人打交道到现在,我终于理解的唯一道理就是:在跟凡人打交道的过程当中,谁有所求,谁就得顾忌对方的情绪,否则对方情绪一上来,所求必败,那么打交道的过程,就算是完全浪费了。 作为一个标准的土仆族人,灵魄石选择的再世土仆,避免浪费是我行走在这世间的底线,否则我就不是我了。 我是谁?我是土呆啊,是谁啊?听故事听这么久了,还在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4) 土呆的所求,是要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为此我才走出了米契谷,来到人世间,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任何事,那么我有没有情绪呢?咦……我为什么要有情绪?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求到我想要的结果,那可不由我决定。 就如我们护佑资源给凡人使用,而凡人使用的情况是否如我们所想,也并不由我们决定。千万年来,我们仆族人都只有一个信条,我们是涅母的仆人,仆人的职责是为主人工作,工作的时候要带什么情绪呢?情绪有意义吗?就算完不成任务,仆人也没什么情绪可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得由主人说了算。 这倒不是说,我们仆族人没有对情绪的体验,仆族人除了身体使用年限比凡人长一些之外,总体来说构造与凡人类似,当然会产生情绪。可基本上,没有哪一个仆族人会在履行仆人职责的时候闹情绪,这么多年我唯一见过的、爱闹情绪的仆族人就是我族的土怒公,结果是什么呢?你们不妨看看他履行职责的情况吧,他护佑的那块土地上,没有办法催生任何东西,从无生命的迹象。 这肯定不表示他将土资源护佑的很好,这只表示,他护佑的土资源十分贫瘠。 喏,再来看看火兄弟,他情绪多得很,可你们听故事听到现在,有听到过,他在履行仆人职责时闹情绪吗?他繁衍在这世上的族人,明知道即使世间不毁灭,火族族群的灭绝也就在不久的将来,却仍以护佑火资源给人类使用为已任,这才是合格的仆族人。 我们这六个再世老仆之中,要从仆人角度来说,最不合格的反而是卜杜,他居然闹情绪离开了我们。不过,这也恰好证明,点金杖认主时不选他是有道理的,卜杜是分金咒的咒影,相比于小方这一滴血来说,卜杜的凡人体质,远远多过仆族人体质,所以他的情绪一上来,什么理智客观讲道理,对卜杜来说都没有用了,他这个样子,怎么能当好涅母的仆人,走了也罢。 说到兰文珠,那又不同,兰文珠就是凡人,虽然木仆在她的身体里沉魂,可木仆没觉醒时,我们只能把兰文珠当成普通凡人对待,绝不能用涅母仆人的标准去要求她。 依着我们仆族人对待凡人的规矩,想要木仆回归在世,还是只能去说服兰文珠自愿,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与卜有道说话且不要浪费这次说话的经历,就是我眼下必须要履行的仆人职责。 这意味着,无论我会不会说人话,现在,我都得同卜有道这个凡人,好好说话。 我尽量小心地选择字眼儿,以致于语速缓慢,道:“卜先生,我们来向您探问一些消息,不知可否见告?” 卜有道笑了笑,说:“这叫我怎么敢当,你们二位是神仙,还需要向我们凡人来探问消息吗?” 我道:“我们只是神仙的仆人,做事要依着规矩来,卜先生如果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勉强。” 卜有道思忖了一下,道:“坦白说,我很怀疑二位的身份,原本还计划要做些事情,可没想到,我还没动手,我的兄弟卜杜就回家了。这样,我的计划就不必再进行了。不过,林氏公司这里,我是一定要自己亲眼看着的,至少要看到卜杜今年过生日之后,也不怕明告诉二位,如果你们对林氏公司有什么图谋,那还是放弃吧,有我亲自在这里镇守,你们不可能成功。” 我认真听他讲完,说道:“卜先生,我保证,我们对林氏没有任何图谋,你不信的话,大可在这里一直看着。我们今天来,只是想问一问兰文珠的情况,兰家的人……对我们态度很糟,兰文珠更是完全不同我们联系,听闻她正在为你服务,可否请你告诉我们,兰文珠现在怎么样了?” 卜有道呷了一口茶,道:“这消息,是小方告诉你们的吧?当然,我也认为他知道后不可能瞒着你们。毕竟他的太太,林氏股份的真正持有者林子,还把你们当成是神仙,特别是对你,言听计从。小方需要靠林氏飞黄腾达,不能对他太太不好,自然不能不给你们面子。小方这人,还是很知分寸的,他并没有向我打听什么,我很高兴……可是,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不希望小方来跟我打听的事,却会直接告诉给你们呢?” 火兄弟在旁边,塞了满嘴的零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含混不清道:“因为有我在啊,只要你心里有一点点想说,你就一定会说的。” 卜有道瞪了火兄弟一眼,却没有发脾气,说道:“江湖术士……好吧,我承认,我还真是有一点点想告诉你们。你们这群人里,最奇怪的就是你们两个。我相信你们两个不是普通人,我也很好奇。老实说,卜杜虽然回家了,我还是不怎么放心,你们两个曾有本事凭空出现在我家里,可见空间距离对你们不是什么障碍。我是生意人,讲究有来有往,如果我告诉你们兰文珠的情况,那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的情况吗?” 我有些诧异,问:“我们还有什么情况,是你不知道的吗?” 他被我问楞了,隔了一会儿,才自嘲道:“我还真是笨咧……你们的那套说法……算了,我问也是白问,你们肯定还是那套说法,我要是不信,那你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我答道:“你不信,那不关我的事,你若是想听,我可以从头再说一遍。” 他摇手说:“不要不要,你那套说法我不想再听了……算了,兹当我送个人情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兰文珠的情况。她现在是我的专聘会计师,很能干,又有她母亲给她帮忙,很好地补足了她缺乏经验的短板。兰家的名声不是虚传的,她的大堂姐兰文琬律师也非常有本事,我本来对此地不太熟悉,可在兰家的帮助下,很多事都会迎刃而解。”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5) 我问他:“卜先生,你能不能找机会帮我们问问兰文珠,她的奶奶是否给她留下过遗言?” 卜有道说:“这个不用问,我知道。兰家老奶奶的追悼会我去参加了。说起来兰家的体面,我那次才算亲眼见识到,本市但凡有点名头的人,我在追悼会上基本全碰到了,无论当多大的官,也无论是做教授的还是卖白菜的,都执弟子礼为师母送行,整个场面又庄重又哀恸,连我这个新搬过来没多久,只偶尔见过那位老奶奶一面的外国人,都觉得十分感动。为人活一世,能有这样的终局才不算虚度啊……对了,致追悼词的就是兰文珠,她讲述奶奶的为人和一生经历,几度泪下,她在悼词里说到,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奶奶猝然离世,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这让她很后悔,奶奶年纪大了,她本应该要守在家里陪着奶奶,她说,愿大家都能以她为鉴,珍惜亲人在世的时间,尽量陪伴相守。所以,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兰奶奶显然没有给兰文珠留下任何遗言。” 我觉得这不可理解,兰奶奶一定会给兰文珠留遗言的啊,怎么会没有呢?兰奶奶能不露声色安排自杀,怎么可能会忘记留下最重要的话?那她不是白死了吗? 我又问:“卜先生,那你是否知道兰奶奶是怎么过世的?” 卜有道很警觉地看我,问道:“怎么过世的?不是睡觉时猝死的吗?听说兰奶奶是晚上走的,兰家的长孙媳妇第二天清早才发现,叫了救护车到家里来,医生当场就确定兰奶奶是心脏骤停,走的时候毫无痛苦,这也算是善终了……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我和火兄弟对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原来,兰家第一时间就隐瞒了兰奶奶自杀的真相,估计外人不可能知道任何细节,那我接下来,没什么好再问卜有道的了。 卜有道反应很敏锐,追着问我:“到底有什么隐情?你看,你这就不厚道了。我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你,你却把你知道的情况瞒着我,这不公平吧?象你这样,以后不会有人肯和你做生意的。” 我回答他:“卜先生,很抱歉,我不会和凡人做生意。不过我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可以告诉你,兰家老奶奶过世的前一天,我去和她谈过一次话,当时她没有任何异常,还给我看了一件男士的针织外套,她本来要给我的,我没有马上拿,说以后再拿。结果她现在去世了,我以为,她会交待小辈把这件针织外套给我,所以才想问问她过世时的详细情况。” “针织外套?”卜有道转了转眼睛,很感兴趣地说:“老奶奶还给你留了东西啊?这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件针织外套有什么特别的?” 我说:“我还不知道有什么特别,需要仔细看看再说。兰家奶奶说过要给我的,我认为,老人家的心愿应该被满足,如果你能帮我问问兰文珠这件事,那就太好了。” 隔了两天,卜有道居然跑来林宅找我们,手里拖着一只大行李箱,我认得,是林子之前给他的。 他一进门就指着我说:“土老大,你是个骗子。” 我还没开口,林子先不乐意了,站在我前面挡道:“卜先生,哪儿有跑到别人家里来骂人的?我当你是卜杜的大哥,才给你面子,让你进来,你可不要太过份了。” 卜有道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生气,似乎就是想给我扣个帽子,他坐下来,把行李箱放在身侧,对我说:“土老大,我不是骂你,可你既然找我帮忙,就该跟我讲清楚来龙去脉,那件针织外套的事,我去问了兰文珠,兰文珠倒是跟我讲的很明白,她说奶奶去世时,床头柜上的确放着一件男士针织外套,是她母亲送给她父亲的结婚纪念礼物,她的嫂子还给了她母亲收着,怎么可以给你呢?兰文珠还说,如果是奶奶给了你,为什么都没有遗言交待任何人呢?你有什么凭证吗?如果没有,你就是骗子。” 我一时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卜有道等了一会儿,又问我:“你有凭证吗?” 我摇摇头。 卜有道说:“那你就象兰文珠说的,是个骗子嘛。我来之前想过了,如果你有凭证,可你让我去问的时候却没有交给我,一样说明你是个骗子,所以,我刚才进门时说的话,并没有冤枉你。” 林子给我们端了茶过来,不满地说:“卜先生,你答应帮我们老大的忙,能帮就帮,帮不到老大也不会怪你,哪儿有反过来还要被你骂的道理?” 卜有道说:“林小姐,要别人帮忙,就该把话说明白,听你们老大的说法,我还以为是兰家老奶奶买了针织外套送给他呢,哪里想到会是兰文珠父母的私人物品,所以听兰文珠一讲,我就很尴尬,这不该怪你们老大吗?” 我说:“卜先生,这件事,是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对我们仆族人来说,凡事只要说出口来,那便是真的,我没有想过凡人会起疑心,这是我考虑不周。我真的没有什么凭证,不过,那件针织外套对我们很重要,就算兰文珠不能给我们,也能不能请她自己收起来,不要放到她母亲那里,我担心会对她母亲不利。” 卜有道马上问:“会有什么问题?那件针织外套到底有什么古怪?你这次一定要对我讲清楚,否则我绝不帮你传话。” 火兄弟走了过来,说:“你有点奇怪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听清楚?”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6) 卜有道认真地说:“你们和我的兄弟卜杜有关系,兰家老奶奶跟你们打过交道后,奇奇怪怪就去世了,这让我很担心我的兄弟,当然要打听清楚。” 小方没有在家,我们这三个半再世老仆,真正宅家的只有三个,小方很少早出,但常常晚归,只是从不在外面过夜。 我说:“卜先生,我们的来历,早就跟你说过。只是你不信,实话同你讲,这个世界再有不到半年就会毁灭了,那件针织外套有可能帮助我们去完成救世的任务。兰文珠虽是凡人,可她是木仆的沉魂之身,还有木兰长老护持,所以由她保管外套,才不会影响她的身体。” 卜有道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一件针织外套,怎么能帮助你们完成救世的任务?” 我干脆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拿来看看才知道。” 他问:“那兰家老奶奶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要?” 我继续回答:“我当时没想好……其实现在也仍没想好,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拿着这件外套,思来想去,只有兰文珠先拿着最合适。” 他说:“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能帮助完成救世的任务,为什么你还得想好了才要?” 我说:“任何事情都要想好了才做啊,这是我的习惯。” 他忽然笑起来,对我说:“我终于知道你讲话的毛病在哪儿了。” 我有些惊讶,他这是什么意思? 卜有道很精明地说:“我听出来了,你讲话的毛病在于,你不会说具体细节,只会直通通说结论,猛一听很容易让人生气,不耐烦再追根究底地问你。可细想想,你什么细节都不讲,那听你讲话的人,实际上就还是被蒙在鼓里,不能自己判断,只能将你讲的话照单全收……换句话说,土老大,你是不会让别人去做判断的,你只需要别人决定,是无条件相信你,还是索性不理你,对不对?喂,你是个很霸道的老大嘛。” 我深思起来,他说的,这是我吗?我很霸道吗? 卜有道接着说:“比如现在,我真想知道的,是那件外套具体有什么古怪,可问来问去,你却只是跟我说结论,什么跟救世可能有关啊,什么你没想好就不要啊,假如我当你是不会说人话,生起气来,大家一拍两散,你固然得不到我的帮忙,可你也不必再向我解释,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我否认道:“不对,我并不想一拍两散,我需要得到你的帮助。” 卜有道说:“我要帮你,又问不出什么来,就只得信你,是吧?而无论信不信你,我反正得不到我想要知道的细节信息,是吧?幸好,我是个生意场上的人,做生意讲究和为贵,我最大的为人优势,是如果,我想要达到目的,我就不会不耐烦。土老大,我再明确地跟你说一遍,我想要的是我自己做判断,想要做判断就得知道细节。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件针织外套本身到底有什么古怪,会让你觉得它能帮助你们去完成救世的任务?” 这一次,连林子和火兄弟都不吱声儿了,卜有道还真是我们几个遇到的,第一个不受情绪影响,而坚持不懈向我们追问细节的凡人。 说实在的,兰家与我们翻脸,对我来说虽有点麻烦,但并非不好。我本就不愿意与凡人多做纠缠,是否被凡人冤枉或者责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所以我并没有想办法继续同兰家的人直接打交道,我乐见他们抱持着对我的情绪,离我们远远的。 这个卜有道却有些与众不同,说他信我们吧,他明摆着是不信的,说他不信我们吧,他又对我们十分好奇。这是我最头痛的一类凡人,这意味着,如果我要跟这样的凡人打交道,我就不能把他当成凡人来对待,而是要与他分享我们仆族人灵力展现的具体细节。 在过去三十几年听土孜婆给我讲述的故事中,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凡人,无一例外的结果是:他们分享到了仆族人灵力展现的细节,迟早都会进一步去想如何利用。没有哪一个凡人能抵抗得住这样的诱惑,知道细节的凡人都会因为觊觎我们仆族人的灵力,想要纳为己用……麻烦的是一旦知道细节,凡人就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似是而非的办法来,在人类世界里弄出些神神道道的巧合,这些凡人最终总是会变得妄自尊大,且干出疯癫残忍的事情来,虽然不致于毁灭整个世界,却通常都会在人类世界里造成极大的灾难。 所以,我该告诉卜有道那些涉及到我们灵力的具体细节吗? 我还在思索中沉默,林子忽然指一指卜有道拿来的行李箱,插口问道:“卜先生,我想起来了,这只行李箱是上次我送给你的,对吧?” 卜有道点点头,说:“是啊,我很喜欢这只行李箱,谢谢你。” 林子说:“这只行李箱……我记起来了,是用来替换另外一只旧行李箱的,就是那只我和兰文珠在机场看到的行李箱,咦,那只旧行李箱去哪里了?” 卜有道若无其事地回答:“我不知道啊,当天我在你家,换了行李箱后就搁在房间里,你没有看见吗?” 他是在撒谎,我看着他想。当天他在卜杜的房间里休息,离去之后,我曾经进卜杜的房间里看了看,他什么都没留下,我当时就怀疑,他是不是把原来那个行李箱整个装进了这只大的新款行李箱里拿走了。 我同火兄弟谈过这件事,虽然觉得卜有道举止奇怪,但毕竟只不过是林子家里的一只旧行李箱而已,我们觉得是小事,林子自己似乎已完全忘记了,我们就没再提。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7) 不过,卜有道的举止现在也很奇怪,他主动来林宅找我们,何必非拖着这只新款行李箱呢?假如他空着手来,以林子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自然不会被提醒,更不会因此想起来那只旧行李箱的事,他这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吗?我心里想了个主意,冲火兄弟点点头,他马上读到我的心声,将目光投向那只大行李箱,眨了眨眼。 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知道,卜有道一直在很专注地观察我和火兄弟,我俩的表情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当他发现火兄弟眨眼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的术士手段,对我不太灵验呢。其实我今天来,也就是想对这只行李箱的事做个了结。林小姐,这只行李箱我很喜欢,不如你报个价钱,我买下来吧。” 林子问:“这只行李箱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你专门找我买?倒是原来那只旧的小行李箱,是我家的旧物,对我有纪念意义,我必须要拿回来,希望你能还给我。卜先生,我肯定卜杜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旧行李箱,这些天来我每日打扫,如果那只小行李箱在这幢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早就发现了。” 卜有道却耍赖似地表示,都过去这么久了,林子才说找不见那只旧行李箱,跟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此次前来,只是想要买下这只新的行李箱,他不想白要林子的东西。 林子很是怀疑,不客气地走过去,提了提那只新款的行李箱,感觉沉甸甸的,但无论怎么拨弄,箱子上面的密码锁都打不开。 卜有道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自从他拿着这只行李箱回到他住的别墅里之后,他就再也打不开这只箱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碰到了什么机关。所以,他才会跑过来,提出要买下箱子,再问问林子到底如何打开这只箱子,或者找找箱子的使用说明书。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原来那只小的旧行李箱,就在这只新款的大行李箱里。可刚才火兄弟已经试过了,他的灵力无法令这只大行李箱自行弹开,而现在林子和卜有道又都不知道开箱密码,那就麻烦了,难道要用暴力破坏这个行李箱吗? 看起来林子,也打算耍赖,她直接拎起箱子退后,对卜有道下逐客令,说:“卜先生,这只箱子是我家的,我不打算卖给你,即然你打不开,那我就先收回,我的箱子我自己处理,等我打开了,我会把里面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卜有道很惊讶,站起来说:“怎么,要硬来吗?林小姐,恕我提醒你,这箱子在我手里好久了,我早想过各种办法试着打开,但很奇怪,这箱子的密码锁就是一动不动。我不建议你用暴力去破坏这个行李箱,因为我试过用铁榔头砸锁,连点痕迹都没能留下来,切割器之类的绝不可以用,那会损害我放在里面的东西,我的私人物品都很贵重的。我今天来林宅,除了找你们聊聊,主要还是为了这只箱子。其实我来之前,已经同你丈夫小方约好了,他今晚去参加活动,有个红毯要走,你们都不知道吧?我提早一点过来,本是想跟土老大再商量商量,看看大家能不能合作。现在你们不肯告诉我实情,那也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小方,他应该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果如他所说,屋外的院门一响,小方回来了。 看见我们都在客厅里坐着,小方有些意外,直接对卜有道说:“卜先生,我跟你约好的时间,我没有迟到吧?” 卜有道说:“没有,很准时。是我想先来拜访你家的客人,方先生,你回来的正好,我正在同你太太商量要买下那只行李箱,麻烦你劝她同意吧,顺便问问,你们家是否有这只行李箱的使用说明书。” 小方瞟了一眼林子拎在手里的行李箱,随意地说道:“原来你约我是为了这件事。这只行李箱是有次我代言广告时别人送我的,说是最新款,特别结实特别安全,密码锁很难开,出产厂家我都不记得了,好象也没有使用说明书。不过我从没设过密码,应该就是初始的6个零吧,你没有试过吗?” 6位数的密码锁?我和火兄弟都好奇起来,围过去看林子手里的那只行李箱,还真是跟平常的行李箱不太一样,箱口被关得严丝合缝,连刀片都插不进去,锁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电子触摸屏,分成6格,我点了几下,冒出来的居然不光是数字,还有字母,象这种密码锁的随机组合该有多少种? 卜有道说:“我都试过了,还请过电子破译专家来试,可人家说这种密码锁的组合太多,不可能猜出来,触摸屏又太小,也不能使用电脑设备来破译。” 小方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走过来,想把行李箱从林子手里接过去。林子闪了一闪,将行李箱推到了身后。卜有道却从林子身后绕过去,又将行李箱一扯,拉回到了自己手里。林子没防备,转过身来看着卜有道,气道:“卜先生,你到我家,是来抢东西的?” 卜有道把箱子放在身后,抓得紧紧的,说道:“林小姐,这箱子里装的是我的私人物品,价值比这只箱子本身大多了,总不能因为这箱子打不开,就全归你吧?你听我说,我觉得现在最合适的处理方式,就是你把箱子卖给我,或者,你们帮我找到打开这箱子的方法,待我打开后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再把箱子还给你们。” 小方没有能够接触到那只箱子,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浑不在意,劝林子道:“就送给卜先生吧,一个箱子有什么了不起,何况里面装的东西还是卜先生的。” 自从点金杖认主,林子对小方的态度也起了变化,原本她就象是卜杜和小方两个的克星,只要她说句话,卜杜和小方就能立马不吵不闹,乖乖听她指挥。然而现在卜杜已经离去,小方反过来倒象是林子的克星,就拿在家里做饭这件事来说,小方想吃什么,林子就亲力亲为去做什么,小方可比火兄弟挑剔多了,常常嫌弃林子做得不够精致,林子从来不恼,只是有求必应。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8) 我不会管他们的事,我说过,五仆之间并不分地位高低,只不过按年龄叙了长幼,虽然土孜婆跟我讲过,涅母走后其余四仆都听土仆的号令,那主要还是因为土仆的灵力最厉害,而且护佑资源的规矩框架就是土仆打造的,所以涅母的仆人怎么工作,基本上都由土仆说了算……说白了,在这世间,要想保证别人守规矩,终归还是要靠定规矩那位的实力,神仙也不例外。 至于实力相当的仆人之间,谁应该听谁的,就不属于土仆定规矩的范畴,所以现下我也不会管这种事,这种事同我们的任务无关。 小方劝林子把行李箱送给卜有道,我看得出来林子并不情愿,但小方开了口,林子就不再争执,只说:“这箱子原本是你的,你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吧,不过,反正都是打不开。” 卜有道见小方的话对林子起作用,表情大喜,立刻又说:“小方,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帮我试一试,上次在这里,我听到兰文琬对林子提起过甲骨文的水字印,但我不知道这水字印到底在哪里,卜杜和兰律师都不肯告诉我,说这是林小姐隐私。你能不能让林小姐帮帮忙,告诉我甲骨文的水字印在哪里?我是在猜想,也许甲骨文的水字印能帮我打开这只行李箱。” 他为什么会这么猜想? 我们三个都不太明白,但把眼光齐齐转向了小方。 卜有道顺着我们的眼光看过去,他反应飞快,马上道:“小方,甲骨文的水字印在你那里?这简直是,天助我也啊。” 小方的神情变了,面上象蒙了一层寒霜,很冷淡地说:“卜先生,你的猜想错了,甲骨文的水字印绝对不能帮你打开这只行李箱。” 卜有道的神情变得咄咄逼人,完全没有小方回来之前,他和我们谈话时的那种彬彬有礼,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说:“小方,你没有吃错药吧?林氏公司现在就象是捏在我手里的橡皮泥,你没有忘记吧?你居然敢拒绝我?” 小方回道:“卜先生,不是我不想帮你,只不过,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是再世金仆的咒身,要听这位土老大的号令,若要我帮你,便得让你知道一些土老大不想告诉你的细节,这个……没有土老大的允许,我没办法帮你。” 卜有道非常意外,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研究似地审视了半天,才道:“兜兜转转,怎么还是着落你的身上?我偏偏就是没办法说服你告诉我细节,我可不想再同你绕圈子。” 我请卜有道坐下,平心静气地问他:“来,卜先生,我们重新谈一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甲骨文的水字印能帮你打开这只行李箱?” 卜有道仿佛被我的话噎住了,直着脖子哽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有些气馁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问你吗?我是个生意人,对于谈判对手,常有很准确的直觉。你呢,根本就不是个能谈生意的人。对于你来说,万事万物都象黑跟白那么简单分明,很难达成灰色的妥协,威逼利诱全不管用。就比如现在,明明是我想要提问题,你却要我回答问题,咳,就不能直接谈谈,我想要你们告诉我细节,需要我给你们什么好处?就算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一定会回答我的问题吗?不会吧?那还怎么谈条件呢……老实说,我最喜欢小方这样的人,他要什么好处我都知道,而且他肯为了他要的好处付出代价,这一看,就是真正的生意人嘛,什么都可以谈,我还不必顾忌对待他的态度,这才是我想打交道的人啊,你不是。” 我耐心地告诉他:“卜先生,小方做为普通凡人,他也许是你说的那种生意人,但是,他作为涅母的仆人,那就完全不同了。他说我是土老大,要听从我的号令,并非因为我能给他什么好处,只是现实罢了。我并没有能压制他的灵力,我能指挥他,只因为以前我定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这是我们身为仆人所不能逾越的原则。” 卜有道很不理解,问我:“我想让他帮我打开这行李箱,这违反了你定下来的什么规矩?” 我说:“刚才火兄弟已经试过了,他的灵力无法打开这只行李箱。如果你要小方帮你,他只能是使用金仆的点金杖,你所要找的甲骨文水字印,已被点金杖收取。不妨告诉你,点金杖是金仆的巫具,而五大仆人使用这些巫具的规矩,是当年的土仆,呃,就算是以前的我吧,是我定下来的。仆人的巫具绝不能用于换取凡人的好处,这个规矩,所有仆人都非常清楚,小方是个合格的仆人,所以就算他并不服气再世的我,会自称金老大,他也仍不会违反以前的我定下来的规矩。” 卜有道转了转眼睛,果断说:“那我可以光让他帮忙,不给他任何好处嘛。” 我问:“打不开这只行李箱,你会死吗?” 他大怒,道:“什么话,一只行李箱而已,就算是神仙的行李箱,我也不放在眼里,为啥会死?怎么着,你想威胁我吗?” 林子忍不住说道:“卜先生,你真的是不懂我们的规矩,土老大的问题,是应凡人的要求使用巫具前,必须先确定的问题。只有在紧急状态下,仆人为搭救凡人的性命而使用巫具,才不算违反土老大以前定下来的规矩……但你现在这么回答土老大,那肯定就是我们仆人不能使用巫具的情况啊,这不是威胁你的意思。” 卜有道楞住了,喃喃对我道:“晕……你会不会说人话……”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9) 我继续耐心地问他:“卜先生,你不如告诉我们,你到底为什么觉得甲骨文的水字印能帮你打开这只行李箱?这件事,是否可能对你的性命造成风险,可以让我来判断一下,万一真的有危险,那要不要小方用点金杖帮你打开,则另当别论。” 卜有道说:“总之……还是,我不能判断,不能了解细节,且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全让你来判断,是不是?” 我问他:“卜先生,请你冷静客观地想一想,这样做,与你真有什么损失吗?” 他被我问住了。 然后他说,他需要时间想一想,就拎着那只行李箱离开了林宅。 小方懒得多管,也准备回房去,却被我和火兄弟拦了下来,火兄弟跟我配合得很好,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基本上不用吩咐火兄弟干什么,我怎么想的,他全都知道。 我说:“小方,我必须要求你协助我们。眼下还得从兰文珠那里解开症结,卜有道很热衷于了解我们的灵力细节,指望他帮忙,有可能会后患无穷。我不是要你全听我的指挥,但你身为再世金仆,总不能弃涅母的任务不顾。” 小方对我,反不似对卜有道那么客气,听我这么说,本来就冷淡的目光里更增加了一丝不快,道:“我怎么协助你?早就说过,我只是一半,又未能除障,凝成分金咒的影子收不回来,我做不了任何事。” 我看着他,平缓地说:“你告诉我,卜有道为什么会觉得甲骨文的水字印能打开他那只行李箱?还有,原来的那只旧行李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卜有道撒谎,不肯还给我们?” 小方警觉地退后了几步,与我和火兄弟拉开距离,我们三人成犄角之势站着,林子已干脆躲去了厨房,一副绝不介入的样子。 此刻的小方,看上去很象是一个仆族人,或者我应该叫他金兄弟才对,我们仆族人的外形和凡人,如果不了解情况,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了解情况,就很容易看出区别:仆族人的身体能用两百年,而且可以用催生力护养,就算衰老,一般也不会表现在外貌上,所以仔细看小方脸上的皮肤,现在的光泽已与凡人明显不同,十分结实,甚至有种金属的质感。 这明明就是点金杖认主的金兄弟啊,他已找回记忆,催生力复苏,身体自然得到调整……我突然理解了卜杜的心情,他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自然早就猜到端倪,所以他最敏感,最早发现了小方身体的变化,然后会觉得,他已经被我们几个抛弃了吧?所以,卜杜才会断然离开吧? 我调整了语气,以对仆族人说话的方式,再道:“金兄弟,你知道,我们几个之中,我没有灵力,也没有过去的记忆,火兄弟还小,林子是水仆多次轮回人间的落凡体,你也知道,仆族人落凡太多次,智力会受损,在她没有复原之前,我没办法跟她商量什么。木兄弟尚在沉睡,所以,现在我只有同你商量,虽然你的毛病还没完全解决,但至少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亦有成年仆人的判断力。我能肯定,卜有道拿走的那只行李箱,一定与你的点金杖有关联,而与点金杖有关联,你绝不会没有任何感觉。你拒绝去帮助卜有道,一定是你感觉到了什么,因为不想得罪他,你拿我来当挡箭牌。既然把我挡在前面,你又怎么能拒绝我对你提出的问题呢?这个逻辑应该是一致的啊,你是再世金仆,就要遵守土仆的规矩,又怎么能不回答我这个再世土仆问你的话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灵魄石。 金兄弟神情变化,定定地看着灵魄石,不由自主也拿出了点金杖,另一边的火兄弟,则从怀里取出了火焰盒,而原本在厨房的林子亦走了出来,站在我身边,手里端着凝露杯。 灵魄石通体变得莹白,散发出一圈蒙蒙的光芒,几乎是同一刻,点金杖、火焰盒和凝露杯都亮了起来,金光灿灿,红光灼灼,紫光粼粼……慢着,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之前,点金杖亮起来的时候都是金光,这一次居然是紫光,反倒是凝露杯的杯身上,闪烁出了丝丝金光,看上去金灿灿的。 他们几个也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点金杖改变了光芒的颜色,难道是因为吸取了林子妈妈身上的甲骨文水字印吗?这个水字印,到底是什么来路? 火兄弟回答我心里想的问题,道:“土老大,我只知道,这个水字印绝对不是水系的引咒,应该是金系的咒力,但我认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金仆肯定能认出来。” 金兄弟看着他手中紫光粼粼的点金杖,吸了口气,对着我手中的灵魄石低首施礼,道:“土老大,我是涅母的仆人,你执涅母裁心所化的灵魄向我问话,我焉敢推拒?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还是不会完全听从你的指挥,对于涅母的任务,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点点头,道:“无妨,一步一步来吧。你先告诉我,那个行李箱和甲骨文水字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几个都收起了手中的巫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金兄弟说:“土老大,我没有主动告诉你这些事,是我觉得,说了也没有用,其实现在我仍然这么觉得。不过,你坚持要问,那我就告诉你吧。三十几年前,我第一个觉醒回归,一睁眼就发现不对,我本来应该由金族族长用他的一滴血在冥野地养出来,可我那个族长发了疯,要在金族当皇帝,他已推算出我将觉醒再世,却不想让我回来,所以,他把我留下的钇石障咒搬进了他自己的卧室,借用我留下来的障力,想要封印我觉醒的意识。”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0) 火兄弟插嘴道:“你那个族长,真是又蠢又坏,他用你的障力封印你,只会导致你以异常方式再世,根本拦不住你,白痴。” 金兄弟道:“是啊,所以我的意识一觉醒,就发现我化形在一个深埋地底的金矿里。我所护佑的金属资源中,就属金子最能呼应我的灵力,而那个地底金矿,刚刚发生矿难下沉,浸满了凡人的鲜血,我降世时无人护法,几乎在化形的同时,就立刻散形,灵力落在整个金矿里。幸好,那个矿层含金量极高,又有钇石障力追随我而来,我得以借力重新化形。虽然我当时强行施了血蛊咒,汇聚金矿里的凡人血滴,硬化出来一具人身,却也因此吸入了钇石障力,封障了自己的灵力,我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催生力用分金咒转了出去,落到了卜杜身上。” 林子问:“你怎么没把分金咒分出的影子转回冥野地呢?” 金兄弟说:“我已明知道金族族长要封印我,怎么敢把影子转回去?咒影没有灵力,钇石板就在冥野地,一旦回去,立刻会被族长锁死,再无可能被血蛊咒收回。由于,我是用矿难死者的血滴重形人身的,我转出的分金咒,受血脉影响,就落凡到了卜杜身上。我推测,应该是矿难死者中有和卜杜家族相同血脉的人,而卜杜是当时最近将要出生的胎儿,所以他是最合适的落凡体。” 我思忖道:“这么说来,你不可能是方家的亲生孩子。” 金兄弟说:“的确不是,点金杖认主之前,我并没有自己四岁以前的记忆,现在我记起来了,三十几年前,我重形人身,只化出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抢在灵力被钇石封障之前,我已经让这具婴儿人身离开了地底金矿,瞬移到附近一个村庄里。我父母是那里的村民,他们捡到了我,把我当成他们亲生儿子那样养大。” 火兄弟问:“你四岁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以前会全部忘记?” 金兄弟说:“我把分金咒的影子强行落到凡人身上,不只是为了让我的催生力变成落凡体,也是为了抢在被封障前,给自己的灵力保留一条继续在凡人世间游走的通道。卜杜他,应该也不会记得他四岁之前的事,就是因为在四岁之前,他是我落在人间的影子,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我就能将封障突破一丝缺口,漏出些许灵力,在这世间探查你们再世的讯息……四岁之前,我一直想找到你们,我认为,只要能找到别的再世老仆,我的封障就有可能被解除,我就不必困在这个凡人小村庄里慢慢长大。” 林子恍然道:“这么说,四岁之前,你就找到了我的小姐姐?” 金兄弟说:“是的,探查的结果让我很失望,我完全找不到土仆再世的讯息,木仆则根本没办法重形人身,火仆的成年时间很长,我等不及,唯一有可能帮到我的,就只剩下水仆的落凡体,你们应该都知道,水仆灵力最擅治疗,只要水仆的落凡体得回觉醒的灵力,就可以直接回归化形,不必非等到落凡体死亡。那个时候,我的灵力被封障了,没办法直接用,只能通过卜杜的梦境与水仆落凡体交流,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山里的小溪玩耍,用灵力浸染水流,借助水系力量,趁水仆的落凡体做梦时,引她前来相会。要我说,水族真是窝囊,千万年之后,竟连一个水族人的身体都化不出来,就算是梦里显形,水仆也只能是一只小美人鱼的模样。和那条小美人鱼交流后,我发现她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事,更不想觉醒,对于我说的话一知半解,只不过对我有着本能的信任,所以只要是我找她,她就会来。后来,我不想让她复原成水仆,就在相会时,设法用障力浸染了落凡体身上的引咒,借引咒之力,让她在家里的一只小行李箱里涂画了我金系的咒印,就是被卜有道吞没不还的那只小行李箱。” 火兄弟悟道:“卜有道老是带着那只行李箱,所以我才探查不到他的心声,原来那上面的咒印,就是你留下来的障力。” 金兄弟说:“是的,那只行李箱上的咒印里,仍然含有我浸染过去的钇石障力,除非你们能找到办法解开障力,否则,最好不要让我去碰,那会加重我身上未解的封障,我的问题就更难解决了。” 我道:“好,行李箱的事,就如你所说,我们暂时不碰,那甲骨文的水字印起什么作用?你刚才说,不想让水仆复原,是怎么回事?” 金兄弟说:“我会讲到的。水仆的落凡体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我对她说的话,而且常常表现得极为让我生气,她会详细告诉我她正在经历的凡人生活,说她很开心,还说她不会听我的,她就要这样生活下去,一直等到土老大再世出现,我试图向她解释,我找土老大的灵力已找了四年都没找到,没时间耽搁了,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可她完全听不懂,我怎么讲都听不懂……蠢到我想要揍她的地步。” 林子的眸中泛上泪光,扭开头不看我们。 火兄弟问:“那你干什么了?你真揍她了?” 金兄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我本来就已经用灵力浸染了她的引咒,原是想让她尽快觉醒,可她这么蠢,我决定提前消灭水仆的这个落凡体,让她重新化形,于是,我将自己能勉强突破障力漏出去的全部灵力,凝结成了金系的灭咒,强行印进了水仆落凡体身上的引咒,咒印显化,变成了甲骨文的水字模样。” 我听到这里,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要想听懂金兄弟说的这段话,你们得先了解一下金系咒印的特殊之处。 你们都快忘了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神仆了吧?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1) 我们繁衍在这世间的仆族人,身体和凡人一样,但这只是指形状,材质完全不同,这就好比一件皮夹克能穿几十年,而一件布罩衣顶多只能穿两年。普通仆族人的身体材质,你们应该还记得,通常都能用两百年,而我们几个是涅母亲手创造出来的五大仆人,身体材质更为强大,这千万年来,除非我们自己主动散形,总会保持原样,没什么变化。我们这样强大的身体材质,赋予了仆族人两种力量。 之前曾提到过:一种是灵力,一种是催生力。 我们仆族人的催生力,和对应护佑的资源相连,在这个世间,只要资源不灭,我们的催生力也就不灭,但是,并不象凡人的生命力那样,必须要从外攫取资源来维护保持,而是反过来,用我们的催生力去反哺资源,与资源相结合,便能催生出源源不绝的资源,供人类使用。这世间的五大资源,被人类不断使用不断减少,但只要还没有灭绝,我们就可以用催生力去催动护佑的资源化育生发,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重新生发的资源仍由仆族人对应护佑,催生力也因此会重聚不散。打个比方,我们的催生力象是化学方程式,只要资源不灭,化学方程式就一直会起作用。 五大仆人繁育出五大仆族,留下了五系化学方程式,护佑着五大资源,催生化育出了,这一整个世界。 灵力和催生力不一样,再用皮衣来比喻,就好比皮衣的保暖护体之功用,属于催生力。而皮衣自身的坚韧耐久性质,就属于灵力。灵力是我们仆族人护佑身体的能力,五大仆族各有所长,之前火兄弟曾讲过,大致来说,土族灵力偏重于感知,火族灵力偏重于移动,水族灵力偏重于疗愈,木族灵力偏重于防御,金族灵力偏重于攻击。 这些对于五大仆人来说只是各有偏重的灵力,到我们五仆化育出五大族群之后,就演变成了各自族群的专有能力,五仆灵力中不偏重的那部分功能,现在的普通仆族人已经不会了,而且,普通仆族人灵力的厉害程度,与我们五仆也相差很远。所以,不能用普通仆族人的灵力特点,来分析我们再世五仆的灵力高低。 涅母创造我们五仆时,每个仆人保护自身的灵力虽各有所擅,但功能都是齐全的。灵力的全部护佑功能,我们五个仆人都会,用凡人的话说,我们五个施展出来灵力,那真可以算是,在这世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仙。当然,硬要比较的话,五仆之间仍是有强有弱,如果象武打小说那样搞个排行榜,不用怀疑,天下第一自然是土仆,其后便是金仆,木水火的本事则算平手。 而如果,不是因为金仆的灵力有一桩特殊之处,那么本来,在土仆之后,其余四个应该都是平手。 这桩特殊之处,就是金仆的灵力可以浸染其余三仆的灵力,借外力为己用,如果金木水火四仆以灵力相争,木水火都会落败于金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三个的灵力输于金仆,而是因为金仆能浸染木水火三仆的灵力,做到此消彼长。 我们之前没有想到金仆灵力的浸染之能,这是我的错,我再世回归,没有前世记忆,一直只按普通仆族人的思路在分析,普通仆族人的灵力各分各系,根本不可能互相浸染。所以我才一直没有猜到甲骨文水字印的来路,这个水字印与林子的小姐姐有关,只能是水系咒印,而后来却又被金仆点金杖吸取,那只能是金系咒印,这在我的分析中是矛盾的,完全无解。 如今一听金仆提到浸染显化,这个矛盾便迎刃而解,不用他再多作解释,我已完全醒悟。 前世的金仆,灵力之能虽比土仆差一截,可若依仗浸染的本事,也不见得相争时必败,我听土孜婆十分八卦地跟我讲过,前世金仆独肯臣服于土仆,唯一的原因,就是金仆的灵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浸染土仆的灵力,金仆挑战土仆,只能靠硬拼,可硬拼是绝对拼不过的,所以前世土仆才会是永远的老大。 但万事都有一体两面,金仆灵力的这桩特殊之处,对他和木水火三仆来说亦好亦坏,好处自然是金仆可以借此压制三仆,但坏处是,一旦金仆的灵力浸染过度,咒印会受到三仆灵力的牵引而游离,游离太远会脱开本体,导致金仆失去这部分灵力,等于是自毁自伤。灵力游离脱开本体的标记,就是使被浸染的咒印显化成可见的模样。 举个例子,金仆与木仆以灵力相争,各施咒法,不会留下可见的迹象,木仆灵力若被浸染而受控,他自己是无法及时查觉的,只会渐渐衰败。可如果这个过程中,木仆身上突然显化出咒印的模样,他立刻就会知道,金仆用来浸染的灵力已经游离,在这个时刻,木仆加大灵力施咒,就会反过来胜过金仆。 土孜婆讲故事时,对我说,前世金仆除非万不得已,不会用浸染之法去压制木水火三仆,那三仆也很小心,通常不去惹金仆,万一相互之间还是争了起来,木水火三仆就会特别注意咒印是否显化,一旦显化,便会全力施为,将金仆游离的灵力驱散,金仆就不得不放弃与他们相争,转而费尽心思,去寻找游离的灵力。 我听金兄弟刚才的讲述,他在四岁前,身为金仆血蛊咒的咒身,就算被金族族长暗害,可灵力仍能强行破开障力,留出一线在世间游走的通道,显然就是用了浸染之法,他一定用的非常小心谨慎,这才能控制灵力游走,不至于散失。 可是后来,金仆在世间探查我们的讯息,还能将水仆落凡体自梦境中引来,与自己幻形相会,彼此交流,大概是渐渐超出了浸染之法的安全限度,最终引发了水仆引咒的反制。本来,金仆敢去浸染封障之力,灵力已经处在很容易被驱散的状态,只不过他查到土仆未再世,火木水三仆都出了问题,谁都没有与他相争之力,所以才这么大胆。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2) 可显然,他还是托大了,即便我们都出了问题,我们仍是再世老仆,不可小觑,金仆因为生水仆落凡体的气,居然将自己仅剩的全部灵力化作灭咒,印进了水仆落凡体身上的引咒,那就太冒风险了。 要知道,那可是再世水仆的引咒啊,本身就带着个“引”字,灭咒再强大,也难以摆脱牵引之力,何况金仆的灵力还是被封障过的状态,很难自保,带着障力去攻击,简直如同拿肉包子去打狗。 我同情地看着他,说:“你将仅剩能使用的灵力全化作灭咒,是想要一次性彻底消灭水仆再次落凡的机会吧?你的计划是,就算这一次灵力被引走驱散,也必然会跟着引咒,弹回到水仆保存灵力的地方去,水仆不再落凡,势必觉醒回归,再世化形后明白一切,自然会来解救你,归还你游离的灵力,对不对?” 金兄弟点头道:“是的,我实在不能忍受水仆落凡体竟蠢笨成那个样子,受尽凡人凌辱,还当作是得到了宠爱,我干冒奇险,将灭咒印进她的引咒,就是想让她尽快找回全部灵力,能同时解救我们两个。再也没想到,水仆落凡的意志极其坚定,她刻意为之,在落凡体上种下的引咒,有着极强的定向落凡功能。结果,在我四岁那年,水仆落凡体死亡的那一刻,她的催生力竟没有弹回到灵力所在之处去化形,而是瞬间投入了与她血脉最近的林子身上。并且,就在催生力转投落凡的同时,水仆的引咒甩脱了灭咒,不知去了哪里,而我的灭咒则被驱散游离。我失去了仅剩的全部灵力,昏倒在山间小溪处,被我父母找回家,清醒后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凡人。你们之前听说过的,卜杜也曾在四岁那年攀上高窗,险些跌死,算起来应该也就就是在同一刻,他作为分金咒的落凡体,瞬间断了与我互通之力,受到反蚀,本能的去自伤自毁。幸好是被他大哥狠狠打晕了过去,四岁之前记忆全失,也就不再有反蚀之险。唉,现在只有我还记得那一刻了,至为灰暗,全盘错乱,林子的小姐姐淹死,林子降生,卜杜和我,都因失去了灵力,而变成彻底的凡人,互不知晓。” 我问:“这么说,林子妈妈身上的水字印,其实是你的灭咒?” 金兄弟说:“对,不过,是不完整的灭咒,核心部分缺失了,点金杖收取回来的只是一个外壳。幸运的是,这个外壳的灵力触发了我的全部记忆,所以我都想起来了。我推测,灭咒当时被引咒反制,游离态很不稳定,所以又分成了核心和外壳两部分,核心部分很可能游离到了兰家老奶奶跟你说起的那件针织外套上。土老大,你说兰家老祖宗曾对你讲过,那件外套有引咒,但实际上不应该是引咒,如果外套上的印记是显化出来的甲骨文水字,那就应该是灭咒的核心部分。” 林子喃喃问:“我的引咒……到底去哪里了?” 金兄弟看着她,说道:“你是再世水仆,引咒威力之强,绝不是现在世上的普通仆族人能比,我有种猜想,好象水仆是故意为了反复落凡,才把引咒设置成这样,其效果就是,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落凡体死亡,水仆的催生力都会再次落凡,绝不肯回归觉醒。这样的引咒,必然具备非常强大的牵引功能,林子的小姐姐死亡时,引咒原本应该跟着去到新的落凡体身上,但由于被我印进了灭咒,两咒纠缠互染,彼此都会受到影响。水仆的引咒虽不至于因我的灭咒而消失,却肯定也游离了,没有回到新的落凡体身上,这天下之大,一时恐怕很难查找。而我的灭咒虽然亦是游离,但因受到了反制,反而固定在一个地方,显化成为可见的咒印,想要继续完成它的使命……打个比方吧,就象人类放去太空的卫星失控了一样,虽然跑去了计划之外的星球,可仍会按原来的设置运行。林子妈妈身上那个甲骨文的水字印,应该是贴身抱着死去的小姐姐时移了过去,我的这个灭咒啊,一心一意就想要消灭水仆的落凡体,它感知到林子的妈妈离水仆落凡体最近,所以就印了上去,等待下一次机会。” 我问:“照理说,依你的灵力之强,灭咒又有所图,那怎么变得这么弱,游离后还会再次拆分?” 金兄弟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告诉你们实情也没有用,对我们的问题并没有任何帮助,而且知道了真相,可能更糟糕。坦白说吧,在勉强分咒化形后,我的灵力就全部被钇石障力封障,即使强施浸染之法能冲破一线通道,可漏出去的灵力,也同时带着障力。所谓封障灵力的原理,你们都懂的,就是把我们原本完整有序的灵力拆成散乱的一堆,我们自己不是不能用,但一则,别的仆族人认不出来这是我们的灵力,不会听我们指挥,二则,我们要用灵力的时候就不得不先去复原灵力的秩序,再来使用,这样的使用程序非常复杂,尤其是在我们不能亲身控制的情况下,这部分灵力受障力干扰,会变得很弱,也很可能自行拆分游离,非得等我们去找回来才能控制。我的那个灭咒本来是很强的,但自带障力,又被水仆的引咒反制,我没能及时把它找回来,它无法自行复原秩序,时间越久,自然越会不稳定。土老大,你不是喜欢用方程式来比喻我们的催生力嘛,灵力也是一种方程式,只不过这个方程式不是作用于资源,而是作用于我们自己的身体,游离的方程式被障力干扰,但又想要继续完成我交给它的任务,便很可能拆散开来,各寻出路,灭咒核心相对来说更强一些,也就会更主动的游离。我那个灭咒,印在林子妈妈身上多年,都没有找到消灭水仆落凡体的机会,我估计,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林子过于喜欢在外面瞎跑,另一方面可能是受那只行李箱上障力的持续干扰,直到林子的妈妈穿了那件针织衫在身上,独自待在看守所,急于找机会脱开她的灭咒才找到游离的契机,但因时间太久,外壳部分已经秩序大乱,力量不够,所以只有还保持强力的核心移到针织衫上,并成功地再次回到离林子最近的地方,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3) 火兄弟十分惊讶,问道:“那只行李箱上的障力能克制灭咒?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那你刚才为什么由着卜有道把行李箱拿走?还有,那件针织外套又算什么契机?” 金兄弟说:“我不知道细节,我也只不过是推测。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直没亲眼见到那只行李箱,只听你们每次提起时,心里就本能地十分忌惮。倘若当初不是林子的父亲将行李箱寄去给了卜杜,我大概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走进林宅。现在我的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就算卜有道想留下行李箱,我也不敢拿,还是先放在他那里,对我来说比较安全。另外,火兄弟,你就别提你的感觉了吧,行李箱上附着的钇石障力,那是前世的我,散形离开之前专门留在这世间的,千万年过去仍威力不减,其作用就是为了障住仆人族的感觉,以你现在还未成年的状态,你能有什么感觉?至于那件针织外套为什么能接引灭咒的核心,我暂时还猜不透,我只知道,一定有什么契机,让灭咒认为可以再次现身完成任务,所以才不惜拆散游离,浸染了那件针织外套,以求达到消灭水仆落凡体的目的。土老大,我劝你最好别轻易去碰那件针织外套,在没搞清楚林宅的状况之前,如果让灭咒的核心部分有机会接触到林子,肯定会出乱子。” 我没有答话,心里想着,难怪那天兰家的老祖宗想把外套给我,我会依直觉拒绝接受。更难怪金兄弟找回自己的记忆之后仍不愿意跟我们交流,原来他有这样的难言之隐,他那个游离在外的灭咒仍在自行其事,目的竟是要消灭林子……对了,听到他这样说,林子的心里,现在会怎么想? 我和金兄弟、火兄弟,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林子。 林子盯着手里的凝露杯,低声道:“凝露成空……原本晶莹如露的杯子,现在竟有了金光,就是拜金仆的灭咒所赐吧?金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灭咒,当年是怎么消灭我的小姐姐的?” 金兄弟面色一僵,脸色发青。 我们都看着他,他沉默良久,站起来道:“总之,是我下了决心,灭咒自然会借周边任何可用之力去完成任务,就如子弹出膛,再难收回。凝露杯闪烁金光,意味着灭咒还在寻找完成任务的机会,你自己多加小心吧,什么时候点金杖把灭咒的核心部分收回来,凝露杯的金光才会消失,那时候,你就安全了。” 说完,他抬腿就走,竟不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顾自上楼离去。 我们三个对坐,也有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我听见火兄弟劝道:“水仆姐姐,你不要介意金兄弟的灭咒,你已经不是落凡体,而是拥有过去记忆的水仆姐姐……再说有我在这里,只剩核心部分的灭咒,应该伤害不了你的。” 林子摇摇头,道:“不能大意,第一,我光有记忆而无灵力,很难自保,你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我,金仆的灭咒若想找机会伤害我,只怕你救不到我;第二,你还未成年,力量不能收发自如,倘若灭咒有心借周边之力,你反倒有可能是最好的灵力来源……除非……”林子看向我,续道:“除非土老大的灵力回归,才能确保我的安全。” 我没看林子,也没回答,只是更加专心地思索。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查觉到火兄弟在用他的灵力跟我说话,脑中竟响起声音,带着一丝焦急,轻道:“土老大,土老大,你干嘛不理水仆姐姐,你瞅瞅她啊……” 林子怎么了?我抬眼望去,只见她直直盯住我,面如寒霜,眸光似刀,咦,这是怎么回事?她恨上我了?什么意思?要消灭水仆落凡体的是金仆的灭咒,她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火兄弟也很不解,在我脑中继续说:“她这么看你有一会儿啦,你丝毫不理会她,我也不明白她这是怎么啦……感觉有点怕怕的。” 我打算直接开口问,没必要瞎猜嘛,我对林子说:“你为什么想要我确保你的安全?你是在因为我没回答你而生气吗?你忘了吗?我没有灵力啊,怎么可能救你?当然,就算我有灵力,跟火兄弟一样,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你啊,你不能想想办法靠你自己吗?” 火兄弟扶额大叹,林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冷冷说道:“我没有忘记你没灵力,我倒是忘了你不太会说人话……请教土老大,我现在也没有灵力,如何靠我自己?难道我的安全,对于你来说毫无意义吗?” 她安全的意义?我颇纳闷儿,这是人话吧,可挺难理解的,她安不安全,只对完成涅母的任务有意义,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不过,看到她这么生气,我不打算把我的疑问说出来,只温言道:“你不必担心,我刚想明白了,作为水仆落凡体,你本来不就是病得快要死了吗?是我用灵魄石将那滴钻石泪打入了你的心脏,你才活过来的,记得吗?那滴钻石泪与再世水仆相关,就算你说那不是水仆灵力,你的身体也肯定不再是落凡体的材质,灭咒想要消灭你,绝不会象消灭你的小姐姐那般容易,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嘛。” 火兄弟立时一脸释然,开心地接口道:“对啊,水仆姐姐,土老大不愧是老大,想的很明白。你不需要害怕金仆的灭咒,因为你已不再是过去的凡人林子了。还有,管它什么行李箱还是针织外套,总之暂时都别理,你好好待在林宅里,以我的能力,护住林宅还是没问题的,等我们找回你那脱开的引咒,让你复原灵力,你就彻底安全了。” 我对林子说:“火兄弟说的是,其实你已得回水仆的全部记忆,就算反复落凡导致智力有所损伤,经过这些天,也该自我疗愈得差不多了,火兄弟都能想到的事,你为什么想不到?”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4) 林子仍然盯着我,眼神里象有小飞刀,不过她没再发脾气,冷淡地道:“那是因为……其实,我依旧蠢笨得象个凡人。”摞下这句话,她便站了起来,顾自走去厨房,不再跟我们交谈。 我莫名其妙,看向火兄弟,火兄弟嘟着嘴,抱着手,摇头啧道:“土老大,你真不象我记忆中的土老大……不过水仆姐姐也确实是太象一个凡人了。以前的水仆姐姐从来不会对你用这种语气说活,而你呢,特别喜欢管我们几个的闲事,生怕我们出错,更怕我们受伤,现在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非常惊讶,问:“五仆老祖居然还会受伤?从没听土孜婆讲到过啊。” 火兄弟说:“我们都是肉身哎,虽然材质比凡人好很多……在这个世间行走,肉身当然有可能会受伤,我记得,以前你很紧张这件事,扑来扑去替我们挡灾,你本事最大,我们自然都愿意躲在你的身后。唉,土老大,就算你现在没了当年的本事,好歹也要保持形象嘛,看你刚才说什么……不能靠你自己吗?这听起来多无情,我猜啊,以水仆姐姐的性子,她每次落凡肯定都是当女人,现在她的情绪完全变成了一个凡人女性,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我更惊讶了,就算林子的情绪完全变成凡人女性那样,可她仍是涅母的仆人啊,我为什么要体谅这个? 火兄弟不等我开口就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谈这个,我知道你想要说啥,快别说了。土老大,还是谈正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跟火兄弟商量事情,那就干脆多了,我的心神立刻归位,为了理顺自己的思路,我把刚才思考到的事情细细对火兄弟解说,道:“金兄弟说出了他知道的事情,虽然的确不能帮我们解决眼下的问题,但给了我很多启发。不瞒你说,此前我就一直觉得,我们这五仆中,似乎有个捣乱者,令我们步步难行。你曾说过金仆不想回归,就想玩儿死我们,现在我明白了,想玩儿死我们的,应该是金仆游离在外的那个灭咒。它就象是出膛的子弹,只找目标,不听指挥。目前,行李箱的障力对金兄弟不利,针织外套上的灭咒对林子不利,这两条路暂时走不通,我们还得想办法去找兰文珠。” 火兄弟看着我说:“土老大,你为什么从来不想想如何找回你的灵力?” 我对他说:“火兄弟,咱们做仆人的,要讲究实际,如果不切实际想当然,若误了主人的任务,该当何罪?我没有灵力,并不是因为我把灵力丢在了什么地方,而是我的灵力根本没有存在于这世间,这让我如何找回?” 火兄弟不服气,抬杠道:“怎么可能不存在?灵力永恒流转,不会灭失,我虽未成年,你也别想唬我。” 我耐心地对他说:“早在我出生之前,我护佑的那块资源福地就粉碎消失,我本不该出生,土孜婆能强行种我出来,是因为粉碎的土资源仍是资源,我的催生力不会消失,通过灵珠苗和米契谷的泥土,我还可以化形人身。但灵力就不要想了,那是专属于我的,仆族人辩识对方都通过灵力,不是吗?没有灵力,我三十几年来都是土呆,并非再世土仆。如果不是拿着灵魄石,你们谁能认出我来?拿金兄弟的比喻来说,作用于我身体的方程式,早已随着那块资源地的粉碎而散成渣子,虽然灵力的确永恒流转不会灭失,但粉碎无序如此彻底,既不可能受我的意识控制,更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对了,就刚才,金兄弟说他的灭咒拆散游离成两部分,你不是也认不出来吗?到现在,三十几年过去了,原本属于我的那些灵力碎渣,早已遍布世间各处,除非涅母回归才有可能重新集结,请问这样散成渣末的灵力,还能算是再世土仆的灵力吗?我怎么可能找回呢?” 火兄弟不响了,一脸泄气地看天花板。 我说:“你和林子,应该都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你们心存饶幸,总觉得我还应该就是过去的土老大,我就该有办法。凡人世界里有句话似乎说的很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女人,果然很难明理。” 火兄弟道:“土老大,你快别乱说话了,这要叫林子或者兰文珠听见,能马上跟你吵起来,怎么你还是个大男子主义啊?” 我说:“我不是大男子主义,我是有话直说。我们土族人哪里分什么男女?对我来说,男人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在我还未成年的时候,土孜婆有一次跟我生气,对着我讲了这句话,我当时就反驳她,说我是小孩,她是女人,要说难养,我和她都难养。我记得,土孜婆听了,反倒笑起来,感叹说,只有能力不够时,才会介意别人的评价,才会因为不好听的话而生气,才会忍不住在口舌上争论短长,我会反驳她,恰好证明我能力还不够,是个小孩,所以她不用跟我生气了。评价对方的好坏,意义只在于听者是否在乎,如果听者不在乎,那这个评价什么意义都没有。凡人那句话里的“女人和小孩”,不过是个标签,凡人通常把这个标签贴在能力不够强大的人身上,而在那个很出名的凡人说这句话的年代,女人和小孩的确都明显没什么能力,所以才说难养,意指难以明白道理。如果能力不够是事实,则贴不贴标签都是事实,在意也没有用。而如果不是事实,比如说,我的能力足够明白道理,那么就算土孜婆把标签贴错了,我又何必在意呢?土孜婆笑嘻嘻地说,她就不在意我贴她标签,这只表明我还没明白道理,跟一个不明白道理的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听到土孜婆这么讲,我更生气了,不过土孜婆笑得可开心了,她说,等我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不再是难养的小孩了。”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5) 火兄弟挠挠头,困惑地说:“老大,我听不懂,我被你绕晕了。” 我笑笑,道:“你还是小孩嘛,来,别想那些了,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卜有道拿着那只带有障力的行李箱,所以我们探查不到他心里的讯息,现在想想,恐怕林安清身上的心障,也来源于那只行李箱,你应该记得,他是来到林宅见过卜有道之后,才突然有了心障的。我猜,在林安清的心里,一定埋藏着对我们很重要的秘密,而且是金仆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他才会受到行李箱障力的强烈影响。看来,要想解除这个障力,金兄弟是靠不上了,还得靠木仆。” 火兄弟不肯动脑筋,问我:“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你跟着我吧,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去找兰家的那些人,你和我,挨个儿跟兰家的人面谈,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们同意,让兰文珠回来帮助我们。” ---------------------------------------- 我没想到,这个我唯一想出来的笨办法,竟耗去了我们约三个月的时间。 此刻,我坐在林宅客厅里,等着门铃声响起,心中竟头一次,涌起了些微紧张的情绪,时间不多了,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我三十三岁生日那一天了,还能来得及吗? 兰文珠会回来吗?她会同意献出她的身体,让木仆醒来吗? 我独自坐在林宅客厅里,慢慢回忆着,这三个月以来,我和火兄弟所做的一切。 ------------------------------------------- 由于兰赵两家人排斥我们的心意过于强烈,火兄弟没办法在不伤害凡人的情况下去影响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仅仅是让这些人在无法避开见到我们时,不会起意去报警抓我们,这至少能保证我们不会扩大接触凡人的范围,不至于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 我们最先去找的,是高子兴和赵猛,他俩喜欢约在外面喝茶,火兄弟很容易找到他俩的行踪,于是我们就瞬移出现在他们喝茶的包间外,敲门求见。可想而知,他们开门看见是我俩,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刚开始几次完全没办法交谈,赵猛几乎想跟我们动手,总算火兄弟还能克制住他们的怒气,就这样,差不多耗了两星期,高子兴和赵猛的怒气似乎渐渐平息了,无可奈何地表示,愿意听听我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的其实并不多,只是再讲了一遍这世界就快要毁灭,我们极需要见到兰文珠。我要问的问题也只有一个:如何能联系上兰文珠,让她回来跟我们谈一谈? 详细的对话,我就不重复了,最终高子兴和赵猛,还是告诉了我情况,自从我不断去找他俩问兰文珠的事,兰家的人就提高了警惕,他们觉得我不会放手,就劝兰文珠陪着她的母亲出国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我死了这条心。 火兄弟对我讲,好象说服这条路走不通哦,我越想去说服他们,情况就越糟糕。 我却觉得,这是转机,兰家人会劝兰文珠远遁出国,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他们在担心自己有可能会被我说服吗? 火兄弟的评价是:我这么自我感觉良好,颇有当年土老大的风范。 我不介意,我体会到了土孜婆的感觉,跟一个还不明白道理的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接下来,我们去找兰文琬,这位大律师是凡人中少见的明理女性,客观地说,与她交谈,比起和林子交谈或者和兰文珠交谈,都让我觉得更为轻松一些。我和火兄弟装作是要找律师办案子的凡人,到她的律师事务所去约见她,还说我们的案子很紧急,让她的助理替我们插队排期,影响她的助理对我们的同情心,这对于火兄弟来说再简单不过。于是我们很快就见到了兰文琬,值得嘉许的是,兰文琬见到我们,并没有象高子兴和赵猛那般情绪激烈,反倒很客气地请我们坐下,倾听我说话,且不急于反驳。 不过我说完后,她拒绝得很彻底,她说,我若真想救这个世界,就该去找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们,至不济,我也该去游说本市的官老爷们,我既然自称是神仙,若能取信于大人物,有官老爷背书,一纸令下,我想搞什么大手笔会玩不成呢? 她问我,何必非追着兰家人坑个没完没了?我已经坑死她家的老奶奶了,这还不够吗?她说,她是兰家的新掌门,兰家的事情由她作主,我们不必再找兰文珠,因为,就算兰文珠肯答应见我们,她也绝不会答应。 我听的出来,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嘲讽之意,更无恨意,她只是很有逻辑地反过来想说服我们,她对我说,警方仔细勘验了现场,她奶奶是自杀,殆无疑问。所以,不管是否事出有因,这个结果都是老祖宗自己的选择,她会尊重老人家的遗愿,不再找我们的麻烦。可她的情感接受不了,她根本不愿意再看见我们,而我居然还找上门来,想让兰家人继续给我帮忙,是不是有点太过马不知脸长? 兰文琬很平静地下结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在意她的话好不好听,我很耐心地问:你还记得兰家老祖宗的遗愿是什么吗? 兰文琬沉吟了良久,没有回答,下了逐客令。 回到林宅后,我同火兄弟感慨道,看起来,通过说服兰家人的方式去找兰文珠,这条路径还是对的:因为,通过兰文琬的态度,我终于可以肯定,兰奶奶应该是留下了明确的遗言,而遗言的内容是同意兰文珠来帮助我们。那么,如果我们能把兰奶奶的遗言找出来,也就找到了打开兰文珠心锁的钥匙,她一定会听她奶奶的话。 火兄弟跟我抬杠,他觉得兰文琬讲的也有道理,不如就让他去给本市的市长洗洗脑,请官大人发命令把兰文珠叫回来? 我很无奈,未成年就是未成年啊,这话也能信的?兰文琬不动声色就把他带沟里了嘛……难道,我们能去跟本市的市长说,需要他把兰文珠叫回来变成植物人,好让我们去拯救这个世界?就算市长肯听我们讲故事,这故事得讲多久才能讲清楚?市长会闹出多大动静来?我们得跟多少凡人打交道?火兄弟的灵力恐怕全用来影响搅进来的凡人都会应接不暇,我们这不就成了作茧自缚吗?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6) 兰文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她早已敏感到,如果我有什么绝对不会去做的事,那必然便是避免和凡人的官老爷们打交道。凡人世界自有史以来,从古至今,但凡与官爷牵扯,势必闹得满城风雨,我一向的态度就是生怕牵扯进来更多的凡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干? 为什么我知道绝不能跟官老爷们打交道? 嘿,我听土孜婆讲了三十年的故事,可不是白听的。 我之所以敢于找兰赵两家的这些人逐个面谈,那是因为,这些人都已知道我们的故事,已经被牵扯了进来,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我跟这些凡人再重复说多少遍我们的任务,也不会扩大影响范围,更不会在这个世间引起什么动荡。 兰文琬不再见我们,我们接下来去找高云湘。还算不错,这个爽利的女警察并没有把我们当成神棍骗子抓起来,只是绝对不相信我提到的什么灭世劫灾,更不肯帮我们联系兰文珠,没说几句话就出警办事去了。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火兄弟从她的心里提取到一条信息:兰文珠是被她妈妈强带出国的,本人并不情愿。 找过前面四个人后,我和火兄弟发觉,兰赵两家的人明显有了防备,无论是设法约见还是突然出现,都很难再找到清静的时机与他们交谈。这显然是兰文琬的主意,她抓住了我唯一的软肋,那就是无论如何不想让更多的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只要兰赵两家的人尽量和不知情不相干的旁人待在一起,我和火兄弟就不方便再瞬移冒出来对他们说些什么。 这还真是挺麻烦啊……难道兰家的这些人,真的都不害怕世界会毁灭吗?难道他们对我们的恨意如此巨大,连灭世的灾劫都难以打动他们吗?从逻辑上讲,这完全不通嘛,他们这样做,兰家老祖宗不就白死了吗?这难道就是凡人的孝顺? 林子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这个态度,显露出我对凡人的感受过于轻视。没有人喜欢被轻视,我轻视凡人,凡人也会轻视我,而兰家这些凡人轻视我的表现形式,就是绝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既然不当回事,所谓灭世劫灾的说法,自然就完全打动不了他们。 林子说,兰家人对我的排斥,不是来自于恨意,而是来自于自尊心受挫后的逆反,我自诩为这个世界的拯救者,而且需要兰家人的帮助,可我却对兰家人完全没有隐藏我对凡人彻底的轻视,那么,只要是兰家人还有着凡人的自尊心,就会觉得,即使这个世界真的毁灭了,也比接受我的拯救更有尊严。 我不太明白林子的话,拯救就是拯救,凡人怎么会因为维护自尊心而宁肯被毁灭?这算什么逻辑?再者说,这世间的资源都是我们仆族人在护佑,凡人使用起来丝毫不会珍惜,身为一个仆族人,我当然会因此而轻视凡人,又从没见过,哪个凡人因为要维持自尊心,便不肯使用资源呐。 林子叹气道,对凡人而言,为五斗米可以折腰,那叫识时务,但不会接受嗟来之食,那叫耻辱,这就是凡人的自尊心。灭世之劫,是哪个凡人现在能看见的危险吗?凡人压根都看不见嘛,那还怎么去识时务?而我对凡人的轻视就摆在脸上,谁都看得见,特别是兰家人感受深刻,那怎么肯当场受辱? 这一回我听明白了,所谓照顾凡人的自尊心,就是讲道理时不能直接说,还得曲里拐弯儿注意表达方式,救人时得照顾被救之人的感受,否则就算救了人,也仍然是个坏蛋。 哎……当个凡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林子问我是不是没有自尊心,我反问她,身为一个仆人,自尊心要来干嘛用?难道我们去求涅母满足我们要求的时候,还需要主人照顾我们的感受,给我们尊严么? 林子哑口无言。 我更无语,照我看,林子哪里还象是水仆呢?她就是反复落凡落傻了吧,你们听听她讲的这些话,都是凡人的思路,她到底还能不能复原成为一个合格的仆人? 不过,林子的这些凡人思路,至少帮我理解了与兰赵两家人打交道的困境。这些凡人多少都已了解我们的内情,并不是完全不相信我讲的话,那么,从逻辑上来讲,要想达成我的目的,就得考虑到他们的感受,那我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换一个交流的方式? 毕竟我的目的,是要去完成涅母的任务,我完全不需要顾虑什么自尊心。 于是,我同火兄弟好好商量了一番,并虚心听取了金兄弟的意见,结果真找到了一个与兰家人交流的突破口:金兄弟讲,他听卜有道提起过,兰家这一族的人,最近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调查什么事,机密得紧,好象同什么“安乐死”有关。 说起卜有道,他上次把那只打不开的行李箱拿回去后,就再没来林宅找过我们,甚至在小区里都没再碰见过他。不过,他和金兄弟过往甚密……不对,应该说小方,对于卜有道来说,金兄弟仍是凡人方柏梧。 卜有道好象越来越器重方柏梧,经常和他共同出现在电视画面上,而小方作为一个新近火爆起来的影星,也越来越频繁地参加各种活动,就在本市,好象哪哪儿都有他的身影。 他到底是想干嘛?难道是想抢在世界毁灭之前,让全世界的凡人都认识他?这有什么用呢? 但如此一来,小方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压根指望不上他帮什么忙,他能给我们带回点消息,已算很够意思了。 事实上,一听到“安乐死”三个字,我已经猜到兰家人在调查什么了,兰家老祖宗死于自杀,却很显然是安然离世,并不痛苦,还能瞒过众多媒体耳目,这意味着老奶奶对自杀早有准备,她肯定是借助了安乐死的药物,这药物是哪里来的呢?是谁在暗里帮助这位老祖宗呢?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7) 不过,无论谁帮,老奶奶都是自杀,兰家的人为什么要查这个呢? 林子忍住唐慧的白眼,趁她独自出门时硬拉着她问了两句,唐慧一听就怒了,又怕外人听见,就凑近林子低吼道:“你们怕了吧?问我们干嘛要查这事?难道不是你们给我奶奶毒药的吗?等我们找到证据的那一天,就是送你们这几个神棍去坐牢的日子,走着瞧吧。” 啊?!凡人竟然是这个思路啊……他们还真是会联想。 但唐慧的回答给我了启发,如果我和火兄弟替兰家人查到了毒药的真正来路,不正好可以用来抚慰他们这些凡人的自尊心,让他们不再排斥我吗? 接下来,我们找到了兰文玉,兰家一体上下,要叫我说,独有这位长房长孙得了体面的真传,温文尔雅,君子如玉,我们趁他上厕所时瞬移出现在他身旁,他吓了一跳,竟仍能保持风度,勉强系好裤子,整好衣服,才道:“强人所难至此,有点过份了吧?” 当然,他能表现的这么镇定,有一部分他自己品性的原因,亦有火兄弟在一旁用灵力安抚的原因。 我先向他道歉,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我此来,是想让你跟兰赵两家所有的人带个口信,兰老奶奶如何得到毒药,由我和火兄弟负责查出来,只换一次与兰文珠当面交谈的机会,如何?” 他楞了一下,神情黯然,道:“我个人相信奶奶去世与你们无关,奈何我的大堂妹不信,她是兰家新掌门人,象这样重大的家事,我们都听她的决定,我无法答应你。不过,我很想知道奶奶去世的真相,所以我会替你传话,至于结果能不能如你所愿,要看文琬的态度。” 肯传话就行,我和火兄弟瞬移离去。 要查兰老奶奶是怎么得到毒药的,凡人可能觉得很难,但对于我们土族人来说,算得上是轻而易举,不要忘了,我讲过的,我们土族人有一项特别的本事:天生的灵力能让我们在时间长河里随意游走,虽然预知未来的程度有限,回到过去却可信手拈来,只要能回到兰家老奶奶的过去看一看,找到毒药的真相应该不难。 火兄弟说,有两个困难:一是我自己没有灵力,光凭他帮忙,我看不了凡人的过去;二是没有时间,在时间长河里游走,所花费的时间是一比一,谁知道兰家老奶奶是什么时候拿到毒药的?我们能有多少时间用来去看兰家老奶奶的过去? 我仔细推敲了一番,觉得还是可行:首先,兰文玉说他相信我们,对我们的抗拒之心略减,火兄弟趁机查了查他的心声,探到兰家老奶奶自杀,用的是嘴里镶着的一颗毒药胶囊。据兰家人已经查到的情况可知,胶囊里面装着的是很先进的安乐死药物,能迅速致死,没有任何痛苦,面容有如安睡,表面症状是心脏骤停。这类药物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而且是半年前刚在荷兰面世的新药,目前在本市,根本还找不到进口的渠道。 其次,在我们与兰家老奶奶相遇之前,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安乐死呢?她身体健康儿,孙满堂,瞅着能活到一百岁,绝不应该会有自杀的想法。所以,她在嘴里镶毒药胶囊,只可能发生在她与唐慧到林宅来见我们之后,兰家老奶奶,是唯一一个听到我讲的故事后,无条件全部相信我的凡人,她知道自己必须还愿,恐怕就此便萌了死志。 第三,我跟火兄弟说,我没有灵力的事好办,请他跑一趟米契谷,把土族族长请来,族长亲自来看一看兰家老奶奶的过去,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难的,的确是时间有可能不够,自从兰家老奶奶和唐慧前来林宅见我们,至今已过了月余,等族长去时间的长河里走一趟回来,若是并没能帮我们找到真相,那就白耽误时间了。 不过,我认为这风险值得一冒,说不定族长往回走没多久就发现线索了呢?所以,我让火兄弟立刻把土族族长请了过来,族长在林宅地下室里施用灵力,带着我一起进入了时间长河,从兰家老奶奶和唐慧来林宅的那个时间点看起,一直看到老奶奶去世。 花去了月余的时间,总算没有白耗,我们找到了真相。 但真相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一直看到兰家老奶奶去世的最后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那些貌似普通平常的场面,竟然掩盖着触目惊心的秘密,如果不是当事人吐露真情,就算我看见了,也根本发现不了真相……从时间长河里回来,送走族长的时候,我擦着汗对他说,再也不敢冒这种险了,这一次真是万幸,差点儿,就真的白耽误时间了。 族长脸色阵青阵红,俄顷,试探着问道:“老祖,您就不觉得,顺着看几天没有看明白的时候,就应该退出来,再进去倒着看看?若是我们早一点从后往前看,可能会节省时间,马上就发现真相?” 对哦,我为什么非要顺着老奶奶来林宅那晚开始看呢?假如从她去世那一晚开始倒着看,我岂不是早就发现真相了?老奶奶自杀身亡,最有可能出现线索的当然应该是她自杀当晚……咦,族长为什么不早提醒我,这不是事后诸葛亮吗? 火兄弟忍笑送走了族长,回来安慰我说,我没有灵力,想不起来土族人进入时间长河时亦可以倒着走,情有可原。不过可怜的族长也没想起来我的毛病,我是再世土仆的身份,是我族族长的正牌老祖,他怎么敢给我出主意呢?他只能是听我的吩咐吧,结果最后才明白,居然是我没想起来,白费了他许多灵力。 行吧,不管顺看还是倒放,终归找到了真相,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已胸有成竹。 我让林子给兰文琬打电话,告诉她,如果她想知道兰老奶奶自杀用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就带着兰家一族中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来林宅与我们正式洽谈一次。 (一)土仆讲述的故事(18) 兰文琬果断同意,转天,兰家知道我们的那些凡人,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隔壁兰宅,只除了兰文珠和她的母亲没有出现,连林子的母亲何明眉居然都回来了。 林子说,是她通知母亲回来的,她认为何明眉也应该知道真相。 真相并不复杂,一句话就可以讲完:兰家老奶奶嘴里镶着的毒药胶囊,竟是林子的父亲遗留下来的。 当然,我并没有证据,我只是直接看到了最明显的线索,然后结合之前的场景,进行合理地推断,再把推断出的结论告诉给所有人:我一直看到那最后一晚,兰家老奶奶咬破嘴里的胶囊,在意识渐渐消散的过程中,她的脸上突然显露出恶作剧完成般的一丝微笑,很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忽地含糊不清冒了一句出来:“谢谢啦,林婶婆……”,而就是这一句话,才让我豁然开朗,明白了之前我看到的那些林家婶婆和兰家老奶奶的往来场景,到底是隐含了什么内容。 倘真象我的族长说的那样,倒着去看,未必能让我一下子就猜透。 在林子的婚礼上为她证婚的,是她名义上的小堂叔林安清,所以我一直很清楚林家的亲戚关系:林安清的奶奶,在辈份上算是林子父亲的婶婆,林婶婆和林安清的父亲来参加了林子的婚礼,我见过他们,也知道林婶婆认识兰家老奶奶,她曾在婚礼上和兰家老奶奶打招呼,称呼兰家老奶奶为“师母”,老奶奶则随林子父亲那样称她“林婶婆”。林子的父亲被杀,林子的母亲入狱,林子受惊过度,小方又忙于承接林氏公司,林子父亲的后事,林婶婆和她儿子都有帮着打理。 在时间长河里看兰家老奶奶的过去时,我留意到林婶婆和兰家老奶奶曾见过两次面,她俩说话用的是一种很古怪的凡人方言,我听不太懂,本来觉得不重要。而第二次她俩见面,就是在医院里,兰文珠的父亲倒地出事的那一天,兰家老奶奶非要去医院探望昏迷的林安清,且不要人陪着,我看到她坐在林安清的病床前,同林婶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说着说着,林婶婆象是随手递给了她一个小药瓶,我当时看得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根本没去想这个小药瓶里装的是什么。 直到听见兰家老奶奶弥留之际的那句话,我才猛然省悟过来,立即要求族长带着我倒溯时间,去看了看林婶婆的过去,这一次我猜的时间点很准,果然就在林子的父亲被送到殡仪馆的那一天,是林婶婆在替他整理遗容,偶然发现他嘴里镶着一颗胶囊,还用了很精致的托架,非常方便拆卸,林婶婆顺手将胶囊取了出来,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很有意思的是,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反倒联系了兰家老奶奶,说师母一向有见识,她想听听师母的意见。 因为我听不太懂,所以我不知道兰家老奶奶具体同林婶婆是怎么说的,但这无关紧要,显而易见,最后的结果,是林婶婆将这颗胶囊交给了兰家老奶奶。 我对前来听我讲述这个结论的凡人们说,林子父亲嘴里的胶囊是怎么来的,凭兰家人的能力,应该不难查知,可实际上,查不查都无所谓,总之这毒药绝不是我们给兰奶奶的,证人就是林婶婆。 兰文琬问我,为什么不先讲条件,直接就告诉他们这个真相?假如她还是不肯答应让兰文珠回来见我,那我不就亏了吗? 我平心静气地对她说,如果听完我是怎么查知这个真相的过程,她仍不肯相信我是神仙的仆人,仍要拦阻兰文珠帮我拯救世界,那就随她便吧,我已经尽力了。 兰文琬的嘴唇颤抖起来,这位理智的大律师,终于流露出了面对神迹时凡人的惶恐。 这是必然的,不是吗?她的逻辑一定会告诉她,除非是我真有神力,否则我怎么能听到兰家老奶奶死前呢喃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听不到,又怎么能知晓林婶婆从林子爸爸的遗体里取到了胶囊?还有林婶婆和兰家老奶奶说话时用的古怪方言,送老奶奶去医院的就是兰文琬,她在离开病房前也听见了,她同样不懂。如果不是我有神力,我怎么会知道两位老人是在用那种方言说话? 虽然,对于我说的结论,我的确提供不了任何证据,可我却不怕让他们直接去问林婶婆,说明林婶婆一定会证实我的结论。而林婶婆绝不可能事先跟我串通,那么,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就算理智如兰文琬,如此想下来,也只得相信我说的“去时间长河看过去”是真的,亦不得不相信我真是神仙,对不对? 再继续想下去,那么,我说这世界将要毁灭,便更可肯定是真的。 我呢,一直不在乎凡人是否相信我,甚至为了少惹麻烦,宁可凡人不相信我,而林子的提醒让我反省了自己:拯救这个世界,自然包括拯救这个世界里的凡人,轻视凡人,便意味着轻视凡人所处的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是涅母创造的,我身为仆人,安可轻视? 我帮兰家人探查毒药的来历,不是为了证明我这个神仆确有神力,而是为了让凡人的内心找到安宁,我顾及他们的感受,明白了兰家所有人对我的恨意,实际是因巨大伤痛而引发的迁怒,即便我不能与他们的感受共鸣,也该去努力满足他们的心愿,平复他们内心的创伤,令他们感到安宁,不再有迁怒我的必要,他们就一定会控制住情绪,然后,认真把我讲的话,听进心里去。 我所需要的,无非就是他们能认真听我讲话而已。 我不知道听完这个真相后,兰家人回到隔壁兰宅里是怎么商议的。 过了几天,兰文琬独自一人来到林宅,对我说:“神仆先生,林婶婆已经承认,的确是她把胶囊给了我奶奶,林婶婆并不知道胶囊里是什么,她第一次给我奶奶看时,我奶奶跟她说,那东西不能乱碰,更不能跟别人提起。我奶奶要她密密收好,以后再找机会去寻个合适的人化验检查一下。后来第二次,在医院里我奶奶说找到合适的人了,她就交给了我奶奶。林婶婆还问我,我奶奶突然去世,是不是把胶囊转交给了我?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她曾给我奶奶这个胶囊呢?” 我点头,请她继续说。 她道:“兰家对外公布的是奶奶心脏骤停猝死,我不可能告诉林婶婆真实情况。所以,我对林婶婆说,奶奶的确在去世前把胶囊交给了我,只说让我拿到化验结果后要同林婶婆说,别的什么都没提,最近化验结果才出来,这个胶囊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安乐死药物,我找她,是想问问林婶婆怎么拿到这个胶囊的。林婶婆对我说了她取到胶囊的经过,与你讲的完全一致,无论如何,林婶婆不可能是你的托儿,那颗胶囊在国内根本买不到,我已托人查过林子父亲的行踪,他在五个月前,曾去过一次荷兰,估计就是那时知道有这种药。不过,他绝不可能直接在嘴里镶着胶囊进关,所以才做了方便自己拆卸的托架,很可能是托关系把药走私带进来的。这种种迹象串在一起,都印证了你推断的结论。虽然无法推测林子父亲为什么要在嘴里装这么一颗胶囊,但我奶奶自杀用的胶囊就是他带进来的那一颗,这已毫无疑问。” 我问:“所以……?” 兰文琬吸了口气,接着我的话往下说:“所以,我们家里的人商量过了,其实小阿珠早就想来见你,但她的母亲不允许,才强逼着她出国。现如今,你已经证明你不是普通人,你没有骗我们,这个世界面临着毁灭的危险,我们必须要帮助你。我已经借为卜先生办事的由头,说服了大伯母,请让她放小阿珠回来,肯不肯帮你们,由小阿珠自己决定,如果她肯……那我会再想办法瞒住大伯母……神仆先生,我已经全盘相信你,你能向我保证小阿珠的平安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如果这个世界最终不会毁灭,我就一定能保证兰文珠平安归来。” ------------------------------- 那么现在,已到了说好的,兰文珠回来见我的时间,很可能下一秒,林宅的门铃就将被按响……她会回来吗?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 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我必须只能以女人形象为再世之身的事实。 这也怪不了别人,追根究底,是我自己繁衍的族人太过喜欢柔美,导致现在的木族人身体材质根本无法适应我的灵力……呜,不肖子孙。 若是在三十多年前,我重归这世间化形人身时,有土老大持圣卷筒为我护法,我还能够改造一下身体材质以合我用,但外观模样就没办法改,肯定跟我那个千娇百媚的族长差不多……呸呸呸,就算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也不想要去重形一具木族人的身体,那还不如就用兰文珠的身体呢,她是职业妇女,正值青壮,从镜子里看去,外表英姿飒爽,磊落大方,气质上绝不输于男儿的身体。 再者说,反正我只需要用三个月就行了。 土老大所料不差,兰文珠只要肯答应回林宅与他见面,我就一定能够觉醒回归。 事实证明,确是如此,兰文琬没有告诉土老大她与兰文珠联系过程中的所有细节,而我却记得兰文珠经历的一切,毕竟我沉魂在她的身体里,虽不便出来主导身体行动,她的记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土老大向兰家人说清楚了兰家老奶奶的自杀真相后,兰文琬只告诉土老大,她通知兰文珠回来与土老大见面的时间,别的没有细讲。但其实兰文琬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兰文珠回家来后,第一时间见到的是兰文琬,兰文琬将兰家老奶奶的遗言和那件针织外套,郑重交到了兰文珠的手上。 第一个发现老奶奶去世的唐慧,最先看见床头那件外套和白纸上的遗言,她是陪老奶奶来过林宅的,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唐慧还是隐约知道,如果兰文珠陪我们完成任务,会变成沉睡不醒的植物人,她心内恐惧,又怨怪老奶奶是被土老大害死的,遗言可能是受胁迫而留,就私藏了起来,除了兰文琬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兰文琬知道兰老奶奶的遗言,但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无条件相信土老大说的话,未免太象个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傻瓜,故此全力去调查毒药的来历,想要籍此坐实或者洗清我们的嫌疑。而她调动兰家所有的人脉资源都查不出端倪,却被土老大说破真相,自然对我们全面改观。 在隔壁兰家,兰文琬把遗言和针织外套交给兰文珠时,说道:“阿珠,大姐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这是老祖宗的遗愿,我交给你,由你自己做决定,是不是去见那位神仆先生,你自己想好,千万别勉强。” 兰文珠道:“大姐,奶奶刚去世时,因为事出突然,我过于伤心,后悔自己躲出去,没有留在家里多陪陪奶奶,这才断然离开林宅。可冷静下来后,我已慢慢想明白了,我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事,不是我的幻觉,我对土老大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怀疑过,必该我去完成的任务,我也不想逃避。只是,妈妈的情绪一直有些歇斯底里,爸爸又始终躺在医院里没有清醒,我怕妈妈再象奶奶一样出事,所以妈强逼着我陪她出国,我就只好去了。现在兰家的事都归大姐你做主,你都能相信土老大,那我就放心了。看,有你出面,妈都肯放我回来,她那边有你照应着,我再无挂碍,更不会有任何勉强。大姐,我同你讲实话,我这次去见土老大,就是要告诉他,我同意沉睡,换木仆觉醒回归,我是心甘情愿的。这段时间,你千万别找我,别去打扰土老大,就我所知,时间也应该不会太长,大约只有三个月了,我只希望,还来得及帮他们。” 其实,只要兰文珠真正心甘情愿,我觉醒回归便在片刻之间,只要我觉得时机合适,这具身体就不再归她掌控。所以,当兰文珠如约按时摁响林宅门铃的那一刹那,她的意识已没入护魂花中沉睡,而走进林宅,对土老大说“我回来了”的,已经是我:再世木仆。 土老大瞬间明白,他拿出了口袋里的灵魄石,我微微躬身行礼,紧接着,林子和火兄弟都冲了出来,火兄弟手捧圣卷筒,筒内的那团青气奔涌而出,兴奋地啸叫一声,笔直撞进我的胸口,我扯开胸襟低头看去,原来心口的那滴血痣已消失不见,而随即,护魂的蝴蝶兰脱落下来,化作紫蓝色的花瓣,飘落在我的掌心。 林子“呵”了一声,惋惜地说:“木兰长老,她这是要用自己仅存的灵体助兰文珠化形人身吗?那她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怜她一片苦心,自己什么都剩不下。” 我瞪了她一眼,小瞧我是不是?我将那朵花瓣举起,吹了口气,登时化出一枝鲜活绿茎,摇摇摆摆,就在我的掌心生长起来,眨眼间变作一株花苗。我托着这株花苗走到地下室去,将它种在了火兄弟设下的瞬移阵法圈内,只消片刻,花苗便欣欣向荣,顶端盛开着一朵蝶形兰花,极尽娇妍之态。 土老大、林子还有火兄弟,都跟在我身后,林子好奇问道:“这是木兰长老的本体原形吗?” 我看着这株仿佛在向我表达无限喜悦的兰花,温柔说道:“不,木兰长老的本体原形是桫椤,留在穆家村后山的巫台那里,等我们完成涅母的任务,我会去帮她重形人身,我既然已经觉醒回归,自有办法留住木兰长老,让她重形回到这个世间。” 火兄弟猜道:“那么这一株蝴蝶兰……是兰文珠?” 我说:“木兰长老散形所化的护魂花,原是木兰长老用她最后的灵体为我和兰文珠同时存在这具身体里所设的屏障。现在我已觉醒,木兰长老为护兰文珠周全,便硬生生带着她的意识脱开去,是想用自己的灵体来为兰文珠重形人身,但如此一来,木兰长老将再无灵力留在这世间,原形桫椤将会退化为纯粹的植物,永无可能重形为木族人。不过,既然我回来了,何需再消耗木兰长老仅存在灵体里的最后这一点灵力?我刚渡了些灵力,将木兰长老的灵体和兰文珠的意识都封固在这株花苗里,种在这里由火兄弟的阵法相护,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去经历外面的风险。如果三个月后,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我自可把身体还给兰文珠,木兰长老的灵体亦能与她的原形桫椤复合,无非再多经历些岁月时光,木兰长老终能重回世间。或者,如果我们不能完成任务,木兰长老的灵体亦可以借这里的瞬移阵法,以我的灵力为引,取回兰文珠的身体,让兰文珠醒来,和兰家人一起,在世界毁灭之前的最后时刻相守。这样,对兰家老奶奶来说,不管她的小孙女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保证了她的安全,都完成了让兰文珠回来的承诺,那位老祖宗泉下有知,定会安心的。” 那朵蝴蝶兰听着我的话,无风自动,似在上下点头。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2) 土老大赞道:“甚好!甚好!我们与凡人虽有纠缠,却终无亏欠,正属仆人应尽之责。对了,你的隐形叶呢?” 我笑笑,伸手去抚了抚那株兰花上修长碧绿的叶子,那片叶子毫无变化,可我的手收回来时,指间却多出了一枚翠青欲滴的细嫩叶片,叶脉透光,通体晶莹。 土老大道:“原来是这样,你刚才所说的渡了些灵力,就是用你的隐形叶聚形了这株蝴蝶兰,这样才能同时封固木兰长老的灵体和兰文珠的意识,是不是?原本你是想封固在这具身体上的,是不是?对于木兰长老来说,她的灵体跟你封固在一起,自然更有助于她日后重形,无需费许多时日,是不是?可木兰长老却不想让你亏欠兰文珠,所以强行脱开,宁可彻底牺牲自己,是不是?然而你终究是木族老祖,还是得由你来作主,于是你用隐形叶和火兄弟的瞬移阵法当通道,无论你在哪里,都仍可用你的灵力来滋养木兰长老的灵体,是不是?” 我恭维地说道:“土老大,你所料丝毫不差。” 火兄弟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不想理这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顾自折身走回了楼上客厅,站在靠近门旁的穿衣镜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这具身体。火兄弟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乐道:“这个……哈……呃……该怎么称呼你啊,难道还能叫你木兄弟?哈哈哈……” 我无可奈何,又不耐烦同他拌嘴,只好瞪着镜子里的女人发楞。 林子也跟在后面,忽然接口道:“想当初,我们五个被涅母创造出来时,皆有本名,此次再世回归,何不依回本名相称?” 我闻言大喜,转回身去,面对他们三个,再次躬身行礼,说道:“便是这样。土仆在上,不敢直呼其名,在下木清,与三位见礼。” 土老大拱拱手,道:“我现世的名字唤作土呆,不叫也罢,木清,欢迎你回来。” 火兄弟有样学样,也拱拱手,勉强道:“见礼见礼,那叫我火斑吧,你该还记得。” 林子嫣然一笑,走上前来拉住我,道:“前世,就我一个是女性身形,与诸位总觉有别,现世的木清变成这样,正合我意,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水媚。” 凡人的身体自有记忆,兰文珠和林子自幼亲密,所以,对于水媚现在亲热的举动,我竟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心生暖意,对她道:“木水相生,你我原本就该亲近。对了,还有一个呢?金灿何在?” 火斑挠头道:“金灿?哦,你是说小方啊,他最近忙得不行,哪儿有空在家,回来基本就是睡个觉,你想见他,还得熬夜等。” 土老大叫我们都坐下,说:“木清回来了,时间又紧迫,我们就不要再扯闲话了,赶紧商量一下,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 我有些诧异,问道:“不用等金灿回来吗?我们是五个,要行动也得五仆齐聚,如果只有四个,那怎么完成涅母的任务?” 火斑说:“你先管你自己吧,要不要试试,你现在彻底恢复了没?” 话音未落,他就掏出火焰盒,对着我一掀,一股红浪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我本能地挥手一挡,青气透指而出,那股红浪被青气一击而散,倏地缩回盒中,却不消停,还在起起伏伏,活象跳舞的小人。 火斑捧着盒子,开心道:“不错啊,连隐形叶都不用,就能对付我的火焰盒,看起来,你真的完全恢复了。” 我有些不高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象个小孩子?烦不烦?要是我挡不住呢?哦,被你的灵火烤焦半边脸,我还能出门吗?” 土老大劝道:“木清,你不要跟火斑计较,他就是个小孩子。金灿不在,我们正好商量他的问题,你可有办法解开金灿身上的障力?还有,他那个游离的灭咒,核心部分在那件针织外套上,你有办法对付吗?” 我取过我带进林宅来的那只纸袋,拿出里面的针织外套,翻到下摆靠近胯骨的褶皱处,将那个淡到接近米色的痕印给他们看。 水媚将凝露杯拈在手上,挡在我和她之间,杯身泛起点点金光。 我让她放心,我既已觉醒回归,灵力充盈孚用,这件针织外套上仅剩下核心部分的灭咒,在我的面前,已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只不过由于灭咒带着消灭水仆落凡体的恶意,凝露杯有所感应,才会示警。 不过,要想消解这个金仆留下的这个障咒,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话,要从头说起,当年五仆随侍涅母,本来并不会、也不需要互相遮掩心思,我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五仆才开始互设心障? 我的话立刻遭到火斑反驳,他说前世的自己从没设过心障,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设,水媚则将头转过一边,不想接我的话,而土老大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请我给他细细讲一讲前世的故事。 呃,那也只好由我来讲了。 我记得,互设心障,是在涅母离我们而去之后。 涅母在世时,我们五个都很忙,那时候世间并无仆族,世间的所有资源只靠我们五个行走护佑……这天下何其广大,虽说我们不是做不到,可日日为了数不清的任务奔忙,我们任何一个,都没有时间去思考我们自己的心事。 是说,我们自己又哪里需要想什么心事呢? 我们不是神仙,只是涅母的仆人,我们的身体虽然好用,但仍是血肉之躯,所以很自然的,我们除了工作,还需要休息。 每个昼夜,我们都过的极其有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反正任务很多,并不着急,今天忙不完还有明天。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不知过了多久。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3) 现在回想前世,我们五个,简单的就象时钟,运行有如指针,永远绕着固定的轨道旋转,周而复始,从不停歇。而且我们五个,彼此无需言语,全靠心声交流,要知道,说话实在是太慢了,我们的工作又太多,哪里有时间慢慢把话讲清楚?当然是心意相通无所障碍,沟通交流才最为迅捷。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涅母忽然消失了。 我们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很长时间以后才觉察到涅母的消失。 我们五个游走这世间,素日里分散各处,并不常固定在某个地方,前世根本没有什么族群聚集地,我们更没必要给自己弄个房子。 涅母更是如此,而且她连任务都没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全凭她一时兴起。所以她会随心所欲地出现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或者不出现。 但只要是我们呼唤她,她总会回应,有时候是与我们心意相通,有时候就干脆出现在我们身边。有时候,就算我们不呼唤她,她也会待在我们附近,看着我们做这做那,象个慈祥的老母亲。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涅母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我们附近,而我们的心思全放在完成任务上,需要呼唤涅母的时候越来越少,我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再也没有呼唤过她。 直到那一日,我们五个聚在一起呼唤涅母,整整一个昼夜,却无丝毫回应,我们才悚然查觉到,涅母消失了。 火斑插口问我,涅母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竟然被他问住了,涅母就是涅母,长什么样子嘛……咳,我无法描述。她似乎永远在变来变去,如同一大团七彩光晕,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只不过,我们都认识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只要她出现在我们身边,我们就能认得出来。 前世,忽有一日,我发现我很久没有见到涅母了,久到我已不记得,距离上一次涅母出现在我的附近后,过去了多长时间。 我的心里,头一次泛起了焦虑的情绪,这焦虑的情绪仿佛能够传染,我能感知到,其余四仆也迅速地在回想,他们亦是很久没有见到涅母出现在自己的附近,五仆心意相通,瞬时重聚,不约而同,我们都回到了上次一起碰见涅母的地方。 那是在海洋中心的一个小岛,五仆护佑的资源均存在于这个小岛之上,十分丰盈肥沃。这个小岛上还有各式各样的动植物,却唯独没有凡人踏足。 不过,前世的那个时候,这个世间的凡人才刚刚被火斑启蒙,刚学会生火,当然无法登上这个海洋深处的小岛。 在那个小岛上,四仆向土老大询问涅母去向,却发现土仆的心灵一角竟然出现封障,令四仆无法探知,只得用言语相询,土仆不是很愿意回答。五仆之间沟通不畅,渐渐各起异心,金灿最先从土仆那里学到了如何使用心障之力,马上就将障咒施用到极致,五仆之中,倒是他的障力最为强大,而且他立刻将自己的心思完全封障,我们全被他挡在心门之外,任何讯息都探不到。 土仆没想到金灿会走极端,他便表示,不会再教木水火三仆如何使用心障之力,火斑表示,他不知道有什么必要使用心障,更不理解土仆为什么突然会封障心灵一角,至于金灿的做法,他不懂也不想懂,火斑说他用不着学这个,说完就离我们而去。 土仆说,涅母消失了,他要走遍这个世间去寻找,无需我们帮助,很快离开了小岛。 后来,我和水媚会设心障,是从金灿那里学到的,由于金灿已经封闭自己的心门,我和水媚对这个障咒能学会几成,全由金灿决定。至于土仆,他虽是最先会障咒的,可只是用来封障心灵一角,估计论起障力之强弱来,亦比不过金灿。 我因之生出不忿,便私下研习解障之法,这个世间,最难是无中生有,如今障咒已然存在,解题便自有方向。后来,金灿为了护佑金属资源,对抗凡人滥采,几乎处处设置障力,给了我绝佳的实验场所,我经常趁金灿不备,就去他护佑的资源处练习解障,就算他知道是我解的也不会介意,他防范的只是凡人。通常就是我解了,他再来重设一遍,不会对他护佑的资源产生什么损失。 但在前世,我的解障之法虽能解开金灿留下的障力,却仍打不开金灿的心门。 再后来,金灿最早散形离世,他并没有把障咒之法传给族人,只留下了一块钇石,封存着他的障力。我同他一样,也没有把解障之法传给族人,而是留下了一颗古桃树种,封印着我的解障之法。 我是这么想的,前世的设障解障,不过是我与金灿之间的游戏,与护佑资源的仆族人任务并无必要关联,他既然没传给他的族群,我也不必传给我的族群。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要你解除障力,仍需找回你那颗古桃树种?”土老大听我讲到这里,忍不住问我。 我点点头。 水媚和火斑面面相觑,水媚摇头道:“不行,不行……难不成,还得再要凡人一条命吗?古桃树种被高子兴吃了,他死后才能重新化育成树种……不行,不行,再把高子兴害死,兰家人要跟我们拼命的,而且,这样也太对不起兰文珠了。” 火斑问我:“哎,你到底是不是成年木仆啊?怎么会封印了自己的解障之法就再找不回来了呢?那棵古桃树是被我烧了的,坑还在,不可以回去找找吗?” 我说:“你们想左了,我既然已经回归,何需再要凡人舍命?请高子兴来这里一趟即可,我用隐形叶施法,取出他吃下的桃叶,重化树种就行,不会伤到他分毫的。等树种再长出枝条,我的解障之法就能重现世间,到那时候自可为金灿解除障力。” 土老大皱眉想了半天,问我:“就这么简单?”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4) 我看了他一会儿,吐口气,道:“你真的是再世土仆吗?你会相信就这么简单吗?” 土老大说:“我当然不信,我虽无记忆,却听过许多故事。金仆现在一分为二,他的影子还没有找回来,另外还有灭咒游离在外,你虽能克制,但很明显,眼前这个灭咒核心仍对水媚有威胁,你除掉金灿身上的障力,就能完全解除灭咒的威胁吗?” 我放心了一点儿,这个没记忆的再世土仆,到底还是土老大,一如当年那般谨慎细致,我答道:“麻烦确实在这里。我取回解障之法不难,难的是,现在的金灿,并非完整的金仆,灭咒也不完整。不完整就意味着不稳定,眼下那个不完整的金灿,就是小方,只想当个凡人,而这个不完整的灭咒核心也突不破我的克制,都是因为障力还在,金仆灵力无法释放,所以做不了什么。可一旦我在金仆还不完整的情况下解除障力,那么金灿的灵力骤然释放出来,会发生什么事,那是我完全无法预测的。土老大,你能预测吗?” 土老大面沉如水,坐在我对面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对我说:“我听见灵魄石在我脑海里发出声音,象是在叹气。” 我讶然道:“那这是……应该预示着会有风险吧?” 土老大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这次在世间行走,我得到的最佳启示,就是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什么都别做。不过,你还是要先取回除障之法,我们试一试,能不能先把林安清和卜有道身上的障力除去,这两个凡人都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信息,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好歹也要先探一探。” 我们都同意土老大的这个想法,并一致决定,暂时不把这些事告诉金灿,反正他基本上不回家,似乎对涅母的任务毫不关心。 回到林宅的第一晚,我刻意等了很久,差不多都熬到快凌晨了,金灿才从外面回来,见到我略有些惊讶,我与他见礼,他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十分友善地说了句:“回来就好。”便再无多话。 这个金灿,和我记忆中的前世金仆不太一样,以前的金仆,除了服气土老大之外,对我们三个其实都极不客气,眼睛仿佛长在头顶上,很少见到他有好脸色。现在的这个金灿却会和气陪笑,哪怕话不多,态度仍温和有礼。 这个金灿怪怪的,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以前是土老大最厉害,我们木水火三仆就算争不赢金仆,最终总归有土老大说了算。规矩都是土老大定的,金仆不敢违反,所以就算金仆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我们也没什么妨碍。现在不同了,土老大完全没本事去压制这个金灿,我自然便不敢随便释放前世金仆的灵力,对前世金仆的忌惮,这已成习惯,一直刻在我们心头,所以,在“不要急于为金灿除障”这件事上,不用多说,我们作为再世的木水火三仆,都相当有默契。 你们可千万不要以为,我们五个都是涅母的仆人,就会彼此象兄弟姐妹那样感情深厚……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啊,勉强算是同事,还是各管各的那种同事。我们能保持表面和气,能守一样的规矩,能齐心合力去完成我们的任务,那差不多就是我们五仆之间关系的全部了。 说到感情嘛,我们五仆,当然都对涅母有着毫无保留的感情,她是我们的主人,她创造了我们,她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皆会无条件遵从。 除此之外,五仆之间还需要有什么感情呢?事实上,在涅母还常常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时候,除了看到涅母时会感到喜悦,我们五个并没有其它的情绪,每日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一切按部就班,很少产生情绪。 涅母不知所踪之后,我们五个才渐渐感觉出来,我们竟产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而且无法消解弥平。 但很不幸的是,我们五仆的喜怒哀乐并不同步,其结果就是我们之间常常会起冲突,非常不利于完成我们的工作,需要土老大强力压制其余四仆的状况越来越频繁。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土老大才说,我们应该要建立自己的族群,把能力复制给族人繁衍传承,然后我们自己散形离世,在休眠中等待涅母回来,免得他哪天没压制好我们几个,会惹出大麻烦。 土老大是定规矩的,他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做了。 谁会想到,现如今这个世间竟变成这样?我们五仆再世重聚,世界面临着毁灭,我们却仍没能等到我们的主人涅母。 涅母到底去哪里了?我们还能找到她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回答,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找不到她,我们就会一直等下去,哪怕等到岁月穷尽,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只要我们还在,就会永远永远等下去。 -------------------------------- 我以兰文珠的身份,约高子兴前来林宅相见,结果这家人齐齐过来,高云湘和赵绢说什么都不肯让高子兴一个人见我们,好在,这家人都知道我们的任务,不违反土老大“不在凡人世界扩大影响”的要求,我就同意他们全家一起来。 而我用隐形叶取回高子兴体内桃叶的过程,可称得上是他们一家子“见证奇迹的时刻”。 并没什么复杂的,我就让这几个凡人眼睁睁瞅着,将隐形叶弹入了高子兴的腹部,只不过数秒后,隐形叶便透体而出,回到我的掌心,原本莹白的叶脉已变成紫黑色,紧接着,紫黑凝结聚集,待到隐形叶的叶脉重归透明时,叶片上便出现了一粒小小的桃核。 高子兴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不可思议地说:“这是咋弄的?咋弄的?我还穿着衣服呢?这就全取出去了?” 高云湘感叹,就算我是在变魔术,这也是世间最高明的魔术了。而赵绢什么都没说,只敬畏地看着我掌心的桃核,双手合十。 我不担心他们会告诉别人,这种场面,就算他们亲眼所见,说出去能有几个凡人会相信?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5) 这一家三口走后,我来到林宅后院,将桃核种在了泳池边的篱笆墙下。土老大把圣卷筒借给我用,只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林宅后院里就多出了一棵枝繁叶茂的矮胖桃树……我没有让它长得很高,只与我头顶齐平,你们不妨想想看,兰文珠的身体能有多高?而不能长高便自然长宽,所以这棵桃树显得颇为矮胖。 一如当年的古桃,这棵小桃树生长出来的第一片叶子,便封存着我的解障咒法,我将隐形叶与桃叶印合,轻松收回咒法,以后可随我使用,有前车之鉴,我刻意洗去了桃树上我的灵力气息,自此以后,它只是一株普通的桃树,再也不能被凡人拿去许愿了。 这一整晚,我都在泳池边专心致志地忙活着,土老大他们几个则替我挡住了金灿,金灿应该不知道我在干嘛,不过他似乎并不好奇。 我避过金灿,取回了我的解障咒法,接下来就该要除去林安清和卜有道的心障了。 林安清好办,他一直在疗养院里昏睡着,我和火斑前去探病,用隐形叶施放咒法,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我探查到了他内心的秘密,同时也消除了他的记忆……象这样暗黑阴沉的秘密,他何必记住呢?醒过来的林安清,不再记得他持有林氏公司股权的赠予书,不再记得他的生身父亲曾写给他一封信,因为这两份文件,在我探知到他的秘密之后,随即就让火斑取了回来,林安清将会心平气和地回到他原来的生活中去。 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在凡人世界里,这是颠仆不破的真理。 火斑说,这个林安清,居然会把那封信藏在冰箱冷格的夹层中,他和土老大之前怀疑过林安清隐藏了什么要紧物事,曾去此人的小屋中翻找过一遍,只不过冰箱刚好和他的火系灵力对抗相斥,虽然只是凡人的东西,却也导致他忽略过去,未予细查。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林安清藏得如此隐秘,亦导致他的家人同样没有发现,于是这么长时间里,那封信就一直待在原地。 否则的话,想想看,若是被别的凡人看到,林子父亲的这封遗信,可能会上本市的新闻头条吧? 土老大仔细读了那封信后,对我们说,他觉得这解释了林子的父亲为什么会走私带回那颗安乐死胶囊。方柏梧其实就是金灿嘛,是在林子的小姐姐四岁时,曾施放过强大灭咒的那个金灿。林子的父亲心有所感,对方柏梧一定会产生莫名深刻的不信任感。千万不要小看凡人的直觉,无论是强大的恶意,还是强烈的爱意,凡人几乎都可以在一见之下立即感应到……但能不能想明白,那是另外一回事。 当然,凡人通常不愿意相信自己想不明白的事,而直觉往往最难解释明白,凡人一直崇尚的,是按理智行事,不是按直觉行事。 其实在我看来,很多时候,越想多越做错,聪明反误聪明误。 方柏梧被选为林家的女婿,这事一直由林子妈妈主导,林子的父亲是比较被动的,而且土老大一出现,林子的父亲曾经马上就想放弃方柏梧,内心深处,只怕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不由自主地提防着方柏梧吧。 林子出生那晚,林子父亲被泡进原油里的经历,想必令他终生难忘,他非常害怕再受那样的折磨,而方柏梧越接近林家,他就越害怕,这份摆脱不掉的强烈恐惧直觉,让他去了趟荷兰,为自己准备了那颗安乐死的胶囊,也让他写下了那份将股权赠给林安清的公证文书。 土老大对此事的推测是:林子的父亲是一个完全无视规矩的凡人,胆大妄为,自视甚高,唯一能令他吓破胆的,就是神仙的惩罚。是以他所准备的手段,都是想用来对付神仙的,他认为那一次的原油惩罚,充分说明了神仙绝不会想要杀死他,只是想折磨他,故此他为自己做了安乐死的安排,以求在无法忍受折磨的时候一死了之。林子的父亲料定,如果他自杀而死,神仙一定会出手打救,让他死而复生,所以他并不是真正想要自杀,可林子的父亲却没有料到,自己最终竟会死在凡人的手上,无人打救……林子的父亲,在被林子的母亲捅伤,失血晕迷之前,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妻子和亲生女儿,竟会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吧? 成功搞清楚了林安清隐藏着的秘密,象是给土老大打了一剂强心针,他马上安排火斑回去找火族的族长,到族长护佑的油脉处走了一趟。火斑回来报告说,那处油脉深埋地底,没有任何水渍痕迹,找不到水仆的引咒。但也不是毫无收获,火斑和族长在那里重现了当年场景,确认被族长化成钻石泪的灵力,的确就是水仆灵力,那一刻,灵力爆裂变形,是为了接收引咒,以便强行改换落凡体的催生力形态,重生化形成为水仆族人的身体,但可惜的是,引咒未能带回落凡体的催生力,爆裂的灵力勉强化形成了小美人鱼,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还好当年,火族族长及时赶到,否则水仆灵力爆散,会回到深水陵去,再弄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水媚听完火斑的讲述,淡淡总结了一句:“我早说过,那不是我的灵力,缺失了水仆引咒,爆散的灵力即使被钻石泪禁锢,锁回我的心脏里,也依然是爆散的状态,不受我控制,我无法使用,那怎么还能算是我的灵力?” 土老大说,一步一步来吧,就如抽丝剥茧,想要一条完整的丝线,就不可以断掉任何细枝末节。水仆的引咒,没有落到当年出生的小林子身上,用逻辑来推断,只能是弹回了灵力原来的所存之地,土老大问水媚,为什么在前世散形落凡之前,要把灵力存在火族族长护佑的油脉所在地?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6) 水媚说,她已然完全不记得,前世的水仆散形离世后,到底落凡人间了多少次,经过了多长时间,而这个世界沧海桑田,早已变化得面目全非,她只记得,当年散形的最初,只不过是将灵力随机在世间定了一个存放之点,至于这个定点,现在为什么会落到了火族护佑的油脉资源之中,她也不清楚过程了。 前世的五仆散形离世,将自己的催生力和部分灵力复制给了繁衍出来的族群,对于我们五仆来说,散形休眠只不过是重新修炼,只要时间足够长,我们的催生力和灵力都可慢慢修炼复原,这是涅母赋予我们五仆的大能。但复原总需要有个起点,于是,前世的我们在散形之前,都在这世间设置了一个灵力的存放之点,再世回归时,便可以此点为据,收回虚化于这个世间的全部灵力。 我猜,土仆的存放之点,应该是落在米契谷内。而火仆变成煤球去睡觉,煤球所在之地,就是他的灵力存放之点。至于金仆,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将灵力汇聚之点设在那块钇石之内,再用强大的障力护持住,结果没想到,他留下的那块钇石反被金族族长利用,再世时不得不借矿难聚形回归。至于我自己设置的灵力存放之点,其实,就是那株古桃。 按正常逻辑,无论我们五仆何时回归,我们设置的灵力存放之点都并不难找,但我没有想到,水媚竟然会在这世间随机定点……前世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土老大接受了水媚的解释,没再追问,只要求我继续想办法,去解除卜有道的心障。 对付卜有道,就不象对付林安清那么容易了,他不肯来见我,金灿以方柏梧的身份约见他,他却说:“我想过了,打不开这只行李箱,暂时我没什么损失,可若是交给你们处置,我肯定会失去得知细节的机会,所以,我是不会交给你们的,我也不会再跟你们交谈。” 金灿对我说,卜有道是他的大老板,身为大老板属下的一介凡人,他可没办法强迫卜有道来见我们。 土老大说,我们更不会啊,我们的规矩就是不强迫凡人,既然卜有道不肯来见我们,我们可以主动去找他嘛。 行吧,依着土老大这个“不强迫”的逻辑,我和火斑瞬移去了卜有道的家里,我用隐形叶施了变幻术,卜有道看不见我们,但是,我却没能完成除障,因为我发现那只被密码锁死打不开的新款行李箱,竟然是被点金杖锁住的。 点金杖是金仆的巫具,而金仆是我们几个之中,障咒之力最强的仆人,所以,那只被点金杖锁住的行李箱,我没有能力将其打开。要知道,我的除障之法,原本是拿金仆在资源处设下的障咒试练出来的,这就好比是金仆留了把锁在那里,我去开锁时不受干扰,自能解开。而被金仆用点金杖锁住的东西,好比是焊死了锁眼,我没办法下手,也没足够的本事硬把锁破坏,所以无法除障。 不过,我确认了土老大的猜测,那只曾经涂画过咒印的旧行李箱,的确就放在那只新款的大行李箱里,卜有道身上的心障,也的确是来自于那只旧行李箱,旧行李箱的小把手不见了,应该是卜有道掰下来给了林安清,所以林安清与卜有道见面后也有了心障,而林安清很快被心障侵蚀,障力转到林安清身上,那只小把手已经无用,凡人身体又很排斥障力,所以,我才能在疗养院里,轻而易举地替林安清除心障。 卜有道的情况完全不同,或许,真的因为他是卜杜的亲兄弟,故此金仆的心障一点儿都没有侵蚀他,障力仍保留在那只旧行李箱上,那只行李箱里装满了卜有道的私人用品,大都金光闪闪,很方便呼应障力,因而能把卜有道的心思藏得密密实实,还对卜有道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眼下的情况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点金杖又将外套的那只新款大行李箱的密码锁死,完全隔绝了旧行李箱与外界的接触,连我的隐形叶都无法突破点金杖的防守,更无法消除旧行李箱上的障力。 土老大询问金灿,为什么要用点金杖锁死那只新款行李箱的密码锁,金灿却说,不是他指挥的点金杖,卜有道把新款行李箱拿回他租住的别墅后没多久,就发现箱子打不开了,那会儿,点金杖还没认主呢,当时是被卜杜收着,并不听金灿的指挥。 照这么说,锁死新款行李箱的难道是卜杜? 这是怎么回事? 金灿想了想,忽有所悟,对我们讲,卜杜是金仆的一半,他离去前,曾说过金仆的心障不可能伤害到与他有血脉之亲的大哥,莫非,他让点金杖锁死了这只套在外面的新款行李箱,就是为了隔绝障力对卜有道的侵蚀?可是,点金杖并没有认卜杜为主啊,卜杜怎么能做到指挥点金杖去锁住行李箱的? 火斑觉得,先不用管卜杜是怎么锁死的,眼下点金杖就在金灿手里,难道他不能直接指挥点金杖打开那只新款行李箱吗?结果金灿说,他做不到,因为他只是金仆的一半,他不知道卜杜是怎么锁的,就无法发出正确地指令,指挥点金杖去把密码锁打开。 得咧,绕来绕去,打开金仆心锁的这把钥匙,竟还是扣在金仆自己的手上,只不过,是这一半和另一半之间的斗争罢了。 只是一半金仆的金灿,再一次对土老大表示:喂,这忙来忙去的,到底有用没有?就算我们能知道一切,又有什么用?最终不是仍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吗? 土老大表示: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我们五仆,身为涅母的仆人,都必须得坚持,忙到最后一刻。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7) 这个态度,导致土老大和金灿一拍两散,他俩还是各干各的,金灿去当他的爆红凡人明星,土老大就指挥我们几个继续奔忙。 水媚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她说,有事做就听土老大的,没事做就宅家下厨。火斑说,他也全听土老大的,没事做,那就跟在水媚后面吃这吃那。 我呢?我为什么要听土老大的指挥? 因为,在我们五个当中,恐怕只有我,最真心实意、也最迫不及待的,想要用尽全部力量来拯救这个世界。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木资源的护佑老祖。 土老大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原因很简单,这是涅母派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尽力去完成,可如果,最后他无法完成任务,他其实也可以接受世界毁灭的结局。按照土老大的逻辑,任何任务都有成功或者不成功两种可能性,尽力就是仆人的职责,至于结果,该由主人负责,土老大自己并无所谓。 身为涅母的仆人,我们自然都会听从涅母吩咐,只不过,很显然,金灿是消极对待,水媚是甘守痴愚,火斑则是个孩子没有常性,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跟着土老大不散伙,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而我不同,我非常在乎这个任务,我一定要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我绝不愿意我护佑的木资源,跟着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因为,不同于金、水、火、土,我所护佑的木资源,是唯一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被称之为“生命”的资源。 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被凡人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动物,一类是植物,而处在土老大打造的食物链底端,支撑碰上整个生灵世界的,便是我所护佑的植物,植物资源,是这个世间所有生命的基础,既自我生长,又供养众生。 然而,有谁能真正体会得到,这个世界上的植物其实比这个世界上的动物,更加热爱这个世界? 只有我能体会。 为了我护佑的木资源,为了保住植物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我一定要拯救这个世界。 所以,我会听从土老大的指挥,不遗余力。 土老大对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必须要把卜杜找回来。 呃,我听到这句话的感想是:土老大知道的凡人常用语,倒真不少咧。 土老大采取的方法很是直截了当,他让我和火斑用上次的法子,瞬移到卜杜在迪拜的家里去找他。可我们却扑空了,卜杜并不在家,他的母亲也不在,我们隐身在他家里探了探,竟无人知道卜杜在哪里,只得到一个讯息:卜杜和他的母亲,被他的大哥卜有道藏起来了,除了卜有道,无人知道卜杜所在何处。 咦,这个卜有道是怎么回事,专门来跟我们作对的吗?世界毁灭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而当土老大准备再去找卜有道谈一谈时,金灿却回来告诉我们,卜有道也不见了,他将林氏公司全部交给了金灿,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过三个月再回来。 三个月?卜有道是成心的吧,三个月后,这世间还能剩下什么? 金灿很悲观,一再说,就算我觉醒回归,看来也没什么用,虽然多了一个成年的再世老仆,可我们还是被困在林宅这=里团团转,根本找不到出路。 这一晚,我们五个坐在林宅地下室里,将各自的巫具拿出来,围着圣卷筒,摆在五个角上,祈愿能够得到涅母的启示。 从本质上来讲,每个仆族人都拥有的巫具,基础功能就是用来向涅母祈求启示。当然,仆族人因灵力的程度不同,能得到启示的频次也就不同。就拿我们五仆的巫具来说,土老大的灵魄石是涅母裁心所化,他每次使用灵魄石都能得到启示。其余四仆就不同了,金、木、水、火的巫具,都是自己先做出来,再由涅母开光,交给我们使用,相比之下,频次就差远了:点金杖最厉害,求告十次大约也只能得到一次启示,叶、杯、盒三件巫具,大约要求告百次,才能得到一次启示。 想当初,涅母还在这个世间的时候,求告不得启示,倒也问题不大,她随时有可能出现,为我们排忧解难。可涅母消失之后,再想要得到涅母的启示,就只能靠巫具求告。由于我们很难得到回应的启示,渐渐的,我们就都把问题上交给土老大,由他来求告,并听他传达给我们涅母的启示,自然而然地,就全变成了我们全听他的指挥。 至于我们繁衍下来的族群,用巫具求告涅母得到涅母启示的频次更是过于稀少罕见,千次万次求告也未必能得到一次启示,故已成为传说,很少能有族人坚持求告千次万次来尝试获得启示,渐渐的,仆族人的巫具与涅母的沟通功能彻底沦为摆设……到现在,只是理论上的存在了。 而今晚,我们再世的五仆,把自己的巫具全拿了出来,是因为灵魄石虽然认主,土老大却无灵力,灵力和巫具,历来是求告涅母启示不可缺少的两个基点,只靠灵魄石是不行的,我们希望,能借助于我和火斑的灵力之助,来弥补土老大的缺失,祈求得到涅母的回应。 围着圣卷筒,五件巫具都泛起光芒:灵魄石泛起的并非白光,而是幻出了一团七彩光晕,这正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灵魄石裁取自涅母之心,正宗亮起时,就该是这个样子。可土老大似乎是头一次见到灵魄石这个样子,表情显得十分惊讶。 奇怪啦,土老大的前世记忆到底去了哪里? 点金杖则再次亮起紫光,我看土老大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是知道的:点金杖并不是铁棍,只长得象而已,实际上它是天地之间所有金属元素的总和,由金仆自己打造出来,而涅母开光之后,紫金呼应最盛,铑元素全浮于杖体,所以正宗亮起时,就该是冒紫光。点金杖之前闪烁金光,那是因为呼应金仆灵力最盛的是黄金,那会儿点金杖尚未认主,涅母所开之光无法显现,才会闪烁金光,现在点金杖已然认主,自然就回复了涅母开光后的紫光本象。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8) 我的隐形叶泛起了绿光,这是我集世间所有植物叶片印合而成的巫具,能显形如任何一种植物的叶子,千变万化,绝难分辨,故称“隐形”,涅母极喜欢我做的这片叶子,亲梳叶脉,种入她的灵光,除了灵魄石之外,唯有我这件巫具可以做到,就算我不能重形人身,灵力也不会爆散,而是能被隐形叶牵引固定,且可以与我的意识相通。简单点说,就是五仆之中,唯有我可以脱离具象的形体,单以意识来控制灵力,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隐形”。 水媚的凝露杯是一只兽角所做,这种水兽在凡人的上古传说中有记载,名为应龙。水媚护佑的水资源滋生万物,在这世界上第一个从水里生出来的就是应龙,水媚为之欢喜莫名。但不知道为什么,涅母要求水媚将这只初生的应龙献祭,水仆痛哭不已,整个世界都因此淹没。献祭之后,水媚就用那只初生应龙的角做成了凝露杯,通体雪白,涅母为其开光,可千万别小看这只杯子,它能吸尽天下之水。 回想起来,我们都被涅母要求过献祭,但只有水媚献祭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因为被献祭的东西,都是涅母点名要的,各不相同。 我最早献祭,涅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出现的第一株桃树,所以我对桃树情有独钟,不过当时,我并没觉得有多心疼,只不过是桃树而已,我再种便是。 土老大献祭时,涅母要的是这世界上的第一只蚂蚁,刚刚从水里爬上岸,成为陆地上的生命,我也没见土老大有什么心疼不舍,反正跟在这只蚂蚁后面,爬出水来的有一大群,个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金仆献祭时,涅母要的是世上第一块紫金石,这也是为什么紫金最能呼应涅母灵力,而火仆就更省事了,涅母要他做的献祭,是用火焰盒烧掉我们献祭的那些东西,哪来的心疼,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水媚却与我们不同,水媚特别心疼那只初生应龙,我记得,她不能阻止火斑烧掉那只刚刚现世的、柔弱如雪团的小小应龙,就硬留下了它额上的那只稚嫩兽角。水媚捧着兽角痛哭了七天七夜,以泪洗炼,制成了自己的巫具,呈给涅母请求开光。涅母并未生气,更没有把水媚的行为当做是忤逆,她是个很随和的主人,很少拒绝我们的请求,她一视同仁地为凝露杯开光,却在交还给水媚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以后,可就不怕你哭喽。” 你们必须得理解和记住,我们五个仆人,无论有什么情绪,都绝不会违抗涅母,自从我们被涅母创造出来,就以遵从涅母的吩咐为已任,她是主人,我们是仆人,这是我们天经地义的职责,我们永远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任何吩咐。而且,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是害怕涅母的惩罚而不得不遵从她,只是因为,我们心甘情愿地认为,必须遵从她。 事实上,涅母从没有惩罚过我们,在涅母还常常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都难免会有无法完成涅母任务的情况,涅母总是帮助我们,从不责备我们。 献祭,是涅母要求我们完成的任务之一,所以我们必须遵从。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水媚来说,这个过程似乎特别痛苦了一些,但再怎么痛苦,水媚也依然心甘情愿地完成了任务,虽然,她硬留下了兽角,但这属于我们在完成任务过程中常见的小小自作主张,对我们的职责和所需完成任务,都无本质上的妨碍。 此时此刻,摆在圣卷筒一角的凝露杯,通体泛起了纯洁的白光,这是因为,那件针织外套已被我放在楼上的房间里,这间地下室里有火斑的阵法相护,凝露杯无需对灭咒的威胁示警,故不再闪烁金光。 而火斑的火焰盒上,闪耀着炽热的红光,他的这只盒子与我们的巫具材质都不相同,如果用凡人的话来比喻,土、金、木、水的巫具,都可以算是用物理元素制作出来,只有火仆的巫具,却是用化学元素制作出来:他用的,是全天下各种各样的味道。说起来,也不得不佩服他,竟能将虚无飘渺的滋味聚炼成盒,这世上,恐怕也只得火斑有这本事……当然,还得靠涅母帮他。我记得,当然火斑自己制成的火焰盒只是一个虚影,待涅母开光后才结成实物,否则怎么能留在世上呢?若只是虚影,火斑散形时,这只火焰盒就会消失了。 圣卷筒周围的五角,已绽放出了各色光芒,然而,我们等了许久,圈中的圣卷筒却没有丝毫反应。 这意味着,涅母没有回应我们的求告,未给我们启示。 我叹道:“涅母不回应,对我来说倒是常事,可灵魄石在此,为何涅母连土老大都不理?土老大不是每求必应吗?” 金灿淡淡接口道:“土老大没有灵力啊,不必意外吧?你不会以为你的灵力真能代替土老大的吧?” 我被他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土老大扯开话题,问我:“木清,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隐形叶托你的族长传给我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他若不问,我还真没想起来,这个事情的确需要解释一下。 可金灿却把点金杖拿了起来,杖上紫光登时敛去,他站起来道:“说这些陈谷烂麻的旧事有什么意思?我先上去了,我要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进剧组报道。” 火斑好奇地问他:“金灿,当个凡人里的巨星真就这么好玩儿?你要玩儿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吗?” 金灿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反正世界毁灭就没得玩儿了,当然要抓紧时间。在土老大这里,也并没我什么事真需要我做,不是吗?” 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不强迫凡人,更不会强迫彼此,金灿并不是拒绝跟随土老大去完成涅母的任务,他只是不断在指出我们并没什么可做的……这倒是事实,我亦无法反驳,所以,我们只好看着金灿离开,没谁去阻拦他。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9) 地下室里只剩下我们四个,巫具也都不再发光,我们把各自的巫具收好,留下圣卷筒继续放在布了阵法的那间房里,团团围坐到小酒吧那边,土老大替我们调制了饮品,请我接着讲金灿不耐烦听的那些旧事。 这些事啊,得须从头说起。 三十几年前,我再世回归,从古桃中化形人身,灵力刚刚聚齐就发现,化形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我的灵力,立地便要散形。幸好,有木兰长老在侧,为我护法,强行将我的催生力沉魂到兰文珠体内。 仆族人落凡和沉魂是不同的路径,落凡由仆族人自己主动为之,而且肯定是落在凡人身上;沉魂却由族亲帮忙施法,靠外力转换催生力形态,既可以沉魂到凡人身上,也可以沉魂到别的动物身上……还好,机缘凑巧,木兰长老帮我沉魂到了兰文珠身上。 木兰长老本想用巫台救我重形的那具身体复原,但那具身体实在太不好用,所以我凝聚灵力后,直接散形,回转到赫祁河谷,以蝶翼花为为植物本体,重形人身。又花了十年时间,我才终于长出一具可以承受我灵力的木族人身体,结果回到古桃所在的山林一看,我差点儿当场气炸……不过十年时间而已,那片山林竟已全部被垃圾覆盖,而且那些垃圾全是有毒的人类化学制品。 那片山林是木兰长老的心血,被死结腐蚀当地的木资源,木兰长老会痛苦不堪,我不光是指她的心情,也是指她的身体,我不忍木兰长老受这样的折磨,当时也没有土老大的消息,故毅然再次散形,将灵力全部投入那株古桃,倾我二十几年之力去化解死结。我的灵力尚可支撑,但古桃受损严重,到火斑来解救我的那一刻,古桃已奄奄一息,不堪支撑,古桃若彻底枯死,我的灵力也会虚化消散,不可能再重形人身。幸好,就在那个时候,火斑瞬移带着土老大和林子回到山林里,受到火仆灵力扰动,我得以勉强散出一丝气息,本来我该去找火斑的,却由于木水相浸,这丝气息找上了水仆的落凡体林子,幻出声音在她耳边说了话,还结出了一棵火绒草。 林子的反应很快,当然啦,她是水仆落凡体,自会感应疗愈之需,本能就会接收我的讯息。只是当时她自己还不明白,这倒不要紧,当时不是有火斑在嘛,他看到讯息指引,发现了古桃,马上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之后,他以火焰盒的灵火消灭死结,助我灵力脱困,我的隐形叶自行牵引灵力回转到赫祁河谷,因为我的蝶翼花本体尚在那里,可以借族人之力,尽快重形人身。 但意外的是,在赫祁河谷的谷口,我的隐形叶被金仆灵力拦住了。 当时,赫祁河谷的谷口,竖立着一根细长的金杖,有一丝金仆灵力缠绕在其中,被我的隐形叶迎面一冲,随即得到了灵力里所含的讯息,这讯息是一句话:“金分金,水埋水,点金无望,凝露成空,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 隐形叶刚收取完这条讯息,金仆灵力便立时散化,金杖也碎为齑粉,显然,这是前世的金仆刻意设置在这里的,只为传那一句话,并不想跟我多做交流。 随后,隐形叶牵引着我的灵力,回到了赫祁河谷之中,找到了我的族长,族长在我的蝶翼花本体上了推演良久,无奈地向隐形叶禀告,就算是全体木仆族人都为隐形叶助力,我重形人身也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远远达不到我立刻便要重形人身的要求。 救我从古桃脱困之际,火焰盒曾与隐形叶沟通过,所以,我已知晓土老大必须在一年内重新聚齐五仆,绝不能等待三年在赫祁河谷重形人身。那会儿,我以为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土老大的这次任务了,又不知道土老大和火斑离开山林后会去哪儿,于是,就让隐形叶停在族长蝶翼的翼尖上,嘱咐族长等待土老大或者火斑前来,将我收取到的金仆讯息转告给他们。 当时,还有一桩奇事,我在山林传讯给林子时,是用我自己灵力气息幻出声音,故很明显能听出来是男声;可我的灵力在赫祁河谷被金杖拦住,收取到金仆灵力转来的讯息之后,我再和族长说话,族长脑海中响起的却是女子声音,他吓了一跳,恭敬问我,是不是再世回归转成了女身? 呃,被他一语成谶。 也难怪他吃惊,当年涅母创造我时,我坚持想要一具阳刚男儿之身的故事,没有哪个仆族人不知道,这次再世回归,我竟然会变成女儿身,搁谁,谁都会不解。 我自然早就知道,木兰长老当年为我安排的沉魂之身是个凡人女子。 因为,这三十几年来,我的灵力虽然困身在古桃之中消解死结,但我的意识并不仅仅停留在古桃上。有时候,我会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出现在凡人身体里,只是过程有些混乱。现在回头去想,应该就是那些兰文珠曾犯头晕症的时候,我的意识进到了她的身体里,由于兰文珠幼年时就开始时不时处在昏晕状态,她的身体并不适应我的意识,我如同被闷进了黑罐子,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直到很久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强壮,我的意识才偶尔能替换她出现,甚至有一次,还曾助兰文珠让唐慧顺利成婚。 之前,我对兰文珠本人的情况了解不多,我们的规矩是不能用灵力伤害凡人,我从没有想过要取用兰文珠的身体,所以也并不关心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是感念她为我沉魂,当我偶尔能替换她的意识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本能地去实现她的心愿,当然,前提是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凡人。 对于兰文珠来说,她不会记得,我和她意识替换时,她自己的身体经历过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是犯了头晕症。而我的意识回到古桃那里时,也并不会留下多少清晰的记忆,更不会带回兰文珠的特征,所以那一天,我的意识与林子沟通时,声音还是我原来的男声。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0) 我推测,那丝在郝祁河谷外阻拦我并为我传讯的金仆灵力,似乎打通了我的意识与兰文珠身体之间的隔断,之后,我再用灵力在我的族长沟通,在他脑海里幻出话语时,声音居然变得和兰文珠一模一样。 这世间的仆族人,以灵力交流时,如果只是探查信息,无需幻成话语,速度也会很快。可是,若有疑问需要互相讨论,那就还是需要幻成话语,我与族长沟通时必须讨论,便会有声音留在了族长的脑中。 当时,我问我的族长,谷外的那根金杖是从哪里来的?族长说,是在二十八前的某一天,木族在外云游的大长老插在谷口的,他还施了障咒,不许任何木族族亲碰触,而这么多年过去,大长老再未回谷,所以金杖到底是什么来路,族长也不知道。 土老大听我讲到这里,“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看来,得去找找木族云游在外的大长老了。” 呃,土老大,你真的要把每一个出现在故事里的角色,都找出来问一遍吗? 再说,木族的大长老一直在外云游啊,连我的族长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世间这么大,完全没个准星的话,怎么去找?我们有这个时间吗? 土老大分析道,我讲的这些旧事,仍然围绕着一个说不过去的卡点,那就是,隐形叶转出来的那句讯息,实际来源于金仆。 土老大曾以为,这句讯息来源于我,所以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讯息的字面意思已经被他和火斑猜了出来,但讯息里仍有难解之处,他想知道,这讯息里还有没有可能隐含着别的意思呢? 火斑也曾以为,这讯息如此之短,言简意赅,是因为他用火焰盒烧我的古桃时烧得太快,所以我来不及说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只不过是个二传手,这讯息的真正来源是金仆。 土老大说,那就不对了,二十八年前,金灿施了灭咒,自己则丧失了记忆,再无灵力可用,他是怎么能把灵力讯息缠绕在金杖上交给木族大长老的呢? 我指指楼上,问道:“土老大,你要不要直接去问一下金灿的本尊?” 火斑摇头道,不用问,他都知道金灿会说什么,楼上的那位金灿,只是金仆的一半,我们怎么能肯定这讯息就是这一半的金仆缠绕在金杖上的呢?别忘了,分金咒也是灵力的施用方式,所以并不能说卜杜身上一点儿金仆的灵力都没有,万一是卜杜干的呢? 水媚认为,卜杜就是个凡人,分金咒那点儿灵力怎么能做传讯这样的事?还能留住讯息二十八年? 然后,她二话不说,真跑去楼上去问了问金灿,结果很快,她悻悻地回来,对我们讲,金灿的回答果然跟火斑猜测的一样,还打了个比方,说假如金仆的灵力是一百分,分出去施放分金咒的虽然只有一分,却是力量最强的一分,要不然也不可能将只是虚影的分金咒落成凡人的实在肉身。而这最强的一分灵力,想要弄出来个传讯的金杖,那太简单了,就象凡人吹口气那么简单。 行吧,转了一个大圈儿,还是卡回到了不知现在何处的卜杜身上。 要想找到卜杜,还得先找到卜有道,火斑发了牛脾气,他说,大不了他瞬移去世界上每一个角落,还能找不出来区区一个凡人? 水媚提醒他,自己灵力未复,如果火斑为此累得吐血,这世上可找不出第二个能在世间行走的水仆族人,不会有谁来疗愈他,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万一他来不及恢复,耽误了涅母的任务怎么办? 我也表示反对,有时间慢慢磨时,自可以用笨法子,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们没有时间。 掐指算一算,这些天过去,距离土老大的三十三岁生日,已经不足三个整月了。 土老大说,我们不需要闹脾气,仆人做事只需依规矩来便好。 现在,我们仍应该从寻找木族大长老的方向入手,他问我,这位大长老对应护佑的资源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去那儿看一看如何? 我精神一振,对哦,土老大就是土老大,思路清晰指向明确,而且这件事倒很容易做。我让隐形叶回了一趟赫祁河谷,向族长问明大长老的对应护佑资源在哪儿……答案不出我们所料,那还真是地处偏远荒僻,乃是一大片沙漠植物林。 说起我族这个大长老职位,和族长有些不同,是我繁衍留下族群时,特意指定吩咐,专门为了看守那株古桃的职位。所以,历代的木族大长老,都比别的木族人多出一项本事,那就是瞬移速度极快。 之前,你们已经听说过吧?我们五仆留传本事给自己的族人时,都有所偏重,我们木族偏重防御,几乎很少四处移动,加上现世的族亲爱美成性,更喜欢躲在聚集地不乱走,本就不多的瞬移本事已几乎失传。然而,只有我族的大长老,一代一代,将这个本事继承了下来,也因此,历代大长老都有喜欢在外云游的习惯。 木族族长带回来的信息说,上一任大长老与他的母上闹翻了,发誓再不踏入谷中半步,所以直到散形离世都再没回谷。不过,上一任大长老在38年前,自行培养化育出一个接班人,托木兰长老送回谷内,养到十岁成年后,大长老前来唤他出谷,跟从他飘然而去,之后两位都再没回来。只是在上一任大长老离世时,新任大长老以灵力将告知讯息传回了谷内。 谷口那根曾拦阻住隐形叶的金杖,就是上一任大长老来唤他的接班人出谷时,插在那里的。 听完这些,我很是唏嘘,现在我族唯一还留有些许我当年气质的族亲,就只剩下大长老了,可惜阴错阳差,我没能在上一任大长老还在世时见他一面。不过,他既留有传人,那便很容易找到,于是,火斑带着我和土老大,启动地下室的转移阵法,按照土老大指定的方向,瞬间去到了那一大片沙漠植物林所在之地。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1) 嘿,要不说土族人的感知力最强呢,就连没有灵力的土老大,指个方向都能这么准,我们三个一落地,便看到前方站着一个青衣少年,躬身施礼,口称道:“我是现任的木族大长老,拜见三位老祖。” 木族人十岁成年,但身体寿命长达两百年,又学我那样注重外形,是以就算不象我的族长那般爱美到极致,身体也会有很长时间停留在年轻时期,这个大长老现在才38岁,从里到外都妥妥是一个青少年,不过我感知到,他的灵力是成熟充沛的。 我问他:“你是驻扎在此处吗?我记得历任大长老都居无定所,来无影去无踪,怎么这么巧,我们过来找你,你刚好就在这里?” 大长老恭敬答我:“回禀老祖,我在此处专候老祖前来,已等了数日了。” 我更加奇怪,走近问他:“怎么会呢?难道你知道我们要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完全可以主动去见我们啊。” 大长老说道:“我的植物本体爬山虎,留在木兰长老的巫台处,几日前我忽得感应,瞬移回巫台后,见到了金仆老祖,他命我前来此地等候各位老祖,还说土仆老祖很快就会要来找我,嘱我等在这里向各位老祖禀报。再说,我并不知道各位老祖现居世间何处,所以只能在这里等。” 我惊讶极了,说:“金仆老祖?谁啊,是金灿吗?他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你?另外,他怎么知道你的植物本体在哪里?你离世的师傅为了不让族亲发现你,专设了障咒护持,连我那个族长都不知道你的下落,金灿怎么会找到你?” 大长老的表情,显得比我还要意外,摸着头道:“金灿乃金仆老祖本名,我见到的自是金仆老祖没错,不过当时,他并没以本名相称……他早就知道我的植物本体在哪里啊,金仆老祖的落凡体有个大哥,曾在巫台见过我,他大哥告诉了他从我这里得到的讯息,所以他自然知道我的下落。” “慢来,慢来,”火斑伸手拦道:“别乱,我看,你俩说的不是一个金仆,大长老,好教你得知,金仆觉醒再世,现在分作了两半,点金杖认主的那一半跟我们在一起,他是真正的金灿;而另一个是金仆分金咒的落凡体,叫卜杜,卜杜有个大哥叫卜有道,你是不是见过?” 大长老马上点头,说道:“是的……分金咒的落凡体?不对啊……来见我的那位,肯定就是金仆老祖,我能认出来他的灵力。如果未被点金杖认主,那他就还是凡人,即使分金咒被金仆灵力凝成咒身,我也不会把他错认做金仆老祖。” 土老大说:“这事有蹊跷。卜杜和卜老大,现在我们都找不到,但卜杜怎么会跑去巫台找你呢?刚听你说,这不过是几日前的事,那说明,卜杜并未被他大哥隐藏,可在自由出行。奇怪,他怎么会猜到我要来这里找你……唔,先不管这些了,大长老,你要向我们禀报什么?” 大长老恭敬地施了一礼,请我们跟着他,走进那片沙漠植物林中,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棵特别粗壮的刺阿康前,指着根部让我们看。 我瞪大了眼睛,即使是木资源的护佑老祖,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也让我摸不着头脑,这株刺阿康的根部,有一圈极其湿润的泥土,上面竟生长着一株迎春花。 火斑嚷嚷道:“这怎么可能?这株迎春花是怎么长出来的?” 大长老叹道:“老祖容禀,这株迎春花,就是金仆老祖的幻形啊。” 什么?什么?! 大长老请我们在旁边一处较为平整的沙丘上坐下来,细细告诉我们经过。 原来,几日前,他忽然收到本体感应,瞬移回到木兰长老设下的巫台处,见到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凡人,手拎一只新款的大行李箱,他用灵力一探,发现眼前这位竟是金仆老祖,便赶紧询问老祖有何吩咐。 金仆老祖说,他落凡世间时有个大哥,前阵子在巫台见过大长老,他大哥把讯息告诉了金仆老祖,金仆老祖现有要事需大长老帮忙。 大长老能认得出金仆灵力,自然不疑眼前这位凡人,虽然金仆老祖的要求很奇怪,但即是老祖吩咐,就算不是本族的,大长老也必须帮忙。 金仆老祖要求大长老施用幻术,将自己和大行李箱一起,幻成一株迎春花,种到此地的刺阿康根部。大长老说,幻术容易,但种植不易,虽然自己是木族大长老,可要在完全没水的沙土上种植迎春花,也很难无中生有。金仆老祖却说,但种无妨。想不到的是,大长老将幻形出的迎春花株刚种下去,旁边那棵刺阿康竟将地底深处的水潭整个吸了上来,围着刺阿康根部形成了一圈极为湿润的土地,迎春花株落地生根,长势极盛,瞬时便随风绽放,清新可人。 “地底深处的水潭?”火斑四面打量了一番,省悟道:“土老大,这里……我们来过啊,这下面,地底深处就是我族族长护佑的那条油脉啊……上一次,我们来这里找引咒,什么都没找到,原来,那潭水是被这株刺阿康给吸上来了。” 大长老道:“是的,地底水潭就是水仆的引咒所化,待到迎春花开时,我才意识到金仆老祖是借用了植物浸水之法,他让我帮他幻形成植物,以自己的灵力极大增强了刺阿康浸水之力,我护佑的这株刺阿康本就扎得极深,金仆幻形的迎春花根部与刺阿康缠绕,以强大灵力吸取地底水潭,引咒就全被吸入了迎春花里。金仆老祖在幻形前,让我禀告土仆老祖,若需取走引咒,只要待我族老祖觉醒回归后,前来把迎春花连株带回,交给水仆老祖即可,水仆老祖必可收回引咒,知晓前因后果。”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2) 土老大不解地问:“卜杜……就是你说的金仆老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完全可以让你传讯给我们,或者直接告诉我们他想干什么……而且,如果他不吸走引咒,火斑和木清上次瞬移到地底油脉时也可以取走,他何苦多此一举?” 大长老说:“土仆老祖,金仆老祖对我说,如果他不马上取走引咒,引咒就会被灭咒吞掉了,他必须要抢在灭咒吞掉引咒之前取走引咒。他要我为他幻形,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强大的障力,现在引咒被障力护持,再碰上灭咒也不怕被吞灭了。” 我想不明白,卜杜是个凡人,而且早早离开了我们,他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这么多事?灭咒会吞掉引咒,这又是什么意思? 土老大问大长老:“金仆老祖还让你传什么讯息了吗?” 大长老说:“还有一句话,金仆老祖说,日后如被土老大见怪,还望能记得他此刻做过什么。” 土老大沉吟不语。 我们也未再多说,就依着大长老之言,我将迎春花株从泥土中取出,大长老指着根部一处小结节告诉我,这就是那只大行李箱,我试着用灵力与这株迎春花交流,却毫无回应,我本想拿隐形叶除障,又被土老大拦住,土老大说,还是先拿回去给水媚看看吧,这是水系引咒,又被金系的障力护持,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在没搞清楚卜杜到底要干什么之前,我们先别盲目行动。 我们别过大长老,瞬移回到了林宅地下室。 没料到,水媚一见到我们拿回来的迎春花,竟惊得退出去好远,还将凝露杯高高执起,杯身白光强炽,金色斑点疯狂跳动,这阵仗可比我拿那件针织外套给她看时厉害多了。 土老大见状,立刻掏出灵魄石,放进了凝露杯里,金色斑点一下子便被压服,老老实实沉了下去,但也没消失,而是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水媚慢慢平静下来,端详凝露杯良久,方对我们说,她早就在猜自己无法复原,现在终于证实了。 原来,水媚虽不能控制体内爆散的灵力,但已经得回了过去的记忆,知道除非找回引咒,否则自己就与凡人无异,她听过我给出的那段讯息,有一句是“凝露成空”,她觉得不是好兆头。但她本以为,如果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也别讲丧气话,就按土老大的意见……“不说也罢”。 我看了看土老大,他神情淡漠不变,仿佛水媚因他脱口而出的那四个字,便不再主动与我们讲自己的想法,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水媚继续说道,在金灿收回灭咒的外壳,点金杖认主之后,她的凝露杯里居然冒出了点点金光,她就更加怀疑,当年害死她小姐姐的那个灭咒,恐怕没那么简单。紧接着,卜杜离我们而去,金灿又不断给土老大泼冷水,水媚便想,当年的事自有因果,没凭没据,她不愿意再去责问金灿有什么居心,更不想让大家觉得更灰心,故此还是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火斑未探知水媚的心事,他只是个小孩,最不爱管别人在想什么,除非土老大主动要他去探查,他才不会知道我们的心事,更懒得知道。 现在,水媚见到了我们带回来的迎春花,灭咒对她的威胁竟猛然强到极点,要靠灵魄石才能压制,她才终于明白,金灿当年用自己的全部灵力所施的灭咒,居然是用尽全力,想要完全印进林凝露身上的落凡引咒里,强行改变引咒的水系属性,将引咒变为金系咒力。 如果能成功改变,那么水仆在这世间凝聚的灵力,就将全部被牵引为金灿所用。这解释了为什么水仆的灵力会在林凝露死时爆散失控,连火族族长都认不出来是水仆灵力。因为在当时,引咒已被灭咒强改属性,金水两系混杂,即便弹回了灵力所在之处,也无法与回归的水仆灵力相合。 水媚说,这表明,当年金灿不光是想消灭林凝露,还想取水仆灵力为己所用,应该是为了要补回他缺失的那一分分金咒咒力。 但你们要知道,我们几个好歹都是涅母亲手创造出来的仆人,金仆虽比我们三个略厉害些,却并没本事做到象土老大那样完全制服我们。他的灭咒强改水仆的引咒属性,必然触发引咒的拼力对抗,可以断定,在上一任林凝露淹死的那一天,引咒的强力抵抗,不但成功将催生力强行转投落凡到林子身上,亦成功摆脱了灭咒的侵袭,逃回到水仆灵力所在之外。但由于引咒和灭咒的属性已然混杂,水仆灵力查觉到有异,爆散失控,被赶过来的火族族长将灵力炼化成钻石泪带走,并没能发觉被改了属性的引咒,引咒留在原处,形成了地底水潭。 水媚说,如果不是卜杜幻形,释放出分金咒的全部力量设障阻隔,那么这个属性混杂的引咒撑了二十八年,已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会被金仆的灭咒吞掉,引咒一灭,那自己的灵力就再也不会听从自己的指挥了。她若要想取回引咒,必须先设法将引咒的属性再改回来。然而现在,这个引咒被金系障力护持,也相当于又加重了灭咒对引咒的侵袭,锁住了引咒的金系属性,只是无法突破障力,所以还不能为金仆所用罢了。她若是找不到安全的方法用凝露杯改回引咒属性,就不敢让我将障力除去……简单说吧,如果我马上除障,引咒虽然能够脱困,但在凝露杯里还有金点闪烁时,这个引咒就不会回到凝露杯里去,而是会回到点金杖里去,与灭咒的外壳相合,之后,那件针织外套上的灭咒核心便也藏不住了,同样会被点金杖取走,再接下来,水媚的灵力就会为金灿牵引所用,水媚将不再是独立的水仆,只会成为金灿的附庸,相当于是金灿的工具。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3) 可问题卡在,如果我不除障,引咒无法脱困,水媚的凝露杯亦无法改回引咒的属性,就无法使用自己的灵力。 火斑听完我们的话,感叹说,卜杜这么做,终究还是为了保护林子吧?他宁可放弃凡人身体,幻形释放障力,就是怕灭咒吞灭引咒,被金灿抢先取走,从而彻底夺走林子吧?在卜杜的心里,哪怕就象现在这样,水媚虽无法复原,可她还是林子,即使这个世界会毁灭,可林子存在一天,则无论是以金灿的身份还是以方柏梧的身份,都无法奴役林子。 我很疑惑,卜杜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点金杖未认他为主,在他离开我们的时候,卜杜连自己四岁前的回忆都没找回来,他又如何能知道灭咒将要吞没引咒之事?而且,他只是个分金咒的落凡体,怎么能让我族的大长老认定他就是金仆老祖呢? 土老大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铃铛的死结,是金灿系上去的,他让我先把迎春花种在院外桃树下,可暂时避开被金灿查觉。 我们决定,必须要马上问一问金灿,他到底在干些什么?或者,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晚上,金灿回来了。 按照土老大的吩咐,开场白由我来讲,我是这么说的:“金灿,请让我为你除障吧。” 金灿非常警觉,退开老远,皱眉道:“除障?你能做到?怎么你回来这么些天了,忽然便有了这个本事?” 我说:“你别管我的本事是怎么回来的,反正我现在可以做到了,很简单,只要我拿隐形叶在你心口处擦一下就……” 我话未说完,金灿“嗖”一下弹跳得更远,伸直手臂拦住我说:“别乱来,这障,可不是你说除就除的,你凭什么强迫我?” 土老大不动声色地问:“金兄弟,你为什么不愿意除障?除了障,你的灵力至少可以恢复一半,这难道不好吗?” 金灿黑着脸,沉声道:“你们别乱来,我只是一半,卜杜还没找回来呢。要除障,也要等他在场才行,否则我的灵力若是消散,那就会彻底变成凡人……你们不希望我一次性复原吗?” 火斑插嘴说道:“你有问题啊,金老二,你是血蛊咒的咒身,还有点金杖在手,解除障力后,至不济你也能凝聚使用属于你的九十九分灵力,为什么你担心除障后,你的灵力会消散呢?你到底是不是金老二?” 金灿咬牙道:“你闭嘴,不许叫我金老二。此时此刻,此地没谁能称自己是老大,待我找回那只不听话的影子,我就是你们的金老大。” 我没好气,道:“凭啥?有灵魄石在,你永远也排不到土老大前面去。” 金灿冷笑着说:“我不跟你们废话,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不需要多久了……” “金灿,我的对应护佑福地被毁,是你干的吗?”土老大突然高声问道。 这一语即出,石破天惊。 金灿蓦地拿出了点金杖,杖身紫光直射,将他全身笼住,那张成日出现在电视画面上的漂亮面孔忽然有如鬼魅,他独自退守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自上而下扫视着我们,目光冰冷无情。 土老大站在他的正下方,与他四目相对,神情却毫无波澜,有如泥塑。 我们三个站得很散,都和他俩隔开了一些距离,火斑离厨房最近,我靠近客厅中间的沙发,而水媚几乎退到了大门口边上,手持凝露杯望着金灿,显得十分紧张。 除了金灿和水媚,土老大、火斑和我,都没有拿出巫具来。我的开场白虽然嚷嚷着要替金灿除障,但也只是嚷嚷罢了,我不可能真地拿出隐形叶来为他除障。 不过,吓唬金灿的效果足够好了,他一改往日沉迷于做凡人方柏梧时的态度,第一次展现出来金仆咒身的模样,由于障力未除,他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冲击,但点金杖既已认主,他自可以指挥巫具自保。眼下,杖身紫光将他彻底护住,根本找不到空隙让我拿隐形叶擦一擦他的心口……嘿,他是有多害怕我会冷不丁地替他除障呢? 我对土老大说,早知他这个样子,该趁他不注意时,擦他一下。 土老大摇头道:“他怎么可能不注意?他以热衷于做凡人方柏梧为借口,日夜躲着你我,生怕我们对他的居心有所查觉,他在并不知道你已经能替他除障的时候,都如此小心防范,更何况是现在?看,除非他自己愿意,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我问土老大,为什么突然说,是金灿毁了他的对应护佑福地,金灿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土老大解释,他刚才一直在默默计算我们几个回归再世的时间,前前后后,金灿再世的时候与土老大再世的时间,正好相差两个月多几天……你们还记得吗?土老大是从土里种出来的,种出来的时间需要十二个月,除了土族人之外,我们其余四族化形人身都只需十个月,与凡人怀胎育子的时间差不多,只有土族人,要多用两个月的时间。 孕育土老大化形的那棵灵珠苗,在快要种满十个月的时候遭遇护佑福地被毁,仔细算一算,不正好是金灿降生在矿难之地的时候吗? 我楞住了,这么一算,还真是这样……只不过,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想象,金灿怎么能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是前世的金仆,应该也做不到啊。我们是涅母创造出来护佑资源的,为了能更高效地催生资源,调节凡人的无度滥用,有时候我们也会散掉一些资源,换到别处催生,但这跟毁灭资源完全不同,勉强比喻一下,毁灭资源约略可相当于凡人的自杀。 我们是仆人,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们怎么会让我们护佑的资源自杀?连这种念头都不会产生吧? 顺便说一句,我们散形离世,那可不意味着我们在自杀,那是为了更好的护佑这世间的资源,更精准地完成我们的任务。而且,只要主人有需要,我们随时都可以再世回归,就如这一次。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4) 不对……我转念又一想,不是自杀,如果要类比的话,应该算是谋杀,如果真是金仆毁灭了土仆护佑的资源福地,那么,他要毁灭的实际上是土仆再世回归的机会……哎呀,再往深里一想,是不是因为,土仆对应护佑的那块福地上,五仆护佑的资源都在其中,一毁俱毁,所以我们几个再世时,才都出了毛病?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我们散形离世太久,凡人又贪婪过度,这才导致我们五个觉醒回归各有毛病的困局,可现在想来,神心之难,到底是人祸,还是天劫? 一切,真的是因为再世金仆有意为之吗? 那边厢,金灿的面庞上,紫气缭绕,只听他说:“土老大,你别胡思乱想。我才没那么大本事,你的应佑土被毁,是人类滥采资源所致,与我无关。你现在没有灵力,就别再想用过去的那套来对付我了。” 对嘛,这才是过去金仆的口气,即便对着土老大,也无半分和善,而是僵直冷硬。 应佑土,应佑金,应佑木,应佑水,应佑火,这原本就是五仆护佑五大资源的最初名称,后来凡人的文明日积月累,语言繁复多样,冒出了多种多样的名字,仆人族本来不怎么说话,都靠灵力交流,所以真要说话时,便免不了会借用人类语言的表达模式,久而久之,连最初我们自己定下的名称都不再使用了。 就算是现在回归再世的五仆,也很少使用过去的语言说话。首先是,再世的土老大就会听不懂,他没有过去的记忆,完全使用现在仆族人说话的方式,跟凡人没什么两样,比如,他一直在用“对应护佑福地”,这么啰嗦的名字,这是只有仆族人在细细讲故事时才会用到的说法。其次,我、水媚和金灿,三十几年来都以各自的方式变成凡人,我们也更习惯使用凡人语言那种巨细无遗唯恐造成误会的表达方式,若不是金灿忽然讲出“应佑土”三个字来,我都忘记还有更简单的说法了。 火斑嘛,不算数,他是小孩心性,又爱抬杠,才不在乎是不是用过去的语言交流,怎么随意就怎么说。 土老大显然对金灿的这个说法感到陌生,问道:“应佑土?原来,可以这样说啊。金兄弟,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我本不该疑你,但算算时间过于巧合,而且,你对于此次去完成涅母的任务过于闪避,我们找不到卜杜和卜有道,很象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金兄弟,你说说,到底为什么害怕木清为你除障?” 金灿“哼”了一声,道:“无稽之谈!你凭什么要我解释?我不想跟你们交流,每次看你们在一起说话,我就觉得其笨无比,浑身不舒服,我拒绝除障,你不能强迫我,等你能找回来卜杜时再说。” 土老大本是背着手站立,此时将一只手拿了出来,高举齐眉,亮给金灿看,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取了圣卷筒带在身上,只听得他说道:“不是跟我交流,而是向涅母禀告,这你也拒绝吗?“ 我盯着圣卷筒,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涅母离去后,五仆在小岛齐聚,彼此用灵力探查,很快就发现,我们谁也不知道涅母去了哪里,又因何离我们而去。 而土仆的心灵一角被障,我们问他障力何来,土仆就给我们看了圣卷筒,说他第一个赶到小岛上,在他最后一次见到涅母的地方捡到了这只圣卷筒,外面的光线完全透不进去,内里黝黑无法见底,但筒内有莹光浮现,显示出一行字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我们几个也往圣卷筒里看,可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土仆说,灵魄石吸走了那点莹光,同时,他的心灵一角就出现了障力。更多的细节,土仆不肯再跟我们说,而我们也只好同意,既然障力由涅母所赐,那我们便不应该再多问。 其实,不知道金、水、火三仆怎么想,我自己的疑惑,一直到现在未曾解开,圣卷筒为涅母所留,这是肯定的,就如五仆都能认出变幻成任何模样的涅母一般,我们自然都能认出圣卷筒的来历,可土老大转述的那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们之间可以用文字交流,这世上最早的文字其实就是我创造出来的,等到人类心智开启,能够学会文字的时候,我再教给了凡人。 我为什么创造文字?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可以跟我护佑的木资源进行交流的方式。 我不是说过吗,五大资源中,只有我护佑的木资源,是这世界上的另外一种生命。任何生命都有交流的渴望,有所感知就想要表达出来,我思来想去,觉得唯有文字这种方式,最适合给植物使用。 因为文字最本源的形式,是用形状来表达意思啊,你们想一想,现如今凡人使用的所有文字,追本溯源,不都是来源于形状吗? 而用形状来表达感受,即便是植物也能做到。 花朵怒放表达欢欣,枯叶凋零表达落寞,疯长需要修枝,萎顿需要浇水……只要能读懂植物的形状,完全可以与植物交流。 这,就是我为这世上所有的应佑木,所创造出来的文字。 后来,这种造字的方式传给了人类,凡人举一反三,不断改进,如今这世间,文字种类也已经举不胜数。但从甲骨文发展到现在,只有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里的凡人,还在坚持使用着最近似于形状的文字,也正因此,我们五大仆族的聚集地,几乎都选定在这个国家里。 米契谷在穆家山村附近,火融洞在喀喇昆仑,赫祁河谷在这个国家靠近南方的大山里,深水陵隐在这个国家的东海深处,除了冥野地藏在凡人完全到不了的冰雪极北,其余四仆都可以算是守在本国。 这个国家里的凡人,是最近似于仆族人代代相传、绵延不绝的凡人。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5) 故此,现在这世间行走的仆族人,身体外貌基本都以本国人为蓝本,所用语言文字也随乡入俗,就算金族聚集地不在本国,大多数仍参照本国人化形,所以各族族亲从外貌血统的角度,看起来都差不多。当然,个别例外总是有的,故而就象卜杜,再世的五仆当中,也只有金仆一分为二,并不介意将分金咒落到外国人身上。 涅母还在的时候,很喜欢我创造的文字,她常和我玩文字游戏,把我的木资源摆出来各式形状,等着我去时发现,读出意思,便会有很多惊喜,涅母说,这叫做给我“留言”。 正因如此,涅母会在圣卷筒上给土仆留言,在我看来毫不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我们都不懂这句留言的意思。 既然都不懂,灵力探查就没用了,只得用言语讨论,可在当时的小岛上,我们五个使用的古语言十分简短且高度概括,用来说话交流并不方便,且容易造成误会,再加上金仆一学会障力就马上封闭了自己的全部心灵,导致土仆异常不满,我们几个不欢而散。 我知道,涅母在圣卷筒上的留言,应该不会只有那一行字,但什么时候才会让我们看见,那得随涅母的意思。我听火斑讲过,土老大找到他时,圣卷筒的筒壁上曾显示出来了金色线条,是一行未完的话:“涅母召唤她的仆人们……” 这一行话,我现在也看到了,在土老大高擎的手掌上,圣卷筒的筒壁透亮,有金色线条透壁而显,游走缠绕,写着:“涅母召唤她的仆人们,你们好吗?” 我打赌土老大也没有看全过这句话,因为我们五个看着这句话,全体怔住了。 涅母……她是想念我们了吗? 我的心突然刺痛,不知不觉,泪水便已滑落。透过泪眼,我看见火斑在哭,水媚也在哭,土老大紧紧盯着圣卷筒,泥塑般的脸上终于显现出来一丝哀伤。 而金灿,他也紧紧盯着圣卷筒,虽然未见他落泪,但笼罩着他的那团紫光,渐渐开始褪散。 我们静默良久,金灿把不再放光的点金杖收回了衣袋,走下楼梯口,来到土老大面前,双手捧过圣卷筒,低首说道:“涅母召唤,我焉能不回?不过,土老大,可容我说一说我的真心想法?” 土老大点头道:“正该如此,来,我们都坐下吧,金兄弟,我无意强迫于你,但涅母召唤,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早就想听一听了。” 我们都围着沙发坐了下来,金灿一直把圣卷筒捧在怀里,水媚替我们端过茶来,火斑挨在金灿身侧,看着他怀里的圣卷筒,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圣卷筒上的那段金色字句,一直没有消失,象走马灯似的,围着筒壁绕来绕去。 金灿喃喃说道:“我不好,涅母,你的仆人们没一个好的,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我听着金灿的低语,心头忽觉酸楚难当,涅母……她真的是不要我们了吧?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她创造了我们,又舍弃了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是第三个被涅母创造出来的仆人,在五仆之中,我就象是一条分界线……我还是用类比的说法吧,不然很难表达清楚我想说的意思:现世的凡人,对机器人应该都不会陌生,在我之前的土仆和金仆,可以视作涅母创造的第一代第二代机器人,凸显的是强大和稳定的特性;而在我之后的水仆和火仆,可以视作第四代第五代机器人,凸显的是变化莫测的特性,几无稳定可言。 而我,却和前后这四仆都不相同,如果把我视作涅母的第三代机器人,用凡人的语言来描述,我凸显的是仿生特性,象所有生命一样,有着天然的稳定内质,外形又会生长变化。 前世的五仆,繁衍留在这世间的五个族群,延续了各自的特性:土、金两族千万年来固守原地,几乎没什么变化,所护佑的资源也可算不减不增。而水、火两族却都变化极大,火族已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连族长都不听从火斑的吩咐。水族更如同已然灭绝,只能护养美人鱼为混血族亲,完全改变了生活形态。 而我的木族,却既保留了原来的特点,又有所进化,虽然木族族人受到女性审美的影响,整体变得阴柔,但若论起在这世上护佑资源的成就,最该得到涅母的赞赏的,应可称得上是我木族吧? 可惜的是,涅母已去,而且对我们全无回应。 我猜,她并不知晓现如今的景象,如果知道,她就不会让圣卷筒显现留言,问我们是否还好了。 以涅母的无所不能,我难以想象她老人家消失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故,但她的确是和我们断绝了讯息,所以,她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倒也合情合理。我相信,其余四仆也绝不可能担心涅母会出事,当初她不见了,我们只是觉得困惑,后来又想,大概是自己本事不够,所以不能够弄清楚涅母的去向,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涅母在圣卷筒上留了言,我们不明白,亦不应该有什么抱怨。 但实话实话,在我们彼此都无法说出口的内心深处,彼此都用障力掩藏的心灵角落里,我们会无法克制地悄悄自语,是不是我们犯了什么错?是不是涅母不想再知道这个世界的情况?涅母她老人家,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原以为,我自己难免会这样偷偷想,水仆和火仆大概难免也会这样偷偷想,但金仆和土仆绝不可能这样想。现在听金灿如此一说,才发现金仆亦是这样想,那么,土老大呢? 土老大没有什么表情,见我转眼去看他,便开口道:“金兄弟说我们都不好,这话没错,只是身为仆人,他不该如此质问主人,以我们现在都有毛病的状况,就算涅母不要我们了,又有什么不对?”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6) 我再次觉得头痛,我以兰文珠之身回归,面对完全没有过去记忆的土老大,时时会觉得有些头痛,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交流。他没有灵力,大家只能靠说话讨论,而用凡人言语交谈,我总觉得缠夹不清,很难表述清楚我的意思,涅母若是真的不要我们,那当然没什么不对……但是,涅母怎么会不要我们呢?怎么能不要我们呢? 我们,是涅母创世之初就创造出来的五个仆人啊,土老大若有过去的记忆,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现在,我又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望着土老大,心中似有海潮翻卷,只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用凡人的语言,这要说多久,我才能跟他说明白啊? 和现在凡人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不同,机器人原本该是一代胜过一代……然而当初,涅母创造出来我们时,就告诉过我们,无中生有,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她很辛苦才找到合适的材质来创造我们,而且这材质非常非常稀少,用完即无,所以,很抱歉,我们这五仆,从材质角度来讲,是一代不如一代。 土仆是最先被创造出来的,这世间最好的材质都用给了他,连他的巫具都是涅母裁心所化,所以他才有我们之中最厉害的灵力,他才能给这世上万物定制规矩,象土仆这样绝无仅有的存在亦无法复制的仆人,涅母怎么会不要他? 再说,我们几个也一样啊,虽然不如土仆,可我们亦都是这世上绝无仅有亦无法复制的存在啊。 土老大怎么能用仆族人或者凡人的思维来假设涅母的想法呢?这世间的仆族人或者凡人,都并不是这世上绝无仅有且无法复制的存在。 仆族人或者凡人,对这个世界而言并没有不可缺失的特殊性,就算仆族人都散形了,只要我们五仆回归,再复制繁衍一批就是了……凡人更没有不可替代的特性,他们自己不是常说嘛:地球离了谁都照转。 而我们五个不同,我们是这个世间不可或缺的仆人,而且会永远存在,散形离世时,组成我们身体的材质并未消失,所以再世回归的我们一旦觉醒,取回灵力,就仍然会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并不是新的复制品。 这个世间的五大资源与我们五仆息息相通,共生共灭,若没有我们五仆护佑,就根本没有五大资源,到那时,这个世界还需要天劫来毁灭吗?没有五大资源的世界,还能叫什么世界? 所以,就算现在的我们都有毛病,涅母怎么会不要我们呢?怎么能不要我们呢? 除非,是涅母想要这个世界毁灭……而如果是涅母这样想,那又何必让我们五仆再世回归呢? 土老大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能感知我的情绪波动,他挑起了眉毛,颇为困惑地咕哝着:“要不是土孜婆舍不得,三十几年前,我的灵珠苗就会被拨掉不要了……呃,难道涅母会跟土孜婆一样舍不得么?”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个再世的土老大,怎么把因果关系给倒过来了,应该说,土孜婆舍不得他,就是跟涅母一样,舍不得对土孜婆自己而言绝无仅有、不可或缺的土呆。怎么能说涅母象土孜婆一样? 我能理解为什么土孜婆舍不得他,哪怕他就是个土族里的废物呆瓜,只要对土孜婆这位养育者而言,没有这个呆瓜,这个世间对土孜婆来说就没什么意思,那她当然就绝对不会不要他。 你们,听我这么说,是不是觉得象是,我把涅母当成了我们的母亲,而不是主人? 嗯,好象是有点儿,或许……这是因为我再世回归,用了女人的身体吧,我现在的情绪,的确比前世的我,添加了更多复杂的感受。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来处和去处,而把来处比喻为母亲、把去处比喻为后代的话,那么,做为植物生命的护佑老祖,我大概的确是最有资格,把涅母视为这整个世界的母亲。 但是,与这个世间的万物不同,涅母创造出的五仆,从一开始就设定好,是要在这个世上永存的。这世间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无论有什么变故,五大资源永在,也因此,唯有我们五仆,不管是否化形人身,只要涅母召唤,便能原样出现。 要不怎么说,我们五仆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呢? 创造我们五仆身体所用的材质,自然是这世间的元素,而在涅母创世之后,这世间的各类元素并不是一样多的,有的很常见,比比皆是,还能循环往复出现。但有的极为罕见,且无法循环,用完了就再也找不着。 涅母创造的一切,包括五仆在内,都不会无中生有,我们只能利用这世上能找到的元素进行再创造,或者尝试各种组合,就连涅母,创造土仆用完了这世上最稀有的元素后,也没有办法再重新创造出这些元素,所以只是想办法,再利用别的元素来创造新的仆人。 我记得,五仆全部被创造出来后,涅母曾说:“行了,就你们五个吧,再多也没必要了,而且,越往后,材质就越差,我不费这个劲儿了,有你们五个就够了。” 论起创造我们五仆材质的罕有程度,土金木水火,依次而减,可仍然都算是这世上顶顶少见的。而且我们五个都无法被复制,就是因为元素被我们五个用完,这个世间,再也没有用来创造我们五个的那些特殊元素。 我不知道,你们凡人能否理解,涅母创造我们五个,主要是为了创造出能承受我们的灵力的身体,虽然我们的身体结构与凡人无异,但因为能与灵力相融合,便成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存在。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7) 后来,五仆准备散形离世,将灵力复制给各自的族群时,并不是直接把创造我们身体的元素分给族人,而是利用世间常见的元素再化形出来族人,尽可能接近五仆被创造出来时的身体材质。所以,我们五个复制出来的仆人族群,与有限的灵力融合后,都远不能与原来的老祖相提并论。但集合族群之力,总归还是够用了,我们的族人聚集在一起,护佑着各自对应的资源,就能完成之前原由五仆各自单独承担的护佑任务。 五仆散形离世,散化的,其实就是涅母用来创造我们的那些元素,这些元素虚化在这个世界上,仆族人和凡人都根本接触不到,而我们散形离世前,均留下了灵力重聚的定点,也就是留下了重聚这些元素化形人身的路径,一旦时机触发,曾被虚化的元素重聚,再找到可以相融合的身体,我们就能再世回归。 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元素,创造了绝无仅有的我们,而且一经创造,这些元素和我们的关系便被锁死,从此以后,无论我们有无形状,无论我们是否在世,这些特殊的元素都仅为我们所用,不可能再被组合成别的样子。亦无论这个世界是否延续,无论世事怎样变幻,只要触发了我们回归的时机,我们觉醒再世后就还是我们,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灵力和催生力,我们被创造出来的原始模样,都会回复如初。 当然,化形成熟的人身仍需要时间,不过,只是迟早而已,现在我们五个有毛病,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解决的毛病,如果,不是受限于这次任务的时间大劫,我们五个若真有三十三年的时间用来化形人身的话,那什么毛病都不是毛病了。 还有一点,就是,的确如火斑所说,我们五仆,本身并不在乎这个世界是否会毁灭。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涅母创造的,毁了就再造一个嘛,我们五个并不会受到影响,我们还是我们,涅母再造一个新世界,我们自然就会再去护佑那个新世界上的资源,任务无穷无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们是涅母的仆人,只要主人有任务,我们就知道该去干什么,至于别的事情,都不用我们考虑。 现在再世回归的我,居然会对这个世界有些舍不得,大概是感染了身为女性的心态吧,女性的身体,天生有孕育生命的功能,自然而然就会舍不得因孕育而存在的生命。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木资源,都由前世木仆的催生力化育而出,至今仍在这个世界上生生不息地存在着,我这次再世回归,竟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世间的木资源,是我绝无仅有的珍爱,特别是木兰长老,为我不惜付出一切,我是她的老祖,却未能护得她周全,一直痛心,到现在都放不下,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那我族的木兰长老又去哪里重生呢?虽然,我是有能力在新世界里化育出新的木资源,但它们都不再会是这个世界上的了。 哪怕,现如今的这个世间,我的族群状况并不让我十分满意,你们知道的,三十几年前,在族群聚集地之外化形出来的身体,连我的灵力都无法承受,毛病不可谓不大吧,但身为木族老祖,我怎么可能不要我的族人呢? 我在心里千思万想,却说不出来任何言语,只是看着仍然一脸不解望着我的土老大,勉强问了一句:“土老大,涅母怎么可能不要我们呢?” 土老大无法探查我的心声,火斑还在一旁抹泪,没心思管我和土老大在说什么,金灿倒是是听见了我这句问话,顺着我的话答道:“木清,你别伤心,依我看啊,涅母就是不要我们了。” 我对他拱拱手,道:“何以见得?愿闻其详。” 金灿说:“我想说说我的真心想法,你们不一定能接受。但这是你非要听的,不是我强迫你听,为免误会,我得先说好,不管你们听了我的话后,会闹什么情绪,你们都不可怀疑我是不想听从涅母的召唤。” 我们齐齐答应。 金灿对我说道:“木清,你是现在我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全部复原的再世成年老仆,土呆虽借灵魄石之助,能有所感知,但因为他没有灵力和记忆,估计很难听明白我想说什么,我要你答应我,如果等会儿,你听明白了,就不可以装不明白。”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火斑已收了泪,他就坐在金灿身边,听罢这话,很有些不满,嚷道:“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未成年,你就看扁我?金老二,你别含沙射影,我担保,只要你能说明白,土老大就能听明白,喂,你干嘛老是要跟土老大过不去?” 金灿冷声道:“不是我看扁你,你就是未成年,脑子不好使,水媚的脑子更不好使,你道我为什么只跟木清说这句话?就是因为,如果木清听明白了,那我和木清两个加在一起,大概还有办法能让土呆理解我的意思,土呆虽然呆,但他理解力很强,肯就事论事讲道理。至于你和水媚两个,反正是都听土呆的,对不对?所以,你们俩等会儿听不听得明白,根本无关紧要。” 火斑恼了,忽一下站起来,挪到水媚身边重新坐下,就在金灿正对面,抱着手,双眼望天。 金灿瞧了瞧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道:“你别费心思了,就凭你现在的本事,想探查我的心思?没门儿。” 土老大劝道:“这些置气的话,都不必再说了,金兄弟,你说你的吧,我听不明白自然会问你,老实说,就算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我前面三十几年都在听故事,不是我自夸,现在这世间的东西,还真很少有我没有听到过的,我应该不难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金灿想了想,问:“若果真如此,请教一下,土呆,你可知晓神心小岛?” (二)木仆讲述的故事(18) 神心小岛?我恍然,心道,金灿问这个问题,用意可算有些刁钻:神心小岛,是前世五仆对那个地方的称呼,是在深海中的一个小岛,从没有凡人涉足,岛上五大资源丰盛,美丽富饶。小岛有个很特别的不同之处,它自从涅母创世时就存在于世间,却从未固定在一个地方,是这世间唯一的无根之土,一直随着海水漂流四方。 当然,那么大面积一个小岛,虽然无根,也不可能被海水冲到哪儿就是哪儿,漂流的速度很慢,亦绝不可能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大陆。但前世的五仆要去神心小岛上却很容易,五大资源齐集此岛,均可呼应五仆的催生力,我们五仆瞬移,即可直接落在小岛上。 我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几乎每次我瞬移去这个岛上,都能看到涅母在林间漫步。后来,我问过其他四仆,发现他们也是这样,几乎每次瞬移去岛上,都能看到涅母出现在应佑资源的附近。 因此前世的五仆都不约而同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我们呼唤涅母得不到回应时,只要瞬移回这个小岛,准能见到她。 这个小岛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叫做“神心小岛”。意思是,涅母和我们五仆的心,都系在这个小岛上。另一层隐含的意思是,除了涅母和我们五个,这世间再也不会有谁知道在这个小岛上能见到涅母。 而我们五个散形离世后,留在这世间的仆族人是否知道神心小岛,那就得看当年土老大是怎么做的。所以,金灿询问土呆的这句话,是用来试探土呆是否得知过关键信息的最佳问题,既能检验土呆身为再世土老大的成色,又能暗挫挫打击土呆在火、水二仆心中的地位,可谓一箭双雕。 我就从未将在神心小岛上可以遇见涅母的事情,告诉给我的族人们。所以普通的木族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关键信息。 这次再世回归,第一次化形失败后,我回到木族聚集地赫祁河谷重形人身,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才长到成年,自然很了解族人的情况。现在世间的木族人完全不晓得“神心小岛”是什么意思。而且,我还曾见过我的族长推算新族人的应佑木资源所在地,我很肯定,并没有任何木族人去对应护佑神心小岛上的木资源。我知道,金、水、火三族的情况跟木族一样,唯有土族的情况不好说,因为土仆是我们五个之中最后散形离世的,他在离世前,有没有把这个关键信息交待给自己的族人,我并不知道。 而没有木族人对应护佑神心小岛上的木资源,其实并没什么妨碍,当初,前世的我散形前,将隐形叶托付给了土老大,以土老大的本事,只要有我的巫具,就完全可以替代我,自己用隐形叶去护佑岛上木资源。 前世五仆散形而去的时间顺序,与这次再世回归的时间顺序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我们没有在自己留下的灵力定点之处散形消失,而是这样做:将要散形的老仆,约齐还留在这世间的老仆,共赴神心小岛,交代后事,把巫具托付给土老大保存,之后便在小岛上散形离世。 这样做法的结果就是,神心小岛上的五大资源,土老大全可以凭一己之力护佑。 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因为金仆是第一个散形而去的,这样做法是他开的头。他约齐了我们,在神心小岛上同我们说,他繁衍金族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耐烦在这世间多待,要按土老大的吩咐散形而去了,除非涅母亲自召唤,他不会再回来。金仆还说,他没有将神心小岛的事交待给他留下的金族人,他认为,我们五仆有责任保护神心小岛上的资源永远不被凡人发现,不让凡人使用。他将点金杖郑重托付给了土老大,还拜托土老大找到能永远在这世间隐匿神心小岛的方式。 火斑是第二个散形而去的,他已为化育这世间的火资源耗尽了自己的催生力,无法转给他的族人,深感抱歉,所以他散形的目的是想早点休眠,尽快把催生力养回来,他留下的嘱咐是,除非涅母亲自召唤,不要去吵醒他。火斑也不想让凡人发现神心小岛上的可燃气脉,那是他唯一仅存可为族群反哺催生力的火资源了,所以他学金仆那样,没有把神心小岛的事告诉给火族人,亦把火焰盒托付给了土老大。 我和水媚随后相继散形而去,都按金仆的做法照单完成,把隐形叶和凝露杯托付给了土老大,所以,前世五仆的五件巫具和圣卷筒,都在最后一个散形离世的土老大手里,我们离去后,他就是神心小岛上五大资源的唯一护佑者,而当年的前世土老大,是否完成了金仆的嘱托,在他散形离世之前,找到了在这世间永远隐匿神心小岛的方式呢? 再世回归的金灿,现在对土呆问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问他是否完成了当年答应前世金仆的事。可土呆并无过去的记忆,他会不会知道呢?如果前世土老大给土族人留下了信息,那听了三十年故事的土呆就肯定会知道神心小岛,他就应该要告诉我们,这千万年以来,土族人是如何隐匿神心小岛上五大资源的……若是土呆知道,却此前从未跟我们提过,似乎可算是对我们有重大隐瞒,其心可疑。而若是他根本没听说过神心小岛,那就恰好证明了,他的确很可能听不明白金灿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对金灿提出的这个问题,无论土呆的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极有可能,动摇这个再世土老大在我们几个之中的权威地位。 点金杖认主的效果,着实不同凡响,找回全部记忆的金灿虽然尚未回复灵力,可这份智力已绝不可与他扮演的那位凡人方柏梧同日而语。 我看了看有些懵懂的火斑和水媚,再看看金灿扫过我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终于听明白了他这个问题里所隐含的第三层意思:难道,金灿认为涅母不要我们了,这个结论,跟神心小岛的彻底消失有关? 也即,他的这个结论,有可能,跟前世的土老大未尽职守有关? 哇哦,金灿的这个花样儿,玩儿的可真是,有够高深啊。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 坦白说吧,如果眼前的这位土呆还是当年前世的土老大,我是绝对不敢跟他玩现在这种花样儿的。 别开玩笑,涅母当年创世,打造出来的五个仆人,水准并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木仆跟你们讲过吧?可千万别把我们五仆,看作是兄弟姐妹之类的关系,勉强比喻的话,我们仅仅相当于凡人的同事关系,且并不是能力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同事。 点金杖认我为主,我取回了前世金仆的全部记忆,紧接着,我便悲摧地意识到,无论是身为凡人方柏梧,还是身为金灿,我都仍然是那个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倒霉蛋儿。 当不了第一,就什么都不是。 而前世的土老大,却在涅母创造的这个世间,占尽了所有第一。 眼前的这个土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记得过去的一切。如果我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彻底改变自己什么都不是的局面,那我就算是白来再世回归这一遭了。 你说什么?我们是涅母的仆人,再世回归这一遭,应该是为了完成涅母要我们救世的任务? 咳,别傻了,不要被土呆的自以为是给洗脑了,虽然灵魄石认他为主,但实实在在讲,眼前这位土呆就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满三十三岁的呆瓜土族人罢了,他有个屁本事啊……他真能听懂前世土老大给土族族长留下的那句神喻吗? 你们还记得土族历代族长口口相传的那句涅母神喻吧?土呆曾经告诉过我们六个,包括卜杜在内,据说那是前世土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前留下的:“神心有难,灵魄回归,五仆齐聚,一日可追。” 土呆的理解为:只要聚齐了再世五仆,回到他那个被毁灭的应佑地所在的海洋中心,之后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算尽力,总之全等着涅母的安排。 老实说,在我还是凡人方柏梧的时候,对于土呆的这个说法,我并没有什么异议,反正跟着他们,于方柏梧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说不定还有好处,作为方柏梧,我更认同卜有道的心态,这个世界真的将要马上毁灭吗?切,他们这是在哄自己玩儿的吧?不管他们要干什么,只要我能捞到我要的好处便行了,所以卜杜要我把自己抵押给他一年,我就答应了。 一直到后来,我跟卜杜去了看守所,当点金杖取回灭咒内核的那一刻,我突然仿如从梦中惊醒般,瞬间忆起了前世的一切,紧接着自然而然从卜杜手中取回了点金杖。打从那一刻起,我便脱胎换骨,涅母神喻到底是在说什么意思,我有了自己全新的想法。 不过,时机未到,我的想法不能让其余四仆知道。 所以,我借口自己只是金仆的一半,尽量以方柏梧的身份早出晚归,免得万一不慎,被那个能随心所欲探查心思的火斑探出什么端倪来,再告诉给土呆,那就麻烦了。 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面对土呆,我虽知道他对我毫无威胁,却仍会十分忌惮,瞧不起他是一回事,不敢大意是另一回事。 因为,我再清楚不过,前世的土老大,那是这世间第一个被涅母的创造出来的仆人啊,用尽这世间最完美的元素。而且,从能力数量级上讲,涅母在创造土仆时,并没有想好如何去创造别的仆人,所以这第一个仆人被设定的数量级,对这世间是全知全能的。之后的我再被创造出来时,跟土老大的数量级相比,几乎只算个零头。 给你们打一个不算很恰当的比方吧,想象一下,假如一只凡人菜鸟刚踏入职场,就面对着一个全知全能的前辈,他会是什么感觉? 这感觉我很熟悉,因为身为还没熬出头的三流小演员方柏梧时,我看着公司里那些呼风唤雨随口决定别人命运的人,天天都是这种感觉。那个时候,我总在想,等有朝一日我飞黄腾达,大红大紫,就再也不会有这种被无形压力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了。 结果,嘿,谁能想到?我觉醒回归,变身为金灿,持点金杖杖在手,眼前却依然怼着一个再世的土老大,不能逾越。哪怕这位土老大现在只是一个土族的呆瓜,我仍不敢轻举妄动……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我永远只能屈居在后,永远只是配角,永远不能为所欲为。 我清楚地记得,我被创造出来时,涅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金儿,土儿太辛苦了,你要好好帮他哦。” 你们听,土仆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而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帮助土仆。 虽说,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可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平等。 凡人总喜欢说“人人生而平等”,荒谬! 涅母创世之初就没什么平等可言,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前,土仆已不知陪伴了涅母多久,整个自然界的食物链都由土仆打造,五大资源全由土仆一个仆人去护佑,也并没什么问题,要不是因为他“太辛苦了”,涅母根本就不必拆出我们后面这几个。 涅母对待土仆的态度,与对待我们几个完全不同,在我的记忆里,土仆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可以为所欲为,不管惹出什么乱子来,涅母都没有不悦,她总是满怀欣慰地瞧着土仆,无论什么时候土仆呼唤她,她都会马上回应。 至于我嘛……当然,我不能昧着良心说涅母对我不好,但同对待土仆的区别未免也太明显了,她有时候会对我皱眉,然后不太高兴地说:“金儿,你去问问土儿,你该不该这么做吧。” 咦,我为什么要去问土仆?涅母不能直接指点我吗?我是涅母的仆人,又不是土仆的仆人。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2) 但没办法,涅母的话我不能不听,我的野心再大,也从没有想要反抗涅母,我只是很希望,涅母对待我的态度,能象对待土仆一样,永远不会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涅母无所不知,她明明知道我心中想要什么,但她给不了我,对待我,她从不解释,更不责备,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把我推给土仆。 明明知道我得不到,我却时时刻刻都想要得到,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可怕的惩罚吧? 其实当年的前世土仆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解决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他直接把我给揍散形了。 然后,他扬长而去,我则花了整整五百年,就在原处,一点一点地收聚灵力,重形人身。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灵力居然仍能时时感知到,涅母满怀欣慰地瞧着土仆,一点儿都不觉得他这样揍我有什么不对。 待我重形人身,完整无缺地回到涅母面前,涅母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摸摸我的头,道:“金儿回来了,你要好好帮土儿哟。” 在那一刻,我认了命,我斗不过土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甘当什么都不是的老二。 这之后,涅母才又创造出了木、水、火三仆,原因是“土儿觉得这些资源要分开管”。所以,那三位仆人,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伊始,便觉得自己按土老大的话去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几位,完全没有我的那种野心,也并不知道我曾经想要涅母用对待土老大的态度对待我。在木、水、火三仆的心目中,我是金老二,我没有资格管他们,除非土老大发话让他们听我的,否则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从能力数量级来说,他们三位的能力虽然不如我,但还在一个数量级,的确不能算是有什么本质区别。 用凡人的情况来讲,就好比涅母开了家公司,土仆是总经理,我是总经理助手兼管自己的部门,木水火三仆亦各有自己的部门,大概就是这么个关系。 我不服,又能怎么样?已经固定死了的位置,永恒不变。 前世的我认了命,接受了我的位置,心甘情愿听从土老大的吩咐,在这个世间奔走忙碌。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涅母竟消失不见了,而土老大有了心障,且对于那一角被障住的心思,他不肯让我们探查。 我立刻就猜,土老大应该知道涅母去了哪里,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凭什么?大家都一样是被涅母创造出来的,凭什么土仆永远那么特殊?凭什么? 可我不想再被土老大揍到散形,所以我先没表态,只请土老大教我们心障之法,然后我第一个学会心障,立刻把自己的心思全封了起来,以免被土老大发现我的愤怒。 土老大是大意了,他以前也常教给我们他自己发明的咒法,因为是他教的,所以这些咒法对着他时都不起作用。可大约是因为发现涅母消失后土老大心神不宁,未想起来这个心障之法并不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是圣卷筒留给他的,所以他教会了我,我就能对着他用。 在我把心思全封起来之后,土老大才意识到他无法再探查我的心思,这让全知全能的土老大很是恼怒,为此生气暴走,不肯再教给其余三仆。 他不教,那我来教,教的时候玩点花样就好了嘛,既可让其余三仆更认同我,又可以利用障咒之法去影响他们。 土老大不会不知道我的花样,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不想教的,而我教的时候留一手,亦不算是在忤逆他。 我满意极了,这说明,我们五个之间,固定死了的位置,终于有了被憾动的可能。 我要争取其余三仆对我的支持和好感嘛,只要他们想学,我当然要教他们心障,不然的话,他们不敢对生气的土老大不满,却肯定会对已经学会心障的我不满。唯一例外是火斑,这家伙是土老大的跟屁虫,表示不乐意跟我学心障,那当然随他便。 另外,对于木仆和水仆,我教他们障咒之法的时候,也并没有真的藏私,我会的他们都会,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手脚,那就是:只要他们施用障咒之法,我就能用我的咒法,借其所施之障,侵蚀他们的咒力,甚至吸取过来为我所用。 身为金仆,金系灵力本来就有侵染其余三仆灵力的能力,只不过借障而行,就会非常隐蔽,不被他们查觉。我认为,这不算欺负他们,有点儿象是现如今人类世界的互联网小程序,我是开发者,我还不能给自己留个后门儿么? 这点手脚,我怀疑土老大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他不管。 水仆一直不疑有它,照学照用。木仆学会后,可能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自己暗自习练解障之法,还老拿我的金系障咒来作实验。 我无所谓,心中暗暗好笑,木仆再会解障又有何用?他不知道,无论是解障和设障,只要与障咒有关,就都是我可以借力的路径,只要我启动设在障咒之法里的那一点手脚,哪怕木仆施用灵力是为了解障,也还是被我的咒力侵染吸取,变成我的提线木偶。 只不过,当年我虽然留下了这一点手脚,却并没有使用的机会。 就算我能憾动土老大的地位,又能怎么样呢?土老大压根儿不管我这点手脚的态度,渐渐让我想明白过来,为什么土老大不管?因为涅母消失了啊。 我不服气的症结,是涅母对待土老大的态度与对待我的态度不一样,土老大那一次揍到我散形,那是他在向涅母证明我必须服气,从而认命放下这个症结。现在,我的确是有了证明我不必再服气土老大的机会,但是,我证明给谁看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颇觉心灰意冷,土老大仍是比我厉害多了,所以我动不动手脚,都没什么意义,更不想去使用这点手脚,徒然给土老大留下笑柄。 时间漫漫,过去了很久很久,一直找不到涅母在哪里,我们五个都变得心浮气躁,我最不想再留在这个全由土老大定规矩说了算的世界上,于是便积极听从土老大的要求,很快复制繁衍出我的族群,第一个散形而去。 真的,这个已经没有涅母出现的世间,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 我把我觉醒回归的灵力定点,选在了神心小岛上。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3) 神心小岛,就是本属于土呆,但现已彻底消失的那块应佑地。 以土呆之前从未对我们提起过的情况来看,前世的土老大在散形离世时,应该并没有告诉过土族人关于这个神心小岛的真相,否则的话,现任土族族长一旦推算出土呆对应护佑的是这个小岛,马上就该知道是土仆再世回归了,怎么可能仅仅把他当成是下任族长的候选备胎?更不可能待灵珠苗已长到十个月时,因小岛毁灭,就要将灵珠苗拨出来毁掉。 神心小岛的名字,是木仆取的,涅母笑嘻嘻地默认了,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这个小岛如灵魄石一样,亦是涅母裁心所化。不过,现在细细回想去,我才记起来,涅母自己从来没有用这名字称呼过小岛。 前世的我后来知道了,这个小岛实际上并不是涅母的心,而是土仆的心。这个真相,涅母和土仆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就是在那一次,涅母离我们而去之后,因为我没有注意遵守土仆的规矩,不小心用灵力伤了凡人性命之后,才知道的。 涅母不见了,土老大有了心障,他新定的规矩语焉不详难以让我服气。所以在刚开始,我便滋生出来一股轻慢的感觉,认为涅母既然不在,她离去前也并没有吩咐我一定要听土老大的,那么土老大新定的规矩,我便不一定要放在心上。虽然我打不过他,没办法当面与他对抗,但这个世界那么大,总会有边边角角的小事他照顾不过来,我才没必要把土老大定的规矩看得跟涅母的话一样,任何时刻都不能违背。 不能用灵力直接伤害凡人的性命,这是土老大在涅母消失后新定的古怪规矩,如果说涅母在时,土老大定的旧规矩还算有涅母的态度加持,有其神圣性的话,那么他新定的规矩就只是他自己的话了,凭什么我也半点都不能违背? 讲道理,我又不是他土老大的仆人,他定的这个新规矩很古怪,又不讲清楚是为什么,涅母在时都不曾有这个规矩,我不理解,为什么涅母不在了,我们反而非得遵守这个束手束脚的规矩?难道,土老大以为涅母走了,他就可以替代涅母,只凭自己一时兴趣而为所欲为吗? 有了这一念轻慢,我自然迟早总会出纰漏。 实在话说,我不是有心的。但那一日,有个凡人过于作恶,他在一个人烟稠密的小镇上发现了一座铂金矿,为了挖空这个矿藏,他把当地的资源尽毁,搞得凡人家破人亡,还大量蓄奴挖矿,穷凶极恶,有如打造了一座人间地狱。本来呢,如果仅仅凡人所受的苦难,并不由我这个护佑资源的仆人来解救,但他贪婪心太重,挖矿挖到到最后,发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部挖空带走,便发了狠心,说他得不到的东西,任何别人也别想得到。他命人在矿井深处安放了烈性的炸药,准备在他撤出后起爆,这些炸药足以将整个矿脉资源炸得粉碎,我护佑的这处资源就彻底毁了,为了维持资源平衡,我得另外找个地方,花费极大力气重新催生。 这激发了我的怒气,这一处资源,本来十分富足丰盛,可留千年之用,被这个凡人就这样毁掉,实在让我忍无可忍。不过,这个家伙十分狡猾,从不立危墙之下,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利用天灾来除掉他,而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如果不阻拦他起爆,我的矿脉毁掉不算,那一镇生灵也将全遭涂炭,木、水两大资源同样会损失惨重。那个家伙感受到危险,不相信任何人,他自己把控着起爆器,所以,除非我令他死掉,否则无法阻止资源被毁的后果。 他不死,后患绵延不尽,他死了,事态立刻会被扭转。 这个凡人从不敬神,绝不相信因果报应,当我在他按下起爆器的前一瞬,强行用灵力扭转他的心意时,原本以为,最多不过就是把他变成一个白痴,再也没有行动能力。但没料到,他对抗的心意十分强烈,导致我施用灵力过猛,他直接仆地而亡。 我施用灵力时,木仆和水仆都在当地,过了起爆时间而大灾未现,他俩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以,我还没来得及设心障隐瞒这件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离开那个已死去的凡人,水仆已迅速禀告了土仆。 我们谁都没有料到,土仆得知消息,会震怒成那个样子。 几乎就在得知消息的同一刻,他便铁青着脸瞬移进到了那个凡人的家中密室,一拳就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我打进墙中封固住。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土仆一边怒骂,一边命令紧跟着赶来的水仆救治那个凡人。没过多久,火仆和木仆也瞬移进来,守在水仆身边为其护法。 但这是被我的灵力直接杀死的凡人,水仆想尽办法,却仍无法将之救活,土仆的怒气越来越盛,时不时挥拳打我一下,我陷在墙中苦苦支撑,木水火三仆都吓得发抖。 我完全动不了,就在那三仆面前被土仆折辱,心中的愤恨越来越大,只是说不出话来,但他们都能感知得到我的情绪。 最后,水仆表示放弃。土仆一脸绝然之色,走过去,拿出了灵魄石,放在那个凡人的头上,喝了一句我们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灵魄石爆闪了一下,神了,那个凡人立刻重新开始呼吸,死而复生。 随即,土仆收起灵魄石,一把将我从墙中揪了出来,瞬移消失。 他带着我,去到了地心深处。 那是一处我从来没有去过的所在,看上去只是空空洞洞的一个土穴,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被土仆带进来,跌在土堆中,一时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而我惊讶地看到,土老大的情况并不比我好多少,他跪俯在地上,用手撑住自己,大口喘息着,嘴角处慢慢浸出一丝血痕。 我们五仆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是金刚不坏,尤其是土仆,他这是受伤了吗?怎么会呢?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4) 土老大喘了一会儿,似恢复了些力气,盘膝坐下,指了指土穴顶上。 我抬头看了看,闭目感知了一下方位,发现这个土穴就在神心小岛的正下方,只不过极深,已接近地心。 我学着土老大一样,盘膝坐起,心想,莫非这是涅母替我们安排的坟场?土老大这是要让我消失吗? 我不服,我是涅母创造的,要让我消失也该由涅母来才对,我不信土老大能有这个本事,他最多只能是让我再散形一次。也许,这个地方存有涅母留下的力量? 我提心吊胆地揣测着,略有些盼望,就算真的要我消失,那我消失前,涅母也该会出现吧? 陷在密室墙壁中时,我已解除心障。故此,土仆能读到我的心声,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疲惫地说:“金灿,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涅母怎么样对待我们,都由她老人家自己决定,与我无关,你不服我的规矩,对我并没有损伤,却是对涅母的忤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不想理他,这道理我都听出茧子来了,自从土仆的心思被障了一角,他就总爱跟我们说话,见个面就唠唠叨叨,我烦不胜烦。涅母在的时候,从没有认为我忤逆她,顶多就觉得我没能帮到土仆时略显不高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涅母自己说过的,我们不必管她高不高兴,就算她是主人我们是仆人,我们也不必对她的情绪负责。 要不然,我们还怎么做事?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天灾人祸,涅母心软,见到生灵凄惨便会哭泣,如果身为仆人的我们要对涅母的情绪负责,那还护佑资源干什么?我们时刻围着涅母打转,专为哄她高兴,岂不是更简单? 土老大继续对我说:“行,你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也懒得劝你,只是你违背了规矩,现在这笔账怎么算?” 我冷笑道:“你不是说违背你的规矩,就要禀明涅母让我消失吗?你现在就禀告啊,我等着在涅母面前,与你分说个明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浸出的血痕明显加粗加深了。 不服归不服,但土仆的强大我最清楚不过,见他这样,我觉得心里一阵发寒,忍不住问:“你真的……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土仆调匀呼吸,看着我道:“金灿,冲你这一问,我给你一次机会。” 我没有答话,只是仔细打量他,他真的受伤了,怎么会呢?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可不希望土仆消失,他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存在,我扪心自问,坦白讲,涅母不见了,我都没觉得不踏实,可现在看见土仆受伤,我竟忽然有了一丝不安。 土仆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涅母不会出现,她只会回答我的呼唤,如果我禀告涅母要让你消失,涅母会不开心,但她会同意的。你无从证实,更没办法向涅母分说,你只能接受我的处置。” 我楞了楞,心中愤怒又起,站起来吼道:“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消失?” 土仆再次指了指头顶。 我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要靠神心小岛的力量。我感知到,小岛正在飞速下沉,向着这处土穴压来,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我所有灵力都无法使用,不能瞬移,甚至不能散形。我绝望地意识到,这个土穴的确是我的坟场,神心小岛压至此处,我的灵力将全部被小岛吸收,不复归我所用,而我没有了灵力,土老大想要让我消失,那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土老大嘴角的血痕更重,几乎可以看到深红色的血滴在一点一点渗出,我指着他,颤声道:“你竟能取涅母之心为你所用,凭什么?凭什么?涅母对你为什么这么好?我不服,不服。” 土老大摇了摇头,轻声道:“你错了,这个小岛不是涅母的心,这个小岛,是我送给涅母的礼物,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礼物。所以,涅母离去的时候,把她的力量留在了这个小岛上,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礼物不受到伤害。” “你送给涅母的礼物?”我喃喃重复,闭上双眼,努力送出一丝灵力去探查,之前,在这个小岛上,我总是能探查到涅母喜悦的气息,由于我想当然地认为小岛是涅母神心所化,故此从未深究探查过。而现在,神心小岛正在吸取我的灵力,我借这个机会,努力掌控住一丝灵力,极力穿透那层喜悦的气息去探查,渐渐地,我认了出来,这个小岛不是涅母的心,而是……这是…… 这是土仆的心。 土仆点了点头,对我说:“对,这是我的心。涅母创造我出来之初,也不总是高兴的,但我希望她总是高兴,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只要她去待着她就会高兴,我想了很久,最终挖出了我的心,化做这个小岛献给涅母。果然,她高兴极了,不管碰到什么让她不愉快的事,只要她来到这个小岛上,她就会高兴。之后,她才给了我灵魄石,我现在身体里的心,是灵魄石的幻形。” “那你为什么会流血?”我心如死灰,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土仆为涅母做的事,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即便我肯挖出我的心,也化不成这样一个美丽富饶包含五大资源的小岛。 土仆道:“我的心没办法吸走你的灵力,我的身体也只能承受灵魄石的幻影。但灵魄石如果在我的身体凝结成实实在在的心,就能将涅母留下来保护神心小岛的力量激发,令你彻底消失……只不过,灵魄石在我体内固结发力,我的身体无法承受,就会呕血。” 我明白了,苦笑道:“土老大,难道你为了要让我消失,竟宁肯跟我同归于尽吗?”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5) 土仆道:“不,我不会消失的。这个土穴封闭不了我,待小岛压毁土穴的那一刻,我自会瞬移到小岛上去,虽然我会因为灵魄石固结在体内而虚弱无力,但我可以在小岛上疗愈,等待灵魄石再度虚化成我身体里的幻影就行了。也许过五百年,也许过一千年,反正迟早我都会恢复如初。” 我长叹一声,坐下道:“好吧,我服了,烦你禀告涅母,是金儿无能,帮不到你,就此别过。” 土仆却说:“不,金灿,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别打岔,听我讲,不要让我呕更多的血出来。带你来这个土穴里时,我已启动了灵魄石在我体内固结,这个程序要想中止,没那么容易,你一定要听我的,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我瞠目结舌,原来他不能说停就停啊,这个土老大真是够狠,他说违背了他的规矩就要让我消失,竟是说干就干,丝毫不留余地。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当然只能是听他的,他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吩咐我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举动,包括沿着土穴五体投体地爬了三百三十三圈儿……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我也没有问为什么,总之我和他在这个土穴里整整待了三天,他呕出的血痕从衣襟上滑落到腰间,终于停了下来。而我,已经被他折腾得不成模样。 土仆不再呕血,土穴封闭立解,神心小岛已经重回到海面上飘荡,经此一回,我对于土老大处罚我们的决心有了无比深刻的意识,所以再回到木水火三仆面前时,我第一个向土老大表示敬服,承诺再也不会违背他的任何规矩。 至于为什么要遵守不能用灵力伤害凡人的规矩,我还是不知道,涅母到底去了哪儿,我也仍不知道。 我唯一比以前多知道了一点儿的,就是土仆在涅母面前的位置不可能被撼动,永远不可能。 现在你们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了吧?你们说,既然如此,那在我复制出族群,可以代替我在这个世界上护佑资源之后,我还有任何继续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吗? 在地心深处地穴里发生的事,土仆和我都选择将其障存起来,木水火三仆只知道我被土仆带走了三天,回来后就再也不敢违背土仆的规矩。 我的这次教训,起到了很好的杀鸡骇猴效果,从此以后那三仆对于土仆定下的规矩,更是彻头彻尾的凛遵而行,连冒险尝试违反的勇气都没有。你们还记得吧,之前土呆曾想让火斑用灵力将林子变成白痴,可他说什么都不肯,就是因为对我那次受罚的后果记忆犹新。 我知道了神心小岛是土仆剜心而化,自然就不会把神心小岛上的资源留给族群护佑,有什么必要呢?土仆的心,由土仆自己护佑就是了,不需要我多事。但我把回归的定点设在了神心小岛上,我推测,如果涅母想回来,她一定会出现在神心小岛上,我希望能在涅母回来的第一时间回归再世。 也正因此,我劝告前世的土老大将神心小岛匿藏起来,这个小岛上的资源太过丰盛,涅母留下的力量又不会阻止凡人取用资源,只要被凡人发现这个小岛,必然引至贪得无厌的开采。 美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一旦被破坏便不会再美好,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已足够凡人使用了,不缺这一座小岛,我相信,就算土仆藏起这座小岛永不让凡人发现,涅母也不会怪责于他。 但显然,前世土仆并没有匿藏这个小岛,结果三十几前年,终于被人类发现,小岛迅速毁于人类的掠夺,且由于前世土仆没有交代真相,这件事也没有引起土族的重视。 我估计,对于土族人来说,这个小岛就是一块特别富饶的土资源应佑地而已,“神心小岛”的名字只有我们五位再世老仆在用,连土族族长都不会知道,土呆更不可能知道,他凭什么再当我们五个中的老大呢?木水火三仆,凭什么还要承认他的权威呢? 我问他的这个问题,就是想要让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失掉他那莫名其妙的权威感。 土呆听了我的问题,表情有些茫然,答道:“神心小岛?哦,你是在说原本我对应护佑的那个小岛吧,我听木清总这么称呼那个小岛。涅母神喻也说,神心有难,按我的理解,就是指这个小岛被化为齑粉……呃,所谓神心小岛,我只知晓这些。” 一旁的木清立刻摇头,道:“土老大,我并不知道你的应佑地是否就是我说的神心小岛,我说的神心小岛,是以前涅母还在时的一个小岛。当然,听你的描述,你的应佑地很象就是神心小岛。但是,照理说,我们四仆前世散形离开之前,都将神心小岛上的对应资源托佑给了土仆,前世土仆离开前,必该会对神心小岛有所安排,怎么土族族长好似完全不知,跟你什么都没有说呢?” 我笑道:“看来我没有料错,土呆,你并不知晓神心小岛,所以接下来我讲的话,你恐怕真的听不明白,但是木清,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如果你听明白了,你不能装不明白。” 木清再次点点头。 我吸了口气,正色道:“涅母神喻,并非土呆理解的那个意思,因为他不知道神心小岛的来历,但在座其余几位,你们都是知道的。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所化,有涅母的气息留存。据我所知,土老大在散形离世前,按我的请求,将其匿藏起来,收进了灵魄石内,仍留在海上的小岛,只不过是一个虚影,由土族人当作一个正常的应佑地来护佑。凡人眼拙,更加无从分辨,发现小岛后疯狂开采,却不知根本不可能采得可用资源,反而触发毁灭程序,致使小岛虚影散化,灵魄石就此回归,重新认主。涅母要求我们五仆齐聚,不是要我们去海上找那个虚影散化的地方,而是要集齐五仆灵力,强行打开灵魄石,放出真正的神心小岛。否则,整个世间的资源都会被灵魄石内的神心小岛吸进去,化为一团混沌,这个世界也就毁灭了。以上,才是涅母神喻的真正意思。” 林宅客厅里一时变得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6) 虽然有点金杖在手,但我的灵力还在被障的状态,无法使用,所以现在,我无法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只能挨个儿仔细查看他们的表情:土呆面色凝重,水媚茫然若失,火斑拧眉撇嘴,木清若有所思。 果然,我心里想,能被我这番话真忽悠住的,大概就只有木清了。 不怕跟你们实说,我刚才说的那一大套,当然只是在忽悠。神心小岛不是涅母的心,这个秘密眼下只有我知道。故此“藏在灵魄石里”云云,全是我在胡扯。前世的土老大才没按我的请求去做,他根本没有匿藏神心小岛,土呆原本的那块应佑地就是神心小岛,我再世回归的灵力定点就在神心小岛上,我还能没这个感知吗?只是机会难得,前世土仆竟完全没有将神心小岛的真相告知给族人,那么现在,自然便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火斑不信,对我说:“这不通,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土老大有什么本事将其收在灵魄石之内?而且,土老大说过,圣卷筒第一次显示字迹的时候,召唤我们汇聚到灾难开始的地方去,那不就是土老大理解的意思吗?你现在的这个理解,有什么凭据?” 我不理他,转头去问木清:“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木清似没听见,陷入深思。 水媚开口道:“我也听不明白,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这我记得,但灵魄石只是涅母裁心一片所化,按说,该是神心小岛吸走灵魄石才对,你说的这个情况,怎么反过来了?”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不予解释,我就知道,水仆落凡太多次,脑子落坏掉了,她这完全是凡人思路嘛,只看实物大小来比较,完全领悟不到灵魄石的威力。 土呆缓缓说:“金兄弟说的,似乎言之成理,但灵魄石刚才在我脑海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没好气地说:“叹你太呆吧,你早该想到我想到的这层意思。” 土呆又想了想,也转向木清,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木清瞪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勉强道:“我听明白了,不过,金灿的这个理解……只能算是一种可能性吧。” 好极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木清觉得我说的有可能,土呆必会犹疑,那么,以他现在这个做不了决定就不做决定的性子,接下来,他们几个就该跟着我的指挥棒转了。 哦耶。 我以最诚恳地语调说道:“木清能听明白,就证明我的理解是有道理的。而之所以我这么理解,是因为我相信,涅母的确不想要这个世界,她绝不会再回来,正因如此,前世的土老大,才会将神心小岛收进了灵魄石里面,以便于在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涅母能完整取回她的心,至于我们,还有这个世界,毁灭之后,无非是重归混沌,也许她还会再创造出来我们,也许她不会,其实都无所谓。” “涅母不想要这个世界?”土呆喃喃重复着,这会儿的他看上去,真的很呆。 “涅母如果还想要这个世界,她为什么不回来呢?”我认真地提问。 客厅里再一次沉寂,没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良久,水媚问我:“好,如果就按你说的理解涅母神喻,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道:“按我的理解,涅母不想再回来,所以前世的土老大,将神心小岛藏好后,就散形离世,等待这个世界自取灭亡的那一天。但是,或许是涅母心软,或许是土仆不忍,总之土仆离世之前,留下了涅母神喻,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机会,原本,五仆齐聚汇总灵力,施为三十三年,应该可以破开灵魄石放出神心小岛,这就是神喻里说'一日可追'的意思,如果能放出神心小岛,这世界自然就不会毁灭了。可由于土老大没有灵力,灵魄石认主太晚,所以,就算我们现已齐聚,时间也绝对不够放出神心小岛了。” 火斑说:“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反正来不及,做什么都没用。” 我道:“咦?你本来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在土老大找到你之前,这三十几年来你在干什么?你不一直是在混吃等死想耗到资源用尽去见涅母的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了?” 火斑哑住。 我摊摊手,再道:“所以,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没什么可做的,涅母神喻限死了一日可追,而我们已经没有一日,所以再做什么都没有用。我相信,这就是涅母的真正意思,她不想要我们,不想要这个世界,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我们应该听从她的意思。” 土呆坐在那里,呆了半天,才缓缓摇头道:“不对……这不太对……涅母在召呼她的仆人们,如果她的真正意思是不要我们,为什么还要召呼我们?” 我警惕地伸手拦道:“打住。我刚才就说过,无论如何,你不可疑我不想听从涅母的召唤,是你们一定要我说真心想法,我才说的。对于涅母神喻,我就是这么理解的,木清刚也听明白了。至于土呆你,反正你听不明白,我也不勉强,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去那个应佑地毁灭的地方,我会陪你去的,只不过,我真心觉得没用罢了。” 土呆抱歉地说:“你别介意,金兄弟,我不是疑你,我只是还想不明白。那,若照你的理解,我们五个要齐聚灵力打开灵魄石,眼下,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他那件黑布连身衣的裤子口袋里,拿出灵魄石来,放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 灵魄石的模样死气沉沉,半点光芒也无,看起来就象是一块路边随处可拾的普通石头。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7) 我紧紧盯着灵魄石,道:“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我认为,还有唯一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土呆问:“什么办法?” 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把灵魄石交给我。” “交给你?”土呆皱起了眉头,道:“你是说,转托巫具?” 对,我想要的,就是这个:转托巫具。 土呆听了三十多年的故事不是白听的,看起来他知道前世五仆的这个传说。仆族人在成年后,选取自己的巫具,一生都将和这件巫具锁定在一起,没有族亲能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巫具。这规矩来源于我们五仆,我们五个的巫具也是这样,各自认主,绝不能互相混用。 但前世,在我们散形离开之前,为了护佑神心小岛的资源,金木水火四仆,都将自己的巫具转托给了土仆,这可不是只把巫具交给土仆就行的,必须经过一个仪式,才能让我们的巫具为土仆所用。 这个仪式并不复杂,但没有一个还在世的仆族人会用,因为转托巫具意味着,如果你和那个受托方同时向巫具发出指令,巫具会听受托方的,不会听你的。 谁会愿意要一个不听自己命令的巫具呢?所以转托巫具,在现世的仆族人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恐怕连知道仪式的族亲都不多了。 但听土呆主动说到“转托巫具”这四个字,就证明土呆知道这个仪式,嗬,他还真是什么故事都听过啊……因为接下来,我就看见土呆解开了自己的连身衣,拿起灵魄石在心口处上上下下地比划,嘴唇动了动,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 这个仪式,便是要:先取一滴自己的心口血,再取一滴转托方的心口血,将两滴血在巫具上混融在一起,由巫具的主人念动转托咒,然后就成了。 转托巫具是不能撤销的,所以,土呆如果还是前世的土老大,只要他和我们同时对巫具发指令,我们四个的巫具都将听他的而不听我们的,幸好,幸好,他只是土呆,不是当年的土老大。 土呆抬起头,对我说:“金兄弟,我没有灵力,只能同它商量,可灵魄石不愿意取我的心口血。” 我还没说什么,木水火三仆已然大惊,齐齐扑了过去,火斑一把抢过灵魄石放回到桌上,木清和水媚一边一个按住土仆的手,就听火斑急道:“土老大,你怎么都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自己说干就干?总算灵魄石没你那么呆,这是神仆灵魄啊,不是普通的巫具,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敢转托?” 水媚说:“是啊,此事重大,要好好商量,金灿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转托巫具之后便不能撤销……你这个老大,真不想当了是不是?” 木清看着我问:“金灿,我能听明白你的意思,但不等于我赞成你的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土老大把灵魄石转托给你?” 我道:“很简单,除了土老大,现在的我,是你们中最强大的那个。土呆没有灵力,而我一分为二,事实上,我不必和卜杜合二为一,灵魄石是涅母裁心所化,可以启动涅母留在这个世间的力量,如果灵魄石能听我指令,我和卜杜都能变成完整的再世老仆,那么,就算没有土老大的灵力,我们仍然可以算是五仆齐聚。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看能不能在这个世界被毁灭之前,齐聚五个仆人的灵力来破开灵魄石。” 火斑叫道:“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反正就是你要当老大,对不对?” 我叱道:“那请问你还有别的更好办法吗?灵魄石能转托给你吗?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灵魄石?” 木清淡淡道:“金灿,你确实比我们都强,但恐怕你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了灵魄石的威力……说起来,你不如让我先为你除障试一试?” 对木清,我总要客气些,马上道:“谢谢,但不必了。现在卜杜还没有找到,且不要急,我的身体只是前世金仆的一半,如果马上除障,怕会控制不当,把我变成个半调子神仆,连凡人方柏梧也做不成了,难道要我天天似水媚一样在家里宅着,跟在土呆屁股后面转?还是等等吧,等找回来卜杜再说。” “我是未成年的完整神仆,身体从内到外都经灵力化育,比你们谁都纯粹,凭什么我配不上,你倒配得上?”火斑忿忿地说。 “因为我本来就是金仆血蛊咒的咒身。”我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转托巫具的媒介,是转托方和受托方的血,成年金仆的血气全在我身上,另外,未除的障力亦是一层保护,可以帮我挡一挡灵魄石的威力。你既不会设障,又还未成年,所以我配得上,你配不上。” 火斑兀自嚷道:“我不信你,就算非要转托,那转托给木清或者水媚,也比转托给你强……” 我咧嘴笑笑,木清已经抢先道:“不不不,我可不要,这是涅母给土老大的巫具。”水媚也跟着说:“不,我不要,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对火斑说:“你明白了吧?在我们当中,除了我,没有人会替土老大担下这个责任,他们躲还来不及呢,你倒是想,可你办不到。” 火斑气呼呼道:“呸,我才不想,就算我成年了,我也不想要土老大的巫具。” 土呆被木清和水媚按着两只胳膊,往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别紧张,我只是和灵魄石商量商量,我不认为我有指令灵魄石的资格,更没这个本事。如果灵魄石愿意被转托,则这个老大是不是我当,我并不在乎。你看,你们几个都不想当老大,难得金灿他愿意……就可惜,灵魄石没有搭理我。” 我拿出了点金杖,搭在桌面的灵魄石上,俄顷,点金杖上紫光闪起,而灵魄石也泛出了幽幽的白光。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8) 我看向土呆,轻声道:“这已经很明显了,灵魄石没有理你,是因为你没有灵力,现在灵魄石对我的点金杖已有回应,只要用火斑身上的那把枸骨叶刀,取你我的心头滴血混融在灵魄石上,再由你念出那句转托咒语,仪式就可以完成……怎么样,你肯交出老大的责任吗?” 他们几个都盯着泛光的灵魄石,没有回话。 木清和水媚已经放开了土呆,火斑拿出了枸骨叶刀,却孩子气地藏在身后。土呆只是看着灵魄石,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屏息静气地等着,这一番忽悠,到此刻才是关键,成败在此一举。 土呆蓦然伸手,将灵魄石取回到手中,白光瞬间消失,又变回普通石块模样,土呆将手掌合起,抬头看我道:“金兄弟,让我再想一想吧。” 我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唉,还是没那么容易啊。 我收起点金杖,站起来道:“行啊,照我们的规矩,不对,是照前世你定的规矩,绝不强迫。你慢慢想,我先上去休息了。” ------------------------------------------ 我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和衣往床上一倒,感觉象刚打完一场大仗般疲累。 对,我一直在撒谎,什么灵魄石里藏了神心小岛云云,全是我编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土呆把灵魄石转托给我。 有了灵魄石,我就是金老大,由于转托巫具不可撤销,所以一旦土呆念动转托咒,我这个再世金老大的位置,就将再也不能撼动。 老实说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惜让这个世界毁灭。 涅母神喻的意思,本就是土呆理解的那个意思。土呆的应佑地,就是当年的神心小岛,神心小岛因人类滥采而化为齑粉,这即是“神心有难”;而据我这些天来了解的情况,得知当年土老大散形离世,只将圣卷筒和我们的四件巫具留给了土族,他自己的灵魄石却不知所踪。故而我推测,前世的土老大应该是将灵魄石留在了神心小岛上,他虽没有如我所愿匿藏神心小岛,但还是留下了机关,一旦小岛出事,灵魄石便会自动回归,唤醒五仆,这即是“灵魄回归”。 不知道前世土老大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对凡人世间隐匿神心小岛,却对仆族人隐匿了神心小岛。他竟是把神心小岛伪装成了普通的土族人应佑地,所以历代的土族族长推算,都只将这个小岛做为一块特别富饶的资源福地,对应分派给一代一代族人去传承护佑,并不知晓神心小岛的真相。这千万年来,神心小岛一直在海上漂浮无定,许多年来完全没有被人类发现,灵魄未被触发,我们也就都没有被唤醒。 这一次,人类终于发现了神心小岛,上岛滥采引发灾难,灵魄即被触发,只不过,我猜,即使是前世的土老大也没有算到,神心小岛竟会毁灭得如此彻底,灵魄石竟未能等到再世土仆从灵珠苗里化形就已然回归,导致土呆出生时毫无灵力,灵魄石不得不在米契泉内等待时机,这一等居然就过去了三十二年。 而前世的我也没有算到,本来把灵力回归定点设在神心小岛上是最安全的,却没想到神心小岛化为齑粉,我的灵力非常不稳定,再加上我那位金族族长脑残用障力阻拦,我才不得不一分为二,搞成现在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 至于眼下的时间到底还来不来得及救世嘛……嘿嘿,在这一点上,我和木清其实都有所保留,也正是因为有这点保留,我才极有可能把木清忽悠到我这一边来,因为我知道,木清舍不得她的木资源,她热切地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告诉你们,神喻中“一日可追”,是指涅母的一日,人间的三十三年,土呆说的这意思本来没错。可其实,我们五仆与普通的仆族人不同,自可有修正的机会:如果再世五仆都没有毛病,都有足够的灵力,能共执巫具,齐向圣卷筒祈愿,涅母若肯回应,则可将这世间的一日,延展成为三十三年的时光。 火斑不爱动脑子,水媚傻到想不起来,现世的土呆不知道五仆有这样的机会,唯一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的,只有已恢复完整的木清。 所以,当我说要破开灵魄石放出神心小岛时,火斑和水媚都没想明白,可木清不能说她不明白,她是知道五仆有这个机会的,她是知道,时间上还有可能是来得及的。 木清缺失的信息,是她不知道神心小岛实际上是土仆之心,这才能被我暗示的这个机会给忽悠。 在木清的认知里,灵魄石和神心小岛同为涅母用心所化,须弥芥子,大小无所谓,而灵魄石有巫具之能,可在同类之间为主,所以我说灵魄能吸取神心小岛,这是没有破绽的。 但如果木清知道神心小岛是土仆之心,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灵魄石是土仆的巫具,只认土仆为主,而神心小岛是土仆之心,则其和灵魄石的关系,实际上反而是以神心小岛为主,那怎么可能会被灵魄石吸取呢? 当然,我撒这个弥天大谎,为的就是想要将神仆灵魄抢过来归我所用,这是我的机会,当老大的唯一机会。但也并不能算是完全欺骗木清,毕竟,我给这个世界提供的机会,虽不象木清以为的那样,却仍不是一点儿也没有的。 我强调过,不管我的真心是什么,都不可以质疑我不想回应涅母的召唤,这句话是真的。若是我有灵魄可用,再找回卜杜,我的确可以一身变二,这亦不是吹牛。土呆眼下就是个废物,我只需要他充沛的催生力再造神心小岛上的土资源。我一身变二后,灵力充沛的再世仆人仍是五个,而借障力浸染之能,卜杜、木清和水媚都将是我的提线木偶,剩下一个未成年的火斑,只能随大流跟着我走。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9) 到五仆灵力和土呆的催生力都归我独自把控的那一刻,借灵魄之能,向涅母祈愿,将这世间的时间停滞,一日延展为三十三年,我自可再造神心小岛。至于时间停滞后对这个世间的凡人会带来什么影响,那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三十三年时间对凡人生命来说非同小可,但对于五大资源来说,几可忽略不计。 再造神心小岛,世界自可得到拯救,涅母呼唤我们去完成的任务,不可以算是没有完成……代价总是难免的,风险也肯定要冒,我不敢肯定涅母会回应我的祈愿,将这个世间的一日延展成三十三年。但如果最终,是因为涅母不肯回应而导致世界毁灭,那毁就毁了吧,涅母是主人啊,全凭她的心意,与我无关。 反正,只要土呆肯把灵魄石转托给我,哪怕这个世界最后毁灭了,我们五仆再到涅母跟前时,我也仍是金老大,这个位置不可撼动,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么神喻说“神心有难,灵魄回归”,照本来的设定,是该由再世土仆去恢复再造神心小岛吧?由再世土老大向涅母祈愿,无论如何涅母都一定会回应吧?我就是不服气这件事,凭什么只能是他?凭什么?看看他,他都已经变成一个再世的废物土呆了,凭什么我们还得曲居在他之下,只能是跟着回到灾难开始的地方,去帮助他去再造神心小岛?凭什么? 所以,我一定要把灵魄石抢过来用,我一定要证明土仆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 抢过来后,我会尽我的全部力量去再造神心小岛,而把给不给我机会的选择权,交回给我的主人。如果涅母不给我机会,不肯回应我的祈愿,那么,这个世界毁就毁了吧,怪不到我头上。 我把实话全都对你们说了。 这,就是我的真实心声,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障的最底层,绝不可以让他们查觉。 所以,我怎么敢随便就让木清为我除障呢?我现在所用的障力,是前世的我留在钇石里传下,又有上一任金族族长的灵力加持,他生怕仆族人发现我觉醒回归,是以专门加强指引障力,就为了遮障我的心思。有这个障力在身,别说是未成年的火斑,就连已恢复成年的木清都别想探到我丝毫心声。可一旦除去这个障力,那就麻烦了,以我现在只是一半金仆的状况,没本事重新自设心障拦住木清和火斑对我的探查,那我还怎么去忽悠他们? 呼,累啊,忽悠是最累的事了,特别是碰上不好忽悠的对手时。 就说土呆吧,刚才他都快被我忽悠信了,结果临门一脚,还是犹豫。 算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摆出的姿态是我并不能保证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只是勇于替没有灵力的土老大承担责任罢了,所以不能表现出太过急切,要知道,无论我是再世金仆还是方柏梧,本不该有那么积极救世的人设。 况且,对于我来说,眼下还另有十分要紧的关节没能打通。 我无法找到卜杜。 这太奇怪了,点金杖认主之后,我已经跟现任的金族族长取得了联系,你们还记得吧,现任的金族族长是土呆去任命的,脾气温和毫无野心,作为原来的七护卫首领,他服侍上一任族长很久,特别适应当“王的仆人”,所以我指挥起他来,非常得心应手,通过他,整个金族都在为我效力。 而集我的金族全族之力,在这个世界上竟无法找到卜杜,现在连卜有道都找不到了,这真是让我很想不通。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虽然忌惮土呆,可再世的我,眼下所要对抗的真正敌人却并不是土呆,而是我自己的另一半,是那个分金咒的落凡体咒身,是卜杜。 人类的哲学家总喜欢说,人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土呆他们都相信了卜杜离去时说的话,认为他是心灰意冷,才退出了我们这个小团队,但只有我知道,自从点金杖认我为主,他对我的防范,就陡然间提到了最高级别。 我的这个影子,就象是我的副产品,我所不希望留在自己身上的,全移转了到他的身上……说到底,当初再世重形人身,我抢在灵力被障之前将催生力用分金咒剥离出去,原本是对这个世间存留了一丝善念。 那个时刻,我还不知道神心小岛被毁,只以为我是受了金族老族长的暗算,才没能回归到神心小岛上。故此,我把催生力转投出去,固然有着为自己的灵力留一线通道的打算,同时还是想,万一找到其它再世老仆后,仍然无法为自己顺利除障,那么我的催生力就不必跟我的灵力一同被锁死。催生力不一样,虽然也是我的一半,但在分金咒的咒力下不会失控,再世土老大持点金杖,仍能用我的催生力催生资源,我所存的念头,是即使我无力再护佑金资源,也不会令金资源受损。 我一直是涅母的合格仆人,尽忠职守。 结果化形成为血蛊咒的咒身后,我被人类家庭收养,利用灵力通道在这个世间探查,很快就发现神心小岛被毁,土仆灵力未现,木仆在艰难重形,火仆只顾自己玩儿,水仆更是被人类祸害得惨不忍睹,而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善念,又已全部转到了卜杜身上,故此血蛊咒的咒身里积聚的全是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和厌恶。于是,在四岁那年,我便下了决心,若是找不到再世土仆,那就由我来当老大吧,由我来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对待这个世界。 我干冒奇险,施放出了强大的灭咒。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最初的林宅,在游泳池的池底装有五盏射灯,呈五角星状分布。那是当时建设别墅的开发商设计安装的,为了吸引买家,还不惜工本,在射灯内壳贴了一层纯金箔片,而黄金对我的咒力最为敏感,灭咒便借着那层金箔,从池底往上掀起了水浪,将四岁的小凝露卷入水底。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0) 我的计划,是趁小凝露淹死之际,强行用灭咒浸染水仆引咒,与引咒一起弹回到水仆灵力凝聚之地,将水仆的灵力取为已用……但现在你们都已经知道啦,我的这个计划失败了。水仆落凡的意志无比坚定,引咒之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强大,竟然硬是将催生力落凡到同一天刚刚出生的林子身上,并将我的灭咒弹到了何明眉身上。 这个后果可谓两败俱伤:林子是水仆的落凡体,身上却没有了引咒,如果找不回来引咒,而这个落凡体又死亡,水仆的催生力就会散化进汪洋大海里,这个世界会蓦然多出巨量的水资源,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会被水淹没,水仆亦无法再落凡,等于再次散形离世。而我的灭咒脱开了我的控制,无法再与我被障的灵力呼应,导致我完全丧失记忆,在四岁那年,血蛊咒的咒身彻底变成了凡人方柏梧,白白浪费我这二十八年的时间。 想想看,如果当年,我能成功取得水仆灵力,又有二十八年时间去收服木火二仆,抢在灵魄石认主之前控制住土呆,那现在得是什么光景啊?卜杜还能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么? 二十八年前,何明眉为了安葬小凝露,把林宅泳池底彻底铲坏了,修复后也没有再在泳池底加灯,只在泳池周边围了一圈塑料彩灯。而且何明眉出身书香门第,特别不喜欢俗气的金银,她自己连个金戒指都没有,整个林宅里,弹到她身上的那个游离的灭咒,很难找到适合借力的金资源。只除了那只小行李箱,那是何明眉家传旧物,我听小凝露幻形的小美人鱼对我炫耀过,说那只小行李箱是何明眉外婆时代的出品,十分精致小巧,在内衬和把手上都镶嵌有纯金丝线的图案,显得低调又奢华。 林子的小姐姐,那个漂亮如露珠的小女孩儿,是个自己把自己当成公主的娇贵丫头呢,结果,却在泥沼里被残忍埋没。 我哄着小凝露,在那只小行李箱的里里外外都画上了我的咒符,能与我的障力感应,这才能让我的灭咒进入林宅。 谁承想,灭咒游离后贴在了何明眉身上,而何明眉为了彻底忘记小凝露的存在,将她最喜欢的小行李箱扔在林宅地下室的角落里,二十八年里从未去碰触,结果就是,我和灭咒之间的感应通道彻底关死,它没有合适的路径回来叫醒我,我则浑浑噩噩做着方柏梧,一直到那一天,在看守所里,点金杖取回灭咒的内核,认我为主。 我没有料到,林子的父亲竟然凭着他的第六感,把那只小行李箱交给了卜杜。卜杜是我的影子,就算咒身里的灵力只有一分,就算他什么记忆都没有,那只小行李箱上的咒符,也一定会感应到他与众不同。 我前面说过,卜杜是我分出去的、对这世间仅存的一丝善念,是我的副产品,是我身上与我自己的本心格格不入的少数因子,也由此,卜杜一见到我便不喜欢,天生便与我存在对抗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卜杜,才会不需要任何理由,不用找任何证据,就能查觉到我藏在心障最深处的、那个为了目的不惜去冒风险、任由这个世界毁灭的真实想法。 不过,卜杜毕竟本事有限,纵有感觉他也说不出来,更无法让土呆他们相信他的感觉,所以他一旦提高警觉,就飞快地找由头躲开了我们,大概,他会直觉地猜到,如果他不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敢轻易去除自己身上的障力。 他是对的,毕竟,他就是我嘛。 如同一个镜子的正反两面。 他离开我们的理由显得很充分,连我都不能拦阻,点金杖没有选择他,而那个时候木清尚未归来,怎么看,我们几个的毛病都无法解决,所以他留下来没有意义。他坚持要走的时候,连土呆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硬挽留卜杜,我这个表面上以做凡人方柏梧为乐趣的另一半金仆,自然更不能开口留他。 现在就不同了,现在木清已经觉醒归来,随时可以为我除障,所以我急需要找回卜杜,只要他在我身边,到木清为我除障的那一刻,我就能用点金杖迅速取回他身上的分金咒灵力,让我自己彻底复原。而当我拥有了金仆的全部灵力后,我再次设下的心障,就足以防范木清和火斑的探查,不再需要钇石障力保护我深藏的心事。之后,回归完整强大的我,就更有把握让土呆信服我的说词,将灵魄石转托给我,等我有灵魄石在手,再将卜杜复制成第二个我,没什么难办的。 我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周全?完全没问题吧?但这个计划完成的前提是,我得在木清为我除障之前,找回卜杜。 真奇怪啊,为什么我的整个金族搜寻了整个世界,都找不到他呢? 如果被我的金族族人找到卜杜,那事情就简单了,他是凡人身体,随便施个迷咒就能让他听从金族人的指挥,自己回到林宅来配合我的计划。虽说仆族人不可用灵力直接伤害凡人,但卜杜不是普通凡人,他是我的落凡体,还是已经除障的分金咒咒身,金族人对卜杜施用灵力,不算违反土老大的规矩。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卜杜现在真是一个普通凡人,我也不再想遵守土老大的任何规矩,去他的规矩。 我以凡人方柏梧的身份,刻意讨好卜有道,为的就是随时能从他那里探知卜杜的消息。卜有道一天到晚拖着那只大行李箱,连火斑都查不到他的心声,若想要探听消息,只得靠我自己和他说话。我从不觉得卜有道对我有什么防备之心,事实上,卜有道一直把我当作凡人方柏梧,是个拜倒在他财富脚下任他捏扁搓圆的三流演员,由于我总顺着着他说话,让他很舒心,所以他不太介意告诉我一些卜杜的消息。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1) 从卜有道那里,我得知卜杜先是陪着母亲回了迪拜家里,没多久又陪着母亲上了一艘游轮,对家里人只说是他俩出去度假,没告知具体细节。卜有道给我透露过一点线索,说是他们母子想要环游世界,一直在海上漂流,并不打算停留在任何地方。而就在我循着那一点线索查到那只游轮,安排好金族族人迎候游轮靠岸的时候,传回来的消息却是:游轮上只有他的母亲,卜杜根本不在船上,听说是被私人飞机直接从船上走了。 紧接着,我便发现卜有道也不见了。 这真是没有道理,我是金族老祖,这普天下没有我金族人到不了的地方,怎么居然竟找不到两具凡人的肉身? 我最担心的,是那只小行李箱被卜杜拿到,要知道,卜杜身上有分金咒的灵力,如果跟小行李箱接触久了,则以小行李箱上的咒符为引,他迟早会彻底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卜有道忽然不见,是不是把小行李箱交给了卜杜?这只小行李箱在卜有道手上,顶多也就是障住他知道的那些信息,起不了别的作用,但如果到了卜杜手上,那就不同了,卜杜会与咒符感应,发现我的秘密。 以卜杜对这个世界的善念,他发现了我的秘密,绝不会配合我的计划。 可我也想不出来,卜杜会怎么样破坏我的计划……嘿,别忘了他就是我,而且点金杖认我为主,把我毁了,对他可没什么好处,就算我不能复原,他也别想代替我当再世金仆,灵魄石对他没用,就凭他身上的那一分灵力,还想受托灵魄石?哼,压不死他才怪。 打个比方,他身上的灵力如同一柄尖刀,锋利是锋利,但个头实在太小,撑不住大石头的打击;我身上的灵力却如一块钝铁,虽不如他身上的灵力好使,但胜在够厚重,石头再大也压不扁铁块。 我躺在床上,握着点金杖冥思苦想,我该到哪里去找回卜杜呢? ----------------------------- 转天,我回到林氏公司,找那位一直留任的董事,声称我正在拍摄的新片出了问题,需要一大笔资金救场,得与卜有道直接联系。那位董事告诉我,卜有道离去时说过,林氏公司的事由我全权处理,但如果我想动用林氏的股权筹措资金,必须要有兰文琬大律师的签字确认书。 兰文琬?这么看来,跟卜有道联系最紧密的不是那位派驻在林氏的董事,而是兰家的这位新任掌门人。 卜有道在搞什么鬼?他一个外国富豪,却跟本地的旺族缠在一起……唔,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的凡人,所谓“成功人士”,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质:控制欲。 当然,并不是所有控制欲望强烈的人都能成功,真正的“成功人士”是能够驾驭自己控制欲的人,收放自如,张驰有道,再加上些运气,便多半可以“成功”了。 没有控制欲望的人根本谈不上“成功”,因为凡人的“成功”标签中最关键的一个,就是其他人都知道这人“成功”了……而完全没有控制欲望的人,通常连其他人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都不放在心上,则“成功”与否都没人知道,那还算什么“成功”呢? 功成名就嘛,若是籍籍无名,已无需再去评价成不成功。 卜有道的控制欲望,是我见过的凡人之中最强烈的,就连“拯救世界”这样的大事,他也希望能够自己参与进来加以控制,不满足他的控制欲,他就宁可冒着世界毁灭的风险,也不肯配合我们。 抛开他给我惹的麻烦不提,他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倒是挺合我心意,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可惜,遗憾在三十几年前,我回归再世那一刻他已成年,所以我的分金咒无法落到他的身上,否则的话,若他是我的另一半,那真可谓皆大欢喜。 兰文琬也有着很强的控制欲望,从她接手掌控兰家就能看出来,这女人虽然放回兰文珠来配合我们,但并没有真正偃旗息鼓不管我们的事,我知道是她主动接触卜有道的。现在卜有道不告而别,将最重要的林氏股权的处置决定权交给兰文琬监管,可见,在短短时间内,兰文琬已经成为卜有道最为信任的身边人。 这个女人到底比方柏梧强在哪里?我自问做凡人方柏梧做到尽心皆力,对卜有道亦无比顺服,为什么他还是不信任我? 不管我服不服气,眼下我只能通过这个女人来找寻卜有道,于是,我找到木清,请她以兰文珠的身份替我约见兰文琬。 木清效率很高,兰文琬立即答应就在隔壁兰宅兰家老祖宗的那间卧房里与我们见面,她说:“奶奶最喜欢小阿珠,即或只是小阿珠的身体去那房里坐坐,想必奶奶也会高兴。” 我在找卜有道这事儿,倒不用瞒着土呆他们,他们并不介意我大张旗鼓努力去作红透半边天的凡人方柏梧,找卜有道丝毫不奇怪。再者,我还同他们说,我找兰文琬谈筹措资金事宜,也是想再创造一个接近兰家人的机会,木清现已恢复灵力,兰文琬又无心障,让木清跟我一起去,试着探一探兰文琬的心思,应该无碍。兰家人最排斥的是土呆,连带火斑也生番勿近,而且火斑怕伤着凡人,不肯用灵力去强行探查兰家的任何人。换了木清就不一样,木清现在用的是兰文珠的身体,兰文琬看见她自然会有亲近之意,由木清去探查兰文琬的心声必不会受到强烈排斥,最为合适不过。 土呆说,然也;水媚表示她不反对。于是,木清同意陪我一起去见兰文琬,探查心声云云,则相机行事。 这一天,是工作日,兰文玉一家都没在,只有兰文琬独自接待我们,我们在兰家老祖宗的卧房里坐定,兰文琬好奇地看着木清,问道:“你……不是小阿珠了吧?”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2) 木清说:“兰律师,兰家的小阿珠现在在沉睡中,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是木清,很感谢你的帮助。” 兰文琬盯着木清看了半天,摇头叹道:“这真是……匪夷所思。也罢,我选择相信你们,就不会反悔。不过,方先生,”她转向我,续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卜有道先生离去前有过交待,你可以全权处理林氏公司的任何业务,唯独不能处置林氏股权。你是知道的,林氏股权除了上市的那部分,其余都注册在林夫人何明眉和她女儿林子的名下,何明眉已按照卜有道的建议,把林氏股权的处置全权委托给了我,包括林子那部分,哦,顺便告诉你,林子去疗养院看望何明眉的时候,何明眉让她在委托书上签了字。这份由何明眉和林子亲笔签署的委托书上,有一条特别约定:如果我要处置受托的林氏股权,先得征询卜有道先生的意见。虽然,到最终处置时,我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卜有道先生的意见,但这个征询的程序必须先走,否则我就算是越权。” 我看了看木清,她很专注地在听兰文琬说话,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暗示。 我说:“兰律师,那就烦你马上征询一下卜先生吧,我这个事情很着急的。” 兰文琬道:“方先生,有件事我觉得不解……不是说你。你的想法还是很好理解的,打铁趁热嘛,你现在炒作正红,关注度极高,如果能尽快推出一部佳作,那么一流明星的位置就坐稳了。可是,你们不是自称神仆吗?那个土老大说的……什么来着……很奇怪,我自问记忆力很好,却每次回想跟土老大说话的经过,都觉得记忆模糊不清……总之,我们家的小阿珠是被你们拐去了,现在虽然模样没变,但让我觉得很陌生,我不管那个土老大是会下降头啊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不可能是普通人。我记得,你们的土老大,曾经说这个世界就快要毁灭,他正在设法拯救,也因此我才同意叫阿珠回来帮你们,可现在看……方先生你这么热心事业的模样,跟世界毁灭的气氛相差太遥远了吧?你真跟他们是同类吗?如果不是同类,那你跟他们掺和在一起干嘛呢?这件事我非常不解,可否赐教?” 我吃不准木清探查兰文琬的心思需要多长时间,只得跟她聊下去。 我说:“兰律师,我记得你家老祖宗那次去林宅,曾经讲过一句话,她说,就算知道明天会死,今晚也照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很敬仰老祖宗的这个气度,说实话,我同你一样困惑,名义上我是个神仆,但实际上我又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吃瓜群众现在对我的这张脸比较熟悉一些……” 兰文琬轻轻笑道:“方先生,你太谦虚了,就冲现在的爆光率,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也笑了笑,说:“过讲了,兰律师,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喜欢演戏,在我心里,没什么能比拍出一部好电影更值得做的事了,这是我毕生的梦想,哪怕这个世界就要毁灭,我也希望能有机会完成这个梦想……所以,我需要赶时间,我需要资金的支持,还请兰律师给我行个方便。” 兰文琬点头道:“听起来挺感人,真的,方先生,我愿意相信你,就算世界末日来临,也总有人会为梦想一搏,这的确是挺让人感佩的事。我猜你是想说,你是他们的同类,但也是我们凡人同类,是吧?我不是不想帮你,但很遗憾,我联系不上卜先生,无法进行征询,而如果不先进行证询,我就不能为你出具任何手续,请你理解,我是个律师,程序正义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不能违背这个程序。” 我眼角的余光瞟过木清,她仍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奇怪,难道兰文琬真的不知道卜有道在哪里吗?否则木清不可能探查不出来啊。 我调整出最亲和的姿态,诚挚地说:“兰律师,请你给想个办法吧。我尊重你的程序正义,但不能解决问题的程序不能说是好程序,对吧?我这……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你就不能替我想个办法吗?” 兰文琬犹豫了。 嘿嘿,绝不要小看我英俊面容的杀伤力。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授权委托书上的特别指令,是何明眉女士专门手写添加的,她是真正的权利持有人,如果你能去说服她撤销这道特别指令,或者直接授权给你,从法律角度讲,那我自然就不用再遵守这个程序了。”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惊喜模样。 但心里其实十分沮丧,我的目的不是真的要钱,而是要找卜有道,这个兰文琬是不是傻?她身为一个久经职场的大律师,难道还真信我那套末日之前完成梦想的忽悠? 就在这时,木清说话了:“兰律师,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叫你大堂姐?兰文珠虽然睡了,可其实她的记忆都还存在这个身体里,我坐在这里,听着你说话,觉得自己就还是兰文珠……可以吗,大堂姐?” 兰文琬有些动容,凝视着木清,问道:“小阿珠……你当然就是小阿珠。我就是你的大堂姐,阿珠,这一切是真的吗?你要去拯救世界?就凭你们这几个四不像?你需要我帮忙吗?” 木清说:“大堂姐,听我说。你不必去想明白土老大的话,你也的确记不住,这跟你的记性好坏无关,凡人就是记不住跟我们相关的信息,要不是因为我这具身体是兰文珠的,与你有所感应,你连我们是几个神仆、要去拯救世界的信息都记不住。我其实已不再是兰文珠本人,但只要是我出现在你面前,就会提醒你,你的小堂妹阿珠变成了神仆,你就能想起来我要跟着土老大去拯救世界。大堂姐,我没办法跟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想告诉你,我们这几个你说的四不像,的确是身负重任的神仆,而且,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所以土老大要能坚持完成涅母的任务,我便会跟随他到最后一刻,万一连土老大都打退堂鼓,剩我一个,我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大堂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3) 我和兰文琬都盯着木清看,我心里想,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家伙对这个世界如此有感情,等我骗到了灵魄石后,还得小心防着她才是……不过,只要土老大的灵力无法恢复,这个家伙对我来说不足为惧。 兰文琬沉吟良久,开口道:“小阿珠……我还是这么叫你吧,对不起,我实在无法称呼你……什么神仆。我相信你,无论你现在自称是什么身份。我的确不知道卜有道先生在哪里,帮不了小方先生。但说到你们神仆的任务,我们兰家,也的确不是对现在的情况一点事先准备都没有,小阿珠,你愿意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但请你,不要试图用你的什么神术,来探查我的心思,行吗?” 我听楞了。 兰文琬的这番话,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竟会对我们有所防备?这怎么可能?兰家的人再精明,也只是凡人,她说事先有准备是什么意思?她能怎么准备? 木清看了看我,淡淡说道:“要不要与大堂姐开诚布公谈我们的任务,还是你来定吧。另外,大堂姐刚才说的是实话,她不知道卜有道在哪里,她对我也不排斥,我已探查到她对我的善意,不想再继续探查了,我不喜欢利用大堂姐对小阿珠的善意,去帮凡人方柏梧探查讯息,你明白吗?如果你找卜有道只是为了完成凡人方柏梧的梦想,那么,你还是用凡人的方式,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木清站了起来,对兰文琬说:“大堂姐,很抱歉,刚才我探查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这样做,所以我停下来了。这位……你还是叫他方先生吧”,她指了指我,续道:“方先生并没本事探查你的心思,他虽是神仆,眼下却只想当个凡人。我先走了,你和他单独谈就好,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不愿意说也不必勉强。” 说罢,木清就施施然而去,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反对。 我心里着恼,这家伙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的脸上仍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目送她离去,然后转头看向兰文琬,问道:“兰大律师,你到底想谈什么呢?无论是跟神仆谈,还是跟凡人方柏梧谈,你都可以对我开诚布公。” 兰文琬盯着我的眼神里,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看着木清时的那一丝迷惘纠结,整个人仿佛醒了过来似的,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正色说道:“方先生,可否诚实见告你找卜有道的真正目的?” 我摊摊手,道:“什么目的?我需要用钱,实现作为一个凡人的梦想,你刚才不是也很支持我的吗?” 兰文琬笑了笑,说:“明人面前就不用说暗话了罢……方先生,刚才对着小阿珠,我的确有些吃不准自己的判断,可现在光剩了你……你这样的人,我和卜有道都已见过太多了,你嘴上说的和你心里想的,绝不会是一回事。我虽是个凡人,不会读心,但总算是历练过江湖,略通识人断相,要不要我猜一猜你的真实目的?咱们先说好,如果我猜中了,你可不许不认。”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啥意思?挤兑我么?哦,她说啥我都得认,不然就算我说谎?切。 我没有答话,只是舒展出一张笑脸。 兰文琬叹道:“方先生,你真是有经验啊,但凡看见你这张笑脸,还能坚持住不受蛊惑的,大抵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女人了……可惜,你碰见的是我,我这人从小到大就爱跟男生比高下,心态上早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女性。所以,你现在这么笑,对我并没什么影响……方先生,我猜,你想找卜有道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找他的兄弟卜杜,我说的对吗?” 我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从容说道:“你知道,我好歹算个半仙,得为拯救这个世界尽些绵薄之力,我本来确是自己有需要,急着要找卜有道,而卜杜亦是我的同类,为着完成任务起见,当然也要找卜杜。这是公私两便的事情,我没必要不认。兰律师,你能立刻猜到我没说出口的这个原因,真是人中豪杰,不让须眉啊。” 兰文琬听着我讽刺她,摇了摇头,可脸上表情也没什么怒色,呵呵,她当然仍是个女人,对着我这张英俊的笑脸,还能真生气的女人,我从来就没碰见过。只听她道:“你说什么,要急着用林氏的股权筹资金,肯定只是借口。当然我也并不想居功,能猜到你的真实目的,是因为卜有道在离去之前告诫过我,如果你要找他,就必是为了找他的兄弟卜杜。卜有道说,他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未见得有冲突,只是你必须把他当作伙伴,肯与他开诚布公地合作,我才能与你往下谈,否则就不必理你。其实,真正了解你的,是卜有道,不让须眉什么的,谬赞了。” 这一下,我真正好奇起来,往兰文琬的身前凑了凑,问:“卜有道有什么目的?” 兰文琬不易觉察地挺了挺身子,道:“方先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说:“咱们就别车轱辘话来回转了吧,行,你若说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找卜杜,我可以承认。但我急需用钱,一样是我的目的,这两个目的都有,谁为主谁为次,无关紧要吧?兰律师,我表个态,我愿意和你、和卜有道开诚布公地合作,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吗?” 兰文琬道:“行吧,无论真话还是假话,你有这个表态,总是个不错的开端,我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能够越来越彼此坦诚。我先讲吧,卜有道和我,对你们这几位,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你们这五位之中,应该是有真的会特异功能的人,估计就是小穆那乡下两兄弟,其余却仍是普通人,你们想要做的事,就是攒个天大的骗局,想谋取巨大利益。我们认为,你们绝不可能是什么创世母神的仆人。” 我放松了,含笑斜靠在椅子边上,离她的身体距离不过几寸,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4) 兰文琬忽尔也放松了,并不介意我的姿态,也不再隐约展现抗拒之意,轻声道:“似方先生这般人品,又得卜有道这样的东主大佬赏识,在人间求飞黄腾达岂非轻而易举,何必非搅进这个骗局里?” 我想了想,说:“兰律师,世人皆有身不由已之处,不足为外人道,恕我不能对你言无不尽。” 兰文琬点点头,道:“方先生肯这样讲,已经算是坦白了。既然承认你们是骗子,则无论障眼法多么厉害,所求必是这世间的名和利。卜有道和我最想知道的真相,倒不是方先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这个骗局,为什么非得把卜有道的弟弟卜杜和我的堂妹小阿珠赚了进去?方先生,如果你能把这个真相说明白,卜有道和我,必会如你所愿,成就你的野心。” 我和善地看着她,心里却在冷笑,自作聪明的凡人啊,原来我是方柏梧的时候,就觉得林子的父母太过自作聪明,自认为把我招入门来能拿捏得住,结果最终整个林家落入我的掌心。现在这个兰文琬,还有她背后的卜有道,貌似比林氏夫妇高级了不止一个档次,却依旧自作聪明得很可笑,在他们眼里,土呆和火斑居然就只是一对儿会特异功能的乡下骗子? 亏得她和卜有道还想要来离间我呢,我的野心要靠他们来成就?简直笑话……难怪,有个哲人曾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但我不能让兰文琬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我还得顺着她往下说:“兰律师,若照你的推断,我和林子应该也是被小穆那两兄弟赚进来的凡人啊,亲疏有别要不要这么明显啊?我和林子就不值得你们打救么?” 兰文琬认真道:“方先生,我适才问过你了,是你说不足为外人道。至于林子,她有些奇怪,留你们这几个一直住在林宅,恐怕内情不止被赚进去那么简单。我和卜有道讨论时,认为你和林子与那兄弟纠葛可能已经很深,但卜杜根本现在不同你们在一起,小阿珠又是刚刚才被我劝回去帮你们的,与你和林子的情况肯定不同。至于说到亲疏,我身为兰家掌门,当然是先救自己人,这是凡人天性,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温和地笑着说:“兰律师言之有理,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既然你仍觉得这是骗局,又为什么会劝你的小堂妹回来帮我们呢?老实告诉你,我们要做的事,非得凑齐五个不可,你们兰家若死拦着小阿珠不让回来,则无论是骗局还是特异功能,我们人数不够,都玩儿不下去,岂不是正合你和卜有道的心意?” 兰文琬道:“刚说好开诚布公,我不妨告诉你,其实当时,我已经拦不住阿珠了,她坚持要回来找你们,只是求我设法帮她安抚的我大伯母,就算我不答应,过不了多久,她亦会硬舍了母亲回来找你们,到那时候,大伯母发作起来,会闹得整个兰家不得安宁。所以,作为兰家掌门人,为了稳住大局,我必须同意她回来。而且,现在我细细回想,小穆那两兄弟的说服力很古怪,很可能是他们使用了特异功能,让我觉得只要是那位自称土老大的神仆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让我不由自主地相信,这才没有阻拦阿珠回来。现在我跟小穆那两兄弟很久未见,亦不住在这隔壁,再加上卜有道离去前又同我长谈了一次,我才渐渐省悟,真有可能是我着了那两兄弟的道儿,而不自知。” 我问她:“你同我说句实话,以你和卜有道的这种盟友关系,你怎么会不知道卜有道在哪里呢?” 兰文琬很坦然地说:“他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儿,我当然就不知道。” 我继续问:“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留联系方式?” 兰文琬继续摇头。 我道:“那我们还怎么往下谈呢?你什么都帮不了我,倒想从我这里得知真相?” 兰文琬笑了笑,道:“我当然能帮你,你想要钱?那太简单了,何必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方柏梧仅仅是为了钱想找卜有道,那以我们兰家的资源倾力相助,总能帮你想到办法,不必非找他不可……方先生,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若真知道这个骗局的真相,不妨与我多参详参详,我是律师,律师干的活儿就是替别人出主意,怎么会帮不到你呢?你若是放着我这样好的资源不用,我会觉得,恐怕你只是这个骗局中的一个小角色,自己也并不知道真相吧?” 我坐直身子,沉吟了一会儿。 然后说:“好吧,兰律师是明白人,我同你开诚布公地说吧。我的确是想非找到卜杜不可,这是为了完成要拯救世界的任务,我想要钱,其实也跟这个任务有关系,并非为我自己的野心。真相是,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了,再也耽搁不得,卜杜必须尽快回来,我们聚齐之后才能开始行动,而接下来便需要大笔的钱。我认为,卜杜一旦回来,卜有道就会阻止我们完成任务,所以得想办法先把林氏股权换成钱,免得到时候被动。” 兰文琬目光炯炯地盯着我,问:“怎么你还在跟我说这套拯救世界的胡说八道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温柔地回视她,用我磁性的嗓音低语道:“好吧,如你所愿,其实反过来想想你就能明白了,我们不是想拯救世界,那真相自然便是……我们想要毁灭世界。” 兰文琬似乎吓到了,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然而她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地说:“你想吓唬我吗?就凭你们几个,想要毁灭世界,为什么?卜杜和小阿珠,怎么可能同意参与这样的事?就凭你,也配说要毁灭世界??”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5) 我诚恳地解释道:“兰律师,请你看着我的眼睛,相信我的真诚。你猜的没错,这就是个骗局,而这个骗局,起源于两个有特异功能的疯子。小穆兄弟俩的来历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确信他们是有异能的,而且我确信他们的精神不正常,自称为土老大的那位哥哥,认为他自己是创世之神的仆人,现在的这个世界太过肮脏污浊,他要替创世之神毁灭这个世界,让一切重新来过。他的弟弟有特异功能,能看透人的心思,影响人的判断。这两兄弟在遥远的小山村里碰见了林子,发现林子家里财力雄厚,就决定骗取林家的钱财,用来毁灭这个世界。” 兰文琬紧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续道:“这两兄弟,哥哥是疯子,弟弟是没脑子,跟着哥哥骗吃骗喝,什么坏事都肯干。但关键点在于,这个弟弟确实有特异功能,而哥哥的计划,是弄到大笔的钱之后,去海洋深处寻找核潜艇,让弟弟用特异功能诱使艇上的人乱发核弹,从而引发核爆级别的世界大战,这个世界就能彻底毁灭了。” 兰文琬喃喃自语:“真是荒谬……匪夷所思……” 我说:“这个计划,乍听起来是不靠谱,但从这几个月的经历来看,自从这两兄弟来到林家后,多少荒谬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而且不光是林家,你们兰家偌大一族,有多少人都卷了进来,连你家老祖宗都……这足以证明,这两兄弟的确有拨弄人心的手段,亦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所以,你可别象对待我这样,试图用利益去引诱那两兄弟,他们的目的是毁灭这个世界,不会为你给的利益而动心的。” 兰文琬抬头看着我,问:“那你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道这两兄弟是疯子,还肯跟他们混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公布真相?难道你也希望这个世界毁灭?” 我摆摆手,道:“我报什么警?我有证据吗?不过都是些口头说说而已。唉,我现在也不怕同你直说了,我会上这艘贼船,毛病就出在我对林子的感情上,眼看着林子被那个土老大迷了心窍,我如果不答应调包婚礼,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土老大却娶林子。你不知道,林子被这两兄弟洗脑了,认为现在的这个世界被毁灭了,大自然才能重生,她是完全支持这两兄弟的。我没别的办法了,土老大找到我,和我摊了牌,说是他们这个局一定要凑够人数,所以让我入伙,我同意的话,就去和林子举行调包婚礼。我为了救林子,不得不答应他,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岳父死了,岳母入狱,林子差点病死,好不容易现在状况才稳定下来,你说,我能怎么办?难道让我去和林子讲,我早就知道土老大两兄弟是骗子,还和他们是一伙的?除了配合那两兄弟,现在我还能干什么?” 兰文琬若有所思,对我说:“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你是为了林子……投鼠忌器?” 我点头道:“是的,林子知道我和土老大跟她举行了调包婚礼,气得出门三天后就跑回了家,和父母大吵,结果导致家里出了血案,急怒攻心之下,林子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林子再受不得刺激,而且特别相信土老大,他说什么林子就听什么,我不得不和她保持一致,要不然,她不会容我继续做她的丈夫。土老大说林子也是神仆,而且是等级比土老大低的神仆,一直让林子在家里干家务,侍候他们,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必须得在林家守着啊,也必须继续配合土老大啊,林子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得罪了他们,林子跟我闹离婚,分分钟就把我赶出去了,那我还怎么救她?” 兰文琬轻声感叹:“真没看出来……方先生,你居然是个情圣。” 我苦笑:“兰律师,你是聪明人,就别讽刺我了,无论如何,我曾救过林妈一命,这总是事实。林妈待我有如亲生儿子,真心实意要把林子嫁给我,我对林家的感情很深,我绝不能看着林子落到那两个骗子手里,这你总该相信吧?” 兰文琬说:“你这话……算是我听到现在,感觉最真切的一句话了。我相信你对林家的感情很深。而且,不管林宅里是个什么状况,但对外人来说,林家现在等于就落在你的手里,林氏公司以你为主,若是没有了林子丈夫这个身份,你将立马被打回原形,所以,的的确确,你绝不能看着林子落到那两个骗子手里。” 我一晒,觉得没必要再去同她争辩,我还在乎兰大律师怎么揣摩我的用心吗?我才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兰大律师有没有被我这套骗子毁灭世界的故事说服……看起来效果不错,疯了的骗子想毁灭世界,在凡人兰律师的耳朵里听起来,显然比有毛病的神仆想要拯救世界的那套说法靠谱多了。 越是自诩聪明的凡人,仿佛就越是在心里有一套固化的框架,再难有接受异见的宽宏雅量,只要能按照聪明人认可的那套固化框架去解说故事,她会越听就越觉得象真的,不知不觉中,你就能牵着聪明人的鼻子走。反过来,如果突破了聪明人固化的那套框架,就算你真是无比诚实地在说话,只要聪明人不肯信,你说再多也没用。 兰大律师并没有意识到,我这个毁灭世界的说法,与土老大那个拯救世界的说法,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不同,因为两套说法都提不出什么证据,都是对各种表面现象的一种解说版本罢了,端看对面的听众,愿意接受哪个版本。 我哪里需要什么读心的灵力呢?我能看透凡人固化取舍的那套框架即可,这可不需要特异功能,只需要熟悉人性。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6) 兰文琬见我不继续说了,大约意识到她对我的态度实在有些刻薄,略觉不好意思,道:“方先生,你别介意,我这是职业习惯,容易把人往坏了想。其实你看重林家是正常的,任何人站在你的立场,都会这么做。只不过,你不必一个人去应付那两个变态的骗子,卜有道早就对我说,他和你的目的并不一定冲突,现在你的话让我觉得,的确是不冲突,我们可以真正往下谈了。” 我失笑道:“怎么?刚才我们谈了那么多,竟是在原地踏步吗?” 兰文琬说:“不算原地踏步,但我也没有真跟你说我和卜有道事先准备了什么,是不是?话没说到实处,你我都仍只是在各自讲故事罢了。方先生,对于我们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事,你讲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而从我个人经验的角度,我更愿意采信你现在说的这个版本,所以,接下来,我想跟你谈谈,能不能与你有一些实质性的合作。” 我登时对兰文琬这个凡人刮目相看,不能小瞧她哦,她并没有被我完全唬住,她心里很明白我的说法只是一个解说版本,并没有完全相信,而她明确地说,她只是站在个人经验角度愿意接受我的解说,这意味着,她是个很少见的、非常客观理智的凡人,不可轻视。 她接着说:“卜有道自己就是教徒,他比我更能接受创世神仆的存在。只不过,他不愿意接受,我们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会是两个本土的乡下人。卜有道认为,真主指示你们这几个所谓神仆找到他,就说明,真正的救世主,应该是他。” 我挑起了眉毛,呃,这还真是……奇思妙想。 兰文琬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莞尔道:“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果这世间真有救世主,那么,卜有道比林宅里的土老大象样多了,不是吗?我言归正传吧,卜有道自从听过土老大的神仆故事,又发现他的弟弟卜杜也被骗入伙,就打定主意要弄清楚土老大到底要干什么。而无论他如何套问,土老大总不肯讲细节,卜有道认为,土老大占据林宅,你出面掌控林氏公司,都只是手段,这个骗局中的最重是一环,是要拿他的弟弟卜杜去献祭。” 我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接口问:“为什么要拿他弟弟献祭?” 兰文琬说:“我也不太清楚他具体是怎么想的,涉及教徒的事情,总难免有点神神道道的。卜有道说,他弟弟出生时有异象,真主曾托梦给他的母亲……总之,就是他很肯定,卜杜在下一个生日来临之际,会有劫难,性命不保。卜有道分析说,土老大带着他的兄弟突然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编出一个世界将要毁灭的说法,时间恰好能同卜杜的三十三岁劫难对上号,所以,这两兄弟一定是针对卜杜而来,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心想,当然不是巧合……卜杜是我的分金咒咒身落凡体,千万年来,仆族人落凡人胎时,都会有些异象出现,早期的人类先民对此并不陌生,传说是神仙下凡之类,也不算说错。只不过,后来仆族人发现落凡人胎后,会智力受损,就很谨慎地不再玩这种落凡的游戏了,是以很长时间过去,这个世界已再无神仙落凡的异象,变成连传说都没有人会信了。 不过,卜杜出生时的真主托梦,提到卜杜过不了三十三岁,那个异象搞不好是神心小岛的毁灭时传过去的,神心有难,世界将毁,涅母的一日所限,便是人间的三十三年。我的灵力回归点定在神心小岛上,这个警示信息找不到我,自然就找到卜杜那边去了,凡人教徒对神神道道的异象容易接受,故被卜杜的母亲感应到了。 我突然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一个问题,前世的我只不过是将灵力定点在神心小岛上,咒身落凡时都能收到警示,那么身为心之主人,再世土仆必然能更早收到警示,他何需传下涅母神喻?难道,前世的土仆在散形之前,就对自己再世回归时可能会出现问题有所预料吗?前世土仆,将这个警示信息作为涅母神喻,由土仆的族长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了下来,直到最终传给灵魄回归时选定的土呆。这说明,前世土仆从一开始,就在防范再世回归的自己有可能无自行法接到这个警示信息的情况,这是为什么? 神心小岛毁灭时所传达的警示,只有可能被她最初创造的五个仆人接收到,连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五仆族群都无法接收。 我、卜杜和火斑、木清再世回归时,都很快明白是神心小岛出了事故,水媚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故,是因为水仆落凡太多次,智力受损严重,收到了警示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本来,我们收到的警示中,都有提醒三十三年的时间大限,我们本该早就设法去完成涅母的任务。 可随后我们都出了各种毛病,我和卜杜四岁时失去记忆,象凡人那样长大,不再记得有什么警示,浪费了多年时间。木清则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再世身体,被她的族中长老强行沉魂,后来又全力消解死结,根本无法脱身。至于火斑,那就是个小孩子,只知道跟在土老大屁股后面,要不然他早早迁去离米契谷最近的霍来山顶干嘛?而土老大一直没出现,所以就算火斑明知道世界将要毁灭,他也什么都不会做。 哇哦,试想一下,如果土呆没能及时拿到灵魄石,没能听到土族族长传下来的涅母神喻,这个世界会不会就这么错过被拯救的时限,无声无息地毁灭? 前世的土老大,是早就对这种情况有所预防吗?他在离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再世回归时有可能会出毛病吗?为什么他只给土仆族群留下了涅母神喻?他就不担心,万一他没来得及收到神喻,我们几个会不会因为空等他的指挥,而错失拯救世界的机会?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7) 难道前世的土老大是想着,神喻警示的核心,是要五仆齐聚,少了五仆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行,他土老大,是我们五仆当中最强的那个,如果他出了什么毛病,没能收到神喻警示,那我们几个就算知道也没有用,想救这个世界也救不到?所以,他才只让土族传下那句神喻,以便达到这样的目的:就算他出了毛病,没能在再世回归的第一时间收到警示也不要紧。我们几个虽比他先收到警示,但没有这句神喻说的清楚,不算是涅母的召唤,只能等他回来再传神喻,认他当老大。 排行第一,真的就这么了不起吗? 我在心里狂转着这许多念头,面上却未露丝毫声色,听凡人讲话就有这个好处,对方完全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全靠表面现象揣摩,只要我表面上装出来一副跟着对方说话的思路在走的模样,这个凡人就会不知不觉越说越多,从而给我带来启发和提示。 兰文琬好奇地观察我的表情,我赶紧表示明白她的话,问:“卜杜离开了林宅,是卜有道要求的吗?” 兰文琬道:“卜杜虽然任性,但对自己的大哥还是信服的。自从卜有道发现那个奇怪的行李箱能对抗特异功能之后,就把自己的分析告诉给了卜杜,建议他不要太靠近土老大,免得有危险。卜有道本来无所谓卜杜是否离开林宅,反正卜有道自己也在这个小区住,他雇了特种兵来当保镖,亦能护住卜杜。倒是卜杜自己,忽然从游轮上坐直升机,跑回来找他大哥,要求他大哥帮他隐藏形迹,不让林宅的你们几位发现卜杜的踪迹。” 我追问道:“这么说,卜有道和卜杜肯定是有联系的喽?” 兰文琬说:“那是自然。前些天,卜有道忽然约我面谈,告诉了我这些事,然后说,为了彻底杜绝骗子找到卜杜的可能性,他也必须消失。他不能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更不能跟我联系,但他与我做了一些事先准备。卜有道的目的,一是为了救他的兄弟脱离劫难,二来,他对土老大的世界将要毁灭之说亦不敢完全不信,所以,卜有道为我留下了一个联络方法。他对你似乎有着莫名的信心,他说,若你真肯开诚布公来跟我说实话,并愿意将骗局的真相讲出来,且能说服我相信,我就可以循那个方法去找到卜有道,请他回来见你。” 我精神一振,不虚此行啊,真能见到卜有道,他想要听什么细节,我就编给他听什么细节,简直不要太容易。 我拱手道:“这太好了,兰律师,烦请你立刻联络卜有道,我急需马上见到他。” 兰文琬却道:“别急啊,方先生,你还没完全说服我相信呢。” 我略觉气馁,“说服别人相信”这六个字,真可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困难的事了。就算你说到磨碎嘴皮,对方只要来一句“不信”,便一切前功尽弃。可惜,除了说服,我完全没有别的办法来对付凡人,有没有灵力都一样,因为土老大的规矩是不得强迫凡人,只要我还没能受托灵魄石,取代土老大的地位,我的暴力值就毫无用处。 涅母在时,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个规矩,土老大对付我,那都是直接靠暴力打的……可为了这个规矩,前世的我吃过惨痛的教训,木水火三仆更是凛遵这个规矩,就目前而言,我还不敢明着对抗。 等我有了灵魄石再说吧,我一定要颠覆这个规矩。 到那时,哪里还需要什么说服……我会毁掉你,管你服不服。 但此时此刻,我耐心地再度摆出那张无往不利的笑脸,问道:“兰律师,你还需要听什么细节吗?我知无不言,但请相问。” 兰文琬说:“方先生的说法已是无懈可击。但方先生的诚意,我却不敢照单全收,毕竟,方先生是个演员嘛,真不好意思,请你谅解我的疑心过重。我刚才说过,以我个人经验,我愿意接受方先生说的故事,是有两个会特异功能的精神不正常的变态骗子,正在计划要毁灭这个世界。作为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我们只有这一个家园,拯救世界,人人有责,我自然该倾尽全力帮助方先生。不过,我还是想要先了解一下,方先生你现在跟他们在一起,到底打算怎么对付那两个疯子呢?你又具体做了哪些事呢?” 我答道:“适才说过,对付疯子,不能靠正常人那一套,什么报警啊公示啊之类的,那都没用,我没有任何实在的证据。而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由于林子,啊对,还包括你的小堂妹兰文珠,都成功被那两个骗子洗了脑,有她俩支持那两个骗子,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凡人世界里,暂时就找不到惩罚土老大和他兄弟的合适方法。这一点,兰律师你身为法律界精英,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的任何行为都可以有合理解释,没办法用法律武器来对付。所以,我只能按疯子的逻辑去对付他们。土老大说我是半个神仆,要我凑数,行,我就当那半个神仆,而卜杜,是土老大认定的另外半个神仆,木清,就是被洗脑后的兰文珠,土老大说有个仪式,让木清来操作,便能有办法把我和卜杜还原成一个神仆……行,那我就帮忙找回卜杜,让木清用他们的仪式操作一番。我的目的,是取得他们的信任,想办法把他们所谓的任务接过来,由我去引导和控制,这样,到了最后关头,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能设法拦住。” 兰文琬看着我的神色有所变化,肃然起敬般地说道:“方先生简直智勇双全啊,听这计划,不比只身入虎穴逊色。” (三)金仆讲述的故事(18) 我苦笑,说:“兰律师切莫取笑,以我的处境,又要忌着不能伤害林子,只得用这个办法,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再设法取得控制权。当然,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和卜有道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有你们的帮助,我这计划必能成功。” 兰文琬道:“不,我不是取笑你,我是真心佩服你,谁能想到,此前我们一直认为你只是个吃软饭的三流明星,却会有如此用心和智计?方先生,我不该小瞧你,请你接受我的歉意。” 我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子。 兰文琬说:“方先生,我还是要请你包涵,原本,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多问就会显出不识好歹来,可念在我有些职业病,我总得见些实证才能相信,方先生说正在与骗子们周旋,可有什么具体成果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我想了想,拿出点金杖来,给兰文琬看,她就着我的手细细打量,却没有触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疑问地盯住我。 我说:“这个小铁棍,你看着不起眼儿,是吧?告诉你,这是那两个疯子给我的巫具……嗯,这个词儿你听不懂,你就理解为是一种能使用特异功能的工具吧,那两兄弟管这种东西叫做巫具,还有具体的名称,我这根,叫做点金杖……兰律师,你要不要试一试?” 兰文琬有些惊讶,问我:“怎么试?” 我将点金杖的杖尖对准我的太阳穴,闭目运了运气,再睁眼时,点金杖的杖身已是紫光粼粼,杖尖一点却是闪亮耀眼的金色,我用杖尖轻轻点了点兰文琬的手表链带,只一眨眼间,那条本来素净低调的钛合金表带就变成了光泽明亮的纯金表带,映衬得小巧镶钻的表盘都有些黯然失色。 兰文琬半张着嘴,抬起自己的手腕上下左右地看,仍不敢伸手去碰,我笑道:“兰律师不必害怕,说穿了,这就是一点可以转化金属材质的特异功能,具体来讲,是能将别的金属元素转化成金元素。现在,你的这只表带,就是如假包换的足赤真金哦,你可以碰一碰,没关系,不会消失的。但我觉得,你以后可能不方便再戴这只表了,金子谁都认识,万一遇上凶恶的贼,没准儿会把你的手砍下来……” 兰文琬眨眨眼睛,问道:“这么说,所谓骗子的特异功能,是储存在巫具里的?再说简单一点,就是必须要靠这种神奇的工具,才能使用特异功能?” 我点头赞道:“兰律师真是聪明。我所发现的细节就是这样:土老大和他的兄弟的特异功能,全存在他们手持的巫具里,但是具体怎么使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巫具一共有六个,土老大手里有两个,他弟弟手里有一个,剩下的三个,他给了我、林子和你的小堂妹兰文珠。我推测,他们应该是没办法全由自己来使用和控制这些巫具,所以才必须要凑齐五个,如果我们都能学会充分使用自己手上的巫具,到最后,说不定真能搞出世界大战来。” 兰文琬盯着我手中已恢复成小铁棍模样的点金杖,目光灼灼。 我心里暗笑,嘴上续道:“只是,我跟他们处了这些日子,也就只能让我手里的点金杖放放光,把随身饰品变成金子,更高级的用法,土老大还没有教我。但我最想要学的,其实是土老大手里那两个巫具的用法,我正在想办法进一步取得土老大的信任和倚重,所以,找回卜杜是很重要的,还请兰律师一定要帮助我。” 兰文琬专注地看着点金杖,喃喃道:“世上竟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么……他们是怎么得到的呢?他们又为什么非要挑选你们来一起使用这些……什么……工具来着?”她抬头望着我,眼睛里又出现了迷惑不解。 我说:“土老大挑人似乎有一套标准,有关生辰八字什么的,刚好我们几个能配上。大概是由于我和卜杜两个人都能配上这根点金杖,土老大就认为我和卜杜合起来才能算一个,所以他非要先找回卜杜,举行一个合并的仪式,才肯把完整使用这些工具的方法合盘托出教给我们。”我知道,凡人不太容易记住我们特有的信息,所以我刻意不再提“巫具”两个字,只按兰文琬的理解说“工具”,果然,兰文琬马上接受了这个说法,显得没那么困惑了。 她并没有再接着提问,只是盯着点金杖沉思。 良久,她终于对我说道:“方先生,我已经完全被你说服了。我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你故事的破绽,而我手腕上这条金光灿灿的表带就是实证,好,我相信你,我会帮你联系卜有道,请他回来与你面谈。” 我问:“不能直接请卜有道把卜杜找回来吗?或者告诉我卜杜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兰文琬说:“方先生,我可没有办法给卜有道打电话,他留下的联络路径并不直接,我需要去林子妈妈在的那个疗养院,在特定的地方画一个特定的标记,他很快就会知道我已经被你说服,是在通知他回来见你。请你先回去等候吧,卜有道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我很无语,这个卜有道,有必要防范得这么严密吗?当然,我不会再去追问兰文琬是在哪个特定的地方画什么样特定的标记,她已相信我,事情就会按我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我得沉住气等待。 我再次请求兰文琬尽快,然后礼貌地告辞而去。 回到林宅,我向那几位通报了去见兰文琬的情况,我自然不可能把我同兰文琬说过的话原文照传,只是大而化之地说:我和兰文琬开诚布公谈了谈,让她相信了我,愿意帮助我们找回卜杜,兰文琬已同意替我叫卜有道回来。 土老大却似有警觉,问我:“金兄弟,你是怎么让兰文琬相信你的?” 我身上还有钇石障力,所以我的所有经历,就会象是被丢进扑满小猪肚子里的硬币一样,除非打破,没办法被拿出来。木清和火斑都无法探查我经历了些什么,只能是听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实在很喜欢这样的安全状态,所以,虽则这障力令我也没办法使用自己的灵力,可要让木清现在就为我除障,那真是万万不可。 但我面对土老大的提问,可不能象对着兰文琬那般信口胡诌,我小心地回答道:“兰文琬一直当我是个吃软饭的三流明星,我向她展示了一下点金术的威力,她亲眼所见,就相信我的确是神仙了。” 我没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真话没有全说罢了。 凡人误会,大半都出于误会,未见得听到的全是谎话,但有选择性地讲真话,从而让对方自己得出错误结论,做出你希望的举动来,效果可比直接说谎要好多了。 没想到,水媚忽地站了起来,指着我,颤声道:“金灿,你干了什么?你让一个凡人看到我们是怎么使用巫具吗?你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难道你忘了……你忘了……”她满面焦色,一时竟急得说不下去,哑在那里。 我忘了什么?我瞪住水媚,记忆如潮水般倒卷,飞速退向大海的深处……哦,涅母在上,千万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穿帮啊,水媚,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 在过去的千万年中,从没有任何时刻,象现在这一刻一样,让我如此痛恨,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我不想做涅母的仆人! 不想!不想!不想! 我指着金灿,心绪剧烈起伏,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来,土老大十分诧异地看着我,木清和火斑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调开目光,我明白,他俩探到了我强烈的心声,却很有默契地,假装不知道。 金灿的表情僵硬,有一丝不易查觉的惊惧,他是怕我说出什么来吧? 嗯,他当然会怕土老大听到我将要说出来的旧事,但是,我真的要说出来吗?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幸好嗓子突然哑了。 我僵了一会儿,收回手指,然后,就象之前我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既不再解释,也不理睬他们,顾自回到只属于我自己的厨房领地里,一口气取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锅子来,放一池水,开始挨个儿擦洗。 只要是做过厨房活儿的人,就一定知道,擦洗锅子是永远干不完的活,什么时候去擦洗,都一定能找到可以擦洗的地方,而且,不管擦洗多少遍,都永远不可能把锅子擦洗到象没用过那样无垢无尘。 但我的毛病是:永远都想要把锅子擦洗到象没用过那样一尘不染。 爱干净的强迫症啊,这是我身为水仆的必设属性,凡人不是说过嘛:“以水为净”。 水能自净,亦能净物……水以净为源,涓流涤万尘。 可惜的是,水至清则无鱼,至净之水,难以滋养万物,涅母创造出来一个在这世间至爱干净的水仆,为的却是:要让她唯一的女仆,替她去干那些洗污涤尘的脏活儿,护佑的水资源还需能包罗万象,否则无法哺育众生。 此时此刻的我,真的希望自己不是涅母的水仆,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当土老大把那颗固结水仆灵力的钻石泪滴打入我的心脏后,我曾为水仆的记忆便已全部回归,包括这千万年来我不断落凡的经历,甚至包括我的小姐姐,第一任小凝露那短短四年的记忆。 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留存不忘,这世间的大海能纳百川,而我是水仆再世,是全世界水资源的护佑者,自然能纳万劫万世。 可自从我找回记忆之后,唯一强烈的感觉,却是肮脏、肮脏、无比肮脏。 脏到我无时无刻不想去打扫,扫了又扫,洗了又洗,就象现在这样,随时随地想去除垢,可想要干净的欲望却无法得到略微长久一点的平息。 这个世界,怎么会变得这么脏啊? 我当然不是要反抗涅母,涅母是我的主人,是我的创造者,身为仆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服侍主人,我没有资格对我的主人说“不”,涅母的命令我一定会去执行,我必须要完成涅母交给我的任务,无论我是不是觉得这任务肮脏。 我只是为这永远也洗刷不净的肮脏,而感到无比绝望。 涅母创造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感到绝望的吧,我是一个永远在努力而又永远会感到绝望的仆人,这,就是涅母想要的水仆吧? 涅母还在时,我守着我的本份,主人要我感到绝望,那我就保持绝望,并不影响我完成任务。可涅母后来消失了,我突然有一日,仿佛惊醒过来一般,去问前世的土老大:“你想要我继续保持绝望吗?” 土老大毫不在意地回答:“你绝不绝望,与我有什么相关?” 我把他的回答理解为:我不必再因为要完成我的仆人任务,而继续保持我的绝望,那么,我该可以想办法去逃避绝望的感觉了。 于是,前世的我复制繁衍了水仆族群,在散形离去之前,刻意种下了可以让我不间断落入凡胎的强大引咒,为的就是能够再也不要回来,不要重新变回涅母的那个永远想要洗净尘世却永远都洗不干净的、陷在绝望之中的水仆。 凡人绝望到最后,还可以变得麻木不仁,或者干脆去自杀,可我是涅母的水仆,连麻木都办不到,只能是日日夜夜清晰体会自己的感觉,绝望的滋味明亮如镜。 你们知道,为什么涅母要我拿那只初生的小小应龙献祭吗?就是因为,当那只小小应龙从水中化育而出时,我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绝望了,隐隐约约地,我居然有了一丝想要看它长大的希望。 涅母立刻发觉了我的心思,她便要求我将小应龙献祭给她,她温柔地对我说:“水儿,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我都存在你这里,你若有了一丝希望,便等于是有了一丝漏洞,存在你这里的绝望会漏到这个世界上,而这个世界上的生灵无法承担这样的绝望,所以,你还是把这一丝希望献给我吧,这样才能完成你的任务。” 我记得,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放声嚎哭,我绝不能不完成我的任务,我只能献出那只小小应龙。在涅母的默许之下,我怀抱着小应龙仅存的那只兽角,一边无法自制地嚎哭着,一边炼制出了凝露杯,而这个世界被我巨大的悲痛所笼罩,连降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几乎涤尽了各个角落里的肮脏。 涅母任由我释放我的情绪,只在最后一天,对我说:“水儿,差不多哭够了吧?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几乎已被你彻底洗净的世界吧,你看一看,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已开始弥漫着无法消解的绝望?仅仅是那只小应龙给你的一丝希望,就能让你漏出去如此深重的绝望,若是小应龙真的被你养大,再按照自然规律死去,到那时,你要哭多久才够呢?这个世界上的水资源全由你护佑,还将滋养出数不清的生灵,你真的愿意让这个世界承受你的所有绝望吗?水儿,不要拒绝你的任务,请你继续保持绝望吧,而且,再也不要给自己任何希望,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漏洞,除非你能肯定,这个世界已可以承受你的绝望。”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2) 我睁开了眼睛,看向这个洪水滔天的世界,看了一天一夜之后,我终于不再哭了。然后,我请求涅母为我的凝露杯开光,涅母很是欣慰,把凝露杯还给我的时候,说:“水儿,你是我最乖的仆人,这办法不错,有了这只杯子,以后可就不怕你哭喽。” 我完全明白涅母的意思,为了这世界的生灵平安,我必须保持绝望,只要我没有一丝希望,就再也可能失望,更不会再因为失望而悲伤痛哭,结果导致这个世间满是绝望。 握着凝露杯在手,我知道涅母说的是对的,终究是我那一点想要留住希望的努力,才让我几乎淹没世间万物。小小应龙只不过初生,我便已如此难以割舍,如果真让我养大它,那么再失去它时我会如何想办法留住它?到那时还会仅仅留下它的兽角吗?我护佑水资源,本就是为了滋养生灵,而万物有生即有灭,若我从此把希望与这些注定要灭亡的生灵挂在一起,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又会疯狂成什么样子? 天若有情,天亦老。 涅母知晓一切,她防患于未然,及时要我献祭这只小应龙,我没什么可怨恨的,这是我身为仆人的职责所在,正如主人所言,我负责保存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不能再有丝毫漏洞。 也就是说,身为仆人,我认命了。我哭了七天七夜,这个世界仍然无法被我洗净,洪水褪去后,反而更是满目苍夷,惨不忍睹,我们五仆护佑资源的任务更繁重了,所以,我再也不会放纵我的悲伤,去哀悼我那毫无意义的希望。 有希望,才会想要竭力去达成维持希望,对吗? 保持绝望,我就不会再去想任务之外的事,只踏实完成我的工作就好。如同现在,我把那十几只锅子,奋力擦洗着一遍又一遍,可我并不在乎到底擦洗得是不是象没用过那样,因为我知道,那绝不可能,我只把擦洗锅子当成我的工作罢了,工作嘛自然就主动去做。 我是个完美的仆人,不是吗? 我会觉得痛苦吗? 嗯,绝望的感觉,总是痛苦的吧? 但是前世的我,有着能吸尽天下之水的凝露杯,它亦能吸存我日夜难离的绝望情绪,令我可以平静度日,只需实在做事就好,不思不想,无波无澜。 金灿老说现在的我是落凡落太多次,落成傻子了……他哪里知道,我的真心其实就是,生生世世做一个傻乎乎的凡人,就算生命的过程也很绝望,但凡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能活下去的凡人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绝望的凡人便活不下去,这多好啊,生生世世轮回,活着的时候不绝望,绝望的时候不必活,这样落凡的过程,简直竟让我对于自己在这世间的存在,有了一丝享受的感觉。 说起来,涅母还在的时候,除了火仆,我们这四仆真的很象是机器人,对于自己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以完成任务为目标。 就算我曾为初生应龙献祭之事嚎哭,事后想想,也更象是机器程序设定的因果反应,而并非我真觉得自己多么凄惨。 在我之后,涅母创造出了火仆,不停地拿这世间的各种东西喂他,火斑保存着这世界上所有的滋味。慢慢的,仿佛受到传染一般,前头的四仆也居然产生出了不同的情绪,对自己的存在有了不同的感觉。 比如土老大,他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持规矩,而金灿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在涅母眼前争第一,木清则觉得他的存在是为了好看,火斑不用说了,他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享受各种滋味。 只有我,水媚,一直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含辛茹苦。 涅母还在的时候,对于我这样的存在感,我并没什么抱怨,更不会痛恨谁,我绝望地接受了我这种存在感。 后来涅母不见了,土老大又不在乎我有什么样的存在感,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有了逃避这样存在的机会。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就逃到了凡人中间,接下来,我落凡的每生每世,虽然都不免仍要体验绝望和肮脏的存在感,可却也总有机会能再次逃开。象这样反复落凡,既不会违背水仆的职责,又能糊弄住自己,让我觉得很轻松,乐此不疲。 无论我在凡人世间落凡时,曾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我都不会觉得悲伤,因为,相比于我作水仆时的至深绝望感受,凡人世界的任何十恶不赦,对我来说都象是幼稚园生的恶作剧,甚至有些可笑。 不过,前一任小凝露的遭遇,也确实过份了些,彼时落凡在那具小小身体里的我,的确再一次感到了无比深切的绝望,假若小凝露四岁时未死,渐渐长大,能找回水仆灵力觉醒,倒有可能造就出一个悲伤痛恨、想要再次洗净一切的水仆。 可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过犹不及,谁也想不到,金灿急于求成,越俎代庖,他因为我如此折堕而大怒,以至于施咒害死了前一任小凝露,结果又没有成功浸染我设下的能反复落凡的强大引咒,导致我直接再次落凡到林子身上,经过轮回,忘掉了上一世的深重绝望,又变成一个正常的普通凡人。而这一次落凡,整整二十八年间,我竟然很是愉快,几乎称得上是自由自在。 讲真心话,我很喜欢做林子,生活没有压力,心态亦很包容,万事都无可无不可,虽然不喜欢父母干涉婚事,可为了孝敬父母,连父母包办的婚姻都打算接受,在林子遇见土呆之前,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没有抱着非要不可的希望,亦从不觉得失望,绝望感就更没有了。 这是我最享受的一次落凡。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3) 我取回水仆的全部记忆,却也没有失去身为林子的记忆,跟前世的我比一比,我几乎是在觉醒回归的同时就暗暗决定,我不想当水仆,我要留住林子的生活状态,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虽然我不可能不听涅母召唤,但反正不需要由我作主,我跟着土老大便是。只要他想不出来治我毛病的解决办法,我就不必改变林子的生活状态,这当然再好不过。 可刚才,金灿居然说,他把使用巫具的细节展示给了凡人,涅母在上,他忘了以前发生过什么吗?他怎么敢这么做? 但是,如果我将过去发生的事合盘托出,那么土老大就一定会照搬按过去的方法处理,那么我眼下的这个林子的存在状态,就一定也会被改变了。 我不想改变,我就不能说……你们说,我能够不说出来吗? 涅母在上,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呢?我为什么要拥有水仆的全部记忆呢?千万年以来,我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无比痛恨自己竟必须是涅母的仆人。 我躲在厨房里,奋力擦洗着锅子,我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仔细想一想,我到底要不要把过去的事告诉土老大。 刚才看金灿的脸色,他应该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过去的这个事情,前世最清楚的,是我和土老大,金灿只知道曾有这样一件事,木清和火斑则压根儿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果我不说出来,那么失去记忆的土呆是无法知道的。 我能够不说吗? 我身后,突然传来土呆平淡的声音,问道:“水媚,你刚才,想说什么吗?” 我停住擦洗锅子的手,僵直地站了一会儿,也不回身,反问道:“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是再世土仆的命令吗?我必须要回答你吗?” 土呆没有出声,似乎有些犹豫。俄顷,他转到我的侧面,我能从眼角瞟到他那张扑克脸,听他说道:“那这样,我还是叫你林子吧。你别误会,我一直觉得,我没有什么资格命令你,也没资格命令住在林宅里的任何人,我不过只是担了个再世土仆的虚名儿罢,你们又都不肯拿主意,所以只得由我出头。林子,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算是完整的再世水仆,就象我也不是完整的再世土仆……不对,我就是土呆,并没有土仆老祖的记忆,我还不如你呢,我连再世土仆的边儿都沾不上。可是,就不端什么老祖身份吧,我仍是土仆繁衍在这世间的土族人,亦是涅母的仆人,我的能力虽然有限,仍需尽心竭力去完成涅母的任务,否则我来这世间行走,是为了什么呢?适才,你的话未说完,我问过金灿、木清和火斑,他们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我只能来问问你,如果你肯告诉我,那当然好,你实在不肯,我也不勉强。” 我抬眼去看土呆,啊,这个奇怪的再世土仆,他没有灵力,亦没有记忆,却完整复刻了前世那个土老大禀承职责一丝不苟的性子,只要认准了方向就绝不拐弯儿,百折不回。我很确信,他就是再世土仆,哪怕他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问他:“过去的事要紧吗?我的话说不说完要紧吗?” 土呆说:“要紧啊。刚才金灿讲他去见兰文琬的经过,我认为不尽不实。只不过我们也有事瞒着他,在没摸清他的底细之前,我不想当面戳穿他。他说是在兰文琬那里展示了点金术后才被相信的,嗯,仆族人的确有规矩,不得无缘无故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可这个规矩不怎么容易落地执行,要知道,仆族人使用灵力的缘故多了去了,规矩并没有限制必须是什么缘故才能使用,所以,基本不可能出现无缘无故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的情况。金灿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多么意外,让我意外的,反倒是你过激的反应……让凡人看到我们使用巫具的细节,会有什么后果吗?会很糟糕吗?如果真的很糟糕,我认为你应该如实告诉我,以便我分析判断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我莫名觉得哀怨,这个土老大,他就那么愿意做涅母的仆人吗?他就不能逃避一下吗?能够不去想身负的职责,只管眼前事,这有多好啊,就不能不管接下来会出什么事吗? 当然,我不必向土老大表达我的哀怨,他绝不可能理解,反而有可能因为他不会说“人话”,而加重我的怨气。我想,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吧。毕竟,我有着过去的记忆,就不能否认我是涅母的仆人,我再怎么痛恨,也不能否认我这个身份。 这件事,我必须得告诉土老大,因为当年的后果,实在是很糟糕。 我放下那堆锅子,洗了洗手,泡了两杯茶放在小餐桌上,与土老大面对面坐了下来,暖暖的小厨房里静谧安宁,没谁进来打扰,金灿、木清和火斑都似乎离我们很远。 我说:“当年的这件事,金灿只知道个大概,木清和火斑都不知道,要叫他们一起来听吗?” 土呆摇摇头,道:“不必了。之前木清先从兰家回来的时候,已经跟我说过,她虽探查不到金灿的心思,可有强烈的感觉,金灿对我极其排斥,木清认为这意味着金灿会不理我的指挥,自做主张。我的看法是,如果金灿能完成涅母的任务,他自做主张也无妨,我会配合他,可现在金灿心障未除,我们暂时不能肯定他的真实心意,木清说,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继续瞒着他比较妥当。你刚才,光顾着进来刷洗锅子,可忘了替我们准备晚饭呢,木清和火斑让金灿请客,他们三个出去吃饭了,会给我们带外卖回来。所以,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单独告诉我吧。” 我点点头,说:“到底比我大四岁,木清借用了文珠姐的身体,遇事不似前世那般,专爱当面挑刺儿,倒是晓得不动声色了。行罢,你是老大,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当年那桩旧事,发生在涅母已经离我们而去之后。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4) 凛遵土老大的规矩,我们五仆开始用各自不同的方式,繁衍自己的族群,也教会我们的族亲使用巫具,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仆族选择来做巫具,只是有一个前提,必须要由我们五仆为巫具开光。 制造巫具的方式,是由我们繁衍出来的第一代仆族人,取心头血滴在所选用的物体上,念动连心咒,即成这位仆族人专用的巫具,在念咒之前,族人可以保留物体的原样,也可以加以打磨修饰,可一旦念完连心咒,巫具的样子就会固定下来,再不变化。 而所谓由我们五仆开光,就是我们五仆用灵力给巫具打上印记,族人的灵力也是由我们复制生成的,再加上巫具的灵力呼应,相当于族人的灵力翻倍,所以每个成年的仆族人都会找到专属自己的巫具,凭借巫具帮助,护佑资源时就能事半功倍。由于族人的灵力不足以再给巫具打上印记,所以,这个世间的仆族人巫具都是从第一代传承下来的,除了被我们五仆开光过的巫具之外,再无任何新的巫具。 不能使用巫具的仆族人自然就是废物。我们繁衍在世上的仆族人,身体素质比我们五个差得太远,本身可承继的灵力十分有限,基本上无法满足护佑资源的需求,仅能自保生存,除非加上巫具,才可以完成护佑资源的任务。 喏,不用看别个,土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在没有巫具的时候,完全被土族人当成一个废物。 至于我的水族更是给我丢人,到现在仅剩一个族人,那些美人鱼女儿根本不会使用巫具,现如今这世间的水资源,基本可算是在自生自灭,谈不上被护佑。好在木族亲水,有时候木族人会搭把手看顾附近的水资源。 讲到这里,我需要约略给你们再讲一下,前世的水仆繁衍第一位水族族人的情况。 五仆族群,各自按照五仆不同的方式而繁衍,土族的第一代全是土仆亲手从米契谷种出来的,并逐一抚育至成年;火仆非常随意,拣到什么,就丢进灵火里去炼化成新族人,由其自生自长;木仆是借草木孕胎化形新族人,原无两性繁衍方式,据我所知,在他离去之后,过了好几代,才开始有木族族人用两性媾和的方式繁衍;金仆是取血凝胎,第一代金族人全来源于他自己的血。 只有我,水仆繁衍族群的方式,一开始用的方式,就是两性媾和生育。 我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请土老大用圣卷筒为我加持,用他的头发催生化育出一颗种子,在深海最底处的泥土中,种出了一大片暗绿巨藻,经过十个月时间,化形出胎儿,长成了一个以土老大的形象为蓝本,可以在水里自由生存的水族男性。他的身体非常独特,除了材质比人类男性优良许多之外,还多了一项关键的功能:可以用皮肤在水中呼吸。 等这位水族男性成年后,我又以他的身体为蓝本,复制出了第一位水族女性,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如果把男性基因定为xY,我只取了其中的一条x,复制成xx,男性也就变成了女性。 听起来,这是不是有点耳熟呢?呵,对啦,神取亚当的一条肋骨,造出了夏娃。 不过当年,在水族聚集地深水陵里,并没有什么果子和蛇,前世的水仆刻意造出来男性女性,目的是为了要繁衍族群,不是为了在深水陵吃果子。 第一代的仆族人,都是由五仆按资源分布推算,设定好数目后才繁衍出生的。前世水仆自然也不例外,第一对水族的男性女性,在成年后随即开始按计划繁衍族群,第一代族群里的水族人,全由水仆亲自抚育至成年。 我记得,我造出来的第一对水族男女,存在了两百年后,同时散形离世,那时我还没有离开呢。直到我定下了水族的族长,族群开始自行繁衍下一代时,我才散形离世,并随机选了个灵力复集的定点,为自己的催生力设下了强大引咒,开始我的落凡轮回之旅。 我以为,我再也不用觉醒,再也不用回来当涅母的仆人。 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采取两性媾和的方式繁衍族群? 呃,这个问题,除非是涅母来问我,我不得不回答时,我才会回答。你们想问,我也不想回答……你们就当作,这是我的执念吧。 来,还是继续说巫具的事,五仆族群建立,以后每代仍需族长推算好需求,方可再次繁衍新族人,而散形离世的族人则会将自己使用过的巫具留在族群聚集地,由新出世的仆族人成年后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巫具,就这样代代相传。 巫具经由一代一代仆族人使用,会吸咐过往经验和有用的记忆,这样新的族人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巫具后,就能更快更好的使用灵力,所以巫具的功能是一代一代迭加升级的,仆族人把巫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五仆的巫具由涅母开光,威力过于巨大,繁衍下来的仆族人都无法控制使用,只能留存供奉着。而第一代仆族人由我们五仆亲自教导如何护佑资源,常常眼见我们如何使用巫具,也并没有在意过会否无意中被凡人看见。 遥想当初,凡人先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尚浅,即使偶有所遇,也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加记不住,所以在当年,并没有仆族人把“会不会被凡人看见我们使用巫具”放在心上。 忽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那时,五仆都尚在世间,只是各自族群已初步成形,所以五仆基本不再相聚,都是各忙各的。我守在东海深水陵专心养育和教导着未成年族人,成年的就放他们出去自行完成任务,不理他们具体怎么行事。 五仆族群从建立伊始,就没什么集中制管理权的概念,仆族人自行护佑对应资源,更无需向谁汇报负责,当时,水族族群中有一位独自在世间行走的仆族男性,不知道怎么一来,竟同一位人类男性成了至交好友。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5) 这位水族的男性,个性非常高调张扬,他手中的巫具是一只巨大的砗磲,象个护盾似的从早到晚背在身上,睡觉时就用来盖住自己。他同人类交往,背着这么大个东西,肯定无法不让人家看见,但他从没当着人类的面使用过,所以凡人一直只当他是有些怪癖,完全没有查觉到他不是凡人。 直到有一日,他的好朋友,那个人类男性自恃水性极佳,与仆族男性在他护佑的那条大河中潜游嬉戏,不慎惹到一条巨大水蟒,仆族男性当时离的较远,来不及救护,危急之下,便将巨大砗磲的一端尖角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念了疾咒,随即从砗磲的另一端射出一道水箭,将那条水蟒瞬间击退。 那个人类男性眼睁睁看清了他是怎么使用巫具的,亦听清了他那句疾咒是怎么念的。 当天晚上,仆族男性和人类男性在河边抵足而眠,半夜时分,人类男性割下了仆族男性的头颅,将尸身推进大河,带走了头颅和砗磲。 这件意外,前世的我并没能马上发现,要知道,仆族人的身体也只不过是肉身,被割下头颅,这位仆族人就会夭亡,本来仆族人意外夭折,我马上就会感知,但碰巧了,那条大河就是这个仆族男性的护佑资源,人类男性无意中将仆族人的尸身推入河中灭迹,反而弥合了尸身缺损,仆族男性虽然失去了头脑中的意识,身体却能静静躺在河底,无知无觉地继续护佑资源,导致我一时未能感知。 又赶巧,当时我已选定族长,放手让他行事,他用灵力试演推算,缺乏经验,没那么精细,于是,当他推算到这条大河资源仍在得到护佑时,就没有细究下去,就这样,这条大河的护佑仆人已经夭亡的真相,竟被遮掩了数十年。 而在这数十年期间,那个人类男性居然用仆族男性的头颅太阳穴顶住砗磲的尖端,学仆族男性那样念动疾咒,成功施放出攻击的咒术,逢水能成水箭,遇气能成气箭,屡屡助他解脱危难,成为了人类中不可战胜的大神。 数十年过去,还是土老大发现了异常,专程跑来深水陵找我,说凡人到处在传说,有一个厉害的大神在圣河边绑架了死神,可以开山辟水,无可匹敌,连土老大派去查探情况的一个新生的土族人,居然都被那位凡人大神打了回来。土老大为那个土族人疗治时,感知到那位凡人竟然使用的是我开过光的巫具,就来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这才发现出了很大的意外。 结局是我亲自出马,抓到了那个凡人,取回仆族男性的头颅,将躺在河底的仆族男性复原唤醒,砗磲巫具也完璧归赵,总算没出现不能挽回的损失。 至于那个人类男性,土老大细细检查了他一番,才探知到一个以前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人类如果会念仆族人的咒语,身体会渐渐改变得如同仆族人一样。 这还得了? 土老大立刻颁布新规矩,任何仆族人绝不可以在人类面前展示如何使用巫具,人类非常善于模仿,而巫具功能神奇,人类一旦见到使用巫具的过程,发现咒语很容易学,就不可能不起贪心。人类的本性野蛮残忍,堕于贪念会不择手段进行抢夺,而仆族人都是照推算繁衍出来的,跟人类的数量相比是绝对少数,再有本事也架不住人类涌上来哄抢。 更何况,仆族人还有一项规矩是不能用灵力直接伤害凡人,那若是被抢了,不等于捆着手脚让人家打吗? 土老大立的规矩,木仆和火仆都不会问为什么,即刻照章执行。金仆就不一样,他跑来深水陵见我和土老大,问为什么忽然要立这么个规矩? 然后,金灿看到了奇景:深水陵本是大山,被我整个移到海底,山的一面是有着千孔百窍的缓坡,被我用来做水族人生活的寝宫;另一面却是刀削斧砍的陡峭悬崖,就在悬崖下,有一处几乎成九十度角的倾斜立面,有一个人正吃力地托举着一块大石头,在水中顺着立面,一点一点向崖顶推去。 崖顶有一股暗流,大石头一触到暗流,便被裹住摇摆,然后从那人的手里脱开去,咕嘟咕嘟沉回崖底,那人会随着一起沉下去,再次托举起石头,重新来过。 金仆看了半天,这人已来回推了两趟,他问我:“这人在干什么?” 我没有跟金仆细讲前因后果,只说这是一个凡人,无意中知晓了巫具的使用方法,用了一段时间后,身体被改变,能在水里用皮肤呼吸,所以我不能放他回人间,怕他泄露仆族人的秘密,导致凡人都来抢夺仆族人的巫具,可我又不能用灵力直接伤害他的性命,所以我就把他困在这里,让他永生永世地推石头。 金仆继续看这个人类男性推了两趟,得出结论说:“他永远也不可能把石头推到崖顶,你打算要他推到什么时候?” 我说:“推到他自然死亡的那一天吧,只不过,他使用巫具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一点,象这样推石头,对他身体的磨损也不大,土老大说,搞不好他不会自然死亡,那就只能一直推下去,反正,他是离不开这个地方的。” 金仆很是不解,问道:“就为这个凡人……土老大便要给仆族人立新规矩?这个凡人嘛,看上去是惨了点儿,可土老大未免太重视人类了吧,就为了怕人类再落到这般境地,反过来倒要约束我们的仆族人小心谨慎?怕他泄密,其实很简单嘛,用灵力洗掉他的记忆即可,大不了他会变成白痴,只要不伤到他的性命就行了。”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6) 土老大就在我俩身边站着,板着脸说:“绝不可以,我试过洗去这个凡人的记忆,凡人的大脑对我们的信息很排斥,本来很难记住,但偏偏一旦亲眼看见仆族人使用巫具的细节,立时就能记住,还忘不掉,如果用灵力去洗掉凡人关于巫具的记忆,他还没等变白痴就会死掉了,所以不能用这个方法,金灿,你只要教你的族人记住,绝不可以向凡人展示使用巫具的细节就可以了,不必多言。” 土老大一发话,金仆就很乖觉,他喏喏连声,再无多话。 所以刚才,我一听说金灿在兰文琬面前展示了点金术,就急得站了起来,他难道忘了他曾看见过的那个在深水陵悬崖下推石头的人吗?他难道希望兰文琬最终也变成那个样子吗?这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要让那个人类男性不停地推石头?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即困住他又不伤害他的性命,于是,我采取的方式是,漏给了他一点“最深重的绝望”。 涅母说过,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都保存在我这里,所以我漏出了一点,化做那崖顶上的暗流,便是这一点“最深重的绝望”,就此将那个凡人永远锁住,他和我一样,注定不能摆脱这绝望,注定要清晰面对这绝望,注定无休无止。 那个人类男性,是不是现在,还在深水陵的那一面悬崖下推着石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回去看过,也许他还在吧。 最深重的绝望,意味着他明白,就算他死了,这绝望仍在,所以他不会自己去寻死,他只会永远绝望地推着那块石头,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 土老大对我的做法甚为满意,他说:“若再出意外,就照此办理。” 幸好,自此之后,直到我离世之前,都没有再听说过第二次意外。 我不想再这样去处置一个凡人,我不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再漏出更多一丝“最深重的绝望”,我繁衍了我的族群,可我并没有把我的绝望留给他们,我带着我存着的全部绝望,在人世间落凡轮回,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更何况那个凡人是兰文琬……我做林子的那些年,跟在阿珠姐身后,与兰家人打成一片,兰家的姐姐们待我如亲姐妹一样,怎么能想象,我会把兰文琬抓进深水陵,无休无止地去推石头? 我把过去的这桩旧事,向土老大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他转着手里的那杯茶,陷入长长的思考。 我等了好半天,见他都没有出声,觉得有些不安,问:“土老大,你要对付兰文琬吗?请你不要吧……我刚才犹豫再三不想说,就是怕你听了之后,命令我象之前那样去对付兰文琬……请不要!我不想再做了,再说,我没有灵力,也做不到。” 土老大抬眼看着我,道:“不,我没想对付兰文琬,我是在想金灿。他到底要干什么?照你说的,金灿并不知道,前世水仆那样对付偷用了巫具的凡人,是因为那个凡人伤害了水族族人的性命,且偷用巫具的时间很久,久到已经改变了那个凡人的身体。金灿只知道,前世的土仆和水仆,为了避免贪心的凡人再陷入那个境地,而立下了不让仆族人在凡人面前展示使用巫具细节的规矩。” 我听得有点晕,问:“……所以?” 土老大说:“所以,金灿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兰文琬面前展示点金杖的用法,是为了激起兰文琬的贪念,他还故意告诉我们知道,是以为他自己绝不会有什么损失,最终倒霉的只会是兰文琬。” 我更晕了,再问:“这没错啊……金灿能有什么损失?以他现在的状况,能用点金杖点个金饰品之类的,已是极限,文琬大姐再贪图黄金,也是个柔弱女子,不至于有本事有勇气,去砍下他的头再抢他的咒术吧?” 土老大道:“不,林子,你有所不知。仆族人传了这么多代,规矩是一直传了下来,可规矩的执行方法,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当年土仆跟你说照此办理,但你散形离世,水族人又没本事象水仆那样去处罚凡人,又不能用灵力伤凡人性命,所以这条规矩的执行方法早就变了。我是土仆族人,一向知道仆族人不能向凡人展示使用巫具的细节规矩,也知道在五仆老祖都离世之后,仍然有仆族人不小心让凡人看见巫具使用细节的事发生。可我听土孜婆讲的故事中,发生这样违反规矩的事后,对凡人的处罚就是洗去他的记忆。现在的仆族人,灵力不象五仆老祖那样威猛,基本不可能伤到凡人性命,但每次洗去凡人记忆时,都会把凡人弄人白痴或者疯子。” 我有点省悟,慢慢说道:“那么……就是说……金灿在兰文琬面前展示了巫具的用法……他以为你就会……就会……” 土老大接过话去:“他以为我就会同意,让木清或者火斑用灵力洗去兰文琬的记忆,哪怕兰文琬因此变成白痴或者疯子,也算是我们按规矩处理过了。” 我怔怔地看着土老大,问:“那你会同意吗?” 土老大眨眨眼,对我说:“本来我会同意的,照仆族人规矩办嘛。可现在,你给我讲了旧事,我发现这个规矩的执行方式并不是我理解的那样,就得重新好好想想了。” 我忍不住抱怨道:“金灿到底想干什么,已经够乱了,他还添乱,他就不能好好配合你,听你的话吗?” 外间的房门一响,是那几个出去吃饭的家伙回来了,他们应该吃得很高兴,听着语声热闹,不一会儿,金灿就拎着几个外卖盒子进到厨房里来,看我和土老大捧着冰凉的茶杯坐在空空荡荡的小餐桌前,忍不住笑道:“你俩真行啊,我们出去了那么久,你们就在这儿一直喝茶吗?肚子不饿吗?” 我看着金灿,平静地告诉他:“金灿,我把过去那桩旧事,讲给土老大听了。” 金灿楞了楞,脸垮了下来,把手里的盒子往桌上一扔,冷冷道:“你就是胳膊肘向外拐,永远坑自家人。”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7) 这是什么话?我恼起来,问:“谁跟你是自家人?” 金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啊。我是你丈夫,你是林子,我是方柏梧,我们难道不是自家人?” 啊?我是林子,他是方柏梧?我蓦然呆住,脑子里只一遍遍回响着,我是林子,我是林子,对啊,我是林子,我不是水仆,我不想当涅母的仆人,那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不听金灿的呢?金灿说的没错,他是方柏梧,他和我是自家人……原来是这样吗? 我的心里,突然溢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身边安然稳坐的土呆,在我眼里,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呢?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连土仆的灵力都没有,就是个土族的废物呆瓜,我还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详细告诉给他,意义何在? 金灿,或者说方柏梧,仔细看着我的脸色,轻轻道:“林子,你醒一醒,你是林子啊,你看清楚土呆,无论作为普通的仆族人还是再世的土老大,他都和你没什么关系,连名义上的婚礼都给不了你,更不可能有本事拯救这个世界……这个,你以林子的身份存在着的世界。你还要信他吗?而我,我才是你法定的丈夫,我和你都有凡人的身份,我愿意拯救这个世界,还想将整个世界献给你做礼物,你不信我吗?” 我怔怔地盯着他,内心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挣扎难定。 土呆站了起来,木清和火斑也出现在厨房门口,他们四个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的眼光一一扫过他们四个的面孔,忽然查觉到,他们四个都不约而同,或强或弱地,显露出了警惕之色。 警惕我吗?为什么? 火斑开口道:“水仆姐姐,你……千万别伤心啊。虽然你现在没有灵力,就算伤心也应该无妨,但……毕竟你是水仆再世,我们难免会担心……呃,金灿有点儿喝多了,你不要受他的刺激。至于土老大,他一贯对你是这种态度,前世的你比现在更信服他,为什么现在不信呢 ?土老大从不会注意你在想些什么的,从来只顾做他自己的事……你该记得吧,前世的你从没为他这个态度伤心过。要我说,现在的土呆对你的关注,怎么着都比前世土老大多些,所以,你可千万别伤心。” 哦,对,我想起来了,他们是害怕我伤心呢,竟警惕成这个样子。 我莫名而起的怒气陡然间平息,冷冷说道:“放心,我现在还是林子,没有水仆的灵力,更没资格象水仆那样伤心。金灿,别怪我对你说话太直,你做凡人方柏梧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个二百五,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我信不信你有意义吗?我压根儿跟你说不上话。如今虽然你是半个金仆,却仍然象个二百五,别吹牛了吧,你那套在演艺界练出来的深情模样更打动不了我,什么时候,你能找回你的另一半,变成完整的金仆时,再来问我信不信你亦不迟。” 说完,我撇下他们,独自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静静地问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你们还记得我被土呆用钻石泪救醒,找回水仆全部记忆的时候,我和土呆曾有过的两句对话吗?我说的是:“算了,不提了”,土呆回答我的是:“不提也罢。” 那一刻,我就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恚怒,对于前世旧事,土呆到底是真的全忘了,还是不愿意想起来? 又或者,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其实并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旧事,他只是本能的不想让我提起,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即使他知道了我的心事,他也没办法应付吧? 即使是土仆,也没有办法应付我的伤心。 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是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妄,可还得在虚妄里恒久沉浮,无处可逃。 只要我存在,就要平静地保存着这样最深重的绝望,这就是涅母赋予我的任务。 涅母在上,为什么选我来承受这一切呢? 涅母曾告诉过我,不是她选我来承受这绝望的,是我的能力注定的,五个仆人当中,只有我的能力,可以承受住这样的绝望。 能承受绝望,就意味着我的身体,不会受到这绝望感的影响,我亦不会因为承受着绝望,而懈怠我身为仆人的职责。我唯一有可能表现出来的失控,就是会突如其来感到伤心,而我最为伤心时的情绪释放,便是那次我献祭小应龙后,哭了七天七夜。 在我的悲伤情绪未释放完之前,没谁能够拦阻我,涅母也由得我去,只等我自己停止伤心。伤心过后,自然由那四位神仆前来补救,而这个过程,会给那四位神仆护佑资源的工作带来很大的麻烦……谁愿意老是收拾烂摊子,替我搞灾后重建呢? 我的能力就显现在,无论我多么伤心,无论我怎么释放情绪,我护佑的水资源都不会受到损害,涅母说,这就是她把最深重的绝望存在我这里的原因,绝望毁不掉我护佑的资源,便不会彻底毁灭这整个世界。世间生灵虽难免惨遭洪水涂炭,可涅母说,只要水资源还在,都是重新来过罢了。 那四位神仆的能力,包括土老大在内,都不做到这一点,如果让他们保存着最深重的绝望,他们就会毁灭自己护佑的资源,那才真正糟糕呢,我可没办法替那四位神仆完成灾后重建,到那个时候,再想让这个世界重新来过的话,就只能靠涅母出手了。 谁说涅母的安排有什么不对呢?我当然只能是认了。他们四个,也独独就是怕我伤心,他们自己的伤心反倒无所谓。 涅母已经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久到我们都对涅母的回来不太抱有希望,要说伤心,他们四个都是伤心的。唯独我,倒从没觉得伤心,前世的我敢于冒着智力受损的风险,无休止地落凡人世,就是因为,我认为涅母再也不会回来了。 涅母在不在,于我有多大的区别呢?我永远会觉得绝望,就象现在,我不想再当涅母的仆人,可我仍找不到出路。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8) 前世的我,在涅母消失之后,曾经一度想要当土老大的仆人,我曾经请求他,能否替我保存那份最深重的绝望,收走我的全部智慧,替我决定一切工作。我愿意将自己融合成为土老大的一部分,只要不让我再承受那份绝望感,我甚至可以放弃身为水仆的独立存在。 土老大却说:“水媚,你的意思是你要嫁给我吗?” 我匍匐在他的脚下,答道:“我想和你融合在一起,无论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你是我们中间最强大的土老大,你应该有让我与你融合在一起的能力。” 土老大想了一会儿,才道:“的确,我有这个能力。但我看不出这样做的必要性,你能告诉,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吗?” 我颤抖着问他:“就不能是因为,是我有这个需要吗?我想摆脱我这样的存在,又不至于影响完成仆人的任务,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土老大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地说:“不能,你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护佑这世界上的资源,维护我打造的食物链。若是你想摆脱你的存在,又不影响完成仆人的任务,就该由你自己去想办法。我不能帮你。” 土老大说完便扬长而去,我则在原处匍匐良久,甚至都不想再有丝毫移动,直到金灿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把我扶了起来,问我道:“土老大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你若真的需要帮助,不妨对我提一提试试。” 我苦笑起来,如果我可以找金仆融合,那我何必来求土老大呢?就为自取其辱吗? 金灿感知到我心里的想法,好奇道:“你不想继续独立的存在?这倒不是做不到,涅母创造我们时就说过,我们五个其实全可以融合在一起,但前提是我们完全自愿,在融合的过程中不反悔。你为什么不选我呢?” 我看着他,问:“金灿,如果你不想当涅母的仆人,你会怎么做?” 金仆的神色微变,放开我道:“我怎么会不想当涅母的仆人?” 我再次苦笑,说:“如果你我融合,你就会不想当涅母的仆人,那你会怎么做?” 金仆飞快地退远了些,道:“这不行……我怎么能不想当涅母的仆人,呃,你选土老大,是因为只有他能抵抗你保存的绝望感,无论如何都仍会想当涅母的仆人,对吗?我可没这个本事,我走先,你……你别伤心啊。” 我看着金仆一闪而逝的背影,轻嘲道:“就知道你不敢……我也没什么可伤心的,这结果,都在我意料之中吧,没有谁会替我想办法,没有谁会帮我,我得靠我自己想办法。” 回头看看,这千万年来,我想的办法还算不错吧?我很享受每次落凡人胎后,刚开始的那段蠢蠢笨笨不知世间疾苦的幼稚时光,懵懂无知,就算身处绝望之境也查觉不到,还总会让我欢笑,那是我唯一能够逃避绝望感的一段时光。 而等我的落凡体长大了,渐渐明白这世间的许多事,就会渐渐落入平静接受和面对绝望的境地,等到我不想再待在这样境地里的时候,我的落凡体就可以死掉,再次重新来过,这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不是灵魄石回归认主,土呆非要聚齐我们五个去拯救世界,我完全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轮回下去,与我的绝望感永恒相守,永不停息。 我要拯救这个世界吗? 要吧,金灿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我做为林子存在着的世界,如果不去拯救这个世界,那我还能如何继续我的落凡轮回呢?这个世界如果彻底毁灭,五大仆人护佑的资源全部消失,我们五个,就得一起去见涅母了吧?我希望再见到涅母吗? 我不知道,五仆当中,大概只有我一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希望再见到涅母。 我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传进来木清的声音:“林子,我想跟你谈一谈,以兰文珠的身份,可以吗?” 我过去打开门,拉住木清的手,靠上她的肩头,委屈地叫了一声:“阿珠姐。”泪珠儿就淆淆滚落了下来。 木清拥着我,一起在床边坐了下来,劝我道:“看,我就知道,让你独个儿在房里胡思乱想,你免不了要伤心。唉呀,幸好你还没恢复,要哭也是林子哭,还不至于闹出什么需要我们来替你收拾的烂摊子。” 我索性抱住她放声大哭。 木清默不作声地搂住我,也不知哭了多久,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那团郁结在胸口的绝望随着泪水渲泄了出去,我觉得自己又成为了那个不需要动脑子的林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我坐直身子,从木清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阿珠姐,我象是回到了小时候,有委屈时,不会抱着自己的妈妈哭,倒会抱着你哭,你不会笑话我吧。” 木清看起来,完全就是过去那个永远挡在我身前的阿珠姐,她怜惜地拍拍我,道:“我就是你的阿珠姐啊,我记得和你象亲姐妹一样相处二十年的点点滴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说前世的木仆和水仆只是资源相亲的两个护佑仆人,那么现世,有了兰文珠和小林子的情谊,你我就似家人一样,凡人之间最美好的关系,就是亲密的家人,任何时候,想到自己还有家人,你就再不会感到绝望,对吗?” 是的,是的,这就是我不断落凡的原因,没想到阿珠姐能猜得这么准……我一直说不出口,总觉得说出来就变了滋味儿,家人不是祈求来的,家人更不是单方面的认定,家人是自然而然的默契相守,是抽刀难断的血脉之亲,是哪怕各在天涯海角也能触手可及的温暖牵挂。 我想要家人,我不想只是仆人。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9) 这句话,如果涅母问我,我会老老实实告诉她,但涅母从没问过我。而前世的我,对着那四位神仆,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我泪眼盈睫地看着阿珠姐,道:“阿珠姐,怎么办呢?我们要听金灿的吗?土呆……他和前世的土老大没什么不同,跟着他,我们就算拯救了世界,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的族群已经灭绝,我若找回灵力,就得重新履行水仆的职责,再也不能做回林子,再也不能有家人,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这样,可是,我们真的能眼看着土呆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吗?我们能相信金灿吗?阿珠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木清替我擦了擦眼泪,叹气道:“小林子……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去找回那株迎春花的时候,基本上已认定金灿有问题,卜杜是为了对抗他,才不惜幻形阻隔你那个被改变属性的引咒,避免被他发现。可这两天,听金灿讲得头头是道,我又觉得无法判断真假。金灿说过,我如果听明白了他的话,就不能装不明白。老实说,我的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灵魄石是涅母裁心所化,两者合而为一是完全有可能的,至于为什么是灵魄石吸走了神心小岛,土老大不明白,你我却都该明白,你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你知道的,土老大的本事比我们厉害得多,他能化须弥山为芥子,我猜想,他在离世前,为了保护神心小岛,一定是把神心小岛上涅母的喜悦全部封进了灵魄石内,只有这样,土族历代的族长才会把那个小岛只当做一块特别富饶的护佑福地,查觉不到任何异常。金灿说的没错,只要五仆齐聚,重新催生出富含五种资源的小岛并不难,然后再合用灵力,打开灵魄石,放出涅母的喜悦,神心小岛就会复原,世界也就不会毁灭了……这很可能,就是涅母神喻指示我们去拯救世界的方法。要知道,即使是我们再世时没有问题,催生出小岛资源和打开灵魄石,恐怕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何况我们再世回归时还都出了问题。涅母应该是早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才留下了一日可追的喻示,人世间三十三年的时间,原本足够我们解决自己的问题,完成复原神心小岛的任务。” 我喃喃道:“可惜,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所以,只能听金灿的了?” “没法子啊。”木清又叹了口气,说:“若凭我的本心,我是打算听土呆的。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我相信土呆完成任务的执着,而且卜杜在对抗金灿,明显是因为金灿的话不能尽信,可是,土呆既没有土老大的记忆也没有土老大的灵力,他甚至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是灵魄石的主人,如果金灿暗示的救世之法真的是现在唯一可行之道,那无论如何,我们都没办法再指望没有灵力的土呆啊。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不转托灵魄石,就算我们能找到办法合用催生力催生出新的小岛,也无法打开灵魄石放出涅母的喜悦啊。” 我完全听懂了木清的意思,是的,她给我讲的这般细致,我再不愿意动脑子,也已经明白了过来,打开巫具的启动灵力,必须是巫具主人的灵力,巫具主人启动后,其余仆人才能再加上合力,如果土呆不转托灵魄石,即使金、木、水、火四仆的灵力全部复原尽出,亦绝无可能打开灵魄石。 我和木清都都没再说话,我们本来都已怀疑金灿的用心,我本来已断定金灿改变引咒属性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附庸,我们到现在都没告诉金灿,我们已找回了卜杜,也隐瞒了针织外套上的灭咒外壳,我们原本商议的计划,是要想办法先解决灭咒对我的威胁,再设法让点金杖认卜杜为主。 可现在,金灿明明白白讲出了他的判断,也不再掩藏他的用心,他想要取代土老大,想要受托成为灵魄石的主人,因为他才是我们中,最有能力去带领我们拯救世界的金老大。 能相信他吗?敢相信他吗? 如果相信他,那么,连灭咒对我的威胁似乎都可以接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再成为独立存在的水仆,我想找到一个强大的依靠,与之融合在一起,放下我那深重的绝望,金灿本来是做不了这个依靠的,可如果是有了灵魄石的金灿,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金灿说,他是我的丈夫,前世的土老大曾经说过,我想和他融合,就是想要嫁给他。金灿是否在提醒我,不管我愿不愿意,我事实上都已经以凡人的身份和他融合?他要给我整个世界为礼物,是否是在向我保证,他会给我一个可以逃开绝望的机会,生生不息? 我和木清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越来越被内心声音说服的神情,我的心声对木清来说不是秘密,我在说服自己的同时,无意中也影响了木清,我们真的要选择相信金灿吗?要把这整个世界的命运交在金灿手中吗? 我的房门再次被敲响,金灿在门外问:“林子,我可以进来吗?” 我请他进来,木清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我明白,她已经探查过,金灿没有在门外偷听我们刚才的对话,他是刚刚才走上来的。 金灿打开门,只进来两步就站住了,对我和木清说:“我是来告诉你们,兰文琬联系上卜有道了,她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卜有道愿意与我面谈,时间就在今晚十二点,地点是在穆家村后的山林,只能靠瞬移过去了,土呆和火斑会陪我一起去。” 我吃惊地站起来,穆家村?巫台?卜有道怎么会在那里? 木清问:“金灿,你找卜有道,其实是为了找卜杜,对吗?” 金灿点点头。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0) 木清又问:“那么,如果卜杜坚持不愿意跟你合二为一,你打算怎么办?” 金灿轻笑道:“只要我能找到卜杜,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他了。” 我忍不住说:“不,不,不要强迫卜杜,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 金灿瞥了我一眼,道:“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凡人。卜杜不是凡人,他是我的影子,点金杖认我为主,我要收回他身上属于我的力量,这天经地义,卜杜若反对,就是不想完成涅母的任务……你们不会任由他破坏涅母的任务吧?另外,据我所知,卜有道十分宝爱他的兄弟,他希望卜杜能跟他回家,我与卜杜合二为一,就能让卜杜彻底变回凡人,既不会伤害他,又能成全他家人的心愿,这怎么能叫强迫?” 我无语,金灿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是不那么舒服,可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挺有道理。 木清说:“因为要瞬移,你不能使用灵力,火兄弟陪你去也就罢了,土老大为什么要一起去?” 金灿看着木清问:“你有什么意见吗?是土呆自己说要去的。其实,要按我的想法,应该是你和我一起去,你瞬移的本事虽然不如火斑,但借助地下室的阵法施力,带上我尽够了,如果我们能在见到卜有道的同时见到卜杜,有你在场,立刻就能为我除障,让我马上收回分金咒的咒影,这样效率才最高嘛。怎么样,你跟我一起去吧?” 木清犹豫地抿着嘴,只拿眼光瞅我。 我听不到她的心声,但别忘了,我还是凡人林子,和凡人兰文珠有些几十年的默契,看她的眼色,我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卜杜幻成的迎春花就种在后院泳池边,所以金灿这次去见卜有道,绝对不可能同时见到卜杜……要告诉金灿真相吗? 我内心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犹豫,虽然从道理上来讲,我和木清都已被金灿说服,从仆人的职责角度,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我们不该再欺瞒金灿,而是应该立即让金仆的两半合二为一。但说不清、道不明,我就是有着强烈的犹豫,这完全是一种无法克服的直觉,而我和木清现在,显然都被这种直觉支配着。 是因为我和她的身体都是女性吗?为什么女性特别容易受直觉支配? 当然,我们的犹豫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楼下的土呆和火斑显然没有也告诉金灿真话,土呆主动要求一起去见卜有道,他是有什么计划吗?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们会面的时间约在午夜子时,距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么,我们有没有办法支开金灿,同土呆和火斑好好商议一下呢? 木清读到了我的心声,她似乎马上拿定了主意,转头对金灿说:“在土老大将灵魄石转托给你之前,我们还是听土老大的吩咐吧。他既然要同你们一起去,肯定有他的道理。金灿,不是我不信你,但现在我还不能听你的吩咐。” 金灿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他也没再强求,只是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就从我的房间里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木清等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金灿回自己的房间了,土老大和火斑在地下室。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金灿在这栋房子里的时候,我们不能去跟土老大和火斑商量什么,就算金灿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我也不想让他察觉到我们四个在背着他做什么,我不希望引发他的疑心。” 我点点头,道:“阿珠姐,你是真的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对吧?” “当然是真的。”木清说,“要按道理,你我都不应该再瞒着金灿,他说的是对的,土老大不能恢复,金仆自然就是我们拯救这个世界的最后希望。涅母的五个仆人并没有清晰的上下级关系,只凭实力为尊。土老大没有灵力,那金灿合二为一之后,就是我们中实力最强的那个,我们当然该听他的吩咐。” “所以你不希望他疑心我们,尤其不希望他疑心你。”我接着她的话说。 木清放低声音,叹道:“是的,我答应过他,如果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不能装不明白。我的确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现在土老大尚未下决心将灵魄石转托给金灿,我觉得应该再等等,但我不想他疑心我和你们一起与他作对,卜杜幻形的事暂时不告诉金灿,这是土老大的吩咐,土老大不说,我没立场去主动揭穿,但如果还要背着金灿再同你们一起商议什么,这就违背我答应过金灿的话了。” 我没再说什么,我能理解木清,我自己也在纠结,没有灵力的土呆所做出的判断和决策,真的还能够无条件相信吗?其实,无论是土族传下的涅母神喻,还是圣卷筒上显示出来的那一行字,都没有明确说要我们听从再世土仆的吩咐,只说涅母召呼她的仆人们,只说需要五仆齐聚,金灿现在愿意出头担当责任,为什么我们不听他的呢? 凡人林子已经嫁给了凡人方柏梧,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把我的绝望,托付给金灿去承受呢?只要我愿意和他融合在一起就行了,这很简单的,不是吗? 如果我们还是前世的水仆和金仆,我不会选择和他融合,一来那时他的实力不够,二来也担心土老大会干涉,有土老大在,就算我和金仆融合,只要他反对,他就有办法用圣卷筒和灵魄石,把我和金仆再分拆成两个。 现在情况不同,再世的土呆没有灵力,无法再强硬干涉我们几个的行为,如果土呆真的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那么金灿亦有可能借灵魄石之力,承受住我所保存着的绝望。 打住……我再这么分析下去,似乎就真的只有金灿指出的那一条路能走了。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1) 我摇了摇头,振作起来,对木清说:“阿珠姐,我同你一样,还是等等土呆自己下决心吧,他若肯将灵魄石转托,我们再听金灿的不迟。” 木清却再次露出犹豫的表情,绞纽着双手,眼睛一会儿看我,一会转开。 我惊奇起来,这是怎么了?相知相交二十年,我从未见过精灵爽利的阿珠姐这般模样,她到底在想什么?但做为林子,我习惯了配合阿珠姐,从不想让她觉得尴尬,所以现在看她一幅没想好要不要说话的样子,我立即东张西望,假装没注意到她。 木清扭捏半响,忽然一眼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登时大窘,马上恢复正常,只是脸色绯红。她咳了咳,对我说:“呃,哎……这个真麻烦,我忘记了我用的是女性身体,心中所想竟会不自觉地表现在肢体动作上……唔,那什么,你可别笑话……” 我本来是没笑,可听她这么说,倒禁不住笑起来,道:“阿珠姐,怎么回事?你没有前世木仆记忆时,并不曾这样过啊。” 木清说:“我还没醒过来时,兰文珠几曾有过这种欲语还休的心态?她啊,是那种七情上面的林妹妹,有啥不满便会当面刻薄,仗着众人皆宠,才不会藏着掖着。可此时我却有些话语,觉得当面问你似不太合适,但不问又失了木仆身份,故此纠结,却没想到直接就露在面上了,唉,男生女相,便是丢人。” 我笑着安慰:“别介意,阿珠姐,你这模样儿鲜见,倒似女儿国国主,虽有扭捏,仍是一等一的漂亮,绝不辱没木仆爱美之心,没啥丢人的……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木清不再犹豫,直接问道:“林子,你我曾是凡人姐妹,女性心意相通,我此前作为木仆不能理解的,现在大致可以理解……你老实跟我说,你前世曾想与土老大融合,真就只是想嫁给他那么简单?就没有丝毫对他的恋慕之心吗?” 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我是真没想到,木清会直截了当问出这样的问题。 阿珠姐不会这样问我,她会顾忌我的自尊心,就如之前我迷了心窍般一定要嫁给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小穆,彼时阿珠姐明明认为小穆是个渣男,可当我们在蜜月酒店与小穆兄弟分手后,阿珠姐站在蜜月套房里,抱着小木兰想同我聊聊那桩调包婚礼,也只是委婉说:“林子,你真的了解小穆吗?他这样对你……换我可能就会很介意的。” 当时的我,只觉得困意浓重,勉力睁开眼睛答道:“阿珠姐,这是我的选择,你别问了吧。” 真正的阿珠姐立刻收蓬而去,再无多话。 真正的阿珠姐才不会似现在木清这样:“你老实跟我说……”哎,我们只是闺蜜好友,彼此做什么都该理解支持,不需要谁要谁老实交待好不好? 木清她,真的是端了木仆身份在问我话呢,可她现在用着阿珠姐的身体,忍不住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我不合适,所以才纠结万端。 木清见我脸色不好,更接再励地问:“我既然以木仆身份问你,你就必须要回答我。土呆可能不记得了,但你我都明白,仆人之间所谓嫁娶是什么意思,当年涅母造你出来,就说了,你可以下嫁给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你明知道我们四个中,最不可能娶你的就是土老大,你为什么偏偏要选他?” 仆人之间所谓嫁娶是什么意思?呵,我当然明白。 “嫁”和“娶”,都从“女”字,这个“女”,其实指的就是水仆,因为涅母创世时造出来的第一具女性身体,也是仆人唯一的一具女性身体,就是我。 涅母创造我们五个,又不需要我们繁衍,则所谓“男身”、“女身”的区别何在?区别就在于,那四个都是稳定的,只有我,是不稳定的。 你们应该都这样的常识吧?水有三态,三态之下的水都是水。 而金、木、土、火,却都只有一态,改换了性态,就不再成其为原物。 这个世界上,也唯有我护佑的同样不稳定的水资源,能孕育滋养出灵动的动物生命。 木仆护佑的木资源,虽属生命,却不能独立行动,这正是因为木仆不愿意被涅母造为“女身”,失去了不稳定的进化可能,只保留了生长变化的性态。 而木资源能生长变化的原因亦在我,前世的我曾经“嫁”给过木仆,我的不稳定性浸染了木仆,从而也给了木资源新的形态,使得木仆护佑着的,是这世上唯一具有生命态的资源。 涅母造了五个仆人,四个稳定,一个不稳定,就因为我和四个他们都不一样,涅母便应许我一项特权,说我可以嫁给金木火土任何一个仆人,与之融合在一起……融合的结果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资源,会产生出来新的形态。 喏,你们凡人晓得发明创造,会把不同的元素组合一起尝试产生新物品,对不对?通俗地说,大自然也会……我们五仆,就代表着大自然,我嫁给五仆中任何一个,都能令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千奇百怪。 融合之后,我还是我,不代表我不能再独立护佑我的水资源,只是我会变成从属地位,以娶我的那位仆人为主。涅母说过,不嫁不娶,我们五仆就都没有从属关系,五仆都是涅母的仆人,但嫁娶之后,我就从属于那个仆人,不再是涅母的仆人。 我曾经问过,为什么不能是娶我的那位仆人从属于我,涅母说,没办法,因为不稳定的仆人是我,所以只能以稳定的那位为主。 彼时世界初创,木仆催生他护佑的木资源又总需要我相助,所以一时兴起,为了免得麻烦,木仆求娶,我便应许了嫁他,涅母当时尚在,笑不可抑,还为我俩举行了“婚礼”,亲自指导我俩融合在一起……就算是相当于人类的入洞房吧。 结果只持续了一天,就出了大乱子。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2) 木仆护佑着木资源的生长,我的灵力如影随形,结果植物开始疯狂侵水,整个世界疯长奇奇怪怪的巨大植物,不要说各种小动物,就连大型猛兽,包括还未开化的人类,竟都被植物迅速吞噬……最糟糕的是,木仆完全承受不住我保存的绝望,他的灵力开始损害他的催生力,导致大批能被人类使用的木资源植物瞬间枯死,连转化成火脉资源的可能性都没有。 涅母的一日,是人间的三十三年,我和木仆的“婚姻”持续了一日,这个世界便过去了三十三年,抬眼望去,整个世界已了无生气,食物链面临彻底崩溃。 涅母才没有管我们,管我们的是土老大,他找到了我们,用他能在时间长河里悠游的大能,强行逆转了这一日,让整个世界回到了我和木仆“婚礼”那一刻。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撕开我和木仆的融合,还施了个断咒,隔断了我俩再次融合的通道。涅母到这时候,才对我说,我仍然有权,选择嫁给任何一个仆人,别的仆人也仍然可以来求娶我,但她以后不会再替仆人行婚礼了,我们能不能做到双方融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若是做不到,也不要再去求涅母。 世界恢复了原样,因为时间的倒转,我和木仆的所谓嫁娶也不算真正存在过,只是这么闹过一场后,我和其余四仆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了。木仆最是心有余忌,他非常爱惜他的木资源,怎么也没想到,娶了我之后反而害死了一大半,我看,就算土老大没施那个断咒,他也不可能再想娶我。 至于金火二仆,全当是看了场笑话,火仆说他才不会想要娶我,都说“水火无情”,我和他要融合在一起,那这世界上还能存在活物吗? 金仆谨慎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不过总是跟我保持着距离。 土老大则当着五仆全体的面,评价了我一句:“看来啊,谁娶你谁倒霉。” 所以,木仆才说,我们中间,最不可能娶我的就是土老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木清问我,为什么我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求土老大娶我? 而我又为什么必须要回答木清以木仆身份向我提的这个问题呢? 因为,五仆虽各有其职,但都对涅母直接负责,所以,当五仆中有任何一个疑心对方不想履职,会辜负涅母所托的时候,那就必须要以涅母仆人的身份,替涅母当面问个清楚。 木清说,她是端木仆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这就是在表明她起了疑心。 可是,我怎么敢回答呢?现在的我不想再当涅母的仆人,这一点心思并瞒不了她,可我的灵力尚未回归,就算有这点心思,目前也不算错处,一旦我复原如初,我就不可能真不去当涅母的仆人,木清本不必理睬我现在的这点心思,可若是她疑心,我为了这一点心思而采取某种行动,故意不让自己复原,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会辜负涅母所托的仆人,是什么下场? 前世,涅母并没有亲口对我们说过。但涅母消失后,土老大却对我们郑重说过,五仆绝不可辜负涅母所托,谁要是敢这么做,那么另外四仆就必须合力将其禁锢,与其所护佑的资源化为一体,从此只能被动完成护佑资源的任务,再无主动行事的自由。 这是土老大的规矩,我们都必须遵守,因为他说的这种处罚方式,我们都会感到害怕。 认真回想起来,前世的土老大,在涅母消失之后,真的有点象是变成了人类世界里的暴君,说一不二,无可违拗。 木清能探到我的心思,我想什么其实瞒不了她。但我落凡人身千世万世,因智力受损,丧失了一些对前世之事的理解能力,比如,木清现在所问的,所谓我对土老大的“恋慕之心”,应该不是人类语言所表述的意思,我本能地查觉到她这个用词所包含的危险,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肯定回答她的问题,却想不明白具体危险何在。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木清哪里能探到我清晰的心思呢?所以,她才不得不直言质问我,我凭着直觉,知道自己绝不能给她肯定的回答,只得尽量显示出自己由内到外的迷茫感。 木清和我对视,俄顷,她表示放弃,说道:“算了,我知道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就算前世的你曾有过这个心思,现在你也不可能再承认,我无法确证你的心思,自然就不能去向土老大说什么……其实说了也没用,他现在没灵力,什么也做不到,你不必害怕。照我看来,再世的金灿并不在乎你对土老大有没有恋慕之心,只要你肯嫁给他,他便什么都不介意,就跟凡人方柏梧一样。” 我轻声说:“木清,我不明白你说的恋慕之心是什么意思,没办法回答你,等我找回了引咒,能真正复原,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真的想复原吗?”木清问我。 “眼下这种情况,我有办法复原吗?”我摊摊手,不抱任何希望地说:“卜杜幻形成迎春花,带回了被灭咒改变属性的引咒,那根枝茎上的小突起,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可我们不敢将这个已变成金系属性的引咒放出来,因为它会直接牵引我的灵力与金灿融合,所以我没办法复原……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说好,现在还不到我们听从金灿吩咐的时候吗?” “水媚,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木清笃定地说。 我表示听不懂。 木清解释说:“你可以嫁给卜杜,他是金仆的另一半,你从属于卜杜,你的灵力便会以卜杜的心意为主,他本身就有着前世金仆最强的那一分灵力,再借你的灵力为助,自然可以将被浸染成金系属性的引咒改回水系属性,那之后,你就可以复原了。”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3) 我恍然大悟,这倒真是一条我可以走的路,之前,我们谁都没往这方面想,一是因为我自己没这个智力,二是因为他们早有定识,根本想不到我同他们可以走嫁娶的这条路。现在是因为,金灿重提要我嫁他之事,木清由此受了启发,才想到了这一条路。 她是在今晚来找我之前就想到了吧? 面对我疑问的表情,木清微微颔首,道:“对,我今晚来找你,其实主要是为了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如果我们势必要奉金仆为完成任务的牵头人,我就想多设一个选项。那天在看守所,点金杖虽认金灿为主,可并没有主动牵引卜杜身上的那一分灵力,这说明,卜杜的这一半,并不弱于金灿的那一半。虽则,现在金灿表现得越来越主动,可能是意味着卜杜那一半正在衰弱,但如果,你选择从属于卜杜,卜杜那一半的力量对比,立刻就会倒转过来。前世的我,和你曾经融合过一次,我知道仪式该怎么做,水媚,你愿不愿意在我的帮助之下,与卜杜行婚礼,嫁给他?” 又要我……结婚? 我很是觉得无话可说:兜兜转转,凡人卜杜、方柏梧和林子之间的三角纠葛,倒象是成了眼下这番场景的预言,我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俩的争夺吗?更为滑稽的是,就连现世土呆的介入,都如同是前世的翻版,凡人林子一心一意想嫁的是土呆,可最终,我还是落在方柏梧与卜杜的手里,不管哪一半,他俩都是金仆。 如果我说拒绝,木清大约便会确认,我的确是对土老大有着恋慕之心吧? “你这么做,被金灿知道了,他是不会高兴的。”我淡淡道。 木清点点头说:“那是自然,所以,金灿刚才敲门进来前,我一直在犹豫,没有下决心跟你说,我既不想让金灿知道我这样做,也不想让土呆和火斑知道我这样做,可他们都在这栋房子里,我也不可能瞒过他们替你和卜杜行婚礼。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冥冥中涅母自有安排,他们三个子夜时分居然都要瞬移离开这栋房子,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你愿意,他们三个一走,我们就开始仪式,有我的帮助,婚礼会很快完成,等到他们三个再回来时,你已经复原了,卜杜也能现身对抗金灿,这难道不好吗?” 这当然好,除非…… “除非,你真的是对土老大有恋慕之心。”木清突然口气冰凉,一字一句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听到木清这样说这个词,我亦会觉得内心冰凉,仿佛被雪水浸过。 我艰难地开口,问道:“凡人女子恋慕男子,这不是很普通常见吗?凡人林子对乡下人小穆,便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腔恋慕,只要能跟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算小穆用调包婚礼欺骗自己也无所谓,木清,难道恋慕这种感情,对我们来说是死罪吗?” 木清板着脸,恍如是那个恨我不争的阿珠姐,冷然道:“我们都知道的,所谓恋慕之心,是人类受苦受难的原罪。涅母在时,就对我们说过,恋慕必生贪欲,得之难以满足,不得则起怨恚,凡人陷此困境无非一生一世,死去便散,重头来过。而我们身为五仆,绝不可以有这种感情,无论是对谁,无论在何时,若是我们五仆中的哪一个,有了恋慕之心,便必然会有负涅母所托之职,不能再完成仆人的任务。” 哦,原来,涅母曾经这样对我们这样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原来,木清是以此来判断我到底会不会有负涅母所托之职,对我们五仆来说,有负涅母所托之职,当然就是死罪。 前世的水仆,对土老大真有恋慕之心吗?我的内心迷惘难解,似有大雾笼罩,自己都得不出结论。 那么现世的我呢?我忽觉难过,不愿意再想下去。 木清见我神色凄然,放柔语气,道:“林子,我知道,你对土呆有种奇怪的感情,但这是凡人林子的感情,不应该与水媚有关联,你总不会是因为凡人林子对小穆有着莫名其妙的恋慕之心,就不愿意复原成水仆吧?小穆那就是个渣……”木清猛然停住嘴,大概是记起了自己并不是兰文珠,不必再替林子不值。 我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我和木清,现在都是一个身体两种身份,这样不由自主地来回切换,随时跳频,效果还真有点滑稽。 行吧,就算是为了那个把林子当成亲妹妹维护的阿珠姐,我也不应该再挂住不愿给我任何依靠的土呆了,我同意试试木清的法子,答应等那三位男身神仆瞬移离去之后,我就去后院,在木清的帮助下,“嫁”给那株从沙漠中带回引咒的迎春花。 -------------------------------------------- 土呆、火斑和金灿,于子夜时分离开了林宅。 几分钟之后,我和木清便出现在后院游泳池边,那株迎春花好象感应到了我们的来意,如同旗杆般僵直挺立着,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紧张劲儿。 木清蹲下来,抚一扶花枝,轻道:“别担心,我是木资源的护佑老祖,催生你幻成人形,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幻成人形之后,要替你与水媚行婚礼,却还有些麻烦之处,我要同你俩先讲清楚。” 她回手拉了我一下,我不由自主地跪坐在地,紧挨着那株迎春花。木清正色说:“听好了,仆人之间的所谓行婚礼,融合在一起,实质上就是灵力交融,启动交融需要靠一点外力来捏合。前世,我和水仆的婚礼,就是涅母亲自为我们捏合启动的,之后的交融就全由我们自行完成。本来呢,如果水媚你和卜杜都是正常的人身状态,我的灵力并不足以捏合启动你俩的交融。但好在,你俩现在都没有复原,你们的灵力都无法自主,那我的灵力就够用了,前提是,你俩都必须完全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水媚,你拿出你的凝露杯来。”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4) 我依言取出杯子,距离迎春花这么近,感受到已改变属性的引咒威力,杯子里的金光几乎破壁而出,我根本无法压制,就见木清把手一扬,从衣兜里飞快地抽出一小块针织布片,丢进我手中的凝露杯里。 我失声道:“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件……” 说时迟,那时快,木清翻过另一只手掌,掌心里躺着隐形叶,翠光正在叶脉里飞速翻卷,她将扔过布片的那只手的手指在齿间一咬,登时血珠涌出,迅速往叶脉上一擦,翠光刹那变成红光,隐形叶凭空飘浮了起来,悬停在凝露杯的上方。 我垂首看去,我手中凝露杯里的针织布片已如溶解一般,消失不见,而杯里的点点金光竟然也变成了红光,摇摇摆摆,仿佛有看不见的线扯着,被隐形叶牵住。 我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木清好整以瑕,盯着隐形叶,对我解释道:“二十八年前,金灿用其血蛊咒咒身,全力施为放出来的灭咒,以小凝露的血气为引,带走了那具咒身里几乎全部的灵力。他的灭咒令得小凝露淹死,并强行修改了引咒的属性,但引咒拼力挣脱,将水仆的催生力落凡到林子身上后,自己弹回了前世水仆随机设定的灵力回归点。而金灿的灭咒,则被困在淹死的小凝露身上。何明眉在埋葬小凝露的那一晚,贴身抱了她整夜,母女血气相通,灭咒因此转移到了何明眉身上。之后是在看守所里,何明眉又贴身穿着兰中轩的针织外套,而兰中轩是小凝露的生身父亲,亦与小凝露血气相通,只不过单是一件衣服,无法承接灭咒转移,灭咒因此一分为二,核心仍留在何明眉身上,外壳转移到了针织外套上。再之后,是兰家老祖宗拿到了外套,她是小凝露的亲奶奶,也与小凝露血气相连,老祖宗无师自通,悟出了激活灭咒之法,用自己的血液滴在灭咒外壳上,看到了小凝露死时真相,从而下定了自杀的决心。这其实是受了灭咒外壳的影响,灭咒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激活它的那具人身形体,本来只针对小凝露,但因为引咒的反抗,灭咒脱离失控,又拆散成了外壳和核心两部分,兰家老祖宗在完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激活灭咒外壳,必然受其影响,。” 我看到木清的脸上,有着深切的哀伤,她现在说这番话的心情,是属于木清的,还是属于兰文珠的?若是兰文珠,她如此清楚地对我述说着自己奶奶去世的真相,心情该会是何等沉痛?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木清捏住自己流血的食指,捏到指尖发白,继续对我说道:“我拿到那件针织外套后,便知晓了,若想要激活灭咒的外壳,只需将我的血液滴在上面即可,要知道,兰文珠的身体,同样是和小凝露血气相通的。可我,不似我的奶奶那样,对灭咒的威力一无所知。我知道,我必须先做好防护,才能激活灭咒。凝露杯里的金点,是对灭咒威力的警示,我将印有灭咒外壳的针织布片裁下,用我的灵力压制着,丢进凝露杯里,凝露杯为了护主,必然全力阻隔灭咒的威力,而就在这一刻我用隐形叶吸取我血液,用以激活灭咒。隐形叶和凝露杯,是你我的巫具,木水相亲,可以自行连通,我的血气便能在巫具的防护下去激活灭咒外壳,则我的奶奶曾经历过的一切,会瞬间进入我的脑海。”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凝露杯,喃喃问:“那么,这红光是……” 木清说:“灭咒的威力受凝露杯阻隔,我的血气得隐形叶防护,在此双重保护之下,灭咒的外壳虽然受激显形,却无力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水媚,我告诉你,捏合两个仆人的灵力,启动交融,需以巫具为引。而没有点金杖在此,我无法牵引出卜杜的灵力,所以现在,我只能以这个灭咒外壳为引。灭咒的核心已被点金杖吸收,灭咒外壳显形,点金杖里的灭咒核心自会呼应,则连金灿身体里的金仆灵力都会被我引过来。等一会儿,我将迎春花催生化形,待卜杜出现后,你就立刻要照我说的做。” 老实说,木清对我说的这一大套,颇超出我的智力理解范围,我感觉懵头懵脑的,便不再多问,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木清念动催生真言,隐形叶红光大盛,竟仿如一片用鲜血凝固出来的叶子,且有血影从叶子边缘漫延而出,形成一团血雾,渐渐弥散,向着那株迎春花扑了过去,将之团团包裹。只过了一会儿,我就看不见那株迎春花了,只有一个厚厚的血块,在那边滚筒般旋转着,越转越快,快到我眼晕得受不了。 我刚一闭眼,便听见“噗”的一声,我再睁眼一看,旋转的血块已经崩散,蒸汽一样消失在夜色中,而卜杜凭空出现在那边,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老旧行李箱,表情茫然,眼神空洞。 木清疾声说:“把凝露杯里的水泼到他脸上,快!” 我想也不想,手腕一翻,凝露杯里的红点汇聚成一捧血水,“唰”地泼到卜杜脸上,可这血水一沾到卜杜,竟然就消失了,卜杜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在同一时刻,木清拈起悬停在空中的隐形叶,照准卜杜的脸上一拍,刹那间,血红褪去,隐形叶恢复成翠绿模样,叶脉中的碧色光芒平稳柔和,不复刚才的狰狞模样。 木清收回手掌,隐形叶躺在她的掌心,碧色光芒渐渐淡去。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凝露杯,杯壁上再未透出丝毫红点,杯里也没有留下一丝水痕,看上去,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只白色兽角杯,唯一与平时不同的地方,是杯底显现出来三条细细的金色纹路,很象是甲骨文的“水”字。 木清伸头过来看了看我手里的杯子,长吁了一口气,欣慰道:“成了。”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5) “什么成了?”耳边传来卜杜的声音,我抬眼看去,他已走在我的身边,一脸迷胡地看着我,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木清接口道:“我来解释吧。” 我们三个,一起在泳池边坐了下来,泳池周边的灯都打开了,夜虫呢喃,水波轻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木清先问卜杜:“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卜杜想了想,直接取过我拿着的凝露杯,冲着泳池挥了挥,那一池碧水,就在他这一挥之间,倏然不见。 木清微笑,鼓掌赞道:“果然,成了。” 卜杜把凝露杯还给我,再次问:“什么成了?” 木清说:“恭喜你,你和林子刚才成功结合了,我就是你们俩的证婚人,从此,林子以你为主,你可以使用她的所有灵力,从凡人升级为神仙,呵,意不意外?” 卜杜一点儿也不欣赏木清的幽默感,他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木清指一指凝露杯,道:“看,你可以随手使用凝露杯了,凝露杯能吸尽天下之水,故此小小一个泳池的水吸进杯里,连水痕都留不下来,这,就是你已经变成神仙的明证。” 卜杜问:“你是怎么把我变成神仙的?” 我也想知道,刚才,我眼睁睁看着木清施为,却一点儿都不懂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木清解释:“隐形叶和凝露杯,联手防住了灭咒威力,引出了封在林子心脏里那颗钻石泪的灵力。那一杯血水,就是我捏合的水仆和金仆的灵力,启动了金水两系灵力的交融,也就是我替你俩主持的婚礼仪工。最关键的呢,是你们俩还得自己入洞房,所幸,你俩现在都不能自控灵力,全凭巫具牵引,只要水媚完全照我的话做,便算是自觉自愿。刚才,是她自己将那杯血水泼到你脸上,意味着她自愿归你所属,而我用隐形叶里的血气为引,将激活的灭咒威力击入你的身体,咒力立时反噬上,消灭了你身体里的凡人属性。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怕灭咒反噬的身体,就是再世金仆自己的身体,你是金仆的一半,得遇灭咒,非但不会被害,反会主动吸取咒力,消灭身体凡人属性。而你吸收的灭咒,是浸染过水系引咒的,你的身体主动吸取咒力,意味着你自愿要娶水媚。两相情愿,并接收我已捏合在一起的金水两仆灵力,这就算是入洞房啦。恭喜恭喜,林子和你嫁娶已成,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水仆的灵力都会为你所用,而且,我还可以肯定,被点金杖吸取的灭咒核心,现在应该也已回到你的体内。因为你是金仆分金咒的咒身,灭咒外壳入体,你身体内的那一分最强的金仆灵力觉醒,被点金杖吸取的核心受到召唤,自会归依,至于这个灭咒核心能牵引回来多少金灿那边的灵力,我就不敢肯定了。” 我问:“你这样做,金灿不会有查觉吗?” 木清耸耸肩,说:“他会啊,不过,他没什么办法。” 然后,她笑了起来,说道:“前世的金仆,当然比我厉害。但若只是金仆一半的金灿,他现在拿我可没什么办法。说起来,我对金灿始终放不下戒心,多少有些是因为,兰文珠瞧不上那个一门心思钻营的凡人方柏梧吧,林子啊林子,如果你自己不在乎你到底嫁给谁,不妨,就让你的阿珠姐来替你选吧,按照兰文珠的心意,对你来说,卜杜该比方柏梧更加合适。” 我无语,阿珠姐,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你选卜杜,不就是因为他跟林子一样,是个热爱大自然的自然人吗? 卜杜却板着脸说:“木仆,你能不能暂缓高兴?金灿有点金杖在手,还有前世金仆的全部记忆,我现在空有偌大灵力,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怎么能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 木清收敛笑意,说道:“你若愿意牵头,我和水媚,还有火斑、土呆,自然都会帮你,而金灿仅为金仆一半,就算他坚持不肯与你合二为一,让你彻底成为完整的金仆,量他也不敢不配合你,他毕竟,总还是涅母的仆人,不能不遵从涅母的召唤。” 卜杜竟然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木仆,幻形成迎春花后,我一直是休眠状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懂,现在你这是怎么了?我还记得,之前我们都表过态,都要跟着土老大走的,我必须唯土老大马首是瞻,我怎么能牵头呢?土老大要怎么干,我都听他的吩咐,我绝不会越过他去自作主张。” 卜杜的这个态度,完全出乎木清的意料之外,她转过来脸来看我,表情十分困惑。 我叹息,阿珠姐,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太不了解卜杜了,他若是个肯牵头的性子,以他的家世背景,他能混成把我妈气晕过去的迪拜哥哥那幅邋遢相么? 想当初,我是凡人林子的时候,卜杜明明肯为哥们儿义气与我结婚,我却为什么从来都不想要嫁给他?我为什么,曾经宁可捱到大限去接受父母挑选的盲婚,也没有想过要真的与卜杜结婚? 就是因为,身为林子,我只是个普通平常的女人,总觉得婚姻应该给我带来安全感,而我很了解卜杜,卜杜的个性,令他毫无安全感可言,当然,这不是说他不负责任,只表示,在卜杜的人生概念里,从来就没有对女人、对家庭应该承担什么责任的内容。 就比方,卜杜认为,和我结婚仅仅是为了对抗我父母包办我的生活罢了,唬弄过我父母便完事,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内容……我怎么能想象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呢?真结婚后,我和他怎么过日子呢?难道两个人仍然是永远钻山穿林,过了今天不想明天?呃,这样,倒也不是不能过,但如果选择这么过日子,我又何必嫁人呢?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6) 咦,我忽然醒悟了过来,就在刚才,在木清的帮助下,按照涅母的方式,我已经算是嫁给了卜杜啊,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卜杜不肯牵头,仍要听土老大的,那么,我是不是只能跟着他一起,继续等候土老大的吩咐? 涅母的五个仆人中,除了土老大之外,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其余四个都只适合各管各事,你们看,木清难得一次伸头出面,主动想捏合我和卜杜,结果现在场面多尴尬。 木清有些着恼,抚袖而起,嗔道:“烂泥扶不上墙!这会儿,土呆他们几个都不在,我也不想再和你多说,你愿意等,那你们两口子就一块儿等着吧。” 说罢,也不再等我说什么,木清就顾自走了。 我和卜杜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我才问道:“卜杜,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幻形成迎春花?” 卜杜摇摇头,温言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想等土老大和火兄弟回来,再一起告诉你们。你先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金灿还在以方柏梧的身份,在外面花天酒地吗?” 我告诉卜杜,金灿和土呆、火斑,一起瞬移到穆家村后的山林巫台那里,去见卜有道了。 卜杜立刻急形于色,说道:“这,这不好,要出问题的。金灿的心思我已经感应到了,无论是救世还是灭世,他最想要的是由他来做主,我们都不再听土老大的吩咐,这怎么行呢?我大哥怎么会同意见他呢?我明明把他藏得那么严密……” “你藏起来了你大哥?为什么你要把你大哥藏起来?”我很是不解,“卜杜,你上次离我们而去,我就觉得很奇怪,以你这样的性子,听到有灭世灾劫将要发生,不应该会躲开的呀。金灿想要自作主张,他这个心思并没瞒着我们,土呆毫无灵力,眼看着灭世灾劫的时限就快要到了,金灿若真的愿意承担起齐聚大家的责任来,那也不算坏事啊,他找你的大哥,也就是为了找你,他还以为是你大哥藏起了你呢……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他,你幻形成迎春花,就种我们的后园里。现在,木清唤醒了你,吸取了全部灭咒,金仆大部分的灵力都回到了你身上,金灿肯定已经查觉,等他回来,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卜杜面色焦灼,等我话音一落,马上道:“不,不,你不明白,金灿不会回来。你们应该听土老大吩咐的,他不告诉金灿我在哪里是对的,可现在,你和木仆闹了这么一出,金灿失去了点金杖里的灭咒核心,他同时就会发现这里出了什么事,他没有马上瞬移回来,我担心他们那边已经出事了,你快点去找木清,让她瞬移去巫台那边看看,要快,我担心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明白卜杜的意思,但现在的我归属于他,他想要做什么,我都会依从。所以我没有多问,立刻去请木清寻找土呆他们。 木清倒是很爽快地答应,马上就去了,她瞬移来去,不过花了几分钟,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巫台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巫台都消失了,那片密林深处,没有半个人影儿,没留半点痕迹。 卜杜跌脚道:“坏了,不了,金灿查觉到不对,应该已经出手对付土老大了。” 木清不太相信,道:“这不可能吧?金灿只是半个金仆,而且他尚未除障,无法使用灵力,顶多也就能用点金杖自保。他能出什么手?土老大身边有火斑在,金灿斗不过的。” 卜杜说:“火斑还未成年,就象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小孩子,力气虽大,可很容易被大人支使,金灿要对付他,不必靠灵力,弄点甜食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木清道:“那还有土呆在呢……你别忘了,火斑只听土呆的,土呆就算没灵力,也能用灵魄石啊,金灿若是耍火斑,土老大就算一时不查,灵魄石还能不提醒他?金灿绝不能同时对付土呆和火斑。” 卜杜说:“你也别忘了,金灿可不光是他自己哟,他怎么可能独自在巫台那边,他有着一整个金族族群可以供他支使啊。” 我和木清都哑住了,对哦,点金杖认主,金族整个族群势必奉金灿为老祖,唯命是从……我们怎么把这一点忘了? 在我,我是根本无族群可用,所以没往这个方面去想;在木清,她回归的历程之艰难,全拜自己那帮娘娘腔的族人所致,所以她压根儿就不想同自己的族群打交道,竟也从来没去想过,还有整个族群的力量可以借用。 而土呆的族长认为土呆根本不在状态,火斑的族长是个讲民主自由的议长,更无遵奉之心,所以土呆和火斑也从没想过要借族群之力。 只有金族,金族的这一代,居然出了个热爱独裁想当皇帝的族长,培养出一批天天唱赞颂之歌的护卫,接班的新族长还就是那位最会衷心侍奉的侍卫长,现在,天降一个金仆老祖来使唤他们,估计金族全体都会欣然接受吧? 金灿天天以方柏梧的身份在外面晃荡,避开我们几个,真的只是在享受做凡人的乐趣吗?金灿若想联络指挥他的族人,有太多的机会和时间可以利用了,我们几个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连探查他的念头都没有。 就说今天,从金灿接到消息,到子夜瞬移去巫台之前,中间有几个小时,金灿想要在巫台那边,让族人预先做什么布置安排,都完全来得及。难怪,他希望是木清陪他去,因为他预计的是卜杜也在那边,势必要求木清助他即刻除障,有埋伏在那里的金族人帮忙,自可如他所愿顺利收回卜杜的那一分最强灵力,复原如初。 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自己,信焉,你看,卜杜就能马上想通金灿的全盘计划。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7) 我忍不住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提醒我们防范金灿?为什么非要幻形成迎春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卜杜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才道:“我说了,幻形这个事,说来话长,我不想再讲一遍,等土呆他们回来再说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等等,希望很快能有他们的消息。” ------------------------------------- 于是,我和木清、卜杜,就在林宅里等着。 这一等,竟等过去半个月的时间。 距离土呆告诉我们的救世大限,也就是他自己从灵珠苗中化胎出生的那一天,还剩大约两个月。 这两个月时间,是否还足够让我们奋起直追,去完成涅母交付下来的任务? 我们三个都一筹莫展。 土呆、火斑和金灿,仿佛从这世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木清已传令木族族群在全世界寻找,相信不可能漏下任何一个角落,可是半个月过去,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出来。 那一晚,他们在巫台到底出了什么事? 卜杜使用了我的凝露杯,呼唤美人鱼女儿在各大海洋游弋,寻找卜有道的线索,美人鱼女儿不是真正的仆人族亲,灵力非常有限,她们无法做到象木族族亲那样感知查探,只能奔游各处去打听,无法再遮掩存在,于是,这个世界上,多地冒出了“美人鱼出没”的新闻,还有大量凡人声称曾和美人鱼进行过谈话,又说不清楚谈了些什么,倒是众口一词,都提到,美人鱼是在寻找什么……“道”。 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家,突然变得热闹非凡。 “道可道,非常道”,这是本国土生土长的一套理论体系,现在竟然会有神奇的美人鱼出现,在世界各地寻找“道”,在凡人心目中,便有如神明指引出了明确的方向,人类很快就开始流传一种十分热门的说法,认为将有天选之子降临本国,为世人讲“道”,所以,朝圣者络绎而来,渐渐往南海之滨汇集。 因为,美人鱼最常出没的地方,就是本国南海海岸线之外的洋面。 我问过卜杜,为什么美人鱼女儿会常常出现在那里? 卜杜说,那只小小的行李箱,原本一直是卜有道拿着的,里面有一箱子卜有道常用的私人物品,大都金光闪闪,卜有道身上的心障,就是留存在这个行李箱里那些咒纹的力量,通过黄金传到了卜杜身上。 木清唤醒了卜杜,吸回灭咒,小行李箱里留存的所有咒力也都回到了卜杜身上,不再需要小行李箱起传导作用。但那些能与卜有道联通的私人物品还是有用的,卜杜将这一箱子私人用的小物品全部拆成了碎片,用灵力加强了碎片上黄金的金系咒力,美人鱼女儿们都持有这样一枚小碎片,如果她们在寻找过程中,卜有道就在附近,则小碎片上的黄金会亮如晨星。而且,就算碰不到卜有道本人,只是附近有曾经接触过卜有道的人,碎片上的黄金也会闪烁,亮度低一点儿而已。 木族族人不需要碎片,他们有灵力为助,就算不认识卜有道,也能探查他的下落。卜杜只把这一箱子碎片分散交给了美人鱼女儿们,让她们在茫茫大海上寻找,而美人鱼女儿们传回信息,说是有些时候碎片的确会开始闪烁,亮光十分微弱,她们追踪附近的那些船只或者凡人,总是追踪到本国南海的洋面,亮光便会消失,因此,常有美人鱼女儿,会在那处洋面聚集逗留,被经过人类看见,似乎就象是一群美人鱼在那一处集合一样,这个消息一经传开,人类自然蜂涌而至。 只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本国南海的那处洋面上,已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景象蔚为壮观。 我还记得,土呆说过,他最终要带我们前往的神心小岛毁灭之处,也在本国南海的深处,如果那处就是美人鱼女儿现在逗留的地方,照现在人类扰攘的这个架式,我真不知道,我们五个还能怎么在那里完成任务,难道就在人类众目睽睽的观看之下,使用我们五仆的巫具吗? 这难道真是涅母想要我们五仆齐聚去做的事吗? 土老大,你到底在哪里? 这半个月的时间,与人间来说,不过如短短一眨眼,可对于我们这三个等在林宅、一头雾水望眼欲穿的涅母仆人来说,却漫长难熬。 木清和卜杜生了嫌隙,各顾各寻找卜有道,谈不上合作,顶多就是通过我综合一下各自得回的信息,反正结果是还没找到,也没什么可商量的。 而我在这期间又做了一件事,简单用人类语言来解说一下,那就是:我和卜杜离婚了。 闪结闪离,我还真是体验了一把新时代的潮流呢。 所谓“离婚”,就是当卜杜弄清楚他和我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之后,马上不出我所料的,表示他不愿意让我从属于他。卜杜振振有词地说,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男女更是平等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负责,谁都不是谁的主人,如果我和他结婚就表示我要把他当成主人,那他才不要这样的婚姻。 木清气愤地问他,涅母是不是他的主人?卜杜居然说,他什么都不记得,硬派给他个主人意义何在?他愿意保护大自然,愿意为这个自然界奉献出他的一切,这并不表示大自然是他的主人,也不妨碍他努力去完成保护大自然的任务。 卜杜没有前世金仆的记忆,涅母对于他来说,约略就等于大自然。 接着,卜杜还反问木清,是不是当奴才当太久了,没个主人三叩五拜,便不习惯了? 这可把木清当场气炸了,他俩就此生了嫌隙,再没直接对过话,都是拿我当传声筒。 而既然卜杜不要这样的婚姻,我只是他的从属,当然以他的心意为主,他想与我拆开,不再融合,只要我配合,就完全可以由他来做到。 (四)水仆讲述的故事(18) 前世,土老大拆开我和木仆,用的就是断咒,而卜杜已取回金灿的灭咒,效果其实差不多。而且,卜杜也带回了我的引咒,我俩的灵力融合在一起,引咒也便受他控制。于是,他借凝露杯为助,用我的灵力将引咒属性改回了水系,再用灭咒将融合的灵力劈开,由引咒牵引属于我的那部分灵力,回到了凝露杯里。 那一刻,看着凝露杯上金风散去,显现出一汪晶莹玉白的清澈露水,我和卜杜相视无言,终于彻底明白了“金风拂玉露”的意思,我将这杯露水一饮而尽,就此复原如初,成为了完整独立的再世水仆。 信不信由你,我复原如初后的第一个感觉,仍然是,深深的绝望。 我到底还是逃脱不开吧,还是只能成为涅母的水仆,经历了千世万世轮回逃避,我又站在了最初的起点。 这真挺绝望的,是不是?我做了所有努力,却没能改变丝毫自己的处境。 但我可以承受,承受的意思就是,无论我是什么感觉,都不影响我继续履行仆人的职责,水仆该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以眼下而言,我依然做着林宅里那个,忙着收拾、洗涮、做饭买菜打理家务的女主人。 不管是甜的水还是苦的水,哪怕是臭的水,都一样是水。 以水为净,水亦自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从林子变成了水仆,可我同样还是林子,不需要水仆完成任务的时候,我就做林子,只要我还存在着,我就会如水一般,永远向前静静流淌。 ---------------------------------- 这一天,林宅里来了位稀客,竟是我那位小堂叔……呃,确切地说,我其实知道真相,他是林子的同父异母兄弟,林安清。 林安清早已清醒过来,但他失忆了,火斑洗去了那些会让他癫狂的信息,他不记得林子的父亲曾赠给过他林氏的股权,也不记得那封揭露过去真相的信,但是火斑不可能洗去他人生的全部记忆,所以,他仍然记得,他实际上是林子的兄弟。 林安清讲明来意,他说,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要来坦白告诉我,他和我父亲的真实关系,而且,他很抱歉为我主持了调包婚礼,如果我有需求,他可以替我申请将我与方柏梧的结婚证废除。 我有点惊讶,这人怎么了?他要是主动把调包婚礼的事讲出去,那他的饭碗肯定就要砸掉了,他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吗? 林安清说,这个世界上有“大道”,真人即将现世,每个人都应该忏悔自己曾经的过错,诚实面对大道,这样才能聆听真人教诲,得到救赎。 我瞠目结舌,怎么搞的,就这么一点儿时间,居然连林安清都入了“道”?美人鱼女儿寻找卜有道的后遗症,竟有这么厉害? 林安清的态度却十分诚恳,他说,他不是信了什么邪教,他是真的见到了神迹,真人的使徒,现就在他家里住着。我也认识,就是之前那个乡下人小穆的弟弟,他有一只神奇的火焰盒,能在火焰中显现画面,绝对是得道真传。就是这个使徒说的,林子和方柏梧的婚姻必须解除,所以他才来林宅找我。 我“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火仆在林安清家里?这是怎么回事?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 我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金灿是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对我呼来喝去? 最让我不高兴的,是土老大对我说,我得按金灿说的话去做。 我愿意听土老大的话,可不愿意土老大听金灿的话……这感觉,唔,怎么说呢?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象我爹突然给我娶了个后妈似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感觉不正常,我也明白,之所以我会这么想,全因为我是个还没长大成年的火仆,就象个小孩,只能听家里大人的,可又并不完全信服大人。 青春期的小孩子,最悲摧的地方就在这里,还没有办法独自去应付不再有保护屏障的外部世界,却又觉得现有的保护屏障更象是对自己紧紧的束缚。内心里虽总想着要肆意而为不管不顾,真到行动时却还是会茫然失措。 你们或许想问,涅母的仆人怎么还会有小孩和成年之分呢? 呐,我们五个仆人,都是涅母亲手创造出来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把我们一个一个养大成年,而仆人“成年”的意思,是指,她不再替我们做任何判断的那一刻。 前世的我们,一个一个被涅母宣布为成年人之后,就全凭自己的判断去完成我们的任务,倒不是说我们不再需要听涅母的意见,而是当我们遇到困难或者迷惑时,涅母会依据我们自己的判断来给我们帮助或者解惑,再也不会去替我们作任何决定。 于是,后来我们五仆繁衍自己的族群,也依样画葫芦,设定了族人的成年期,我们各自设置了不同的时间年限为成年标准,这就是说,族人是否具备可以自行判断的成熟体质,全由我们五个老祖从一开始就定了下来,不再由族人们决定。 我呢当年就是涅母最后创造出来的,养成了一个不爱独立的习惯。无论前世的我是小孩还是成年,涅母在时我就跟着涅母,涅母不在时我就跟着土老大,特别不愿意自己作判断。所以我繁衍族群的时候,把族人的成年期设置得特别长,就为想要有多点不用动脑筋亦不用负责任的好时光,想想看,没有大人束缚的小孩子会是多么快活啊,要知道,我们火族的小孩可从来都不存在要靠成年仆人管教的问题。 我的火族,最喜欢自由自在,新生族人都是灵火中炼化出来的,没有特定的养育人,由全族共同抚养,吃、喝、穿、用之类的所需,谁碰上就谁给,即使火族小孩闯了祸,也是全体族人一起兜着,基本上从没什么处罚,反正不管啥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由议会讨论商量,而议会一开起会来,就总是没完没了,等决议出来后,往往什么事都已经过去好久了,便不了了之。 你们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是仆族人,我们每个仆族人在这世间都有自己对应的任务,除了吃点喝点,连穿都不怎么讲究,更无上下尊卑的攀比之心,所以,仆族人不可能惹出什么了不起的祸事,以我回归这三十几年为例,大约全族最会惹祸的就是我了,可我惹出来最大的乱子,也无非是拉了一帮年轻的火族人跟我一起搬到的霍来山顶生活,喝了许多甜酒,吃了许多火绒草。 就为这么点儿乱子,我族那个议长想要处罚我,召开议会商议了许多年,直到土呆出现把我叫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商议出来处罚的结果呢。 议会难以决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我还未成年,还不足以做出独立判断,也就不该承担什么责任,但我又显然不是普通的未成年火族人,那么,我到底该不该为我带着一群小族亲离家出走而受罚呢? 议长属于坚定的问责方,从我再世回归开始,他对我的态度就相当不满,总觉得我辱没了火族护佑资源的伟大意义,按他的意见,我是再世火仆,是全族的老祖,所以不能以未成年为借口胡作非为,必须严惩……哎,可惜他是少数派,议会里多数族亲觉得未成年就是未成年,哪怕我是再世火仆也该一视同仁,只要我们这群出走的少年不耽误成年后回到火融洞接受护佑资源的任务,那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呗。 在霍来山顶的那些年,我每每听到议长气咻咻地告知我议事又没能形成有效决议,需要再次延期的时候,就笑得打跌,然后立马组织开派对,庆祝我还没长大。 可是现在,我忽然意识到我这个未成年的身份,竟是作茧自缚。 再世的另外那几位仆人,便是因此,谁也不会让我来作任何判断,只管说一句还未成年,就可以不用听我的任何意见。本来我并不在乎,反正我跟着土老大嘛,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土老大竟听信了金灿的劝说,动了想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的念头,这下,我可怎么办? 我绝不愿意听金灿的吩咐,绝不。 但我心里知道,如果土老大准备听金灿的吩咐,那我的反对就象肥皂泡一样毫无份量,一触即灭。 金灿游说土老大拿出灵魄石的那一刻,我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可当我探查到土老大正在内心询问灵魄石能不能转托时,我就不得不拿出枸骨叶刀来准备着,因为一旦他和灵魄石做出了决定,我就只能配合。 幸好,灵魄石虽有回应,但土老大仍然犹豫了,他收回灵魄石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内心里想,涅母在上,请千万不要让土老大做出这个决定吧,灵魄石是涅母给土老大的,它只能属于土老大,绝不能转托出去,绝不能。 当然,我再说几遍“绝不”,也无非属于小孩子的念经,其实没什么用处,呼唤涅母也没有用,她才不会管土老大做不做这个决定,土老大得靠他自己判断。 我自己认为,当个成年人是很累的,做判断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判断之后,若是后悔了,还只得自己担着结果,怨不得别人。 我就很怀疑,我们陪着金灿来密林巫台见卜有道的这个决定,是土老大马上便会后悔的一次判断。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2) 话说,当金灿跑到林宅的地下室里来,说卜有道有了消息,颐指气使地吩咐我带着他瞬移去巫台那里见卜有道,我老大不高兴,不吭声,只拿眼睛瞪着土老大。 没想到,土老大竟然无视我的眼神,马上对金灿说,这是应该的,金灿还没除障,当然只能由我带着他瞬移,都是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嘛,我责无旁贷。 看着我黑似锅底的脸色,金灿若无其事地说,要不,让木清陪他去也行,只是还得我帮忙启动地下室里的瞬移阵法,免得太过消耗木清的灵力。呸,启动阵法就不要消耗我的灵力么?问过我乐不乐意么? 土老大想了想,说不必木清去,由他和我陪金灿一起去。土老大说,上次去的时候,他靠近巫台,就忽然有了可以用心声交流的本事,或者,他应该再去那里向涅母求问一下,也许涅母能解开他是否该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的疑惑。 金灿有心障,我自然探查不到他的心声,可我看到,土老大这么说的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哦哟,他该是在害怕吧?会不会是因为,到了巫台那里,土老大能用心声交流,他的心事就藏不住了? 金灿说,他要先去楼上问问木清和水媚的意见,土老大不反对。 而金灿上楼后,很长时间都没再下来,直到临近子夜,才又重新出现在地下室里。 我总觉得金灿鬼鬼祟祟,绝对没安好心……可惜,土老大不听我的,他就会对我说:“火兄弟,你还未成年,别再闹脾气了吧。” 得,那我闭嘴,这有什么难的,我啥都不说,只听你土老大的,还不行么? 我气鼓鼓地,闷声开启了瞬移阵法,数秒之后,我们三个就现身在巫台所在的密林之中。 我发现,这一次回来,场景可大不一样了。 原本空旷的林中空地,现在已没有下脚的地方,密密实实长满了灌木,周围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连成碧绿一片,连天空的蓝色都透不进来。而巫台本身也已完全看不到了,只看见有厚厚的爬山虎缠绕在一起,攀扯成深绿色的一大团,连点石头缝的颜色都露不出来。 我们三个,此时就站在那一大团爬山虎的藤蔓上面,彼此看看,心中都觉得十分纳罕,这巫台上下左右都被植物糊得严丝合缝,卜有道只不过是个凡人,他怎么可能自己走到这里来?他为什么会约金灿在这里见面? 忽见绿影一晃,我们面前,凭空冒出来一个身形。 我仔细看去,惊呼道:“木族大长老……是你。” 木族大长老似乎也非常惊讶,对我们拱手施礼,道:“见过土仆老祖,见过火仆老祖,这位是………” 咦,这可搞笑了,木族大长老之前曾把卜杜认作是金仆老祖,眼下竟然认不出来点金杖真正认主的金灿,他是个什么眼神儿? 金灿面无表情,拿出紫光幽幽的点金杖,冲木族大长老晃了晃。 木族大长老楞了楞,才又施礼,说:“哦,您是另外一半的金仆老祖。恕我眼拙,没能感知到您的灵力。咳,我是替人过来传话的,传话之人是那一半金仆老祖的大哥,叫卜有道,他请我来此面见一个叫方柏梧的凡人,怎么,这位凡人没有来吗?” 我忍不住哈哈一笑,金灿瞪着大长老,拿点金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木族大长老迷惑了,问:“啊?凡人方柏梧……也是你?” 嘿,这位大长老还真实在,换个称呼,立刻就不称“您”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仆人族亲在世间行走,对凡人肯定不会有任何敬意,这是没办法假装的。 金灿沉声问:“你是怎么回事?身为仆族人,却替凡人传话,这哪儿还有做涅母仆人的资格?” 我警惕起来,说一个仆族人没有做涅母仆人的资格,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如果被认定指控属实,那就要对这个仆族人进行最严厉的处罚,说白了也就是强令其散形离世。喂,金灿莫非是想借木族大长老的人头来立威吗?这我可绝不同意,我对这个大长老印象颇好,我得拦住金灿。 麻烦的是,万一土老大同意金灿的指控,还要我协助执行处罚,那我该怎么办?一念及此,我赶紧探了探土老大的心声,却发现,奇怪啦,上次一靠近巫台,土老大的心声就无比清晰,还能跟我交流,这次我们一起站在巫台上,我却啥都感觉不到,连本来能探到的他那些噪杂心声都没有了。 土老大见我瞧着他,缓缓冲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呃,他不说话,我又探不到心声,这意味着……嘿,只要土老大保持沉默,我就可以自己判断嘛,哦耶,他不出声反对,我就当他是默认。 木族大长老退后一步,警惕地对金灿说:“得罪了。恕我直言,若你还没复原,身上无金仆灵力,就算持点金杖在手,我也不能认你为金仆老祖。我是木族大长老,当年木仆老祖离世,命令大长老守护古桃障力,而且,为了防止金仆前来抢夺,老祖特许大长老为了保护自己,可以不奉金仆为尊。此前那半个金仆老祖前来会我时,吩咐我为他帮忙,因其所嘱之事与我无损,且我可以感知到他身上有一分极强的金仆灵力,所以我才帮了他。可现在,你自认是凡人身份,又无可感知到的灵力,若想要以金仆身份来指控我,我却不能接受。” 点金杖的紫光越来越亮,几乎刺眼,金灿的面容在紫光映射下,仿如是一只妖怪。他仔细听完大长老的话,突然喝问了一句:“你帮过卜杜的忙?你替他做了什么?” 我立刻抢话,道:“木族大长老,我是火仆老祖,嘱你回答,你为何要替凡人传话?卜有道约方柏梧见面,到底想要说什么?”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3) 被我这么一拦,木族大长老自然不会再去回答金灿的问题,先对我躬身道:“火仆老祖,那日我送你们离去后,再次收到本体感应,就瞬移回来了这里,然后发现,穆家村里的老族长穆爷爷竟晕迷在这里,我救醒了他,他抓住我,喊我木神仙,说是村里遭了大难,木祖奶显灵把他送到了这里,求我救救村里的人。” 我不想让金灿开口,紧接着问:“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讲给我听。” 大长老说:“这里被我施术催生植物,遮掩极密,上次卜有道钻了天上没挡住的空子,跑进来这里,我马上做了弥补。现在,就算是他再开着飞机过来,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可没想到,卜有道为了不想让他兄弟变成金仆,居然疯了,想要炸毁这个巫台,他觉得炸毁巫台就能达到救他兄弟免遭灾劫的目的,这前面的事,说来话长。我先禀报卜有道发疯的结果吧,他偷偷雇了一小队人马,带着烈性炸药来到这里,却因为找不到巫台的位置,就在穆家村控制胁迫住了所有村民,逼他们带路来找巫台。” 我听得兴起,催他:“居然这么火爆……快讲快讲,后来呢?” 大长老继续讲:“村民们自然不肯听他的,可是卜有道带的兵控制住了所有传讯通道,这里又非常僻远,传不出消息,短时间内,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卜有道把穆爷爷绑在村口磨盘上,说如果村民们不肯带路,他就把村里年纪大的人一个一个活活烧死,先从穆爷爷开始。穆爷爷说,巫台是神仙留下来的,要想找巫台,得让村民们先祈求神仙允许。卜有道同意了,于是村民们都跪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石头,开始在地面上用力击打。” 我心里赞道,穆爷爷很聪明啊,这哪里是祈求神仙允许,这分明就是在用发愿石传讯啊,村民们手里拿着的石头,一定就是上次发愿救他们的木祖奶时用的发愿石,木祖奶曾耗尽浑身的血液固住村子里的泥石,发愿石沾有木祖奶的血气,村民集体击石发愿,必可让木祖奶收到讯息。 木祖奶是谁?咦,你们不记得了吗?就是木兰长老啊,她虽散形,却得木清之助,灵力仍可聚合,如今护着兰文珠的沉睡之魂,化作一株蝴蝶兰,正种在林宅地下室里,由我的阵法看顾。木兰长老的灵力不散,就会收到村民们的讯息,她虽无法前来搭救,但既然有我的阵法在,她自可借力施法,替穆家村人找来救星。 大长老见我一脸恍然之色,就没有再细细地讲,只说:“火仆老祖想必已猜到了村人的用意,此处山林全由我族的木兰长老护佑,虽然不知道木兰长老现在去了哪里,可她必是收到村人信息,遥遥给我传来讯息。我听穆爷爷讲,村口那只磨盘旁边有株大树,忽然就象受压一般,猛垂到他身上,他只觉得有股大力一挑,自己蓦地飞了起来,落到了树上,而所有的树木枝条,都仿佛有力量在拨动一般,把他从一棵树送到另一棵树,几乎是飞一般来到了山林深处。穆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在颠簸中晕了过去,醒来已在此处,而我也已赶了过来。我听他讲了情况,立时与他一起瞬移去了穆家村,离穆爷爷被救走的那一刻,还没过去十分钟,现场一片混乱,卜有道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穆爷爷突然会被树木救走,正在大声喝叱制止族人继续击石,我马上施放了迷咒,令他和他带来的特种兵们都失去了知觉。” 我知道,迷咒,是仆族人想快速摆脱时凡人时常用的一种咒力,很轻微,对凡人没什么伤害,凡人醒过来后会忘记与我们相关的所有信息。我让林安清醒来时,就对他施过迷咒,效果相当不错。 “这么说,卜有道被你抓住了?你把他怎么样了?”我继续追着问。 大长老说:“我将那些特种兵和烈性炸药一起,都扔到县城公安局的门口去了,那几个兵醒来后不会记得他们到穆家村来是想干什么,也没办法解释他们的身份,估计够警察们忙活的。但卜有道和我见过面,而且他身上有金仆障力的气息,我不能把他交给凡人,所以我将他带回到这里,想先过几天,让他的记忆模糊掉,还准备向木仆老祖禀告此事,询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质问他,“你肯定没有禀告木清,出了什么事?” 大长老无奈地说:“我没料到卜有道竟会那么疯狂啊,我带他回到了这里,正准备向木仆老祖传讯,结果他身上居然还藏有炸药,他往外一掏我就查觉了,又不能用灵力伤害他,于是我将他扑倒在藤蔓上,爬山虎全部倒卷过来,把我俩密密裹住,但炸药还是炸了。” 我啧啧嘴,道:“凡人疯起来,连自己都炸啊。但你是木族大长老,总不至于会被凡人的炸药伤到。” 大长老说:“我是没事啊,连我的原身爬山虎都没事,但是卜有道被炸碎了啊。” 啊?我吓一跳,难道卜有道死了?这不能吧,那他还替卜有道传什么话呢? 大长老继续讲:“卜有道是凡人肉身,经不起炸药的威力,就炸碎在我的原身爬山虎密卷起来的藤蔓里,不过好在我及时防备,护住了他的意识,肉身碎片也一个都没少,所以他现在沉魂在爬山虎中,等着我慢慢把他的肉身碎片全部拼回去,拼完整了,他就能活过来。” 我明白了,难怪他没向木清禀告,合着这些日子,大长老在这里忙着玩拼图呢,卜有道的肉身都没了,还能干什么事呢?他自然也不用问木清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4) 金灿突然说:“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卜有道……你替他拼肉身,所以也替他传话?” 大长老摊摊手,道:“没办法,仆族人不能用灵力伤害凡人。虽说卜有道被炸成碎片,是他自己作的,但如果不是我扑倒他,他应该能把炸弹扔出去很远,也不会让他自己伤得这么惨,所以,我总得将他复原才行啊。这段时间,他沉魂在此,与我交流倒是无碍,他知道自己必能活转来,还挺心安,跟我打听了许多仆族人的事情,他知道我瞬移来去很方便,就求我去一个疗养院,找个角落看看有没有他说的那种记号,他说如果有,就说明有人有要紧事找他,我得替他打电话问消息……这个卜有道很精明,他知道我不想让他死掉,就说,如果我不帮他,就算我把他复原了,他回去还得死,一样要算我头上。” 金灿道:“木族大长老,你替凡人传话,事出有因,我不怪你便是。那么,给兰文琬打电话约我来见面的,其实是你,卜有道现在沉魂在爬山虎的藤蔓里,只能用意识与你交流,所以我跟你说话,就可以算是跟他说话?” 大长老点头道:“正是如此,卜有道约见的,是凡人方柏梧,你若以方柏梧的身份同他说话,便不可再端金仆老祖的架子压我。” 金灿笑一笑,没有接话。 土老大看了看我,我心中忽然一动,探到他在想什么,便道:“大长老不必担忧,现有土仆老祖在此,就算金仆是完整的,也轮不到他来压你。更何况,他来此地的身份,就是凡人方柏梧,没什么架子可端。我来问你,这个卜有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在你的原身爬山虎里沉魂,想必你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吧?适才你讲过,说来话长,现在不妨细细说给我们听。” 大长老神色一松,站直身子,说道:“正要禀告老祖,我从卜有道的意识里得知,他本来安排卜杜陪他们的母亲在海上漂游,后来是和卜杜一起回到了穆家村。卜有道有只带着金仆障力的箱子,他无论去哪儿都带着,结果兄弟俩刚进了穆爷爷家里,卜杜就出手打晕了卜有道。等卜有道再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好几天,卜杜和那只行李箱不见了。而卜有道躺在穆爷爷家的炕上,穆爷爷告诉卜有道,卜杜说他突生怪病,自己又有急事要离开,就托给穆爷爷的家人照料,他请穆爷爷一定要保密,还说不必担心卜有道,这怪病几日之后就会自己痊愈,等卜有道醒过来就好了。” 金灿说:“难怪找不到卜有道,这分明是卜杜设法释放了心障的障力,卜有道受金仆心障反噬,变成了象林安清那样的植物人,他不吃不喝地窝在穆家村,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出来……奇怪,卜杜怎么有办法释放障力?他能打开外面那只被密码锁锁住的行李箱吗?听起来,卜杜不光能释放障力,还能控制自如,所以卜有道会自己清醒……大长老,卜有道知道卜杜在什么地方吗?” 大长老迅速与我交流了下心声,对着金灿摇头。 我很满意,这个木族大长老十分机灵,他并不是对金灿撒谎,我和他都知道卜杜幻形成了迎春花,可卜有道并不知道,所以卜有道并不知道卜杜在什么地方,他对着金灿摇头,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土呆开口道:“这么说,是卜有道清醒之后,叫来了他雇的特种兵?他为什么忽然发疯,想要炸毁巫台呢?” 大长老说:“卜有道清醒过来之后,就有了这个念头,他认为,巫台是个祭坛,卜杜被洗了脑,将来会在那个祭坛上,被献祭给创世之神,卜有道不知道卜杜在哪里,所以,他想釜底抽薪,把祭坛彻底炸毁,那么卜杜就得救了。” 金灿说:“这个说法,我从兰文琬那里也听到过……兰文琬留了记号,卜有道知道我在找他,他约我来,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大长老突然把双眼一闭,再开口时,便成了卜有道的声音:“小方,你得帮我找到我的弟弟卜杜,只要你能找到他,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金灿微笑道:“我也想找你弟弟,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卜有道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本来同兰文琬分析过,你们是一群骗子,卜杜被你们洗脑,不听我的,但他是我的亲兄弟,是我母亲的精神支柱,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一定要救他……现在,我似乎是死了,却又能复活。这是神迹,我相信是真主选择了我,要我来拯救这个世界。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们,以我的财力和地位,只要我活过来,搬山填海也未见得做不到。我唯一的条件,是必须找回我弟弟卜杜,你们不要碰他,如果拯救这个世界一定需要祭品,全世界这么多人,我一定能帮你们找到更合适的。” 金灿走上前来,靠近大长老,道:“卜有道,如果我能说了算,我一定放过你的弟弟,可惜的是,在这里做主的是那位不怎么出声的土老大,你要救你弟弟,可愿与我合作?” 木族大长老仍然紧闭双目,静了一会儿,说:“怎么合作?” 我鼻中突然闻到浓郁甜香,脚畔竟冒出大片火绒草来,我刚分神去瞟了一眼,心中就猛然感到不对,却见金灿已将点金杖搭在木族大长老的太阳穴上,喝了一声:“疾。”大长老双手一抬,两股灵力直向我和土呆撞来,我正分神中,来不及应对,土呆更无法应对,于是我们俩都被撞倒在爬山虎上,爬藤瞬时倒卷,缠住我们的手脚,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枝蔓如蛇行般伸进土呆的裤兜,将灵魄石卷了出来。 大长老猛然睁开双眼,但金灿用点金杖狠狠一敲,他就栽倒了下去,显然已经晕迷。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5) 金灿一步跨过来,接过从枝蔓中滑落的灵魄石,看着动弹不得的土呆和我,笑道:“前世的小手段,到此时才终于算用上了。卜有道曾被我的心障反噬,现在他沉魂在大长老的身体,我就可以借障力浸染,夺大长老的灵力为我用,怎么样,厉害吧?” 我挣了挣,却感觉自己象是被透明罩子扣住,使不动半分灵力,怒道:“你用木族大长老的灵力,瞬间催生火绒草,就算能骗我分神,也绝不可能束缚住我,你还使了什么花招?” 金灿用点金杖向四周滑了一圈儿,幽幽紫光闪过处,灌木树丛中显出身影幢幢,我心里一沉,这是金族老族长的那几个护卫吧。原来金灿早有准备,在此地伏下了帮手,那几个护卫曾将生存时间让渡给老族长,自然也会肯将灵力让渡给再世的老祖使用,我和土呆被束缚住,该是中了金族的封咒。 以金族族人的灵力,想要封住土呆容易,土呆根本就没反抗的机会。但想要封住我,光凭金族的灵力可做不到,还得靠金灿体内的那一半金仆灵力,他是怎么能够使用体内灵力的呢?难道他被除障了吗? 金灿得意地笑起来,挥着点金杖道:“你猜对了,木族大长老是古桃护佑者,他的灵力亦能除障,我用点金杖获取他的灵力,障力自然解除。现在,你可以探到我的心事了,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我拿到了灵魄石,等我完成巫具转托,就再也不怕你们了。” 我惊讶地说:“你是个骗子……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们的,幸好我从来不信。可是,你要怎么完成巫具转托?转托咒语必须得土老大来念,你能强迫他念吗?” 金灿从我怀里取出枸骨叶刀,拨开土呆的衣襟,在胸口只轻轻一划,就有细细血流渗出,他用灵魄石接住血滴,柔声问土呆:“土老大,你想好了吗?该念咒语了吧。” 我瞪着土呆,只见他神情呆滞,眼露茫然,学舌般答:“想好了,该念了。”我毛骨悚然,坏了,金族族人一定还对土呆施了迷咒,土呆没有灵力,中咒后自会照着金灿的要求去做,金灿让他念什么,他就会念什么……这可怎么办? 金灿手腕一翻,往自己心口上也划了一下,同样用灵魄石接住血滴,然后将混合了他俩心口血的灵魄石放回到土呆手里,厉声道:“转托咒语,念!” 我大急,就在这一刹那,我突觉身上一轻,束缚全无,当下想也不想,掏出火焰盒对准灵魄石,叫道:“涅母在上!破!”一道灵火应声激射而出,直击在灵魄石上,灵魄石唰地绽放出闪电般的强光,晃得我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强光消逝,周围景物渐渐变得清晰,我吃惊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满眼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半点绿色都看不见,我脚下踩着的是巫台,土呆平躺在巫台上,另一边,金灿闭目垂首,合掌盘膝而坐。 我奇怪极了,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试着用灵力探查周围,越探越是心惊,这里似乎距离我们来时的地方非常遥远,远到根本不是一个星球,这里最多的就是矿石,无穷无尽的金属矿石,没有任何生命,甚至没有一滴水。 这个星球,简直象是完全属于金仆的嘛。 我忍不住去探了探金灿的心思,却被他内心的强大障力撞得差点儿闭气,涅母在上,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大了?如果他有着这样充沛的灵力,那我刚才所受的束缚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呢? 我蹲下来,推一推躺着的土呆,他好象睡着了,一只手放在心口,一只手摊开在身侧,灵魄石搁在他摊开的掌心里,莹白如玉,没有丝毫血色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了吧,我当老大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啊。”耳畔忽然传来金灿感慨的声音,我抬眼看去,只见金灿缓缓睁开双眼,精光四射,合拢的双掌微微张开,显出竖悬在空中的点金杖,紫光流淌,凝练厚重,正是我记忆中金仆灵力最盛时的模样。 金仆当老大的世界?我们这是……穿越了吗? 土老大,土老大,你能不能醒醒? “你不必唤他,”金灿对我淡淡说道:“这个世界既然以我为主,我不想让他醒来,他就醒不过来,你想要问什么,问我就是了,不过,你记着,在这里,要叫我金老大。” 他看着我,我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站起来,竟觉得头顶如受重压,我索性放弃,学对面金灿那样,盘膝而坐,把火焰盒捧在手里,可我发现火焰盒全无亮光,无论我怎么施用灵力,都无法让火焰盒冒出灵火。 金灿静静地看着我。 我放弃地叹了口气,问道:“金老大,这是怎么回事?愿闻其详。” 金灿道:“我真没想到,就那么寸,点金杖里灭咒的核心竟在最紧要的关头离我而去,你身上没有我的灵力压制,封咒立时解开,你用灵火击中灵魄石,我和土呆的血滴飞散,溅到了被爬山虎遮盖的巫台上。” 我有些省悟,凡人的血滴落入巫台,可以向涅母发愿,那么,若是涅母亲手创造的两个仆人之血落到了巫台上,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就是,”金灿说道,“涅母瞬间回应了土老大的愿望,灵魄石的强光笼罩着我们,把我们三个带到了这个以我为老大的……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金仆是老大,那我们呢?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6) 金灿说:“没有你们,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我当老大,我融合了这个世界上的其它四仆,而我们从那个世界穿过来时,只有一半而且失去了灭咒灵力的我,瞬时被这个世界上的金老大吸收,刚才我闭目等待,就是在设法不让原来那个一半的我湮灭。至于你和土呆,只要我不想,就不会融合你们,在这个平行世界上的你们,已经与我交融了,我可以用你们自己的力量,把你们隔绝在外。” “哟嗬,你留着我们干嘛呢?金老大?”我隐约已大致明白,略带讥讽地问他。 “只有我……我当老大的世界,原来,只有我。”金仆苦笑道,“这就是属于我的平行世界,我不是留着你们,我是想留着原来那个世界,在此之前,我以为,我当老大是天经地义的,我以为整个世界面临毁灭,土老大又百无一用,便只有我来当老大这唯一的选择。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还应该有别的选择,原来,我当老大的这个世界,竟与原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他,心中的警惕和反感在慢慢减弱,现在我已能探查到,对面那个金灿说的是真心话,他撤去了心障,现在的他强大无匹,他根本无需对我做任何隐瞒,他本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主宰。 却也是,没有任何生命可供他主宰的主宰。 而且我很快就发现,在这个仅有金老大存在的平行世界里,同样找不到涅母。 这太讽刺了,金灿一心一意,就想在涅母面前当第一重要的仆人,可他现在真的成了唯一,却完全无法让涅母看到……难怪他说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打算怎么办呢?”我几乎觉得同情他了,和气地问道。 “我要想一想,怎么能让你们回去……而且保持原样。”金仆平心静气地对我说。 我懂他的意思,他是这个平行世界里的金老大,唯一至尊,他无需对我设障,我的灵力随着他的心神游走,已明白他正在干什么。 我不应该再称呼他为金灿,跟我们一起被吸过来的金灿已交融在这位金老大的体内,只是他的一部分。对面的这位金老大,是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未曾出现过的最强大的金仆,是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金仆。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金仆已经实现了当第一的愿望,然而,我在他的心神中,却探查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深重无边的绝望。 当然,这并不奇怪,我们穿越到这里,从时间上来推算,距离金灿在巫台上迷惑土呆转托灵魄石的上一刻,已经过去了千年。 在这个平行发展的星球上,在千年前的那一刻,没有出什么意外,金灿成功受托灵魄石,一切都落在他的掌控之中,接下来的发展是这样的:土呆完全听他的指令,而我亦彻底放弃,全听金灿吩咐。我们回到林宅,水媚和木清都臣服于金灿,刚刚复原人形的卜杜,则向金灿交出了所有灵力,变成一个完全不认识我们的普通凡人。 金灿用灵魄石施咒,令卜有道复原如初,并由他提供一切物质协助,甚至连兰文琬也加入了进来。很快,金灿带着我们坐上巨大的游轮,五仆齐聚,我们航行到南海的深处,金灿要求土呆凭圣卷筒加持,催生神心小岛,而其余四仆共用灵力,试图打开灵魄石。 我们没能重塑神心小岛。 土呆催生神心小岛的后果,竟是吸取了整个星球上的泥土还不够,而且这个过程无法停止,结果大地塌陷,洪流肆虐,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在哀嚎惨叫中死去,到后来再无泥土可以吸取,而神心小岛仍未聚形,反倒是土呆最先开始散形,金仆立即以灵魄石为引,将土呆吸进自己的身体,接着,水媚开始散形,金仆又接过凝露杯,将水媚吸进自己的身体,再接下来,是木仆散形,金仆照样办理,再次将木仆吸进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这个世界上的土资源、水资源和木资源,全部一点一点地,随着护佑老祖被金仆吸进身体之后,都变成了金属资源。这个时候,火仆虽未散形,但已经失控,火资源纷纷爆出自燃,世界随之变成一片火海,连含在金属矿产里的仅剩水资源都被蒸发气化,荡然无存。被火焰炙烤的金属世界开始变形软化。 但火仆无力对抗已吸取了土、水、木三仆的金仆,他不肯自己散形,金仆只得出手击散火仆,夺过火焰盒,熄灭了燃烧整个世界的大火,从这一刻起,这个冷却凝固的世界上各自分开独存的涅母五仆和五大资源,只剩下一个最强大的金仆,一种固结如石块的金属资源。 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任何仆人跟金仆争抢第一了,也没有什么任务需要他完成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有意识的存在,没有任何生命能够使用这个世界上混融固结的金属资源。 时间失去了意义,一晃而过。 千年过去的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金仆,正在发愿石上面对着我,盘膝而坐。 他轻轻地问我:“火斑,你看,我到底还是拯救了这个世界,对吗?这个世界毕竟没有毁灭,哪怕只有我,哪怕只剩下金属块,可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对吗?” 我看着他,轻轻地反问:“金老大,如果象现在这样,都还不算世界毁灭的话,那你觉得,还要怎么样,才算是毁灭了这个世界?” 金仆没有答话,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半合在他身前的双掌,明显有一丝颤抖。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7) 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吟唱声,飘渺幽远,如风中碎絮:“火儿,乖火儿,好好睡,别做梦,梦中会乱跑哦,回不来很麻烦哦……火儿,乖火儿,好好睡,别做梦,梦中会乱跑哦,回不来会变样哦……火儿,我的乖火儿,好好睡,不要乱跑哦,不要变样哦……” 这,是涅母为我唱过的催眠曲啊。 我悚然站起,四下张望,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 金仆淡淡道:“你不用看,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涅母,你刚才能听到声音,那是我正在找寻送你们回去的路径……现在我可以肯定,涅母还在你们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因为,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巫台,仍能够通过土呆的梦境,从原来那个世界里,得到涅母的回应。” 原来是这样。 我以前跟你们讲过吧,我睡觉是不做梦的,但是涅母的仆人里,只有我才这样,土、金、水、火四仆,据我所知,睡觉都是做梦的。 当然,仆人做梦的意思,和人类做梦的意思不完全一样,人类的梦境光怪陆离,而且在醒来后,多数梦境都无法记忆,然而涅母的仆人做梦,醒来后,却能记得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 感谢人类的科学知识日益发达,我现在能够找到合适的语言来给你们讲清楚我的意思,这就好比:涅母创造的世界,万事万物都存在于维度固定的环境里,如人类现在能够认知的四维世界,立体三维加上时间一维,五仆所护佑的资源和亿万生灵,都存在于这个维度里。 而实际上,涅母为我们五仆,还创造出了另外一个世界,高维度世界。 土金木水四仆,均能通过他们的梦境与高维度世界相连,在高维度的世界里,而且四通八达,不受光速的限制,用通俗一点儿的话来讲,也就是说,涅母的仆人想要穿越时空,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做梦,而一旦清醒,即使是涅母的仆人,也必须受这个世界上的维度所限,必须遵循四维空间的物理规则。 这在你们人类的观念中,听起来就象是个荒谬的笑话吧?这不奇怪,人类虽然外形和我们相似,但身体素质差同天上地下,所以人类对自己的梦境完全不了解,不能控制,非但记不住,更不可能主动安排自己有目的地去做梦。 可我们做为涅母的仆人,能够有目的地去做梦,甚至能在梦境中完成任务,醒来后也完全记得自己在梦境中曾做过什么。举个例子,土老大曾经逆转时空撤销木水二仆开玩笑似的结婚,就是通过他做梦,进入到了高维度世界,逆转时间,改变了发生过的事情。 只不过,那一次是土老大穿越力量的极限展示,就算是土老大,也只能改变一日之间发生的事……虽然,这个一日,是指涅母的一日,人间的三十三年。 金木水三仆,只能做到在高维度世界里穿行,知晓过去未来发生了什么,但却做不到逆转时空。至于我嘛,则与他们都反了过来,我尽可能不做梦,意味着,我尽可能避免去高维度世界。 我是涅母最后一个创造出来的仆人,涅母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最好别做梦,做梦就有可能回不来,还有可能会变一副样子。前世,涅母还守着我们的时候,她总是设法哄着我,不让我进入高维度世界,也即,我不做梦,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做梦的能力,而是被涅母劝住了。 涅母是不会强迫我的,但我肯听涅母劝啊。 涅母喂我尝试世间各种滋味,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试验哪一种滋味能让我睡得特别沉稳,不让我离开固定的维度世界,而在她还没试出最合适的滋味前,她就靠唱那只催眠曲,来哄劝我不要做梦。 结果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特别嗜甜?就是因为,甜味儿能让我睡得十分沉稳,彻底不入梦境。 当然,在这个试验的过程中,总难免偶尔会有某个时刻,涅母没能劝住我不要做梦,所以,在前世那很久远的过去,我的确曾经做过梦。 而我从未忘记过我做梦时的体验,很奇妙,我在由千万面镜子组成的迷宫里穿行,完全不受通道的阻隔。最有趣的是,我从不需要沿着迷宫通道穿行,反而能毫无困难地直接穿过镜面跳跃,从一个镜子里跳出,再从另一个镜子跳入……当然,这样做,好玩儿是很好玩儿,但会导致我完全迷失方向和位置,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那四位仆人做梦都是有目的,我则根本没有目的,就算有,在迷宫跳来跳去的也都忘记了。 这样跳了不知多久,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会陷在镜面里,虽然总能挣扎出来,但挣扎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最后,我的身体会变成某个镜面上的一个扁平印记。 到这种时候,我就不再觉得好玩儿啦,我会开始呼唤涅母,马上,我就会听到涅母为我催眠的歌声,我的身体立时开始变回柔软,渐渐从镜面上脱离开来,紧接着,那组成迷宫的无数面镜子便会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最终我会堕入无梦的睡眠,再醒来时已回到涅母的身边。 涅母对我讲过,这是因为,只要我去高维度世界,就会因为无需遵守任何规则而乱跑,结果就是会把高维度世界慢慢变成四维世界。由于我胡乱跳跃,固定下来的世界是哪四维,完全是随机的,而有的四维世界一旦固定下来,我就很难离开那个世界,万一彻底离不开,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而原来的世界就会因为我陷入梦中醒不过来,再也没有火资源可用。 涅母虽然可以把我从梦中抓回来,可被抓回来的我,多多少少都会变一点样子,她不得用原来这个世界的资源来修理我,这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总有一天会找不到修理我的资源。涅母希望我永远不要变样子,所以她劝我不要做梦。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8) 你们看,涅母就是这样,她希望我怎么样,会跟我讲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当然听她劝啦,我更希望能满足涅母对我的希望,所以我绝对不会主动去做梦,我就要保持我的这个样子,永远不变。 这千万年下来,我吃甜吃得毫无顾忌,记忆里早已经积累出来无比厚重的滋味儿,就算是不吃甜,也能基本杜绝自己无意中堕入梦境的可能。你们还记得最早火小明讲述的故事吗?我连散形离世变煤球的时候都不会做梦。 刚才,对面的金老大说,当土呆和金灿的心口血滴在灵魄石上,瞬间与巫台呼应,涅母回应了土老大的祈愿,是土呆进入梦境,将我们一起带到了千万年后金仆为尊的这个平行世界。 所以我们能来这里,根本原因是土呆在做梦。这一世的土呆,本就是土仆族人,只有土仆族人继承了一点当年土仆的穿越能力,可以经由做梦在时间长河中遨游,但由于灵力相差太远,土仆族人无法通过做梦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逆转时空。这已经比其余四仆的族群强多了,其余四仆族群的梦境跟凡人无异,不再有穿越时空的能力。 土呆毕竟是再世的土老大啊,他虽无灵力,可涅母会回应他的祈愿,他带着我们来到这里,内心的愿望,大概是想要看看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转托巫具吧。 这个平行世界和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交错只在毫厘之间,原来那个世界里的金灿能操控点金杖,全是因为点金杖吸取了灭咒核心,若那个灭咒核心不是恰好在土呆念转托咒之前离去,导致我解脱束缚击散了灵魄石的血滴,则金灿的愿望就已经实现。 涅母回应祈愿的方式,无非便是将那个灭咒核心离去的时刻,延迟了一秒。 只需这一秒,世界就已平行发展成这样。 可如果我们能回去,就能逆转这一秒,要知道,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灭咒核心离去的时刻恰恰好,土呆还没有念出转托咒,灵魄石仍然还是土呆的巫具,我们能回去,就能修正这个世界。 对面的金老大耐心地看着我,说道:“你想明白了吗?对,你们能来这里,的确是土呆通过灵魄石祈愿的结果,而我希望你们能原样回去,所以他一直没有醒,我必须让他继续做梦。” “你这……到底是想的?”我探查了一会儿金仆的心思,觉得不得要领,索性直接问道。 “现在的我,是你们的全部,”金仆对我解释,“我是原来那个世界里的金灿的未来。唔,打个比方,现在的我,就象是一个活到一百岁的人类,仍清晰记着自己二十岁干了一件事,然后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宁肯我当时没有干成这件事。” “你居然会后悔?”我看着他道。 “因为现在的我,是你们的全部。”金仆再次强调地说:“也因为,当我的野心和欲望终于全部得到满足后,我才真正明白,这一切都是空的,我最想要的,就是涅母的喜悦,而偏偏在这个全由我统治的金属世界里,我找不到丝毫涅母的喜悦。连我自己,也没有半分喜悦。” “既然你是我们的全部,可我和土老木为什么还在这儿呢?跟我们一起过来的金灿就消失了,我们为什么不消失?”我还是不解。 “因为土老大还在做梦,”金仆看着沉睡的土老大:“睡着的他,还维系着原来世界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在这个平行世界上,已经和我交融在一起的土仆和火仆的意识,会受他的梦境影响,感知到你们对我的排斥,故此能抗拒你们与我交融。金灿不同,原来那个世界的金灿还在梦想着变成我这个样子,无法排斥我,所以他消失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我想要修正这个平行世界,我希望你们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我们……包括那个原来的金灿吗?”我指了指他,问道。 金仆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光是送你们两个回去不难,可原来的金灿一过来,就交融进了我的身体里,我必须要把他按原样分离出去,这有点麻烦,我需要你的帮助。” “嘿……非得按原样分离出去吗?”我不太乐意,道:“若是我们全按原样回去,那金灿不会死心的,他还会想办法要土老大把灵魄石转托给他,他一门心思就想当金老大,我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你现在已经后悔了,就不能给他改改吗?” 金仆自嘲地一笑,道:“我要是改了,那他就回不去了。你不会希望原来的世界上没有金灿吧?至于,他想要当金老大,就象我刚才比喻的那样,那是二十岁的我最难以克服的执念,该去影响和改变他,不让他走上这条必然会后悔的道路的,应该是你们,这是你们在原来那个世界上必须要履行的职责。” 呃,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对面这个金老大说的不无道理,我当然不会希望原来的世界上没有金灿,涅母五仆都必须存在,五仆齐聚才能救世,一个也不能少。 “好吧,需要我怎么帮你?”我想通了,就干脆地问道。 对面的金仆说道:“事实上,只有涅母才能帮到我。我刚才一直在通过土呆的梦境通道,找寻涅母的喜悦,只有涅母的喜悦,才能令我分离出原来那个世界里的金灿,把他和你们一起,完全照原样送回去。我发现,在久远的过去,虽然涅母的喜悦由土老大收藏,但是你却特别能够牵引涅母的喜悦,所以,刚才我找到了涅母宠溺你时专为你唱的歌,涅母不愿意你在梦中乱跑,不想让你在高维度世界里迷失,她的歌声会把你带回去,所以,请你现在做一个梦吧。” “做梦?做什么梦?”我不明白。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9) “你要做一个把保持原样的金灿从我这里分离出来,然后跟你们一起回去的梦。这个梦,只有让你来做,土呆没有恢复灵力,他的梦只能无意识地维持通道,却无法在梦境中展开任何行动。而单凭我自己的意愿,无法将已融合的金灿分离出去。你知道的,金灿是一千年前的我,那一刻的他,一心一意就想要变成现在的我,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我,是有多么不愿意让他变成我……战胜自己是最困难的啊,即使是现在已经如此强大的我,也很困难。”金仆叹道。 我谨慎地与他讨论:“很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对吧?金老大,我做梦可不太保险,我会在高维度世界里乱跑,万一被哪个僵化的世界固结住,那就麻烦大了,你确定要由我来冒这个险吗?” 对面的金仆道:“我确定与否,无关紧要,这是你们回去的唯一路径,当然,若是你不肯冒险,由我自己慢慢来分离金灿,再送你们回去,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时间就不可控制了。我这个世界的时间,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千万年都不会改变,但你们原来的世界会怎么样?你不怕耽搁太久,来不及回去拯救那个世界吗?” 对哦,我心头一震,时间确实是最大的风险,我们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最不可控的因素就是时间,每个平行世界里的时间流逝速度并不一样,我在这里和金老大聊了这么半天,完全不知道原来那个世界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万一已经错过了拯救世界的大限,那可怎么是好? 我赶紧闭上眼睛,试了一试,摇摇头,睁眼对金老大说:“不好办,我体内甜味儿积攒太多了,很难做梦,你有什么建议吗?” 金老大又叹了口气,只见悬浮在他掌中的点金杖突然晃了一晃,竟倏地变成了凝露杯。 他说:“五件巫具在我手上,已合为一体,且以点金杖为尊,所以通常都保持点金杖的模样,照理说,我能随心所欲变化巫具的形式。可是,我能随时将点金杖变化成杯、叶、盒,却无论如何都再也变不出灵魄石来,这大概就是涅母心中不喜,对我的处罚吧。一千年前的那个金灿,觉得如果不能当涅母心里的第一,宁可任何世界毁灭。一千年后,我却终于明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所拥有的本已足够好了,不该不知道珍惜。现在,我只希望能回到从前,却醒悟的太迟了,就算我集五仆之力,再加上土仆的穿越之能,亦无法将这个世界逆转回一千年以前的那一刻……但我有能力让你入梦,火斑,请你一定要把原来的金灿带回去,拜托你了。” 话音落地,就见凝露蓦地杯望空激水,突然涌射出一股乳白色的水流,不偏不倚,笔直冲进我微张着的嘴里,我想都没想就咽了下去,立刻感觉到体内有强烈的辛辣苦意泛起,仿佛起刺般,钻进我意识的每个毛孔里,一时间,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甜是什么滋味儿了。 我皱紧眉头,闭上双眼,瞬间堕入梦境。 无数面镜子组成的无尽通道,出现我的身前,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在镜面里跳出跳进,然而没跳两下,我忽然看到有一面镜子上印着一个金色的人影儿,正张开四肢,左扭右顶,似乎很想钻进镜子里面去,而镜面上却似有一张看不见网在挡着这个人影儿。 我知道,这就是原来的金灿,这面镜子就是金老大所在的平行金属世界,金灿想要融进这个世界,但千年后的他自己并不愿意,在拼力阻止他,却无法把他从镜面上甩脱,这,就得靠我了。 我飞扑了过去,施用灵力,一把揪起那个金色的人影儿,扯着他跳开镜面,让他顺着通道往前走,那金色的人影儿没办法象我那样在镜面里跳来跳去,拼力挣脱开我,扭头就往回跑,但顺着通道跑,哪里比得过我在镜面中跳来跳去快捷呢?只要他扭头,我便把他扯回来,渐渐就离金老大的镜面越来越远。可是,折腾了几次之后,我觉得我开始迷失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身体也有了僵硬的感觉,就在这时,涅母的催眠曲响了起来,隐隐约约还有一个轻微的叹息声杂在里面,听起来象是金老大,叹息着说:“好睡……好睡……回去……回去……” 我摆脱了固结的镜面,在通道中间停了下来,紧紧扯着那个金色的小人影儿,意识开始慢慢消散,我身前的那无数面镜子,一个一个隐没不见,涅母的歌声也一点一点止息,我堕入了无梦的睡眠之中。 ----------------------------- 我是被土老大摇醒的。 一睁开眼,我就发现,我们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原来的世界。 只是没想到,我们竟然回到了金族人的聚集处,也就是在极北雪域的冥野地,那处深藏在冰原地下的旷野里。 我和土老大都仍在巫台上,而那一整个巫台,居然就落在金族族长的皇宫门前,金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土老大对我解释道:“那个平行金属世界里的金老大,等你把金灿分离出来之后,就把涅母的催眠曲放出来给你听,你一停止做梦,就沿着我的梦境通道,把我们都带回来了。只有一点意外,就是被你抓出来的金灿非常不情愿被分离,他利用了金老大叹息之声里的灵力,强行把我们都落回到金族的聚集地。金灿和我,都是一落回来就醒了,他说,他知道我记得梦中的一切经过,他也记得,他不再奢望我会转托灵魄石给他,但他会找别的办法让自己强大,他仍然不愿意听从我的命令,他更不相信未来的他自己真会情愿让一切都保持原样,他已经去找他的族长商议该怎么办了。你一直在睡,我等了你半天,觉得还是应该把你摇醒,火兄弟,平行世界里的金老大说的对,我们不能指望金灿自己改变,必须要想办法让他明白。”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0) 我揉着有些发懵的头,坐了起来,道:“金灿这么固执,连未来的他自己都不相信,我们能怎么做啊?” “我要留在这里。”土呆说,“我得和金灿好好谈一谈,他想要灵魄石,他甚至舍不得放弃这个仍能得到涅母回应的巫台,跟我们一起落回金族聚集地里来,我认为,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得到涅母对他的认可。可是,真心认可这件事,不是靠强要靠强抢就能实现的,我必须要说服他,让他明白这一点。” 我瞪着土呆,道:“老大,如果能靠说服,之前,前世的你就不用把金灿揍到散形了好吧?” 土呆很吃惊,看着我说:“我?把金灿揍散形?不会吧……土孜婆给我讲过许多前世土仆老祖的故事,哪儿会有这么蛮横霸道……我们的规矩,不是一直都不许强迫的吗?” 我扶额,表示无语,土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回你的记忆啊?如果你有记忆和灵力,整件事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土呆认为他必须要留在金族聚集地去说服金灿,但看了看时间,我们已离开这个世界约有半个月,不知道现在的情势发展到哪一步了,土呆要我先瞬移去穆家村后的山林,找木族大长老,看看他拼图卜有着的情况,然后再回林宅,找水媚和木清。 我依言而行,转眼之间回到了那片山林,谁知木族大长老根本不在,我只得触动爬山虎,唤他前来相见,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竟让我足足等了一整个时辰,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木族大长老一见是我,来不及对我施礼,就急急问道:“火仆老祖,是你在唤我?你们去哪里了?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堕入休眠,让卜有道的沉魂借身出来,同方柏梧说话,可我再醒来时,你们都不见了,连巫台也消失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族老祖一直在找你们,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我适才刚巧遇到急事,并不知道是你在触动爬山虎,是以来迟了些……哎,我得立刻通知我族老祖……” 我止住他,说:“慢来,慢来,我反正马上就要回林宅去,你不必急着通知木清,也不必急着问我出了什么事……那一晚的确出了事,幸好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也已经都原样回来了,细节我懒得同你讲,你稍后探一探我的心思即可得知。倒是你先告诉我,你适才在忙些什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我刚回来,头还有点懵,不想再费灵力探查,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木族大长老道:“火仆老祖,好叫你知晓,因为水仆老祖派遣美人鱼女儿四处寻找卜有道,语传有讹,凡人现在迷信世间存在着道,颇多乱象。又有人传言,道在南海深处,凡人因此兴起伐木造船之势,山野之间林木遭损严重,连我护佑的那防沙林都惨遭砍伐。老祖,你是知道的,作为护佑资源之仆,我们并不能拦住人类滥用资源,只能竭力医治尚余生机的根脉,再重新催生资源,希望不至于就此彻底被毁。我适才,就正在医治沙林的过程中,虽感应到此地原身呼唤,却不能中途停下来,所以耽搁了,请老祖勿怪。” 我觉得头更懵了,问道:“寻找卜有道?卜有道在哪里,你不是最清楚吗?木清要找卜有道,你告诉她实情,不就行了?还需要派美人鱼女儿四处乱问?” 木族大长老诧异道:“火仆老祖,原来你竟不知,那一晚你们消失不见的同时,卜有道也不见了啊。他本来沉魂在爬山虎里,待我醒来后,却发现他的肉身碎片和魂魄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带走了他。怎么,卜有道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卜有道不见了? 我突然醒悟过来,爬山虎包裹着巫台,而巫台能重形人身,本来卜有道是凡人,不能借用巫台的力量,可当时实在太巧,卜有道肉身炸成碎片,木族大长老便将他沉魂在爬山虎里,他的肉身碎片全由爬山虎收集拼回,刚好同木族人被打回植物原形后,需要靠巫台重形人身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一晚,巫台回应了灵魄石的祈愿,除了把我们几个送去了千年后金仆的金属世界,应该也瞬间复原了卜有道的肉身……呃,我大概猜出来卜有道去哪儿了。 我不再跟木族大长老多说,他看上去急的很,想要回去继续医治那些被毁损的植物根脉,我让他赶紧去忙他的事,不用再管别的。 木族大长老施礼而去,我则赶到了赫祁河谷,果不其然,木族族长一听我的来意,就说确有异事: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谷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婴儿,身上有些木族仆人的灵力气息,族长识别到气息是属于在外云游的大长老的,他以为这是大长老育出的新生木族人,也没有设法去询问木族大长老,只将婴儿抱回谷内,由族长的母上亲自抚养。 我略探了探这位族长的心思,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闹出这个误会:本来各仆族群繁衍新生儿,都需要事先经族长推算,只不过,在木族却有个例外,那就是云游的大长老传人,均由大长老自行传承化育,也不拘什么时候。如果上一代大长老十分健康,可以到最后几十年再来化育下一代;如果上一代大长老觉得有过早夭亡的风险,提前早早化育下一代的情况也有。 目前在世的木族大长老,就是被他的上一代大长老扔在谷口,由族长的母上代为抚育的。所以这一次,族长又发现带着大长老灵力气息的小婴儿,就没有细究来历,只照前例处理。 之后,木清传讯要求木族全体寻访凡人卜有道,木族族人们都去了各自的护佑地,谷中只留下了族长母子和这个小婴儿,族长从没想过要探查一下这个小婴儿,是以,谁也没想到,木清和水媚传令族人遍天下寻找的成年人卜有道,竟就是赫祁河谷里的这个小小婴儿。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1) 人类没有灵力,仆族人寻找人类,也只能靠面相和体貌特征,我现在是因为知道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才能断定这个小婴儿就是卜有道,不晓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的,自然谁都猜不到,令木仆族人踏遍天下也找不到的那个凡人,居然就在木族族群的聚集地里。 族长告诉我,他并不是疏忽大意,本也有些疑惑,这个小婴儿明显长得比一般木族婴儿要快些,只不过在凡人世界里,很快就有了沸沸扬扬要去南海求道的传言,恨不能人人都找到办法自行去求仙,但去海上航行,总不能个个都自造铁皮船吧?这个世界上的林木资源于是遭了殃,木族族长需看顾全族资源,就算足不出谷也需要耗费很多灵力,加上他认为这个小婴儿就算有些异常,也没那么要紧,可以往后放放再说,这才导致一直没有发现。至于族长的母上,已快到散形离世之期,不再护佑任何木资源,并没有足够的灵力去探查小婴儿的实情。 我当然没什么好去责怪他的,这事儿之太过巧合,就连我们几个老祖都无法事先预料,怎么能苛求木族族长算无遗策。 至于这个小婴儿为什么长得会快些,我也想通了:之前我们算过,木族人十岁成年,十年相当于人类的十八年,那半个月时间应该算是人类的一个月左右,可族长抱出来交给我的这个小婴儿,明显已长到两个多月的样子,照这个速度推算,十年过去,小婴儿会长到相当于人类的五十岁。 这足以证明,小婴儿就是重形人身的卜有道,卜有道可不正是五十岁吗?如同重形人身的木兰长老一样,小婴儿要花十年的时间,长回成年卜有道的样子,虽然他的长势不如当初木兰长老那么夸张,十年相当于一百五十年,但他这十年相当于五十年,肯定会比正常的木族小婴儿长得快些。 我将那小婴儿抱在怀里,伸一根手指抵住小婴儿的太阳穴,木族族长惊呼道:“哎呀,哎呀,火仆老祖,我族婴儿气息柔弱,是以在满周岁以前,我族都不会用灵力去探查婴儿心思,老祖你这样做,怕会伤其娇嫩啊,皮肤若因此长粗糙了,那该多么可惜啊。” 我白了他一眼,斥道:“所以,你们母子俩才在这半个月里,连他是个凡人婴儿都没查觉,就算没有灵力,脑子也没有么?你看清楚,他是个人类,不是木族人……还娇嫩呢……哎,我说,你族老祖已经再世,你族的这个外貌癖好能不能改改?你就不怕木清不高兴么?” 那族长竟嫣然一笑,自信地说:“不会不会,木仆老祖此次再世选了女身,恰好说明我族千年爱娇嫩之美,正是老祖留下的繁衍基因所追求的极致,老祖绝不会不高兴的。” 啊呸……算了,木族的破事儿,我才懒得理。 我专心探查怀中婴儿卜有道的心思,没一会儿就搞清楚了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小婴儿的身体还没长大,但卜有道沉魂在这个身体里,虽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却保有着全部记忆和成年人的思维,所以,对我来说,卜有道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原来,卜有道被小行李箱上的障力侵蚀,原本会象林安清那样,很快变成植物人。可卜杜是他的亲弟弟,亦是半个金仆,虽则未被点金杖认主,但身上的那一分灵力觉醒,能随其心意完成自保的行为。那只新款大行李箱本来只是普通的密码锁,却被卜杜变幻成了复杂难解的六位数密码电子屏,而卜有道因为外面的大行李箱被锁死,无法亲手接触到小行李箱,障力很难反噬,极大地延缓了他变成植物人的时间。 卜有道发现打不开行李箱,从林宅也没找到办法。便在与兰文琬定下了联络之计后,带着行李箱飞去了海上游轮,问卜杜是怎么回事。 卜杜告诉他,大行李箱是被自己锁死的,还给卜有道演演示了一下如何将密码锁变幻回原来的普通模样,卜有道一看之下,便惊呼这是神迹,要求弟弟和自己一起回去,向全世界展现超能力,卜有道说,他要和卜杜一起成为全世界的救世主。 我猜,大概就是在这时,卜杜意识到,金仆心障的障力已经侵蚀了卜有道,助长出了他的野心。卜杜决定将行李箱夺走,然后隐藏起来。 我从卜有道的记忆里得知,他把自己曾在巫台碰到过神仙的事,告诉给了卜杜。卜杜听完后,就同他说,现在他的超能力有限,兄弟俩必须一起先回到巫台,找那位神仙求助,让他的超能力变得更强。卜有道兴奋之下,不疑有他,就跟着卜杜一起来到穆家村,可没想到一进穆爷爷家,他就晕了过去,好几天不省人事。 这倒不奇怪,卜杜知道林安清发作时的情况,他已把大行李箱的密码锁变幻回普通的锁,那么卜有道就能拿出小行李箱来直接拎在手上,一旦接触小行李箱的时间长了,障力反噬,他当然会很快陷入植物人状态。而发作时,卜杜在卜有道身边,能够用那一分灵力替卜有道挡一挡,随即卜杜便带走了小行李箱,则障力对卜有道的影响会渐渐消失,过几日,他就能自己醒过来。 卜有道最执着的愿望,是要救他的弟弟卜杜,于是到了那一晚,金灿迷惑他合作,以他曾被障力浸染过的魂魄为依,夺取木族大长老的灵力为已用,并在密林中隐伏的金族人帮助下,正要达成土呆转托灵魄石的目的时,卜有道的沉魂突然意识到,金灿变强大之后,绝不会放过他的弟弟,趁着灭咒核心脱开的那一刻,陡然奋力挣脱,结果金灿借用的灵力一空,我便身上一轻,在呼唤涅母的同时施放出火灵破咒,瞬间得到涅母回应,尽破金族迷咒,金灿、土呆和我穿越到了千年之后,而卜有道亦重形人身,被瞬移到了赫祁河谷的谷口。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2) 重形的小小婴儿卜有道会到谷口,是因为木族大长老已堕入休眠,让卜有道的沉魂借身发声,没能掌控自己的灵力,而金灿又恰在那时用点金杖击晕了大长老,大长老的植物原身爬山虎感知不到大长老的思维,出现应激操作,还以为是大长老重形人身,就循前例,按上一代大长老的做法,把化形出来的小婴儿瞬移送回了赫祁河谷。 木族族人,是五仆族中唯一可以分成两体的仆族人,但也不是必须分成两体,有的木族人选择只用人身,将植物本体吸收在人身里,如果受到巨大伤害,还可以退化成本体自保,比如木兰长老之前就是这样:她的原身是一株桫萝,吸收在人身内,她流尽鲜血后,人身就退化成植物本体,之后被穆家村人和卜杜发愿救回。 另外还有一些木族人,选择分化成两体,将植物本体留在聚集地或者安全的隐秘之所,别的族亲可以通过本体呼唤这个木族人,无论这个木族人的人身在什么地方都能感知,相当于留了一个固定的联系之地。 但是,分成两体的木族人,只有人身保留思维和意识,植物本体只会应激操作,无法形成自主意识,亦不会传递给人身知晓。所以木族大长老的本体爬山虎,虽将小婴儿送去了赫祁河谷的谷口,但在木族大长老醒来后的感知中,也只知道植物本体有过一次应激操作,并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木族大长老先入为主,认为卜有道被我们带走了,所以爬山虎才会出现应激操作,未曾深究细节,加上木族族长从未向他询查,所以竟也不知道赫祁河谷里多了一个小小婴儿。 现在终于被我查知真相,卜有道自然不适合再留在赫祁河谷,我与卜有道的意识交流时,他告诉我,他想要回家。半个月前,卜有道在穆家村时,曾同她母亲联系过,得知她母亲已离开游轮回家,卜有道表示要回去找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任何别的人可能都不会相信这个小小婴儿就是卜有道,但他的母亲一定会相信的。 我便抱着这个小婴儿离开赫祁河谷,瞬移去了迪拜,卜杜家的那间城堡似的大屋,现在也算是我的常去之地了。轻车熟路,我在东角的静祷室里找到那位老母亲,她看见我凭空出现在面前,竟没有尖叫,反而虔诚合十,问道:“真主的仆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没有说话,而是用灵力与她交流,让她明白我手里抱着的婴儿就是她化形重生的大儿子,她闭目感知了一会儿,突然颤抖起来,激动地向我走近,伸过手臂,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卜有道,无比珍爱地抱在怀里。 我向她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忽听她问道:“神仆,我的阿卜杜拉……他还会回来吗?” 我想了想,对她说道:“我不能保证,如果你仍在担心,那就祈祷吧。” 她颤声道:“是的,是的,真主安拉有过指示,我只需要祈祷。那天在电话中,我的大儿子对我说,就算是让这个世界毁灭,他也要把阿卜杜拉给我带回来时,我就有很不好的预感。我对他说,他和阿卜杜拉,都是我的亲生骨肉,谁都不能有事,我要回到家里来,为他们兄弟俩祈祷。真主保佑,现在我的大儿子已经回来了,我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平安长大,只需要十年,对吗?我的身体还很硬朗,我一定能亲眼看到我的大儿子恢复原样,感谢真主,我一定会继续祈祷的。” 我好奇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只需要十年?” 她抱紧小婴儿,对我说:“真主给了我指示,我做梦时看到了,我的大儿子是一个婴儿,十年之后就会长成跟原来一样,而我的小儿子阿卜杜拉,却总在迷雾中时隐时现,我明白,我要继续祈祷,直到看清真主的指示。” 我明白过来,凡人也可以通过梦境接触高维度世界,只不过凡人身体素质不行,基本上都记不住,就算记下来,也全是些扭曲缠夹的影象,很难理解。 但也不排除,个别凡人能够多少理解一些梦中接触到的信息,卜杜的母亲应该就是这样的凡人,所以在卜杜降生时,她曾得到神明的启示,知道三十三年后会有大劫……这不奇怪,卜杜的母亲记住了这些从高维度世界里获取的信息,并且用她自己的理解力加以解释,听起来就颇象是她信奉的神喻,似是而非。 我再次向她点点头,又准备离开,却听她喃喃道:“真主保佑,阿卜杜拉未被水神选中……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再见到我的小阿卜杜拉……” 我吃了一惊,立刻站住,将她的心神仔细探了探,老妇人的注意力已根本不在我这里,只专注想着她的两个儿子,毫无排斥和阻碍,这下可让我看清楚了,她竟无意中通过梦境,接触到了金灿被点金杖认主的信息,只不过按她自己的理解,她认为点金杖认金灿为主,是因为水神选中了金灿,所以卜杜被放过了。 她为什么会认为水神选中了金灿呢? 原来,竟是因为她看见了林子和方柏梧的那一纸婚书。 涅母在上,我忽然被点醒了,土老大无意中操持的这一桩调包婚礼,居然起到了这个作用吗? 难怪点金杖会在看守所里认主,此前,林子虽然嫁给了方柏梧,可本人一直在排斥小方,直到他们一起在看守所见到了林妈,林子从自己母亲的肌肤上摘取下来灭咒的核心,而彼时,林妈只认方柏梧为婿,林子不会当面违拗自己的母亲,一时心软不再排斥,点金杖立即被灭咒唤醒,认方柏梧为主。 不行,我明白了,为了不让金灿控制水媚,方柏梧和林子的这一纸婚书,必须撤销。 这一次,我不准备先征求土老大的意见。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3) 因为,我总觉得,无论是对待凡人方柏梧,还是对待被认主后的金灿,土呆似乎都有着一种奇怪的退让态度……当然,凭良心说,再世回归的土老大,对我们这几位都很退让,这一世的土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不是很想替我们拿主意。 只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土呆似乎对方柏梧格外不同,他自从见到方柏梧后,就总是在想办法成全他,调包婚礼完全就是土老大的计划,要没他弄的这一出,林子应该会一直犟在那边,就算嫁不了土呆,也绝不会嫁给方柏梧。 还有,我们穿越的那一晚,我在巫台上同金灿斗智斗勇时,旁边的土呆几乎就没干什么,连话都很少说,还差点儿受金族迷咒所惑,将灵魄石转托给金灿。 说起来,那几个在外围施迷咒的金族族人能有多少灵力呢?握有灵魄石在手,除非是土老大放弃自保的念头,否则怎么会着了道儿?我们被巫台带走,金族族人便立刻散尽,碰都没碰留在原处的木族大长老,这就说明金族族人绝无伤害我们之意,只不过是配合本族老祖的命令施咒罢了。这样施放出来的迷咒,灵力十分轻微,但凡土老大有丝毫抵抗之心,都不太可能被迷咒的咒力困住。 我回忆起当时土呆的那幅样子,简直可以用“束手就缚”四个字来形容,所以现在的我很肯定,土呆内心深处,很可能并不反对彻底让出自己当老大的位置,他只是需要肯定金灿一定会完成涅母的任务……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土呆才坚持要留在金族聚集地吧,他需要金灿给他足够的信心,以便他下决心转托灵魄石。 我不同,我绝对不信任金灿,无论如何都不信任。所以,我必须要阻止土呆继续对金灿退让。如果说,之前我还有点犹豫,但去看了一千年后那个金老大独自为尊的平行金属世界后,我彻底拒绝接受任何再让金灿当老大的未来。 我决定了,我要抢在土老大和金灿发现点金杖认主的真实原因之前,想办法把方柏梧和林子的婚书撤销掉,他们不再有凡人夫妻的名份,也就不存在所谓“水神选择”的基础。那么,点金杖一定会重新认主,若是点金杖认了卜杜,则金灿再怎么会忽悠,土呆再怎么肯退让,都绝不会再出现金老大了。 一千年后的那位金老大曾对我说过,无论他怎么后悔,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里的金灿,要想改变和影响这个世界的金灿,只得靠我们自己。好吧,那就让我来想办法改变这件事吧。 我想出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我准备去给林子和方柏梧主持婚礼的林安清洗洗脑,让他撤销调包婚礼上发出的结婚证,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于是,我直接就从迪拜卜杜的家,瞬移到了本市林安清的那间小屋里。 这一天恰是休息日,林安清正好在家,他见我忽然从他家的小厨房里走了出来,倒也没被吓住,只稍微楞了几秒,便露出惊喜之色,抢上来说:“神仆驾临,是不是'道'要显现了?” “道?”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探了探他的心思,咦,他是怎么回事?心思混乱得如一团乱麻样,很难辨清他在想什么,感觉就象是他又回到了去林氏公司抢夺股权那时的状态,亢奋难耐,思维没什么逻辑。 我伸直手臂,把靠上来的林安清推远一点,皱眉问:“你在说什么?把话给我讲清楚。” 林安清好似得到了鼓励,立刻滔滔不绝地说:“我认得你,你是之前在林子家里的那个乡下人小弟。我前阵子生了场大病,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事,不过我奶奶跟我说,我忘记的那些事都不重要,我这条小命是靠神仆打救回来,我的亲生父亲曾经做了有违大道的事,受到了神仆的惩罚,父债子偿,报应本来要落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一心向道,不象我那位生身之父一样,大道这才宽恕了我,我奶奶对我说,你和你哥哥都是在这世间行大道的神仆,所以最终是你救了我,不然我上次生病,就醒不过来了。” 我瞪着他,心里想,这一堆乱七八糟,得亏是他讲出来,我还能听懂,要搁他心里,我能探查出来他的意思才怪呢。 我问:“你奶奶……就是在医院里照顾过你的那位老夫人?她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哥哥是神仆?” 林安清说:“我奶奶是听兰家老祖宗讲的啊,我奶奶特别相信兰家老祖宗,她以前听过兰家老爷子的课,觉得那位老爷子说什么都对,道理也讲得特别清楚。后来老爷子去世了,我奶奶就改为相信兰家老祖宗。我生命住院那会儿,我奶奶可担心了,怕我醒不过来,兰家老祖宗来医院看我,跟我奶奶谈了好久……呃,我奶奶跟兰家老祖宗说了我的身世,兰家老祖宗就告诉我奶奶,我跟我亲生父亲不是一类人,不要担心,你们是神仆,一定会来救我的。” “兰家老祖宗,说我和我哥哥是大道的神仆?”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林安清道:“她当然没说的这么清楚,只说你们是神仆。可现如今,大家伙儿不都听说了吗?人间有大道,大道就要显圣,海里面出现了许多美人鱼,就为追寻大道的踪迹。本市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啦,据说大道派出了神仆先在人世间行走,要不是你和你哥,还能是谁?” 我很无语,凡人不都爱说什么“眼见为实”吗?象这种离谱的传言,就算说的人再多,在没亲眼见过的情况下,林安清竟肯照单全收?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4) 林安清继续说着:“再说,的确是你把我救醒的啊,我奶奶亲眼看见的,说是你把手掌按在我头上,没一会儿我就醒了,我奶奶肯定不会骗我。对了,兰家的那位大律师前些天接受了媒体的采访,还说亲眼见到了点金术,展示了一只黄金表链的手表为证,那张在网上疯传的照片我都看见了,真真儿的黄澄澄金链。兰律师说了,她公布这件事情,是想证明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人类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神迹,大道即将显现,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不是虚的,人类应该有所敬畏。你瞧,连兰家掌门都公开表示信道,本市还能有谁不信?” “你说了这么半天,照你的理解,道是什么啊?”我困惑地问,兰文琬居然把点金术的事说了出去,她想干嘛? “道,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方式,信道,这个世界就不会毁灭,不信,神仆就会出来毁灭灭世界,就这么简单。”林安清答得很流利。 “那怎么样叫信呢?”我问。 “把道在人间的代言人找出来,听他的吩咐,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这就是信啊。”林安清言之凿凿。 哦,这倒挺好,那我的目的就好达成了。 我同林安清说,我是大道的神仆,就是“道在人间的代言人”,我现在来找他,是为了让他撤销林子和方柏梧的那纸婚书,从大道的角度来讲,婚礼是调包的,林子是被骗的,结婚证书当然肯定不算数,所以若是不撤销,便有违大道。 林安清没有什么异议,他表示,自己从病中清醒后,彻悟了许多,愿意向善护道,所以就算他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处罚,甚至丢了公务员饭碗,他都不在乎。 只是,撤销结婚证书这种事,总得由当事人先提出申请才行,他得去找一趟林子,让林子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申请,这件事才能启动。 我让林安清自己去林宅办这件事,而我则去找兰文琬,我得问问这个自作主张的大律师,她为什么要把点金术向世人曝光? 兰文琬正一个人坐在她的办公室里,见我忽然出现,露出震惊之色。 我嘲笑她:“兰大律师,你向全世界提供证据,证明这个世界上有人类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大道,怎么现在亲眼见到了我这个大道的神仆,还不马上倒身下拜?” 她瞪大眼睛,怔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长气,缓缓道:“大道的神仆,是为灭世而来,所以做为一介凡人,才不得不逆来顺受,我为何拜你?拜了有用吗?” “为灭世而来?你真相信金灿……不,方柏梧跟你说的那套话?”我生气地说。 “我为什么不信呢?”兰文琬的语气并不激动,反倒很是笃定:“我一直在仔细回想那位土老大讲过的话,可总觉得模模糊糊记忆不清,倒是小方说的话清晰易懂。再说,从你们兄弟出现在林宅至今,大半年都已过去了,除了窝在林宅里面与我们兰家众人打交道之外,再没见你们还找过什么别人,你们说要拯救世界,却既不赶紧行动,又没个具体计划,这分明就是在忽悠我们,暗中却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我说的不对吗?” 我一时找不到词来回复她,到这个时候,我就想起土老大的厉害了,他才不管凡人的逻辑,直通通光讲自己想讲的话,能把凡人当场气炸,但他自己总不会显得理曲词穷。 我就没这个本事,兰文琬说的逻辑我能懂,事实的确就是我们的状态很难让凡人理解,兰文琬觉得我们是大忽悠,这太正常了,她不这么觉得,那才不正常。 可金灿假借方柏梧的凡人身份,说我们要灭世,就算兰文琬相信方柏梧的这套说词,那她向世人公布点金术的存在有什么用呢?难道揭穿了这件事,就能起到什么阻拦我们的作用吗? 兰文琬见我沉默,脸上泛起警惕的神色,将两只手攥紧扣在胸前,道:“你干吗?要用读心术来控制我吗?我警告你,这是侵犯人权的,就算你有特异功能,非经我的允许,你也不能窃取只属于我的思想。” 我被她逗乐了,凡人就是有这点蠢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真要读她的心,她是能有任何办法反抗吗?刚才一见到她,我就迅速探查了她看见点金术的经过,马上就知道了金灿曾同她说过什么,她连丝毫感觉都没有。 不过,现在我倒没有想去读她的心,凡人的心思和我们仆族人的心思不同,非常杂乱,又带着各种情绪,特别是这个凡人想到会被探查时,会立刻产生强烈地排斥情绪,这很讨厌。 我们仆族人从不排斥以灵力交流,读心对双方来说都省时省力,是很轻松便捷的交流方式,任何一方想要用心声交流,仆族人都会立刻畅开接纳,交流过程会很迅捷亦很愉悦。 但凡人对于交心这件事,几乎就没有不排斥的,个个都唯恐被别人读到真实心思,好似这样就会吃多大亏,显得好象在受到强迫似的。而且凡人一旦有了排斥我们探查的情绪,这个凡人的心声读起来就会加倍嘈杂,令我们感觉也很不舒服。 我既然已经同兰文琬开始说话,自然就没再想过去读她的心,我想知道什么,完全可以直接问她。兰文琬不知道的是,只要她内心里有一丝丝想要告诉我什么事的念头,都会马上被我放大,然后她就会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我才犯不着忍着不舒服,耗费灵力勉强去读她的心。 我知道,人类管他们这种内心千思万想、嘴上却只说一丝半缕的交流方式,叫做默契,很享受有话不用说尽、点到即止的风味儿。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5) 很可惜,我同兰文琬绝对谈不上有默契,她并不知道我关注的重点是什么,我也不在乎她是否理解我们要完成的任务,我只想要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公开那个点金术的成品,替离谱的所谓“大道”背书站台。 我耐心地问她:“你别紧张,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人,你不希望我读你的思想,我就不会读。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把点金术公之于众?那是方柏梧展示给你看的,又不是我们做的,你把方柏梧视作与你们是一伙儿,公布了这件事,对你们凡人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兰文琬想了想,对我说:“你说不强迫人,这话我倒是信的。要是你们会强迫人,估计早就利用读心术把我们指挥得团团转了,没必要还装成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跟我们谈来谈去。卜有道在离去之前,和我仔细商量过,所谓神术,无非就是障眼法的魔术,戳穿了毫不值钱。方柏梧给我展现的点金术,是你们教他的,他并不知道内情。我猜测,他那根神奇的小铁棍里,是不是有什么高科技的机关,我对外界公布这件事,是希望借助网络的力量,引发这个社会最大的关注。这个世界这么大,也许会有高人知道奥妙何在,能站出来揭穿其中的秘密,那么,我就能知道你们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了。” 我道:“可看起来,你公示出去的效果却适得其反,你展现的点金术成果,反而使得大道神仆在世间行走的说法更加深入人心,象林安清这样的人,便会因为兰家掌门人支持大道的说法,而对大道信之不疑,现在这种时候,我和我哥再以神仆身份亮相,那岂不正好可以把凡人指挥得团团转?连读心术都不用使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兰文琬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问我:“你们会以神仆身份亮相吗?” 我怔住,呃,这个嘛……由土老大做主的话,我们还真不会。 兰文琬审视了我一会儿,叹道:“看,我没猜错,你们不会。这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如果你们真有神力,是为救世而来,那借此势头,正好出面亮相,讲清楚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是吗?你们要拯救世界啊,这是何等伟大的英雄壮举,为什么不能让世人知晓呢?为什么不能请所有人齐心合力帮助你们呢?如果你们真为救世而来,那站出来显示神力,指挥和引领我们去拯救这个世界,不正该是你们现在要做的吗?” 我还是怔在那里,想着兰文琬的话,显示神力?指挥和引领人类?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不,确切地说,是土老大从没这样想过,我听土老大的,自然也觉得不告诉人类任何我们的讯息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次五仆回归,去完成救世的任务,涅母只是要求“五仆齐聚”啊,关人类什么事呢? 救命,我在心里惨叫,我不适合自作主张,我应该听土老大的吩咐。 兰文琬读不到我的心思,她屏息静气等着我的回答,但我半天都没出声,只瞅着她发怔,她的脸色渐转冷峻,放下攥紧的双拳,道:“我真的是,很相相信你们是好人那一方。但太可惜了,你的态度完全没有说服力。你们不愿意站出来,鬼鬼祟祟的,光是要我们无条件相信你们,不愿意张扬,不要我们碍你们的事,这基本可以判定为坏人模式,你们有阴谋,要做的是坏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身为人类一员,设法出面阻拦你们。” 坏人模式?我大怒,想当年我教会凡人用火,人类文明才得以生发,而且,为着尽最大可能满足人类所需,前世的我耗尽催生力催生火脉,导致我繁衍的族群濒临灭绝,现如今,我族族长还在举着为人类尽心尽责的意义大旗在护佑火资源……我倒成了标准的坏人? 我逼近兰文琬,双手撑在她的大班台上,阴沉说道:“你听好了,我们不愿意跟人类打交道,是根本瞧不起人类。无论是救世还是灭世,我们都不需要人类插手,你们插手也没用,你以为你公布点金术,就能逼我们现身吗?笑话,你上了方柏梧的大当,那个家伙一脑门子野心,他才不在乎我们最终能不能救世,他给你看点金术,一则为了让你相信他说的话,二则就是看你会不会公布,一旦公布,世人瞩目,到了合适时候,我们几个不会现身,他却会现身,以凡人方柏梧的身份,他执点金杖点铁成金,人类必定会一呼百应。假若,他以那些盲从人类的性命为要胁,逼土老大让出对我们的指挥权,土老大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土老大绝不允许我们用灵力伤害凡人,假若全体凡人都奉方柏梧的命令来阻碍我们几个,就算我们真是来拯救世界的,到时候又还能做到吗?” 兰文琬被我震住了,脸色煞白。 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得抚袖而去,瞬移回到了金族聚集的极北冥野地。 这一通来来去去,算是把我的瞬移灵力全耗完了,我必须象上次一样,在冥野地歇个十天十夜,才能恢复原来的水平。 土老大见我大怒而回,这一趟跑得如此辛苦,却连林宅的门都没进,不免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懒得跟他多说,一头扎进原来金族老族长的房间,躺倒在那张软绵绵的金丝大床上。 我需要休息,我才不管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所有麻烦都扔给土老大就行了,本来就该由他来应付所有的麻烦,我是做不来的。 至于我探查到的情况,我一股脑儿灌进了灵魄石,土老大没有灵力,无法直接探查我的心声,但他仍是灵魄石之主,灵魄石是他的巫具,与主人自然相通,就由灵魄石去告诉他吧。 我吩咐金族族人进献甜汤,就窝在床上喝了个肚圆儿,然后睡了沉沉一觉,什么梦都没有做,醒来后已过去了一天一夜,然而我睁开眼,却看见土呆和木清一边一个,守在我床侧坐着。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6) 木清怎么来了?水媚呢?金灿呢? 睡足了这一觉,我的灵力略有恢复,精神也已好了许多,我坐起来,先问土老大:“灵魄石把情况都告诉你了吗?” 土呆点点头,道:“说了,虽然言简意赅,但关键意思都传到了……我理解你为什么生气,人类总想自作主张,但你却是最爱替人类包办事情的涅母仆人,所以,你和兰文琬根本没办法说到一处。” 我回忆了一下,犹自愤愤:“她竟说我们是标准的坏人……呸……我爱包办?这是什么话?我才没那么闲。哦,你的意思是,你就能和她说到一处?你难道打算显灵救世吗?” 木清接口道:“火斑,你就是小孩子心性,忒莽撞。你探清楚消息后,要么该回林宅跟我们商量,要么该来这里禀告土老大,都不会出什么问题。可你偏偏自作主张,先去找林安清,又去找兰文琬理论,现在就有些麻烦了。林安清跑来跟林子说起你,我们才知道你出现在林安清那里,可林子同林安清赶回他家时,你又不见了,我们等了整晚都没见到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只得瞬移回赫祁河谷,再次要求族人查找你。这次,总算查到你瞬移回冥野地的踪迹,我赶过来,才发现土呆和你都在这儿。我已经探过土老大的心思,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可惜,你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回头你探一探我的心思就行了。长话短说,现在的麻烦是,金灿跑回林宅去了。” 我正在恢复灵力,不是很想去探查木清的心思,但我很奇怪,土老大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要找金灿详谈吗?金灿没有灵力,不会瞬移,这么遥远的距离,他是怎么能跑回林宅去的? 我看向土老大,听他继续道:“金灿,还是原来的金灿,你走后,他避而不见我,只说他自己要反省,让我先休息。我相信了他,但现在看来,他是意识到无法再迷惑我转托巫具,就背着我,继续去指挥族人寻找卜有道和卜杜,有了木族大长老那一晚在巫台上漏出的一星半点消息,他有的放矢,应该是很快就得知,卜杜已出现在林宅。所以,利用林宅地下室里你设置的瞬移阵法,金灿让几个护卫合力设阵与林宅地下室的阵法相通,就这样把他送回林宅去了,等我发现时,已经迟了。” “既然有阵法,那你为啥不跟着去啊?”我颇纳闷。 土呆说:“金灿早有防备,他让金族护卫在他瞬移后就把阵法毁了,所以我没办法跟着他去。虽然金族族人会听我的命令,但护卫们灵力耗费严重,也需休息,没办法马上再重新设阵。也没哪个金族族亲的瞬移能力够带着我走,所以我只能等在这里。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瞬移回来,不过,你亦需时间恢复。现在木清也来了,那就好办,可以由木清来设阵,借阵法之力,把我们全送回去。” “卜杜怎么会出现在林宅?是你和水媚干的吧?”我有些猜到木清说的经历是什么,她肯定是趁我们三个不在,替卜杜除障了呗。不过,金灿急着跑回林宅干什么呢?我还是觉得纳闷。 “是啊,”木清坦然地看着我道:“就在你们去巫台的那一晚,我和水媚把卜杜变回来了,我还立刻给水媚和卜杜行了婚礼,不过,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 啊,这都是在说啥?我一惊,不顾灵力尚有不逮,立刻探查了木清的心思,当然,这么一来,我虽能马上知道她经历过些什么,但刚刚恢复的那一点灵力就又耗没了。 我吸了口气,靠在床头上,悟道:“我明白了,居然是卜杜取走了点金杖吸收的灭咒核心,金灿正在通过卜有道肉身碎片上浸染的障力借木族大长老的灵力困住我,结果就那么巧,正在那一刻灭咒核心回到了卜杜那边,金灿失去借力路径,卜有道同时挣脱困境,我身上的舒服才能松开,让我使出灵火破咒。” 木清点头说:“适才,我与土老大也讨论过,当时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你呼唤了涅母,施了破咒,土老大本受迷咒所困,咒力一破,又听到你唤涅母,登时就想,能不能看一看金仆当老大是个什么情况,灵魄石当时已沾了他的心口血,涅母瞬间回应土老大的祈愿,你们就被送到一千年后的平行世界去了。” “一千年后的金老大对我说,他确定涅母还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我道:“我真想知道,她老人家到底在哪里?这个世界里,还有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吗?她明明就在这个世界,还能回应我们的祈愿,为什么我们就找不着她呢?” 我们三个都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土呆,开口说道:“涅母是我们的主人,她愿意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的,不愿意出现的时候,我们也不能扔下我们的任务不管,只顾着去找她,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仆人该做的。所以,这个问题你不必再问了,最好自己也别再想。” 我索性躺了回去,闭目道:“行,土老大,我听你的,让我休息吧,需要去完成任务的时候,你再叫我便是。” 木清推了推我,嗔道:“你还真是别扭,现在哪儿能休息呢?金灿跑回林宅去了啊,林宅现在只有水媚和卜杜在,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我有种说不出的惫懒,反正我现在灵力耗尽做不了什么,能逃避就逃避:“我刚从你那里探查到了,水媚的灵力已经恢复,金灿的灭咒也被卜杜掌控了,金灿回去林宅,又能怎么样呢?” 木清说:“你灵力恢复不够,没探仔细吧?那一晚你们几个都没回来,我和水媚找了你们半个月之久。你知道的,距离涅母神喻里所说的灭世之期已经很近,我和水媚商量,如果金灿回来而你和土呆却没回来,那我和她就听金灿的。卜杜说,他已经尽力,但如果土老大不回来,他就没什么办法,如果我和水媚都选择听金灿的,他答应不再与金灿争夺,宁肯把灵力都还给金灿,让金灿成为完整的金仆,而他退回去做普通的人类。”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7) 我猛一下坐起来,大声喊:“你们是不是傻啊?” 木清无奈地退开一点,说:“你别嚷嚷嘛,我们哪知道你们会穿越到以后去看呢?再说,这都怪你,你要是不去找林安清,先回来林宅找我们,不就没这麻烦了吗?我到这里以后,才发现金灿已回到林宅,我再想同水媚传讯,却已联系不上。我担心,金灿一回到林宅,就骗得水媚和卜杜的信任,收取了全部灵力,已恢复完整,然后马上对整个林宅都设了障。我适才与土呆商议过了,土呆说情况不明,先不要急于行动,还是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去比较妥当。” 这叫什么事儿嘛? 我和土老大只不过消失了半个月,这两个女人就叛变了,真是靠不住,我瞪着木清,表示强烈不满,她和水媚怎么能有投靠金灿的想法呢? 土老大劝我道:“火兄弟,这不能怪木清。是我自己先有这样的想法,我的灵力无法恢复,只要金兄弟肯出面担当责任,完成涅母的任务,我自己都愿意听金灿的吩咐,所以她俩会做这样的选择不奇怪。但是,我们穿越到一千年后,在金老大的压制下,我都没能醒过来,金老大还能利用我的梦境锁住通道,把我们全送了回来,这说明五仆齐聚一身,能量几乎已大到和涅母一样……火兄弟,我因此有所醒悟,涅母神喻要求我们救世,只怕最终,我们仍需设法交融在一起才行。” 我转过脸去瞪着土呆,气道:“啥?你的意思是……晕,你竟然还没断了要金灿当老大的念头吗?” 土呆说:“火兄弟,咱们要讲道理。我灵力未复,没有前世记忆,纵然你们视我为老大,可我到底该做什么呢?又怎么做呢?我心里都没底儿。这次穿越,我知道了五仆齐聚,原来可以交融在一起,而且威力无穷,能够让我们穿越一千年的时空,那么,用这样的力量来拯救这个世界,就更不在话下。我想要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只怕是,非照这条路径走不可。而在我们几个当中,目前最有可能出来承担责任,让大家交融在一起的,就只有金灿了。当然,我不是不知道金灿当老大的下场,在一千年后的那个金属世界里,我虽未醒来,但感知十分清晰,也体会到了金老大的悔意。我想和金灿好好谈一谈,他得明白道理,哪怕我们都同意让他来交融我们,他仍需想办法保持这个世界的原来规矩不变,绝不能让整个世界变成死气沉沉的一团金属。” 我摇头道:“土老大,你太迂了,金灿要是肯听这个道理,他就不是他自己了。未来的金仆把金灿原封不动送回来,是为了要我们想办法影响和改变他……呃,我去,你不会觉得,你可以用讲道理来影响和改变他吧……土老大,你快醒醒,你以前都是直接揍他的,那才管用。” 木清说:“我瞬移来到这里,先见到土呆,花了些时间才弄清楚你们经历了什么,然后我去寻找金灿,这才知道金灿已回到林宅。我本来是想马上瞬移回去的,但却通过兰文珠沉魂的那株蝴蝶兰感知,林宅已为障力所封,设障的竟是水媚,这说明金灿已经取得水媚的帮助。我与土呆商议,在无法与林宅取得联系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分开行动,所以他要我等待你醒来,大家一起用阵法回去。” 我十分惊讶,怎么会这样?难道说林安清没有办成事吗?他答应我要撤销林子和方柏梧的婚书,林子该不会不同意吧?难道就因为他俩有着凡人的夫妻身份,金灿便可以如此迅速地要求水媚帮他设障吗? 情况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再想逃避也没有用了,虽然我的灵力根本没有恢复,但我还是打迭起精神,由木清施设阵法,跟他俩一起,瞬移回到了林宅的地下室。木清告诉我,整个林宅设障,无法通传讯息,但是地下室的瞬移阵法原本是我施设的,所以,用我的火焰盒为引,障力就拦不住我们。 然而这样回到林宅,我们三个的情况都不太好,木清施设阵法使用灵力过度,也需几天时间才能恢复正常,我的灵力才刚刚重新开始恢复,至于土老大更无灵力可言,所以,以我们三个现在的状态面对金灿,如果他已真的已经收取了卜杜的那一分灵力,恢复如初,那真的是,分分钟一个打我们三个。 就算他还未收取卜杜的灵力,可假如水媚承认和他是夫妻一体,任由他差遣,那我们三个短时间内,也不是水媚的对手。 我就不明白了,林子明明那么讨厌方柏梧,怎么单凭一纸婚书,就好似被绑定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们三个从地下室走上去,甫一拉开楼梯门,赫然就看见,迎面拦着我们的居然是卜杜。 (五)火仆讲述的故事(18) 很快,林宅大客厅里响起了鼎沸的人声。 我定睛看去,好嘛:原来曾经知道我们是神仙的那帮凡人,好多都聚在客厅里,全是兰赵两家的人,兰家这边有兰中轩、兰中榭、兰文玉和唐慧,兰文琬,赵家那边有赵绢和高子兴、高灵湘一家,还有赵绣和赵猛,这些人怎么集中跑到林家来了?水媚和金灿在什么地方? 卜杜把我们三个让进客厅里,抬高声音压过那群噪杂的凡人,对我们说道:“方柏梧和林子一起去电视台接受采访了,他们决定公布一切,让人类来帮助我们拯救这个世界。为了怕你们阻拦,小方请来了兰赵两家之前跟我们打过交道的人,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先与这些人对话。小方让我留在这里等你们,他说,如果你们能说服这些凡人听你们的,那他也可以听你们的。这个世界是人类的世界,我们护佑资源也是为了让人类使用,我们不应该背着人类去自作主张,应该让人类参与进来。” 我觉得好荒唐,人类的世界?人类为这个世界做了什么好事么?人类自从有智慧开始,就一直只会为自己打算,人类所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在乎过对这个世界是好是坏,现在居然要由人类来决定如何拯救世界? 人类知道个屁。 还有,卜杜是怎么回事?他和小方一直象是上辈子的仇人,宁肯幻形成迎春花也不想让金灿发现自己,现在的他怎么替金灿传话?他已经把灵力还给金灿了吗? 木清虽然耗费了不少灵力,但还能探查卜杜的心思,她忍住不理林宅客厅里那堆凡人的七嘴八舌,对我和土呆说:“这里有些古怪,卜杜身上的灵力还在,但意识很混乱,我猜他是被金族族人施了迷咒,现在说的话是金灿让他说的。只不过这群凡人在这儿……哎呀,太乱了。” 木清的话说不下去,因为兰家人已全围了过来,拉住她“阿珠长”、“阿珠短”地叫,一人问一句她的情况,整个场面就乱哄哄的,而且看起来,木清并不忍心对这帮亲戚端出木仆的架子来,还是以兰文珠身份自居,马上就应接不瑕。 至于赵家那几个人,索性就围住土呆,也是一人一句提各种问题,土老大连回答的话缝儿都找不着。我听来听去,打从我们上楼开始,这帮凡人说的问的,其实都是一个话题:我和土呆到底是不是骗子?我们是不是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听起来,金灿跟这帮人说了一个故事,把我和土呆说成想要灭世的骗子,而金灿自己则是想要救世的神仙,然而这群人并没有完全相信,各自按照各自的理解,加入了许多脑补细节,并由此产生了许多想当然的疑问,这些疑问一见到我们出现,立刻全释放了出来,不乱才怪。 我们仆族人在人数众多的集会时候,为防止心声杂乱,也会采取说话交流的方式,而不用心声交流,但我们说话时,从来不会这样一哄而起,每个人都只顾着说而不顾着听。仆族人集会交流,通常都会有一个主要的阐述者。想要提问题的仆族人,可以先去探探这个主要阐述者的心声,于是大部分问题可自行消解,然后再来互相对话,那就简单多了。 人类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人多嘴杂时,神仙也头痛。 幸好,并没有哪个凡人抓住我问话,于是,我飞速退远到厨房那边,找了些点心来吃。 客厅的这堆人和事,就让土老大去处理吧,我说过,有他在我就不想动脑筋,现在我连话也不想说,我的嘴,是要用来吃东西的,哼。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 自从我们被千年后的金仆送回到这个世界上,我就有了些奇怪的感觉。 回想起来,在巫台上,我中了金族族亲的迷咒,在被金灿蛊惑差点儿就要念出转托咒的那一刻,我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状态。 仆族人的迷咒,主要是用来对付凡人的。仆族人偶尔碰到凡人,无法脱身的时候,可以施用迷咒,但为了不伤害凡人,这种迷咒所能承载的灵力极少,少到几乎对于仆族人自己毫无影响的地步。 当时,金灿是叫来了好几个金族的族亲一起对我施放迷咒,才算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而起作用的前提是,我的本心明知道受了迷咒,却并没想要去对抗这些迷咒。 我的确没有灵力,但不等于我没有一具仆族人的身体。土孜婆说过,如果我是凡人的身体,那么在族长为我用米契泉的泉水施洗时,我就会化作一滩泥。所以,这表示仆族人的身体和凡人身体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像,但天生的材质完全不同。象我们土族人,自种出成形之际,身体即可承受米契泉蕴含的灵力,凡人身体就完全不能承受。 米契泉是涅母留在这世上的眼泪,含有无上慈悲的灵力,土族人的新生儿用泉水施洗,能得到涅母灵力的护佑,在幼儿还未能成年之前,自身灵力运用还不熟练,倘遭遇到灾劫,涅母的灵力便会替土族的未成年人挡一挡,使其免受伤害。 反过来,若未遇到灾劫,或者是土族人的本心不想反抗,那么护体的灵力就不会被触发。那一晚,我分感觉到四周有攻击袭来,但本心却不想反抗,这才会让迷咒得逞。 你们一定会问了,为什么我明明感觉到金灿为我设了圈套,想要伤害我,却不想去反抗他对我的攻击呢? 这是因为,在那一刻,我真觉得,我可以放弃了,金灿费了如此心机,不管他是不是想要伤害我,他总还是会去完成涅母的任务,我并没有主动放弃自己的责任,但如果是因为受到了攻击而不得不放弃,那又为什么不呢? 我自己没那个牵头的本事,我就应该放弃,难道不是吗? 我这个天生的土族呆瓜,自从被灵魄石莫名其妙认主,接受了这个任务以来,一直就觉得,我其实什么决定都没办法做,只能是跟着事情往前走,见招拆招,遇山开山,至于开完了山之后该怎么办,甚至该不该去开山,我都没什么想法。 在这样的心态下,当我意识到再世五仆已然齐聚,并且他们都选择听我吩咐的时候,我当时的感觉是:困惑大过安心……他们都要跟着我走,可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凡人一生最高的成就似乎就是成为领袖,但在我看来,成为领袖的人必然担付着要把事情做对的责任,一个带领着队伍往火坑里跳的领袖是不是真正的领袖,而是一个疯子。 可悲的是,我听过许多凡人世界里的故事,凡人似乎热衷于追随疯子,等到火坑边上才发现自己不想往里跳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我们仆族人可没有这个习惯,五大仆族虽结族而聚,但基本上是各干各的,没有谁一定是领袖,亦没有规定谁必须听谁的(呃,金族的上一任族长是个昙花一现的例外)。 通常来说,五大仆族所选出的族长,都是因为这位族亲天生有着可以推算这世间本族所护佑资源的最强灵力,所以,一族之中,只有繁衍新族人的事由族长说了算,除此事之外,其他族人愿不愿意听从族长的吩咐,全由族亲自己选择。 就算是在繁衍族人的事上有族亲对族长偶有违抗,结果也都是族长会妥协,比如我族的土孜婆,比如木族的大长老。 回想起来,在灵魄石认我为主的那一天,我不情不愿地跟在族长后面胡思乱想,族长对我的态度是,批评归批评,教育归教育,却始终没有强迫我去接受任务的意思。最后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土孜婆。她太了解我啦,对我的劝说一举中的,之后,我才毅然走出米契谷,踏上征途。 仆族人会听从族长或者别的族亲的意见,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那就是自愿。 象我们再世五仆同族亲们之间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自愿,绝无丝毫强迫。自愿是来自于双方的,也即,族亲选择听从本族再世老祖的吩咐,而本族的再世老祖也愿意担付起吩咐族人的责任,不会随意妄为,这是双方的自愿选择,意味着“吩咐”和“被吩付”的双方都有各自的责任。 而如果,任何一方不愿意担付责任,或者担不起责任,那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有“吩咐”的存在,更谈不上听从吩咐。 所以,那一天,他们五个(金仆一分为二)明确表示,要听从我吩咐的时候,其实我是不自愿的。我一直就没有想好,我到底要不要去吩咐他们,我能不能担得起吩咐他们的责任。 可我不担这个责任,在当时的情况下,又不知道还有谁能替我担这个责任,所以我默不作声,没有明确表示我的态度。紧接着,便发生了许多事,兰家赵家的凡人搅了很多进来,我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却没想到,拆到最后,兰家老祖宗竟然自杀了。 这个凡人的死,让我有了退出这份责任的心思……当然,兰家老祖宗的死,可以说和我曾经的吩咐没什么直接关系,更不是再世五仆中的哪一个用灵力害死了她,可我很纠结,我老在想,如果我没有吩咐大家不拒绝这些凡人搅和进我们的事情里来,兰家老祖宗怎么会死呢?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2) 我的心态开始想要退缩,我只是个土族呆瓜,我天生没有灵力,就算他们五个都肯跟着我去到海上那处“灾难开始的地方”,恐怕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仍得听他们中某一个的意见,那何必非要由我来做这个领袖呢?不过那时候,我尚不知道该把我的责任交托给谁,谁都没有显出想要替代我的意思,直到金灿那天,突然要我将巫具转托给他。 我一听金灿这样说,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就掏出了灵魄石,在心里问它可否进行转托,灵魄石寂然无声,木清、水媚和火斑都大惊失色,但能读我心的火斑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本能地配合我的想法,掏出了枸骨叶刀。 看,这就是成为领袖的威力,火斑完全不由自主,他自己明明绝不愿意我转托巫具,可探查到我的真实意愿,立刻会违背自己的意愿,按我心里的想法行事。 这样,真的好吗? 若我是一个喜欢控制别人的凡人,那当然好,被我控制的对方有如我的提线木偶,我想让他怎么动,他就怎么动。可惜,我不是凡人,我是护佑土资源的土仆族人(不幸的是我的护佑资源已经灭失了),我只知道按规矩去做对的事,当我不能肯定我的做法是符合规矩的时候,我就不会去做。 我这样的态度是一柄双刃剑,对外而方,在有规矩可以依照的事情上面,我会无往不利;但对内而方,在没有规矩可以依照的事情上面,我就会变成束手无策。 我思来想去,觉得我自己的这种态度,根本无法胜任当他们几个的领袖。是以金灿有意接手,我当然求之不得,这是我唯一能肯定符合规矩的事……不过还有个前提,我得确信金灿接手真的是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确信他一定会复原神心小岛,拯救这个世界。 于是我在心里询问灵魄石的意见,而当金灿将点金杖搭在灵魄石上,灵魄石泛起莹莹玉光时,我的脑海里蓦地响起了一声叹息,那是涅母的声音啊,我刹那间悟到,我并不能完全确信金灿接手我的责任后,真能完成涅母的任务,所以我犹豫了。 我得跟你们再强调说一下,我需要确信的是金灿的心态,而不是金灿的能力,之前说过,仆人的职责是尽心尽力去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至于最终能否完成,两种可能性都存在。可若是仆人并非尽心尽力,存有别的念头,那几乎百分百不能完成任务,这个风险我是绝不能冒的。灵魄石的叹息让我对金灿的心态有所犹豫,并不是怀疑他的能力,或者说要把该我背的锅甩到他头上。 我想的,只是怎么样做,才对完成涅母的任务来说最为符合我们的规矩。只要不违反规矩,我不当再世五仆的领袖甚至转托巫具给他,都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无论如何,若要我将涅母裁心所化的灵魄石转托给一个在完成涅母任务时存有别样心思的仆人,那绝对不可以。 那一晚,金灿对我说,他要去密林中的巫台上见卜有道。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向涅母祈愿的好机会,于是我要求火斑带着我和他一起过去。 可到了巫台上,火斑和金灿以及木族大长老对话的时候,无论我在心里怎么向灵魄石祈愿,涅母都毫无回音。甚至我还发觉,火斑想探我心思,竟然跟上次我们在巫台旁的情形完全相反,他根本探不到我在想什么。火斑是小孩心性,探不到也没觉得异常,我意识到他不能配合我的想法,正感茫然时,忽然感觉到金族族人用迷咒侵袭我。 你们一定猜不到,那一廖,我倒是心里一松,我想,也许这就是涅母的回应吧,金灿执着若此,不惜设下埋伏,让他的族人攻击我,所图不过就是想要我转托巫具,那我何不成全他呢?我们就站在这块巫台上,如果涅母都不拦着他,那我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我心内彻底放松,自然绝不会对抗侵袭过来的迷咒,我的打算是听之任之,就由得金灿取了我的心口血,再按他的引导,念出转托咒。 不料就在这时,我猛然间听到火斑呼唤涅母,并大喝破咒,我心头不由一震,米契泉的护体之力爆发,迷咒的力量刹那间散去,有一个念头闪电般在我脑海里划过:涅母在上,若是我刚才已念出了转托咒,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念方起,已是斗转星移。 我堕入了梦境。 五大仆族,除了火族的族亲不做梦之外,我们这些族人们睡觉,都是会做梦的。与凡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堕入梦境后,会很清晰地记得梦境中的一切。 我梦见自己在千万面镜子围成的迷宫中穿行,有一丝血痕在镜面上蜿蜒伸展,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心口血,我便顺着血痕指引的方向向前,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面镜子前,这面镜子上有一滩闪着金光的固化血渍,引我而来的血痕延展到血渍边缘时,仿佛遇到无形的巨大阻力,停了下来,无法沾染到那滩血渍。 我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那个金属世界,看到护佑那个世界的金仆正坐在巫台上和火斑说话,看到我自己闭目静躺在另一边。 我明白了,这是涅母回应了我的那个念头,我在镜子里面看到的,就是我念出了转托咒后世界所变成的样子,那个世界里的金仆无比后悔,他想让我们都回去,所以是他,阻住了引我而来的血痕,只要这道血痕还在,我们就能循原路返回。 镜面上闪着金光的固化血渍,就是金灿的心口血,如果让引我而来的那道血痕碰到这滩血渍,转托巫具的仪式便会完成,我会立即穿镜而入,镜里面那个世界上睡着的土仆就会醒来,未来将变成现实,不再是可以逆转的如果。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3) 梦境中的我,停留在镜子之前,谛听着镜子里面金仆和火仆的对话,渐渐明白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想要我转托巫具的那位金灿的真确心态:他并不是不想完成涅母的任务,他只是想要取代我成为第一,这个念想扎在他心底,甚至强过了要完成涅母任务的仆人心态。所以我知道了,这位金灿,他的确不会真的在乎最终是否能完成涅母的任务,他只会在乎能不能成功抢到本属于我的领袖地位。 哦,那么,我当然不能把灵魄石转托给有这样念想的金灿。 终于,镜子里面的火仆也明白了过来,于是千年后护佑未来世界的金仆,为他找到了涅母在这个世界留下来的歌声,我看到镜子里的火斑堕入梦境,一簇明亮的火焰倏然跳上镜面,将停滞不前的那道血痕和固化的金色血渍都瞬间蒸干,镜子里面睡着的那个土仆同时消失,那簇火焰带着我和剥离出的原来那位金灿,很快回到了这个现实世界中。 而当我从落回到金族聚集地的巫台上醒来时,梦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丝毫细节都没有遗忘。 所以,现在我面临的问题就是,我不能转托灵魄石给金灿,不能向金灿交出我的指挥权,那接下来又绕到老坎节上了,我该做什么才是对的呢?怎么样的选择,才是对完成涅母的任务来说最为要紧的? 火斑的想法很简单,回来后的他,认为我就该象以前一样,把金灿揍一顿让他听话。 呃,我没有灵力啊,怎么可能再去揍金灿?虽然尚只是金仆的一半,还未全部恢复,可就是这样的金灿,也不是我能打得过的吧?更何况,我从来都不认为应该用暴力去强迫别人,这是我族留下来的硬规矩,绝不可违背。 确切地说,这是前世的我自己,留下来的规矩,我不能打我自己的脸。 在我听过的土族传说故事中,前世那位土仆,不但英明神武,而且以理服人,所以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才会全心全意臣服于土仆,自觉自愿地,按照土仆定下的规矩做事。在土仆行走世间时,绝不会出现暴力压制的场面,他还为五大仆族立下了绝不可强迫凡人的禁忌红线,所有仆族人,特别是我们土族人,从没想过违背土仆的规矩。 可直到前不久,我才听火斑说起,前世那位了不起的土仆居然曾经把金仆揍到了散形的程度,后来还因为金仆用灵力无意中伤害了凡人性命,而更加严厉地暴力压制过金仆……涅母在上,这哪儿象是我心目中那个前世老祖的样子? 若是我有勇气当面批评自己的话,前世的土仆倒真象是个凡人世界里唯我独尊的暴君。 火斑才不会批评前世土仆,他怀念得不行,巴不得我赶紧变回原来那个样子,可现在的我是土呆啊,我听土孜婆讲了三十年的故事,一直从骨子里就很排斥那种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控制欲爆棚的作风。再加上我自己生无灵力,想吩咐别的族人绝没可能,想被别的族人吩咐也不太有可能,故此养成了个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性子。 这样性格的我,完全想象不出要动用暴力去强迫别人听我的吩咐,该是怎么样一副场景?先动左脚,还是右脚? 坐在巫台上,我思来想去,确定我无法变回火斑熟悉的那个前世土老大,所以仍然只能回到这一世见招拆招的老路数。金灿一回来就没影儿了,完成涅母的任务离不了他,我仍得设法与他交流才行。 于是我让火斑回去给水媚和木清传讯,自己留在金族聚集地。想等金灿冷静下来后,再与他好好谈一谈。他在未来世界时,是与那个世界上的金仆化为一体的,之后被剥离出来由火斑带回,所以金灿反而不知道在未来世界发生了什么。 我想把千年后那个未来的平行世界是什么样子,同金灿谈清楚,如果他能够省悟过来,也和未来的他一样,认为这个世界绝不能变成千年后的那个样子,应该就会放弃非要抢我的位置当第一的念想。虽然我还是不会转托灵魄石给他,但如果他没了执念,而又愿意领导大家去完成涅母的任务,我们几个都听他吩咐,也不是不可以啊。 我已经想清楚了,灵魄石是涅母之心,五仆的巫具以灵魄石为尊,我不转托巫具,灵魄石就总会以我的意愿为先,那样,即使我们都听金灿的吩咐,需要以金灿为主来交融五仆之力,复愿神心小岛,我也能控制住最后的局面。只要在完成涅母的任务之后,我吩咐拆分五仆之力,灵魄石自会引导其余四仆的巫具完成拆分,就算金灿不愿意,他的点金杖不听他的,就无法阻挡交融的五仆拆分还原成原来的个体。千年之后那个平行世界的出现,核心原因是灵魄石被转托了,以金仆的意愿为先,结果完成涅母的任务之后,平行世界里的那个金仆不愿意拆分还原五仆,保持了交融之体,由自己独自护佑那个世界,却没想到世界因此竟变成了一个大金属团,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认为,只要能把这些很明显的道理同金灿讲清楚,应该是很有可能说服他的。岂料金灿避而不见,让金族族亲告诉我要耐心等他。我以为,他的确需要时间好好考虑,耐心我总是有的。结果一时大意,没料到他会离开冥野地,竟让金族护卫施设阵法,瞬移回了林宅。 由于金族人刻意对我隐瞒,我并没能马上发觉,还是木清瞬移来这里找到我之后,我和她一起在冥野地四处寻找金灿,这才终于确认,金灿已借阵法离开。 经过这一次,我又觉得,我实在是不适合继续做五仆的领袖,我是个迟钝且轻信的呆瓜,我这种见招拆招的做法,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不作为,似乎已经把整件任务的走向带入了沟里……幸好,我觉得应该还不算是爬不出来的深沟,或许,及时改正方向还能来得及。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4) 火兄弟来来去去的折腾,全做了无用功,他表示很不耐烦,所以,当我们一起回到林宅,居然顶头碰上兰家赵家那一堆凡人在吵嚷,他便索性逃到厨房去吃点心了。 他躲了清净,也没什么凡人去找他麻烦,可我俩就不同了,木清马上被兰姓的亲戚围住,而我则被赵姓的那几位围住,两堆人都是一人一句追着我们问话,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先接谁的话好。 高子兴指着我的鼻子质问:“你说说,你说说,你们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你们能有什么好处?不管你们是不是神仙,你们不也在这个世间吗?你们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坏事,还有没有点儿逻辑?” 他的女儿高云湘抢着插进来:“呔,我可是警察!老实交待,你们到底是不是骗子?” 他的妻子赵绢则说:“哎呀呀,因果有报这件事,我一直信的,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赵猛冲着我的耳朵吼道:“我看啊,你这人长得不起眼儿,心思咋恁坏咧,你要真是神仙,咋就不兴做点儿善事啊?” 赵绣往后拉她弟弟,一边说:“你别吼,要听他说,听他说么,他再了不起,也就只有兄弟俩在这儿么,再有特异功能,也双拳难敌四手么,我们现在这么多人,还真拿你俩没办法了不成?” 我被这几个凡人环围在中间,眼花缭乱,张不开口,只好是谁发出声音,我就认真地看着谁。涅母在上,我不是不想回答他们,可是我完全找不着机会。 透过人缝儿,我看见木清那边也是一团乱,她象我一样张不开口,求助的眼光望向我。站在我们这两堆人中间的,是卜杜,他抱着手,饶有兴趣地左看右看,与我和木清的视线对上时,还捉狭地眨眨眼。 我懂他的意思,我是那个他们选定了该拿主意的土老大,如果我不肯拿主意或者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们谁都不会出头管。 赶鸭子上架啊,这说的就是我。而被赶上架的那只鸭子心里是啥滋味儿,我现在深刻体会到了。 可为什么只有我必须被赶上架去呢? 那是因为,只有我,认定架子上必须得有一只鸭子站着。 除了我,其余那几个再世回归的老仆都不认为架子上必须得站着一只鸭子:火兄弟早就说过这个任务不完成也罢,他不过跟在我后面走一遭;木清和水媚虽想要完成任务,可她们的做法是谁站在架子上都行,只要不是她们;金灿倒是很想站上架子,可他的想法是,必须先保证我再也站不上去架子,否则他就不站。 我呢,认定架子上必须站着一只鸭子,金灿可以站上去,而我则必须拥有仍可以站上架子去的可能性。 于是,现在的局面就是:金灿开始借助外围力量,想要来硬的,彻底杜绝我再站上去的可能性,他的外围力量,有水媚,还有凡人;火斑干脆地选择逃避,木清和卜杜则想要赶我这只鸭子上架。 嗯,我很怀疑,卜杜表面上似中了迷咒,已经听金灿吩咐,还特地把兰赵两家人都圈到林宅来,等着我、木清和火斑回来制造困境,但实际上,他恐怕仍保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的本意是想要我站上架子拿主意,他要逼我解决眼下的困境,从而找到新的行动模式,继而便可以吩咐他们去做事。 木清似乎了解卜杜真心想干什么,她的身体是兰文珠,兰家仍当她是自家人,如果她想要出面镇住眼前这一堆乱哄哄的吵闹,以兰文珠身份强行要大家安静,当然可以做到。可她偏就不吭声,只不断向我这边看过来,似与卜杜很有默契。 那么,我要不要被他们赶上架呢? 金灿的目的是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那次去未来平行世界的穿越,被吸融合体的金灿被那个世界的金仆挡在镜面上,身体保存为固化的血渍,而他的灵识与那个世界的金仆合为一体,虽然后来被剥离了出来,可什么都没能记住,他回来后就仍是我们这个现实世界的金灿,念想和心思都停留在丛林中想要迷惑我转托巫具的那一刻。 火斑的体质比我们几个都更特殊,他不受高维度世界拘束,可以随意借梦境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间跳进跳出,千年后的那位金仆知道这一点,他只需替火斑找出回家的方向,用涅母的歌声锁定火斑不致于迷失,就可以让火斑带我们回来,而我一直是在梦境中的镜面外观看,因此我和火斑回来后,都对涅母的任务有了新的认知。 金灿完全没有新认知,他对那个千年后的世界毫无印象,更不会有那个世界里金仆经过千年后才积累出来的深切悔意。 在回到金族聚集地的巫台上,金灿醒来后非常激动,根本不听我和火斑说任何话,他想当然地认为,是我在关键的那一刻不配合转托巫具,才导致他失去意识,然后跟着整个巫台由密林中穿越到了金族聚集地,而且他有些慌张,我没有受到迷咒的影响,说明我有意对抗金族的灵力,他不再能利用族人来迷惑我,他害怕自己的心思已全部暴露,不容我开口,就迅速逃之夭夭了。 我猜测,他不会放弃,将要使用他的第二套方案来谋夺我的灵魄石。 这第二套方案,就是他之前与兰文琬谈话时曾设下过的伏笔:他要利用凡人来干扰我们,他曾对兰文琬说过,我和火斑是有特异功能的骗子,想要利用核潜艇毁灭世界,而他则是想要拯救世界的凡人方柏梧,要引导人类来降服我们。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5) 我猜得到,这个凡人方柏梧,会对普罗大众去讲,他与我们这两个骗子虚以委蛇,已经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并从我们这里得到了点金杖,学会了点金术,他会向人类世界公布我们要灭世的消息,然后请求全人类都来帮助他,以迫使我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去做。 我更猜得到,不会有任何意外,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会被亲眼所见的凡人方柏梧所展现出来的神术折服,更不会怀疑凡人方柏梧的诚意,这个凡人本来就是时下的当红影星,他的妻子林子是本市着名富豪的女儿,再加上何明眉一直宣称方柏梧是个善良的好小伙儿,曾不为名利救过她一命,在这许多良性背景的衬托下,凡人方柏梧必定能迅速获取人类的信任,将会有无数凡人奉他为救世主,任由他指挥。 而我和火兄弟呢?在人类世界里,我们没有身份,没有来历,如果警察现在跑去穆家村问一问,穆爷爷恐怕连我和火兄弟是谁都不记得了。我们自称的身份信息一旦查无实据,所有的凡人第一时间就会认定我俩是骗子。 更何况,火兄弟坚持遵守我的规矩,肯定不会在凡人面前使用他的火焰盒,顶多就展示一下读心术吧,这要从凡人的视觉角度来看,就更象是假托为特异功能的骗术了。 麻烦就在这里,火兄弟虽有无上灵力,可我不能用,我绝不会去强迫凡人……但反过来,凡人声势汹汹,在方柏梧的蛊惑怂恿之下,却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强迫我,如果凡人真的集体来强迫我,非要我转托灵魄石给方柏梧,以此来证明我的真心是要拯救这个世界,那我是否非要如凡人所愿? 兰赵两姓这一堆人,齐齐守在林宅,围着我和木清质问,能冒出这样的场面,固然肯定是卜杜自打算盘的配合,但首先一定出息于金灿的主意,听听现在围着我的这些人对我说的话,就是后续更多凡人前来干扰我的事态预演,如果我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那我就是一只无法被赶上架的鸭子,到那时,就连卜杜、木清都会劝我转托巫具的,我是否非要如他们所愿? 我该怎么应对眼下这个场面呢? 之前我跟你们说过没有?自从我穿越回来后,我就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具体来讲,就是我隐隐约约地,总觉得胸膛中似多出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这种感觉会趋使我想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才对,如果犹豫思考的时间过长,我会整个儿呆住,僵成一根名符其实的呆瓜。 此时此刻,被身边的人团团围住,我胸膛中的空落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思来想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其结果就是:我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原地,已经连眼珠儿都不转了。 但我的思维其实没停下,我一直在苦思冥想着,我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呢? 另一边,不断抬眼看我的木清,忽然发现了我的异常,猛地推开她身边的那堆亲戚,急急走了过来,探究地上下打量着我,问道:“土老大,你怎么了?你什么都没想吗?怎么我探查你的心思,居然是一片空白,什么念想都没有?” 一片空白?没有念想?我眼珠直直地瞪着她,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在不停地想着啊。 兰家亲戚都跟在木清身后围了过来,嘴也都没停,还在各种吵吵,但木清马上提高声音大喝道:“闭嘴!” 咦,还真有奇效,这一嗓子下来,林宅客厅里的所有人都立马安静,瞬间鸦雀无声。连卜杜都放下了抱在怀里的手,略显紧张地看向我。我直直地转头,眼神往两处瞟了瞟,发现火斑端着一盘点心,也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这再一次证明,我什么都不做,就等于什么都做了,你们看,我僵成呆瓜,木清不就主动出头了吗? 木清对卜杜说:“你还是把来龙去脉先讲一讲吧,你想考验土老大的应变能力,那没有什么用,他就不是那种在乎形象的高调英雄,在没有想好之前,说不准他会一直维持这种死机状态,你逼他干嘛呢?你不如把你的想法直接告诉他吧。” 卜杜点了点头,先对围着我们的那堆凡人说道:“大家别乱,我知道,你们是听了林安清的话才来的,而小方和林子同意你们守在这里,等着见土老大和火兄弟,是因为同情你们家的老祖宗信了他俩的话才决定离开人世,所以先给你们一个机会问问清楚。可既然是要问他,就得有个章法,这般胡乱指责似的乱问,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建议,你们大家都找地方坐下来,容我先跟土老大讲几句,然后你们再一个一个问,或者委托一个人问,这样行不?” 木清跟着劝道:“卜杜说的对,土老大和火兄弟肯跟着我回来这里,就不可能再跑掉,大堂姐,你是兰家掌门人,请看在妹妹小阿珠的面子上,让所有人都先坐下来吧。” 这法子倒管用了。 不一会儿,兰赵两家的那十个人,就三三两两各自在客厅找地方坐了下来,也没人乱嚷了,场面登时清爽了许多,木清走过去跟兰文琬坐在一起,火斑在靠近厨房的角落里缩着,只剩下卜杜和我,还站在原地没动。 卜杜对我说道:“土老大,我并不是真心想帮方柏梧,但事到如今,我得跟你把话说明白,你若坚持不肯牵头,那我就退出这整件事,这个世界接下来会变成怎么样子,那都是真主的旨意,我一介凡人管不了,也不想掺和。” 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意思,不用明说我也已经猜到了,我只是还在想着,我到底该怎么应对。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6) 卜杜续道:“那天,林子没在林安清家找到火斑,回来同木清和我商议,木清探查到火斑瞬移回了金族聚集地,我们都认为,你和火斑这么长时间找不见,说不定是藏在金族聚集地里,这么一来,那说明你是决定要将灵魄石转托给金灿了。木清就说,她要过去找你们,看一看情况如何。还说,若是她和你们回来之前,金灿先回林宅的话,那我和水媚就听金灿的吧。结果,木清刚离开没多久,金灿就从地下室里走了上来。金灿说,你和火兄弟发了狂,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不想把灵魄石再转托给他。那一晚,他是受到火兄弟的破咒所伤,灭咒的灵力才会回到我的身上。金灿说,你俩跟他回到金族聚集地,是想要控制住他,他趁你们不备逃了回来。金灿认为,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绝不能再靠你来牵头,我们应该向人类世界公布这件事,联合凡人的力量来要求你交出灵魄石。” 我终于慢慢开口,说道:“嗯,我知道,金灿的目的仍是想要灵魄石。” 卜杜看了一眼兰文琬,这位大律师站了起来,对我说道:“土先生,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就这样称呼你吧。前些天,那位火先生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跟我说了许多话,他责备我上了小方的当,也就是你们说的什么金灿,他是为了要一块什么……神奇石头,想用凡人的性命来要胁于你,对我们讲的都是胡说八道。可能是受到了火先生特异功能的影响吧,当时他这么对我说,给了我很大的震憾,我几乎相信了火先生。不过等到小方回来后,他和我又谈了谈,我仔细想一想,小方的逻辑还是更能成立。据小方讲,那块神奇的石头,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被你们兄弟机缘巧合发现,由此获得了特异功能,只要你交出来这块石头,你们就别再想蛊惑人心,也就不再可能毁灭这个世界,这听起来,似乎完全没什么问题。” 我淡淡答道:“方柏梧是个影星,编故事自然没什么问题。” 高云湘抢过去说:“哦,说人家编故事,那你自己呢?你们之前讲的那一套神仆什么的……我们在这里的人都听说过,可事后回想起来,细节全都模模糊糊,而且,好象每个人记得你们讲的都不太一样,那你不是在编故事吗?小方说的故事,听起来有理有据,他的确会点金术,而你的确有块奇怪的石头,对不对?小方说了,他忍辱负重,加入你们兄弟俩的这个骗局,就是为了弄清楚你们的特异功能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从你这里,得到了那根能点金的小铁棍,他说小铁棍和石头其实是一套组合,两者合在一起,就能交给科学研究机构去研究你们特异功能的秘密。小方把这些真相,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们,文琬姐还亲眼见过那根铁棍,这能是假的吗?” 我轻轻道:“逻辑这种事……跟信息有关,信息停留在哪个层面,逻辑也就停留在哪个层面。的确,我是有一块神奇的石头,可我绝不能交给小方。” 高子兴露出谴责的表情,愤愤道:“看吧,看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娃儿,听我一句劝,捡着啥好东西都不该贪心,那该属于国家。小方讲,这石头落在你手里,最终会让这个世界毁灭的……小伙子,世界毁灭了,你能有什么好处?你就那么丧心病狂?” 我摇头道:“我就不是人,更与你们人类的国家无关,这块石头选择了我,怎么可能属于你们的国家?我当然不希望世界毁灭,但现在,时间已经很紧张了,我却还没有找到拯救这个世界的办法,万一真的不行,那我也只能尽力便罢。” 兰中庭气呼呼的一拍桌子,吼道:“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为了这块什么石头,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啥叫还没找到办法?这世界上有几十亿人,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咋的?要你尽什么力哟,你把石头交出来就是,你不行,总有人行。” 我还是摇头,道:“稍安勿躁。这石头不是我交出来就行的,我如果不转托巫具,无论是谁,拿着这块石头都没有用。” 兰中榭拽着兰中庭的袖子,劝道:“二哥,你消消气,小方不是说过嘛,这个石头是外星人留下的,有啥啥的……启动密码,这个密码只有那个骗子知道。他得先念出那密码,把石头启动了,再交出来,别人才能用。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守在这儿跟这个骗子讲道理的嘛,你逼他没用的,得要他先念那密码。” 我在心中感叹,金灿的故事,真是编的很圆。他把凡人的心思摸得很透,知道怎么讲会让人类相信,在灵魄石上,已滴有我和金灿的心口血,转托巫具所剩的唯一步骤就是我念动转托咒,无论金灿在不在场,现在,只要我念动转托咒,灵魄石就会转托归金灿所有,且再也无法撤销。 火斑的声音从他缩着的角落里传出来:“启动密码?哟嘿,小方真该改行去当编剧了……我受累问问,土老大要是不肯念密码,你们想怎么办?” 赵绣激动地说:“为啥不肯啊?这事儿都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你们那个骗局还能成吗?文琬跟我们说了,你俩好象是……要骗啥核潜艇什么的,搞世界大战。哎,任何骗局,只要一揭穿,那指定就骗不下去了。现在大伙儿都晓得你有块神奇的石头,要用这石头骗人,那你还能保得住?你再了不起,再有特异功能,也就只是独一个啊,还能斗得过全世界几十亿人?听我一句劝,你俩就别拗着了,反正你们骗人的目的已经达不到了,回头是岸,放弃吧。” 赵绢帮腔道:“我妹说的对!骗人这种事儿,戳穿了就该放弃。说不定,你把石头交出来了,国家还能给你俩个奖励啥的,这石头毕竟是你们捡的嘛,国家机构要搞研究没准儿还需要你们,那你们这兄弟俩后半辈子都不愁没饭吃了,多好的事儿啊。” 我听着他们这样纷纷乱乱地讲话,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胸膛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渐渐开始消褪了,强烈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作什么而引发的身体和眼神的僵硬也一点点缓和下来。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7) 忽然间,我知道了接下来该去怎么应对。 我长舒了一口气,从裤袋里掏出灵魄石,走到长桌跟前,伸长手臂,把灵魄石放在桌面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自己在桌旁坐了下来。 客厅里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所有视线都锁在灵魄石上,大气儿都不敢喘。 卜杜犹豫了一下,也向长桌走了过来,皱紧眉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与我正对面,诧异的目光直盯着我。 我就对他解释:“你别担心,我不会在人前使用灵魄石的。来,你们大家都看一看,这也就是我那块神奇的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如果我告诉你们说,这石头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能让我兄弟有特异功能,你们凡人真的会相信吗?” 兰文玉和赵猛对视了一眼,兰文玉冲我说道:“土先生,我和我舅舅都是建筑行业的,你能让我们近距离看看这块石头吗?” 我冲桌上的灵魄石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俩过来看。 兰文玉和赵猛便走了过来,两人似乎都有些紧张,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从桌上拿起灵魄石后,两人交换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赵猛才说:“这看着……真没什么特别的。你要说是你在路边随处捡到的圆石头,我可能还觉得更可信些。” 兰文玉还拿着灵魄石不放,他将掌心的灵魄石掂了掂,对我说道:“土先生,光是这么凭肉眼来看,这块石头确实非常普通。可我有个疑问,如果它真只是一块普通的路边石头,你为什么会一直揣在身上呢?你和你兄弟的特异功能,到底跟这块石头有没有关系?” 我从他掌中取过灵魄石,握在自己手里,对他说:“坦白跟你们讲吧,这当然,并不是一块普通的路边石头,它是我们主人裁心所化,确切地说,你们可以理解为,它就是我们主人的心。” 那帮凡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有的轻声惊呼,兰文玉和赵猛则瞪大了眼睛。 我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们这堆凡人守在这里,是想要跟我讲道理,对吗?讲道理没什么不好,我跟你们很多人都曾说过,不管我们是有特异功能还是神仙的仆人,我们的规矩都是绝不强迫别人,要靠讲道理来说服。所以,你们肯来跟我讲道理,正符合我们的规矩,我非常欢迎。但讲道理之前,我们需要先达成一个共识,小方编了那样的一个故事,不管你们信了多少,其中有一个细节倒半点不假,我也要跟你们再强调一次:这块石头非常神奇,除非我念咒语主动交出,谁也没有办法从我这里拿走。” 火斑忍笑的声音响起来,接我的话,说道:“对极了,哈……没有咒语,哈……不对,没有密码,它对你们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谁拿走了也没有用……噗哈哈……” 兰文琬站在稍远处,望着我道:“土先生,我们并不打算仗着人多欺负你们,小方也早就跟我们说过,强迫对你绝无用处,所以我们才来跟你讲道理。刚才,我们这么多人对你说的话,难道不对吗?你为什么不主动把秘密讲出来呢?你们兄弟俩想要毁灭世界的骗局,现在已经破灭,这块石头的神奇用处,于你不过是能尽量换些名利好处,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来关注这块石头,而你又肯主动配合,那想要什么好处会得不到呢?” 我看向她,说:“兰大律师,若如你所说,我拿着这块石头,最初的目的是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则这个世界的任何名利好处,势必已无法再打动我,来,我同你讲讲道理,在我不想要这世上任何好处的前提下,我有什么理由把这块石头主动交给别人?” “真的什么好处都不能打动你吗?那么,坏处呢?”兰文琬盯着我问:“若是你不主动交出来这块石头,会有无数的凡人为你去赴死呢?若是这无数的凡人中包括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呢?若是借身体给你们用的兰文珠,在清醒后发现自己的全家人竟然都为你殉难,那你也不能被打动吗?” 坏处? 我瞬间顿悟,原来,这就是金灿去电视台接受采访,计划要说给人类世界听的,对付我的计划。 我没有答话,把目光转向我握在手里的灵魄石,从米契谷出来到现在,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情绪:原来,这个凡人世界,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世界。 我真的能无视凡人因为无知而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吗? 我不在乎灵魄石能不能给我带什么好处,但我能不在乎灵魄石会不会给凡人带来坏处吗? 特别是,这个世间所有的凡人对我来说,真的都无所谓吗?这间客厅里的所有凡人呢?我也无所谓吗? 我意识到,金灿比我更早地,明白了上述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处心积虑,一直没有放弃方柏梧的凡人身份,反而借助炒作,把凡人方柏梧在短时间内搞出很大的名声,几乎人人皆知。他在凡人中越有影响力,凡人就越会对他盲从,而在“我会毁灭世界”的这个大前提下,为了阻止我使用这块神奇的石头,他那些热血的粉丝不会拒绝牺牲,更加冲动的凡人,甚至有可能对我以命相逼。 我真的不介意凡人在我眼前死去吗? 哪怕不是我亲手去伤害凡人,哪怕全是因为凡人自己想岔了念头,哪怕我再怎么说明他们去死并没有用处……如果凡人死掉的原因是我对他们的不理会,我会不会介意? 我当然会啊,金灿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位兰家老祖宗的死,我一直介意至今。 我会介意,这是否就表明,我真的已经对凡人,或者说某些凡人,产生了作为仆人本不该有的情绪?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8) 见我不说话,兰文玉便道:“土先生,我们大家决定一起到这里来等你,主要是因为,我堂妹兰文琬认为,小方的话虽然言之成理,逻辑通顺,但在没有听到你的说法之前,仍是一面之词。我堂妹是律师,习惯使然,很讲究要给嫌疑人说话的机会。土先生,我们之前也听过你说话,你总是说你是什么神仆,在这世间行走是因为世界就快要毁灭,你必须要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如果你的话是真的,那你绝对不会看着凡人在你面前无辜死去,对吗?把这块石头交给人类使用,对你有什么损失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不能交出来呢?” 哦,在这帮凡人的眼里,我竟然算是嫌疑人? 呃,好吧,勉强也说得通,金灿把我说成是想要毁灭世界的骗子,我自然已成了被告身份。那这十个凡人是来当陪审团的吗?嗯,我记得跟我们打过交道的凡人应该有16个,除了死去的兰家老祖宗和返身成为婴儿的卜有道不可能再出现之外,没来的还有林安清、何明眉以及兰文珠的父母,眼前的这十个凡人,难道想要通过审判我,来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吗? 木清探查到我的心思,汇报似地对我说:“土老大,林安清一心信道,他上次来,见到了卜杜,他知道卜杜是卜有道的亲兄弟,又找不到你,就表示他全听卜杜的吩咐。卜杜对他说,如果水媚打算帮助金灿,那么林子和小方的婚姻不撤销也罢,林安清便回家去了,说不想再搅和这件事。至于何明眉,她说她已活得够了,万事全凭林子做主,她都无所谓。兰文珠的父亲还在昏迷中,母亲一直在疗养院陪护着,她对我说,不管我是不是兰文珠,决定都由我来做,她只要兰文珠能平安回来就行。所以,今天来这里的凡人只有十个。” 这么说,那就真的只能是由我们来判决了吧……十个凡人,六个神仆,两种思维模式,最终却想要找出一个共同的行为导向。 我握紧手中的灵魄石,思绪起伏,我当然不会如金灿所愿,将灵魄石转托给他,但我面临的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我必须要站出来牵头,不但要想办法劝服这些盲从的凡人,还要想办法说服金灿和水媚,才能真正按照涅母神喻的吩咐,齐聚五仆,去拯救这个世界,我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这个世界必然就会毁灭,灵魄认我为主的那一晚,大地崩塌、烈焰蒸腾、洪水肆虐的惨景常常在我脑海中闪现,这样的结局与千万年后金仆独自为尊的那个金属世界有什么不同呢? 不,不,我确定了,我想要拯救的,就是眼下这十几个围着我的凡人和神仆仍可安然存在的世界,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毁灭,我希望这世间的万物生生不息,我希望我们五仆护佑的资源都还能为这世间的凡人所用……对,对,没错,我想要拯救的,就是当下这个凡人的世界,就是涅母仍然还存在着的,眼前这个世界。 林宅客厅里的人,全都屏息静气,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的脑海里,忽然响起隐隐约约的笑声,仿佛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我的耳边,笑声轻轻地荡漾,很明显饱含着喜悦,我猛地感觉心底闪耀起一片光明:这,就是涅母的喜悦啊。 涅母在上,我的主人,的确还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我永远是她的第一个仆人,我一定要完成她交待给我的任务。 我双手合拢,将灵魄石扣在掌心,闭目垂头,额角抵在合拢的手指上,刹那间,前世记忆有如潮涌而来,将我完全淹没。 时间,好象过去了很久很久。 但当我抬起头来,看向客厅墙上的大挂钟时,却发现分针只不过刚走过了一圈儿,客厅里的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和表情,透过指缝,我能看见掌中灵魄石已变成水晶般透明,但并无明亮光芒向外射出,所以别人看我,没发现有什么异象。 在旁观者的眼里,我大概就只是疲累般的把头在手上靠了一分钟吧,没有哪个凡人会明白刚才那一分钟发生了什么。 但是,木清和火斑都已神情大变,木清惊喜地站了起来,火斑索性跑到我面前,咧着嘴直乐,只没出声。 卜杜一脸好奇,作为一半凡人一半仆人的他,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敏感到肯定有事发生。 我神色不变,冲火斑微微摇了摇头,木清正站在同一方向,也看到了我的暗示。 我没有再显露灵魄石,将它小心放回了衣袋里,正贴着我的胸膛,然后才对众人道:“好吧,刚才,你们大家都已说过你们的道理,现在该听听我的道理。其实,直到刚才那一分钟,我也才真正想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拯救这个世界。这是因为,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我们的主人涅母还存于在这个世界上,保有她的喜悦,是我身为第一仆人的最高职责。你们要相信我一定会尽全力拯救这个世界,所以,我不能把属于我的主人之心,按照你们凡人的意愿交托出去。” 兰文琬有些不明所以,她看了看身边一起站着的木清,问道:“小阿珠,刚才这一分钟,发生了什么事吗?方柏梧曾对我们说,只有让土先生把石头交托给他,才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保证让你安全回来,可土先生又说他不能交托,是方柏梧骗了我们吗?”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9) 木清拉着她坐了回去,款款道:“大堂姐,我明白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你们并不是想威胁土老大,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会在一个多月后就毁灭了,那么,只要还有办法,就总会有人不惜牺牲自己去实现……小方不是完全在骗你们,他的话只是为他自己留有很多余地。而土老大一旦肯出头,就不会为他自己再留余地……愿意相信土老大的话,还是相信方柏梧的话,凡人必须靠自己选择。大堂姐,我先问问你,你们来之前,是商量好了吗?你们十个人,都愿意相信方柏梧的话,不惜为他牺牲吗?若土老大真是想要毁灭世界的骗子,那你怎么敢肯定,土老大会在乎你们的牺牲?” 另一个声音在大门那边响了起来,是唐慧,我回忆了一下,她除了刚开始同兰家人一起围住木清那时候说过三两句,一直就没有再开口说话。而客厅里的人实在太多,我竟没留意到她坐在哪里,此时她一开口,我才看见她居然隐在门边,被玄关门框半遮着,不仔细找便看不见。 只听唐慧说道:“不是文琬肯定,是我肯定。小阿珠,你还记得嫂子的直觉有多准吧?那一天,小方来同文琬会面,说这两兄弟要毁灭世界,文琬后来找我,同我说了所有情况,我却不信。说起来,我们这一大家人,同小穆两兄弟打交道也算有些日子了,同方柏梧打交道更久,其实,我们素来都很瞧不上方柏梧的为人,怎么他突然变成救世主的样子,露了一手点金术之后,我们就马上信了他呢?我相信我的直觉,我觉得小穆两兄弟是讲道理的人,而小方却心机难料。听我这么说,文琬这才决定,要组织我们这十个同你们接触过的人,来找你们问个清楚。我们不怕人多嘴杂,要的就是这人多气盛的架式。我觉得啊,这位土先生有个不太好的毛病,总不愿意把话对我们直接讲清楚,遮遮掩掩的。但他对我们不坏,我本能地直觉他会关注我们,不伤害我们。我们人越多,他顾忌就越多,如果逼到最后,土先生想明白了,只有同我们这些人把道理讲清楚,才能应对我们,那我们就会看清楚到底谁真谁假了。我能肯定,我们这乱哄哄的闹法,会让土先生不再遮掩,所以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我瞧向唐慧,感叹道:“唐女士,难怪当初你们兰家的老祖宗,会带你来林宅与我们摊牌。现在想想,她看重的也是你这惊人的直觉,你相信自己的直觉,知道我和你们老祖宗都是讲道理为大家好的人,自然会认同我们的决定,不把老奶奶的秘密说出去。” 我这话一落地,兰赵两姓人竟立刻都朝唐慧七嘴八舌嚷了起来,问老祖宗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居然瞒了这么久不告诉家里人,唐慧苦笑道:“土先生,你……你真是不会说人话!我奶奶已经去世了,小阿珠也已经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了,那个秘密说不说出来,还有什么要紧吗?你怎么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瞅我这下场……你是希望我们家人都不再相信我的直觉吗?” 我尴尬地沉默。 这个唐慧,直觉真的很准,一语中的。 我果然就是不希望她的直觉再被相信,因为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同林宅客厅里的这十个凡人讲道理,可我不能把我们的事讲得巨细无遗,我亦不能让这些凡人知道灵魄石的功用,更不想讲太多涅母和我们的信息,对这些凡人造成不好的后遗症。唐慧刚才已经明点出来我会遮掩的坏毛病,如果这些凡人全信了她的直觉,以此来判断我接下来说的话有无遮掩,那局面对我肯定不利。 那些凡人也不是傻子,听了唐慧的话,再见我没有应答,面上的表情便七彩变幻,各有各的琢磨,一时间,倒是都不再去追问唐慧了。 火斑盯着唐慧,问道:“唐女士,你坐在门边,难道是想第一时间能跑出去吗?我明白了,你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怕靠近我们会有危险,若是真闹出以命相逼的情况,你就会夺门而出,你肯定不会牺牲你自己来帮方柏梧,对吗?” 唐慧坦然道:“我来这里,是赌你们兄弟俩,有可能会骗人,却绝不可能亲手沾上人命。所以,我们来这里的主要态度,是想强烈表达人类为了救世不惜牺牲自己。但作为个体的人,我们也不会白白牺牲,更不会听由你们忽悠,象我奶奶一样去自杀。我们商量的办法,是逼到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反正我们人多,硬从你手上抢那块石头也不是做不到。可我啊,对肢体冲突的暴力场面有心理阴影,只能躲远点,真要打起来了,我会第一时间冲出去报警的。” 卜杜笑起来,转头道:“唐女士,你们凡人的想象力还真是漫无边际啊……哈,忘了,我自己也是凡人,其实你们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逻辑,但你们忘了密码的事吗?小方要的是土老大念密码,你们光把石头硬抢过去,那没用。” 赵猛挥一挥手,豪气地说:“管不了那么多,先抢过来再说。我还不信了,我们这儿十个人,你们那儿就四个人,这还能抢不过来?然后报警,把你们这俩骗子抓起来,关在牢里审问,那什么密码,最终你们总会说出来的,不然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抓住了他们始终没绕出来的、方柏梧所编故事里的这个最荒谬的逻辑,正色问道:“来,讲讲道理吧,如果方柏梧说的是真的,我的目的是毁灭这个世界,那我还要什么好外?我兄弟有特异功能,你们人多也对付不了他,若能被你们抢去石头,那也是因为我们兄弟不想伤害凡人的性命。要以我的目的来论,你们抢走石头,把我们兄弟关在牢里,最后岂不会如我之所愿?我绝不会说出小方想知道的密码,人类亦不会知道如何启动这块神奇的石头,结果是小方找不到拯救世界的办法,我的目的岂不就达到了?对你们人类有什么好处?”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0) 兰中榭颤颤开口,道:“他舅……我说,咱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吧。这个小穆说的话有道理啊,咱就不能跟他提好处的事,真想,要好处的人,还能干出要毁灭世界的事儿来吗?咱就按小方说的,把小方的计划告诉他吧,看他听完后,能不能看在咱们所有人的情面儿上,把密码告诉咱们。” 高子兴接过去说:“他姑姑,你这话不妥。小方的那个计划,骨子里和咱们来这里的方案差不多。小方不是说了嘛,核潜艇啥啥的,这俩骗子只要手里还拿着那块神奇的石头,就一定能控制住,而且时间不会拖太久。小方已经套出来了,他俩计划的灭世时点,就在六周以后。而正是因为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南海深处才会有大道显圣。现在,世上的许多信众都在乘船赶往显圣那处聚集,想以人命为盾,阻止这俩骗子毁灭世界。可是适才,这位小穆,不对,土先生已经明说了,他的目的就是毁灭世界,他不要什么好处,倒是肯跟我们讲道理。你们觉得,那许多赶过去的热血沸腾的信众,能有几个人肯跟这位土先生讲道理?说直白些,不过仍然是想仗着人多,看看能不能强取硬夺吧?所以我觉得,我们跟他讲不通道理,动手硬夺也没什么错。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抢到先机,夺过来,拿去给高人们,喏,比如科学家吧,给他们先看看,这块神奇的石头到底有啥奥秘……咦,我忽然有个想法,难不成,这块石会是女娲娘娘漏下来的那块补天石?哎呀,哎呀,莫非便是红楼梦里的那块通灵宝玉?这我可一定得看看,哪怕为此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土先生,土先生,麻烦您能不能把石头再拿出来,让我仔细瞅瞅?” 木清忍不住了,拦着他道:“三姨父,您别裹乱了,您当我们在演红楼梦呐?方柏梧对你们说的话,就只有一句能信,那就是:从现在开始,六周之后,如果我们还想不出办法来,这个世界的确真会毁灭。你们一定得理解,那块神奇的石头虽是救世的关键,但能使用它的却只有土老大一个人,我们必须相信土老大,必须依靠土老大去救世。” 兰文琬看着木清,提声说道:“小阿珠,如果不是对土先生尚存相信之意,我们这十个人,为什么要先赶到林宅来呢?我始终在想,奶奶一世清明,年纪越大活得越明白,怎么可能晚年突然被骗子蛊惑会去自杀?如果奶奶是真心相信这位土先生,那总该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土先生到底是怎么让奶奶相信他的。” 客厅里一时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我。 我感慨地说道:“兰大律师,这一次,你总算抓住重点了。兰家老祖宗的确一世清明,她怎么可能被一个骗子轻易说服,甚至做出自杀这样重大的决定?如果仅用我兄弟会读心的特异功能来解释,那不是太轻视她老人家的智慧了吗?来,我给你们讲讲道理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们若是全都开口说话,场面会很混乱,我也无法讲道理。所以,我希望接下来,只和兰律师你一个人对话,这可以吗?” 兰文琬环视了一下客厅里的人,冲我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表示默认。 我续道:“我来给你们捋一捋啊,无论是世间正在热传的所谓显圣大道,还是向你们展现过点金术的方柏梧,又或是眼下手握一块神奇石头的我,以及那边会读心的火兄弟……这种种现象,其实都只证明了一件事,这世间,毫无疑问,有超越人类科技的力量存在着……让我用大家都能听明白的话来说吧,这证明在这世间,的确有不同于凡人的神仆行走,我们仆人,和你们凡人不同,这你们能接受吗?” 兰文琬思忖了一下,说:“能接受。不过,我想改一个称呼,与其说是什么神仆,你不如就用人类早已熟悉的名称吧,我认为,你们是巫,自古以来就一直被传说的巫,然而,传说忽然变成了现实,如今巫行世间,对人类来说,很难说是祸是福。” 我点头道:“好,就用你的这个称呼,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巫。关键问题也的确出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从传说中冒了出来,开始行走世间?其实我之前一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世界面临极大的灾劫,将要彻底毁灭。我们现世行走,是为了设法拯救这个世界。而为完成这个任务,我要先找齐聚五仆……五个巫。第一个,我找到了火兄弟,然后就来到林宅,经过种种机缘凑巧,加上我自己,我齐聚了六个,确切地说,其中有两个只是一半的巫。但糟糕的是,我们这次再世显现,都出了些毛病,不得不在之前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想办法去修复我们的这些毛病……很遗憾,至今我的毛病仍未完全解决,而且,看起来是复原的可能性非常小。” 兰文琬轻轻摇头,问道:“土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有证据吗?” 我道:“你要看什么样的证据呢?非得是施展点金术那样的神奇手段吗?抱歉,按照我们仆人的规矩,人类本就不该知道我们的任何信息,更绝不能看见我们使用巫具,恕我无法向你展现任何神术。” 兰文琬叹道:“土先生,你自称为巫,却不能展示巫术,但凭三寸舌,说的天花乱坠,由此控制人心,致人迷乱,古往今来,所谓传说中的那些巫,为何总被人类视为祸害,莫不皆因为此等作为。” “所以,你们宁肯相信方柏梧说的那一套,就是因为他向你展示了巫术?”我平静地问。 “总得有点什么,可以让我们眼见为实,才能让我们信服吧?”兰文琬坚持道。 但我为什么非要让凡人信服我呢? 我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1) 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已再没有想要躲避凡人的念头,因为我已经明白,再世回归这一趟,我的任务并不仅仅是拯救这个世界,还包括要让凡人参与到我们的任务中来,甚至要弄清楚凡人对于这个世界的心意……这个世界该如何继续存在下去,已不光是我们五个仆人的职责。 我终于领悟到,为什么会彻底失去了我的灵力,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无法找回,就是因为,在我没有灵力、金灿也绝不想服从于我的情况下,我要齐聚五仆之力去拯救这个世界,那么唯一的路径,就只能是让凡人信服于我,和我站在一起。 金灿其实也正在走这条唯一的路径。 我与金灿的区别只在于,金灿会无所顾忌,施展点金术以让凡人信服,简单快捷,而这个我却做不到,我绝不会坏我们的规矩。 可如果,我坚持只讲道理,不展示兰文琬所称的“巫术”,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让凡人信服于我呢? 我看着林宅客厅的这些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兰文琬脸上,道:“金灿,哦,就是你们的熟人方柏梧,他只是半个巫,所以,他的心态与我们不同,会受凡人的欲望趋使,突破我们的规矩。如果他是一个完整的神仆,反倒不太可能这么做……兰律师,你得理解,巫行世间,有一个基础的规矩,那就是必须尽量避免同凡人打交道,更绝对不能让凡人亲眼看到我们如何施展所谓的神术。” “为什么?”兰文琬问。 “因为凡人一旦看到,就必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凡人被神术折服,盲从会神术的巫,哪怕这个巫会欺骗凡人,利用凡人,凡人也无法识别。若有机会,凡人会抑制不住抢夺的欲望,取神术为己用,不顾任何后果。”我解释道。 “你这个观点。我不能同意,”兰文琬反驳说:“巫会神术,能突破时空限制,自然肯定比凡人高明。只要他说的话有道理,又是为了我们好,那我们为什么不该听从呢?凡人就全都没有脑子吗?凡人就绝对不能控制欲望吗?不说别人,就看看我们这十个人,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求证小方的说法是否真实,即使他会点金术,我们也还是愿意听你讲讲道理,这怎么能叫盲从?顺便强调一下,万不得已时若真要抢夺你的那块石头,也绝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欲望。” 我道:“可是,你们求证的逻辑是什么呢?是来要求我也展示神术给你们看,这偏偏是我绝不能做的,而你们为此便不相信我,你们就这样循环论证,难道不是在不知不觉已经开始盲从?方柏梧的为人本性如何,适才唐慧女士已经讲过,你们对他都并不信任,只不过因为他露了一手神术,你们便觉得他更可信,听凭他指使人类来这里替他呐喊,想方设法逼迫我交出巫具,这难道不是无法识别?你们甚至想要仗着人多,想要硬夺我的石头,这难道就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欲望?你真的不担心你们做错了吗?” 兰文琬紧紧盯着我,坦然说:“担心啊,所以我们还在听你讲道理啊,你说小方不可信,那他到底会有什么企图?” 我道:“他的企图,就是谋夺我这块神奇的石头,至于谋夺之后他会不会拯救这个世界,那,可就全看他的心情了。” “土先生,这块神奇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兰文琬直接了当地问。 我看了看木清,又看了看火斑,他俩都轻轻地点了点头,卜杜查觉到我在征求他们的意见,索性开口说:“土老大,你想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好吧,那我就按我想的去做了。 我说道:“我再提醒你们一下,我接下来跟你们讲的,是我刚刚找回来的前世记忆,由你们自己判断要不要相信我的话。有一点比较可惜,凡人的大脑与我们的信息相斥,虽然你们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可等你们走出林宅之后,恐怕很快就再不会记得我曾讲过些什么,只留下一点大致的模糊印象和内心的感觉。我希望,如果你们听了后,能相信我说的话,那请尽全力记住你们内心这份相信我的感觉。不管以后再有人对你们说些什么,或者再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们记住,你们在这里,已经相信过我。” 兰文琬干脆地答道:“行,我们都答应你,我代表这里的所有人向你承诺,如果我们今天在这里都能相信你说的话,那不管以后还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们都一定坚持相信你。” 我道:“这样就好。其实,之前我都跟你们讲过的,这个世界由涅母创造,我们五个,土金木水火,是涅母的仆人,我们的职责,就是护佑这个世界上对应的五大资源,这个世界,可以简单说成是由这五大资源汇集形成的,而五仆齐聚,就象征着这世上的一切……当然,除了凡人在外。五大资源,皆供这世间的凡人所用。我是涅母的第一位仆人,就叫土仆,没有别的名字,而后涅母造出了另四位仆人,他们叫作金灿,水媚,木清和火斑,为我分担不同的职责。我们一起护佑五大资源,推动大自然的循环往复,渐渐孕育出了独立于五大资源之外的动物生命,而这世界上的动物生命中,唯有人类才知道如何使用五大资源。为了帮助人类一代一代进化出更有效使用五大资源的智慧,我们,嗯,更确切地说,是我,土仆,排列出了动物生命过程中的整条食物链,并让人类,站在了这根链条的顶端。”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2) “你们护佑资源,是为了人类使用,那最确切地说法,你们岂不应该是人类的仆人?”兰文琬发问。 “不,不能这样理解,”我解释道:“由人类来使用资源,这是我们的主人涅母指定的,就象是游戏规则指定了玩家,但由我们来负责维护游戏规则,你能说我们就因此变成了玩家的仆人吗?不,我们是创造游戏的涅母的仆人,我们的职责是保证这个游戏的运行不辍。” “呵,黑客帝国嘛。”兰文琬半带嘲讽地说。 我曾听土孜婆给我讲过这部电影,马上道:“不,你又理解错了。这不是电脑联网游戏,涅母更不需要人类给她提供什么能量。我们的主人,她唯一喜悦的事,就是创造,她能无中生有,从无中创造出一切,然后让我们护佑资源,保障万物在这个世界生生不息。她设定护佑资源的任务,交由我们仆人来完成,这是为了留存住她因创造而生发出来的喜悦,涅母对于人类,没有任何索取需求。” “对不起,我无意贬低你们的主人。只是,你的话听起来,比黑客帝国还要奇幻。”兰文琬诚恳向我表示歉意。 我道:“没关系。在你们凡人的故事中,总得设定一些好处,没法相信完全无利可图只为高兴的因果。对你们凡人来说,似乎仅仅单纯的创造,而不为自己收获任何好处,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听说过,在你们人类的宗教故事或者神话传说中,常把神明描述成需要人类奉献或者牺牲,原因是神要以此考验人类的忠心……这不是很荒唐吗?神并不是人,没有人的欲望,神的喜悦怎么可能会象凡人一样是因为得了什么好处?你们总在问我,到底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无语,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罢了。好吧,即使我真的因此会有什么好处,那又怎么可能是你们人类能够理解的那种好处呢?如果把我们当作神,神要你们人类心目中的那些好处,意义何在呢?你们人类自我感动的那些崇拜,那些敬服,那些把自己珍惜的一切都奉献给神的举动,对神来说难道不困惑吗?神要这些好处干什么呢?” 兰文琬坚持与我辩论,说道:“可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诚心敬神而得到幸运的人呐,你们这种巫或者不需要,但就不能有别的神吗?难不成无论是什么样的神,都一概不相信?土先生,若照你这样讲,那这个世界上的凡人,从此都无需再有敬畏之心,反正做什么,神都不会感动,不做什么,神亦不会愤怒,那何不索性为所欲为?这样的世界不会大乱吗?这就是你们这种巫想要护佑的世界吗?” 我道:“你又错了,我说过,我们的主人涅母,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我只知道她是这个世间唯一的神。而且,她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神,换句话说,她是有情绪的。只不过,无论人类做什么,她都只是有情绪而已,她什么都不会做,会做事的是我们,她创造出来的仆人,我们在乎她的喜悦,想要在这世间永褒她的喜悦。所以我们会设定规矩,你们凡人也必须要敬畏这些规矩,绝不可能为所欲为。可我要强调的是,无论你们凡人对我们仆人是崇拜还是敬服,或者把一切都奉献给我们,包括你们的生命,那对我们都没有影响,我们不要这些。我们要的,是你们能领悟那些规矩,遵守这个世界的规矩,只有这样才能留存涅母的喜悦。我们护佑的,是这样的世间。你们凡人如果也想要这样的世间,那就不该为了自己的欲望,破坏我们的规矩。”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世界只有你们的主人是神,那么神的喜悦自然就是人类的福音,我们该怎么做呢?”兰文琬认真听完,一脸庄重地问。 “那就,努力去创造吧。”我感慨地说。 一室众人似乎都有所悟,表情肃然。 我接着道:“只有创造,才能永褒涅母的喜悦。而涅母越是高兴,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越会有更多的幸运。创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凡人的欲望太过炽烈,更多的人不会创造,只会在这个世界上掠夺和占有。你要知道,我们的任务不包括管理凡人,涅母还在这个世间时,亦从未因为人类不事创造而进行过任何干预,但她看着这个世间,却显得越来越哀伤。然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竟越来越多悲惨的境遇。直到后来,不知道哪一天,涅母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们再也不能找到她。我们只在一个地方留存住了涅母的喜悦,为了不再侵扰这个地方留存着的我们无法复得的喜悦,我们才彻底远离凡人,只留下我们繁衍的族群护佑这世间的资源。你刚才说,的确有一些敬神而得到幸运的凡人,那么,大概是这些凡人在有意无意中,创造了什么,让涅母感到高兴吧。” “创造啊……”兰文琬喃喃道:“要求每个人都去创造,才能愉悦神灵吗?这还真是挺难的……” “你说对了。”我终于找到机会,对她的话表示同意:“更何况,有些凡人自以为是的创造,其实本质上是在破坏我们设定的规矩,狂妄的凡人为了一己膨胀的私欲,叫嚷着与天战斗,结果必然是凡人自食恶果……看看这世间吧,我们护佑的资源几乎被滥用殆尽。如果我们真的是你们以为的那种能掌管这个世界的神,那我们就该出面惩罚人类才对。可我们不是,所以,我们只能尽力维护着这个世界的规矩,由得凡人去承担破坏规矩后的恶果,自行决定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你们凡人的因果律,因是你们凡人种的,果也是由你们凡人承受。” “那到底谁是掌管这个世界的神呢?”兰文琬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力。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3) “神不掌管,我们的主人涅母从不掌管这个世界。”我答:“连这个世界的规矩,都是我设定的,并不是涅母。我们维护规矩,是为了涅母高兴,跟人类的境遇或者人类对我们的态度无关。你们人类不是很想掌管这个世界吗?你们知道该如何掌管吗?你们明白掌管不当的后果吗?万物生灵都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人类想要掌管这个世界,人类就需要承担责任,毕竟,这个世界的规矩是我定的……而我,只认规矩,不理人类的后果。” 兰文琬垂下眼睑,陷入了深思。 我补充了一句:“我同你们讲的这个道理,适用于这世上的任何情况,无论是谁,无论这个谁掌管的范围是大是小,其掌管的后果,都由这个被掌管范的围内的所有生命一起承受,因为,按照我的规矩,掌管者和被掌管者是一个整体,谁也逃脱不掉责任。接受掌管者不能自以为不属于发号施令的掌管者,便不用承担掌管不当的后果。” 我的话,显然给在座的凡人们带来了很大震憾,他们完全听懂了我的意思,互相对视,眼神里都流露出明显的不安。 我再接再励地说:“就比如现在,如果你们听信了方柏梧的话,而我又无法阻止你们的暴力抢夺,最终的结果是由一半是巫一半是凡人的小方坐在掌管者的位置上,那么这之后,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由我们一起承受,是的,也包括我在内。无论发生的事,是我们想要,还是我们不想要的,都得一起承受后果。” 兰文琬思索了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那么,难道我们选择听信你的话,由你来作掌管者,风险就会有所不同吗?让你坐在这个世界掌管者的位置上,后果就一定是我们想要的吗?” 我微笑了,答道:“兰大律师,你终于问对了一个问题。我想说服你们相信我的道理,核心就在这里。我,绝不会坐在这个世界掌管者的位置上。我要什么好处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履行我的职责,维护这个世界的规矩,我是涅母座下的第一仆人,为了她的喜悦,我不惜任何努力。但我不敢保证你们听我的吩咐,后果就一定是你们想要的,我只能说,我比小方有一个优势,请别忘了,这个世界的规矩是我定的,逻辑上来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违背我自己的规矩。这个道理,你们能认同吗?” “你的意思,还是说,你什么都不能保证,也不想掌管这个世界,你只保证你不会破坏你自己的规矩,因此才要我们无条件相信你?”兰文琬说。 “对极了。”我脸上的笑容扩大开来。 这个兰律师,她真是反应极快的凡人,同她对话,我承认我的确有一种极为愉悦的感觉:“方柏梧向你展示点金术,能证明什么呢?只能证明他是个会破坏规矩的掌管者。你们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对你们说,我和火兄弟的目的是毁灭世界,与点金术有什么相干呢?他会不会巫术,同他会不会说谎,有什么因果关系呢?而另一方面,我已经一再声明我不会破坏规矩,更不想要什么好处,如果不是完全相信我的话,那么,深爱你们所有人的兰家老祖宗,又怎么可能会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成全我们五仆的齐聚?兰家老祖宗离你们而去,正是为了要相信我能会努力拯救这个世界,从而让你们这一大家族人都平安,所以毅然自杀,才成为最符合她老人家智慧的选择……这难道不是最该让你们相信我的最有力的证据吗?” 兰赵两家的凡人听到这里,全站了起来,耸然动容。 我说道:“从开始认识你们,直到现在,我同你们已经讲过许多话。虽然你们记不太清楚细节,可不妨回想一下,你们过去听我说话时的感觉,曾经觉得我自相矛盾过吗?曾经觉得我每次讲得话不一样吗?曾经怀疑我的用心吗?倒是方柏梧,你们都认识他,知道他醉心名利,出来指证我们,摆明了是为他自己想要好处。他虽然给你们讲述了一个接近我们以求拯救世界的动人故事,但他的目的也没有遮掩,他就是想要属于我的那块石头,看看他的这些表现,难道不值得你们怀疑他的话吗?” 兰文琬静静地站了半天。 然后,才对我说道:“土先生,你是一个雄辩家。我竟无法劝告自己不要被你说服……可我,还是想要问你,你刚才说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真是一个神仆的基础之上。可是,坦白说,你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你到底和我们有哪里不同?如果没有亲眼可见的巫术,我们如何相信你真是一个神仆?” 我道:“这个问题,在我不能破坏规矩,对你们展示任何所谓神术的情况下,本来是道无解的题。但幸好,现在的我,已找回了我的记忆,我可以回答你:前世的我,散形时将所有灵力封印在神心小岛之上,从此小岛踪迹无定,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仆族人能推算出小岛的真实来历,连土族族长也只当它是一块罕见的福地资源,由历代族长对应护佑,金木水火四族则无需护佑岛上对应资源。这个神心小岛,在三十几年前,因为人类贪婪开采而毁掉了,被炸成齑粉,我封印的灵力因之全部溃散,无法回到再世的我身上。但是,涅母喜悦的痕迹还在,也因此,为神心小岛留下了复原的可能性。只要我们五仆齐聚,回到灾难开始的地方,收拢随小岛散化的我的全部灵力,我们就能复原神心小岛,从而拯救这个世界。” “什么……神心小岛?在南海深处?显圣大道?”兰文琬思忖着,迅速找到关键词。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4) “是的,”我说:“你问我如何证明跟你们凡人是不同的?不同点就在于,我现在知道了,距离我出生之前两个月的那一天,在神心小岛炸毁的地方,会留下涅母喜悦的痕迹,那是前世的我用全部灵力留下的封印才能锁住的痕迹,这个世界毁灭了,涅母喜悦的痕迹都不会消失。你们可以去验一验这个痕迹,这是连你们凡人也能亲眼见到的神奇痕迹。” “什么痕迹?”兰文琬追问。 “用你们凡人的话来说,大道显圣。”我说:“不是已经有很多船开去那个地方了吗?不妨让他们找一找,在深海洋面上,会有一处地方,如同自海底深处射上来一道强烈的白光,在水面形成一只手掌光斑,只有我的手掌印在那个光斑上,才能解除封印,令光斑消失。这个证据,足以证明我是涅母的第一神仆。” 兰文琬呆掉了,怔怔道:“茫茫南海的洋面上,手掌大小的光斑?这……怎么找啊?土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问她:“兰律师,你先别急着问具体细节。我刚才说的这些话,是否已回答了你的全部问题,是否已经能让你们相信我?” 兰文琬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脸去瞧坐在门边的唐慧。 唐慧看着她,说道:“文琬,我的直觉让我相信他的话……不过,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土先生没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们,他说的是真话,可真话不一定全说了。” 火斑不耐烦,抢白道:“干嘛真话非得全说啊?说了你们未必听得懂,而且肯定记不住,只说你们能听懂的,已经几匹布那么长啦。” 高子兴不满地说:“后生,你不能这么讲,真话不全说,那跟谎话有什么两样?哦,你们断章取义,把细节挑着给我们讲,那给听众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极有可能会歪曲事实、误导判断。” 我道:“兰律师,唐女士,高先生,那我再给你们讲一个道理吧:唐女士的直觉固然不可谓不准,高先生的担心亦可以理解,但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用理性来判断这件事。唐女士的话,如果反过来听,那你们会是什么感觉呢?她在直觉到我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你们的同时,仍然直觉到该相信我,这不就正好说明,无论我有没有把真话全说了,都已经足以让你们相信我吗?” 这一下,连唐慧都露出了被我说服的表情。 兰文琬把客厅里的兰赵两家人挨个儿看了一遍,才转身对我说:“土先生,我很钦佩你的说服力,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也愿意认同你讲的道理。可终究,我们这些凡人的心愿,是要这个世界不被毁灭,我们希望有明确的信心。而相信你,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有明确的信心,说白了,只得去赌,赌我们不会在六周后去面对这个世界毁灭的可怕后果……除了讲道理,你没有给我们任何明确的保证,说你一定能完成任务,而且,似乎你也并不需要我们凡人的帮助。土先生,难道你不觉得,既然凡人和神仆需要一体承受有可能最糟糕的后果,那么我们凡人也有权利选择去做些什么,而不是仅仅因为相信你,就按你的吩咐坐这儿等吧?难道我们凡人,就只配有回家等待命运到来的资格吗?就算是为了避免让我们凡人给你帮倒忙,难道你不能告诉我们一些实在的信息,让我们知道我们该做些什么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道:“兰律师,我也很钦佩,你的说服力。我需要你们凡人的帮助,你们亦有权利做出选择。” 兰文琬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说:“土先生,纵使我们凡人比起你们神仆来,有诸多不足,但只要你们肯让凡人介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未必不会出现奇迹。” 我下了决心,站起来道:“各位如果相信我,那就不妨直接参与这个任务吧。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各位只需知晓,在这个世界上,原本有一座神心小岛,千万年来,它在海上漂流无定,却是这个世界能够安然存续的核心。大约三十三年前,小岛被人类毁灭了,这件事在人类世界里也引起过轰动,兰律师,如果你能查到当年的新闻,应该还能找到一些记载。就如同人类的身体没有心脏便不能存活那样,这个世界无心,亦将很快毁灭,这个世界只能坚持这三十三年,毁灭的时限就在六周后小岛毁灭的同一刻。如果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我们五仆不能复原神心小岛,那么这个世界会瞬间崩塌,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 兰中庭嚷嚷起来:“三十三年前……我说神仆先生,你们这么长时间干嘛了?非等到火烧眉毛了才出来行走世间?” 我解释道:“嗯……这就是我不想再跟你们讲具体细节的原因。我讲的细节越多,凡人的问题会越多,然后我们就不得不一直坐在这儿,光是问答和解释,什么正事儿都别干了。总之,以前的时间的确已经耽误了,纠结这段时间的是非已毫无意义。现在,我们五仆齐聚,必须去到南海深处,找到我留下的封印,合力复原神心小岛。你们不必太担心,如果我们五仆真能找到再造神心的方法,哪怕距离毁灭时点只剩一天,凭我手中那块神奇的石头,有办法让这一天象三十三年那么漫长。跟你们说吧,我是土仆,涅母座下的第一仆人,我有操纵时空的能力……如果我有灵力在身的话。”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们如何找到再造神心的办法?”兰文琬问。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5) “正是如此。”我道:“各位能参与的契机,也就在这里。我们五仆虽已齐聚,刻下却分了两条心:水媚与金灿夫妻一体,想要谋取我手上这块神奇的石头。其实,我最大的犹豫也就在这件事上,因为我的灵力随神心小岛散化,基本不可能回到我的身上,所以要我来指挥复原神心小岛,只能算是名义上的。金灿是涅母的第二个仆人,灵力在后四仆中最强,要完成我们的任务,主要出力的,还得是他。之前,我并不是没有想过,索性就把巫具转托给他也罢。但后来我才明白,就算金灿能拯救这个世界,在得到我的巫具,主导五仆交融之后,他绝不会停下来,他不会让这个世界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他会主导这个世界继续按他独自掌管的意愿发展。他再也不会重新拆分出五仆,更不会遵守我定下的规矩,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万千生灵依然会走向绝灭,且不是瞬间的,而是要耗费近千年的时间绝望地走向死亡终局。我想,你们凡人应该不会想要这样的终局吧。” 兰文琬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摇头说道:“简单一句话,我们现在的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是按你的规矩存续的世界,而小方……就是你说的金仆并不喜欢你的规矩,如果让他来拯救这个世界,我们就必须依从他的规矩,而依从他的规矩,我们人类的命运,会比马上毁灭还要惨,对吗?” 我赞道:“兰律师的头脑,实在是很清晰。” “那我们能做什么?怎么参与呢?”兰文琬问。 “就如你刚才所说,现在主导这个世界的规矩,还是我的规矩,”我道:“你们只有按我的规矩去做,才有可能维护住你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否则,即或这个世界还存在,生命也必然被毁灭。你们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在这六周时间内,让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多的凡人,相信我会尽力,不要干扰我,不要去支持方柏梧来对付我。” “这……”兰文琬迟疑起来。 “这很不容易,我知道。”我说,“特别是,按我的规矩,我不会在会任何凡人面前去展现我的神术,而我的说服力,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凡人和我打交道的前因后果,没你们有兰家老祖宗的舍命印证,恐怕也很难对你们产生作用。要让我象今天跟你们说话一样,再去说服全世界的凡人,更不可能还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如果你们真想参与进来的话,劝服这个世界上人类的事,就得靠你们自己去想办法进行了。兰律师,在这个世界上,奇迹是靠行动创造出来的,如果人类只是等着我说该做什么,才知道去做什么,那就无法创造奇迹。” 坐在门口的唐慧突然道:“哎,快看,小方和林子回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兰文琬当机立断,越过我,指挥众人道:“我们大家,都先回家吧。就回隔壁去,我们要好好议一议。土先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具体怎么去帮他,我们必须要仔细商议。” 兰赵两姓的凡人都无异议,唐慧迅速打开门,十个人鱼贯而出,倒让已走到外门的小方和林子吃了一惊。 他俩站住脚,看兰赵两姓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没有同他们打招呼,个个脸色凝重,林子透过敞开的门往屋里看,正巧与我对上眼光。 她本来挽着小方的胳膊,这一下,就象被针刺了一般,倏地松开手,身子也站开了一点。 方柏梧感觉到她的动作,探究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待凡人们都离开林宅前院,他才跟着林子走进了客厅。 这个凡人小方,要到细心地合上外门,回身面对着我时,才彻底卸下了之前总刻意表现出来的那幅伪装,以金灿的语气,居高临下对我说道:“土老大总算回来了?恭喜啊。” 我没有接腔,只专注看着先他一步进来的林子,她已经是恢复完整的水仆,有灵力在身,自可以探查我的情况。所以刚才一见到我,她就知道我已找回前世的记忆。我猜,金灿是因为她的动作,查觉到了我情况的变化,明白我已对前世因果了然于胸,他再没有假装的必要了。 涅母的五仆,此时此刻,终于能够都以前世的姿态,来面对彼此……更准确地讲,现在林家客厅里站着的,是五个仆人加一个凡人:拥有全部前世记忆的五个仆人,是我、金灿、水媚、木清和火斑,而金灿最威猛的灵力,却全部都在卜杜身上,卜杜,应该算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并不了解过去、却拥有神力在身的凡人。 兰文琬刚才说,神仆的任务需要凡人介入,真是半点儿都没错。 水媚躲闪着我的目光,我不能探查她的心思,正想开口询问,火斑已抢道:“水姐姐,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设心障?是怕我看到你的心思吗?我不明白,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凡人方柏梧吗?怎么会跟他一起去电视台接受采访,你们在电视台,都说什么了?” 水媚不语,金灿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同你们明讲。我抢在你们之前回来,就是要让凡人先站在我这一边,刚才我们去的,是直播采访节目,电视台、互联网还有手机平台,这个世界上的凡人到处都能看到。我已经对人类宣布,我就是显圣大道选中的先知,专为救世而来,并且,我在镜头面前,把一块锈铁点成了黄金……你们可以打开电视看看,那场面还在不断重播呢,真是激动人心!守在我旁边的专家,鉴定过那块如假包换的黄金后,都快要发疯了,差点儿当场匍匐在我的脚下。黄金这东西,对凡人的影响真是无以伦比,有了点金术,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我。我已经告诉人类,三十三年前,向着南海深处,外星人射出了一枚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击中粉碎了一个小岛,巨大的冲力作用下,那枚武器未能引爆,沉入了海底。关键的启动器掉落在海水里,随着时间流逝,被冲刷到了岸边,一年前被你们两个骗子捡到。这枚关键的启动器,外形就似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本来插着一根小铁棍,就是我手上用来点铁成金的这根小铁棍。插在石头上时可以拨动,你们兄弟俩,就是因为拨动了小铁棍,看到石头显现出来的信息,才会知道启动密码,并有了读心术。这个读心术,其实是石头对你们兄弟俩洗脑产生的副作用,如果不交出石头,石头就控制你们兄弟俩,要尽一切力量去启动那枚武器,毁灭这整个世界。”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6) 卜杜听完金灿抑扬顿挫地讲述,啪啪地鼓掌,道:“真是好听的故事……这比土老大刚才讲的好听多了,拍出来肯定是精彩大片。” 金灿说:“你别贫了,你认真想一想吧,你就该把你身上的灵力马上交还给我。现在,若想要这个世界不毁灭,就只有靠我,不能靠土老大……你不过是我的影子,守着灵力不交,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 卜杜道:“你先别说我。我总之是要先等土老大做出选择,他选择你,我就再没二话。哎,还是说说你吧,你刚刚去演了救世大英雄这样的角色,很威风吧。对于凡人方柏梧来说,必是一出手到擒来的好戏,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跟人类怎么解释你的目的?作为凡人方柏梧,你不过只是一个影星而已,即便时下当红,你要想叫人类同意,将能启动外星武器的神奇石头交到你的手上,这也太不把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人类当权者放在眼里了吧?” 金灿说:“真正的人类当权者,需要的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你想想你自己的大哥卜有道吧,他不惜亲自冒风险想去炸毁巫台,骨子里不就是因为对无法控制的力量感到恐惧,而妄想要去破坏吗?固然,他也有想要救你的动机,可他没有思前想后,亦不核实检查,就进行如此不计后果的行动,究其根底,就是出于极端的控制欲望。我既然能了解卜有道的心态,也就能了解现世那些人类当权者的心态,石头交到我手上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这个凡人能被人类当权者控制住就行了。如你所说,我不过只是一个影星,我绝不会想要毁灭世界,我还想着要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呢,所以我拿到这块石头,对当权者来说百利无害,他们要想控制我,能想出一万种办法来……可如果任由土老大拿着石头嘛,嗬嗬,看土老大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样子,人类的当权者对突然冒出来的乡下人兄弟俩毫无了解,那就不太好控制了,不能控制,自然就不能让土老大拿着石头。” 我慨然叹道:“不管怎么说,金灿,你的确是动足了脑筋。” “那当然,”金灿明显有些亢奋,深吸了一口气,往下说道:“你和火斑的情形,比起我来要负面多了,人类想查你们的来历,什么都查不到,还有,你们忽来忽去,时隐时现,摸不着深浅,那块能启动外星武器的石头在你们手上,人类更怕你们惹出不可知的祸事来。所以,我在采访中跟人类说,是我忍辱负重,发挥我精湛的演技,接近了你们,套取了你们的信任,我声称拍电影需要用钱,你们就把石头上的小铁棍取下来给了我,教会我点金术,而之所以你们会帮我,便是想让我在人群中形成号召力,这样才能为你们接近核潜艇铺平道路。” “咦,对了,你为什么要编排核潜艇的细节,不嫌剧本太过复杂吗?”我问。 “呵,这年头,核危机已深入人心,跟核威胁沾上点儿边,最容易吸引凡人的注意力。我同那些记者讲,你们给了我小铁棍,是因为你们已经弄清楚了怎么用密码启动那块石头,小铁根不再是必须的了。但那枚外星武器因为撞击的冲力,沉在海底日久,接收器已经闭锁,光用石头去启动不行,还得先用核潜艇上的核弹炸开武器外壳,外星武器才能接收到启动信号。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乘坐核潜艇到南海深处,然后对准海底的武器发射核弹,同时启动那块石头,Game over。”金灿笑着摊手道。 火斑再次抢在我前面,追问水媚:“水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他这么胡说八道,你怎么还肯陪着他一起去电视台?林家在本市很有名气,有你给他背书,他这篇故事就更容易让人相信了,是吧?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你真的不想跟着土老大了?” 这一次,金灿没有接话,我们几个都看向水媚,客厅里一时悄然,等了好一会儿,水媚终于开口,说道:“火儿,你未成年,我跟你讲不清楚,土老大既然找回了记忆,他就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火斑、木清和卜杜,都惊讶地看向了我,连金灿都露出不解的表情,而我自己,更是满心困惑:我怎么会知道呢? 水媚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怒气满脸,大声道:“你不知道?你到现在仍不知道?你……这就是我什么要听金灿的,我受够了,让这世界换个规矩吧,土老大,你没有灵力,怎么带领我们去完成任务?金灿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你就交给他吧……我受够了,我希望这整个任务快点结束。无论是什么结果,只要结束就好。” 木清拉住水媚,吃惊地说:“你怎么了?水媚,你听我说,土老大和火斑,已经去千年后的平行世界看过了,由金灿定规矩的世界,会演化成一个死气沉沉的金属世界,你我都不再独立存在,全交融在金仆体内,这样的结果,你真的不在乎吗?” 水媚楞住了,金灿却道:“呸,这怎么可能?你们别被土老大骗了,五仆齐聚是为救世,交融灵力救世之后,我还霸住你们不拆开干嘛?我当你们的老大已经足够了,我才不想当独一个仆人。” 火斑呸回去,说:“你别不信,这就是千真万确的未来。我跟千年后的你当面聊过,你当了老大之后,就再也不会放大家独立存在,因为我们独立拆出来后,也就不会再认你为老大,你好不容易抢来的第一仆人位置就保不住了。所以,你不会把我们拆分出来,要到千年之后,你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变成一个金属团,再也没有任何生灵,仅有混杂在一起的金属资源可归你护佑,而且,就算你想要,我们也无法再从你身体里拆出……到那时候,你才会后悔你现在做的事。” 金灿皱紧眉头,低声道:“不,我不信……我会后悔?这世界上会再无生灵?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7) 而我,却还在思索水媚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我该知道她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该知道?她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她为什么想要这世界换个规矩?我的规矩,到底有什么地方,竟让她如此不满,会说“受够了”? 等等,等等,莫非,她是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 一念及此,我蓦然大悟。抬眼向水媚看去,她立刻醒觉到我的心思,开始往后倒退。 原来,当年她向我求婚,就是不想做涅母的仆人,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我只是觉得毫无娶她的必要,甚而至于她下嫁给木仆,我还因为破坏了这个世界的运转规矩,而强行拆散了他们……我从来没有想过水媚的行为动机,直到此刻我才悟到,原来早在前世,她处心积虑相要达到的目的,就是不再做涅母的仆人。 她不想做涅母的仆人,那照我的规矩,就该把她毁掉。 我明白了,她并不怕我查知她的心思,她千万世的落凡,等于就是在把自己毁掉,只可惜,神心小岛被毁,灵魄回归,我必须把他们全找回来,她不得不成为再世水仆。 我现在懂了,林子为什么会突然病情恶化,她知道我不能毁掉她,可她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当水仆,于是,她就想再次从落凡体内逃离,让我找不到她。偏偏又被我用灵魄石拉了回来,当时躺在床上,找回前世记忆的水媚,在第一时间,是想对我说出她的真心吧? 可我当时却说“不提也罢”……她就只能不提。 她很清楚,她的这个念头,对我提了也没有用,我没有解决之道,因为我已经没有灵力在身。除非我能象前世揍金灿那样,用灵力把她揍到散形,她恐怕会求之不得,把这个念头直接告诉我。而我没有灵力,无法毁掉掉,所以我本能得应答她,她便不说了。 到后来,金灿提出要当老大,而我有退缩的念头,则水媚想要逃离过去、不再做涅母仆人的唯一路径,就只能是跟从金仆。 水媚不是不想让这个世界存在,她是不想自己做为水仆继续存在。 涅母在上,我该如何来齐聚这样的五仆?我没有灵力,金灿只想当老大,水媚不想做涅母的仆人,木清不愿牵头,而火斑尚未成年……涅母在上,我该怎么去指挥这些再世的仆人,在六周之后,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 我需要自己独处,安静地想一想。 他们都明白我的心思,很快散了开去,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火斑表示,既然我要独处,他就不跟我一起去地下室了,他打算留在厨房里继续吃点心。火斑耸耸肩,对我说道:“老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无论这个世界换不换规矩,反正我总能找到我愿意待着的地方,大不了,我去做一场好梦,跳到哪儿是哪儿。” 我回到地下室,坐在归我和火斑居住的那间大房里,把灵魄石拿出来捧在手心。现在的我,已经把前世的一切都想了起来,我一直没有找到过去的记忆,那是因为,前世的我在散世之前,把我的记忆全部存进了灵魄石,并设置了灵魄石将记忆转还给我的条件,条件是:除非我认为,这个世界的凡人与我有关,否则就不要把记忆转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条件? 前世的我,是五仆中最后一个散形的。我虽离开了这世界,这并不符合我作为第一仆人的天性。我是个尽忠职守的仆人,我本来应该永恒在这个世间行走奔忙,竭尽全力守护住涅母的喜悦。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涅母消失不见,我再也找不到她之后,我却渐渐有种困惑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我定下的规矩,这世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全盘改变,无需我亲自守在这个世界上,也能找到别的办法来继续履行我作为仆人的职责,我繁衍的族群,足以胜任那些已由我定好规矩的护佑工作,我为什么不可以象涅母一样,离开这个世界呢? 换句话说,我渐渐产生出了厌倦。 这并不合理,我是涅母创造出来的仆人,如同她的工具,身为工具,只要还没有停摆,怎么可能感到厌倦呢? 但厌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我提出来我们可以繁衍族群,自己散形离世。没想到,他们四个都积极地响应,甚至比我更早散形离世,我才体会到,原来,并不只有我厌倦,没有涅母在我们身边,我们五个渐渐都失去了继续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意愿。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们护佑的五大资源,哪一类都不会因为我们的意愿而存在,无论我们有没有意愿,它们都存在于这个世间,只会被人类使用消耗……若是非要有意愿才会存在,总想为自己的存在寻找意义,那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才会这样做。 我们五仆,怎么会变得象人类一样,开始需要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意愿了呢? 前世的我,并没有想通这个疑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创立了一个新规矩,我同他们四个说:涅母既然离开了,我们作为仆人,应该可以休假,五仆可以把工作都交给族群,确保这个世界运转的规矩不会被破坏,之后,我们愿意休多久的假的,就休多久的假。 前世散形时,金水木火四仆,似乎都很愿意长久休假,全都对我表示,除非涅母回来这个世界,他们都不愿意再出现,所以他们连巫具都转托给了我。 最后,到我离世的时候,厌倦的情绪已达到顶峰,我决定,用我的灵力封存住涅母的喜悦,匿隐神心小岛的殊胜,从而彻底保住这个世界的规矩无法被任何力量打破,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出现了。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8) 我这样做,留下了一个隐患:本来仆人散形离世,灵力应该散化在天地间,不再产生任何威能,也就不会扰动这世间的规矩,等到仆人再世回归,重聚灵力,亦不会扰动这世间的规矩。可我的灵力并没有散化,在我离世后仍然发挥着巨大的威能,能封印住涅母喜悦的痕迹,而这样巨大的威能一旦启动,就必然会慢慢蚕食这世间的规矩,一点一点侵蚀这个世界,三十三年过去,会扩散到整个世界,最终导致这个世界的瞬间崩塌。 就好比是,前世的我,留下了一包炸药在屋子里,平常没事,但若丢一个火星进去燃起引信,到了炸药爆裂的那一刻,整间屋子必将荡然无存。 我并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所以留下了隐患,自然同时留下解决办法。我推算过,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一种可能性,能启动我灵力的威能:那就是人类滥采资源,致使神心小岛彻底炸毁。 前世的金仆曾劝我,应该突破自己为这个世界设定的规矩,将神心小岛完全隐形,不让人类有看见的可能性。但我散形离世前,用灵魄石向涅母祈愿,询问涅母的意见时,却听到涅母回应,她说只要人类能找到,那么任何资源都该可以为人类所用,怎么用是人类的事,会产生什么后果,也该由人类承担。我若自己突破我的规矩,那么神心小岛,也就再也无法留存涅母的喜悦。 我问涅母,是否她不在乎这个世界毁灭?涅母说,她不做决定,做决定的应该是我,如果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毁灭,那么后世,若真是出了这样的灾劫,我可以自己回来,拯救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规矩,是我定下来的,有生就有死,涅母问我,难道为了怕死,就连生的过程都不要了吗?有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使用,我们护佑的资源,才成其为资源,否则的话,资源或者非资源,在这个世间都是一样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专门护佑呢? 作为给人类使用的资源,人类找不出来,那是人类的能力问题,资源仍然是资源。但如果,我打破自己的规矩,将资源匿藏起来,使得人类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没能发现,那这样的资源,还能算是资源吗?我违反自己定下的规矩,隐匿神心小岛,是打算为了保护资源,而使资源丧失资源的属性吗?如果神心小岛不再有资源属性,那涅母又怎么可能喜悦呢? 我无法回答涅母的问题,于是我再祈问,万一人类真的发现神心小岛,惹出了灭世灾劫,我该如何救世,涅母静默了一会儿,留下了那四句神喻:神心有难,灵魄回归,五仆齐聚,一日可追。 一日可追,是因为我的灵力威能被启动,想要侵蚀掉这整个世界的规矩,仍需要时间。从启动的那一处扩散到全部,最终令整个世界崩塌,正好需要人间的三十三年,也即涅母的一日。 就是说,涅母给我留下了拯救这世界的时间机会。 散形离世前,我想了许久,最终把我的记忆全转给了灵魄石,我想,凡人的生死与我有什么相关呢?如果后世,真因为人类的滥采,毁灭了神心小岛,启动了我灵力的威能,最终导致世界毁灭,那我真的非要回来拯救世界吗? 涅母说过,救不救,全由我决定,那么救或者不救,在涅母看来,两种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吧?救或者不救,是我可以有的两个选项吧? 于是,我给自己的记忆,设置了这样的一个找回条件:如果再世的我仍然觉得凡人与我无关,那么,这个世界毁就毁了吧,涅母还想要我们的话,她会再把我们创造出来的。如果涅母不想再要我们,那我们更无需回来。我们是仆人,只管听命行事。但假如,再世的我竟会觉得,凡人的存亡与我相关(哪怕只有一个凡人),一旦触发了这个条件,那我就必须要拯救这个世界。 前世的我决定,条件一经触发,灵魄石就会立刻转还我的全部记忆,而不论再世的我是否有灵力去完成任务,只要我的记忆回来,想起了我曾设定这个条件的前尘往事,我就一定会把拯救世界当作我必须完成的目标,去想尽一切办法完成。 现在仔细想想,在灵魄石没将我的记忆还给我之前,金灿跟那些凡人们说,我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唔,可能不算是冤枉我……在记忆没回来之前,我一直就觉得凡的存亡人与我毫不相干,所以我一有机会就想退缩,而且只打算对任务应付了事,救不救得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涅母为人类留下了考验,无比丰饶的资源就在海上漂流,只要是能遇见神心小岛的凡人,对岛上的资源都唾手可得,哪一个凡人能忍得住不去开采? 幸运的是,五仆散形离世后的这千千万万年以来,小岛虽然并非从未被人发现,可有我留下的灵力护持,少数机缘凑巧的凡人踏足神心小岛,过上几天神仙般的日子,或者发一注横财,离去后很快就会忘记小岛的存在,从来都没能滥采资源。我留下的灵力,略微借些各仆族亲的催生力,即可保证小岛上的资源恢复原样。再者,以前的人类科学技术能力有限,很难运送大型开采机器到神心小岛上,小岛漂浮不定,想要大量搬运出岛亦很困难,望洋兴叹之余,只余走样的传说。 但是,诚如火兄弟曾对你们说过的那样,我们五仆,虽然推算好了资源循环往复的迭代时间,却低估了人类想要控制这个世界的野心,人类使用资源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发展的速度远远超过资源的再生速度,为了攫取可用资源,人类已无所不用其极。 三十三年前,拥有高科技工具的人类发现了神心小岛,在现代的定位系统跟踪下,小岛随海漂流亦很难遁形,人类也害怕拖久了时间,会失去小岛的踪影,所以不惜使用最激烈的手段,想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开采资源……结果,你们都知道了,越是想要,就越是得不到。 人类,没能经受住欲望的考验。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19) 但是,我要不要让整个世界,因为人类没能经受住涅母留下的考验,而彻底毁灭呢? 在灵魄石最早认我为主的那一个晚上,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多想,凡人与我们仆人有什么相关?我领受涅母神喻,走出米契谷时,对于这段旅程的终点,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我只觉得,我找到其余再世的四仆,大家一起到南海深处,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我没有料到,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我们竟都守在这座大城市里的林宅,金、水、木三仆均有凡人身份,而我和火斑,亦身不由己地与兰赵两姓凡人纠缠在一起,发展到现在,金灿为了与我争高下,已向人类世界编了一套似是而非的故事,而兰赵两姓凡人,因为兰家老祖宗的逝世,愿意无条件相信我会拯救这个世界……现在的我,再也不能说,凡人与我没什么相关。 我想通了。 涅母留下的这道考验,不止是给人类的,也是给我们五仆的,再世五仆已然都与凡人缠夹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已然都产生了自己的欲望,人类没有经得住欲望的考验,我们五仆,能否经得住欲望的考验? 金灿的欲望,与凡人如出一辙,他想要替代我在涅母面前当第一仆人,而他要当一的标签,就是灵魄石。现在的我不可能找回自己的灵力,灵魄石对他而言,就象是停在海里不动的神心小岛,似乎只待他伸手去抓就可以拿到……至于抓过来的后果呢?人类无法因为神心小岛的毁灭而克制自己想要资源的欲望,一半是出于贪婪,一半是出于无知。那么,金灿能克制吗?他也有贪婪,他也有无知。 千年后,那个独自掌管金属世界的金仆,嘱咐我和火斑要去影响和改变现在的金灿,是因为未来的金仆已经有知,他在看到了不可逆转的结果之后,才希望我们回来,拦住现在的金灿,让他自己不要象人类一样经不起考验吧? 这个世间,谁能在未看到结果之前,就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呢? 人类做不到,涅母的仆人能做到吗? 金灿的心态,到现在我已是完全看明白了。不过,对付他倒容易,他只是一半的金仆,只要卜杜还未完全被他收服,我就还有办法可想。 相比之下,水媚的心态我却怎么也看不明白……水媚竟不愿意再做涅母的仆人,为此宁肯把自己交托给金灿,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轻微的愤怒感,她是涅母唯一的女仆,她怎么能不愿意做涅母的仆人? 水媚是涅母创造出来的,她没有选择不做的余地。这种关系,比凡人和自己父母的关系更为牢不可破,凡人能选择与父母断绝关系,我们怎么可以背弃自己的创造者? 涅母在上,真的不可以背弃吗? 我捧着灵魄石,不由自主地,喃喃向它发问。 我的脑海中,蓦然响起久违的涅母声音,极轻极远,仿佛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却足以让我听清:“土儿,你说呢?” “不,不可以,绝不可以。”我在心里默默念道。 “土儿,这是你的规矩,由你定。”涅母宠溺地回答我。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这样定,是不是对的。”我迟疑地想。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涅母没有丝毫引导的意味,只是纯粹地好奇。 “能让涅母喜悦的事情,就是对的,让涅母哀伤的事情,就是错的。”这一次我没迟疑,很肯定地想。 “这样啊……土儿,”涅母的语气很不确定,“那你如何来判断,我是喜悦还是哀伤呢?” 我被问住了,一时间,竟觉得无言以对。是啊,现在的我,如何来判断涅母是否喜悦?涅母还在我们身边时,不管我们做什么,我们都能立刻感觉到,她是喜悦,还是哀伤,又或者无喜无悲,只是平静。 其实,用喜悦和哀伤这样的描述,只是为了凡人容易理解,以便听故事的你们能对这样熟悉的词产生共鸣。但若要准确描述,应该说,涅母能让我们感觉到的情绪,通共就只有两种,一种是正向的,我们都希望这种情绪出现,我称之为涅母的喜悦,一种是负向的,我们都不希望这种情绪出现,我称之为涅母的哀伤,若什么情绪都没有,那便是涅母的平静。 当然,无论我们希望还是不希望,涅母正向和负向的情绪,都总是会交替出现。 作为涅母创造出来的仆人,我们的天性,是想努力去感受涅母正向的情绪,涅母从未说过她需要我们怎么做,但我们自然而然,都会被她正向的情绪引导,这样很快,就形成了我们做事的规矩。 我记得,在我为这个世界打造食物链的过程中,涅母的喜悦几乎溢满天地之间,强烈到我可以将之固化的地步,所以,我收集了涅母最强烈的喜悦,剖出我的心将之封存,构建神心小岛,献给了涅母。 这,就是神心小岛的来历。 五仆之中,唯有我和金仆,才知道神心小岛并非涅母将心所化,而是用我剖心化建。可就连金仆,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前世的金仆以为,是我先将心剖出来献给涅母,小岛上才有了涅母的喜悦,他不知道,其实是先有涅母强烈的喜悦,我才能够剖心以存。 动物生命的食物链,可以说是大自然规矩的根基,我打造成功,涅母为之竟如此喜悦,那么现在,我要去拯救这个世界,让我打造的食物链规矩能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运转……我这样做,一定是对的吧?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涅母却再无回应,我叹了一口气,自从涅母离开我们之后,情况便总是这样:我们再也感觉不到涅母的情绪,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这样做的结果,对涅母来说是引发正向的情绪,还是负向的情绪。大多时候,我们只能因循已有的规矩,几乎不敢越雷池半步。 (六)土仆再来讲故事(20) 我之前同兰文琬说,神的喜悦来源于创造,之所以,我们五仆在涅母离开后,都变得渐生厌倦,恐怕就是因为我们再不敢创造什么吧。 我的思绪回到了水媚的问题上,水媚的情绪同我不完全一样,我现在才省悟过来,她似乎很早就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甚至早在涅母还未离开我们的时候就不想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而她不想做涅母的仆人,是否违背了这个世界的规矩呢?或者更进一步说,对于拯救世界的任务来说,是否会有害呢? 我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不能肯定。 我记得,涅母创造水媚,是为了让她承载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同时,涅母也给了她可以承载的能力,那就是她特有的女性身体。五仆之中,只有她身为女性,也只有她并不稳定,能化三态。 涅母赋予水媚这样有别于我们的特性,是想让她在承载绝望时,可以用变化形态的方式来消解自己的情绪。 绝望的本质,是最严重的负向情绪,最容易在亘久不变中产生,只要形态能够变化,情绪便会因之波动,由此循环往复,可凭自身消解。涅母说,我们五仆都是亘久不变的,我们必然会产生负向的绝望情绪,虽然不多,积累也会很慢,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看不到尽头,总有一天,负向情绪会超过我们的承受能力。为了不让我们被绝望吞噬,所以她决定分离出来水仆,吸取我们产生的负向情绪,那样,我们就再也不会积累出承受不了的绝望。 如果仆人被绝望吞噬,那会是什么样子? 喏,大概就会象千年以后平行世界里,那个交融了我们的金仆一样吧。他独自一个,在那个找不到涅母的金属星球上永恒绝望的存在着,即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 我很肯定,看到了那样的结果,五仆中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去要那样的永恒。 可现在,水媚和金灿结合在一起,如果我不去阻止,会出什么事呢? 我回忆了一下当年木仆和水仆结合的情况,不过就是涅母短短的一日,整个世界已变成乱糟糟一片,但会出现那种情况,可能跟木仆护佑的木资源也属于生命有关,如果,光是水资源和金资源相连,还会象上次一样情况严重吗? 我细细推算着,若问水媚的选择,她应该并不会想嫁给金灿。水资源和金资源并不相容,他俩不太容易产生默契。但金灿娶了水媚,就一定会承接水媚的绝望,金族全族也会受到影响。金族的族亲承继金仆的心性,都很讨厌人类滥采矿脉,那么,是不是就会出现矿脉积水而淹、令人类完全无法开采的情况呢? 如果会这样,那对人类来说,大约最糟的结果便是金属资源全部被匿藏,人类可用的金属矿产渐渐消失,科技文明因此倒退……只不过,若只是出现这种情况,对于人类来说当然很糟,但对我打造的食物链规矩来说,真的是件坏事吗? 我再次确认,我自己真的不能肯定。 当然,这似乎与涅母给我的意见相冲突,涅母认为人类找不到的资源就不再具有资源的属性。可是,如果我同意让金灿牵头,那么接下来做决定的就是金灿和水媚,不再是我。 他俩结合所产生的后果,就我现在的推算来看,并不是强行用灵力在违反我定下来的规矩,如果我还不能肯定他们的结合一定会破坏我的规矩,那我又凭什么去拆散他们呢? 五仆之间有灵力大小的区别,却没有上下级关系,前世的我曾出手修理金灿,那是因为他坏了我的规矩,我也具备强令他屈服的武力值。可现在的我没有灵力,武力值归零,如果再连我的规矩是否会被破坏,我都不能肯定,哪儿还会有我强令拆散他们的可能呢? 在我们五仆之间,如果没有充分理由而要去勉强对方,木清一定不会帮我,就连火斑都未必出手。 火斑是不爱动自己的脑子,可他才不会盲从我,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兰文珠的场景吧? 那一晚,我要火斑洗去兰文珠的记忆,他就坚决不肯,理由是怕坏了我定的规矩。 咦,说起来,我为什么非要定下这个绝不能用灵力伤害凡人的规矩? 唯有这件事,我还没能想起来,灵魄石转还给我的记忆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我只模糊记得,在我散形前,用灵力遮隐神心小岛上涅母的喜悦时,似乎同时被吸走了一些记忆,这意味着,是涅母不想让我记得这件事。 不过,我的记忆不会消失的,仍会存在我的灵力里,等到神心小岛复原,我找回灵力,应该就能想起来了。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我暂时想不明白,就象火斑一样,我想不起涅母的长相,只依稀觉得脑海中有一朵大到无边无际的七彩祥云,变幻无定。 但我记得涅母的声音,灵魄石刚才让我在脑海中听到的,与我记忆中的声音分毫不差。 我将灵魄石放回衣袋,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想,得去找水媚谈一谈。 她的心态颇古怪,而且她在木清回来之前,就迅速决定要跟帮助金灿,这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想,既然我不能肯定水媚的选择是否拯救世界有害,那我就该听听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她能说服我,我何妨任由她和金灿结合。 然后,我准备和木清、火斑一起,想办法劝服水媚,夫妻一体嘛,虽说水媚以金灿为主,但反过来,水媚亦不可能对金灿不产生影响。水媚的落凡体是林子,林子原本是个热爱大自然的环保主义者,又和卜杜是知交好友,我认为,想要说服林子帮助我拯救这个世界,不该会存在什么障碍。无非就是,她有可能以丈夫的意志为尊,会替金灿要求我转托灵魄石。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金灿真的执拗如此,非要我转托巫具才肯出力拯救这个世界,那么,我可以把灵魂魄石转托给水媚。 由于金灿和水媚的结合,我转托给水媚,就等于转托给金灿,金灿不能再有反对意见。而水媚受托了我的巫具,对她自己会有一个特别的功用,如果她想和金灿离婚,她可以单方面凭灵魄石完成。 前面应该跟你们讲过,涅母的五个仆人,所谓“结婚”和“离婚”,指灵力是否共用。“结”和“离”都需要仪式,而主持仪式通常需有外力介入,特别是“离婚”,如果两相情愿那还好办,外力稍稍干预即可完成,但如果两方都不是自愿离婚,或者有一方不愿意,那就要靠外力强行拆散。 前世的我就是用蛮横的灵力,将木仆和水仆硬拆开的,而且当时木仆并没有强烈反对,水仆虽有些哀伤,却也没十分违拗我。若不是他俩有这样的态度,我都不一定能拆得散他们。 唯一可以轻而易举拆散结婚仆人的,只有涅母。 灵魄石是涅母之心,水媚若受托灵魄,就等若拥有了祈求涅母回应她愿望的通道,那么,以后金灿不尽力拯救世界,或者交融我们之后不愿意拆分,水媚就保有了单方面离开金灿的机会。而待她与金灿分开后,再凭借灵魄石的力量,自然也就可以把我们都分离出来,金灿没有受托灵魄石,他无法对抗水媚的单方面分离。 所以,我终于想明白了,现在,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去找水媚,把她到底是什么心态,问个清楚。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 我猜啊,关于我为什么要跟金灿站在一边、会为金灿出力的原因,土呆自己独个儿坐在他钟爱的地下室里冥想,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了。 我等着他来找我。 原因是什么呢? 简单地说吧: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我敢说,现如今的这个世界上,大约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我更懂得“女人”是什么了。 涅母创造出了我,从身体特征的角度来区分,我便是五仆中唯一的女人。后来,前世的我散形离开,设下了最强力的引咒让自己投胎落凡,这千万年来,我生生世世的轮回,都是在做女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断体验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命运,经历着变幻莫测的离奇遭遇,前面的故事,应该已经跟你们说到过仆人多次落凡会损伤智力,确切地讲是损伤记忆力。所以后来,重复落入凡胎的我已经不复记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落入女胎,只剩下引咒坚持一成不变地替我选择。 我用引咒锁定了我的宿命,在我没有觉醒回归之前,我让自己陷入永无止境的深渊,想要看一看这深渊有无平坦的底端。 我锁定宿命,其实,还是为了想要选择。 我想要试一试,这个世界需要我承受的绝望,到底有没有可以碰触的底端?如果有,那我可以躺平在底端,安然承受涅母安排给我的所有任务……如果没有,那么,就让沉溺在绝望轮回中永远不要再回来吧,我宁肯选择做一个有生有死的凡人女性,含辛茹苦尝尽人生悲伤,也不愿意再回来继续当涅母的唯一女仆。 土呆一定能想明白,我此时和金灿站在一起,就是不想再继续独立存在,我不想继续去做涅母的仆人……可他不一定能想明白,我下决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会不惜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然,我自己之前也没有料到,在我尚未觉醒,还是凡人林子的时候,我曾那样反对母亲替我选择婚姻的对象,可现在的我已然觉醒是,完全有理由随时解除这桩我不情愿的婚姻,我却反而全盘接受了。 我这个再世水仆,已经想通了,对于绝望的承载方式,无外乎,就是接受吧。 只不过,讽刺的是,人们常常总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躺平接受苦难的底线,结果打熬过去,刚刚有所习惯,却发现,原来还有更深重的苦难继续拽着你向下落,还需要你重新去学习接受。 现在,回想起我过去轮回人世间的那千万次落凡,我大概可以说,这世间从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比我经历过更深的向下苦难空间,地狱何止十八层啊,你们能想象到的苦难,我都经历过,你们想象不到的苦难,我也经历过。 至于是不是已经落到了深渊底端,我仍不敢肯定。 人类,通常只能够想象自己已经有过经验的领域,超出经历的认知领域,凡人的想象力多半是一片漆黑,或者拼凑成光怪陆离,若是有本事真正闯入无人经历的漆黑领域里去探索,又会发现跟自己的想象有很大区别,很难言述表达,找不到共鸣。 这么多次的落凡为人,让我明白了凡人世间的一个道理,人类不是靠想象过日子的,人类是靠经历过日子的,有经历才会有经验,有经验才会有认知,有认知才能找共鸣,有共鸣才能应对苦难和绝望。 这是身为水仆的我在绝望深渊里看到的一根拦截绳,前世的我之所以想要摆脱水仆的身份,总想找别的仆人与我共担绝望,是因为对于苦难来说,我也只有想象,并没有经历,于是我只有我自己。我用我的想象来感受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就如同永远在一个无底洞中下坠,趋使我想要逃避的,并非绝望本身,而是那种无穷无尽的想象。 所以我忽然有了选择,涅母不在了,我可以不做仆人,我可以去落凡,做为一个凡人,承受不了绝望时,可以找人诉说经历,可以寻求帮助支援,最不济时,凡人还可以崩溃,可以去死,于是经历到此就抵达终点,旁观者看起来或许凄惨,但对当事人自己来说未尝不是解脱。这就好比在下坠时有了一条拦截的绳索。 这比我是前世水仆时可好太多了,前世的我,无论再怎么绝望,身体从不受影响,无比清醒,不会崩溃,除我自己散形,总无法消失……而当土老大没有建议我们繁衍自己的族群之前,前世的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原来我是可以散形离世的。 前世的我,每日每日完成自己的任务,时时刻刻体验着这世间的绝望感,总有一重挥之不去的想象:我是在用清水一遍一遍刷洗自己的白骨,明明知道再怎么刷洗都无法令花容月貌复苏,仍只是冷静仔细地刷洗着。只因为,我除了做这件事外,再没别的事可以做了。 而我的上一世落凡体小凝露,用她短短四年的人生经历,把前世水仆的这一重想象变成了人间的现实:她被我母亲葬在游泳池底,这二十八年来,那具小小白骨一直被泥土包裹,也一直在被不断渗漏的泳池清水刷洗着。小凝露的故事无人知晓,更无从诉说,对于白骨来说,刷洗什么的其实都没有意义,但小凝露的白骨就那样存在着,永远被刷洗着,永不会再改变。 现在,已经全部记起了前因后果的我,对于之前的凡人方柏梧、现在的金灿,有了些不同的想法……也许这跟我曾经是林子有关吧。 身为凡人林子的那二十八年人生,我可算是过得趁心如意:我的小姐姐仿佛已经替我把人生的苦头吃尽了,轮到我这一世时=,除了后来母亲开始逼我结婚时闹得有些不可开交之外,其余时间,我的感受简直可以用尽善尽美来形容。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 (2) 无论我的生身父亲在别的方面是怎样的一个衣冠禽兽,他对我可真没话说,从小到大,任我予取予求,我学习不好也不要紧,我同人相处不来更不要紧,到18岁以后,我连大学都不用上,父母由得我任性,满世界乱跑。如果不出意外,我这辈子都不需要自己谋生,父母留下的遗产足够我享受奢侈自在的生活……能有这样一段人生,大概是我用千千万万个凄惨的上辈子修出来的吧。 就算是最近这一年来,母亲因为她自己的惨痛经历,生发出偏执心,一定要我嫁人,在我未觉醒之前,也只是觉得亲生母亲似同我有仇一般,但尚未因此觉得自己人生多么悲惨。 现在的我,却深觉母亲为我未雨绸缪,强行替我和小方安排了合法婚姻,为我的选择硬生生留出一条路来。若不母亲这么做,现如今的我觉醒回归,又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我还想要选择时怎么办? 说句冷酷的话,站在林子的立场,我几乎要感谢方柏梧在四岁时以那样暴烈地方式,决然终止了小凝露的生命。他当然未必完全是出于好意,可结果是小凝露深重的苦难经历在还没有被她自己认知明白的时候,就戈然而止,她得以不必再用以后长长的人生来应对如此可怕的初始创伤,这不亦是解脱吗?新生的我,将一切推倒重来,对活了二十八年的林子来说,人生运气简直好到该时时额手称庆的地步,这功劳难道不该算在方柏梧头上吗? 我内心深处,倒是很想能有机会把林子的这一生经历一遍,这应该是我轮回千万次,才好不容易才碰上的难得概率:身为一个凡人女性,一生不用负担任何责任,一生有人照顾,一生不用面临任何苦难,我真的很想知道,就象这样一直过到凡人的人生终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经验和认知……虽说,我也知道,风险依然存在,凡人林子结婚后,生活也许会变得越来越糟,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林子现在还年轻呢,有房有钱有自己的爱好,不必担忧任何事,大不了继续去野外疯跑呗,一辈子应该都会很开心。 我曾经跟方柏梧说过我这种设想,他的反应是:这种人生经验满大街都有啊,蠢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这就是蠢人多福的意思,会担忧什么事的人,通常都是些还不够蠢的人罢了。 看,这就是我的丈夫,以表达瞧不起我为日常乐趣……当然,只要我浑不介意,那也没什么关系。 那一天,林安清突然跑来我家,说是受了火斑指使,加上他自己也认为主持调包婚礼的事对我不起,故此专门来问我要不要申请解除与方柏梧的婚书。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如果我同小方解除了婚书,那么我这个再世水仆的身份,是不是就再也逃脱不了? 我和木清、卜杜商议,既然已有了火斑的消息,那么土老大肯定也在这世上,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先找到他俩。之后,木清瞬移去了金族聚集地打探情况,而几乎是木清刚刚消失不见的同时,金灿就从地下室里走了上来。 当时,我和卜杜正坐在客厅里,见到他上来,都不禁呆住,金灿径直对我说道:“水媚,眼下是你最后的机会。若等土老大赶回来,你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听我说,你要是站我这一边,我承诺保你继续当你的林子,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下子击中我的心底,令我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来。 卜杜站起来说道:“金灿,你别趁火打劫,土老大和火斑是不是在金族聚集地?怎么你独自跑回来了?” 金灿轻蔑地对卜杜说:“你啊,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凡人吧。我不瞒你们,前些日子,我们在密林巫台那边出了些状况,土老大不会再把灵魄石转托给我了。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还想要发号施令指挥我们,可他需要我这个灵力最强大的仆人替他卖苦力……他坚持那种呆板的做法,总想着要说服我,这怎么可能呢?他想要牵头,就该靠他自己的灵力,凭什么要靠我?只不过,你们让土呆牵头,救不了这个世界,我们都得齐齐去见涅母,水媚若是还想要继续过林子的生活,那就绝不可能。”金灿转向了我,转换成温柔的口气继续说:“怎么样?我不叫你水媚,我还叫你林子。林子,你就跟着我吧,我担保你想做多久的凡人,就做多久的凡人,我才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水仆,你把你的灵力交融给我使用,这世界上的水资源,我替你搭把手护着就得了,永远不再劳你费心。” 涅母在,金灿说的这番话,不就是我一直想要听的吗?从前世的我最早想要嫁给土仆开始,到此时此刻再世回归的我,不就是一直想要找一个能搭把手替我履行职责的依靠吗? 卜杜皱着眉头看我,轻声问:“林子,你真相信他说的话?” 我回看着卜杜,仍然发不出声音,我相不相信重要吗?现实就是:眼前,只有金灿一个给我提供了这条路,别的仆人都堵死了这种可能,这是我想要的一条路,则我相不相信,不都得往这条路上走吗? 说实在的,能给我搭把手,让我可以逃避水仆身份的仆人,如果我能选的话,本来,最后的选择才会是金灿。 我的首选肯定是土仆,可惜他拒绝得太彻底了,一点余地都没有给我留。 在我还是林子的时候,我为什么总是不顾一切地想要跟着他,如今也有了答案:当然是我在还没有觉醒自知的时候,就已本能地查觉,只有跟着土呆,才能让我自己有依靠……但荒唐的是,没有找回前世记忆的土呆仍然不留余地的拒绝了我,他居然以调包婚礼的方式,把我硬嫁给了方柏梧。 我的宿命就是如此吧,无论怎么绕,都绕不开同样的结果。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3) 为什么我最后的选择才会是金灿呢?因为,金仆护佑的金属资源,与水资源毫无可以相合之处,我不用灵力,都可以预测到,将来若由金灿搭把手替我护佑水资源,那么这个世间的水资源,势必会大量渗进不合适人类使用的矿物质,同时逐渐淹没矿脉,导致人类极难开采矿产。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很可能会演变成一个生气渐渐枯萎的未来,而且,这样的未来,很可能无法逆转。 我是否为了解脱自己,不惜付出这样不可逆转的代价? 我亦很明白,只要是我向金灿交出我的灵力,他就再不会与我分开,他永远都不会主动同我离婚。所以,我如果真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否还要保留一点我能自己反悔的余地? 回想前世,我被土仆拒绝,接下来选择与木仆结合,我们的婚姻仅维持一天,这个世界就出了乱子……但在当时,也仅仅只是乱子而已,土老大很快强行出手,都不用涅母帮忙,他就把我们拆散了。 可再世的土呆已没有灵力,金灿又绝不会主动离婚,那么,若果我和他真正行了仆人的婚礼,将灵力交融给他,那就再也不可能有外力能拆散我们。 这反悔的余地,恐怕还得借助凡人的形式来保留。我呆呆瞪着卜杜,思绪却渐渐清明,我想到,目前,维持凡人林子和方柏梧的婚姻关系,对我来说倒是一种两全之计:只要凡人的婚书还有效,我便可以在自愿配合的情况下,将我的灵力交给金灿使用,但凡人的形式与仆人的仪式毕竟不是一回事,在我同金灿行仆人婚礼之前,只要撤销这一纸婚书上,我就能收回灵力,拥有反悔的权利。 金灿见我不出声音,只看着卜杜发楞,就对我说道:“你不用看着他,卜杜给你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他就是凡胎,对我们前世的一切都不知道不明白。你在他心目中,还只是原来的林子。不过我放心,他不会反对你继续做凡人林子,之前他一直跟我捣乱,本意也是为了让林子的生活保持原样。说真的,前世的我对凡人和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点善意,全都集中在卜杜这个影子身上了,我很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他才不会真的怀疑我能不能履行承诺,只要你信我,他绝不会再捣乱。” 卜杜斜瞅着金灿,哼道:“你还真是马不知脸长那般的自信。” 金灿不生气,反而得意地说:“别闹了,你是我的影子嘛,我是啥样你就得是啥样,我还能不自信?我说,你就别挣扎了吧,之前你给我捣的乱还不够多吗?要不是你在要紧关头把灭咒的核心从点金杖里取走,我那晚在密林巫台上就能成事了,何致于败在临门一脚上?你呀,就该照你大哥的意思做,别犟了,把灵力全部交还给我,你回去做你的凡人,陪你的老母亲,岂不是皆大欢喜?” 卜杜摇头,平心静气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跟你捣乱,我就是觉得看你不顺眼,就不希望你的目的达成……不过,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本事跟你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土老大要是同意让你牵头,那我再坚持也没用。你也不用再多说了,自从取到小行李箱在手,我已经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实际关系,没必要再唬我。本来,由于点金杖认你为主,我是你的影子,合该对你毫无抗拒之力。可你没想到,木清为我与林子举行了仆人的结婚仪式,借水仆之力,我已经从点金杖取回灭咒核心,现在,金仆的灭咒灵力在我体内已合而为一,即使我与林子离婚,我也足以自保,你无法强迫我把灵力交还给你,对不对?” 金灿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回答。 卜杜道:“看,我说对了吧。你别再唬我,你需要的是我自愿把灵力交还给你,那你就耐心点,我要等土老大的明确意思表示,如果土老大真的同意让出老大的位置给你,水媚也同意与你再行仆人的婚礼仪式,到那一刻,我自然便会将灵力交还给你,然后安心做回凡人。” 金灿想了想,对我说道:“给个话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不要跟我站在一边?土呆你就别指望了,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他想都没想过要替你搭把手,他只顾着他的规矩。我,要想打破他的规矩,建立我的规矩,无论我的规矩对这个世界有没有坏处,但眼下只有我的规矩有可能达成你的心愿,你愿意跟我吗?” 我愿意吗? 我在心里苦笑,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这是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我愿不愿意,会有区别吗? 也许,你们会说,我可以选择做我自己,谁也不要依靠,不希罕谁搭把手……这条路,我试过了,前世的我一直是这样,落凡变成女人后,我也很多次这样,拼死拼活,只靠自己,但每一次拼到最终,除了死亡,我都无法逃开那深重的绝望感。 就算是凭借让肉体死亡,我也只能暂时逃开。 眼前这一刻,金灿说,可以给我机会,让我有机会永久地逃开绝望,哪怕,我知道这是饮鸠止渴的选择,我能说不愿意吗? 金灿见我总不肯答话,目光里渐渐透出寒冷,对我说道:“你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我不会等到土老大回来后再给你这个机会,你要选,现在就选,否则的话,我会立刻就走。你不跟我站在一边,我就不会再跟土老大见面,你们谁都找不到我,但我会在注定灭世的那一日,赶到南海深处去。我倒要看看,在那个炸药包将要炸开的节骨眼儿上,土老大还有没有闲情逸致和耐心继续来说服我……很有可能,到那最后一刻,土呆就不得不把灵魄石转托给我了,可我保证,到了那一刻,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于是,我对着金灿,点了头。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4) 只能这样,我只能答应他。不过,仆人的婚礼需要有外力主持仪式,眼下木清不在,卜杜没这个本事,所以我和金灿灵力的交融只能暂缓。 为了安抚林安清,卜杜以“大道神仆”的身份,亲自去和林安清说,我不愿意和小方解除婚书。虽则听信过火斑的话,可相比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火斑,林安清显然更愿意相信卜有道“大圣人”的兄弟卜杜,他立马消停,再也不提要给我解除婚书的话了。卜杜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跟我学说,林安清就当着他的面,安慰式地自言自语,叨叨着,神仆也分亲疏远近嘛,有亲戚关系肯定比没有靠谱,卜杜是大圣人的兄弟,那肯定得听卜杜的。 我几乎笑出声来,这就是脑筋简单的普通凡人啊,只要给自己找出来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讲法,便怎么样都能接受,变来变去都无所谓。别误会,我挺喜欢这样的,这多好啊,我就愿意做这样的凡人,而不愿意继续当一板一眼守着规矩的神仆。 接下来,遵照金灿的吩咐,我为整个林宅设了障,防止木清和火斑随时瞬移回来。但地下室的那个阵法是火斑设置的,我用水系的障力无法隔绝。金灿说,他们几个要借阵法瞬移回来,就得等灵力恢复,没那么快,我们还可以有几天抢先安排的时间。 接着,他召来了几个金族的护卫,在林宅外面隐身守着,一方面是为了监视卜杜,不让他再给我俩捣乱;另一方面,如果土老大从外面回来,他亦能马上发现。 再然后,我陪着他去见兰文琬,听他跟兰文琬讲了一遍去密林见卜有道的经过,金灿是这么讲故事的:那一晚,他去见了卜有道,才发现卜有道已经升天成圣,没有了人类形体,但仍可以用意识和他交流。卜有道说,他的神识会守在南海深处,指引凡人方柏梧去找到那枚能毁灭世界的外星武器。因为有圣人护佑,所以现在,我(也即凡人林子)和我的母亲已决定站在他这一边,无条件同意他动用林氏公司的股权来筹措资金。他的计划,是要向世人公开全部真相,并借助全体凡人团结的力量,来迫使土老大这个有异能的骗子,交出那块外星石头启动器,拯救这个世界。 我在一旁听着,还真是有点佩服金灿,他把凡人方柏梧练就的那套表演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我明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我也觉得他讲的故事非常通顺感人。我在心里感叹,人类的世界里,演技真是很重要的手段啊,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拉拢人心,有的时候,竟可以全凭演技。 当然,只拼演技,绝不能撑住持久之利,可若只需要一时攻掠蛊惑,那演技,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制胜手段。 但兰文琬毕竟熟悉凡人方柏梧之前的为人禀性,她是个职业的大律师,并不太容易接受演技的情绪感染。只见她耐心地听完金灿讲的故事,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平淡地问:“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吗?” 金灿指一指我,英俊的面相上一脸诚挚:“你问林子啊,她也和卜有道的意识交流过。所以她才终于明白了我的真心,愿意和我做真正的夫妻。她的母亲何明眉,对卜有道更是言听计从,这两位做我的证人,还不够吗?你认识林子吧?林子原来对我是什么态度,你们也都知道的吧?我是通过调包婚礼这个手段跟林子结的婚,她恨我还来不及呢,假如不是因为卜有道说服了她,让她信任我,支持我,你认为林子有可能真的跟我做夫妻吗?” 兰文琬探究地看向我,我只能向前倾一倾身子,很肯定地说:“是的,文琬姐。小方说的没错,我信任他,也支持他,我是他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我一定要帮助他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 兰文琬显然更相信我的态度。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若真是以救世为目的,无论方先生说的有多么神奇,我都会支持。而且,我也相信卜有道,方先生要向世人公布真相,那正是卜有道与我达成一致的核心目标。现在,有林子为你背书站台,自是可信。只不过,我还有个要求,我们兰家老祖宗,为了这件事,不惜折了自己的寿数,我认为,兰家人做为受害者家属,有权先去找那位土老大问个明白,也要听听他那一面的说法。另外,还有我的小堂妹阿珠,她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本也是为了救世,又为什么选择要跟土老大这个骗子站在一起?在我看来,为了稳妥起见,方先生你想要借用我们兰家的影响力来帮你聚集世人,就得容我们兰家人把那一面的想法也搞清楚,兼听则明嘛。林子,你可否容我跟家人一起,去你家见见那位土老大?” 我答道:“文琬姐,文珠姐去找土老大了,他们现在都不在林宅。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发现他们回来,我一定马上通知你,让你们兰家人去见他。现在时间紧急,你能先帮小方吗?” 兰文琬认可了我的允诺,她行事干脆爽利,当场就帮方柏梧联系本市电视台,约好了采访时间。而她自己则约了兰家大家族的所有人,包括赵姓那边的几位亲戚,都聚在隔壁兰宅里,一边商议,一边等我的消息。 到了这一天,正是我和金灿去电视台接受采访的日子,卜杜守在家里,没多久就收到金族护卫传出的信息,说发现地下室的阵法开始启动,肯定是土老大他们要回来了。 卜杜就按我和兰文琬说好的,马上通知了隔壁的兰家人,于是,到土老大和木清、火斑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兰赵两家的十口人已全聚在了我家的客厅里。 金灿也收到了金族护卫的讯息,他不动声色,还是照原计划接受完了电台的采访,然后才施施然带我回家。我一见到土老大,就感知到他的记忆竟全部回来了,现在的土呆,除了仍然没有灵力,已经完全就是前世的土老大。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5) 我还发现,只不过短短时间,兰赵两姓的人似乎都已被土老大说服了,金灿自编自演的故事逻辑居然已被土老大的一番话击穿,可是,仍显得略有些迟了。因为金灿打的是闪电战,就追求那一点时间差的优势,眼下,他编排的故事已经通过电视台、互联网在迅速传播,而人类对人对事的看法,习惯先入为主,此时此刻,若不是有金族护卫守面在外面,用灵力替我们迷惑人类,林宅早已会被汹涌而来的人潮淹没。 我不知道土老大有没有办法说服已经被金灿煽动起来的情绪激动的众多凡人……凭着土老大讲话的本事,说服十个兰家人,或者还不算太难,可对付成群的凡人呢? 你们肯定有点奇怪吧,凡人为什么会来林宅找我们?又怎么能准确地知道我们都在林宅? 呃,你们千万别以为,我和小方没有在电视台说出我们的住址,此地的人类就找不到我们在哪里。小方公开讲出来的,是无比耸人听闻的骇人故事,人们但凡听说了这样的故事,就不知道会有多少只手想要插进来搅和,所谓凡人的隐私保密云云,在这种情形之下,皆是虚话。 幸好,我们几个并不是普通人类,林宅之外,还有金族护卫在外施法,用以干扰混淆人类的视听感知。不用拿灵力去推算,我都猜得到,这会子,在外面来找我们的那些凡人眼里,林宅看起来会如同一个荒弃的院落,没有人气,而且是断壁残垣摇摇欲坠,令人心生恐惧感,不想也不敢走近。 也没有任何别的方式可以让任何凡人联系上我们,我和小方虽然给采访我们的记者留了电话,但绝对是打不通的。不过,眼下,隔壁的兰宅可没有这种防护,我还能猜到,涌过来找我们的那些凡人见林宅如同鬼屋,多半会转头去骚扰隔壁的兰宅,我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里的兰家人能不能挺住……那十个已经被土老说服的兰家人,还能继续坚持相信土老大吗? 而我,此时此刻的我,站在林宅客厅里,听着火斑对我的质疑,感受到土老大对我的困惑,我心里忽然产生出了一丝略显滑稽的轻松感来:终于不用再由我来承受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了吧?此时此刻的我,竟然选择站在金灿这一边,是不是,会让无所不能的土老大都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绝望呢? 呵呵,这感觉不错,这样,我就能让土老大体会到,前世的他坚决不肯娶我,是多么不应该的一件事。他为了维护他在这个世上所立的规矩,任由我陷在无尽绝望中自沉自浮,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何况,此时此刻的我,并没有什么愧对涅母的感觉:金灿已经明确表示与土仆决裂,如果我不肯暂时听从金灿的吩咐,那么他会隐遁不出,即使土老大回来也无法再找到金灿,五仆齐聚自然成了虚话,涅母的任务还怎么可能完成?现在的土呆既然已经找回了他前世的记忆,他就该完全了解,我是护佑可以有三种变化形态的水资源的水仆,我当然可以随情势变换的需要,选择我自己的应对方式。所以我选择站在金灿一边,只要有我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就仍是在履行我身为涅母水仆的职责。 但我依然没料到,发现我选择跟金灿站在一起后,土呆的反应仍是呆呆的,竟仿佛还是不了解我的样子。当时,我蓦地就怒了,这个呆瓜,这个死不开窍的土老大,这个永远不会替我着想的土仆,就让他的规矩见鬼去吧,我受够了,我希望整件事结束,无论是什么结果,只要能结束就好。哪怕我最后只能和金灿交融在一起,我也认了。 然而,木清又马上告诉我,这个世界若是换成由金灿来立规矩,会渐渐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大金属团,只有金灿能存在于那样的世界,我和她都不可能再独立存在……这让我有些发楞。 如果只是我这个水仆不能再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倒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再当水仆。所以我一直是在想,金灿肯与我交融,愿意替我护佑水资源,那就由他去履行我的职责吧,我继续去落凡,在无尽的轮回中继续当女人,这样可以令我解脱,对这个世界亦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但是,如果木清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按金灿的规矩运转,最后真的会变成一个大金属团,那还能有水资源存在吗?我能允许这个世界变成那个样子吗? 我真的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水资源吗? 土老大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让我们都各自散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些脱力的感觉,就往松软的贵妃梳化椅上一靠,闭上双眼,过往曾经的一切,有如走马灯似,在我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旋转。 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股乱流中,我很清醒地想要挣脱,却又不敢挣脱,因为在这乱流中,仍有我放不下的东西,仍有我在乎的东西,我无法做到用毁灭这东西的方式,去挣脱我身处的乱流。 涅母的五个仆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自己护佑的资源破罐子破摔。我们都被锁定在护佑资源的固定轨道上,就算是我们自己想要逸出轨道,也得先保证轨道本身不被破坏。就拿金灿来说,他想替换土老大,想要以他的规矩为尊,但他绝不会去强抢硬拿,绝不会采取暴力破坏的方式来重建。他要的,是土老大自愿把第一仆人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用些手段,那也并不属于破坏即定轨道的做法。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6) 我就更是如此,我所护佑的水资源,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对生命来说最为重要的资源。想当初,前世的我那般纠结,那么不想做涅母的仆人,也从没有起过不再护佑水资源的念头。对于我们五仆来说,护佑好这世间的资源,是我们绝不会放弃的底线,是我们永远不会偏离的轨道。你们看,这千万年来,虽然我自己不断落凡,我的族群灭绝至只剩下最后一个,但我族护佑水资源的任务,从来都没有耽误过。 不妨以现在人类比较熟悉的情况来比喻吧:我们五仆,差不多可以等同于是涅母创造的机器人,只不过,我们比人类科幻电影中想象出来的机器人可要高端多了,而且我们有极强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对于我们来说,这世间最为至高无上的,是完成我们的任务。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连我们的创造者涅母的意志,都可以退为其次。 这本身就是涅母为我们设定好的,一旦我们被创造出来,完成任务就是我们行走世间的唯一目的,至于涅母是喜悦还是悲伤,都不能影响我们完成任务。 当然,前世的土老大特别在乎涅母的喜悦,他立的那些规矩,都是想方设法让涅母觉得喜悦,只不过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那还得看具体情况,而就算是土老大,也决不会仅仅只为让涅母喜悦,就去乱改乱动他自己的规矩。 象我们这样的,才真算是符合机器的特征吧?人类同机器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以我落凡千万年的经验来看,应该就在于人类总是喜欢追求自我的喜悦,人类不喜欢受到规矩的控制,不喜欢一成不变,不喜欢千篇一律,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喜悦,很多时候会不惜破坏规矩。 但机器不同,机器的存在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执行规矩,若是坏了规矩,不能完成任务,那这样的机器,是坏掉了的机器。 以人和机器的这种区别为样板,就我理解的逻辑而言,若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机器人,基本不可能出现那些科幻片中,机器人与人类大战、争夺对这个世界控制权的场景,逻辑上就不对,人类会创造出来以控制这个世界为目标任务的机器人吗?没有这样的目标任务,那设定好的机器人怎么可能这么干呢? 就比如说,我们这五个涅母的仆人,任务是护佑这世间的资源,以便给人类使用,那我们需要跟人类争夺对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吗?我们有可能控制资源不给人类用吗?即使是最为吝啬冷酷的金仆,他顶多也就是制造麻烦让人类不容易开采矿产,他会为了保护金属资源,主动出手把人类灭绝吗?绝不可能,这与他的任务是完全悖反的,从机器功能的逻辑来讲,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以我自己的体验为例,我们五仆族群,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以及我们自身存在的需求,与人类几乎毫无交集,人类生活的好与坏,人类文明的进步或者落后,还有人类不同群体之间的争斗,对仆人族群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不需要从人类那里获取任何东西,我们繁衍的族群千万年来存在的方式都没有任何变化,由是,除了人类滥采滥用资源,的确会令仆族人产生不好的情绪之外,我们与人类其实没有理由出现任何冲突。 而人类滥采滥用资源,对护佑资源的仆族人来说,最极致的影响,也就只是情绪不好。仆族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护佑资源本就为给人类使用,人类滥采滥用,虽然会导致仆族人不高兴,但这并不是仆族人去处罚人类的理由。金族人有时候会利用机会制造矿难,也全都是人祸在前,天灾在后,从不会主动出手,更何况,前世的土老大,还给我们定过一条绝不可以用我们的灵力直接伤害凡人性命的规矩。 反过来,若是人类完全用不上仆族人护佑的资源,仆族人有可能会更难受。你们不妨想象一下,坏掉的机器如果有心情,觉得自己不能完成任务,那该会有多么郁闷。 对了,你们还记得土呆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个土怒公吗?我认为,他一天到晚生气,就是因为由他护佑的那块绝地,原本是一块很好的土资源,可由于所在位置太过奇突,不要说人类,连仆族人自己都很难踏足他的护佑地,他身为护佑族人的一生,几乎可算是完全没有完成任务的机会,那块绝地实际上不用他护佑更不用他催生,所以他的情绪才坏极了,象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能产生情绪的生命,都不会喜欢负面情绪,哪怕是我们这种型同机器的仆族人。愤怒、恐惧、悲哀、厌恶……这些负面的情绪,即便是我们仆族人,谁也都不愿意沉浸在其中。这当中,最负面最沉重的情绪,就是我所承载的绝望感。 有负面情绪,谁都会想要尽快平息或者逃避,人类也会采取各种方式来应对自己的负面情绪,如果应对得不好,就会想办法发泄,如果发泄不当,仍然无法排遣,情绪就会崩溃,情绪崩溃的人类,大概再也完成不了任何任务,承担不了任何责任,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很难再继续过下去。 机器则不同,机器不会因为情绪崩溃而完不成任务或者过不下去,所以,对于我们仆族人来说,再坏的情绪也不会导致我们崩溃,只要我们还在这个世间行走,就必须要继续完成我们任务,仍拿土怒公为例吧,他明明知道自己护佑那块绝地两百年,不需做任何事,不管他如何生气,他每天的状态都不会发现任何变化,他完全没有办法排遣他的坏情绪,可是他会崩溃,提前散形离世吗?不会的。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7) 再看看我,身为涅母水仆,我承载着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负面情绪爆棚,我都已经不想再当涅母的仆人了,仍然坚持到涅母离去,我的族群建立后才散形离世。我自己落凡为人,不惜让自己的智商在一次又一次轮回中受损,我的族群已几乎灭绝,但有影响到护佑水资源的任务吗?没有。 现在我已觉醒回归,一身的毛病不说,还对土老大充满着怨气,可我会任由水资源毁灭吗?不会。 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用讲任何道理,我就是不会,因为,我是水仆,我不会背弃我被创造出来时的目标任务。 机器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只能为了赋予它的目标任务而运转,连它的创造者都不能改变……如果改变了,那也就不是原来的机器了。 所以,如果最后的结果,会伤害到我护佑的水资源,那我还能选择跟金灿交融在一起吗? 我倚靠着软软的椅背,觉得自己又浸泡在深深的绝望之中,除了维持原样,我真的无路可走吗? 我可以不在乎这个世界是否毁灭,但我不能让水资源在金仆当老大的世界里毁灭,可是,金灿是我有可能摆脱负面情绪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不和他交融,我就只能再回去做涅母的水仆,那就会象前世一样,永恒独自陷在绝望之中,无路可逃。 这个世界,真就不能给我一条出路吗? 土老大是不会理解我的,在我的记忆中,前世的他似乎永远都保持着正面的情绪,永恒显现坚定自信,对这个世界上出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立一个规矩来解决。 虽然,在涅母离开我们之后,我猜到他渐渐滋生出了厌倦的情绪,可很明显,他很快便想出了应对办法,他要我们各自繁衍族群,把灵力和催生力复制出去,然后在保证我们护佑的任务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散形离世,这个办法就可以让他逃开厌倦的情绪。 听到这里,也许你们会说,我亦可以这样做呀,我可以仍然跟着土老大,完成涅母的任务,在拯救了这个世界之后,我可以再次散形落凡,以此逃开我所承载的绝望,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做了,这次觉醒回归,我才意识到,我繁衍族群的方式彻底失败了……我怎么能丢下已与深水陵融为一体的水族族长,再去落凡人间? 五仆之中,只有我完全采取了两性交合的方式繁衍族群。 原因是,我实在太想把自己交托出去,前世的我没能结成婚,所以我就希望我的族群都能两两相配成婚。要知道,我繁衍出的族群复制了我的灵力,势必也就要继续承载我所感受到的绝望。水族人的身体素质远不如我,如果族人不能互相支撑,对抗住绝望,那将会出现大面积夭折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代繁衍出来的水族人,全是由我亲自养育,我得给他们做一个照顾和付出的样板啊,他们都是我复制出来的机器,机器无法自己创造,只能描摹样板。 但我没有想到,我这个样板居然带来了一个副作用,到后来,懂得照顾和付出的只有女性水族人,男性水族人永远不会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结果,一代一代的繁衍新族人,就演变成了一代一代女性水族人单独承载过程中的含辛茹苦,再无男性水族人给予支撑,反而变成男性水族人有机会可以逃避。就这样,女性水族人终于无法承受那不断被推挡过来的绝望,竟想出了办法,令整个水族再无不繁衍任何女性。 现在,水族的最后一个男人与深水陵合为一体,勉强繁育美人鱼女儿来完成任务,虽然这样的方式,可以让水资源仍然得到护佑,可我的水族族群,事实上已经消亡了。 需要向你们再说明一下,我们水族的绝望感,和火族那种面临族群将要灭绝时的情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火族的老祖火斑,从来都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他繁衍出来的整个火族也都不会绝望。他们护佑的火资源对人类来说意义重大,但凡能找到的火资源,人类一向都会尽最大可能攫取,而一旦被人类耗尽某处火资源,火族又无法重新催生,则整个族群的工作和职责就都要重新排算。我知道的,火族那个议长,几乎天天都要忙着推算族亲们对应的护佑火脉,全体火族人都因此过着节奏很快的生活,应付各种突发情况都来不及,根本无瑕体会什么沉重的情绪。而且,他们还总觉得,他们的任务对人类文明来说特别有意义,当然,如今火资源面临耗尽,整族人情况危殆,火族人肯定谈不上有多高兴,但仍然大都全力以赴在应对火资源的耗减速度,想方设法竭力延缓这个世界上火资源枯竭的时间哪儿有时间绝望。就算还有一小撮不那么全力以赴的,喏,你们看,土老大没找到火斑之前,他带着一小撮年轻的火族人天天过得美滋滋的,想得可开啦。他们觉得,火资源迟早都要用完,到时候集体息劳回归侍奉涅母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听其自然,情绪非但不会不好,反而充满着及时行乐的念头,今朝有酒今朝醉。火斑带着这一小群火族人上了霍来山顶,在霍来山顶的日子过得不晓得多开心,你们若问他会不会绝望,他简直要笑死,哪里会有半点绝望的情绪。 水族人则完全不一样,我的水族人都有很强的催生力,水族灵力还偏重疗愈,所以我们有很多办法去护佑催生资源,完成我们的任务。可问题在于,这个过程太累了。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8) 水族人无一例外,都有洁癖,人类使用水资源的方式,总会让水族人觉得脏,想要洗净,一处本来好好的水资源,被人类污染后,就算污水还在,也不能再算是合格的水资源了,人类将这处水资源舍弃不用,而水族人仍要护佑,则如何将这处水资源清理重生,就成了水族人反反复复需要完成的工作。 我的水族人,有点儿象是永恒陷在垃圾堆里分拣的清洁工,人类还不懂得垃圾分类,往往是把水资源弄得一团糟,清理极为困难。我的水族人就算是机器人,那也是会有情绪的机器人啊,象这样的清理工作,千万年来无穷无尽,只要是人类在使用,就既不会改善也不会减轻水族人的工作,水资源永在,脏污也永在,那才真叫绝望。 可我们是护佑者,我们不做清理的工作,又有谁来做呢?涅母的五个仆人,总得有一个,必须要来承担这样沉重的职责,我们无法逃避。 前世,是在我之后,涅母才创造出了火斑,他找到了清理这个世界脏污的最终解决办法,如果是连我都清理不了的脏污,就会让他一把火烧掉。 火斑能把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烧成灰,尘归尘,土归土……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也正因为此,我唯独无法和火斑结婚。若是我将水资源托付给火斑,只怕不出涅母的一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水资源都会被他蒸发成空气,虽然也还是水的一种形态,可人类还能用吗?土老大的规矩马上就会被彻底破坏。 所以,金灿是我最后的选择,他毕竟真的可以娶我,但为什么,木清却来警告我,如果我真把自己托付给金灿,最终还是会导致这个世界上再无水资源呢? 我将十根手指对了起来,在心中默默推算着我和金灿交融后会发生什么事:自然,我们都会象机器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意味着我们交融后,事情也必然会按照固定的轨迹发展,参照前世我和木仆结婚的后果来看,金仆与我交融,如果出问题,那肯定仍是因为,金灿亦无法承载我的沉重绝望。 木资源和水资源原本相合,可前世的木仆与我交融,感染了我的绝望之后,仍然导致木资源无序生长,世界大乱。那么,金仆护佑的金属资源和水资源原本并不相合,在感染了我的绝望后,金属资源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我不是土仆,没有他那么强的预测灵力,而且我听木清的说法,土呆和火斑去到那个未来的平行世界,看到那个由金仆掌控的大金属团,已经是在千年以后了。这超出我能预测的范围,我按照我所知道的规矩推演了半天,也只能大致猜想,问题应该出在金属资源与水资源的过度混合。对于人类来说,富含某种矿物质的水,大概还可以算是稀缺的水资源,能够使用。但过度混合了各种金属元素的水,基本上,可以定义为是人类无法使用的毒水。如果人类无法使用,那还算是什么水资源呢? 至于为什么,土呆他们看到千年后的金属世界里一滴水都没有,连我猜想的金属毒水都没有,估计是因为,最终金仆没有办法,只得使用了火仆的灵力,将全世界的水都蒸发了吧。我猜,金仆是在想,这样做,虽然世界上的生命肯定都会灭绝,但世界好歹还是存在的。 在那个由金仆立规矩的世界里,在水资源全部被蒸发后,慢慢会演变什么样呢?金属资源和土资源肯定全混杂在一起了,木资源里的植物生命亦不再存在,只会剩下枯干的碳化石,火资源则皆沉寂地底……嗯,的确,我这样想象下去,千年以后,从表面上看起来,那个世界也只能是一个大大的金属团吧。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五仆所护佑的资源,的确只有在土老大的规矩之下,才是我们都能接受的形态,若是换个规矩,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接受。千年后那个平行世界里的金仆,满腔悔意,就是因为连他也无法接受换了规矩的世界竟变成那个模样吧? 可惜,眼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的金灿,还无法理解他日后必将产生的悔意。他还在一意孤行的、并且坚持一条道走到黑的,想要替换土老大的位置。 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涅母的身影,遥遥站在一团七彩的云朵之上,周身散放着淡淡的华光,那个身影距离我太过遥远,我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女人赤祼的身影,远远看去,她蓬松的长发直垂到脚背,身体曲线曼妙,各处的比例都符合黄金分割。 这正是涅母留在我记忆中的唯一印象。 而我知道,五仆之中,也唯有我,还留有对涅母身形的印象,其余四仆,当他们想起涅母时,应该就只有一团七彩变幻的云朵。 这是因为,在创造我的时候,涅母其实是把她自己的身形给了我。 现在的我,用的是林子的凡胎肉身,前世的水仆,用的却是涅母自己初化人形时的模样。 涅母把自己的身形托付给了我,由于她的身形可柔可刚可飘逸,我护佑的水资源才会有了变化的三态。托付给我之后,涅母就失去了她的身形,同时,涅母抹去了在我之前那三仆对她模样的记忆。从此以后,他们虽然仍能认出来涅母,却永远不会再想起来她身形的样子。 火斑是在我之后被创造出来的,涅母喂他吃东西,抓他回来休息,化用的都只是普通人类母亲的模样,反正不管她随便变成哪个凡人的样子,火斑都能认出她来。也因此,火斑一直有些小孩子的心性,在涅母面前永远象个撒娇的小孩,我知道,他根本没去记涅母身形的样子,反正次次都会变,记了也没用。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9) 这似乎再一次证明,我们五个都是涅母创造出来的机器,就好比是人类使用的电脑,我们识别主人,并不靠什么外貌长相,而是靠我们的启动密码。当然,这个密码比喻有些过于简单,其实,我们能识别涅母,依靠的是我们的灵力,虽然我记得涅母的身形,可她长什么样子,的确无关紧要。 但我仍然是与那四仆不同的,只有我知道,涅母托付给我的这个身形,在她创造我出来之后,自己也就没有了。涅母告诉过我,这同创造我时使用的材质有关,涅母创造自己的仆人,用的都是天地间极其少有甚至独一无二的材质,而凝结成这个身形的材质,便是独一无二的,给我用了,她自己就没了。 涅母托付给我的身形材质,与我前世的灵力锁定在一起,我散形离世后再也没有用过。本来,只要我愿意恢复前世的身形,我就可以恢复,但前提是,这个世界不能毁灭,至少还要有五百年的平安,让我回到深水陵去,用我的凝露杯护法,用灵力修聚材质,在深水陵中炼足五百年,我就能完全变回原来的水仆身形。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已答应,在条件满足时,便与金灿交融在一起,交融后,我的灵力与金仆的灵力互相浸染,就无法再锁定涅母托付给我的身形材质,则涅母托付给我的那个身形,将永远不可能恢复。那些材质失去锁定,会寂静地沉寂在这个世界里,散落无踪,若是因缘凑巧,吸融了水系灵力的金仆或者还有可能发现一星半点,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材质是干什么用的,永远无法再将这些材质聚合。 我该怎么办呢? 涅母在上,如果您还在这个世界,如果您能听到我的祈愿,可否给我一点回应?可否给我一个指令?我虽然不想再当您的仆人,可我现在还是您的水仆,如果您有任何指令,我仍会无条件服从。 我的脑海里一片寂静,良久无声。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并不意外,即使我手捧凝露杯,涅母也极少回应我的祈愿,前世的我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从未深究过原因,但此时此刻,经过千万世的落凡轮回之后,我却忍不住会想,涅母对待我们五仆各有不同,她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我这想法似乎有点荒谬……就好比一个电脑突然会去想,使用它的主人对待它是什么样的心态? 主人对待电脑,是爱惜还是不在乎,电脑为什么会去想呢?如果电脑会去想这个问题,那电脑还是电脑吗? 前世的土老大,从来都不会想这个问题,现世的土呆,应该也没想过,无论涅母怎么对待我们,土老大都还是土老大,他的土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这根弦儿。 可我的脑子里,现在有了这根弦儿,在我轮回为人的过程之中,凡人世间里有一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人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人要做自己应该的事”。但是,这句话,我轮回多少次,似乎又都没能做到过,每一生每一世,我总是忍不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却不知道什么叫做“应该”的事,更从不敢肯定,别人同我说的那些所谓“应该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应该”? 这,大概就是我生生世世总过得很悲摧很倒霉的原因吧。 只除了眼下这一世。 这一世,我落凡为林子,生来就有富足家境荫庇,父母溺爱,从小到大,由得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全无打压挫磨,人生的前二十八年,我过得顺风顺水。直到最近吧,我父母才硬性要求我做了一件我应该做的事,也即要我嫁个男人。 而打从我开始做这件我“应该”要做的事,我的人生境遇就直落为悲惨。 我现在想,就象凡人那样,为了“应该”的模样去度过一生,是不是也很绝望?若不管应不应该,只任性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似乎满世界到现在还找不出来能这样过一生的人,或者有,但大概率活不了多久,我轮回这么多世,从没见过一个年纪很大又很任性还能过得很好的凡人。但是反过来呢,如果不管自己喜欢做什么,一生都只努力去做所谓“应该”做的事,又更大概率会陷入绝望,觉得活着毫无意趣可言,不晓得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就比如我吧,我很喜欢继续做凡人林子,若是只考虑我自己喜欢,那我还多想什么呢?金灿许了我这个机会,他不会食言,我只管和金灿交融在一起便是,管这个世界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呢?反正凡人林子只有一世,千年后的大金属团与这一世的林子有什么相干? 然则我知道,我应该做的事是护佑水资源,无论我喜不喜欢,我都必须把护佑水资源的任务放在最优先的位置上,如果我的喜欢,导致的是水资源最终会毁灭,那我还是我吗? 如果我都不是我了,那所谓我的喜欢,还有什么根基呢?我还能坚信做凡人林子是我的“喜欢”吗?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望去,原来是木清走了进来。 她和我,现在都已是恢复灵力、觉醒再世的仆人老祖,所以,她不必再象凡人兰文珠那样敲门询问我是否能进来,我和她的视线一交汇,便已知道,她就是打算进来,跟我讨论一下,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她没有马上说话,只顺手掩上门,径直走到我面前,拖过一把圆椅,坐了下来,与我的目光保持平视。 我转开了目光,在心里竖起了屏障。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0) 木清叹口气,说道:“水媚,你我之间,既有着前世的缘份,又有着现世凡人之间的情意,我很能理解你的纠结难断。但是,我希望来跟你讨论一下,我认为,选择和金灿交融在一起,这绝不是你应该去做的事。” 我没有回答,木清怎么能理解我呢?我竖起心障,就是不想让她探查到我不想再做涅母仆人的心思,她不知道我这个心思,又怎么可能理解我为什么甘愿会冒着水资源会毁灭的风险,也想要去和金灿交融在一起? 木清接着说道:“你不愿意我探查你的心思,我自不会勉强你。土老大这会儿,还在地下室冥想。我估计,等他想好了,他也会来找你。水媚,前世的我是男儿身,不太懂得你所承载的绝望感为何如此深重,但现在的我,曾经身为兰文珠三十二年,在隔壁那个大家庭里长大,我对女人的思维情感已体会极深。能不能,就让我们俩,仍以好闺蜜的关系,互相倾诉畅谈一下,你说好不好?” 我略有些心动,前世的水仆没有闺蜜,因为她是涅母唯一的女仆。现世的凡人林子,却一直有隔壁兰文珠这个要好姐妹。这世间的人类,向来崇尚合作互助,或者,涅母不肯给我的回应,我能用人类的方式来找出来? 我没有抬眼看木清,仍慵懒地靠在梳化椅上,手里捧着我的凝露杯,幽幽开口道:“文珠姐,既然以凡人关系相处,就还是让我这样叫你吧。之前,我们曾经商量过,如果确定土老大无法完成涅母的任务,我们就一起选择跟随金灿。现在,土老大的记忆回来了,且证明他的灵力不可能恢复,那么,他怎么能完成涅母的任务呢?” 木清说:“好,你叫我文珠姐,我也叫你林子。林子,你能不能同姐姐我交个底?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我若是对你的心事知根知底,我才能真正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出主意啊……我问你,我已经明确告诉你,我们一起选择金灿,会让这个世界走向毁灭,只不过迟一千年而已,你却还在犹豫,为什么?你真的是为了,非要完成此时此刻涅母交给我们五仆的任务?”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文珠姐,涅母召集我们五仆再世回归,便是要我们齐聚去完成任务,这本就是我们五仆必须全力以赴去履行的职责,至于一千年后的事,若是涅母再有指令,自然会再让我们知道。我们不该自作主张。眼下的情势已然确定,土老大没有可能恢复灵力,而五仆齐聚必须要有一个最强大的仆人来做主导,我们不选择金灿,世界现在就会毁灭,没有别的选择项啊,我怎么能不犹豫呢?” “当然有别的选择项,我们还可以选择你啊。”木清一字一句地说。 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看向木清,一连串地问道:“我?文珠姐,你有没有搞错,你们怎么可能选我?我能做什么?我的灵力还在你之下,为什么不选你?我落凡多次,智力严重受损,连未成年的火斑都比我强,我有什么本事能齐聚五仆?” 木清紧紧盯着我,说道:“林子,我不会勉强你,你对我竖起了心障,就算我灵力比你强,也不会去除障,你可以放心看着我讲话。你要相信我,我刚才也是想了半天,才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思路:从灵力强弱来讲,你、我和火斑三个虽有参差不齐,但其实都还在伯仲之间,没有数量级的差距,只有金灿,比我们三个都高出一个数量级,所以本来,的确只有金灿一个选择项。但我刚才想明白过来,你有我们都没有的一个优势,前世的水仆,是我们五仆之中唯一的女仆。” “这算什么优势?倒更象是诅咒。”我看着她,喃喃道。 “林子,你觉得,对我们五仆来说,又不象凡人那样需要繁衍,都只是为配合完成任务而造出来的身体而已,我们分男身和女身,最核心的区别是什么?”木清忽然问我。 “最核心的区别?”我有些困惑,思索道:“我记得,前世涅母创造你的时候,就曾想把你塑造成女身,可你不要,涅母才给你了阳光下最英俊的男身模样……对了,文珠姐,前世的你,为什么不要女身?” 木清说:“前世的五仆,都忙于各自的职责,在世间行走不停,从来都没有彼此认真交流过,互相也不关心对方在想些什么。后来涅母不见了,我们给自己设了心障,更是绝少沟通。直到这一世觉醒回归,我沉魂在兰文珠的身体里,跟着她生活了三十多年,我才意识到,找机会讲出心里话,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当然,能诉说的前提,是找到能倾听的对象,而这种机会,似乎在女性交往过程中要多很多。林子,我想告诉你,前世的我刚一有了意识,就查觉到涅母给了我选择,她让我自己选,是象前面的土仆和金仆那样,用男子的身体,还是用此前从没出现过的女子身体?我的意识就问涅母,此前从没出现的女子身体,那是什么样子?紧接着,涅母在我的意识中,幻化出来一个女子的身形。” 我有些意外,难道木清也看见过涅母的身形吗?不太象啊,我记得,在我被创造出来后,在我之前被创造出来的土、金、木三仆,齐齐好奇地打量我,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来曾见过这个身形的样子。 木清接着诉说:“那个女子身形,真的是太可怕了,肥厚圆滚,就象一堆臃肿的肉山,而且肚皮隆起来很高,导致行动都蹒跚缓慢。我的意识吓得缩成一团,立刻就表示肯定地拒绝。由于受到惊吓,我甚至觉得土仆和金仆的身形都不能让我满意,所以我才要求涅母给我的男儿身形,要比土仆和金仆还要英俊,是那种能经受住耀眼阳光的照射,灿灿发亮全方位无死角的英俊。涅母似乎被我受到的惊吓给逗乐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就依着我的要求,创造出了我的身体。”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1) 我思忖着,这听起来有些古怪,涅母为什么会给木清看那么可怕的女人身形呢?这身形有什么恐怖的?不就是女子怀孕时最丑陋的样子吗?倘若生为女人,谁会害怕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可是木清没有女人意识,在有身体之前,突然看到这个样子,当然会吓得避之唯恐不及……更古怪的是,为什么木清可以选择,而轮到我的时候,涅母并没有让我选呢? 木清继续说道:“我的意识受到那样的惊吓,结果后遗症就是我特别注重外形。自然,等我后来在世间行走,后惯了人类的模样,也就知道了涅母给我展示的女子身形,是女身最不好看时的样子,若是女身最好看的时候,那可比男人要美丽多啦。既然我注重外形,所以只要好看,那还介意什么男身女身呢?到我繁衍族群时,种出来的新族人,便男身女身都有。但是,我的后遗症也复制给了我的族人,木族人个个都极其爱美,尤其害怕出现衰老的状态,到了晚年,都会避在聚集地再也不公开出现。更有一条,木族女性怀孕生产时,绝不会象人类女性那样影响体态,因为我特意对木族女性的身体做了改造,女性木族人可以怀孕,但孕育的只是一粒种子,把这粒种子生出来再种下去,便会在十二个时辰内长出木族人的植物原身,然后再化形成为新生的木族人。这粒种子的大小,只约略似一颗鸽蛋,对于木族女性来说,既不会撑大子宫影响身形,也不会撑破产道改变骨胳,生产过程更毫无痛苦。不过我没有想到,我所做的这项改造,被后来的木族女性发现了一个漏洞,那就是用这粒种子种植化形出来的人身,可以在被栽种的那十二个时辰里,来自己的愿望加以塑形,她们想让孩子长得多好看,就能塑成多好看。结果你看,糟糕了吧,木族女性越来越爱阴柔造作之美,把男性木族人都塑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搞得我觉醒回归时,除非靠我自己的意愿重新塑形,否则都化育不出合适的身体。” 难怪哦,我心下恍然,木族跟水族一样,也可采取两性繁殖方式,结果却完全跟水族人走上了两条路。木族女性经木清改造,全无孕育之苦,一心一意只顾追求外形美貌,繁衍到现在,非但族丁兴旺,还几乎全族都崇尚娇柔温婉,毫无凶猛戾气,木清看不惯,那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仍是前世那个男性,我却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而我的水族,却因为女性族人只知道效仿我的做法,只知道硬生生去承受女性苦难,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一代一代全由女性水族人承担对新族人的生养抚育之责,导致最终再也没有女性族人出生。 仆族人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全体仆族人都有这个愿望。 我一边听木清诉说着,一边产生出来我自己的这些思绪,并未用我的心障去遮掩,木清很轻松就能感知到我的感叹,所以她不待我出声回答,只管自己往下说。 “回到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木清道:“对我们仆族人来说,男身和女身最核心的区别是什么?我现在想明白了,其实同凡人一样,就是为了孕育,你是女仆,也是我们五仆当中,唯一可以孕育新生的仆人。在凡人世界,男性或者女性,都是相性的称呼,怎么叫都无所谓,但若以身体孕育功能来定义,则具备孕育功能的,只有女性身体。说起来,人类世界里,现在有种不愿意强调性别的倾向,我觉得无关紧要,凡人关注的重点在于人类的心理感觉,而不在身体本身,男还是女,都是人类文化属性的称呼,同身体功能没有关联。但涅母最早创造出我们,并让我们五仆两种身形,核心目的同人类身体分为男女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把孕育新生的功能,只放在其中一种身体里。而另一种身体则没有这个功能。” “如果说,孕育新生是一种苦难的功能,那为什么只放在其中一种身体里呢?另一种身体,为什么被创造出来时就可以逃避这种功能呢?涅母她老人家,也会偏心吗?也会对我们五仆区别对待吗?”我突然开口询问,这倒不是因为,我对涅母有什么怨气。 身为女仆,我对于涅母毫无怨言,我深知孕育功能的重要,因为我无论是前世被创造成为水仆,还是后来生生世世落凡轮回做人,我都一直只在做女人,从没有做过男人。所以我非常明白,为什么涅母自己的身形是女人……因为,创造这个世界的过程,便是孕育的过程,这整个世界全由涅母孕育生产而来,孕育新生的深重苦难,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前,全是由涅母自己承担的。 涅母先创造出来三个男仆,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她的仆人替她承担孕育的苦难,为什么呢?不替她承担最深重的苦难,那还要仆人做什么呢?所以她还是要创造一个能承担孕育苦难的仆人,那就是我,这没什么,仆人么,就该替主人干活儿,可为什么有区别?为什么独独是我?为什么轮到我时,她就不让我选了呢? 我猜,这个世界上出现的的第一个不必承担孕育苦难的男人身体,会不会,就是涅母创造出来的土仆?那么涅母第一个创造出来的这一类可以逃避孕育功能的身体,到底是想要他干什么活儿呢? “林子啊,你好好用用脑子,现在的你,还需要问这个问题吗?”木清温和地提醒我。 我被木清点醒了,对啊,我还需要问这个问题吗?我是五个仆人中唯一的女仆,前世的我同四个男仆共事那么久,我还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活儿吗?我只是从来没去想过,他们干的活儿和我干的活儿,本质区别,竟然是同我们不一样的身体类型绑定在一起的。 如果要我找一个词来概括的话,涅母创造出不必承担孕育功能的男性身体,想让他们去干的活儿,就是负责:负担责任。 涅母创造出来的第一个仆人为什么是男身?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2) 因为,唯有这样的身体,才能担负起护佑的责任,他们承受孕育之苦,却要全力去护佑涅母孕育生产出来的这整个世界的安全。想当年,土仆用他那强大无匹的催生力,将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原始的土资源一片一片催生出来,让涅母孕育生产出来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进化、成长、演变。之后再有我们四仆,各自负担自己的责任,追随土老大行走世间,精心护佑五大资源供人类使用,这个世界才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土老大是涅母最强大的仆人,他所负担的责任,他要干的活儿,其实就是护佑成为所有生命的摇蓝的,这颗蓝色的星球啊。 他的身体当然必须逃避孕育的功能,因为他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强大,他不能有丝毫软弱,因为就连创造他的涅母,都不能成为他的依靠。 他是涅母创造出来的,我们这个世界的依靠。 土老大所立的规矩,其实就是保证地球生命得以循环运转长存的规矩,若是没有他的规矩,任何生命都无法在地球上存活。 而我,我护佑地球上的水资源,取代了涅母,是地球生命的孕育之源,可如果没有其余四仆的护佑负责,即使水资源能够孕育生命,也无法成长和进化。 现在想象一下,如果不加区分,五仆都有孕育功能,那岂不是,反而谁都无法保证能安全孕育新生? 用凡人世界的例子来比喻,女人若想要安全地孕育孩子,首先,总得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房子吧?就算是飞禽走兽,繁殖后代的第一步,也得是要先找一处安稳之地筑巢吧? 所以,涅母才没有用她自己的身形创造土仆,而是无中生有,创造出了并无孕育功能的男身,涅母是想要为了让后面必须承载孕育功能的女仆,先准备强大的护佑者吧?她对土仆的期许,是希望他能为将要到来的地球生命,先筑出一个恒久安稳的巢穴吧? 我猜,在那遥远的创世之初,地球生命还没有真正出现,我们其余四仆护佑的资源,也都还没有从土仆的职责中分离出来,想必在那个时候,土老大的工作反而应该算是容易的吧?一切都归他护佑,而涅母只负责孕育生产那最初诞生的简单生命,彼时应该不需要很复杂的资源,简单生命也绝无破坏规矩的力量,那时候,整个世界由土仆独自护佑,涅母由土仆独自侍奉,别的仆人并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那段漫长的、只有涅母和土仆相守的时光中,土仆记住了涅母的喜悦,他最在乎涅母的喜悦,他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让涅母更多的感受到喜悦,而涅母的喜悦来自于她孕育生产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安然长存。 所以,涅母的喜悦,便成为了土仆给整个世界立规矩的基石。 回想起来,后面分离出来的四个仆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其实是在生命已经进化到出来原始人类的时候,涅母才应土仆的要求,将我们四个分化创造出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进化出来的人类这种复杂生命,才知道去使用五大资源,而且越来越有可能会因为使用资源而出现危险后果。为了保证安全,土仆为这个世界立下的规矩越来越繁复,打造的食物链亦越来越复杂,渐渐觉得应接不瑕。 土仆认为,照这样发展下去,人类生命对资源的需求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致,自己一个仆人,独力难支,照顾不周,这个世界每每出现危险,涅母就会伤心。土仆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办法,必须要把这个世界上的资源进行拆分,分类出最为重要的五种资源,并要涅相关需创造新的仆人来帮他一起护佑,和他一样在这世间行走,确保这个世界的规矩运行不悖。 这样,涅母才会创造出来第二个仆人,就是金仆,仍用男身,想来这是很自然的,因为金属资源同孕育生命并没有直接的关联,金仆完全是为了升级强化土老大的功能而创造,他甚至比土老大更纯粹,专一只为负担责任……也许,正是因为金仆的功能很纯粹,现在的金灿才会对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生命无动于衷吧? 第三个被创造出来的是木仆,我大概能猜出来,涅母在创造木仆时,为什么会给他选择:因为木资源,本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种生命形式,自身能够生长和变化,已经很接近于能够替代涅母承担孕育功能的模式。但是,木资源又是人类生命不可或缺的资源,受制于土老大的规矩不可突破,必须交由护佑仆人管理负责,所以又需要男身那样不可以有软弱之时的强力。所以涅母让木仆自己选,木仆的意识时有充沛的男性强力,如果能抗得住女性最苦难模样的冲击,再加上植物生命本就离不开水,很有可能涅母会把将木和水视为一种资源,交由木仆这个男心女身的仆人一并护佑吧……那样,就不必有我了。 真希望木仆当初能抗住啊。 我懂了,涅母不是偏心,涅母十分公平,她创造仆人都只在最合适的时机,没有对任何仆人区别对待。 涅母还很谨慎,对于仆人也不会强迫,为了要让仆人清楚未来将要承担的责任,涅母让木仆的意识看到了女身孕育生命的形象,很遗憾,男心女身的设想没能成立,刚刚形成意识的木仆吓得不轻,不但拒绝女身,还坚持要一具最英俊的男身,涅母自然会依他,毕竟在那个时候,木仆还有得选,木资源和水资源并不是非要绑在一起。 涅母对我们五个仆人,从来都不会勉强,只要我们自己有明确清晰的决定,她都是依的。 我讲到这里,你们或许会问,那为什么,当初涅母要我献祭那只小小应龙,我不坚持决定留下它呢? 哦,你们得理解,这是我身为仆人的本性啊。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3) 我的主人对我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我身为仆人,怎么能反对呢? 虽然,我极其伤心,但在我的脑海中,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反抗主人。我的这种行为模式,本质上跟涅母对待我们的态度如出一辙,当初她还没有离开我们的时候,对于我们完成任务过程中做出一些事,也会表现出伤心,甚至流泪不止,但她也从不曾要求我们改变做法,更不曾要求土老大去改变规矩,颠倒已发生的结果。 伤心归伤心,接受归接受,涅母如此,我们也如此。 细细回想,事实上,打从土老大护佑这个世界开始,涅母就从来没有反对过土老大为这个世界所立下的任何规矩。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涅母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其余四仆仍然会遵守土老大为我们立的新规矩,这已成了我们的一种习惯……然而,现在的金灿,却想要打破这个已经根深蒂固的习惯。 除了金灿,我们都已经习惯成自然,无论自己是否痛苦,都不会对抗已经存在的规矩,更绝不会想到去反抗涅母的明确要求。就比如说当年的木仆,如果涅母不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把他创造成女身,他再有意见,也绝不会反抗。 轮到我这第四个仆人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也许是,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吧,也许是涅母必须要有一个女仆。所以自我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个女身的仆人,我的意识告诉我,这就是涅母自己的身形,她给了我之后,连她自己都没有了。 我还记得,当我知道我的身形本是属于涅母的时候,我是狂喜的,我认为自己是仆人中最独一无二的,是整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我是那样高兴,以至于压根儿不会去想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才忽然悟到,为什么,当初涅母对着刚创造出来的狂喜的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水儿,难为你了。”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很久,都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我似乎突然悟出了这句话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选择,能选择不再去做涅母的水仆,原来是因为,其实涅母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创造了我这个女仆,就是为了要难为我的啊。 明知难为,又要我必须为,这,就是我的宿命……或者可以说,这是所有生命的宿命,因为活着,本就是为了含辛茹苦。 旁边的木清一直凝视着我,我的神情在她眼里看来,会显得越来越阴郁吧? 我不想去探查木清的心思,可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难过,我抬眼向她看去,轻声说道:“文珠姐,我明明知道我该做什么,可就是提不起劲儿来去做,我只想这么一直懒懒地半躺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 木清叹道:“如果我不曾做过兰文珠,我恐怕不会知道你怎么了。但我当了三十二年兰文珠,大抵有些明白……可怜的林子,照凡人的说法,我觉得,你应该是得抑郁症了。” 抑郁症?我楞了楞,我取回了自己的灵力,身体材质已发生变化,表面上虽与凡人无异,但骨子里已根本不同,我这副仆族人的身体,也会得抑郁症吗? 木清继续说:“不过,你别担心,抑郁症这个事,兰文珠曾有过很细致的研究,她一直认为,她的母亲就有抑郁症,曾暗地里想过办法去缓解,令她母亲的症状不至于恶化。其中有一个办法,我觉得对你也应该管用。” “什么办法?”我不起劲儿地问。 “让你最在乎的人陪着你。”木清道:“兰文珠的母亲,最在乎的就是她的两个子女,兰家每周一次的家族聚会,打着旗号是探望兰家老祖宗,但实际上保证了兰文珠的母亲能时常得到子女的陪伴。你知道,兰文玉结婚后就搬出去住了,赵纹是女强人,一向不太会照顾孩子,且和唐慧不亲近,所以,兰文玉的两个小孩,更多时候是由兰家老祖宗帮看着的。有段时间小两口忙得顾不上回来探望母亲,兰文珠就发现母亲的情绪不太对劲儿。到后来她自己结婚,也搬出去住之后,母亲的情绪就常常变得极糟糕,要到她离婚后,回家的频率高了些,她才发现母亲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兰文珠慢慢琢磨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就跟兰家老祖宗说了这个情况,于是,老祖宗不再主动去孙子家看孩子,而是每周末都要求大家回来兰家别墅探望她,这么一来,赵纹的情绪居然稳定下来了,所以我认为,这个方法是管用的。” 我苦笑,这个方法对兰文珠的母亲管用,对我怎么会管用?我最在乎的人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木清平静地对我说:“我知道你最在乎的人是谁,当你是林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最在乎的人,就是土呆。” 啊???我惊到了,懒懒的情绪猛一下消失,直坐起来。 木清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道:“现在我更肯定了,无论你是凡人林子,还是仆人水媚,你最在乎的,都是土呆。并不是前世的土仆,而是现在的他,现在这个,觉醒再世的土族呆瓜。” “这怎么可能?”我喃喃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凝露杯,一团迷迷蒙蒙的水雾开始在杯中凝结,慢慢显现出一杯乳白的玉露来。 木清和我的眼光,都投注在那杯玉露上,俄顷,木清说道:“看吧,我说的没错,前世的你就是这样,一旦心有所求,凝露杯就会凝结出一杯玉露,你心中的所求越是强烈,玉露越是白得耀眼。可惜的是,我们之前都不懂你的意思,连你自己都不懂,你当年献祭那只小小应龙时,哭得痛断肝肠,杯中玉露尚无此时这般白得刺目,可见,你的确很希望土呆陪着你,我猜中了。”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4) “我都不懂这杯玉露的意思,你为什么敢说猜中?”我犹疑地问。 “因为涅母曾经点拨过我,”木清说:“当然,也只有我知道杯中玉露能反映你心愿的这件事。就是前世那次,你我结婚,涅母为我们举行了仪式,可后来涅母私下对我说,木儿,你看水儿的杯中无露,可见对你无所求,你我的这桩婚事若是不谐,我须及时放手。所以,后来土老大把我们俩强行拆散时,我什么意见都没有提,马上接受。” “涅母私下对你说?却不私下点拨我……这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涅母可以告诉我的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杯中凝露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不过……若是她对我说了,那我会不会,在为小应龙痛哭时,就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 涅母对我,为何什么都不曾说过? “水媚,你不可质疑我们的主人。”木清知我心中所想,正色对我说道:“涅母告诉我,是怕我贪恋你的水资源,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她不告诉你,我想是因为,我们本该由自己想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是什么。水媚,我们五个当中,只有你是女身,也只有你,似乎永远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哪怕我们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仍然意识不到,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无条件相信我,就变成了我替你来判断什么是你的心中所求,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仍无法想明白你的心中所求。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涅母不告诉你杯中露显示你心中所求的原因,你必须要由你自己想明白,你的心中所求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有这样的心中所求。” 木清说的对,我真的,似乎永远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我只是知道我不想要什么,可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的心思,永远在“不想要”这三个字上打转,而当我无法避开“不想要”时,就会产生更多的“不想要”,恶性循环,在无路可走的迷宫打转,涅母在上,我这样要是还不抑郁,那才是不可能吧? 我以为我的“想要”,其实都是“不想要”,我并不知道我是否真想要落凡轮回,生生世世都做女人,我只是为了不想要做涅母的水仆而逃避罢了……结果便是,生生世世,苦海无边。 仆人的本性却该是不逃避的,有谁曾见过机器会主动逃跑吗?人类捕风捉影的科幻式八卦新闻(比如扫地机自杀之类的)可不能算数,在这个世界上,会逃跑的生命只有动物,连植物都不会。 我落凡为人,这千万世以来,唯一学会的技能似乎就是逃跑,但轮回至今,我仍不知道我该逃向哪里,又能逃向哪里。 是说,逃跑这件事本身,也许就不对吧? 如果涅母还在我们身边,身为水仆,我想都不会想到逃跑二字,我所想的只会是找个解决方法。在前世,我想的解决方法就是与另一个仆人结婚,涅母也并不反对,然则我嫁给木仆后,却发现这个解决方法,虽然解决了我的问题,但却给这个世界制造出了更多更严重的问题,故此,当土老大拆散我们的时候,木仆松了一口气,我亦没反对,当时我只是在想,对于我承载的绝望感,我需要重新再找别的解决方法。 我们仆人之间的所谓“结婚”,本质来说,就是两个仆人全方位的混杂在一起,两个仆人护佑的资源也会混杂在一起,这势必在世间创造产生出新的东西。而新的东西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好是坏,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由于,在这个世界上,区别好坏的规矩,从根儿上讲,是土老大定的,所以,土老大觉得新东西不好,他就将我们打回原形。 现在想来,其实只有我,才能和那四个仆人结婚,因为五仆之中,只有我才有孕育新生的能力,其它资源都得与水资源混杂之后,才有可能创造产生出新的东西。那四个仆人都是男身,全方位混杂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变回最初没有被分拆的土仆,光靠那四大资源,没有水资源,再怎么混杂,也不会创造产生出任何新的东西。那就不叫“结婚”,那只是还原。 这与凡人世界的概念不太一样。人类之间的“结婚”,是人类群体为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设定的一种类似血缘的关系,人类之间最复杂的就是两个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为了厘清解决种种不同关系所带来的形形色色的问题,人类群体自行设定了许多规矩,并以群体的力量来保障这些规矩的实施。 当然,人类定规矩的效力,比起我们仆人,那是差得太远了,特别是当人类定的规矩与土老大定下的规矩相冲突时,人类就一定会付出代价,好比拿鸡蛋去碰石头,石头不用做什么,它只是在那里存在着,鸡蛋非要碰上去,结果一定是鸡蛋碎掉。 但大多数时候,人类定的规矩只和人类自己有关,与土老大定下的规矩就象两条平行线一样并不相交,这时候,这些规矩就只会对人类自身群体产生后果,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并不大,即使因为这些规矩导致出现人类灭绝的情况,这个世界总还是在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仆人绝不会干涉伸手干涉。 就说人类结婚这件事吧,我知道,在人类世界的有些群体中,甚至允许男身和男身结婚,女身和女身结婚,虽则信神的宗教会反对这样的事,还表示要按照神的旨意惩罚同性恋……我可不知道,他们说的神是不是指我们。我们仆族人中,肯定不会出现同性恋,甚至连异性恋都算不上,无论男身还是女身,仆族人并不一定需要异性结婚来繁衍,比如:土仆族人是从地里种出来的,火族仆人是火里炼化的,金族仆人是用一滴血养成的,而水族的两性繁殖已彻底失败,木族基本算是母系氏族,植物亦可育种,男身可有可无。所以,在仆人族中,从来都不存在结婚的概念,就是当年的水族也不存在,男身水族人除了播种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5) “我都不懂这杯玉露的意思,你为什么敢说猜中?”我犹疑地问。 “因为涅母曾经点拨过我,”木清说:“当然,也只有我知道杯中玉露能反映你心愿的这件事。就是前世那次,你我结婚,涅母为我们举行了仪式,可后来涅母私下对我说,木儿,你看水儿的杯中无露,可见对你无所求,你我的这桩婚事若是不谐,我须及时放手。所以,后来土老大把我们俩强行拆散时,我什么意见都没有提,马上接受。” “涅母私下对你说?却不私下点拨我……这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涅母可以告诉我的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杯中凝露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不过……若是她对我说了,那我会不会,在为小应龙痛哭时,就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 涅母对我,为何什么都不曾说过? “水媚,你不可质疑我们的主人。”木清知我心中所想,正色对我说道:“涅母告诉我,是怕我贪恋你的水资源,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她不告诉你,我想是因为,我们本该由自己想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是什么。水媚,我们五个当中,只有你是女身,也只有你,似乎永远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哪怕我们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仍然意识不到,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无条件相信我,就变成了我替你来判断什么是你的心中所求,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仍无法想明白你的心中所求。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涅母不告诉你杯中露显示你心中所求的原因,你必须要由你自己想明白,你的心中所求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有这样的心中所求。” 木清说的对,我真的,似乎永远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求,我只是知道我不想要什么,可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的心思,永远在“不想要”这三个字上打转,而当我无法避开“不想要”时,就会产生更多的“不想要”,恶性循环,在无路可走的迷宫打转,涅母在上,我这样要是还不抑郁,那才是不可能吧? 我以为我的“想要”,其实都是“不想要”,我并不知道我是否真想要落凡轮回,生生世世都做女人,我只是为了不想要做涅母的水仆而逃避罢了……结果便是,生生世世,苦海无边。 我们仆人的本性却该是不逃避的,有谁曾见过机器会主动逃跑吗?人类捕风捉影的科幻式八卦新闻(比如扫地机自杀之类的)可不能算数,在这个世界上,会逃跑的生命只有动物,连植物都不会。 我落凡为人,这千万世以来,唯一学会的技能似乎就是逃跑,但轮回至今,我仍不知道我该逃向哪里,又能逃向哪里。 是说,逃跑这件事本身,也许就不对吧? 如果涅母还在我们身边,身为水仆,我想都不会想到逃跑二字,我所想的只会是找个解决方法。在前世,我想的解决方法就是与另一个仆人结婚,涅母也并不反对,然则我嫁给木仆后,却发现这个解决方法,虽然解决了我的问题,但却给这个世界制造出了更多更严重的问题,故此,当土老大拆散我们的时候,木仆松了一口气,我亦没反对,当时我只是在想,对于我承载的绝望感,我需要重新再找别的解决方法。 我们仆人之间的所谓“结婚”,本质来说,就是两个仆人全方位的混杂在一起,两个仆人护佑的资源也会混杂在一起,这势必在世间创造产生出新的东西。而新的东西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好是坏,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由于,在这个世界上,区别好坏的规矩,从根儿上讲,是土老大定的,所以,土老大觉得新东西不好,他就将我们打回原形。 现在想来,其实只有我,才能和那四个仆人结婚,因为五仆之中,只有我才有孕育新生的能力,其它资源都得与水资源混杂之后,才有可能创造产生出新的东西。那四个仆人都是男身,全方位混杂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变回最初没有被分拆的土仆,光靠那四大资源,没有水资源,再怎么混杂,也不会创造产生出任何新的东西。那就不叫“结婚”,那只是还原。 这与凡人世界的概念不太一样。人类之间的“结婚”,是人类群体为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设定的一种类似血缘的关系,人类之间最复杂的就是两个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为了厘清解决种种不同关系所带来的形形色色的问题,人类群体自行设定了许多规矩,并以群体的力量来保障这些规矩的实施。 当然,人类定规矩的效力,比起我们仆人,那是差得太远了,特别是当人类定的规矩与土老大定下的规矩相冲突时,人类就一定会付出代价,好比拿鸡蛋去碰石头,石头不用做什么,它只是在那里存在着,鸡蛋非要碰上去,结果一定是鸡蛋碎掉。 但大多数时候,人类定的规矩只和人类自己有关,与土老大定下的规矩就象两条平行线一样并不相交,这时候,这些规矩就只会对人类自身群体产生后果,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并不大,即使因为这些规矩导致出现人类灭绝的情况,这个世界总还是在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仆人绝不会干涉伸手干涉。 就说人类结婚这件事吧,我知道,在人类世界的有些群体中,甚至允许男身和男身结婚,女身和女身结婚,虽则信神的宗教会反对这样的事,还表示要按照神的旨意惩罚同性恋……我可不知道,他们说的神是不是指我们。我们仆族人中,肯定不会出现同性恋,甚至连异性恋都算不上,无论男身还是女身,仆族人并不一定需要异性结婚来繁衍,比如:土仆族人是从地里种出来的,火族仆人是火里炼化的,金族仆人是用一滴血养成的,而水族的两性繁殖已彻底失败,木族基本算是母系氏族,植物亦可育种,男身可有可无。所以,在仆人族中,从来都不存在结婚的概念,就是当年的水族也不存在,男身水族人除了播种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怎么可能去干涉人类的婚姻状态呢?如果把我们当成神,神才不会去管人类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更没有职责去惩罚人类。 这么想来,身为凡人林子时,我硬赖着要跟土呆在一起,还勉强说的过去,那时候,不管土呆是凡人还是神仙,或者是阿猫阿狗,照人类世界的规矩,我想要他陪着我,只要我不在乎付出什么代价,那跟定他就是了,谁能管得了我呢?连人类的神都管不了我。 当然,只除非土呆另外还有一个老婆……要知道,陪伴相处这种事,成双成对总是最恰当的,否则就变成没事给自己添堵了。 可我现在,已经是觉醒的再世水仆,以我现在仆族人的心情,我真的还想要土呆陪着我吗?有什么必要呢? 木清说她猜中了,但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说时,我心底并无丝毫喜悦之情,只觉得惊慌? 木清摇摇头,对我说:“眼下这情景,的确有些诡异,我知道你想要土呆陪着你,可你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就算土呆真的能来陪着你,你恐怕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喜悦……水媚,相信我,你真的必须得靠自己想明白才行。” 我瞪着木清,深感困惑,我就是因为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之所求,才会陷入目前的抑郁状态,木清却说我必须得靠自己想明白才行,那说了半天,不仍然是一个死扣吗? 我的房门再次被敲响,门外传来土呆的声音,说道:“水媚,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木清站了起来,道:“说曹操,曹操到,你俩好好谈谈吧。” 我倚在原处没动,心里还在发怔,木清不待我回答,走过去把门打开,对土呆说:“你来得正好,我劝了她半天,仍觉得无计可施,你继续吧。” 木清把土呆让进房里,自行离去,还体贴地替我们关上房门。 我抬起头,仔细打量站在我面前的土呆,在心里问我自己:“我真的想要他陪着我吗?我为什么想要他陪着我呢?他陪着我,我就真的不会再绝望了吗?” 这几个问题,在我自己的心里,都并没有答案,土呆会有答案给我吗? 土呆不是木清,他是没有恢复灵力的再世土仆,完全无法读到我的心声,显然更无法通过我的表情来判断我在想些什么,他等了一会儿,见我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口道:“水媚,我不会说话,就直接问你吧,你老实告诉我,你同金灿站在一起,是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了吗?” 我悚然一惊,这问题……怎么能老实告诉你呢? 他没有坐下来,继续对我说:“或者,我换个问题问你,如果我需要你解除凡人林子和方柏梧的那一纸婚书,你想要对我提什么条件?” 咦,这倒是个新鲜的思路,我可以跟土老大提条件吗?我的注意力忽然找到了焦点,脱口而出道:“我要知道我心底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为什么想要。” 土呆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他,一时间张口结舌,看上去显得更呆了。 我一直有些混沌的思绪却瞬间清晰,对,木清刚才也说,我需要弄明白我的心之所求,木清帮不了我,她劝了我半天,我仍然将信将疑。但土呆不同,他是土老大,对于前世水仆来说,除了涅母,这个世间,最无可质疑的那一位,就是土老大。 若是土老大能告诉我,我的心之所求是什么以及我为什么求,那我一定会信之不疑。 我几乎有些兴奋起来,站直身子,与土呆面对面,用肯定的语气再次说道:“对,我要知道这个,你别问我不想要什么,那不重要,我得弄明白我想要什么,以及我为什么想要,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就与方柏梧解除婚约。” “我怎么会知道你想要什么?”土呆往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问我需要什么条件,这就是我的条件。”我断然道。 土呆皱眉看着我,说:“你有毛病吧……你是水仆吗?你简直就是一个凡人女子……怎么,你变回林子了?这同林子莫名其妙非要嫁给我的情况有什么区别?都是无理取闹。” 他说我变回林子? 好,我就变回林子,我突然感到很痛快,是啊,“心之所求”这个深奥的问题,我一时找不到答案,可凭着感觉,我知道,我就想继续当林子,能当一天是一天,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继续当林子呢,土呆就给我提醒了,对嘛,林子就是莫名其妙一定要嫁给土呆,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土呆,这就是林子,我这么做,那就对了。 “阿土仔,”我用林子的方式道:“实话跟你说,我这个水仆,落凡为人太多次了,智力受损严重,虽然已找回了灵力,可恢复还需要时间,在完成涅母救世的任务之前,根本来不及。所以,仅从智商角度,你还是别把我看作是前世那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水仆吧,你就当我是凡人林子,那么,你能满足林子的心愿吗?” “什么心愿?嫁给我?”土呆警惕地问。 “可以吗?”我几乎开心起来,光是土呆说出这三个字,竟都让我觉得房间里变得更加明亮,马上追着问:“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土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说:“林子,你是不是昏头了?我没有灵力,且是土族人的身体,土族人都是土里种出来的,虽然有男身和女身的区别,可那是随机化形的,并非选择,更无功能之分,我当年繁衍新族人时,学了木清的法子,对族人身体进行了改良,男身女身均只保留外形,内里完全一样,这就完全隔绝了仆族人灵力交融的渠道,不可能完成仆族人的婚礼,你怎么能嫁给我?”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6) “我不管,你想办法吧,要么你娶我,要么你来告诉我,我这个再世水仆的心之所求到底是什么,否则,我就不解除和方柏梧的婚书,一直跟着他,随便他要干什么,我都听他的。”我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恍然,前世的我曾要求土仆娶我,这多少还是给他造成了阴影吧,他竟然在繁衍族群时,彻底隔绝了土族人灵力交融的身体渠道,做的有够绝。 前世的五仆繁衍族群,都是各按各的想法来做,彼此也没商量,但土仆是最后一个散形离世的,他自然知道其余四仆族人的繁衍方式,所以他才能学用木清的法子,改良自己族人的身体……咦,不知道火族和金族的仆人身体,是不是也被改良过呢? 我问土呆:“呃,问你一下,金灿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血蛊咒除障,他现在的身体应该已经是金族人的身体了,待收回卜杜那一分灵力,他就会恢复金仆原身,那他能做到与我灵力交融吗?” 土呆答:“他倒没事,金族以血滴化育养身,男养男,女养女,男女虽不必交合繁衍,但男身女身的内部功能均在,不妨碍行婚礼将灵力交融。顺便告诉你,火仆最是随意,火族人的身体都经灵火炼出,男身女身倒也功能俱全,只是火仆未能给族人留下催生力,淬炼出来的火族人女身无法化育身形,所以火族人的身体也无法做到灵力交融。” 我嘲讽地笑笑,讥道:“不管有意无意,你俩还真是一条心。” 土呆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能这么说,火兄弟当年耗尽催生力,除了想为人类留下最为丰沛充足的火资源,还因为他是小孩心性,做起事不太考虑全局,只顾自己过瘾。我不一样,由于我给我的族群留下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催生力,如果土族人采取两性繁衍方式,育出的族人身体不一定能承受得住的催生力。为保障土族人的身体健康,我将催生力封存在米契泉周边被黑布围住的区域里,这处的泥土深达地心,可以用来做灵珠的时间几乎无限长远,而把灵珠苗种在这处的泥土中,化育出的身体就完全可以承受我留下来的催生力。比如我吧,我出生完全没有灵力,却依然可以保有催生力,这就是土族人身体的最妙处,与火仆那般儿戏似繁育的火族人绝不可同日而语。” 我有所悟,说道:“你这倒是……同现在的深水陵异曲同工。水族现在牧养的美人鱼女儿,身体都只能承受稀薄的灵力以及很少的催生力,族群积聚的大部分灵力和催生力都集中在唯一的水族族长身上,族长必须与整个深水陵绑在一起,才能承受这样的灵力和催生力,也因此完全没有办法离开。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无法与我的族长灵力交融,一旦我与族长交融,那我也就无法离开深水陵了,除非我能平安修炼五百年,恢复前世水仆的身体,那整个水族,才能再重新来过。” “我们就剩下几周时间了,”土呆板着脸说:“这个世界如果毁灭,深水陵也好,米契谷也好,都不会存在,你还谈什么平安修炼……水媚,我知道你的智商受损,难以沟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绝不会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但我想了另外一个路径,我可以把灵魄石转托给你,前提是,你要得答应在任务完成后,马上第一时间解除凡人林子与方柏梧的婚约。” 什么?转托给我?土呆是不是秀逗了? 土呆见我不回答,续道:“水媚,我想了很久,我没有灵力,金灿不肯听我指挥,就算五仆齐聚,也无法以我为主导完成涅母交托的任务。但是涅母回应了我的祈愿,让我看到了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的未来,那个结果是我不可以接受的,连金灿自己都会后悔。所以,我想了很久,便有了另外一个想法,我可以把灵魄石转托给你,以你为主导来完成涅母的任务。” 我只觉得土呆完全没有逻辑,现在的他应该知道,由于灵魄石是涅母裁心所化,所以在涅母离开我们之后,为了想要得到涅母的回应,前世的我们几个,都曾征得土老大同意,尝试用自己的灵力与灵魄石沟通。我记得,男身仆人与灵魄沟通时,虽然没得到涅母回应,但灵魄石本身没出什么状况。只有我这个女身仆人与灵魄石沟通时,灵魄石竟然开始软化变形,如果不是我见有异常立刻停了下来,将灵魄石马上交还给土老大,我认为,灵魄石很有可能当时便会化成一滩水。 我问土呆:“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是女身仆人,怎么可以受托灵魄石,你不怕灵魄石出问题吗?我更没办法主导完成任务,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照我们之前讨论的,是要去南海深处复原神心小岛,对不对?那我该怎么做?你把灵魄石给了我,我就能知道怎么做吗?” 土呆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异想天开,现在的我已找回了过去的记忆,我仔细推算了一番,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首先,现在的你和前世的水仆不一样,会导致灵魄石形态变化,是前世水仆的独特身形。你现在的身形与前世完全不一样,就只是普通水族人的身体,我能肯定不足以引发灵魄石变形。所以,我可以将灵魄石转托给你,不存在前世那次的风险。第二,即使转托灵魄石给你,也不用由你来主导完成任务。凡人林子和方柏梧现在是合法夫妻,虽则你们只有凡人的一纸婚书,但从结婚的概念上来讲,等同于水仆已选择了金仆下嫁,夫妻已有一体的的名份,我把灵魄石转托给你,你所承接的义务就成为了金灿必须承接的义务,可以由他来主导完成任务,我相信他是不会拒绝的。第三,你受托灵魄石后,卜杜会将灵力还给金灿,而金灿要主导完成涅母留下的任务,就势必要交融我们五个的灵力,呃,准确地说是四个……我的作用主要是去启动当年我用灵力留下的手印。但你受托了灵魄石,你就有了自行解除婚约的能力,只要你答应我,在完成涅母任务后,第一时间解除凡人林子与方柏梧的婚约,那你们就都能安全地把交融给金灿的灵力分离出来,这就可以保证让这个世界恢复原样了。”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7) 听起来,倒是顺理成章,不过……我问道:“我是智商不高,听你这么讲,在你的立场当然没有毛病,可是金灿并不傻啊,你把灵魄石转托给我,他就不会想到这个结果吗?他会愿意配合吗?” 土呆说:“我认为他会想到,但他不会在乎。现在的金灿,知道我的灵力不可能找回来,五仆之中就属他的灵力最强,他正在志得意满之际,应该会认为我不可能还有别的办法对抗他。我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只能把灵魄石转托出去,而在你们有婚约的情况下,转托给你和转托给他本就是一样的,我同意转托给你,他一定会自信地认为,你为了不想再当涅母的水仆,绝不会解除与他的婚书。再说,现在的他,根本不相信未来世界会变成什么都没有的大金属团,他会笃定相信,你宁肯继续去落凡当林子,也不会去解除那纸婚书。” “这么说,你是要我去骗金灿?”我低声道。 “谈不上骗,”土呆淡淡说:“照我的推算,金灿现在刚愎自用,他只会依着自己的想法自行其事,你没必要同他去说什么,你说了他也不信。你唯一要做的,是在卜杜交回灵力给金灿之后,将你的这部分心思用心障屏蔽起来,那就行了。金灿探查不到你的真心,更不会怀疑你,这样,到最后你独自用灵魄石解除婚书时,一定不会有什么障碍。” “你倒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我感叹道:“土呆,你凭什么那么相信我呢?你凭什么肯定,你把灵魄石转托给我,我就一定会在最后解除婚书,让这个世界恢复原样?” 土呆再一次正色看着我,认真问道:“所以,我才要你老实告诉我啊,你真的是,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了吗?” 我再一次哑住。 呃,这才是死扣儿,我绝不能亲口当面在土呆面前承认我不想做涅母的仆人,是的,他已没有灵力,处置不了我,可他是灵魄石的主人,灵魄是涅母之心,难道,要我在涅母之心的面前,亲口说出我不想做涅母的仆人吗? 不不不,这我做不到。 更何况,我这个心思经不起细想,我不想做涅母的仆人,只是一种情绪,从来没有因此耽误过我的职责,要问我为什么不想做涅母的仆人,我根本就说不清楚,象土呆这样认逻辑死理的,他要是一句一句追问下来,我多半会反口,说我并不是真的不想做涅母的仆人,那岂不就更乱了吗? 归根结底,还是木清说的对,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想明白我的心之所求,我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之所求,自然就能彻底说清楚我为什么不想再做涅母的仆人,所以,就算要我实话告诉土呆我的心思,那也得等到我弄明白我的心之所求是什么之后才行。 木清说,我的心之所求是要土呆陪着我,真的吗? 我对土呆说:“我刚才说过了,我有条件,你要我答应什么都可以,但你得先满足我的条件,你得先告诉我,我到底想要什么?” 土呆苦恼起来:“水媚,请你讲道理,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不是你自己才知道的事吗?为什么要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就会信吗?” “会信。”我坦然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随口跟我说,你讲道理,你有逻辑,你告诉我的,一定是你深思熟虑想明白后才会说的,你是土老大,这个世界的规矩都由你订立,最讲究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那么,你深思熟虑想明白才告诉我的结论,我一定会信。” 土呆闭紧了嘴,从裤兜里掏出灵魄石来。灵魄看上去毫无异状,灰扑扑的,倒是我手里的凝露杯似吃了一惊,原本在杯中凝结的玉露倏地散尽。我忍不住说:“这真奇了,木清说,我这杯中玉露就是我心中所求,所求愈是真切,玉露就会白得越发耀眼,怎么你这灵魄一显,玉露反而消失了?” 土呆瞧了瞧我俩手中各自的巫具,道:“木清是这么说的吗?我们以前都曾见过你杯中凝结玉露,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木清居然这么说,那大概是因为兰文珠同林子做了二十年好闺蜜,对你有了新的了解吧。不过呢,灵魄一显,玉露便消的这个情形,前世曾出现过一次,只是我从都没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想罢了。” 我也想了起来,恍然道:“哦,对,对,就是那次,我为了献祭小应龙而痛哭,并用兽角制做了凝露杯,杯成之时,便凝结出了玉露,很长时间没有消失,直到我请涅母为杯子开光,玉露才消失……咦,难道当年,并不是涅母开光令玉露消失的?” 土呆说:“不是,涅母为凝露杯开光时,我们都在旁边,你还记得吧,你先将凝露杯交给了我,由我转递给涅母开光。而那时,我一只手拿着灵魄石,另一只手刚接过凝露杯,立刻看到杯中玉露消失不见,不过你没有当时看到,等我再从涅母那里接回来,转递给你时你才看到,所以你以为,是涅母的开光令玉露消失。” “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我不高兴地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土呆道:“杯中为什么会凝结玉露,彼时我们都不知道,那么,玉露消失的原因很重要吗?而且,这件事同我们仆人的职责没什么关联,我有什么必要专门去跟你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呢?” 毫无意义?我在心里泄气地想,对,这就是土老大对待我的、一以贯之的标准态度,只有仆人的职责才是他唯一觉得有意义的事……我的心之所求,怎么会是想要他陪着我呢?怎么会? 我吁了口气,决定不再跟土呆进行“毫无意义”的交流,只同他直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现在是你对我有要求,而我已提出了条件,你总得想办法去达成条件,不是吗?难道你可以强迫我吗?”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8) 我缓缓摇了摇头,轻道:“你不会说错的,因为如果你觉得不对,你就不会说。在我而言,我的确就是不知道,所以只要你觉得能找到答案,能对我说出来,我真的就会信……这有哪点不合逻辑呢?你是土老大,前世的你,对我们说过的话,我们有哪句曾是不信的呢?” 土老大凝视着手掌心里灰扑扑的灵魄石,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忽然,他的眼睛里亮光一闪,然后迅速将灵魄石收回了裤袋,对我道:“行,我来想办法,只不过,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 没想到,我跟土呆出去走的这一趟,竟花去了整整两周时间。 现在,距离土呆的三十三岁生日那天,也就是灵魄石向土呆预言世界将要毁灭的那一天,已经只剩下四个星期了,按人类的算法,已不足一个整月。 我们五仆,真的能在剩下这短短的时间内,复原整座神心小岛吗? 你们或许会问,我们不是会瞬移吗?怎么会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这是因为,这一趟,只有我和土呆出门,这意味着,我俩只能采用人类常用的交通方式:土呆没有灵力,他不会瞬移,而我的水系灵力对瞬移是最不在行的,无法携带同行者,连火斑设在地下室的瞬移阵法都帮不上我俩的忙。 而且土呆说,这一趟我跟他一起出行,最好不要事先通知另外那几位,所以我们只能当机立断悄悄离开。就在当夜,我象之前的林子离家出走那样,仅仅拿了必要的一点用品,便跟着土呆翻窗而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使用了水系障法,否则,怎么可能瞒过屋里已完全恢复灵力的木清和火斑。 这算是私奔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林宅的那一刻,我禁不住觉得有些开心,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土呆要我跟他一起去什么地方,只要他说,让我跟他一起走,我几乎是立刻就觉得心情明亮了起来。 之前土呆来林宅时,借用穆家村人的那张身份证还在,他用灵魄石擦了擦,信息立刻换过,还跟之前一样好使。我和他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买到最近一趟火车票,直奔我和他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个地方。 直到土呆让我去买票,我才觉得有些意外,我完全没有想到,土呆竟会带我回去他从米契谷刚走出来时,初遇见我的那片山林。 我更没有想到,这片山林,也只不过是土呆带我出行的第一站。 他似乎是想好了什么计划,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同我解释,就让我全听他的安排。隔了一天,我俩到达那片山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土呆找准了一个地方,对我说他准备休息了,让我回忆一下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晚是个什么状况,照样重新做一遍。 我诧异地问他,难道他是想要重复一遍我和他相遇之后的所有情况吗? 土呆说,不是所有情况,只是仅有我和他单独相处时的情况,他会在这个过程中随时询问灵魄石,有没有感应到我内心到底想要什么:若论起读心能力之强大,在这世间,最有威力的莫过于灵魄石,土呆苦于没有灵力,无法与灵魄石畅顺沟通,导致灵魄石的威力基本无法发挥。但是他说,如果在只有我和他两个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外来干扰,他会有较强的感应力。只要灵魄石略有所感,就能传递给他,哪怕只是一点提示,他也能分析出我的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我看着土呆,心里想,哎……他还真的是有办法呢,无论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终归他还是想出了办法,这证明,我赖上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土呆睡在了地上,很快就化形为泥土,变作一个浅浅鼓起的小土坡,摸上去还有些暖暖的,我小心翼翼地贴着这个小土坡躺了下来,把头枕在小土坡上。 初遇他的那一晚,情况就是这样,我凭着感觉摸黑走到这里,整座山林里空寂无人,我却没有丝毫害怕的心绪。现在的我,回头去想,才明白过来,当时的我不害怕,并不是因为林子傻大胆,而是因为林子的来历并非真正的凡人。 土老大想必已经睡熟了,我自己仰面靠躺着暖暖的小土坡,眺望着清凉的月光从林间洒下斑驳的疏影,心潮忽起忽落,半点睡意也无。 蓦地,我身边有棵绿色的结香树突然动了起来,软软的枝条弯曲盘绕延展,不一会儿,便象只小喇叭一样,伸到了我的耳边,小喇叭里,传出来了木清的声音:“水媚,你和土呆竟然离家出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让全体木族人找了你们整整一天,才终于找到你们的所在地……怎么了,你们这是打算要回米契谷去吗?” 我枕着的小土坡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土老大是安心要自己象上次一样睡到清晨日出,于是,我对着小喇叭轻轻说:“木清,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你不是要我弄明白我的心之所求吗?我问土呆该怎么办,土呆就要我陪他出来走一趟。你找到我们便罢了,先别告诉那几个我们在哪里。” 木清的声音听起来也低低的,轻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金灿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料想,他可能都没发现你和土呆不在林宅。卜杜和火斑倒是发现了,不过他俩表示不在乎,卜杜说,只要你不跟着金灿,干什么都行,他不会管你在哪里,更不会帮金灿找你。而火斑更是觉得,土老大带着你去干什么都对,他能留在林宅继续吃甜点就行,天塌下来他都不管。只有我不放心,总得找到你们在哪儿才能踏实啊,可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19) 我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木清,麻烦你帮忙遮掩一阵子,我看土呆这一趟出来的架式,我和他应该没那么快能回去。金灿迟早会发现我们不在林宅,不过,就算他能支使金族人到处找我们,可只要你的木族人能帮我们隐藏行迹,金族人是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木清道:“好的,这没问题。只不过,如果你们出了什么意外,得随时告诉我消息。你只需要随便找一棵身边的植物,用凝露杯施法,要求与我通讯,那就能找到我了……呵呵,实话说,土呆能陪着你,我感到很高兴,一定会帮你瞒住金灿的,放心吧。可我有个要求,等你们回来之后,你一定要把全部经过仔细讲给我听哦。” 我答应了,结香树枝条扭结成的小喇叭迅速散了开去,不一会儿就恢复原状。 我睁着眼睛,心里想着木清问的那句话:有土呆陪着我,她感到很高兴,那我自己的感觉如何?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刚刚离开林宅的兴奋劲儿已然散去,在来这儿的一路上,我和土呆并没有说什么话,基本就是两两相对沉默,而且,我们使用凡人的交通工具来这里,细节都得由我出面安排,土呆就只是拿个身份证晃晃便罢,一来他不会那些事,二来他也没钱。 倒有点象是人类的两夫妻出来自助游,当丈夫的那位大撒把,全靠妻子打理旅程。 不过,我并不介意这个,在我还是林子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惯了,本就都是我自己打理旅程中的事,现在加多一个土呆,就如同我做好一桌菜只多摆副碗筷,并没有因此麻烦我多少。 只是这么一来,我本来明亮的心情,渐渐在琐碎的出行细节中演变成淡漠:我俩这趟出行,我有土呆陪着,和没有土呆陪着,对我来说的区别在哪里呢?他甚至都不怎么与我交流,因为他的目的,是让灵魄石来感知我内心里想要什么,再传感给全,他自己不必费事动脑筋。 木清总说,我就想要土呆陪着我……可陪着的意思,是要专心相处吧?相处,意味着要相互交往,且必然涉及彼此的言谈举止,而如今,象我和土呆这样一路默默的情况,真算是相处吗? 我的心之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也不能说我不高兴,我明显觉得,心底那份绝望的沉重感,似乎也在慢慢消退。无论如何,离开林宅这个决定,让我的心情不知不觉变轻松了些,至少暂时,我不必去纠结跟金灿在一起是不是会导致这个世界上再无水资源,不必去想回头当涅母的仆人有多么痛苦,更不必担心再去永恒承载这个世界上最深重的绝望感,离开林宅,似乎意味着所有让我感到沉重的事情都离我越来越远,这让我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笨了。 自己觉得自己不笨,这应该是好事吧。 自己总是觉得自己很笨,所以才会抑郁吧? 当然,我说的这种“笨”,并不是自嘲式的或者自我宠溺性质的开玩笑,而是内心真更有鄙视自己、甚至恨恶自己的那种“笨”,如果长长久久陷入这种自己觉得自己笨得无可救药的心情,那一定是会抑郁的吧? 我的四肢百骸逐渐放松下来,头枕土坡的暖意一点一点浸润了我的全身,在这一刻,我象是真的变回了凡人林子,独自一个人在山林中感受着大自然的安谧,彻底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舒服地堕入了香甜的梦乡。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 我在一个由镜面组成的无穷无尽的迷宫里穿行,凝露杯幻化成一只小小应龙的虚影,额头顶着雪白兽角,在我的前方飞翔着,我紧紧跟在它后面,想要知道它会带我去到哪里。 无论哪里都好,只要是它带着我去的,我就都会去。 那只小小应龙的虚影,与我不曾忘怀的前世记忆一模一样,它飞在半空中,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生怕我跟不上似的,每次跟我视线相对,它都会欢快地在空中打个滚儿。 我的心情,因着这只小小应龙的欢快,也情不自禁地喜悦起来。 它会带我去哪儿呢?它会让我找到我的心之所求吗? 在梦境中,时间的流逝感比较模糊,我只觉得我似乎在迷宫里转了好久,突然,小应龙的虚影扑进了一面镜子,忽的消失了,只剩下雪白兽角扎在镜面上,洇出一个雾蒙蒙的窈窕身影,我停在镜子面前,细细向里看去,心里便知道,这是涅母的身影。 小应龙为什么会带我来见涅母?我迟疑地僵在镜面前,不敢去触碰,更不敢跟着扎进去。土呆和火斑跟着木清回到林宅后,曾说起过,涅母仍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跟着小应龙在迷宫里转来转去,仍然又回到了这个世界的门口?我扎进这个镜面,是不是就会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中去? 我的脑海中,忽然响起涅母的声音:“水儿,你来见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困惑于我让你献祭小应龙之事,其实,在我离开你们之前,我已给你留下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必须要等到土儿愿意帮你的时候,你才能知道。土儿真肯助你寻找你的心之所求,这个答案就会引你过来见我。” 这是为什么呢?我怔怔地想。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七)水仆再来讲故事(20) 涅母道:“水儿,你应该已经明白,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身体托付给你,因为只有这样,水资源才能孕育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但是,在最开始的很长时间里,无论我怎么调适你的身体功能,这世间的水资源中都无法孕育出成形的生命,只能孕育出各种各样的简单生命基因。反倒是木儿护佑的木资源生命发展旺盛,可惜,植物生命离不开土资源,只能固守在土地上,无法移动分毫。我托付给你的身体,本该能令水资源和木资源相合,孕育出成形的、能自主移动的生命才对。可你总也做不到,我又不愿意勉强你,为此感到很不快活。于是,有一天,土儿跟我说,他以自己的心脏为基石,催生出了一个小岛,并用小岛上的第一捧厚土捏制出一个泥巴筒。他在那只泥巴筒里,滴入了自己的血液,花了七天七夜,养出来一粒会跳动的种子。土儿把这粒种子放入了海水中,让它与水资源里的生命基因相融合,土儿说,照他设置的规矩来推算,这粒种子一定能在水资源中,化育成可以成形的、甚至能离开水资源在陆地上行走生存的动物生命。我很高兴,便守在那个小岛上,等待这个新生命从海水中化育出来。” 原来,小应龙不是凭空从我的水资源中孕育出来的,而是土老大先养出了一粒种子。可这件事,除了涅母和土老大,我们后来的四仆都不知道,为什么涅母和土老大以前从不告诉我们呢? 另外,我隐约觉得涅母说的话,似乎哪里有点奇怪,她说,土老大以自己的心脏为基石催生出了一个小岛?那是什么小岛?我一直以为神心小岛是涅母用心化成,难道竟然不是吗?土老大用小岛上的第一捧厚土捏制的泥巴筒,难道是圣卷筒吗? 但我一声不吭。 涅母停了停,继续说道:“这粒种子在化育的过程中,几乎融合了水资源中全部的生命基因,最终长成了一只雪白的小应龙,它不光能在陆地上生存,还能在空中飞翔,生命力之强大,完全超出了土儿的预料。我看到你欣喜莫名,可土儿却皱着眉,对我说,那只泥巴筒加强催生的功能过于厉害,导致水资源里孕育出的这只小应龙太超前了,它融尽水资源中的生命基因,会导致这个世间只有这一只动物存在,而且会耗尽五大资源,这完全不符合他为这个世间打造的循环规矩,所以必须要打散重来。而且,通过这一次化育,他已经知道水资源不能孕育动物生命的原因不在于你的身体功能没被调适好,而是缺了一点土资源的催化,接下来他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你的工作了。土儿说,打散这只小应龙必须要及时,否则等到小应龙长大,融合的那些生命基因都会固化在小应龙的身体内,不容易还原在水资源里。我依了土儿的要求,让你献祭小应龙,用火儿的灵火将之打散,重新撒入水资源中,自此之后,土资源和水资源交相催化,真正孕育出了在这个世间能够行走的动物生命,这些动物生命按照土儿的循环规矩,依着食物链逐步进化,慢慢走上了陆地,最终有了人类,五大资源开始被人类使用,世界生生不息。水儿,那只泥巴筒,就是后来我留下来的圣卷筒,土儿化育出第一粒种子后,我一直收着那只泥巴筒,直到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才把圣卷筒放回到小岛上。” 这么,涅母当初要我献祭小应龙的原因,是为了让水资源能真正孕育出不会破坏这个世界规矩的动物生命……可为什么当初不能跟我明说呢?我是那样难过,抱着小应龙留下的兽角痛哭七天七夜,土老大就那样看着我,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也都不说呢? 涅母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叹息着问:“水儿,小应龙一出生,你就那样欣喜,无论是因为什么,可结果都是你必然要失去小应龙,当初,就算告诉了你原因,难道你就不会难过吗?” 当然,我当然还是会难过,但是,我不会困惑至今,我为什么不该知道原因呢?难道我知道了,就会改变结果么……呃,我会吗? “会的。”涅母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轻响:“土儿推算过,如果告诉你小应龙是怎么化育出来的,你就不会同意献祭了,你肯定会说,你情愿你的水资源里没有那些千千万万适合这世间规矩的动物生命,而只要保有这只小小应龙就好,如果你明确表示不同意,我亦不能强迫你献祭。可我们都不告诉你原因,你便不会想到询问原因,只会把献祭当成是主人对每一个仆人的惯例要求,而无条件表示服从。” 这么说,当初的我,是被土老大算计了吧? 我悲哀地想,土老大想要的,是他为这个世界设立的规矩不被破坏,他连我的预期反应都算计在内,不惜要求涅母瞒着我。 “你不该怨他,土儿是我的第一个仆人,他履行职责,一向便是这样。”涅母静了一会儿,淡淡对我道。 好吧,好吧,我接受。 我无可奈何地想,那么,你现在告诉我答案,又有何用呢? 镜面上涅母的身影在明显的褪散,显得越来越模糊不清,我脑海中的声音也越发轻不可闻:“水儿,土儿说不能提前告诉你,但不等于不能让你知道,所以,这个答案从当初你献祭那一刻起,就一直留在这里。我把答案留在这里,但把决定权交给了土儿。唯有当他在内心里真正觉得,你想要知道什么,他都愿意帮助你并且让你知道的时候,你才会找到这个答案。水儿,我要走了,你若是还有别的问题,那就去问土儿吧……” 待到涅母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我从镜面上拨下了那只雪白的兽角,它在我手中重新变成凝露杯的模样,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头扎进了镜面。 紧接着,我就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天光已然大亮,日头正高照,土呆还原成人,伸直一条腿让我枕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见我睁开眼睛,便道:“你感觉如何?我睡得不错,一夜无梦,如上次一样,我在你之前醒来,这一次你该不会见到我就尖叫了……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凝视着他,问道:“土呆,你不知道昨晚我梦见了什么吗?” 他摇头道:“我怎么能知道?我没有灵力,除了会催生些土里生长的东西,跟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但适才我醒来时,发现灵魄石湿漉漉的,跟上次你为了小应龙痛哭时一样,所以我猜,昨晚你一定是有所收获。” 我点点头,坐起身来,道:“算是有点吧,当年涅母为什么非要我献祭小应龙的答案,我找到了……可是,涅母对我说,我若是还有别的问题,就还得问你。” 土呆的面色丝毫不变,淡淡说:“哦,那个答案啊,是前世的我拜托涅母给你留下来的。其实,涅母要求仆人献祭这件事,本就是从你而始,之后,为了不显得你太特殊,我才主动献祭,金仆、木仆和火仆也陆续跟着献祭,但归根结底,只有你那次献祭应龙,才是维护这个世间规矩所必需的,我们四个,都只是陪你做做样子罢了。” 听着土老大的话,我并不太意外,也并不生气,他当初本就是要算计我的,原因为了维持这个世间的规矩。扪心自问,我同样要维持这个世间的规矩,有什么资格去怨怪他呢? 而他现在,是为了找到我的心中所求,才愿意向我坦承一切,目的仍是为了维持这个世间的规矩,嗯,涅母刚说了,他履行职责,一向便是这样,与我的心情无关。 “涅母说,你决定帮忙,我的心之所求才引我找到了那个答案。”我平心静气地道:“在梦中的迷宫,引我前行的是那只小小应龙,我现在才知道,诞生这只应龙的种子,是你用自己的鲜血,在圣卷筒里养出来的,这只小应龙教会了你如何与我合作,孕育出这个世间的所有动物生命。可是,我还有疑问,现在我知道了答案,就能明白我的心之所求吗?我接受你的决定,并不想要这只小应龙回来,那么,我的心之所求到底是什么?” 土呆站起身来,把我也从地上拉了起来,说:“你别急,我们的行程才刚开始,只要你有收获,就意味着我们这趟出行是对的,你就跟着我继续走吧。” 行,我跟着他继续走,接下来,我们该去霍来山顶了,仍是一路无话,半路上,土呆居然又种出来一个小香瓜似的土豆给我吃,待到我吃了半个后,他习惯性地递一颗酶豆给我,我则忙不迭地摇头,恍如回到初遇那时,我和他相视一晒,不免都笑了起来。 远离凡间尘世,虽然没什么话,可这一笑,忽然让我觉得,便是和他这样无语的相处,倒也不算是不愉快呢。 我没料到,等我们爬到霍来山顶时,居然情况也和过去一模一样,居然同样有一只高瘦的猴子,正站在山顶上等着我们……是火斑啊,他怎么来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 我啊,其实一发现土呆和水媚不在林宅,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找他们。 木清还以为,我真的只要有甜点吃,就会什么都不关心……切,她变成女儿身之后,实在是太不了解我们男身仆人的思维方式了,我说什么她信什么。 不过,就冲现在木族族群那副全员阴柔娇美的那个劲儿,我估计木清就算不变女儿身,也跟女身仆人差不多了,她根本无法理解我们男身仆人惯有的那种直线思维。 前世五仆,若论影响力在我心中的排名,首先肯定是土老大,其次就是水媚,虽然水火天性并不相容,可水姐姐的灵力用来疗愈最强,比土老大的本事还要厉害。涅母离开我们之后,前世的我满世界奔忙,熬到吐血时,都是水姐姐前来相救,我自然跟她亲近。 金仆性子孤寒,我和他打交道不多,更是总因为乱烧木资源的事惹木仆不快,所以我们虽都已觉醒再世,但我怎么可能跟金木两仆混迹在一处?我之所以愿意待在林宅,并不是因为有好吃的甜点(呃,或者算是少部分原因吧),而是因为我的土老大和水姐姐都在这里,可现在,他俩忽然悄然离开了……我才不管他们是为什么原因不带着我一起离开,我已经想好了,我也要悄悄走,去找到他们。 不过,我没那么笨,骗木清相信我,是为了省些力气,让木清找到他们在那里之后,我才会出动。木清一定会让她的木族人去找土老大和水姐姐,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植物资源,连沙漠都不例外,木族人也是五大仆族人中最繁盛的一群,有木族人全力为木清效劳,我估计找到他俩顶多也就是一天的时间。是以,我决定先等在林宅,守候木族人的消息,知道他俩在哪里后,我便可以瞬移去找他俩。瞧瞧,这就是我的直线思维,效率高吧? 倘若木清还是前世的那个木仆,才不可能相信我会老老实实留在林宅,一定会防备我的,可现在的这个木清不会。 果然不出我所料,隔天晚上,木清就与水姐姐联系上了,她太大意啦,竟然图方便,借助地下室为兰文珠护魂的那株蝴蝶兰跟水媚说话,你们知道的,那株蝴蝶兰种在我的瞬移阵法之内,受我的灵力浸染,所以,当时坐在楼上厨房内吃点心的我,轻而易举就可以突破木清设下的障力,听到她和水媚都说了些什么。 马上我就得知,原来土老大和水媚回到我们最初相见的那片山林去了。我转了转脑筋,已猜到土老大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水媚需要知道自己的心之所求,而灵魄读心最强,土老大考虑到自己没有灵力,所以,他便单独陪水媚出行,从他们初相遇那时开始,再重来一遍,好让灵魄石在无干扰的情况下,感知到水媚的内心想要什么,再告诉土老大。 木清和水媚,都不一定能想明白,土老大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在我看来,这就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啊,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呃,这个世间,有哪个男人,真会知道女人心里想要什么咧?土老大这么做就对了,给女人创造一个无杂念干扰的环境,让她自己想清楚她到底要什么。 在我看来,这个世间男人女人的不同点就在这里,女人横向思维多,纷乱无序;男人纵向思维多,简单直接。这个不同点,在我们仆人族里尤为明显。 在凡人族群里可能不那么明显,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凡人都比我们仆人的弯弯绕多,自我觉醒回归以来,我觉得人类文明进化这数千万年,思维完全是变得越来越纵横交错、混杂不清。 按照我简单直接的推测,土老大和水姐姐睡一觉起来,肯定会再去霍来山顶。于是,我等到第二天,仍在傍晚时分,算算已是他俩上次将要爬到山顶的时间,便跟木清说了声:“我去找土老大啦。”之后不顾她惊讶的神情,瞬移离开。 我算的时间很准,刚在霍来山顶还没站足一分钟,就见到土老大和水媚从山道上冒了出来,水姐姐一抬眼看到了我,立刻停下脚步。 我笑道:“怎么了?总不至于还要我再来一次自我介绍吧?” 土老大走过来,对我说:“火兄弟,你应该能猜到为什么我要同水媚一起单独出行……你现在专门赶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们说吗?” 我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怕灵魄石受到干扰,所以才要避开我们。可你和水姐姐不在林宅,我也不愿意呆在那里。我来到这里,是想跟你打声招呼,我准备回这里的洞穴,和我的族人伙伴住在一起,你若是需要我,就到这里再来找我吧。你和水姐姐继续按你们的计划走就是了,我并不想跟着你们。” 水媚走过来,对我说:“火斑,你别任性,五仆好不容易齐聚,时间现在又这么紧,随时都有可能再发生什么状况,木清自己在林宅,是无法应付金灿和卜杜的,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抛开她?” 我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质问:“那你们俩,为什么就能这样不负责任地抛开我们?” 土老大道:“我们不是抛开你们,火兄弟,眼下的情况很特别,水媚不愿意解除与金灿以凡人身份缔结的婚书,给我提了一个条件,我必须要想办法达成她的条件。我如果叫上你跟着我们,一来太过明显,会很快被金灿查觉,二来也会影响灵魄石读心的效率。” 相比于水姐姐对我没头没脑的责难,我更接受土老大对我的说话方式。我发现,无论水姐姐还是不是凡人林子,她都会时不时仍然给我一种“烦人”的感觉,水姐姐实在是落凡太多次了,很多时候不象是我记忆中前世的水仆,我还是只跟土老大对话比较好。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2) 就象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再次同土老大探讨起来:“老大,这个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吗?你看,上次你来找我,我就不是很想去,而且涅母的召唤也语焉不详,我陪你走了快一年时间,还是什么都做不成。我看,我们不如好吃好喝,快快活活把这剩下的几周时间过完,然后提前一天去到有你手掌印迹的深海处,一起等待灭世的结果就行了,何必还做这些无用功呢?” 土老大明显呆了呆,喃喃道:“哦,你这样啊?可以这样做吗?” 水媚急起来,对我吼道:“你看你,又来捣乱,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无辜生命,那么多还在循环不息的资源,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被毁灭?” 我用眼角的余光斜瞅着她,“哼”了一声,懒得回答,她倒是会说我,那她自己就不算捣乱吗?她为什么非要跟金灿站在一起,不肯解除婚书,还给土老大提什么条件? 水媚已不再是当初见到我时那个吱哇乱叫的凡人林子,我又从不设心障,她倏地一下就明白了我心里在想什么,脸腾的红了。 她后退一步,强自辩解说:“我……我跟金灿站在一起,是想要完成涅母任务!土老大没有灵力,我们只能依靠金灿,如果我不跟他站在一起,他就会立刻离开林宅,让你们再也找不到他……还有,是土老大说,他要把灵魄石转托给我,还让我给他承诺,我才提出条件的。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彼此没有谁必须听从谁的义务,我向他提条件,并不是捣乱,更不是不想完成任务,而是为了找出最快解决眼下问题的方式。” 咦,这倒奇了,土老大要把灵魄石转托给水媚?为什么?我张大了嘴,吃惊地去看土老大。 我也知道水系灵力对灵魄石有些不妥,会让灵魄石变得柔软混沌起来,至少肯定会影响到读心的威力,虽然以水媚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伤不到灵魄石,可估计也很难指挥灵魄石,转托给水媚有什么用呢?我问土老大:“老大,你是怎么想的?你让水媚受托灵魄,且先不说她能不能好好用,难道金灿就肯因此听水媚的吩咐吗?” 土呆和水媚对望了一眼,忽然齐齐闪避开我的视线。 啊咧,我蓦地反应过来,哇塞,土老大这是在要求水媚同他一起去算计金灿嘛:哦,先不解除婚书,利用夫妻一体的关系让金灿以为灵魄石托给水媚,跟托给他是一样的。然后,等完成涅母的任务后,再让水媚用灵魄石解除与金灿的婚姻关系? 难怪水媚要提条件,原本,我们仆人之间,还从没出过象这样刻意谋划算计对方的先例。 前世,在涅母离开我们之后,他们四个虽互设了心障,彼此遮掩住一些心思,但这不等同于谋划算计……只有人类才会去谋划算计。 就说金灿吧,他一直想要替代土老大的位置,想要受托土老大的灵魄石,甚至借用了金族人的迷咒来影响土老大,但这并不是谋划算计。 我怎么解释呢? 金灿这样做,或可以称得上是巧取豪夺,但他并未遮掩他的目的,所以称不上是谋划算计。 谋划算计的意思,是摆出一副好意的模样,骨子里却想插你一刀,抢你手上的东西。 金灿从来没有伪装自己有好意,他摆明了就是不想听土老大的,他愿意完成涅母的任务,可他再也不想遵守土老大的规矩,他的这个态度我们都很明白,所以金灿并没有谋划算计。 金灿和土老大的争斗,仍应算是正面战场上的实力较量。 可土老大现在却是想干什么呢? 他准备把灵魄石转托给水媚,这件事本没关系,金灿明知道我和土老大去千年之后看过未来的平行世界,他想要受托灵魄石的计划已全盘落空,所以他赶紧先跑回来逼水媚表态跟他站在一起,应该也已经有了了土老大可能会将灵魄石转托给水媚的想法,但在金灿看来,只要婚书不解除,他们夫妻一体,转托给水媚,与转托给他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不会反对。 但金灿绝想不到,土老大会说服水姐姐来谋划算计他。 你们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凡人林子和方柏梧的那纸婚书那么管用? 呃,因为这就是结婚啊,对于我们仆人来说,“结婚”是个特殊仪式的命名,恰好林子和方柏梧都是仆人落凡,所以只要搭上“结婚”二字,这特殊仪式的效力自然就产生了。正所谓名份已定,这个特殊仪式由于命名完全一致,所以实际上是按凡人方式完成的还是按仆人方式完成的,对名份都没有影响,只不过灵力交融还需用仆人方式来完成罢了……通俗点讲,就好比凡人领了结婚证但还没入洞房,可这并不影响凡人之间的夫妻名份。 点金杖会认金灿为主,也就是受这个名份影响,卜杜身上的障力早就除去,照说灵力已现,但点金杖却一直没有认他为主,直到方柏梧在看守所见到林子的妈妈何明眉,何女士坚定地认准方柏梧是自己的女婿,身上的灭咒灵力受到感应,被点金杖吸取了灭咒核心,随即便认方柏梧为主。这就是因为,林子本人在何明眉面前默认了方柏梧这个丈夫的身份,调包婚礼原本造成的误解已不存在,于是何女士身上的灭咒指向方柏梧,点金杖受灭咒影响,通过金水二仆结婚的名份,确认了方柏梧为金灿再世的真身。 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纸凡人的婚书。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3) 我在心里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土老大当初若不是一力主张搞那个调包婚礼,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 现在,简直就象是一出凡人的家庭肥皂剧,有外心的妻子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傻乎乎的丈夫还在相信妻子会跟自己一条心,然后那个勾引别人老婆的渣男,非但没打算对别人的老婆负责任,还在想办法劝别人的老婆利用那个傻乎乎的丈夫,等利用完之后,再去跟丈夫分手,插那个丈夫一刀? 你们别误会我,我上面的这段话,没有任何类似凡人道德谴责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谋划算计,不应该在我们仆人中间出现,哪怕是为了完成涅母的任务,也不应该出现。 谋划算计这样的事,我觉得带有一种略隐蔽的强迫性,无论是仆人还是凡人,都没有谁愿意被谋划算计,因为被算计的那一方,终有面对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而到了那一刻,毫无疑问,被算计的一方必然会强烈地感觉到,不得不被迫接受被算计后的那个结果,且是很实打实的强迫性结果。 我们仆人的规矩是绝不强迫。 金灿曾用来困住我的咒力,曾用来迷惑土呆的迷咒,都算不上强迫,那只不过是实力比我强的展现,在我们之间的规矩,是愿打服输,我们都认的,实力不如对方,就按对方吩咐去做,那不是强迫。 就好象前世的土老大曾把金仆揍到散形一样,并不算强迫,金灿恢复后便自觉自愿听从土老大的吩咐。 另外,就算是金灿想抢土老大的灵魄石,让金族人对土呆施迷咒,归根结底,是利用了土呆当时的犹豫不定,若果不是土呆犹豫,金族人的迷咒才不可能对他产生作用。而土呆既然已在犹豫,则就算是迷咒导引他转托灵魄石,那也不是强迫。 现在不同,土呆想要说服水媚在完成任务后对金灿做的事,就是一种谋划算计式的强迫,我们都清楚,金灿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愿意在完成任务后同水媚解除婚书,他连犹豫都不会有。可土呆却想要水媚瞒着金灿,预先用夫妻一体的方式把金灿套进来,利用金灿的强大灵力完成涅母的任务,之后再不顾金灿的意愿,由水媚自行用灵魄石解除与金灿的婚姻关系,这样做,在我看来,已经是彻底背离了我们不强迫的规矩。 说不出哪里古怪,我现在觉得,土呆真的可能有毛病,他不象前世的土老大那样,一丝一毫都不会逾矩。回想起来,我们刚到林宅的那晚,对着在泳池里尖叫的兰文珠,他也曾让我“做了她”,要不是我吓得缩回去,兰文珠就会被我弄成白痴了,沉魂在兰文珠体内的木仆也就无法醒来,还得重新去化形人身。要是我听他的,那“五仆齐聚”早就可以歇菜了,更别提完成涅母交待的任务。 呃,这么想来,我也可能有毛病吧?我从一开始就不情不愿,不是很想跟着土老大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直到现在我也仍觉得这个世界救不救无所谓,早死早超生,可一路走来,土呆因为没找回过去的记忆而有可能会导致这个任务早早失败的举动,竟都被我无意中给挡住了……所以,现在的麻烦也是我自找的,我现在干嘛不全盘听他的呢? 土呆见我半天都没再说话,问道:“火兄弟,我的心思,对你来说不是秘密,我猜,你大概是不赞成我们这样做吧?”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土呆并不是要我违反规矩,他现在想要说服的是水媚,而他们是不是违反规矩去强迫金灿,需要我出头管吗? 嘿,我又不想当老大。 水媚能读到我的心声,知道我沉默了这许久是在想些什么,她叹了口气,道:“小明弟弟,我还是这么叫你吧,你别当我是你的水姐姐,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前世的样子,你就当我还是那个让你烦的林子吧。我没有前世那样的智力,的确无法理解你们这几个男身仆人对这个世界的想法。可作为凡人林子,知道世界就要毁灭,我怎么能不救呢?不说远的,就说我的母亲,还有隔壁兰家那一大家族的人,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能见死不救吗?兰家老祖宗舍了自己的寿数,换得木清回来,不也就是为了想保住她的家族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吗?告诉你,若是有拯救这个世界的机会,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所以,是算计还是不算计,真有那么要紧吗?还有什么样的规矩,能比拯救这个世界还重要?” “呃,那你就听土老大的呗,还跟着他出来走这一趟干嘛?”我表示很困惑。 “因为,作为凡人林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拯救这个世界。”水媚继续说,“我只知道,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我得回来继续当水仆。而且单凭我一个也救不了这世界,于是我选择跟金灿站在一起,可接下来你们又告诉我,要按照金灿的规矩去救世界,未来整个星球会变成死气沉沉的大金属团,所以我必须先利用金灿拯救这个世界,然后再让这个世界的规矩还原……可我现在想不明白的,就是这最后一步。” “难道你不想要这个世界的规矩还原?”我觉得头好晕,前世的我从没觉得水姐姐的思路如此混乱啊,她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却想不明白要不要这个世界的规矩还原,这也太绕了吧,她果然智商严重受损。 水媚瞪了我一眼,嗔道:“你在想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岐视女人哦。我刚才只是想说,我没想明白我是不是真的必须瞒着金灿走这最后一步,我跟着土呆出来,就是希望想明白我的心之所求,然后再决定我该怎么做。土老大没有强迫我,待我找到我的心之所求,自然会明白要不要答应土老大走那最后一步……直白说吧,我要不要听土呆的,去算计金灿,眼下还没定论呢,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好吧,好吧,我突觉意兴阑珊,我管这闲事干嘛?总之是土老大的主意,水媚自己愿意跟来,结果怎么样又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就好好待在霍来山顶的穴居内继续开心,这不香吗?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4) 水媚马上道:“不,不行,你不能在霍来山顶待着,你得回林宅去。” 我抱起手,嗤之以鼻:“哎,你好象没办法命令我吧。” 土呆说:“水媚说的对,我和她,是要单独重走一遍我们俩初遇时曾经的历程,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所以,金灿那边必须稳住,木清已经同意帮我们遮掩,但靠她一个,怕是应付不了。金灿的灵力远高于木清,万一他起疑,马上就会再起事端,你年龄虽小,可灵力充沛,你得回去给木清帮忙。” 虽然我觉得眼前这个土呆有毛病,但前世对土老大的无条件服从,已是我根深蒂固的习惯。他对我这么说,我虽不乐意,却也不想反抗。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回去可以,听谁的吩咐呢?难道叫我听木清的吩咐?呸,这我才不干。前世的木清就喜欢对我指手划脚挑三剔四,现在要我自己给她机会?别说门儿没有,窗户都没有。 我们仆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其实便是这样,愿意照实力来服从是一回事,有不同意见要表达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这个问题不解决,我是不会回去的,但我愿意听听土老大有什么法子能妥协解决这个问题。 水媚对待我的态度,完全就象是当初的那个烦人林子,她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立刻很不满地尖声喊道:“你啥意思啊?木清变成女人了,你就瞧不起她啦?你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回去听木清的,怎么就不行啦?” 我懒得理她,只对土呆说:“土老大,你要我回去,不是不可以,我也有条件,你得定个我能接受的规矩出来,若是叫我什么都听木清的,那我才不会回去。” 土呆把水媚挡在身后,让她不要说话,对我道:“不是让你回去听木清的吩咐,五仆之间没有谁必须听谁吩咐的说法。你爱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水媚已经拜托木清帮我们遮掩,给我们多一点时间。现在,我同样是拜托你,想办法在金灿面前遮掩我们的消息。尽可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就好。我们俩一定会尽快回去的,至于你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另外,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只要你在我们回去前能待在林宅,不要自己跑回洞穴里去玩儿,那也行的。” 这话才对嘛,要不我怎么总愿意听土老大的呢,我已经准备答应了,不过还是得事先讲清楚:“老大,这我能答应你,不就是回林宅去帮你们稳住金灿嘛,这我能想办法,可万一我的办法与木清的办法起冲突,那时候听谁的?” “谁的也别听,”土老大果断地说:“要是起冲突,你就和木清商量着办,总能商量出办法的嘛。前世为了你胡吃海塞,导致木资源滥烧的事,我和木清都去涅母面前表达过不满,涅母最终也没强迫你听我们的啊,还是你自己后来催生出大量的火脉,即使滥烧也不用木资源了,木清才不再介意你胡吃海塞。所以,在我看来,所谓起冲突的纷争,最后都得由纷争的各方自己想办法解决,不需要外力去干涉,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对哦,反正目标就是要替土呆和水媚多争取点时间嘛,冲突就冲突呗,没准儿金灿想当老大,还会来替我和木清调解呢,那不就有时间了嘛?嘿嘿,还是土老大明智啊,他虽没有灵力,可智力显然毫不受影响。 水媚从土老大的背后露出脸来,面上的表情十分不以为然。 我不想同这个“烦人”争执,便象第一次那样,再次带着他俩从山顶瞬移,回到了那片山林里,土老大说,他们会再歇一晚,之后去穆家村,我祝他早日找到水媚的心之所求,便自己瞬移回了林宅。 我刚一踏出地下室的阵法,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房门就被一把推开,木清旋风一般冲了进来,气咻咻吼道:“火斑,你坏我大事。” 这从何说起?我退开一步,和木清迅速交换了一下心声。 我是算好时间才瞬移出去的,现在回来,总共离开林宅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很不巧的是,金灿今晚回来的很早。 土呆和水媚前晚趁夜而走,昨天金灿早出晚归,昨晚木清与水媚通讯息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差不多到今天凌晨我才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整个上午他都关在自己房里睡觉,起来后匆匆吃了个中餐就又走了,所以直到我瞬移出去之前,他应该都没发现土呆和水媚不在林宅。 木清很有心,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水媚原来承担的家务,令整栋林宅看不出任何异常。卜杜自然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跟金灿说。 木清对我没有防备,根本没探查过我在想些什么,所以没料到我会突然不告而别,她还象水媚那样,采购了许多甜点放在厨房里,以备我晚餐后享用,结果到吃晚餐前,我对她丢了一句话就瞬移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拾,金灿就进了林宅。 金灿看到厨房里摆满点心盒子,而我却没有坐在时常位置上,立刻跑到地下室来找我,只看了一眼,他就意识到我和土呆都已不在这栋宅子里,再冲到楼上林子的房间里去看,水媚也不在,而且连林子的身份证都不见了,金灿马上发觉不对。 他追问卜杜,我们几个去哪里了?卜杜装傻,一问三不知,他又问木清,木清推说正在让木族人找我们,还没得到消息,但是卜杜身上有障力,木清设了心障,金灿不相信他俩说的话,变得十分紧张。 金灿打算离开林宅,木清费尽唇舌,劝了又劝,刚稳住金灿,让他答应再等等看木族人的消息。结果忽然瞬移阵法启动,金灿感觉到是我回来了,面色登时大变,连话都不肯再跟木清多讲一句,直接夺门而去。 木清气坏了,直冲下来找我算账。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5) 哎,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可不知道金灿犯了什么毛病,为什么我一回来他就要走? 木清说:“你用用脑子行不行?金灿肯留在林宅的唯一原因,是水媚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否则他绝不会见你和土老大,他怕你和土老大联手算计他。现在水媚和土老大都不在林宅,他不明吉凶,而你突然回来,必然是帮着土老大来跟他捣乱,他怎么还会留在这里?他有金族护卫帮忙,这一走,我很难再找到他,那不麻烦了吗?你这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走就走了呗,忽然回来干什么?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再回来?” “呵呵,他要是能知道行动前先跟你商量,那他就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了。”畅开的房门外,传来卜杜的声音,我和木清走了出去,看他正坐在小酒吧的台前,自斟自饮。 他说我是未成年的小孩子,这是事实,我没什么话讲,而木清听了他的话,就象是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一腔怒火瞬间散尽,顺势也坐在台前,叹口气,从卜杜的酒瓶里,分过一杯清酒来喝。 我无所谓,倒是惦记木清说的,她给我买了一堆点心盒子放在楼上的厨房里,当下捏起手指使个咒,那堆盒子立时全出现在吧台上,我欢喜地扑了上去,哇哦,全是我喜欢吃的。 卜杜和木清相视苦笑,都摇了摇头,木清叹道:“罢了,怪我没提防,我跟这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呢?卜杜,你大约也猜到了,土老大和水媚出去是要干什么,他们需要多一点时间,土老大担心我独个应付不了金灿,让火斑回来帮我,可这家伙一回来,反而把我给搞穿帮了,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吗?” 卜杜呷了口酒,说:“相比于你们来说,我就是一介凡人,不过身上封障着不属于我的灵力而已,我能有什么主意?总之阴错阳差,当初土老大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林子调包嫁给小方,瞧瞧现在,大家伙儿都坐蜡了吧?” 我吃着点心,唔噜唔噜地说:“你别再说当初了……说这没用……唔……真甜……” 木清瞪我一眼,却顺着我的话说道:“是啊,土呆没有灵力,无法扭转时空,不用再说当初了。我原是想,土呆喜欢宅在地下室里,只要火斑能帮忙做戏,金灿就不会发现他不在林宅。至于林子那边,我可以替她演一演,应该能争取到几天的时间,现如今怎么办呢?卜杜,虽然你是凡人,可我觉得,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毕竟你仍是金灿的影子,他需要从你这里取回那一半灵力,他总会来找你的吧?” 卜杜说:“不,我了解他。他不会来找我的,说起来,还是因为你曾给我和林子举行过婚礼,凭借那短暂的仪式,金灿最强大的灭咒灵力汇集在我身上,我现在的凡人意愿才成为金灿取回灵力的障碍。可这也意味着,我对抗金灿的意愿,要通过水仆的灵力才能发挥作用,非得水媚也决定对抗金灿,我的意愿才能变强大。现在的水媚,明显是在犹豫中,她并没想好是否要对抗金灿,我的不愿意也还能管用,金灿现在无法取回我身上的灵力。可是,一旦水媚想好了不去对抗金灿,金灿与她夫妻一体,立刻就能取回我身上的灵力,我的不愿意再也不会管用,我在不在他眼前,都无关紧要。所以,在水媚想好之前,金灿不会来找我,在水媚想好之后,金灿不用来找我。现在对金灿来说,关键是水媚对他的态度,不是我。” “那么,这个世界已经注定没救了?”木清有些受打击,一仰脖,把满满一杯酒灌进了自己嘴里。 “说真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救这个世界?”我从点心盒子上抬起头来,诚心诚意地问他俩。 卜杜和木清似乎都被我问楞了,各自举着手里的空酒杯,有些发怔地看着我。 我再接再励,又问道:“水姐姐对我说,做为凡人林子,她认为拯救世界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上无辜生命继续存在的机会,比如她的母亲,比如兰家这一大家子,那你们认为呢?这个世界真的有无辜的生命吗?我们仆人,真的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给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以继续存在的机会吗?” 卜杜静了好一会儿,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才对我说:“你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就象是在被一个小孩子提问:人为什么有必要坚持活下去呢?猛一下子,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火斑,让我以凡人的身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人涅母,是人类的创造者吗?” 我搜寻了一下前世的记忆,不确定地答:“是吧……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之前的人类,跟现在的人类很不一样……应该是吧。” 木清开口道:“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吧。火斑尚未成年,有些前世的记忆他还无法理解,自然也就记不清楚。我们的主人涅母,是整个世界的创造者,五仆都是她创造出来的,但是,她却不自称是生命的创造者,她告诉我们的原话是:她是生命的养育者。只是,对于我们五仆来说,创造和养育的意义,似乎区别不大,所以我们一直都尊称她是世间万物的创造者,包括生命在内。” “这么说,人类是被涅母养育出来的?你说的最初人类,是什么样子?跟现在的人类有什么不一样?”卜杜问。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6) “最初的人类,跟现在真的是很不一样,”木清回忆着,说道:“人类,其实只是一个名词,在我们仆人的概念里,只要是能使用五大资源的生命,便称做人类。我记得,前世的土仆曾说过,涅母在创造他出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有最初的人类了,只不过那时的人类身形和现在绝不相同,而且愚顽难教,对资源的使用非常有限,涅母为了让这个世界形成规矩,以便于人类学习和成长,这才创造出了土仆。土仆在最初人类的传说中,就是天神的形象。他们膜拜土仆,按照他打造的规矩,渐渐适应这个世界,进而开始广泛地利用资源,甚至改造这个世界。土仆认为,人类越是会细致地使用资源,就越能有效率的进化升级,才建议涅母拆分出五大资源,另外创造新的仆人来护佑。待到我被创造出来护佑木资源之后,整个世界的万千生物逐渐丰富多彩,并最终由土仆打造成复杂的食物链,构建出完整的大自然体系。” “会使用资源的人类,在你们出现之前就存在?”卜杜不敢置信。 “是的,只不过,这最初的人类,已经彻底覆灭了,现在的人类,是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养育出来。”木清停顿了一下,坦白讲道。 “彻底覆灭了?”卜杜这一惊,把酒全都洒了。 我也有些意外,难怪木清说,我不能理解我的记忆。的确,在我记忆中,我被创造出来时,会使用资源的人类就已经是存在的,只不过似乎分成了两群,大部分满地乱跑的人类连火都不会用,满身长毛,对资源的使用少得可怜,而且显得很不适应土老大打造的大自然规矩,常常受到大自然的暴击而无法生存,他们称之为“天灾”。涅母并不会要求土老大改变规矩以拯救这些受到天灾的人类,只是悲伤垂泪,后来我便忍不住出手,教会了满地乱跑的人类用火,人类文明才真正开始进化升级。 另一群人类完全不同,他们的外形和我们仆人一样,有男有女,但他们全都一动不动,仿如活生生的雕像,被禁锢在浮于半空中的一座大山上,俯瞰着脚下的世界。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什么变化,但却也不是死物。因为涅母曾派我去看过他们,他们还能跟我说话,称我为神仆大人。 我问他们是什么,他们说自己是人类,因为滥用资源受到天谴,在此处禁锢悔过。 我很奇怪,明明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十分充沛,地上的人类还没学会如何使用,这些浮在半空中的雕像一样的人类怎么能滥用呢? 他们的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告诉我,如果不是他们被禁锢在此,地上世界的那些资源根本不够他们用,哪里还有地上人类生存的机会,只不过,他们已知道自己错了,在此反省,禁锢他们的天神说了,哪一日他们反省出不再滥用资源的办法,哪一日才会释放他们回到地上的世界。 我晓得的,他们所说的天神,就是土老大,是土老大把他们禁锢在这座浮空山上的。而涅母派我来,是让我用灵火把这群人烧一烧,涅母说,这可以帮助他们继续保持毫无变化的状态,再保持一千年。 我完成了涅母交待的任务后,返身就去找土老大,想了解这群人类是怎么回事,土老大却简单地说,总之都是人类,跟地上那群没什么区别,让我不用多问。 那会儿,我正满世界忙着催生火脉,就没多管,而再过一千年之后,涅母并没有派我第二次去浮空山,我就渐渐把这群人类抛在了脑后。 不知道过去多久,涅母离开了我们,而地上那群人类,身体变得越来越像我们,我有种错觉,仿佛是浮空山上的那群人类回到了地上,替代了之前满地乱跑的愚顽人类,所以我才说,之前的人类更象是满地乱跑的猴子,和现在的人类很不一样。 “浮空山的那群人类,是涅母创造这个世界时养育的第一批人类。”木清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对我解释说:“也是将人类身形固定下来的样板。就我所知,涅母先养育出了第一批人类,并教导人类使用资源,之后才依照第一批人类的男身形象创造出了土仆,并由土仆来定规矩,护佑这世间的资源。在最初那个时候,土仆一个人护佑全世界的资源,并没有定太多的规矩,他的灵力也可以随便使用在人类身上,借用灵魄读心之能,他用灵力,直接传授给人类很多使用资源的方法。可是人类却很快就发现,利用资源能做许多事情,还自行找到了许多土老大没教过的使用方法,导致贪婪滥用,把整个世界搞得面目全非,结果就是除了人类之外,任何别的动物生命都难以长久存活,食物链变得十分简单,资源循环体系濒临崩溃,人类变成坐吃山空。土老大研究后,认为这是因为资源都由他自己独个护佑,人类太过轻易地获取和得到,对整个人类的进化升级不利。所以他才禀明涅母,建议拆分出五大资源,由不同的仆人来自行护佑。涅母答应了,第二个创造出来金仆,而金仆护佑金属资源的第一个举动,就是造了一座浮在半空之上的金属山。” “为什么?”卜杜听得出了神,连洒出来的酒都顾不上擦,问道。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7) 木清说:“那是由这个世界上最珍稀的金属资源凝聚成的金属山,金仆催生这些金属资源,需要花极其长的时间,所以他用灵力将这些珍稀的金属资源封存在了半空中。他说,人类若想找到在半空中开采这些金属的技术,只怕得等到数千年以后,想滥用都滥用不了。之后,我被涅母创造了出来,发现这世间的木资源已被人类消耗的极为可怕,要知道,第一批被养育出来的人类早就会用火了,可当时,这世间除了木资源之外,并没有别的火脉资源,人类又无节制滥用火烧,我拼尽全力护佑催生植物资源,仍补不上人类的烧毁速度,眼看着这世间的木资源越来越少,显得越来越荒凉。涅母又再创造出水仆,水资源渐渐孕育出动物生命,人类有了新的食物链,并很快学会利用水资源,开始建造大船,行迹踏遍世间的各处角落。居然没过多久,金仆打造的浮空金属山,便被人类发现了。” “发现又能怎么样?人类可没办法飞上去。”卜杜说。 “人类不会飞,但是人类会造塔啊。”木清说,“你能想象吗?在那个时候,全世界的人类都集中在一起,狂热地搭建着一座通天塔,想要爬到浮空的金属山上去,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卜杜惊叹:“巴别塔的传说……原来是这样……” “是啊,现在的人类,只留下了传说。”木清道:“可当时的场景太可怕了,这个世间的动物生命已全部灭绝,我护佑的植物资源被人类砍伐殆尽,土资源更是被疯狂地挖掘,集中在一处堆建高塔,土老大打造的大自然循环体系已根本不存在了。他运用灵力推算了一番,然后对我们说,若是人类建塔成功,全爬到浮空山上去,那么金仆的封存灵力也抗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浮空山会从半空砸落下来,引发地火喷放,所有的人类都将被毁灭。” “所以,你们就推倒了巴别塔,将这群人类禁锢在浮空山上?”我插话道。 木清说:“不是我们,是土老大。按照土老大的逻辑,不用塔建成之后了,未来已经注定,这群人类等于已经覆灭了。而在那时,水媚护佑的水资源中已重新开始出现简单生命基因,土老大认为,只要留足充分的时间,让地上慢慢出现各式各样的动物生命,他就可以打造复杂食物链,进而建立能循环往复的大自然体系,至于能使用资源的人类,亦可重新养育出来,浮空金属山上的金属资源没必要为这群人类陪葬。于是,他就推倒了巴别塔,还没爬上去的人类全都被压死了,而已经爬上去的人类,则被他禁锢成了浮空金属山上的雕像。起初,人类还很高兴,以为自己爬上了神山,获得了永生,后来才发现,亿万年时间过去,他们再也没有丝毫变化,也不能动,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地下的世界又重新生出愚顽猴子似的人类,摸索着重新开始使用资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遭受天谴的人类,被天神禁锢是为了要他们反省。这亿万年间,只有土老大去看他们,告诉他们,何时他们能反省出来不滥用资源的方式,何时他们的禁锢才能解开。” “这么说,到我去用灵火烧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禁锢了亿万年?”我惊讶地问。 “是啊,不过时间对他们没有意义,”木清说:“禁锢几秒,还是禁锢亿万年,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时间只对于变化的事物有意义,对不变的事物,时间是凝固的。” “那之后呢,他们反省出来了吗?”我问。 “反省出来了。”木清平静地说:“你啊,其实是在巴别塔会推倒之后,才被涅母创造出来的,所以之前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到你去看他们的那次,是亿万年来除老大之外唯一的另一次。你不是按涅母的嘱咐,在那一次,把他们都用灵火烧了一下吗?被你烧过之后,他们历经亿万年,第一次重新有了身体的感觉,没过多久,他们就集体呼唤天神,土老大上去看他们。他们对土老大说,他们已经反省出不滥用资源的方式了,那就是他们全体消失。就让地上那群重新被养育出来的人类去学着使用资源吧,看情形,那群愚顽的人类很难走到滥用的地步,应该不会再重蹈他们的覆辙。土老大认为这个方式很合逻辑,于是叫来了金仆,让他用灵力将整座金属山打散重聚,那些被禁锢的人类全部化作小小分子,成为了金属山的一部分,就这样,涅母养育的第一批人类彻底覆灭了,而金仆重聚的那座金属山,竟变得出奇的轻巧,不断的向上飞升,直至最后飞到太空,嵌入到月球里面去了。” “哇哦,这可真是太保险了,”卜杜道:“人类进化到现在,还不可能去开采月球呢,或者,的确如第一批人类所说,愚顽的人类很难再走到滥用资源直至毁灭自己的地步。” “那可不一定,”我反驳道:“你别忘了神心小岛是怎么毁灭的,现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面临将要毁灭的危机呢?滥不滥用,并不在于人类使用资源的手段高低,而在于人类的心态。” 木清没有理睬我们两个的议论,继续道:“还有一桩出奇的事,火斑应该也有印象,涅母在那之后,有很长时间都非常忧郁,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喜悦。直到水媚的水资源中生出一只小小应龙,献祭给涅母之后,涅母才重新开心起来,所以后来,我们都纷纷向涅母献祭,希望能保持涅母的喜悦。” “人类是涅母养育出来的,而且还养了两次。”卜杜若有所思地琢磨着:“听你这样讲来,第二批人类进化的程度,跟第一批人类相比,恐怕比人类与猩猩的差别还要更大……如果说,你们五仆是涅母创造出的机器人,那人类和你们最关键的不同,到底在哪里呢?”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8) “最关键的区别显然就是智商,”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人类笨得无可救药,使用资源毫无节制,你这么长时间还看不明白吗?你虽是凡人,但你舍弃万贯家财,投身到保护大自然的事业当中,你还没省悟到人类的愚笨?” “不,是你不明白。”卜杜也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保护的是大自然中的万千生命,无论是植物生命,还是动物生命,在我心目中都是生命,都不该被伤害,我对不属于生命的资源没有什么概念,比方说人类社会里也有水资源保护组织,我就从来都不感兴趣……细想想,这确实奇怪,我是金灿的影子,金灿丝毫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生命,为什么我完全反了过来,特别在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前世的金仆,不能说是丝毫不在乎,”木清道:“倒是现在的金灿,真的是丝毫不在乎,我猜啊,就是因为他仅有的一分对生命的善意,全都在你身上了,所以他自己再也没有了。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土呆才不能把灵魄石托付给这样的金灿,你能把灵力还给金灿,却无法把你身上对生命的在乎还给金灿,所以,如果按金灿的规矩去打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的会变成一个死气沉沉全无生命的大金属团。” 卜杜楞了楞,然后举起右手,象发誓那样绝然说道:“真主作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把灵力还给金灿。可是,这么听起来,你们的主人似乎很不负责任,她养育了人类,却又不顾人类的死活,任由第一批人类被她的仆人彻底灭绝,这算怎么回事呢?哎,她光会悲伤,可悲伤要是管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不爱听了,驳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的主人要负什么责任?她养育了人类,还创造我们仆人催生护佑资源以供人类使用,可人类曾经有表示过任何感谢吗?我认为,涅母只需要做让她喜悦的事就好了,她爱养就养,不爱管就不管,她给予了人类一切资源,人类还只怪自己得到的不够多,凭什么啊?涅母欠你们人类什么吗?” 卜杜略有些惭愧,说:“呃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信真主安拉的,人类的确没有资格对神发出质疑。只是,你们总说你们的主人不是神,和你们认识这么久,我也确实很难对你们产生敬神的心态,对你们的主人自然就更崇拜不起来……我不明白,你们的主人如果不在乎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这些资源给人类使用?如果在乎,又为什么任由人类覆灭?” 我也不明白,这个问题我从来就没想明白过,不过我和卜杜的区别就是,我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想不明白,却还要追根究底。 木清的表情也有些困惑,她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人类并没有真的覆灭,被土老大灭绝的,只不过是滥用资源的那第一批人类,而且灭绝这一批人类,是为了让地面上的人类更好的发展,这似乎不能算是不在乎人类。对于涅母和我们五仆来说,时间有什么要紧?重新来过便是了。只要规矩不被破坏,人类的发展进程总是可以重来,那么,涅母终归还是在乎人类的吧?卜杜,你是凡人,你一定得想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我们五仆,总有一种想法,认为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了,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因为,大不了重来呗。” “一切都能重来吗?”卜杜问:“林子的生命可以重来吗?隔壁那一大家子可以重来吗?兰家老祖宗可以重来吗?我,我的大哥,我的母亲,全可以重来吗?” 我和木清互相看了看,没有回答他。 卜杜自己想了想,道:“不,我想不明白你们的道理。我还是信仰我们的神,是真主安拉要我介入在你们这件事里,就是为了,一切不能重来,我必须要想尽办法,来阻止这个世界毁灭。我的大哥也不是重来,他只是幸好有了另一次机会,他需要接下来平平安安的十年时间,才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的母亲,还在苦苦等我回家,我绝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认为,人类生命的内涵,其实并不复杂,总之,就是要为了自己真心相信的目标而奋斗,与其相信你们这套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辞,我还不如相信土老大呢,我觉得他才是你们当中,那个真正想要拯救现在存在于这个世间一切的异人。他对眼前这个世界是负责任的,他才是真正行走在这世间的大神。” “可惜的是,土老大失去了大神的威力。”木清诚恳地说:“你也别瞧不起我们,拯救世界是涅母给我们五仆的任务,本来并不由我们去多想。我刚觉醒回归的时候,想得也很简单,我只要跟着土老大去完成任务,那就行了呗。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情况十分复杂,我们已经确定土老大的灵力肯定是回不来,那请问你,若还只是跟着土老大,我们如何去复原已被炸碎成齑粉的神心小岛?据我所知,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所化,所以,也唯有涅母裁心一片,化出的灵魄石才有可能重塑神心小岛,土老大若不将灵魄石交托出来,那我们谁能指挥得动灵魄石呢?” 慢着,慢着,听到这里,我坐直了身子,把已经半空的点心盒子推开到一边。 不对,这事儿有些不对,木清说神心小岛是涅母之心所化,真是这样吗?当然,我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可适才我去走了一趟霍来山顶,却已另有收获。我探查了土老大的心思,从中获知了不同的信息。要知道,现在的土呆有着前世的全部记忆,可他没有灵力再来障起自己的心声。虽然他的心声非常繁杂缠夹,但只要略露端倪,便会被我探查到异状。我已查知,神心小岛不是涅母之心所化,至于更多的细节,我尚未探明。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9) 但是这个信息,已经意味着金灿跟我们讲的那一大套,非要他受托灵魄石之后,才能带领我们一起去复原神心小岛的话,可能并不是真的。 土老大想将灵魄石转托给水媚,为的是在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之后,让水媚有单方和金灿离婚的能力,可并不是为了复原神心小岛……呃,我大意了,在霍来山顶时,我怎么没多探查一下这方面的底细呢?涅神心小岛,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对心思从不设障,这么专心一想,旁边的木清立刻同步感受到了,她惊愕起来,半张着嘴盯着我看。卜杜不明所以,只觉得气氛忽然不对,讶道:“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新情况?喂,你俩别互相看着不说话啊,不要岐视凡人嘛,信息要共享啊,我好歹也是你们现在应该要争取的同伴吧。” “卜杜说的对。”木清看着我说,“神心小岛到底是怎么出现的,眼下尚不是最着急的事,既然有可能不是涅母之心所化,那我们等土呆回来后,直接向他问清楚便是。我们眼下,最着急要解决的问题,是土老大的灵力回不来,这该怎么办?我们必须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同伴,为土老大找到力量的源泉。” 我没听懂她的话,什么叫“一切可以争取的同伴”? 除了卜杜,我们还有什么同伴?就算是卜杜,他一个凡人,能管什么用?顶多就是他绝不主动配合金灿交出灵力吧,可只要水媚受托了灵魄石,依照夫妻一体的规矩,金灿马上就能借灵魄石的威力,自行吸聚我们所有仆人的灵力,到那时候,卜杜的凡人意愿还能扣住他身上那一分原本就归属于金仆的灵力吗? 做梦去吧。 卜杜显然也没听懂,追着木清问:“土老大力量的源泉?啥意思?我们从哪里去找?” 木清感慨地说:“我忽然明白了女儿身的好处,原来,柔能克刚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所说的同伴二字,并不是指我们仆人,而是人类。我现在认为,我们必须要从人类那里找到相信和支持土老大的力量。从争取人类帮助的角度来讲,我就比金灿更有优势了,因为,以凡人的身份,他是男人方柏梧,我是女人兰文珠。” 我更奇怪啦,女人兰文珠怎么啦?为什么就会比男人方柏梧更有优势? 老实说,我对女人兰文珠没什么好印象,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对我指手划脚,而且在变回木清之前,压根儿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光添乱,为什么忽拉巴儿的,木清就觉得她有优势了呢? 木清却不再跟我们解释,只要求说,接下来,我和卜杜都得听她的吩咐。 啊?凭啥?凭啥? 我才不听她的呢,她愿意干啥是她的事,管她是木清还是兰文珠,我都没有听她吩咐的必要。 我准备按我自己的想法来,金灿不是已经跑掉了吗?五仆之中,我瞬移的本事最强了,还有我的族人帮我,大不了我跑遍这个世界的角落,分分钟能把他找出来。等我找到金灿,我就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万事同他捣乱,那土老大想要的时间,不就争取到了吗? 木清见我不理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哼了一声,并没勉强我。 倒是卜杜,象被木清迷住了似的,象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木清身后,接下来,他俩几乎天天去泡在隔壁的兰家,林宅里的家事完全没人管,只不过几天时间,已经乱成了垃圾场。 这种小事才影响不到我,我也没在林宅呆着,而是瞬移到各族的聚集地去探金灿的消息,并安排族人为我寻找线索,可是几天,却没能找到丝毫消息。 我有些累了,回来林宅歇了几天,正准备再出去找的时候,我族的议长通过我设的瞬移阵法,来到了林宅,对我说,他忽然接到金族护卫的传讯,说是金仆老祖要在东海深水陵现身,解救最后一位水族族长,金仆老祖发下命令,要求火、金、木、土四族的族长都前去协助。 我问议长,为什么要听从金灿的吩咐,议长一脸鄙视地同我解释:“不是我说你啊,你看你,白担了我族老祖的名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在这世间的五仆族亲,必须守望相助,这是自族群在世以来千万年的老规矩了。水族族长独剩一个,被深陵锁死无法离开,情况本就堪忧,我们各族早都知道,只苦于找不到办法相助于他,不得不任由他苟延残喘。现在,金仆老祖发令,说有办法解救他,那我们当然得去帮忙。我告诉你啊,这是本族议会一致决定,同意我去,就算你是老祖,也要尊重民主决定啊。” 我很生气,斥他道:“行啊,行啊,你讲民主,那你直接去帮助他呗,你跑来告诉我干嘛?” 议长比我更生气,甩手道:“金仆老祖命我将洞内的灵火带过去啊。这不是能民主决定的事。火融洞底的灵火,是前世的你剥下火焰盒的内衬,为火族族群留下的永恒之火,属于你的巫具的一部分。大部分议员都认为,虽然你还没成年,但你既然觉醒回来,动用专于你的巫具的灵火,那还是得先征求你的意见,这才叫真民主。所以我专此过来,请你同意我将灵火带过去。怎么你一点儿都不领情呢?你真是长不大啊你。” 对哦,我倒忘了这茬儿,我的火焰盒没有内衬,并不影响我使用,所以收回巫具至今,我一直都没想过要去把内衬取回来,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可以自行使用,呃,他来问我是对的。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0) 我有点尴尬,不晓得说什么,只好东张西望,眼角瞟见议长一副“我就知道你没想起来”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勉强维持住对我的礼貌,略微躬身道:“如果老祖你没意见,那我就把灵火带过去了。” 我马上伸出手去,道:“我有意见,这是我的东西,你得还给我,你带着吗?那你现在就还给我。” 议长十分意外,退后两步,说道:“老祖,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想救水族族长吗?这可不是对待族亲的态度啊。再说,你要回去,又有何用呢?再者说,火融洞内繁衍新族人,仍需灵火炼化,除非你肯守在火融洞中哪儿也不去,我们随时要用随时能找到你,否则会耽误族群的大事。老祖啊,解救水族族长,这是任何一个族亲都应该出力的正事儿,你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依我族的规矩,前世的我留下灵火,本就归火族的历任族长用来炼化新族人使用,议长现在用这个大题目来压我,我还真不好硬要他交出来,于是我收回手,问他:“那你现在把灵火带出来,就不是为了族群的大事使用,所以你非得要我同意才行,对不对?那我若是一定不同意你用灵火去帮金灿的忙呢,你准备抗命吗?” 议长不满极了,嚷道:“老祖啊,你还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我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这是本族议会定了的事,大家都一致同意去帮金仆老祖的忙,要解救水族族长。我专程来征求你意见,不过是走个民主的流程罢了,你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你怎么能无视议会的集团决议,独断独行呢?你这……太不民主了。” 我冷笑道:“我就不民主啦,若是我偏不让你过这个流程,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敢违背我的意见,自作主张去使用灵火吗?” 议长脸色黑暗,摇头道:“那自是不能,我族最讲究民主的程序正义,你若坚持不肯同意,那这灵火,肯定就不能交给金仆老祖使用。行,我马上回去一趟,上议会讨论这个新情况,我们要再研究个新流程出来,看看能不能在什么特殊情况下,无需你同意也可以将灵火带出去使用,我们得议定个新流程,鉴于你是再世老祖,灵火的主人,为了充分保障你的权益,得麻烦你跟我回去一同讨论……” 我一听头都大了,忙说:“打住!打住!你烦不烦啊?还要我回去跟你们开会讨论?没等你的新流程出来,我们都得一道去见涅母啦。算了算了,我刚才说的只是如果,并没真的说不同意。还是由你带着灵火吧,我跟你一起去深水陵。金灿现身后,要真只是为解救水族族长而用,那用灵火帮忙是应该的,到那一刻,我再给你同意不迟。” 议长脸色大霁,欣然接受这个方法,还直夸我终于有点成年仆人的模样了。我不想再理他,跑去同木清说了这个情况,但木清讲,她不想让我独个去,想跟我一起去,但她和卜杜还有事没忙完,居然象个大姐一样吩咐我等一等她,她忙完了就会和我一起去。 她算老几啊?我 才不要等她,地球又不是离了她就不转。二话没说,我便和议长瞬移到了东海之滨,象上次一样,我们捏了个避水诀沉入海里,没多长时间,就进了深水陵周边二百里海域,我看见,金、土、木三族的族长已经到了,便顺便问了问土族族长土老大的消息,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土呆并没有带着水媚回去米契谷。 此处水域,已是水族牧养美人鱼女儿的禁区,人类不可能下到此处,金灿还只是一半金仆,虽说咒身障力已除,比凡人方柏梧强了许多,但灵力未复,他是进不来这片海域的。 我和四个族长聚在深水陵的入口处,我问金族的族长,金灿在哪里现身?金族族长指了指上方的海面。 此处离上方的海面,深度早已超过十公里,我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无尽的黑暗,没有半点光亮能从海面上透到这里。咦,我忽觉异样,照说这里是美人鱼女儿的聚集地,我怎么一条都没有看到呢? 金族族长对我说:“启禀火仆老祖,我到此处已经有好几天了。因我族老祖已与水仆老祖结婚,我持点金杖幻出结婚实景给水族族长看,族长拜认两位老祖为夫妻一体,令美人鱼女儿全体奉我族老祖为尊,她们已全升上海面去,听从我族老祖号令。我族老祖花了这几天时间,已调集到人类制造的最厉害的炸弹,准备以我们四位族长的灵力为引,将整个深水陵炸出海面去。最关键的是,在深水陵浮上海面的过程中,由火族族长用灵火将深水陵烤干,不留丝毫水迹,这样就能融断水族族长和深水陵的绑系,将水族族长解救出来。” 啊?这就是金灿想出来的法子么? 他要炸出深水陵,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水媚现已回归再世,只要世间平安,时间充裕,凭她独个之力,再造一座深水陵和整个族群,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金灿想用我的灵火,彻底融断水族族长和深水陵之间的绑系,那就意味着美人鱼女儿再也无法回到这处海域来滋养本就微薄的灵力,美人鱼女儿不再有灵力,只能还原成普通的人鱼,那还能逃过人类的捕杀吗? 金灿想要解救水族族长,代价难道是要灭绝他牧养的美人鱼女儿吗?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1) 金族族长知我心思,说道:“火仆老祖,我族老祖已与水仆老祖成婚,日后金族族群亦可与水族族群相融繁衍,只要水族族长能够解开与深水陵的绑系,他就可以与金族女子交合繁衍,养育出新的水族人来承接灵力,所以,美人鱼女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族老祖明确讲过他这个解救方案的后果,美人鱼女儿们全体同意。只要她们的父亲能够自由,她们心甘情愿灭绝自己。火仆老祖,刚才你抬头,看不到海面上透过来任何光亮,并不是因为此处水深透不下来,而是因为在那处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美人鱼女儿的身影,为了便于深水陵浮起,她们听从我族老祖号令,已全体避开牧养水域,待到炸弹起爆,深水陵冲出海面时,她们会全体撞死在深水陵中,借灵火之助,将身上微薄的灵力还归给深水陵,自身灭绝,无一幸存。” 我心头巨震,一时忘了避水,灌进一口水,呛得大咳起来,我指着金族族长道:“金灿……咳咳……金灿居然……咳咳……这方案……咳水族族长能同意吗……咳咳咳……” 我族议长赶紧浮游过来,用避水咒罩住我,帮我拍着背,劝道:“老祖,你别这么着急忙慌的,你能不能有点咱们老祖的稳重样子?水族族长既然已奉金仆老祖为尊,他一样得听从金仆老祖号令,无论他同不同意,他都只能遵照执行。而且,你想啊,水族族长被绑系在此,根本无法离开深水陵,就算他不同意,只要美人鱼女儿们都同意,全体此处海域,那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你稳重些吧,这是仆族人的任务啊,每一个族亲都得完成任务,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我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强烈得似要让我爆炸。 算计,这是算计,金灿怎么也学会了这个? 他在号令之前,先让点金杖幻出实景,令水族族长奉自己为尊,将美人鱼女儿全引起海面上去,然后才讲出他的解救方案,这就使得水族族长再也不能反对自己的安排,他再利用美人鱼女儿对水族族长的忠心,号令她们全体自杀……我的这个议长,竟然还觉得这就是仆人的任务,而且很明显,在场的另几位族长亦都没有反对意见。 我们五仆,怎么会繁衍出这样无视世间生命存亡的族群? 不过,也有例外,我细细听去,从深水陵的深处,隐约传出来痛楚的悲嚎声,那必定是水族族长正在痛哭,他绝不会情愿用美人鱼女儿的灭绝来换取他自己被解救,他牧养的美人鱼女儿虽然不算是真正的水族人,但毕竟仍是这世间无辜的一条条生命,忠心跟随他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在利用完这群美人鱼女儿之后,还将她们全体毁掉呢? 但是,除了我之外,看上去,那几位族长没有谁把这隐约传出来的悲嚎声当回事,他们甚至已各自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准备接引扔下来的深水炸弹爆炸后的巨大能量,将之全部导向深水陵入口。 我族议长还一脸正色地问我:“老祖啊,这箭在弦上,约好的投雷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深水陵是一定会被炸出海面的,美人鱼女儿也是一定会灭绝的。你现在可以同意我使用灵火了吗?如果你坚持不同意,那么水族族长和深水陵一起炸出海面后,就无法脱开绑系,这会导致水族族长彻底消融在深水陵中。固然水族灵力仍能封存在深水陵内,可就再无水族人来繁衍族群了,那样岂不是反而害了整个水族吗?美人鱼女儿不就白自杀了吗?唉,你别闹了,你现在可以同意了吗?” 我不与他说话,一把用力推开我这个糊涂议长,急纵灵力,向着海面上那黑压压的一片飞快浮了上去,金、木、土三族族长不知所措,只得跟在我后面也往上浮,而我那个议长吃我猛力一推,身不由己往后栽,竟栽进了深水陵里,我遥遥听见,那痛楚的悲嚎声一下子止住,深水陵的入口刷一下闭合,我的议长没来得及传出任何讯息,已经没了踪影。 挺好的,就让他进去呆会儿,好好跟水族族长交流一下意见吧,民主嘛,水族族长肯定很想跟他好好讨论一下。 我这边,没多会儿功夫,就已冲出了海面,我升上半空,悬停在海面上一艘巨轮的顶上,正看见金灿站在舰前的甲板上,举着一只单筒望远镜,镜筒直对着我。 金灿的身边,围着好多穿军装的人类。 他放下单筒望远镜,冲我这边招了招手,跟着我一起浮上来的三位族长飞身而起,落在他的身旁。 本来呢,我们仆人族并不会飞,不过短距离内,借灵力纵跃还可以做得到,当然,这个所谓“短距离”,可比人类纵跃的距离,超出不止一个数量级,故此看起来跟飞一样。 至于我嘛,我也不会飞,我能悬停在巨轮之顶,用的是灵火的力量,我的火焰盒已幻化成一张火红的垫子,正在我脚下燃烧。 金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我已探查到他的心声:原来,那一天,他查觉到土呆和水媚离开了林宅,我独自回来,就担心水媚会被土呆蛊惑,打算废除与他的婚书。他决定立刻行动,由于凡人婚书的解除要求必须夫妻双方都在场,于是他远远避开,不与我碰面。他当时,是直接去了隔壁兰家。兰家已经被蜂涌而至的人们困扰不堪,对土老大的信任几乎全部被颠倒过来,金灿突然在兰家现身,并声称他已经找到了毁灭外星武器的办法,连兰文琬都转而相信,再次开始按金灿的要求,给他提供帮助,让金灿匿藏在兰宅。 我是真没想到,我找遍全世界没发现金灿的踪迹,偏偏就从没想到他会躲在林宅隔壁。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2) 金灿的动作很快,他利用凡人渴求大道解救的心态,声称卜有道已经为拯救这个世界而牺牲了,所以接下来的任务,要完全按照他说的方式来完成。在兰文婉的帮助下,他对人类高官说,他已探查到东海海底有一件东西,能够克制南海那个毁灭世界的外星武器,可这东西被牢牢拴在海底,需要借用人类的武器,用强力的深水炸弹去炸出来,他请求人类军方给予他全力协助。 我突然明白了木清说的话,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同伴”,人类早已不再是几千年前见了火就会害怕的愚顽原始状态了,人类现在拥有巨大的武器力量,不一定能给我们帮忙,却一定能给这世界造成破坏。 土老大一直拒绝跟人类接触,不肯告诉人类实情,他总认为人类在拯救世界的任务中起不了任何作用……结果,现在这本可以“争取的同伴”被金灿利用了,人类武器的力量被金灿骗来对付他了。 勉强可以庆幸的是,金灿只想对付土老大,并没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他还想争取我呢。所以他明知我在探查,也并没有向我遮掩他的这份心思,他的计划,是想炸出来整座深水陵,让脱开绑系的水族族长,将整座深水陵挪移到南海去,以深水陵为基础,复原神心小岛。 他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至于这个世间的无辜会不会牺牲,他才不会介意。 围着金灿的那些凡人,看着我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都显露出震惊和焦虑的表情,对金灿窃窃私语。我探查到,金灿在对他们说,我是两兄弟中的弟弟,身有异能,现在是借助了外星人留下来的高科技,故弄玄虚恐吓他们,有金灿在,就不必害怕我,金灿那根神奇的小铁棍能提供保护,我伤害不到他们。 我忽觉泄气,我一意孤行,独个跑来了这里,可我能做什么呢? 巨轮上围着金灿来的这些凡人,对金灿深信不疑,若要我阻止他们向深海里投下炸弹,我就得用我的灵火直接去伤害他们,金灿是知道的,我不可能直接用灵力去伤害任何凡人。更何况,他把那三位族长都叫了过去,跟他站在一处,我族那位议长虽被我扔在海底,可没离开深水陵,一旦深水炸弹被扔下去起爆,为几位族长遥相联手,仍可以将全部爆炸力量导引至深水陵内。 我真的阻止不了吗? 我后悔起来,我应该听木清的意见,等等她一起来,如果我肯等,我族那位议长自然也肯等,就能够拖延爆炸时间。如果木清跟我一起来,至少木族族长不敢不听她的吩咐,而且木清同金灿一样是成年老祖,就连我族的议长,都不会用对我的态度来对待她,如果此时此刻,有木清跟我站在一起,场面一定不会这么被动。 我正在懊恼,脑海里便响起了木清的声音:“火斑,你在想我吗?还好哦,我防了你一手,我把隐形叶放进你的火焰盒里了。当你想到我的时候,隐形叶便会助我与你通讯。啊……我知道了,你那边的情形,隐形叶已传给我了,你再拖一拖,我这就赶过来,不方便瞬移,需要点时间。” 我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对巨轮上的人类放声说道:“你们听着,我是涅母的仆人火斑,我对人类没有恶意,你们不要发射炸弹,请听好,不要发射炸弹。” 在说话的同时,我使用了灵力去侵扰人类的心神,面对那样一艘巨轮,我必须很小心地铺散开灵力,才能够掌握好力度,既不伤害到凡人,又能让每个船上的人类都受到影响。 哪怕这船上的人类对我一丝丝愿意相信的心思,我都可以将其放大。这极不容易,因为这要求我对每个人类使用灵力的程度都不一样,很考验我的微操水平,必须全神贯注。 金灿脸一沉,张开两只手,象大鸟展翅似的上下挥动,我突觉一股极强的热力向我袭来……混蛋,这家伙竟让船上的人类向我发射了一枚导弹,我意识到,我的方法有误,我想用灵力让船上的人相信我的话,可这没有用,因为金灿显然已经掌握了绝对控制权,船上的人类现在都如同是他的工具,他要做的只是给出信号,让人类按下按纽,工具自会照他的指示行动。 我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击,因为我不能伤害人类,而且,如果因为我把那颗炸弹怼回去,导致巨轮上的人类伤亡惨重,那我就更不可能再让那些人类相信我没有恶意。 一刹那间,我催动火焰盒拨高身形,那枚导弹擦着我的脚底飞过,在我身后的空中爆炸,我高高悬在空中,没受到什么伤害。 船上的人类眼睁睁看着,都惊呼起来,而我再次捕捉到金灿递过来的心声,他是在用这枚炸弹告诉我,我根本无力阻止他投射炸弹到深海,即使我能让巨轮上的人不相信他的话,也来不及了。他的计划就是让这艘满载重量级深水炸弹的巨轮开到这处海面上,现在真正控制炸弹发射装置的都是他带来的金族护卫,只要看见他事先说好的动作指示,就会按他的指令行事,人类根本阻拦不了。 而等深水陵被炸开,浮上海面的时候,为了保证水族族长不受冲击,聚集在海面上的那一族美人鱼女儿全体都会迎上去,舍身相护,这艘巨轮首当其冲,亦会被深水陵撞碎。 巨轮上的凡人都会死,就算我影响他们的心神,也无用处。 金灿好整以瑕地脱下外套,露出贴身穿着的一套金族人特制的金箔衣,我和土老大去金族聚集地时曾见过,这身衣服能让金族人悬浮在空中,所以,他和他的金族护卫都是安全的,绝不会有什么损伤。 我吸一口气,将金灿的整个计划变成幻影,展现在巨轮上那些人类的眼前,包括金、木、土三位族长的眼前,这一下,在甲板上簇拥着金灿的那一群都骚动了起来。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3) 金族族长护在金灿面前,“呼”一下,和金灿一起,双双向上纵身,而与此同时,木族族长的身后,伸展开一双彩虹大翼,他也飞跃向上,横挡在金灿面前。 土族族长回看了我一眼,翻身落海,沉下去不见踪影。 我听见金灿开口说道:“你敢拦我?这也太象墙头草了吧,木族族长,你是奉你母上的指令,前来帮助我的,现在不过是看到那边那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弄了些幻影出来,就敢拦我?你以为你是谁?” 木族族长道:“不,金仆老祖,我刚收到本族老祖的隐形叶传讯,嘱我拦你一拦,我族老祖说,她并不是不想帮助你,但需等她前来相商,涅母传下来的任务,必要五仆齐聚才能完成,所以,不能只听你一个老祖的意见。我尊奉的是我族老祖之令,不得不拦,还请金仆老祖略等一等,我族老祖,眨眼之间就会到了。” 金灿哼了一声,问:“什么五仆齐聚,不过是个噱头。我同你们几个已经讲过了,再世土仆没有灵力,在这世间,唯有我能出头主导完成涅母的任务。每个仆人族的族长,都是本族灵力最强大的,你们都有探查心思的灵力,自然知道我绝没有骗你们。所以,木清来了又能怎么样?就算我的灵力与土仆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可木、水、火三仆的灵力与我也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只要土老大没办法出头,你们不都还是得听我的吗?行,我给木清一个面子,有隐形叶传讯,你要我等一等木清,这倒无妨。可火族和土族的族长是怎么回事?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把火斑给我引了过来,另一个呢,跳下海去了……他这算是临阵脱逃么?” 木族族长解释道:“土族族长是我们几位族长中灵力最强的,探查心思这件事,说实话,有他在,我们都会省省力气,让他探查后与我们分享。金仆老祖,你虽然没有骗我们,可你能用点金杖为自己设置心障,适才,火仆老祖展现了幻影给我们看,我们才意识到,你的方案对凡人造成的伤害太大,而且你并没有与其它老祖达成一致意见,这就不一样了。虽说,金仆老祖你已和水仆老祖结婚,能号令金、水二族,可土族族长与我一样,若已明知道本族老祖并未同你达成一致,自然就不能再留在此处帮你。土族族长刚才留讯给我,他要先去找再世土仆询问情况,所以落海遁走了。” 金灿轻蔑地呸了一声,没再多说。 就在此刻,下方突然传来极其嘈杂哄乱的声响,我当即收起火焰盒,重堕海面,看见大批飞机、船只纷纷向此处聚来,各种语言在喊话,声声汽笛长鸣,一时间,原本空旷的海面,竟变作大卖场一般热闹。 金灿和他的族长护卫也已落回到巨轮甲板上,照规矩,我们是不可以在凡人面前随便使用灵力的,凡人越多越不可以,适才我在巨轮面前用火焰盒悬停空中,任由金灿用所谓外星武器的力量瞒哄那些人类,并不拆穿,也就是为了避免人类受我们的灵力诱惑。 其实,就算是金灿自己,也不敢使用的太明显,之前,他只不过是向人类展示了一下点金术,看看眼下,已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有一架直升飞机,直飞到巨轮这里,来人显然是巨轮所属的军队高级长官,巨轮甲板上本来乱糟糟的人群很快变得井然有序,并开始与直升飞机上的人喊话,他们没有用加密的通讯信息,声音从扩音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在海面上扩散得很远,所有聚在此处的人类都能听见。 包括我,也包括停在浅浅海面的那群黑压压的美人鱼女儿。 不过,我没有注意听那些人类在讲什么,我只听到木清在我的脑海里对我说话:“火斑,我已到了,我和兰文琬都在那架直升飞机里。你听我说,人类的事,要用人类的方式来解决,我和卜杜去找了兰文琬,利用兰家在本市的人脉以及卜杜家的财力,我们已联系上金灿骗来的这艘巨轮的直属上司。你放心,金灿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卜杜简直就是金灿的克星,他按照金灿的逻辑,把故事转了个向,他没否认外星武器的说法,只说真正用心叵测的是金灿,他建议军方高级长官慎重,这次金灿想要炸的东海深处到底有什么,是不是金灿说的克制外星武器的东西,还需要由军方再仔细探查,不可仓促行事。” “还探查什么?”我在心里问木清:“你们直接戳穿他不行吗?他就是骗人的,深水陵沉在海底,聚集着水族全部灵力,人类根本不可能下潜到那样的深度,连周边二百里海域都进不去,能探查出什么来?最后人类还不是啥都搞不清楚。” “我们要的是时间。”木清责备地说我:“火斑,你一定要明白,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金灿要炸深水陵的理由,固然是骗人类的,但对于我们来说,无法判定他是不是真想用这个方法复原神心小岛。真正需要探查时间的是我们自己,特别是为土呆和水媚拖一拖时间,等他俩回来。我们终究是要想办法完成涅母的任务,对不对?我们谁都没有能力无中生有地重塑神心小岛,总得有个启动的基础。我现在觉得,金灿想用深水陵来当复原神心小岛的基础,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木清,别告诉我,你也不介意让美人鱼女儿灭绝?”我吃惊地想。 “这怎么可能?”木清很不高兴,在脑海里对我说:“你别给我下这种结论。美人鱼女儿虽然不能算是真正的水族人,但好歹承受着水族稀薄的灵力,她们的命运该由水媚来决定,我只是想给土呆和水媚争取时间,到底最后该怎么做,我不判断。” 这么说,她只是不想自己判断,而把美人鱼女儿的命运交给水媚判断,如果水媚肯让美人鱼女儿灭绝,那她就不会拦着了? 啧啧,木清你果然不再是男仆啦,缩手缩脚的,我摇摇头,抛开思绪,她的声音便听不见了。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4) 海面上,直升飞机上的人类与巨轮上的人类对答也已结束,高级长官的指令是原地待命,等待深海探查结果,黑压压的美人鱼群“呼”地一下从四面八方下潜,眨眼间消失无踪。 金灿还得装成是凡人方柏梧,无法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强行控制巨轮扔深水炸弹,何况,四族族长已经反水了两个,无法合力导引,人类深水炸弹的力量进不了深水陵,扔也是白扔,于是他果断换回了凡人方柏梧的姿态,表现得非常友善配合,还主动进登上了那架直升飞机,与木清和兰文琬会合,准备一同回返本市。 还在现场的金、木两族族长趁人不备,各自瞬移离开。 我落海下潜,传讯给深水陵里的水族族长,让他把火族议长给我扔了出来。我端出老祖架子,嘱他不可以未经我的允许,听从其它老祖的任何号令,别看我未成年,可我灵力雄厚,我这个议长除了动嘴皮子比我厉害,实际本事差我太远,我同他说,我不会强迫他听我号令,但我可以象土老大对付金仆那样,若他不听,就把他直接击打散形,让他找地方去慢慢复原,议会另外选个议长。有他散形的先例,议会准能选出个听我号令的议长来。 议长表示服气,他这次抗不住我一推之力,在深水陵内被水族族长修理了一顿,终于接受我比他强大的现实,不再跟我讲道理灌鸡汤,保证无条件禀尊我的号令。我嫌他烦,让他带着灵火先回火融洞去了。 回潜入海的美人鱼女儿们,渐渐重现在深水陵周边二百里水域里,水族族长再次借美人鱼女儿结成的链条显形,对我感激涕零,他说,他自知罪孽深重,水仆要怎么处置他,他都毫无怨言,可是美人鱼女儿全都是无辜的,他绝不忍心任由女儿们灭绝。他告诉我,如果只是想要收回女儿们身上的稀薄灵力,无需撞击深水陵自毁,他就可以做到,他并不想脱开深水陵的绑系,他愿意聚集所有灵力与深水陵消融在一起。水族族长请我替他求告水仆老祖,放美人女儿们一条生路,哪怕还原为普通人鱼自生自灭都好,水仆老祖已觉醒回归,自可再造水族男女繁衍族群,不必非留下他不可。 我听他絮絮叨叨讲完,无话可说,转身离去。 水族无法繁衍的这个僵局,本就该由水媚来破解,可现在的水媚智商堪忧,若不解除她与金灿的婚书,那就只得由金灿来处置,金灿若是铁了心想水族族长与金族女性繁衍族群,那他的求告能顶个屁用? 我出了东海,很快瞬移回到林宅。 算算时间,金灿和木清还有兰文琬,都应该还在那架直升机上,金灿闹出那么大阵仗,想必,他要脱开与人类的纠缠没那么容易,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不过,我没有想到,林宅却也殊不寂静,我本以为只有卜杜看家,林宅应该冷冷清清的,结果,我从地下室的阵法里一出来,就听见一楼人声鼎沸。跑上去一看,嘿,原来是林子的妈妈和兰文珠的父母来了,这三个人撞在一起,难怪这么热闹。 卜杜正显得不堪应付,忽然见到我冒出来,立刻一指我,道:“问他问他,他是神仙,他什么都知道,我就是一替他们看大门儿的凡人,你们别再问我了。” 我唬一跳,立刻闪进厨房,全神戒备。 那三个人见到是我,有些犹豫不决,何明眉道:“这……这不是那个乡下小弟吗?他一个半大孩子,算什么神仙?你这个外国佬就是不实诚,你说,我女儿女婿都去哪里了?怎么就你和他在我家里?你要是再不跟我说实话,我要报警了啊。” 卜杜说:“阿姨,我跟你都说半天了,你女儿出门办点事,你女婿……呸,那个姓方的拆白党,他野心勃勃,想要掌控这个世界,没跟你女儿在一起,你想知道他在干嘛,打开电视看新闻就行了。” 兰中庭说:“阿眉,你别担心……” 紧紧拉着他胳膊的赵纹尖叫起来:“你叫她什么?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跟她眉来眼去?兰中庭,我告诉你,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我绝不会成全你们,只要我活着,你俩就别想在一起,你别以为婆母不在了,你就可以无所顾忌……” 兰中庭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道:“阿纹,你静一静,我不会离开你的,但是,我们家阿珠莫名其妙搅在这件事里,我总得来问个明白……好好好,我换个称呼,林太太,你听我说……” “你别叫我林太太,”何明眉绷着脸,冷冰冰地说:“我没丈夫,我就是我自己,我不姓林。哎,你们夫妻俩太奇怪了吧,你们的女儿不回你们家找,倒要来我家里找?有什么事,你们回你们自己家谈不行吗?” 兰中庭忍气吞声道:“阿眉……” 赵纹又尖叫起来,我捂住耳朵,难怪吵成这样,这三个人根本说不成话嘛,真难为卜杜还能找到话缝儿跟他们对答。 我略使了点灵力,让这三个凡人平静下来。其实,他们内心里也都想好好说话,无奈情绪完全不受控制,特别是赵纹,我索性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刺激,让她别老想尖叫,要说什么就好好说。 顺便,我探查了一下他们的心声,眼下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记得,兰中庭不是一直昏迷着吗?他怎么突然清醒了,而且,他们三个人怎么会一起到这里来? 有我的灵力安抚,何明眉和兰中庭对视了一眼,先沉默下来。而赵纹也停下尖叫,似乎正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5) 好,只需要这一点清静,我便探查出这三个人的来路了:原来,就在昨天,兰中庭突然醒了过来,由于疗养院照顾得不错,他很快就能起床,医生也建议他多走动一下。好巧不巧的,就在今天赵纹扶他到庭院中散散步的时候,居然碰上了何明眉。三人见面,自有一番吵闹扰攘,何明眉口没遮拦,兰中庭因此知道了赵纹瞒着没告诉他的事,包括自己的母亲竟已不在人世,而女儿兰文珠却跑到林家,正在跟林子一起当什么神仙。 兰中庭经此大变,对惊悚消息的承受力强了很多,他没有慌乱,坚持要到林宅来亲自问一问阿珠是什么回事。何明眉便说,她也要回来看看林子,三人吵来吵去的,最后决定一起到林宅来。 金族的族亲对林宅设过隐障,陌生人只会觉得林宅是座荒院,但对于这三个人来说,林宅一切如常。回到林宅,何明眉直接自己开门就进了屋,结果发现只有卜杜一个人在家里,登时便有些抓狂。兰中庭想劝一劝她,却总是一开口就被赵纹尖叫打断,所以适才,三个人围着卜杜问话,倒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彼此纠缠对骂,卜杜又不能请他们出去,毕竟这林宅是何明眉的家,结果一直乱到我从地下室冒了出来。 卜杜见我的表情,知道已不用跟我解释,便道:“你看,人类的关系就是这么累赘,而且父母对自己孩子的事情,也绝难放手不闻不问……你回来就好了,至少你能让这三位老人家安静一下,等到林子和兰文珠回来,这乱子就不用你我来管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暗地里鼓励赵纹不要尖叫好好说话,倒没想到她一开口,先质问的是我:“你和你哥,到底在搞什么鬼?要钱就要钱,要整事就出去整,你们为什么把我家小阿珠牵扯进来?” 我耐着性子对她讲:“我们不要钱,也不想整事,你家小阿珠更没牵扯进来……牵扯进来的只是她的身体……呃,这事儿对你们来说太玄幻了,不好解释。其实,你们只要有点耐心就好了,反正也不用太长时间,再过个几周,这事儿的结果就出来了,要么世界毁灭,要么万事大吉,你们就耐心等着看吧。” 兰中庭惊得摇晃了两下身子,问道:“什么?什么?世界毁灭?这是什么意思?” 卜杜看着我说:“也就只有你吧,才会随口这么乱说……兰大伯,没事啊,没事。这帮神仙们都在想办法呢,包括林子,也包括你家阿珠的……身体,呃,其实他讲的没错啦,这事对你们来说太玄幻,要讲故事的话,几天几夜都讲不完。我建议你们几位先回房去歇歇,林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敢保证,但兰文珠今晚肯定会回来的,你们可以直接问她。” 我用灵力仔细查了下兰中庭,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出奇健康。照说,他是因为在看守所受了刺激,脑伤复发而晕倒,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晕睡状态维持了很久,他这个七十岁的老人家,身体不该这么正常啊,他是怎么会突然醒过来的? 卜杜左劝右劝,终于劝得三位老人家在客厅里坐了下来,赵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你俩啊,就恨不得我死,我一死你们便称心如意。可这些天,我左思右想,终于想明白了,我才不死呢,我要活得好好的,活的比你俩都久,看谁能撑到最后。” 兰中庭十分无奈地说:“老婆啊,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信我?我真的不会离开你,我这次醒来,感觉就象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对过去的事,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有一桩,就是我母亲去世得太过蹊跷,而且肯定和阿珠来林宅当神仙的事有关,所以我必须要来问问清楚。” 何明眉接口道:“纹姐……你别激动,”她看见赵纹瞪向她,表情显得愈发诚恳:“你放心吧,我对你老公,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我现在已大彻大悟,什么爱情,什么一生一世,我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很可笑。我这辈子,就对不起我的小凝露,所以我唯一关心的就是我女儿林子的平安,她是小凝露的转世,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纹姐,你也是当妈的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何况你家阿珠和我家林子那么好,更证明她们原本就该是姐妹的缘份……你不该恨我啊纹姐,这些年来,你我本是好闺蜜,我除了没主动把真相告诉你之外,并没有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暗暗用灵力压制住赵纹内心暴起的情绪,我发现人类之所以没办法好好交谈,全是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在情绪的作用之下,同样的话在局外者听起来,和谈话者自己听起来,有可能根本是相反的意思。人类表面上是用语言在交谈,实际上是用情绪在交谈,情绪如果合拍,两个人谈什么都能谈到一处,情绪如果不能合拍,谈什么都能谈崩。 这就导致,人类的交谈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效率极低甚至毫无效率。但很可惜,人类只有这一种通用的交流方式,聋人的手语、网上的文字,无非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改头换面的交谈罢了。我甚至认为,人类无法直接探查心声,造成的后果就是每个人都如同生活在一个单独的世界里,人与人的世界虽然有交错,却永远无法完全一致,所以各自对世间规矩的理解也无法完全一致。因为情绪不同,而引起的偏差和误会或者并不大,但交汇起来,就会象蝴蝶扇动翅膀,最终使得交谈的每个人,都难免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遇到龙卷风。 只有我们仆族人,才能做到完全不受情绪影响,用没有偏差和误会的心声互相交流……呃,这话,我现在说似嫌有点太满,毕竟另四个仆人都会设心障了。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6) 只是,前世他们四个虽设了心障,但在护佑资源的职责方面,交流心声仍是无碍的,大家对这世间规矩的理解,从没有参差不齐过。 可现在我们再世回归,各自都有毛病不说,还竟然都似人类一般产生出了很多情绪,比如金灿,他想替代土老大,本来就事论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土老大没有灵力,需要他出面主导,去完成我们五仆共同的任务,倘若能象前世那样,在完成职责这件事上,金灿能畅开与我们交流心声,那还有何麻烦?可他却莫名其妙有了情绪,非想跟土老大斗,还迅雷不及掩耳那样自作主张,结果搞得大家都很麻烦。 再说水媚,她落凡千万次,什么长进都没有,倒学全了人类的缺陷,特别是人类女人那种受情绪左右的思维缺陷,哦,就因为土老大不想娶她,她便不肯解除与方柏梧的婚书,甚至连危及到涅母任务都不管不顾,她哪里还象是前世我那个水姐姐? 我说过,我记忆中的水姐姐,是除了土老大之外,最让我敬服的仆人。金仆虽比我强大,前世的我却从来没把他当回事,木仆就别提了,我不知道给他惹过多少乱子,现在也不想听木清的吩咐。 唯有水姐姐,世人都说水火不容,可从涅母消失不见后,每每我伤重难支,她都会及时出现在我面前,无论要耗费她多少灵力,她都会以我完成任务所需为先,为我疗愈,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会惹麻烦的情绪。所以,前世的我,一直觉得女身和男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女身意味着有治愈和善待的特质,比如涅母,比如水仆。 可这一次再世回归,我才发现,原来女身同治愈和善待的特质没有必然的联系,倒是与沟通不畅会惹麻烦的情绪联系紧密,而且,再世回归的水媚,算是将女身这个毛病,展显得淋漓尽至。 搞得我都要有情绪了,呸。 我现在的情绪,导致我想封杀凡人的情绪,不要惹任何麻烦。所以,现下有我在场,客厅里这三个纠缠了大半生的老人家,总算奇迹般的能够互相倾听对方的言语了,卜杜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因为何明眉竟能对着赵纹讲了那么大一段话而不被赵纹打断,卜杜讶异之余,转过脸来冲我会意地眨了眨眼。 赵纹不再尖叫,居然心平气和听完了何明眉讲的话,怔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恨你……奇怪,我竟然真的感觉不到恨你。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曾经把你当作亲姐妹那样。这一辈子,我最相信的人是我婆婆,她跟我保证过,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中庭和你绝没死灰复燃,所以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我其实,是在恨我自己吧……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竟是真事,我若是早知道啊……我绝对会放手的,我不会在知道你跟他有了孩子之后,还故意生下阿珠来,抢一个如此不珍惜我的男人。” 兰中庭插口说:“阿纹,你不要这么说。我是爱你的,我当然最珍惜你。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我吗?唉,年轻时候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现在也不是旧情复燃,只是当我突然知道了阿眉……”,他见两个女人都竖起眉毛,忙改口道:“哦不对,是……是我突然知道了,何女士曾经生过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闻不问……阿纹,你应该理解我,对于孩子,我是一定会负责任的,不管父母之间有什么问题,孩子总是无辜的。我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更想知道,我的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我才坚持要到林宅来看一看,这不过份吧?你不要一直往我和何女士的关系上去想,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 “是啊,”何明眉也有点怔怔的,叹息说道:“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们男人讲出这句话来,还真是轻描淡写啊。不过,你没什么可问的,刚才在疗养院里,我已经告诉过你们,小凝露出了意外,四岁时淹死在游泳池里,我把她就安葬在外面的游泳池底,如今早已变作一堆白骨,你又能看到什么呢?” 赵纹忽然哭了起来,道:“不……不应该只是这样,我的婆婆去世后,我时不时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副画面,就是你家的这个泳池,有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孤零零站在泳池边,泳池里水浪翻涌上来,啪一下将她卷进池底……然后我就吓醒了,每次都是这样。” 我站直了身子,这听起来有些不对,卜杜取回灭咒灵力后,我探查过灭咒,赵纹讲的这个画面,分明就是灭咒里带着的信息,怎么会被赵纹梦到?虽然凡人做梦,偶尔也会接触到高维度世界,但凡人基本上记不住高维世界的信息,就算能记住,也多半不能理解,赵纹的这个梦如此清晰,肯定出了什么古怪。 我一走神儿,就没再压制那三个凡人的情绪,何明眉登时尖叫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家有鬼不成?难道小凝露是被水鬼害死的?赵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都不再去想,你为什么非要揪住不放?” 赵纹也尖叫起来:“我讨厌你,也讨厌我自己,那个孩子是我们两个害死的,她会找我们索命的,我们谁都躲不过去。” 兰中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冲着两个女人摆手,道:“你们别吵了,阿纹,疑心生暗鬼,做梦这种事,不能完全当真……事情有蹊跷,我们来问清楚就是了,你不要自己瞎猜,阿纹,你冷静些,何女士,也请你冷静些,我们就事论事。” “什么就事论事?”何明眉怒道,“我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丢尽我父母的脸,气得他们远走异乡,还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你是孩子的生身父亲,她出生那一天,我就写信告诉了你,可这么多年,你有问过一句吗?现在你们两口子来我家演这一出,是作戏给谁看呢?”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7) “我从来没收到过你写的什么信。”兰中庭吼了起来。 赵纹也叫:“什么作戏?何明眉,我们把话摊开来讲就好了,你们俩的这个孩子,是中庭心里的一个大疙瘩,我心里清楚,要是不陪他来走一趟,这个坎儿他终归过不去……他想知道什么,你告诉他不就结了?你老是这么不清不楚的乱说,你是想让他继续缠着你不放吗?” 卜杜索性跑到我跟前来,对我说:“你在干嘛?这三个人怎么又闹起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认真调动起我的灵力,来探查这三个人的心神,很快,我就查到,兰中庭身上的气息不对,似乎有股力量在牵动着他,而这股力量的源头,就在林宅……就在卜杜身上。 我蓦然醒觉,不理那三个继续争吵不休的凡人,把卜杜拉进了厨房里,对他说:“灭咒灵力,不是全在你身上封存着吗?灭咒核心和外壳已合二为一,对吗?” 卜杜纳闷道:“对吧……木清跟我这么说过,我和水媚行婚礼的时候,借水媚灵力,我取到了针织外套上的灭咒核心,这才能远隔千里,把点金杖里的灭咒外壳也取回来,灭咒灵力当然应该都封存在我身上吧,也不会再分成两半了吧?” 我想了下,不能肯定地说:“这有点古怪,你和水媚,是在林宅的游泳池旁行的婚礼,对吧?好象是,出了什么问题,灭咒里包含的旧时信息从你身上泄露了出去,缠上了兰中庭和赵纹两夫妇。赵纹人是清醒的,所以能记住自己做的梦。而兰中庭之前一直是昏迷的,所以没记住,却被这信息刺激醒了过来。我刚才查过,他的身体状况出奇正常,很象是被水系灵力疗愈过,而这力量的源头在你……哇塞,难道灭咒灵力和水系灵力在你身上融合了吗?这是怎么发生的?” 卜杜被我说的有些发傻,楞了一会儿才道:“我身上会泄漏出去信息?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在我身上融合灵力?” 我说:“不开玩笑,灭咒是金灿四岁时,用全部灵力施放出去的,谁知道他当时还做了什么手脚?你和水媚的那个婚礼,导致灭咒复原,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就凭我啊,才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古怪,木清不在,土老大和水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下这几个凡人,分明就是被你引来的,你说该怎么打发?” “你是说这几位老人家啊?”说到应付凡人,卜杜显然比我有经验,道:“这儿是何明眉的家,你总不能把她从自己家里赶出去吧?我看,你想办法安抚住他们别吵,让何明眉住回她的主卧室就是了,反正那间卧室是林子一直在住,何明眉不会有什么意见,你让她在这里安静等水媚回来呗。” “那兰中庭和赵纹怎么办?”只要有人肯动脑筋,我立刻放弃思考,直接往下问。 卜杜思忖着说:“不能让他俩回隔壁去。隔壁的兰家这些天被扰攘得够呛,而且,赶上末日救世这种大热闹,兰家人谁都不肯回自己的小家,隔壁已经成了闲杂人等大本营了,兰中庭和赵纹要是回隔壁去住,不好说再惹出什么乱子,我可不想看见一堆兰家人杀回来。另外,你说兰中庭是受我身上的力量吸引才跑过来的,那我估计,他就算自己心里不明白是为什么,应该也不会肯走。我建议,还得是你这个小神仙出马,去哄哄他们,让他们也在这里等,等到木清回来。” “我怎么哄他们?”我很诧异。 “赵纹说的那个梦,的确有点古怪,”卜杜突然扯开了话题,问我:“我们都知道小凝露的确是被金灿的灭咒害死的,可这同凡人有什么关系呢?灭咒为什么一定要让赵纹和兰中庭知道这件事呢?要说,何明眉是小凝露的生母,灭咒在何明眉身上藏了那么多年,都不曾让何明眉看到过旧时画面,现在为什么会让赵纹在梦中看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客厅里的吵闹声已经如掀翻墙壁那般撞了进来,幸好是林宅有隐障,动静传不到外面去,否则我看连物业保安都要惊动了。赵纹、何明眉和兰中庭三个人几乎在同时高声嚷叫,但他们肯定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我和卜杜跑出了厨房,把这三个几乎挤作一堆的老人扯开,其实我们俩也分辨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我只看见卜杜一脸苦不堪言,想堵耳朵又没有手可用。 我好一点,我可以完全不理会那些尖利的嘶叫,只用灵力专注于探查心声,我知道,这三个人闹成这样,是为了刚才我和卜杜商量的同一件事:何明眉想让兰中庭留下,单独和他说小凝露的事,赵纹就此抓狂,而兰中庭倒表态说,有什么事能跟他说就能跟赵纹说,不必单独告诉他,赵纹也该留下,何明眉立时抓狂。 他们的情绪都过于激烈,我怕一下子灵力用猛了伤到他们,只能一点一点施放,不过我看他们吵得也累了,被我和卜杜扯开后,各自努力喘息平复,分别坐开,彼此不看。 卜杜见机开劝,道:“何阿姨,要不你先回房去休息一下,林子出了远门,暂时联系不上,不知道她具体回来的时间,这个家她托给我在照管,您不如就在家里住着,等等她吧。” “这个家怎么会是你在照管,我女婿小方呢?”何明眉狐疑地问。 卜杜说:“你女婿小方还不如我呢,要是这会儿他在,没准儿他会把你赶出去的。” “胡说八道。”何明眉啐他。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8) 卜杜不接话,回过身去劝赵纹:“赵阿姨,我有个主意,要不你和兰伯伯也在林宅住两天?兰文珠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我为什么要住这里,我自己有家。”赵纹很是不满。 “不,我愿意住这里,”兰中庭却道,“阿纹,我没有心情回家,咱们家人太多了,一人一张嘴,你我回去都会受不了的。我只想尽快见到阿珠,如果何女士不反对,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两天吧,好不好?” “我反对。”何明眉硬梆梆地说,“这好歹还是我的家呢,我有权利决定让谁住不让谁住,林子的朋友就算了,已经住了这么多天,就继续住吧,可你们两口子,不能在我家住,最多也只能留下兰中庭一个人……纹姐,你别添乱了,小凝露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不想告诉你。” “不是我添乱,”被我压住了情绪,赵纹竟能心平气和地对何明眉解释:“中庭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我实在很担心他,到这地步,我也不怕明讲,什么爱情,什么专一,我现在都不在乎了,我就要守住他这个伴儿。文琬同我谈过,我婆婆的遗愿就是绝不许我们夫妻离婚,兰家几代人的体面,不能从我们这里破坏。我婆婆在世时,我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不值得,特别是知道你和中庭曾有过一个孩子,我都快要疯了,我生下阿珠抢回中庭,却牺牲了另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可这些日子,我一直陪着中庭在疗养院,婆婆没了,孩子也都离开了,丈夫睡在那里了无生息,纵有整个大家族还在,我只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你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但是,我总不能就这么承认失败吧?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婆婆为什么会死,她到死,都在坚持做她认为值得去做的事,哪怕为之付出性命。我不能辜负她,我会象她一样坚持下去,无论过程是不是痛苦,无论我还有没有爱情,我都要和中庭守在一起。所以我绝不会让中庭单独留在你这里,而且不管你和他说什么,我都要同时知道,我和中庭夫妻一体,他没什么可瞒我的,老实同你讲吧,你如果不答应,我也不怕在你这里闹得多难看。” 几乎一直在尖叫抓狂的赵纹,忽然讲出这么长一篇有条有理的陈述来,何明眉和兰中庭都有些不适应,彼此看了看,转开头沉默。 我略觉有些小得意,看吧,只要能让人类不受情绪的影响,把想说的都直白说出来,这效率多高啊,立时获得清静。 你们要知道,人越有情绪,就越没办法把想说的说明白,越是说不明白,就越是加倍有情绪,恶性循环,无休无止。仆人族的族亲都自觉自愿不在人类面前现身,一小半是为了守规矩,另一大半亦是为了躲避人类的情绪,实在是烦不起。 卜杜见没人再说话,就道:“三位老人家,还是听我一句劝,不如都先在林宅歇一歇吧,其实,现在话说明白了,三位并没有原则上的冲突,都是想忆旧罢了,这急什么呢?等林子和兰文珠回来一起再忆,那也不迟嘛。” 何明眉叹道:“罢了,罢了,看在你哥哥卜有道的份儿上,就都听你的吧。说起来,与其相信这个毛头乡下小子是神仙,我倒更愿意相信卜有道真的升天成仙了……哎,你能不能同你哥哥联系一下?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他升仙了,就不管自己兄弟了么?” 卜杜支支吾吾没有回答,连哄带劝地,把他们三个往二楼引,我则用灵力尽量放大他们内心里的疲累,鼓励他们想要暂时歇歇的想法,于是,这三人半推半就地,都听从了卜杜的安排,何明眉进了主卧室,而卜杜把自己住的客房让给了兰中庭和赵纹住。 回到楼下,卜杜吁了口气,做势擦擦汗,对我说:“幸好有你在啊,居然给安抚住了,要不然,真把隔壁兰家那一堆人闹过来,肯定没完没了,我俩再别想清静。” 我却道:“刚才我跟你的话,还没说完,兰中庭和赵纹,都是你身上的力量吸引来的,而且兰中庭被水系灵力疗愈,赵纹梦中收到灭咒包含的信息,这都意味着你和水媚结婚时,取回来的灭咒灵力和水媚的灵力有所交融,且灭咒仍有自主性,将信息泄漏了出去……怎么会这样?灭咒到底要干嘛?” 卜杜猛摇头,说:“你别问我,我都说过了,我不是神仙,你等那几个真正的神仙回来后再问吧。” “我倒是想等,可这几位老人家……”我指一指楼上,道:“能给我们多少时间?金灿和木清,眼下正跟人类军方搅和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土老大和水媚更不知道还要在外面晃多久,难道我俩就在这里傻等?” “你不是会瞬移来去嘛?”卜杜问:“你去找他们直接问呗。” “哈,留你一个在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没我的灵力安抚,你自己能应付楼上那几位?” 卜杜立刻变成苦瓜脸,一把拽住我的胳膊,道:“那不成,你不能走……哎,你这个神仙怎么当的?你应该比我更有主意才对啊。” “你看清楚,我还未成年。”我指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负责出主意,一向都是别人支使我。你是成年人,好歹也算半个神仙,我建议,你还是趁这会儿清静,赶紧想招吧。你想好了,就可以支使我了。” 卜杜瞪了我一会儿,放开我,走到后院游泳池旁,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冥思。此时正值黄昏,天边晚霞似火,映照在泳池清澈透明的水面上,仿如有一团七彩星云在碧波间荡漾。 我抱着一大盒点心,坐到他身后的泳池躺椅上,好奇地等待他冥思的结果,不过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泳池中那团七彩波光吸引,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四周变得非常安静,甜甜的点心令我产生困意,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顺势就斜躺在躺椅上,迷迷胡胡地,堕入了梦境。 (八)火仆再来讲故事(19)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没有镜子组成的迷宫,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上下左右都是跳动的火焰,我悬浮在当中,一动也不能动,而我的面前,有一缕七彩的轻烟,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涅母,是你吗?”我不能肯定地喃喃问,涅母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可这缕轻烟实在太过飘忽,我喃喃的声息都能将它吹散,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涅母,涅母怎么会变得这么弱小? 涅母的强大,显现在她的气势上。 我是涅母创造出来的最后一个仆人,所以我并没有见过涅母无中生有创造什么,可每一次,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能感觉到有种毋庸置疑主宰一切的气势,整个世界都如同摆在那里的佳肴,任她予取予求。后来她虽然消失了,可只要她能回应我们的祈愿,无论我们所求为何,都是瞬间既成,毫无滞碍,这就是她的气势。 她怎么可能会变成象我现在看到的轻烟一样,连轻微气息的碰触都承受不了,状似要非常艰难努力,才能再次汇聚成形? 但这缕轻烟给我的感觉,又确实十分熟悉,熟悉到我一动念,便会想到是不是涅母。 我屏住气息,七彩轻烟在我眼前摇来摇去,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摆出一只手掌的样子,伸到我的头上抚了抚。 真的是涅母! 我惊骇得想要大叫,却强自压了下去,不敢惊散那缕轻烟。 前世,涅母每次来到我面前时,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来抚一抚我的头,不管她变幻成什么样子,都总会化出一只七彩手掌来抚我的头。而前世的我,不论正处在什么状态,只要被涅母的七彩手掌抚一抚,什么不舒服或者劳累的感觉便立刻都会消失,身体秒回最佳状态。 此时,被这股轻烟勉强摆出的手掌抚了抚,我的身体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且我还不敢妄动,以免吹散轻烟,所以还是全无涅母的气势。 但这个动作,显然就是在向我显示,这股轻烟的确就是涅母……涅母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这不行,我是涅母的仆人,我一定要救她,我要让她恢复如初。 手掌慢慢地退回到我眼前,变成一根手指,小心地摇了摇。 这是什么意思?涅母不想要恢复如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不到涅母的声音,这只手掌看起来极其弱小,很难摆什么复杂的手势,涅母想要我做什么呢?我不敢用灵力去探查,以免击散轻烟,那要怎么样才能明白涅母的意思? 手指散化成烟柱,开始在四周围着我的火焰海里穿行,穿得很慢,辛苦维持着不散,但意图很明确,这七彩的烟柱被火焰碰触,弯弯绕绕地,组成出来一个汉字:土。 土?土老大?我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惊住了,我想要救涅母复原,手掌表示拒绝,然后显出土字来,这难道是在告诉我,因为土老大,涅母才不能被救? 涅母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消失的? 我周边的火焰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轻烟倏忽不见,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卜杜正在大力推我,同时指着泳池惊道:“火斑,火斑,你醒醒,你快看。” 天色已经全黑了,泳池边的七彩小灯自动都亮了起来,黄昏晚霞映在水里的那团七彩星云,在灯光的切割下,现在变作了一条一条七彩光带,不过奇怪的是,明明一点风都没有,泳池里的水却翻卷起来,七彩光带被绞扭在一起,隐约看去也是一团,却不再似星云,倒似一块凝固的带有纹路的石头。 “七彩灵魄?”我失声喊着,从躺椅上弹了起来,这就是涅母想要告诉我的吗?要用七彩灵魄才能救她复原吗? “什么是……七彩灵魄?”卜杜抓着我问。 能告诉卜杜吗?我迟疑地想着。 七彩灵魄,是灵魄石刚从涅母心上被裁下来时的样子,回想前世,土老大的巫具反是最后出现的。五仆在世上行走时,本来并不需要巫具,后来水媚献祭小应龙,硬留下兽角,制成兽角杯,用以收取她痛哭七天七夜几乎灭世的大洪水。可我听说,最初的兽角杯收水奇快,但总是有点漏水,滴滴答答的。土老大见状便说,用此杯操纵灵力是个创举,能显着仆人的工作效率并节省灵力,就叫巫具吧。但是,他认为还需请涅母为巫具开光,才能巫具让与灵力圆融契合,否则会有瑕疵。 之后,涅母亲为兽角杯开光,变身为凝露杯,我们几个有样学样,金仆、木仆和我都很快制作了自己的巫具,专请涅母开光……所谓开光,就是涅母替我们整修完善消除瑕疵。 唯有土老大,他很久都没有制作巫具,但他要护佑整个地球的土资源,没有巫具,时常疲累不堪。我问他为什么不制作巫具,土老大说,他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于是,涅母在米契谷那里,将云为棉,使月如梭,织出一匹布来,用夜色染黑,围了一块空场,她独自在那块空场里待了许久,出来时,掌心里便托着一块七彩晶莹的宝石,石中心有一道赤红的颜色,艳然如血。五仆都在空场外围守护,见涅母终于托石而出,便上前询问,涅母告诉我们,这是她裁心一片所化,命名为灵魄石,要交给土老大制成巫具。 土老大领受灵魄石,制成了自己的巫具,外观看起来还是同样的石头,但洁白如雪,再没显现出七彩灵魄的样子。虽然后来,灵魄石变幻莫测,也曾现出不同颜色来,也曾幻出多彩的纹路,但从未再现石中心那一道赤红的颜色。前世的土老大,后来告诉过我,七彩灵魄的那一道赤红色,是涅母裁心之血,涅母不愿意让仆人看见自己受伤,所以才用布将自己围住。这道血色隐去,意味着涅母的心伤已经痊愈,除非涅母之心再次受伤,否则血色将永不再现。 这世上,谁能让涅母的心滴血呢?除非是涅母自己动手,所以,七彩灵魄再也不可能重现。 我盯住泳池里翻卷水波里的那团凝固的七彩,中心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赤红水影,看不真切。 我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这是涅母给我的提示吗?这提示又有什么用呢?涅母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我如何能让涅母之心再次受伤滴血,以重现七彩灵魄? 呃,我是涅母的仆人啊,我在想啥呢?我怎么会去令涅母心伤滴血?这简直荒唐嘛。 卜杜推着我,催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泳池里真是有什么鬼吗?怎么凭白无故的,水会翻卷不停?” 二楼的窗户被推了开来,何明眉一脸煞白地站在窗前,向下望着,凄声哀叫道:“小凝露,我的小凝露,是你回来了吗?” “不,不是。”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忽自泳池旁边的篱笆门处传了过来:“是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沿着池边台阶走了上来,我和卜杜定睛看去,都怔住了:是金灿。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 同你们说句实话吧,我现在,真的怒了。 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完全不考虑逻辑,只凭想当然。胡说什么……未来世界会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大金属团,还有未来的我会后悔?笑话,我要是这么容易被他们忽悠,那我还当什么金仆,我不如直接当金奴算了。 为人在世,出人头地,要的就是能不受别人左右,万事全凭自己作主,有部电影里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没错,我是涅母的仆人金灿,可自觉醒回归以来,我已作了近三十年的凡人方柏梧,我就是方柏梧,而方柏梧一直心心念念的,是想要大红大紫,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身为方柏梧时的这个念想,在我找回了前世金仆的全部记忆之后,竟然变得更加炽烈。 我不很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放弃方柏梧的念头,但我也不是很在意,现在的我,到底是因为方柏梧凡人的野心更增强了金灿想当老大的欲望呢,还是前世金仆始终屈居土老大之下的不甘心,才造就了凡人方柏梧的炽烈野心呢,我都无所谓。 用一句话说吧:现在的我,完全相信时势造英雄,就眼下这状况,无论身为金仆还是方柏梧,我不趁此大好时机追求我的功成名就,还要更待何时? 曾经挡在我前面的最大障碍土老大,现在已经是再也找不回灵力的呆瓜。而水媚为婚书所系,必须得跟我站在一边。木清、火斑是两根墙头草,我不必在乎他俩,等到最后关头,他们再没得选择,只能跟从我。卜杜则根本谈不上是我的障碍,只要土呆肯将灵魄石转托给水媚,我就能轻而易举取回他坚决不肯还给我的灵力。 但是,我没料到,人类是如此靠不住,本来,那些愚笨的凡人为我所惑,已经在跟着我的指挥棒打转,结果临门一脚居然让木清横插一杠子给打断了,人类居然真的正儿八经开始搞什么深海勘察? 我去,在人类的万吨巨轮跟着我前往东海深处扔炸弹时,有关机构就已经查明那一处海域没什么特别的海洋生物,更没什么可用资源,扔炸弹不会引发生态环境灾难。可想不到,木清不过就是在直升机上吹了几声呼哨,让海面上冒出来几条美人鱼,围着巨轮游弋了两圈儿,巨轮上的人类居然就马上退缩了,对我说,一定要先仔细勘察扔炸弹会不会伤害到美人鱼,才能再决定是否在这处海域扔炸弹。 啊喂,愚蠢的人类,你们到底懂不懂逻辑?整个世界都快要毁灭了,扔炸弹会不会伤害美人鱼……要紧吗?这帮人类到底有没有脑子? 不过,指望人类有脑子,大约就跟指望方柏梧的那帮脑残粉有脑子一样……嘿嘿,根本就别指望。 木清赶到了现场,她用灵力干扰,我很难再用我精妙的演技去蛊惑巨轮上的那群人类,但凡这些人类心里产生一丝犹疑,木清就能将之放大,影响他们不再听我号令。 还有那个兰文琬,她竟然又去帮木清背书了,就是说嘛,凡人有多不靠谱啊,看看这位大律师,便能为证:哦,我去找她帮忙时,她就帮我;木清去找她帮忙时,她就帮木清……她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立场? 但我无话可说,我知道她会怎么反驳我,她是律师嘛,律师这职业,原本就不讲立场,只讲实用。 后来,兰文琬到底还是跟我私下解释了一下,她说木清的想法跟我没有真正的冲突,但拯救世界这等大事,以谨慎为要总是没错的,之前他们都以为,美人鱼聚集在南海深处,不在此地。可现在为什么突然在巨轮旁边冒出来,一定是有什么蹊跷,还是查实以后再行动,才比较稳妥。所以,她以本市兰家的声望为木清背书,对巨轮上的军人指挥官声称,木清是她的小堂妹兰文珠,受知名环保人士林子的委托,前来为保护稀有的美人鱼争取一些时间。木清则声称,知名环保人士林子本人,正在设法找寻那枚外星武器的启动器,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还有时间,她力劝军方不要现在就往东海深处扔炸弹,大道在南海显圣,美人鱼齐齐现身,这是吉兆,除非有确切必要的理由,否则要尽力避免伤害海里那群奇特的美人鱼。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木清这么会胡说八道……还什么,知名环保人士林子?哎,那不就是我方柏梧的合法老婆吗?我难道不是更具备代表林子的资格吗? 木清是投机取了个巧,她以兰文珠的身份,打着林子的旗号说事,我虽不满,还真不好跳起来明着同她唱反调,这不等于暗示那帮愚蠢的人类我们夫妻不和吗?木清并没有真拆我的台,她反是顺着我讲的故事,说我和林子在分头行事,夫妻一体,都是为了对付要毁灭世界的外星武器。她还解释呢,说林子在外,要全力应付身边那个会使读心术的骗子,不方便与我直接联系,所以才派她为代表,专程来找我说明情况,请我这个当丈夫的,配合她,为她争取时间。 没奈何,我能搭上人类军方这些大人物的关系,靠的也是兰家的声望,兰文琬肯替我斡旋,就是因为林子对我的支持,我要是敢明着表现出来不理林子的要求,这帮愚蠢的人类都得跟我翻脸。木清够厉害的啊,以我之道,还治我身,她是顺着我的编排,用同样的方式蛊惑人类的力量,目的却是要我停下来,倒霉催的是,我若不认同她,我就等于在拆我自己的台。 我很怒,真的怒。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2) 愚蠢的人类、兰文琬、木清……这些墙头草们,真不值得我之前把他们那么当回事。 等着瞧吧,等我真的上位牵头,指挥灵魄石交融五仆灵力,那么,这个世界的一切,就全归我做主了,等我拯救世界完成了涅母的任务,我绝不会再给任何人阻拦我的机会。 兰文琬和木清还说,她们非常牵挂海里美人鱼的安危,要留在那处海域,第一时间拿到深海勘测的结果。她们让直升飞机将我送回到陆上机场,自己留在巨轮上。 因为我认同了木清的说法,演得你情我愿,我们双方都留有余地,所以在人类那边,我依然受到了礼遇。在陆上机场,当地政府用专机把我送回了本市,还客气地让我先回家歇息。 于是我独自回到了林宅,天色已黑,我不想从正门进去,就绕到后院,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林宅泳池后方的那扇篱笆小门,通常情况下都是开着的。 我悄悄推门而入,却听见上方正在有人尖叫:“小凝露,我的小凝露,是你回来了吗?” 这声音我很熟悉,我大叹倒霉,怎么会是林妈回林宅来了? 难道是我推门进来惊动了她?真是的,我如此小心谨慎,就是不想让林宅里的人发现我回来了,结果居然会惊动她,可见走背字儿时,喝凉水都塞牙。 我很不高兴,话声就冷冷的,一边沿阶而上,一边回答道:“不,不是,是我,我回来了。” 到得池边,我站定一看,才恍悟道,刚才是我误会了。 我身侧的泳池,此刻象是煮沸了般,水波正翻卷不停,池边的七彩灯光映进水里,在贴近泳池底部绞扭成一个诡异的七彩结块,浸在不断沽涌的水中,一动不动,象是凝固了一般。 火斑和卜杜正站在泳池边,怔怔地看着我,而二楼主卧室的窗户被推开来,林妈掩住嘴,一脸惊骇,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冒出来。 我明白了,林妈刚才说的话,是对着泳池里的异象在说,不是听见了我进来的动静……唉,我灵力未复,不能够探查心声,就是这么不方便。若是我早能探知,刚才我就该掩在泳池下方,不要冒出头来,听听看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不担心火斑,他还未成年,很是粗心大意,若没人提醒他,他的注意力只会在泳池里,不会要想到探查周围有没有异常,他不会发现我躲在一旁的。 其实,泳池里正在翻卷的水是怎么回事,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卜杜与水媚曾在泳池边行过婚礼,他们的婚礼由木清主持,那自然是真正仆人的婚礼,不象我和林子之间,还只停留在凡人夫妻的名份关系上。而真正仆人之间的婚礼仪式,必会形成灵力交融,也由此,卜杜才能在那一刹那,借水仆灵力,取回了我点金杖里的灭咒外壳,令灭咒灵力在他身上合二为一。只不过,卜杜是我的影子,身为凡人,他收取了灵力,却无法使用,是以灭咒灵力与水系灵力交融后,起主导作用的便成了水系灵力。 要比喻的话,这就跟人类婚姻中女强男弱差不多一个道理。而且,由于女方的力量,强出去不止一点半点,家里所有事便都由女方做主。 卜杜没有前世金仆的记忆,他又只和水媚结婚了几天便离婚了,木清主持再次拆开了灭咒灵力和水系灵力,她自然以为双方已交融的灵力已经还原了,可我知道没这么简单。 这一次觉醒回归的过程出了毛病:在当初,我和卜杜的灵力是这么分配的,99%的灵力存在我用血蛊咒化形的咒身中,被钇石障力所封,也即方柏梧身上封障着大部分灵力,但这部分灵力缺乏主动性,需要被激活才能使用;而当初我抢在被封障前,强行分出去那最厉害的1%灵力,是特别有主动性的负责激活的那一分灵力,有这一分灵力,才能硬生生将分金咒的影子结成实实在在的凡胎,落凡成为卜杜,之前也被封障住,直到遇钇石而解开。 由于再世回归的我,强行把自己的灵力分存在两个实实在在的身体里,虽然全被封障,但两个身体相呼应,就留出了一线可供我使用的通道。所以后来我才可以放灵力出去,找到了小凝露,并借小凝露身上的引咒之力,引她与我相会。 金系的灵力能浸染其他仆人的灵力,小凝露身上的引咒被我改变了性质,金、水的灵力在那时已有了交融的底子。于是在四岁那年,因我下定决心要消灭小凝露的肉体凡胎,便将体内那未被激活的99%灵力全化作灭咒,投了出去……嗯,我这么讲下去,估计听故事的你们会不太好理解,我还是打个比方吧:这就好象是我拼全力打了一拳出去,我的灵力是这一拳挥出去的力量,而身体上的封障之力如同给这一拳戴了个拳套,本来会消解我这一拳的力量,但灭咒是十分凶猛的咒语,就如同在障力形成的拳套上,顶出了一个尖尖的硬块,我猛力打了出去,这个硬块与引咒撞在一起,便从拳套上脱落了开来,而且携带走了我这一拳打出去的全部力量。 这全部力量打出去后,我身上的灵力被带走,封障之力反噬过来,就将我的记忆全部障住,我自四岁后完全变成凡人,连带卜杜那一年,都从高处摔了下来,差点儿没命。 灭咒完成了这一拳打出去的任务,小凝露淹死在泳池里。由于水仆设下的引咒,继续转投凡胎的指令十分强大,导致引咒挣脱开灭咒,瞬间转生落凡为林子。但实际上,水系灵力还是和金系灵力相互交融着,彼此牵制。于是,那个引咒未能留在林子身上,而是弹回了水仆当年留下灵力的坐标之地,却因为被灭咒浸染过,当时,连火族族长都未能认出来那是水系灵力。而我的灭咒亦被弹开,游离到何明眉的身上,受到何明眉强烈思绪的主导,刻录下了小凝露死时的画面。我的灭咒是要完成彻底消灭水仆落凡体的任务,它知道水仆又落凡成了林子,除非我收回灭咒,它会一直等待完成这个任务的机会。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3) 收回引咒,与引咒交融在一起,让引咒再也不能引导水仆落凡,就是灭咒彻底完成这个任务的方式。 所以,当收回引咒的水媚和卜杜按照仆人的方式行婚礼时,针织外套上的灭咒核心就在现场,感应到了与引咒交融的机会,点金杖里的灭咒外壳瞬间呼应,立刻回归,我的灭咒就和水媚的引咒在木清主持婚礼的那一刻交融在了一起,理论上,只有两仆按仆人的方式离婚后才能拆开。 你们肯定会问,卜杜和水媚结婚不过几天,很快就在木清的主持下离婚了,为什么引咒和灭咒并没被拆开呢? 这是因为,卜杜只是一半的金仆啊,灭咒是四岁之前的我放出去的,卜杜虽然取回了灭咒灵力,可他却不是点金杖承认的再世金仆,他只是我的影子,所以,他只能象是个坏了U盘一样,封存着原来的资料,找不到读取的路径就无法打开。 所以,当灭咒和引咒交融之后,我这另外半个金仆也被裹挟了进来。再仅仅是他和水媚行仆人的离婚仪式,就没有用了,非得我也在场不可。只有他和水媚离婚,则已经交融的灭咒和引咒表面上各归各主,但仍可以同时按照我的主导来发挥威力。 要想彻底拆开引咒和灭咒的交融,除非凡人方柏梧和林子解除那一纸婚书。 这怎么可能?我绝不会离婚。 复杂的地方在于,卜杜是我的一半,灭咒合二为一,已归于他的身体,由于他存心与我作对,相当于在灭咒这个可由我指挥的小硬块上,又牵多了一根绳子,灭咒虽会随我的心意起作用,可这个作用什么时候会落在什么地方表现出来,连我自己都说不准。 我现在的心意十分恼怒,几乎想要消灭所有想要阻拦我的人。 而卜杜阻拦我的想法非常坚定,他就在泳池边冥想,身上的灭咒便被启动,我越靠近林宅,灭咒就越感应强烈,它原本就是借林宅泳池之水来消灭小凝露的,故此再次发威。 你们看,眼前正在翻卷的泳池水波,似乎就在呼应着我的怒气,掀起了“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正是卜杜身上无法控制的灭咒在引动灵力,重演二十八年前消灭小凝露的场景。我更看出来,这意味着卜杜想要阻拦我的念头,比任何其它人都要强烈,这实在太可气了:原来,最不愿意由我来掌控这个世界的,是属于我自己的影子。 我真的很怒。 但这场面有些滑稽,我越是明白,就越是无法平息怒气,灭咒就会不断发力,要去消灭泳池边的卜杜,可灭咒被绳子拴在卜杜身上啊……再打个比方吧,这就如同一个气疯了的人,自己拎着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提离地面,注定是在做无用功嘛。 也有我不明白的情况,泳池底那个由七彩灯光凝成的水影结块,我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我得终止这个滑稽的场面,因为我不可能消灭我自己的影子……于是,我站到泳池边去,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凝神,让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果然,泳池里翻卷的水浪立时停止,七彩灯光恢复成正常的光带,倒映在平静的池水中,再也没有显现任何异常。 火斑探查到了我的心思,退后一步,对我说道:“金灿,我劝你还是别任性了,你老老实实就听土老大的吩咐,跟我们一起,去完成涅母的任务吧。” 我冷笑了一下,没理他。 卜杜却火上浇油地对我说:“我告诉你,我绝不同意把我身上的灵力还给你,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同意。” “你等着,”我的怒气又快要升起来了,勉力压住,对我这个讨厌的影子说:“等我老婆回来后,就再没有你拖我后腿的机会了……我不着急,我可以等到最后一刻。” 何明眉站在窗前,冲我喊道:“小方,怎么是你回来了,林子到底去哪儿了?你能不能叫她快点回来啊?” 我仰脸看上去,换一副温柔的口吻,说道:“妈,这个家的事,你别管了。林子该回来的时候,便会回来。你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就回疗养院去吧,这个家,现在暂时不适合你住。” 何明眉楞住了。 卜杜哈一声,接着我的话说:“看吧,我说的没错,你选的好女婿要把你赶出去了吧。” 火斑没出声,幸灾乐祸地也往上瞅,但看情形,何明眉象是并没有听清卜杜在说什么。 她从窗边退了开去,我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扰攘,没多久,竟有三个老人出现在泳池旁边,我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兰中庭和赵纹,奇了,何明眉怎么会跟这两位搅到一起?还肯让这两位住在林宅? 何明眉走到我跟前,端起了我熟悉的林妈架子,皱眉说:“小方啊,你是我家的上门女婿,应以我们林家长辈为尊。我原是自己不想回来住,才由得你在林宅折腾……怎么,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想要赶我出家门吗?”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妈,没必要上纲上线嘛,我是你家女婿,又不是你家奴才。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讲啥上门入赘?林总不在了,我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出嫁从夫嘛,你和林子都该听我的安排。我不是要赶你走,不过,你在这儿,会给我添乱。这段时间,我和林子都没空管你,更没人有心思照顾你,你心脏不好,出什么事儿,惊着吓着你怎么办?我说你暂时不适合在这个家待着,是为了你好。” 何明眉被我噎住,按住胸口,一时找不出话说。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4) 赵纹却替她教训起我来:“哪儿有当子女的嫌长辈添乱的道理?作父母的,就只知道为了子女好,说什么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们?你平步青云地,占了林家偌大家业,进了门就跟岳母翻脸,我看啊,你不象是女婿,倒象是白眼狼。” 我笑了,抱着手说道:“我翻什么脸?我只不过说出事实而已。眼下这局面,哪儿还顾得上你们这几个老家伙的陈年旧醋?林子回来若是看见她妈,不过多一重负担,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倒是你,你又算哪棵葱,来我家干什么?你不是说过,连兰家你都不想回吗?要我说啊,你才是白眼狼呢,原本不过是一个赤贫,借了兰家的东风,这么多年享足荣华富贵,可你却一有不如意,就闹着吵着要离婚,全不顾兰家的体面,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呢?” 赵纹的脸都气白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兰中庭护着她,斥责我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家家都有自己难念的经,再者说,我们毕竟都是你的长辈……以前的你,很有礼貌啊,现在你怎么变得象个地痞流氓一样?” 火斑和卜杜都没过来劝,各自站一边看戏,只不过,我估计火斑还是动了点手脚,否则这几位老人早该一起冲着我发狂了,讲不出这么有条有理的话。 切,自称长辈就了不起么? 我是再世金仆,要数辈份,我不知道要长他们这几个老家伙多少辈了,现在还用方柏梧的身份跟他们讲话,已经够礼貌了好不好? 人类就是这样不知好歹,仗势欺人,哦,看上去我是小人物,所以,对面是老人家我便说不得,对面是上司我也说不得,对面若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更说不得,因为我得怕,怕得罪长辈怕上司不给好处怕惹小人报复。 切,搞错没?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谁也别想再阻拦我。 “你们几位,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耐烦地反问:“眼下已时局大乱,再过不久,这个世界能否继续存在,都还是未知数。外间的凡人尽皆惶惶,你们几位那点子过往旧事,还至于一定要纠缠不休吗?就说兰老头儿你吧,能醒过来还不知足?你要知道什么真相?你知不知道真相有关系吗?我说你们几位,没多长舒服日子可过啦,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不行吗?” 何明眉指着我,颤颤说道:“小方……方柏梧!你竟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之前你总说,我就象是你的亲妈,可从没有哪个儿子,会跟自己妈妈这样说话……你啊,你到底还是……一直在跟我演戏。” 赵纹似已忘了自己的立场,本能同情地扶住何明眉,对我啐道:“你就是个一心往上爬的小人!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何妹子,你听我一句劝,你指望不得外人,还是自家闺女贴心,不用气,你家林子和我家阿珠,迟早都要回来的,不值得跟这个小人一般见识。” “纹姐,纹姐啊,”何明眉回手拉住她,哭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一步走错,步步走错,无论我怎么努力,到最终都仍然是错……我好后悔,当年我就不该爱上有妇之夫,更不该执意生下小凝露,我可怜的小凝露啊……你们不是想知道,小凝露是怎么淹死的吗?” 她抬起泪眼,看向兰中庭,抽泣道:“行,我告诉你们夫妇。小凝露是被我那个衣冠禽兽的丈夫害死的。他欺辱小凝露,被我发现后,为了不让小凝露再亲近他,他就总是打孩子……小凝露自小爱水,一两岁时就会游泳,而因为,我怀上林子以后才发现真相,深受打击,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对小凝露也时不时的乱吼乱骂。那苦命的孩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又被我丈夫打,又被我骂,没多久,就吓出个毛病来,只要觉得害怕,就会跳进游泳池里,把自己埋在水里,我呢,当时怀着孕,想得没那么周全,骂了她几次,见她在水里待着,没出什么事,就没去管她……没想到她竟因此淹死了。” 我听得好奇起来,咦,这么说,小凝露的死竟然跟当年四岁的我无关?难道小凝露不是被我的灭咒害死的? 兰中庭僵立在另一边,气得面上的皱纹全都扭在一起,结结巴巴道:“混蛋……混蛋……你为什么不早……不早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呢?”何明眉惘然地说道:“我生下小凝露的那一天,就给你寄去了一封信,可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我曾在信里写着,绝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去烦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有这个孩子的存在罢了,你既然完全不理我,我怎么还能在出了事之后,再去找你自取其辱?” “我没有……从没有收到过你的信……绝对没有……”兰中庭喘着粗气辩解。 “中庭,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可承认的呢,你看看,你们俩偷情,再加上我糊涂,害得那个孩子有多惨。”赵纹一脸恻然,责备地看着兰中庭,显然和何明眉一样,根本不相信兰中庭的话。 “你怎么可能没收到信呢?难不成那个小姑娘没有帮我寄出去吗?”何明眉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那个小姑娘才七岁,长得很乖,就只是寄一封信而已,我连邮票都贴了的,她帮我丢进医院门口的邮箱里就可以,这么简单的事,小孩子都会做的。她明明答应我去寄的,怎么会没寄出去?她寄出去了,你怎么可能收不到?” “7岁的小姑娘?”赵纹听出了蹊跷,问道:“这信,不是你亲自丢进邮箱里的呀?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子?她身边没有大人吗?”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5) 何明眉回忆着过去,说道:“没有……我没有看见大人在她身边。那天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我生小凝露时侧切了产道,出血比较多,大夫要我卧床休息,尽量少走动。小凝露被放在新生儿病房里,趁着我丈夫出去给我买午饭的当口,那封信是我在入院之前就写好的,当天只加上最后一句,我替你生了个女儿。我封好信,写上地址贴上邮票,丈夫就回来了。我说想看看孩子,让丈夫扶着我去新生儿病房,到跟前时,我看见新生儿病房的窗口外,就只站着一个小女孩儿,正盯着新出生的小凝露看,没有大人在旁边。我对丈夫说,我的伤口好痛,勉强走到这里,已再迈不开腿,让丈夫去帮我推个轮椅过来。趁这个空当,我拜托那个小女孩帮我去寄信。” “那小女孩长什么样?当时你没问问姓名?”赵纹追问。 兰中庭拧着眉毛,若有所思的样子。 何明眉摇头道:“我只来得及问了句,小姑娘你几岁,她说她7岁,我问她知不知道邮箱在哪里,能不能帮阿姨寄一封信,她说她知道,答应帮我,我刚把信交给她,我丈夫就推着轮椅过来了。我怕丈夫查觉,赶紧退远,不再敢跟那个小女孩说话。那小女孩十分乖觉,好象猜到什么,把拿信的手藏在身后,也不再同我说话。我丈夫没有发现异常,推着我走了。我没来得及问那个小女孩姓名,不过我一直记得她,她理了个男娃头,脸上白白净净的,只在左眉角处,有一颗比较显眼的小痣。” “兰中轩,原来是他干的好事。”兰中庭用沉闷的声音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提醒我了。我记得,中轩的二闺女7岁那年,他背着自家老婆,要让他的二闺女去报考体校,带着二闺女去医院体检,当时去找的那位医生,就是我给他介绍的,我还嘱咐他,体检完了告诉我一声,我找机会要谢谢那医生。结果他去了后,很久都没给我回音。我当时忙公司的事,隔了一周才想起来,主动去问他,他态度古古怪怪的,跟我说,他在医院碰到熟人,一打岔就忘了回复我,还问我的记性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熟人。我觉得他很古怪,似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后来追问过他几次,他什么都不肯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忘记这事,觉得是个没解开的闷葫芦,印象很深。阿纹,你应该还记得中轩二闺女小时候的样子吧?她皮肤白净,偏爱梳个男孩头,象个假小子,左眉眼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赵纹呆楞了半天,想明白过来,哼道:“真是她,你的好兄弟呀……” 何明眉惊讶至极,说:“这么巧……居然这么巧……难怪那个小姑娘会盯着小凝露看……小凝露是不是和阿珠小时候……” 赵纹截断何明眉,道:“都说女生随父,本来新生儿长得就差不多,若是她们都象父亲的话,那必然会引起我们家小姑娘的注意。我也记起来了,那天为了谢谢中庭替他约体检医生,兰中轩去医院前,先带着二闺女来我家了一趟,那个小姑娘刚在我家见到才满月的阿珠,马上去医院,又在新生儿病房看到你的女儿,自然会很好奇。” 兰中庭重重顿脚,骂道:“我这个混蛋兄弟,他肯定看到了你的信,不但没替你寄,还一直瞒着我……我饶不了他。” 何明眉呆了好半晌,叹气说:“原来,你真的没有收到信……这都是命吧,我的小凝露,太可怜了……后来,小凝露四岁了,她死的那天,就是林子出生的那天。我丈夫出差在外,我突然破了羊水,家里没别人在,保姆只得陪我去医院,我是第二次生孩子,进程很快,没几个小时就顺利生下来林子,身体状况也还不错。一出产房,我就想起来,只有小凝露一个人在家里,这孩子怕黑,我赶紧让保姆回家去,结果已经出了事。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小凝露淹在游泳池里,我整个人都要疯了,医生护士都不敢拦我,我抱起刚刚出生的林子就回了家。保姆太害怕了,她啥都没敢动,我亲眼看见,我的小凝露一动不动地,脸冲下,漂浮在泳池水面上……那一刻,我的脑子里轰轰直响,我就知道,小凝露是被我丈夫害死的。” “怎么会?”我吃惊地插嘴问,那三个沉浸在往事里的老人都被我吓了一跳,似乎才意识到,泳池旁边还站着我们三个观众。 不过,有火斑的灵力一直在安抚情绪,这三位都激动不起来,何明眉瞪着我,不高兴地说:“这事儿跟你们年轻人没关系,请你们都走开,不要听我们讲话。” 火斑和卜杜对视了一眼,居然都不反对,马上走回到屋里去了。 我觉得很好笑,不管火斑在林宅的哪个角落,他若有心用灵力监听,什么都能听到,他当然不介意走开。至于卜杜,大概是真心不想同这几个老人纠缠,所以也愿意走开。 我可不会听她的吩咐,现在我是林宅的主人,她要我走开我就走开,我不要面子的么? 我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了下来,道:“妈,实话告诉你,这林宅里发生的事,二十八年前就和我有关系了,小凝露当年是怎么死的,说不定我比你还更清楚,你不如把你的想法说一说,到底对不对,我还可以替你判断一下。” 兰中庭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二十八年前你才多大?那时你在什么地方?林宅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跟你有关系?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快点走开。” 我冷笑道:“老头儿,别给脸不要脸,这儿是林宅,是我的合法居所,没你这外人说话的份儿。” 兰中庭气得要冲过来揍我,赵纹把他拉住了。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6) 我轻蔑地冲他笑了笑,转头对何明眉说:“妈,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合该真相大白。我同你明讲吧,二十八年前的我,有着神仙的力量,小凝露被你丈夫欺辱的事我早知道,是我认为她那种活法儿还不如死了干净,所以当年的我做了点手脚……” ”你?是你?是你害死了小凝露?这怎么可能?“何明眉失声打断了我的话,挣开赵纹拉着她的手,跌跌撞撞扑到我跟前,对我道:“我一直以为是我丈夫害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生下了林子,我丈夫害怕自己的亲生孩子知道自己做的丑事,所以故意设计,吓死了小凝露。我的小凝露,不会无缘无故跳到泳池里去的,就算她怕黑,看到泳池灯光走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跳到水里去,又怎么会淹死?我葬了小凝露后,查过家里的电话记录,我查到那一晚,我在医院生林子的时候,有一通从我丈夫住的宾馆打到我家里的电话,电话记录显示是接通的,通话时长一分钟。所以我猜测,是我丈夫故意打电话来恐吓小凝露,小凝露受惊害怕,才会跳到游泳池里躲起来,我和保姆很久都没回家,她才会不小心淹死……怎么会同你有关?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我恍然道:“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丈夫曾给他的私生子留下过一封遗书,我看过,所以我知道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何明眉的脸色刷得变成惨白,踉跄退后几步,几乎踩到泳池边的彩灯上,喃喃说:“私生子?我丈夫竟然有私生子?” 我摇了摇头,这女人的思路转得还真乱,她到底能不能抓住此刻的重点? 我劝解她,说道:“你都把你丈夫杀了,还理这些破事干嘛?什么仇什么怨,什么私生子,他人都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告诉你吧,当年的那个晚上,小凝露不是自己跳进水池里去的,是我用咒力掀起泳池的水浪,把她卷进去的。只不过,你丈夫的遗书里曾写着,那一晚他在宾馆里做了个怪梦,被浸泡在原油里受了一番折磨。这事儿本不应该发生的,按我们的规矩,仆人灵力不能直接用在凡人身上。现在我明白了,你丈夫故意挑你生产的时候出差去外地,的确是想设计害死小凝露,同时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丈夫打那通电话时,小凝露应该已经走到泳池边了……赵纹,你不是梦见过小凝露死时的画面吗?你该可以证实我的判断。” 赵纹盯着我,梦游似地说:“对……你说的对……我记得那个画面,记得很清楚,当时,那小姑娘站在泳池边,泳池里的水翻卷着巨浪,掀得比小姑娘的头还高,就象只要吃人的怪兽……电话铃突然响了,泳池边有一部电话分机,小姑娘走过去,伸手拿起了话机,放到耳朵边上,可她听着电话,非但没有退后躲开巨浪,反而更向泳池靠近,就只听了一分钟吧,巨浪掀到小姑娘身上,卷起了她,把她直拖到泳池底,小姑娘没怎么挣扎就沉了下去……那个电话……电话……对了,电话分机被水浪拍了回去,照原样搁好了……” 兰中庭紧紧攥着赵纹的胳膊,浑身筛糠一样地抖着。 我抚掌说道:“这就全对上了,我再没有什么疑惑。我的灭咒力量强大,能浸染水系灵力,照说,本不该让小凝露身上的引咒挣脱,还弹开了灭咒,游离到赶回来的林妈身上,害我不得不做了二十八年凡人。原来,竟是那个电话给帮了忙,灭咒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要消灭落凡体,而当巨浪卷到小凝露身上时,小凝露正在听要害她的林总说话,灭咒感应到林总和小凝露的联系,为我的怒气引导,就想要连林总一起消灭,可林总本人不在现场,距离太过遥远,灭咒的灵力通过电话线触到林总时,消耗巨大,没有足够的威力,只能把林总瞬移拖出去,在原油里泡了一回儿,而引咒却趁着灭咒变弱,挣脱开来,同一时同一刻,小凝露淹死在泳池里,林子成为了水仆的第二个落凡体,引咒弹回到水系灵力所在之地,灭咒弹回到游泳池里,林总被瞬移放回了宾馆……这,就是小凝露之死的完整真相。” 赵纹和兰中庭已经站不住了,跌坐在身后的躺椅上,牙齿打抖,互相搂抱在一起。 何明眉则象被焦雷劈中了似的,僵在泳池边上,口齿不清地说:“真相……什么真相……我听不明白……原来,是你和我的丈夫一起……你们一起,合谋害死了我的小凝露,对不对……是你们干的?为什么?为什么?” 我淡然反问道:“奇怪,这二十八年来,你一直以为是你丈夫害死了小凝露,和我没什么关系,可你却依然和他过着夫妻好合的正常日子,你这又是为什么?” 何明眉哑了。 泳池边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不均匀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何明眉慢慢转过去身子,看向被七彩光带映射着的泳池底,幽然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下你,让你受苦受难,还一直隐瞒着真相,让你的魂灵不得安息……小凝露,你能原谅妈妈吗?我是……是顾忌着林子啊……已经害了你,不能再害了她啊……都是妈妈的错……全怪我……可最终,还是我杀了林子的父亲……他对你那么坏,他是真想害死你……不,我现在才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害死你……那我凭什么要杀了他呢……我有什么资格杀他?所有的罪都是我犯下的……都是我的罪……” 我的眼角忽然瞥见火斑从地下室的楼梯口那里闪了出来,心中蓦然警觉,但何明眉已经“噗通”一声跌落进水中。 我急站起来,一步抢到泳池边,就见何明眉毫无挣扎的动作,笔直落入池底。 我看了看泳池,只不过一米多深而已,只怕还淹不到我下巴,便吸了口气,正想跳下去捞她起来,却被火斑一把扯住。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7) 我很纳闷儿,回头看他,虽说凡人生死与我们无关,但仆人若是自己愿意救凡人性命,也从不会有谁来阻拦……何明眉是毕竟是水仆落凡体的生身之母,火斑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淹死? 卜杜也跟出来了,正挡在兰中庭和赵纹面前,这两位老人比我着急多了,拼命与卜杜撕扯,口中还在乱嚷,卜杜忍受着他俩的乱扑乱打,只一迭声叫着:“不能过去,你们不能去,危险。” 危险?怎么回事? 火斑拉着我,认真说道:“你不能跳下去救她,我刚才在地下室里,忽然感觉到泳池底显现出来极大的障力,任何凡人落下水,都会被锁在池底,根本浮上不来。你、卜杜,还是兰中庭夫妇,现在还全是凡人的身体,你灵力未恢复,若是跳下去了,会与何明眉一样挣脱不开这股障力,你跳下去就是送死。” “那你为什么不跳下去救?”我后退一步,挣开他的手,问道。 “我只有火系灵力,”火斑说:“这股障力是水系的,带有极大的攻击性,水火灵力相冲,会天然产生极大对抗,我还未成年,控制不好我的灵力,有可能把整个泳池炸掉,甚至连累林宅崩塌,眼下在这里的凡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活不了。” “也就是说,若不是火系的成年仆人,那就可以跳下去救她?”我思忖着问。 兰中庭夫妇听到了火斑的话,他们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兰中庭居然对我哀求起来:“小方……你是神仙……我信了,求求你,你救救阿眉,救救她吧,她太苦了……不能就这么死啊,她还有个女儿啊……你有办法的,求求你救她,求求你。” 兰中庭对我作出欲跪的架式,卜杜和赵纹一边一个死命架着他,赵纹竟对我说:“求求你,救人吧,求求你了,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不怪她……现在我谁都不怪……只求你救她……” 我看向卜杜,没有说话。 卜杜一脸木然。 火斑走过去,兰中庭和赵纹明显松弛下来,瘫坐回躺椅上,不需要卜杜再使劲儿拦着他俩,卜杜站直身子,看着火斑,无奈地问:“只有这个办法吗?” 火斑摊摊手,道:“眼下这局势,一目了然,土呆、木清和水媚都不在,金族护卫奉命隐身相护,不能直接出现在林宅里。凡人溺水,若是超过三分钟,那就救不回来了,你做决定吧,必须得快。” 兰中庭惊恐地看着卜杜,问:“怎么……需要你同意,他才能救吗?啊,你会不同意吗?小伙子,小伙子,阿眉虽然一直不喜欢你,可你不能记仇啊,你不是信神的吗……” 卜杜长叹了一口气,向我走来,道:“人算不如天算,是吧?老天爷为什么总是站在坏人一边?大概,这就是无法对抗的命运吧,我认了。行,我同意了,我自愿把身上封存的灵力交还给你,你赶紧拿走吧,然后赶紧救人。” 我点了点头,掏出点金杖,抵在卜杜的太阳穴上,念动取影咒。 金族人分金落凡时,会将咒影存留在聚集地,待血蛊咒归来化形人身时,会念动取影咒,取回分金咒的咒影,将灵力合二为一,重形为金族人。在通常情况下,因为绝不可能出现分金咒的咒影不愿意交出灵力的情况,且咒影的灵力非常脆弱,所以取影咒都十分温和,咒影若觉得有丝毫不适,便会自动停止取影,等啥时候咒影觉得舒服了,再重新来过,反正不用赶时间。 所以之前,在卜杜十分排斥交出灵力的情况下,没有灵魄石在手,我根本不可能念动取影咒,强行取回他身上的咒影和封存的灵力。 现在为了要救何明眉,卜杜心甘情愿让我取回灵力,那还什么可多说的?其实刚才我并不了解泳池水底有障力,若不是火斑拦着,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跳下去救人。卜杜不会再怀疑我骗取他的同意,而且此情此景,一目了解,想救何明眉,除非我还原为拥有金系灵力的成年金仆,再无第二个选择。 点金杖亮起紫光,瞬间将卜杜全身罩住,他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只不过短短几秒钟,我的灵力已然全部回归。 随着卜杜身上的紫光消逝,他彻底还原成一介凡夫。 我收回点金杖,活动了下手脚,转身跳下泳池,托起何明眉的身子,立刻感觉到有一股极强的粘力在拉着她,我运起灵力往上一抬,就听“喀喇”一声巨响,整个池底都被扯裂,池水四逸,飞速流泄,何明眉猛一下脱开池底,被我送出水面。 火斑和卜杜把她接了过去,放到躺椅上,兰中庭慌张得不知所措,倒是赵纹冷静,立刻扑过去,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见到老妻再也不计前嫌,兰中庭终于稳住自己,也过去帮助按压何明眉的胸口,几十下之后,何明眉呛了一口水出来,恢复了呼吸。 至于我,我仍站在已经流干水的泳池池底,用我的金系灵力对抗着那股莫名巨大的水系障力,以免障力外冲,给林宅造成更大的破坏。 我的视线,盯向池底撕裂那处的坑洼,泄尽的流水已洗去了泥土,坑洼里,显露出一具小小的雪白骸骨,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股在我的灵力强压下,正在不情不愿向池底退缩的巨大障力,难道是来自于这副小小的雪白骸骨吗? 火斑没有乱说,未成年的他,的确应付不了这股障力,水火相冲,若是由火系灵力来与之对抗,绝不会象我只是扯裂泳池底这么简单,炸毁林宅只怕都是轻的。 而且,我还意识到,我的金系灵力是对抗这股障力的最佳选择,土系和木系的灵力来对抗,也不一定能做到象我这样,只单单对泳池造成了很有限的破坏。 因为,这股水系障力很明显曾经被灭咒浸染过,现在的我已取回了全部金系灵力,自然包括灭咒在内,所以,我与这股障力对抗撕扯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水系障力屈服在我的金系灵力之下,没有强烈的回击,就不会再造成更大的破坏。 我不懂,二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淹死的小凝露,为什么要为自己留下这样一股障力?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8) 或者,我应该换个问题,当年只有四岁的水仆落凡体,身上除了有能够挣脱灭咒的强大引咒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咳,我似乎小瞧了水仆为自己千万世落凡的安排啊。 但之前,我看水媚的样子,能肯定她从没有想起过小凝露淹死时的场景,也不象是对小凝露这个落凡体做过什么特殊的安排,否则,待在林宅这么久的时间,她早就应该来探探这个泳池底了……当然,也不排除是她故意隐瞒了什么,水媚取回灵力之前,凡人林子虽然找回了前世水仆的记忆,却基本不怎么和我们交谈,火斑和木清更不会想到去探查泳池底的小凝露。而取回灵力之后,水媚自可设置心障,所以若她有心隐瞒,我们谁也不会发现泳池底的异样。 如果水媚真有隐瞒,甚至都可以猜测这股障力是她刻意留着的,水媚想干什么?难道她是想要今晚这种状况发生吗?难道她是想要林宅最终被毁掉吗? 为了毁掉林宅,难道林子都不在乎让自己的生身母亲被淹死吗? 不对,这说不通。 我推翻了自己的阴谋论,觉得应该还是水媚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小凝露死时的情形,在那一刻,林子和小凝露两个落凡体一生一死,如果小凝露在这里真的留下了点儿什么,自然会锁在小凝露的骸骨上,不会让林子知道。 我站在泳池底,前思后想,火斑和卜杜都靠了过来,单膝半跪在池边,沉默地看向池底那具尸骸。 不一会儿,赵纹、兰中庭也扶着何明眉过来,三人全都扑跪在池边,抓着池砖,悲泣着,瑟瑟发抖。 何明眉哀声说:“我的小凝露……你在叫妈妈……我听见了,我要去陪你,都是我不好……” 兰中庭哽咽道:“不……不,你别这么说,该死的是我……阿眉……林子妈妈,你还有林子啊……你不能去死……不能啊……” 赵纹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到这时候,似乎连兰中庭对何明眉的亲密称呼,都已不再能够刺激到她。 我看了看火斑,火斑冲我缓缓摇了摇头,我灵力恢复如初,和火斑已经可以进行心声交流,我知道他此刻并没有用灵力安抚三个老人,那么,应该是看到这具小小骸骨后爆出的巨大哀伤,反让他们三个都冷静了下来。 何明眉轻轻挣脱开兰中庭和赵纹的搀扶,向我伸出手来,低声求道:“小方,你帮帮我,让我下去吧,我要跟我的孩子在一起。” 我皱起眉,有些犹豫,那股奇怪的障力并没有完全消失,似乎还盘踞在池底,我站在这里时,没有问题,但若是凡人下到池底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可来不及救她……虽然,我并不太乎凡人的死活,不过何明眉多少有些不同……毕竟,她过去对凡人方柏梧是真心很好,我刚才救了她一次,难道能看着她再踩进危险里来? 何明眉见我不肯接她,就想自己往泳池里爬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已经空空无水的泳池里,仿佛突然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何明眉无论如何都爬不下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兰中庭过来拉住她,不断劝道:“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谁也没注意到的赵纹,突然合身向我扑了下来,而泳池里正在阻止何明眉的那股力量,对赵纹却没有丝毫影响,我猝不及防,被赵纹扑个正着,我身上的灵力自然护体,赵纹刚碰到我就被弹开了,可我的灵力一出,竟如同水面波纹一样,在无形的空气中漾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池底的障力猛然外冲,那幅小小骸骨因之一松,凭空浮升起来。 火斑拉着卜杜往后一退,高叫道:“金灿,快压住它,这骸骨要毁掉林宅,等它浮升出泳池,立刻就会爆炸的。” 兰中庭和何明眉吓坏了,拼命想伸手去拉还在泳池里的赵纹,赵纹仰躺在池底,对我说:“你别拦着了,就让这里毁掉吧。我刚才,听见有小女孩在我脑海里尖叫,太脏了,太脏了。她被埋在这里二十八年,已经蓄积出一个地下水的泉眼,她会爆散成粉尘,用巨大的冲击力炸毁这里,让地下水冒出来把这里全部淹没。你别拦着了,反正你从不喜欢人类,炸死我们这些凡人,与你完全没有关系,对吗?” 兰中庭惊喊:“阿纹,你在说些什么?” 赵纹回头看了他一眼,凄笑道:“这个小女孩真怪,我们都在这里,她却不对她的亲爹亲妈说话,只对我说话,还给我托梦,我明白了,因为她一直真正怨怪的人,是我吧?都怪我啊,命里注定,我本不该生下阿珠,本该对你放手……她都告诉我了,是靠着婆婆祈愿木仙保佑,我才能生下来阿珠,否则当初,我和阿珠就一起死了。你自然会去同她的母亲一起养育她,她的命运绝不会变成后来这样惨。二十八年前,她淹死在这里的那一刻,借着灭咒和引咒缠斗之际,强行用怨念封存了一股障力,留在这泳池底。这股障力被金系灵力浸染过,又可经由水系灵力去吸聚木系催生力,这二十八年来,硬是将微如细尘的金属元素汇聚入骨,把这幅小小的雪白骸骨催生成了一枚威力极大的骨化石炸弹,只要能有机会让骸骨浮升至半空,便会炸散开来,林宅将被毁灭得一干二净,那就再也不脏了。你们应该庆幸,刚才是金系灵力扯开了泳池底,毕竟骨化石里多含矿物质,是受金系灵力护佑的金属资源,所以才没有强力对抗,其它的灵力都会引起强烈对抗的……最好是火系灵力,炸弹冲撞火势,毁得更干净更彻底。” 赵纹好似被粘在了泳池底,僵直躺着一动不动,表情却越发凄厉,言语清晰有力,很显然,后面的这一段,已不是她自己在说话。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9) 那幅小小的雪白枯骨,浮升到了她的胸口处,似乎是停住了,没有继续浮升,而是轻轻地上上下下晃动着。赵纹则象是没看见那幅枯骨,视线紧紧盯着我。 “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火斑与我同时张口念了出来,这一刻,我俩的心声如电汇交流,刹那间便明白了,这是小凝露给我们留下来的话:二十八年的火族议长,在地底油脉处看到的那团爆烈无比的灵力,原来,竟是为小凝露留下了复仇的根基。难怪火族议长完全认不出来那是水系灵力,爆裂如油烹火,与水系特征根本相反啊。 金分金,水埋水,点金无望,凝露成空。金风拂玉露,枯骨再逢春。 你们还记得之前的这个讯息吗? 这段讯息,直到此刻之前,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未完全解开的哑谜:那还是所谓的蜜月期旅游时,土呆独自去赫祁河谷,听到木族族长通传了这个讯息。最初,我们以为这是再世木仆被火斑的灵火解救前,未化形人身时勉强留下的讯息,后来得知是木族的上任大长老保存在赫祁河谷外金杖里的讯息,被回谷的再世木仆收取,连再世木仆自己都不太明白。而且,我们遇见的那位木族现任大长老只知道讯息是上任大长老留下的,也不知道上任大长老从哪里得来的这个讯息。 土呆和火斑曾经对这讯息的内容猜了又猜,只大概猜到,这个讯息,可能是为了指明再世金仆和水仆在哪里而留下的。 此时此刻,我站在泳池池底,我的灵力原本罩护着整个泳池,但被赵纹砸出了一个缝隙后,灵风散漫如风,拂过空空的泳池,雪白骸骨借此缝隙脱开泳池底部,就好象在一池无形的玉露中浮升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见,停留在赵纹胸口高度的雪白骨架上,凭空变色,慢慢绽开出碗大的血红色花瓣。 我终于破解了这个讯息的哑谜。 二十八年前,小凝露淹死那一刻,强烈怨念锁定的障力,指向的复仇对象是兰文珠和赵纹。而兰文珠为木清的沉魂之身,彼时的木族大长老传承的是木系解障之法,对这股障力产生了感应,他不在现场,不知具体细节,只想要保护兰文珠的安全,便从远距离施法,强行用木系灵力封存住小凝露的怨念障力。于是,在那一刻,小凝露淹死,林子出生,引咒弹回水系灵力所在之地,怨念障力被封存,无法将小凝露想说的话传给再世金仆和水仆,当时,唯一还能保留一线脱困生机的通道,就是我那个游离开来的强大灭咒。 没有别的办法,怨念障力只得抢在被封存之前编出了那段言词极为简炼的讯息,并连同自己死时的画面一起,印刻进游离的灭咒里,灭咒随后便浸染了何明眉的身体,留在她的皮肤上。 因为怨念障力并不要向何明眉复仇,所以这么多年,印刻进灭咒的画画面从未传给何明眉看到,只在遇到凡人方柏梧后,灭咒感应到是再世金仆出现了,才开始不断显现出来。 上一任木族大长老在封存怨念障力的时候,截获到那个讯息,他不懂讯息的内容,但知道这讯息与仆族老祖再世回归有关,他想要禀告再世木仆,可推算出自己很快将要散形离世,等不到再世木仆化形人身了,他又与族人不合,不愿意将讯息转托给族人。于是他将那个讯息借金属资源留存,化作一根金杖,插在了赫祁河谷外,一来金杖性质稳定,能恒久保存。二来金属克木,木族人会心生警觉,不碰触这根金杖,便于保密。只有当这根金杖触到再世木仆的灵力时,才会即刻将讯息传送出去。 上一任的那位大长老,与木族族长的母上交恶,曾发过誓永不再踏入谷内半步,是以从没将此事告知木族族长。 另外,这位大长老还多存了个心眼儿,他知道兰文珠是木仆的沉魂之身,怕以后万一,再世木仆说不定会以兰文珠的凡人身份前来此处,所以,他把金杖里的讯息幻化成为兰文珠的声音,以便与兰文珠感应,就算是凡人兰文珠碰到金杖,哪怕没有木仆灵力,只要她开口说话,一样马上能得到讯息。 只是,千算万算,大长老还是没算到,竟是隐形叶牵引再世木仆的灵力回归赫祁河谷,并无化形人身。结果灵力一触到金杖,讯息自然是收到了,连幻化的声音也一并被取了去,导致再世木仆的灵力入谷后,再跟木族族长对话时,用的就只能是兰文珠的声音,之前在米契谷外山林中显现的男声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这个讯息,可以说是当年淹死的小凝露留下的,亦也可以说是放出灭咒的我留下的。 更准确地说,是在小凝露淹死那一刻,浸染纠缠又彼此挣脱的引咒和灭咒,共同留下了这个讯息。 再世的金仆和再世的水仆虽然觉醒,取回了前世记忆,可这个讯息却只与小凝露有关,故此完全想不起来。 小凝露淹死,怨念障力被封存,灭咒里的讯息被上一任木族大长老截获,到最终,灭咒里只留下了小凝露淹死过程的画面,而能看到这个画面的凡人,要么就是怨念障力想要复仇的对象,要么就是不受木系灵力封存的影响。 火斑曾探查过兰家老祖宗死时的真相,所以我们都知道兰家老祖宗在死前曾滴血在灭咒印迹上,然后看到了小凝露淹死时的那个画面,也由此下定了要牺牲自己的决心。 我们原本只猜,是因为兰家老祖宗是小凝露的亲奶奶,血缘相通,才能看到画面,可后来想想,何明眉身为小凝露生母,身上带着灭咒印迹多年,却从未看见过这个画面,又觉得有些不通。 如今全通了,你们知道,兰家老祖宗一直在用自己的血液为祭,祈愿木族灵力护佑,她的血液自可突破木系灵力的封存,于是她滴血在灭咒上,便看到了灭咒里印刻的画面。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0) 至于赵纹为什么能梦见那个画画,现在更是如同鬼上身一样替小凝露说话,那是因为,她是小凝露怨念障力所指向的复仇对象,此前卜杜和水媚,在木清的主持下,就在这个泳池边行了婚礼,虽然没几天两个就离了婚,但是由于我和林子的凡人婚书,灭咒和引咒的交融就并没有完全拆开,亦留了一线通道。 这一线通道,就开启了小凝露当初为自己的怨念障力留下的那一线生机。借此生机,怨念障力一丝丝地缠上了最近天天耗在林宅的卜杜,这家伙还总喜欢在泳池边坐着冥想,身上的怨念障力越积越多。 终于积累到可以外溢的程度,于是赵纹就做了梦,而兰中庭反被疗愈,从植物人状态中醒了过来。 我才这个哑谜的始作佣者。 我们把当年的事情想简单了,一直以为四岁的小凝露什么都不明白,死了就死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事实上,二十八年的那个夜晚,小凝露终究还是为自己留下了强烈的痕迹:她的怨念。 当年的我,全力施放出来的灭咒,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消灭水仆落凡体,可水系灵力的强大疗愈能力抵抗住了灭咒的攻击之力,引咒挣脱时打开了一个缺口,小凝露本是想用她的怨念牵动我的灭咒,改换消灭对角,向赵纹和兰文珠复仇,却被木族大长老拦截封存。 之后,灭咒游离到何明眉身上,为小凝露的怨念留了一线通道,同时,借助生身之母的一口血气,这股怨念障力被封存二十八年,非但没有消解,反而得以继续催生,积聚出强大的毁灭之能。 怨念障力的毁灭之能,根源是来自于我的灭咒,以灭咒的消灭之能作为启动之源,怨念障力将水资源和金属资源里的毁灭元素积少成多,这二十八年时间过去,怨念障力积聚的毁灭之能已足以爆散,只要这具雪白枯骨浮升出泳池的范围,不再受我的灵力阻挡,就能以光亮为火引,炸裂开来。 仿如逢春的枯木,明媚阳光抚过亦能开出朵朵新花,这具雪白枯骨上,正在渐渐绽放开血色的碗大花朵,可这绝非生命力的象征,而是毁灭力的预演,是怨念障力正在突破封存的展现,一旦花开满骨,就意味障力已彻底爆散,到时候连我的灵力也压不住它,血色花朵会吞噬整具枯骨,然后片片飞散,飞出泳池的范围,炸塌整座泳池,进而炸碎整个林宅。 泳池下的地下水会喷涌而出,引发大面积的地洞塌陷,到那时候,不要说林宅,这里的整个住宅小区恐怕都得遭殃。 好厉害的怨念障力! 我现在还明白了,站在这泳池边上的,越是生怨,越是会受其所用:所以我怒了,这泳池里的水就会翻卷掀浪;所以何明眉怨重,就会被牵引跌进泳池;所以赵纹恨悔,就会不由自主扑下泳池来。这一环一环相扣,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怨念障力脱困,释放出毁灭之能。 怎么办? 这样的毁灭之能,不是我和火斑能拦住的,就算我们能瞬移救走在场的这几个凡人,也护不住这整个小区的凡人。 没奈何,我踏前一步,采取最原始的人类动作,用两只手抓在那具雪白枯骨上,强行撕扯刚刚生发出来的血色花瓣,试图用最直接的物理方式,阻止枯骨被花朵吞噬。 雪白枯骨吃了一吓,好似没料到这一招,楞住了,血色花朵都不再继续往外冒了,也不再上上下下地晃动,完全僵住。 与此同时,赵纹被卜杜横拖硬拉地,生拽出了泳池。一上去,她就象是刚从恶梦中惊醒一般,尖叫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兰中庭拖着何明眉的手,赶到这边来,一迭声说:“阿纹,阿纹,你冷静!我们都要那个泳池远一点啊,你千万别再靠近了。” 卜杜半抱着赵纹,对兰中庭说:“兰伯父,我们进房间里去吧,你同我一起把阿姨们拉进去。” 兰中庭点点头,赵纹魂不守舍,何明眉木木呆呆,她俩都不再挣扎反抗,听凭兰中庭和卜杜把她们带回了屋里。 火斑谨慎地在泳池边蹲下来,用一根手指在荡漾的空气涟漪里搅了搅,然后竖起来,对我摆了摆。 我知道他在干嘛,他是想试试他的灵力能不能帮忙。可惜,雪白枯骨已浮升在泳池里,怨念里的毁灭之能已经扩散到整个泳池,只因为这枚炸弹里的金属元素还不会与我对抗,所以接受弥散在泳池范围的金系灵力克制,没有强行突破。 火斑要是搅和进来,反而麻烦了,火系灵力一旦加入对抗,怨念障力就会不再顾忌地全力突破,结果就如同在油里丢个火星,炸得更厉害。 不过,只僵了一刻,雪白枯骨似乎不再发楞了,它意识到正在野蛮阻止它的,不过只是凡人两只手的力量,并非我的金系灵力,立刻刷的一下恢复对抗,努力向上浮升,但是血色花朵并未重绽。 我只用两只手,哪里能压住它,眼看着这具枯骨马上就要浮出泳池的边缘,从我的手掌中脱出。 火斑见状,立刻后退,从怀中掏出了火焰盒。 我吸了口气,放开双手,也往后退,掏出了点金杖。 拦不住了,既然这具雪白枯骨等了二十八年,一定要炸,那就让它炸吧。 在这一刻,我和火斑的心思出奇一致:凡人的性命,不归我们仆人护佑,我们只管资源,能护住多少是多少,就等它炸吧,之后我们再来收拾拦摊子。 意外,再一次发生。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1) 泳池周边的那一圈七彩小灯,突然大放光芒,瞬间在泳池边结成了一张七彩的光网,密密罩住了刚刚浮升到泳池边缘的雪白枯骨。 枯骨疯狂地挣扎起来,上下左右扯动,却怎么样都无法挣脱开那张七彩光网,它拼了好一会儿,才徒劳地停了下来。 我瞅准机会,猛然挥动点金杖,放出全部灵力去消解枯骨里怨念障力,以灭咒回吸障力内的毁灭之能,几乎是在瞬间就吸个净尽,那具小小尸骸,一下子失去了浮升的力量,脱开七彩光网,直向池底坠去,“啪”地一声,砸在裂开的泳池底上,散成了碎片,可没有丝毫爆裂的迹象。 只见一缕白烟从碎片上升腾起来,仿佛有些迷惑地四下里绕了绕,然后找准方向,直钻进点金杖的杖尖。 我知道,这就是毁灭之能的那一点灭咒之源,此时回归点金杖,意味着枯骨里的怨念障力,已被彻底消解。 原本准备面对的泼天大祸就此平息,我和火斑都心有余悸 我和他,看向那张还密密罩在泳池上方的、依然闪烁着的七彩光网,脑海中不由得升起了同一个疑问:这是涅母出手了吗?涅母居然也留下了力量在这个泳池里吗?可怎么会呢? 我手中的点金杖紫光莹然,火斑手中的火焰盒红光灿然,仿佛是在向七彩光网致礼,但是,我们的脑海中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什么回应。 七彩光网渐渐收紧,向着泳池底沉了下去,轻轻地覆盖在已碎成片片的雪白骸骨上,温柔地将碎片全部包裹起来,包拢成一个七彩的小圆团,然后继续向下沉,沉入池底的裂口,沉入深黑色的地下泉眼,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不,不对。 我在脑海里暗念着,我不相信这张七彩光网是涅母的力量。涅母若真的留了力量在这里,绝不会不回应我们的问题。 但是,这张适时出现且有效解决危机的七彩光网,实在是太蹊跷了。我和火斑联手都无法拦阻的雪白枯骨,只凭一张七彩光网就挡住了,这世间除了涅母,还有谁能办到? 火斑也同我一样困惑,我能感受到他的心声,我探查到,在我还没出现在林宅之前,他就已经在泳池翻卷的水里看到过凝结的七彩光团,那会儿,他也怀疑这里有涅母的力量。可当我出现,令泳池里翻卷的水浪平复,只剩下正常的七彩光带,他便打消了这个怀疑,理由和我差不多:如果真是涅母的力量,怎么可能因为我的出现而化解。 火斑还猜测,水里的光团显象,可能是给我们的一种提示,提示我们完成任务需要用到七彩灵魄……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们中,谁有本事能让七彩灵魄重现?若火斑看到的光团显象,真是七彩灵魄的幻影,那意味着涅母的心在流血……可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泳池底下,只有当年小凝露留下来的强烈怨念,难道会是小凝露的怨念让涅母的心流血吗……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吧。 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真够受的,我放弃。 我需要缓一缓,歇一歇,涅母的仆人也得休息啊。 我收起点金杖,从泳池里攀了上来,与火斑一起回到屋里。 我和他各自找了个位置,不管不顾瘫坐下来,喘了会儿气,才往四周周探看,哎呀,卜杜还真能干嘛,他只是个凡人,不能用灵力安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劝的,那三个老人竟然都已经各自回房去了,没有继续在屋里闹腾。 而卜杜自己,正在从楼上走下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背包,看到我和火斑在屋里,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径自向外走去。 他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我就开口道:“说走就走?真没义气。” 他停住身子,站了一会儿,转过来对我说:“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已是彻头彻尾的凡人,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了。而且,跟你们相处这么久,我实在对你们这几个自称的神仆有些失望,这个世界眼看就要被毁灭,人类或者咎由自取不值得被拯救,但其它的动植物生命何其无辜?你们总说,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主人创造的,你们的任务是护佑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可你们几个,到现在还四分五裂达不成一致,对地球上的无辜生命无动于衷。我若是把拯救世界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还留在这里任由你们差遣,那不是太荒谬了吗?” 火斑扎手扎脚地半躺着,无所谓地说:“喂,你可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负不了这个责任,我还未成年呢。” 卜杜并不看火斑,只与我对视,我看着他,没有答话。 卜杜跟我们相处已很久了,他不会介意火斑说些什么,火斑就是这种小孩子心性。前世的火仆,成年后也象个小孩子,冲动而又不顾后果,只不过有前世,他有土老大引领,有水仆替他疗愈,他从来都不需要为自己的率性所为承担什么后果。所以他才养成了这么个习惯:从不觉得自己不能满足别人的期望有什么不对,只顾我行我素。 但我就不同了,卜杜嘴里虽然说着“你们”,可实际上,只是在说我。 他的心思,其实我很明白:卜杜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无辜生命,他把灵力已全还给了我,所以他的问题,实际上是在问我,是不是在收回灵力的同时,也收取了前世金仆对这世间的生命仅有的那一丝善意。如果,现已恢复如初的我,仍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无辜生命的存亡命运,那么他绝不会再留在这里帮我。 我不是火斑,此次觉醒回归,各种因缘凑巧,看眼下的情况,真的必须、也只能由我来负担完成涅母任务的责任了,卜杜明确表示需要我向他表明我真正的态度,我如何表明呢?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2) 我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觉得自己,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现在回想,变化应该是发生在我不假思索打算跳下泳池去救何明眉的那一刻……那一刻,我尚未恢复灵力,完全不知道泳池里有什么古怪,如果不是火斑冲出来拉住我,我就已经跳下去了。 我为什么会想要救何明眉呢? 这不象是我,作为已找回记忆的再世金仆,我对凡人的性命毫不在意。何明眉是自己跳入泳池的,彼时场景来看,她应该是真心不想再活着了,那关我什么事呢?我怎么会想要去救这个凡人呢? “我知道原因,”火斑突然对我说:“那一刻,我和卜杜在这客厅里面,我突然感觉到有一股障力从泳池底冒了出来,何明眉被障力吸咐在池底,与此同时我竟突破了你的心障,听到你的心声,不,不,那不是你的心声,所以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那是凡人方柏梧的心声,他在说:赶紧救她。” 方柏梧的心声?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却被火斑捕捉到了? 我瞪着火斑,感觉更加迷惑,是的,他说的没错,被他这么一点穿,我也意识到了。那一刻的情况,的确如他所说,不假思索想要去救何明眉的,是凡人方柏梧,可为什么呢? 卜杜折返身来,走回到我跟前,把背包随手一扔,坐了下来,探究性地问我:“这就有意思了,我很好奇。难道,现在的你还会受到凡人方柏梧的影响吗?这个姓方的二百五,居然还有救人的好心?” 我想也没想,冲口而出,骂道:“屁话,她是我丈母娘,林子的亲妈,区区一个小游泳池而已,对我没有任何危险,我能见死不救?” 话一说完,我自己都楞了,我怎么会说何明眉是我的丈母娘呢?那不明摆着,我还认为自己就是凡人方柏梧吗?我这是在搞什么鬼? 我是再世金仆,我想要代替土老大接管这整个世界的规矩,我怎么还能认为自己是个凡人? 卜杜眼睛闪着光芒,抚掌说道:“哇……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我只当你变作了金灿,凡人方柏梧已不存在。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凡人身份竟还能发挥作用。来来来,让我们好好谈一谈。虽然,姓方的凡人是个二百五,可这个凡人毕竟是由爹妈养大的,我听林子说起过,小方曾把父母接来这里孝敬,是个孝子……这就对了嘛,你连何明眉都不会见死不救,难道能忍心,对养大你的人类父母见死不救?” 我知道卜杜想要干什么,他是想要游说我听土老大的,按照土老大的吩咐去拯救这个世界,他在提醒我,作为方柏梧,我要顾忌凡人的生死存亡,就必须要保持这个世界的规矩仍按土老大规定的那样,一成不变。 非得如此吗?怎么搞的,我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摇摆不定起来。 切,凡人跟方柏梧有关,就跟我有关吗? 我到底是谁? 无论在前世还是今生,我从未料到,我作为再世金仆,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金灿啊。 金灿是涅母的仆人,职责是护佑这世间的金属资源,虽不如土老大强大,但比木、水、火三仆强大----金灿的标签,前世就只有这几个,简单明了,乏善足陈。 要到涅母消失之后,前世的金仆才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什么非要遵守土老大的规矩呢? 然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很快,土老大毫不留情,用他那超出数量级的实力教训了前世的我,如果不遵守土老大的规矩,他想对我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无力反抗,所以才一定要遵守他的规矩-----到这时,金灿又多了一个标签:承认土仆是老大的涅母仆人。 这以上的几个标签,能回答“我是谁”吗? 此次觉醒再世,四岁的我失去了金灿的记忆,在身为凡人方柏梧的这二十八年里,倒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过我是谁:我是方家的小儿子,凭借着天生的英俊外形,从小山村来到这大都市里打拼,我要出人头地,我要万众瞩目,我要这个世界上的人仰视我的存在。 方柏梧不光在乎“我是谁”,方柏梧更在乎的,是有多少人能看见“方柏梧是谁”。 如果说,涅母的仆人金灿从没想过要被谁看见,那么方柏梧的此生所想,就是要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可,被越多的人看见越好,被越有地位的人看见越好。 人类的文明世界,是一个金字塔,爬上去的风景总比垫在底下的风景好看,而凡人方柏梧天生注定,就是喜欢往上爬,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在我还是凡人方柏梧的时候,我的心思简单明了,从没有困惑,从没有纠结,从没有犹疑。 不过现在我意识到,这样简单明了的心思,也就注定方柏梧绝不可能不在乎这世间的凡人,越是对他往上爬能给予助力的凡人,他就越会在乎,所以他当然会想去救何明眉。 我没预料到,凡人方柏梧的心思会从这个层面反过来影响涅母的仆人金灿,本来前世金灿对人类的那一丝善意,已全被卜杜吸取,并没有回到我的身上。可是,凡人方柏梧想在人间金字塔向上爬的野心,却打造出了我不得不在乎世间凡人的另一根羁绊。 我不奇怪,凡人方柏梧一定会救何明眉,何明眉是小方向上爬的贵人,最初在医院偶遇林妈,方柏梧虽然存心上前结交,可当医生查出林妈是急性心梗时,当时他不加思索地第一闪念就是要救她,所有算计都丢到九霄云外……这一幕,在何明眉跌进游泳池时重现了。 作为凡人方柏梧,我就无法不在乎凡人的性命。 呃,那我还怎么还能硬抢土老大的位置,冒着让这个世界在千年之后变成一个大金属团的风险呢? 不对,不对,我警惕起来,我为什么要相信土呆说的那个预言?土族仆人的确有在时间中穿行的能力,可那个什么千年后的平行世界,谁知道是真的,还是他说出来唬弄我的假象?万一他看错了呢?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3) “你啊,这就有点自欺了。”火斑知道我在想什么,批评道:“你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土老大,更何况,在千年后那个平行世界里,与你对话的是我,我从来不弄什么假象,这你是知道的。” 卜杜察言观色,知我内心在动摇,循循劝道:“方柏梧,之前我不喜欢你,是因为象你这样赤裸裸追求向上爬的人,我实在遇到的不多。我很不适应跟你这样的人相处,我完全不理解你的这种心态有什么合理性,又有什么最终意义……就象那句俗话所说,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去罗马,可我就生在罗马,我真不知道罗马到底好在哪里,只觉得充满着攫取和占有的腐臭味儿。没错,人人都觉得罗马好,可又怎么样呢?人人都以为你是谁,你自己却不知道你是谁,那样的生活能有什么意思?之前,为了证明我是对的,方柏梧是错的,我一直守在这里旁观,等着看你失败。结果没想到,被打脸的却是我,是我妥协了,主动把灵力还给了你。” 我用灵力去探查他,他的心思有如画卷一样在我眼前展开,是啊,卜杜是一个追求自我意义的凡人,对世俗的野心嗤之以鼻,凡人方柏梧的生存模式,在他眼里如同电影里的反派典型,本该最后失败,可结果呢?土呆的调包婚礼选择了我,点金杖也认我为主,在何明眉的生死关头,连他自己都认栽,选择把灵力还归于我。难怪他刚才想要离开,这等于是让他对神的规矩彻底绝望嘛。 神的规矩到底是什么呢?我们的任务是要拯救这个世界,可一心一意保护这个世界的卜杜没有被选择,自私自利只追求名利的我却被选择,难道神的规矩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咳,老实说,这规矩连我都不敢恭维。 我迷惑了,卜杜的心思却毫无不满和怨气,反显得十分平和,他似乎已想通了大关节处,继续对我说道:“直到刚才,火斑说出来,那一刻是方柏梧的心想,决定要救何明眉,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同为前世金仆的一半,被选择的竟会是你。因为,无论方柏梧再怎么贪婪有野心,他都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凡人,有此一念,即可托付重任。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信誓旦旦说绝不把灵力主动还给你,却在你要救何明眉的那一刻不再犹豫,立即将灵力主动还归于你。我即是你的影子,就本能地知你心意,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你绝不会任由这个世界上无辜的生命在你面前垂死挣扎而不顾,你会在乎凡人的生死存亡,不会真的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矩。” “我有不同意见。万一这世间的生命,不是在他面前垂死挣扎,那就难说了。”火斑认真地对卜杜讲:“我去见过千年之后的未来世界,那里的金仆告诉我,他受托了灵魄石,交融了五仆,解除了世界毁灭的危机,然后,他花了太长时间,去把这个世界的规矩调整成他想要的样子,完全没有理会世间的生命,看都没看。等他调整好规矩,再回看世间时,人类已彻底灭绝,大自然的食物链也已崩塌,这个世界不可逆转地走向死气沉沉,最终变成了一个大金属团,他想尽办法都没能恢复,后悔也来不及了。” 胡说八道。 我仍然不肯相信火斑的这个预言,就算是他亲眼看见的未来世界,那又能证明什么? 我知道,火仆能在高维度世界的通道里无障碍跳跃,可我更知道,高维度世界是薛定谔的猫,观察者能让镜面里的世界坍缩成他想要看的样子。我认为,那个未来的平行世界,是因为火仆看见了,才展现出来的,只是坍缩的一种可能性罢了。 现在,他即然已回来,告诉了我这个预言,我自然可以提前想办法去改变坍缩的方向,我会看见另外一种未来的的,我绝不会让自己后悔。 “你咋就想不明白呢?你以为这是你在演电影吗?还换一种未来?你这套路太老旧了你知不知道?”火斑不用等我对他说话,直接转过来怼我,当然,我知道他是说出来给卜杜听的:“方柏梧是个演员,相信你的记忆里应该存有不少穿越故事的电影剧本大纲,人类常常幻想,如果事先知道结局,结局就会被避免,但其实真的不会,你越想改变结局,结局反而会越糟,这就叫作,不可逆转定律。” 我终于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你还未成年呢,凭什么教训我?即使不把我当成金仆,只把我当成凡人方柏梧,也别指望我会相信你神道道的预言。方柏梧从来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去争取,该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对,我不会对凡人见死不救,可那只证明,我会在乎对我有用的凡人,我才不需要对整个世界的生命负责,方柏梧管不了全世界,这世间的生命有辜还是无辜,都与方柏梧毫不相干。” 卜杜叹口气,去劝火斑:“你别打岔,我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这是我和方柏梧两个凡人之间的谈话,凡人的思路逻辑和你们神仆不一样。我刚说过了,我并不了解方柏梧,我和他这类性格的人接触得不多,可作为曾经的影子,我对金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知道,金灿的内心会受到方柏梧影响,所以我现在想要去说服的,是金灿身体里的凡人方柏梧。” 火斑一脸无所谓,道:“行,可以,反正这会儿,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仆人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我不掺和,我是不是可以回地下室去休息了?” 卜杜点点头,火斑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对于卜杜接下来想同我说什么,他还真是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我相信他绝不会在地下室用灵力探查我们俩。 我倒有点儿好奇,问卜杜:“你和我两个凡人之间的谈话?我是凡人?金灿会受方柏梧的影响?卜杜,你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所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都象你这么轻狂吗?”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4) 卜杜自嘲地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呀,没错,我三十几年的人生过得无比随性适意,做什么都是凭着一腔热情去试试,至于结果如何,我并不强求。” “好吧,”我说,“就听听你想干什么,你别跟我讲什么拯救世间无辜生命的大道理,涅母的仆人不会去干涉世间生死,方柏梧更没这兴趣。若论有辜无辜,这个世界上原就不该有食物链。不过,我能向你承诺,为了避免这个世界演变成火斑预言中的死亡金属球,我保证,等我主导五仆交融之力,复原神心小岛之后,会在打造我的新规矩时,加倍小心推演,然后多看几眼这世间是不是出乱子,那不就行了吗?只要我足够小心谨慎,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 “不,我不是想跟你讲大道理,我就算不了解方柏梧,也知道跟方柏梧讲大道理,那肯定没有用。”卜杜断然道,“事实上,作为凡人对凡人,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忘记了方柏梧的宏图大愿。” 我被他说的有点发楞,方柏梧的宏图大愿? 咦,我反应过来,还真是被他提醒了呢,对哦,等我把土老大的位置抢过来,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之后,如果我不再拆分五仆交融之力,专心去打造这世间的新规矩,那么,凡人方柏梧还能继续存在吗? 我扪心自问,现在的我,已是恢复如初的再世金仆,难道我还想要凡人方柏梧继续存在吗? 我到底是谁呢? “方柏梧的宏图大愿是什么?”我被他问得满心烦乱,机械地反问他。 “那还用说,就是要做人上人,走到哪里都被众星捧月般仰视吧。”卜杜略带点轻蔑地回答我:“坦白讲,我是不太理解方柏梧的这种理想,我总觉得乌泱泱的人群会给我带来一种无形的恐惧感。从小到大,在我的生活环境里,我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王子,众星捧月那般,可每次看到我身边那些仰视我的目光,我都象被针刺一样难受。我觉得在这些人眼里的我,根本就不是我,只是一个他们自己想象中的符号。如果我不能脱离这个环境,就只能一直按照他们的想象过日子,那多难受?我不是我自己,我谁都不是,我只是一只被命运抽打着的供人观赏的陀螺,毫无意义。” “你错了,”我不由自主地说:“无论你觉得你自己是谁,可只有你身边的人眼睛里没有你,谁都看不见你,你才真正谁都不是。你做什么不重要,你想什么更不重要,你天天为了谋生而奔忙,可你的存在任何人都看不见,那才叫毫无意义。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要被别人看见的,你去拯救那些动物,动物能看见你吗?意义何在?你脱离了别人能看见你的世界,那你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有区别吗?更何况,这三十多年来,你才不是没被人看见,哪怕你讨厌人群,嫌弃别人的仰视,可你仍活在别人关注的目光里……还记得吗,你不过是闲在家里用用电脑,就能远距离指挥兰文珠的母亲做空林氏公司,如果没有你家族的实力和声望,如果没有你不在乎的那些人看见你的存在,你能做到这一点?” 卜杜似被我震住,低声解释:“我曾是金仆的一半,我难免会受点影响,每次一碰到你,我就忍不住要想方设法和你作对。为了不让你娶林子,我甚至想过,要拎一箱钱来买通林子的父母。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我自己,那只是因为金仆想要事情按照自己的规矩发展,所以影响了我,让我变成我自己的反面,请你不要用那个不正常的我来做例子,这不算数。” “哦,怪我喽?还真是的,说别人容易,认清自己太难,呵呵。”我亦略带轻蔑地说他。 “你瞧不起我,这很正常,我只是一介凡人……不过,刚才我听出来了,你承认方柏梧的想法是对的,分明就是承认方柏梧对你有影响,你也想要被人看见,对吗?”卜杜紧紧追问。 “嗯……我觉得,想要被人看见没什么不好,”我警觉地说,“是个人就想要被别人看见,哪怕你再会掩饰推搪,你也没有例外。我是金灿,再世之后,我想要被人看见,那又怎样?” “想要被人看见,就得有人存在,不是吗?”卜杜一字一句地说。 “这不是废话吗?”我不明所以。 “方柏梧想要被人看见,这意味着,人类就得存在,方柏梧亦是人类中的一员,可你想想,你替代了土老大,交融五仆灵力,成为在这个世界打造规矩的首座神仆……这之后,你怎么还能是凡人方柏梧?无论是你不拆分五仆灵力,还是改变这世间的规矩导致人类不再存在,结果都会是再也无人能看见凡人方柏梧,这个结果,你不在乎吗?”卜杜耐心说道。 我呆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为了改变这个世间的规矩,我就得变成首座神仆,那怎么还能让人类看见我?就算真能看见,人类也只会当我是金灿,哪里还会有方柏梧……当然,方柏梧的凡人意识仍会在我的身体里,可我不再做方柏梧,又有哪一个凡人有可能会看见他? 呃,卜杜说的“有人存在”,我竟从没想过是这个角度。 方柏梧的宏图大愿,是要在这个世界飞黄腾达受众人瞩目,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规矩一点都不能被改变。我必须拆分还原五仆,甚至必须暂时退出这个身体,让凡人方柏梧活过他想要的一生,那么,方柏梧会继续存在,看见方柏梧的人也会继续存在,他的宏图大愿才能实现。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接下来,我没有再和卜杜谈下去,默然回自己房间休息。 卜杜也没有离开林宅,而是跑到地下室去和火斑搭伙,这个不平静的晚上,终于有了一个平静的结局。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5) 第二天,卜杜接到木清打回来的电话,说军方经过勘测,决定暂缓向海底投射深海炸弹,并且,人类的联合国出面,由各国派员组成了一个委员会,要对这次出海的过程召开一个听证会。 木清说,除了土呆和火斑因为无法查到人类的身份亦无法联系上,而暂时没被传召之外,我们这几个有凡人身份的人,都被传召出席听证会,要去陈述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接受委员会的询问。 被传召的,还有隔壁兰家那几个曾与我们打过交道的凡人。 由于我之前在本市电视台接受采访的时候,曾宣告过世界毁灭的具体日期,人类都已知道,距现在也就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个听证会安排得很紧急,兰文琬和木清已经直接被送去联合国,在本市的其它人,包括我们,将由政府的专机一起送过去。 木清叫我和卜杜赶紧准备准备,去兰家会合,等候政府部门的人上门来接。 火斑听说这事后,笑得前仰后合,道:“活该,金老二,你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谁叫你去煽动凡人帮你,现在连你自己都脱不了身。我知道,人类的听证会,就同我族的议会议事差不多,都是些没完没了的质询和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巨浪费时间,最终也做不出什么决定,你们这一行要去十几个人吧?哈哈,就光听你们讲故事,只怕一个月时间都不够……啧啧,这个世界真没救了。” 卜杜不满意,批评火斑道:“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态度?人类再不好,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生命也是无辜的,你这么幸灾乐祸,是不对的。” 火斑道:“好好好,我不同你争,讲清楚先,我是不会去的,我要留在林宅等土老大和水姐姐回来……金老二,我采访采访你,你作为凡人方柏梧,此番没有你老婆林子陪着,你若再去联合国讲你那个外星人要毁灭地球的故事,你估计还能有多少人会信?” 卜杜却说:“信不信的,现在还有什么关系?经此一役,反正方柏梧定会在世界范围内大出风头,听证会向全世界直播实况,咱们的方柏梧,那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火斑对着卜杜拱拱手,嘲讽道:“行,行,你就捧杀他吧。” 我没有在意他二人的斗嘴,我其实还在思考那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对于我来说,是方柏梧的宏图大愿重要,还是金灿的目标重要? 但这个问题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我的行动,我和卜杜都默然接受了木清的电话安排,简单收拾后,我们和三位老人一起去到隔壁的兰家。 兰家人也接到了通知,很快聚齐,连林安清都来了。但对于要不要全体去出席那个听证会,兰家人却意见不一。唐慧首先表示,她和兰文玉对整件事的了解不多,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管,他们小两口最好不去。 兰文玉唯老婆马首是瞻,他说兰文琬打来的电话交待得很清楚,兰家人去出席这个听证会是自愿的,没有强迫要求谁非参加不可,他也不觉得有必要所有人都全体跑过去。 但是高子兴和赵猛都表示自己一定会去,欠了神仙的总得要还,兰家老祖宗为了这事儿不惜折了自己的寿数,他们是大男人,绝不会退缩。 纷纷扰扰商议了一番,到本市政府派来的人上门后,兰家和我们形成的一致意见是:高子兴、赵绢还有高云湘一家,兰中庭、赵纹老两口,再加上兰中轩、赵猛、林安清,卜杜和我,一共十个人去出席听证会。 何明眉叹道:“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过去的事一了百了,该我偿还的罪孽我已经还了,如果老天爷觉得我还该受到什么惩罚,那我就在家里等着吧。我啊,什么心思都淡了,所以我不去,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还挂念的,就是我的小林子,我没什么需要再跟外人说的,我回家去了。纹姐,中庭,万事转头空,都放下吧,我会为你们祈福的。还有,小方,”她转向我,轻言说道:“我还是相信我对你的第一感觉,那会子在医院,无论你有没有认出我,你都实实在在救了我一命,把小林子托付给你,我不后悔,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说完,她不再看其他人,顾自离去回家,政府派来的人并没有阻拦。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我们十个都有来历的凡人被政府官员护送上了专机,启程飞往联合国。期间我发现,果然人类对我们仆人的信息还是记不住,一起去的这几个人,似已完全忘记我的另一重身份,只把我当成是凡人方柏梧。 更稀奇的是,他们对我这段日子的表演照单全收,在他们心目中,方柏梧不再是隔壁林宅招进门来的吃软饭女婿,而变成了一个愿意为拯救世界不惜放弃如日中天的明星事业、四处奔走努力呼号的草根英雄。 咳,我倒不知道,我给人类讲的故事效果竟这么好。土呆曾经反洗过一遍的说服效果,到现在几乎已消散无踪,这些人天天被外界传媒骚扰,脑海中对整件事的印象已全部偏回到我公开讲述的那个版本。 要不怎么说,这千万年以来,仆族人都不愿意跟人类打交道呢,人类的思维真是太不稳定了,此一时彼一时,墙头草般来回倒,且无论倒向哪一边,全是真情实感,都十分投入,机器一样的仆族人完全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幻莫测啊。 卜杜是外国人,跟兰家不熟,同这些人坐得远远的。只有林安清因为把卜有道认作大神,所以亦步亦趋傍着他。而那些兰家人在飞行的十数个小时过程中,竟全围着我商量意见。 高子兴这么讲的:“小方,这个事儿就得全人类一起商量,不能由得那神出鬼没的俩兄弟自作主张。现在联合国出面,靠谱儿。我可得去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这个世界上科学解释不了的事儿太多了,人呐,思维就得放开,书中的太虚幻境,焉知不是人间真情……”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6) 高云湘打断她爸,嗔道:“老爸,快别再讲红楼梦了,这都哪儿跟哪儿?我是警察,信的是板上钉钉的证据,那个自称土什么的神仆,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我回去转念一想,啥证据都没有。还不如方大明星实在,从他们那里套来了点金术,立马就能演示给我们看。我不管小方是想出名儿还是想逐利,他真能指点大家把祸事消了,那就是英雄。都是人嘛,谁还能没点儿私心?只要不违法犯罪,我就不管小方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兰中轩扯着我问:“方啊,以前小看你了,对不住啊。关键时候才显人品呐,我觉得,你是条汉子。可就这个事儿,我还有点迷胡,那什么外星武器,依我们现在的高科技,就不能起出来吗?看电视采访时,听你说是会在南海哪里爆炸的嘛,怎么后来又跑东海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兰中庭就揪住他弟弟,气道:“你……你先跟我把话讲清楚,三十几年前,何明眉写给我的信,是不是被你截没了?” 兰中轩拨拉开他哥的手,毫无愧色道:“是啊,怎么滴吧?我那是为了咱兰家的体面。当时小阿珠才刚满月,你就算是收着了这封信,你还能咋滴?何明眉已是有夫之妇,你就算知道你们有个女儿,你还能再抛妻弃女去找她?你什么都不能做,知道了难免丢人,我这才替你截没,毁了信。这三十几年来,你夫妻和谐,兰家兴盛,你该感谢我才对,你有什么脸怪我?” 兰中庭颓然放开手,无力地靠在赵纹身上,赵纹低声道:“中庭,就按何明眉说的,万事转头空,咱们别再回头看了,你别提了。现下这局面,谁知道一个月后,咱们都还在不在?一辈子快走到头了,且珍惜眼前吧。” “大姐说的对,”赵猛说:“这做人就得知足。你以为你过得很不好,嘿,其实日子还能过得更不好,只要不到撒手而去的最后一刻,人就得珍惜自己的当下所有。咱们都不是神仙,也不象小方,有那救世的宏愿,咱就得顾住咱手上实在有的,不是咱的,就别再掂记了。姐夫,再怎么着,时间也不能倒流,何明眉和你生的那孩子反正回不来,你就别陷在没意义的事里了。” 兰中庭长长喘息着,喃喃道:“对……你们都对……错的只是我。” 赵绢说:“姐夫,你也不必这么自责。咱们是普通人,不是神仙,谁能算得到日后的事,左右不过凭自己的良心吧。当年,你是为了小阿珠,才跟何明眉断得干干净净,由此保住兰赵两姓所有人这些年来的人前体面,特别是咱们老祖宗的晚年如意,你这就是功德啊。也许你的确对不住那个可怜的孩子,可你对得住更多的人,世事就是这样,不能两全,不能苛求。” 我看了一眼林安清,这个小伙子缩在卜杜身后不出声,不过现在的我已能通读身边这些凡人的心声,你们是不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所有兰家人似乎都知道了小凝露的事? 这是因为,这几天来,林安清也常常去兰家打探消息,他从昏迷中苏醒时,本被火斑洗去了他那位生父留给他遗书的全部相关记忆。但他的奶奶,也就是当年小凝露的保姆,却忍不住告诉了他真相,不过他奶奶也不知道细节,只告诉他,当年的小凝露并非有林家血缘的孩子,是被林父有意疏忽才死于意外。 林安清本待不信,可他利用关系查找到三十几年小凝露的出生登记,见父亲一栏赫然填着“兰中庭”三字,就忍不住对兰家人讲了这件事,兰中轩见再也瞒不住,也就把自己曾经毁信的事跟家里人坦白了,只没告诉兰中庭,直到飞机上才被兰中庭问起。 兰赵这几户守望相助的家里人,在知道小凝露的事情之后,出奇飞快地达成了统一意见,一致认为兰中轩对那封信拦截及时,庆幸兰家没有再起风波,就连林安清这个外人,也感叹不该出生的孩子不如早早夭折,省得要花一生的时间去抵御童年的阴影。 兰赵这两家的人,都不甚明白林安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但我明白,他是在自伤身世,他虽然已不再记得自己生父坦陈过的罪恶细节,但他一直把自己的生父唤做堂兄,且生父到死都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这阴影,怕是也要他用一辈子来抵御吧。 至于我,作为凡人方柏梧,用不着金灿的读心灵力,我便能理解为什么在兰家人眼里,我这个小方忽尔一跃竟成为了可以信赖的好人,因为兰家这个大家族的理念,就是要保住自家的体面以及生活的安逸,所以我有私心根本正常,能帮到他们才最要紧。 人类文明的真核,无非便是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意思就是指人该坚持自我,连自己都不要自我,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在自我和别人之间出现非此即彼的生死冲突的时候,选择自我是本能的,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 而当一群人结成团体,形成统一的“自我”时,这个“自我”就会上升到群体共同利益的高度,即所谓大义。个体的利益均自觉自愿服从于大义,则有没有冲突,这个时候,就要看你在不在这“一群”之内。 对于兰家的这“一群”来说,小凝露明显不在其内,所以当利益冲突时,小凝露可以被牺牲,对兰家来说就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应当的;而对于人类这更大的“一群”来说,土呆和火斑明显都不在其内,凡人方柏梧倒在其内,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和支持我,亦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应当的。 有意思的是,在我还没有收回灵力,只有血蛊咒的咒身时,我的想法倒完全是金灿的想法,我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只想利用人类逼土呆就范,于是我讲了一个把土呆和火斑划为异类的故事,其实是为了实现金灿的目标,不顾忌人类受我蛊惑会不会有什么恶果,结果那一次,木清和兰文琬一出手,我就功亏一篑。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7) 现在的我已收回全部灵力,从里到外是完整的再世金仆,结果想法反而不纯粹了,方柏梧要不要继续存在的思绪,几乎占据了我的身心,我自己都动摇到不知道还该不该坚持我那个故事的地步,哎,此时兰家这些人却发自内心地把我视作“一群”,认为我是凡人的英雄,自愿自发跟我站在一边。 我很感慨,这还真有点儿象是前一年我救林子妈妈的事件重演:我机关算尽的演戏,并没有博得林子妈妈的信任,到后来,我专心救人无所谓她信不信我,她反信了个十足十。 由此,我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做凡人啊,就不要算计,一切听之任之,水到自然渠成。 当然,前提是,我这个凡人,得真正有渠成不成已无所谓的心态。 那么,我是不是已经具备对方柏梧存不存在真无所谓的心态了呢? 我突然开口道:“诸位,我有件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机舱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了过来。 我继续说:“承蒙大家信任,愿意支持我。趁这个机会,我想把整件事情再跟大家讲一讲,这其中有一处关节,我尚未想清楚该如何判断,就听听大家的意见吧。之前,我在电视上披露过,那自称姓土的神仆二兄弟,多年来受外星武器影响,的确有着神一般的异能,纵然我们集齐全世界人类的力量,也未见得能斗过他们,只能先下手为强。我巧取了那根能点金的铁杖,算是占了一点先机。但这个世界经我拯救后,恐怕会变些模样,因为,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的危机,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应该有一个共主……你们觉得,由我来当这个共主,怎么样?” 机舱里一时鸦雀无声,兰家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还是卜杜打破静寂,平和地问:“为什么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人类需要一个共主?” 我道:“这是明摆着的,那枚能毁灭地球的外星武器,降世已近三十三年,人类空有那么多科学技术,还有偌大的权威部门,却都无丝毫查觉。而那两个无意中捡到启动器的乡下骗子,在人世间行走也快一年,若不是我主动揭发此事,亦无人可以知晓。可见人类愚昧至极……当然,我要拯救这个世界,还需要人类集体力量的帮助,但显然,人类需要一个专门负责此类危机的领头人,随时关注危机是否存在。我手上有点金杖,亦算有些异能了,这个领头人非我莫属,若以后再遇上这等灭世大劫,我即可号令人类听命……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人类需要一个共主,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柏梧,人类共主,好大愿景,这样,几十亿人就都能看见你了。”卜杜轻轻鼓掌,但话里并无讥刺的语气。 “这对人类有什么损失吗?”我认真地问他,也无任何意气。 “难道你要当大独裁者?”高云湘终于反应过来,吃惊地说。 “独裁什么?”我道,“我才没兴趣管谁具体在干什么,或者哪个地方出了什么小事,就象刚才卜杜说的,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的人都看得见我,若再有这样的灾劫发生,都能听我的指示。我还是方柏梧,一个热爱演电影的明星,我会回到本市继续打理林氏公司,除了拯救世界,不会掺合其综不相干的事。” “确切地说,你是想在人类世界里,要一个神一样的位置?”高子兴思索着,替我归纳。 “对,对,”我很高兴有人能抓住重点,高子兴不愧是文字大师,“差不多就个意思,我还是方柏梧,但在人类世界就象神一样受到尊敬和礼遇,你们认为,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猛粗声粗气地说:“小方,本来我看你这年轻人还不错,心思活泛思维灵活,又挺勇敢,虽然好出个风头,但年轻人谁不好这个呢,不算什么错处。可敢情,你是想一劳永逸,凭这件事给自己挣个人上人的头衔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哪个人愿意供个神在自己头顶上?我看你啊,是有些疯魔了。” 兰中轩紧接着说:“没错,你疯了吧?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机缘凑巧,站在眼下的风口浪尖上,你自己有什么本事?就算是老外电影里的超人……那也还是个人啊,谁会把超人当神供起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想当神,你能承担得起神的责任吗?”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强烈的抨击,这群凡人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围着我身边把我夸得没边儿,现下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我没好气地回道:“神要承担什么责任?神又不欠人类什么。” 赵绢苦口婆心地说:“小方啊,你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奇怪的念头?听我说,自古以来,想当神的人就都没什么好下场,你是人类的一员,拯救这个世界也就是拯救你自己,怎么能拿这件事来给自己换好处?你可能读书不多吧……应该有常识啊!这个社会或者有许多不公平的现象,但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是谁的奴隶,你若是在联合国听证会上提出这个要求,那会让人笑掉大牙的,连带我们兰家的体面都会受被埋汰。快别再提这话了。” 去xx你们兰家的体面,我在肚里骂了一句脏话,觉得烦燥起来。 实实在在,方柏梧就是我这尊金仆大神在凡人世界的形象,我想要个神的位置,难道不是实至名归吗?为什么就连眼前这么几个区区普通凡人都接受不了?方柏梧的存在真就那么无关紧要吗?身为人类的一员,就必须要为整个人类无条件奉献吗?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8) 兰中庭观察着我的面色,说:“小方啊,你才多大?慢说你还没能拯救这个世界呢,就算真的依着你的主意,解除了这个世界的危机,这个世界不会在一个月后毁灭,那你也不该因此膨胀啊。你人生的路还长着呢,这个世界恢复原样,人的日子就还得照常过下去。你真以为要得到众人的尊敬和礼遇,是象签合同那样,按手印了便能算数?没那么简单。就说我兰家的体面,不光在本市叫得响,走出去也从不被小看,那是怎么来的?那是从我父亲开始,到现在兰文琬接宗,三代人的努力维系,整整七户人都不敢行差踏错,才挣出来的。更别说我,为此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你以为光靠一个人,光靠一件事就能换来长久的地位和体面?你太幼稚了,也太狂妄了。” 我黑着脸,在心里怒道,你懂个屁,老子不是一个人,老子就是神,老子做的也不止一件事。 可惜,受规矩所限,老子这个神,不能在世间显现,不能被人类看见,老子本不在乎人类的死活,现在是想着要让方柏梧如愿,才准备在改动土老大的规矩时放人类一条生路,这是人类这种生命能否继续存在的关键大事,哦,怎么滴,老子连个人类共主的虚名儿都给方柏梧换不来?那老子还在乎你们干什么? 卜杜在一旁道:“方柏梧,你别动气,几位老人家的话,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没什么错,都是金玉良言,你想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仰视你,这是自人类有史以来,从没有人能做到的事。以这次的事为例,就算你在海上出尽风头,现在也不过只是去联合国开个听证会罢了,就算你能给人类出救世的主意,但就你个人而言,也就是口头说说,真需要做什么事情,不还得靠人类集体去动手吗?你凭嘴巴上说几句,就想去给联合国提要求,要当什么人类共主,效果准会适得其反,再没有人会相信你,只当你是失心疯了。” 我冷冷地对他说:“卜杜,你说这话,就有些怪了,你可是信神的教徒。” 卜杜立刻道:“着啊,可我信的神,并不是全人类都信的,你看,就连这世间最多人信的宗教领袖,也无法做到让这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全体仰视他,信奉他,你只不过是一个在本市初露头角的影视演员,怎么能去提这种要求?” 这话有理,我一时收了脾气,沉思起来。 依托我现在的能量,方柏梧的野心已经放到最大,要就要到尽,区区一个市、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国家范围内的出人头地,都已无法满足方柏梧的宏愿。 所以,我必须做到让所有的人类都仰视方柏梧,少一个,都配不上神的位置。 “你想当神?”赵纹问:“你知道什么是神吗?我告诉你,让人心甘情愿去服从的,那才叫神。我的婆婆,兰家老祖宗,在我心目中就象是神一样。有一阵子我犯糊涂,我怨怪她没告诉我何明眉的真实身份,可现在我明白了,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哪怕是立遗嘱不让我和中庭离婚,都是为了我好。她比我更知道我需要什么,她明白,无论我怎么闹,我都离不开中庭,我离开他就活不下去。这就是神呐,人会犯糊涂,人会不明白自己真想要的是什么,人会做那种明明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弛、却还要坚持做下去的傻事,神却不会。所以人需要神的指引,愿意供奉着神聆听教诲……这些,你能做到吗?你看看,就连飞机上的我们这几个人,见识过你点金术的,都不会心甘情愿供奉着你,你还敢要求全世界所有的人类供奉你?小方啊,醒醒吧,好好尽你的责任,帮助人类渡过眼前这次难关,已经有很多人能看见你了,还不够吗?你千万不要贪心。” “大姐真是悟了。”高子兴重重击掌,赞道:“这话说的通透。方柏梧,我是研究文学的,神这个角色,在文学中一直十分重要,人类信不信神呢?我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讲,多少都是有些信的,但人类的本性不会允许所有的人都去供奉一个人,把他当作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肉身的神。个人崇拜,有;偶象造神,有。但这些事,都绝不可能覆盖到所有人,你看这世间的宗教,分出来好多种,人们都是各信各的,你要当人类共主,这根本违背人类的本性,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着高子兴没有回答,他这是当老师当上瘾了吧?我可不是他的学生。但他的话,让我蓦然想到了一件旧事,他说人类的本性不会允许所有的人都去供奉一个人,这话倒是没错的。我有前世金仆的全部记忆,那群被封禁在浮空金属山上的涅母养育出来的第一批人类,是被我搅碎在金属山里而灭绝的,我记得,在我这样做之前,我同那群人有过几句对话。 他们知道我要干什么,都显得很平静,其中一个对我道:“终可解脱,多谢了。” 我略感好奇,这群人的心声全混杂在一起,非常难以辩识,我不想费力去探查,便问:“为什么你们选择消失?” 另一个笑笑,说:“因为我们终于悟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我不理解,叱道:“乱讲,你们都唤土仆为神仆大人,我同他一样亦是神仆,没有神,何来神仆?” 又一个答我:“没有神,却有神仆,所以神是什么呢?我们这群人在此禁锢亿万年,无论如何祈求,都未曾有神显现,倒是神仆大人,自称仆人,他又不是神,那神是什么呢?” 我听着不解,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句:“神是什么呢?” 再一个接着说:“神是所有人心甘情愿的仰视,少一个都不行,然则我们做不到全体一致,所以没有神。” 我随口道:“照这样说,你们可以全体仰视我,我便是神。” 他们齐齐咧开了嘴,表情各异,不再说话,我失去那一点好奇,更不多问,旋即对金属山施法,俄顷,他们便全部消失。 (九)金仆再来讲故事(19) 这件事深藏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没当回事,高子兴此时突然给我上课,让我想了起来,那群人说他们做不到全体一致,跟高子兴说的人类本性不允许所有的人都供奉一个人,本质上是一个意思。 人类,为什么不能象仆人族那样,整个族群只遵奉一个老祖?其实,我在金族族群中的地位,就如同族人的神,只要我出现,族亲都会尊敬和仰视,只要我有指示,他们都会照办,没有一个例外。 土族族长或许对土呆有些疑虑,火族族长或许对火斑有些冒犯,木族族长或许对木清有些疏离,水族族长或许对水媚有些惭愧,但这些都不会动摇再世老祖在本族中神一样的地位,但凡老祖发令,族人绝不敢违背指示,僻如火族族长就不敢擅自将洞中灵火带出来给我用,只能颠颠地跑去找火斑,结果败坏了我在东海的谋划。 我以为,神就是这个意思,无论族人是否高兴,都会被族人全体一致地供在头顶,神当然不会轻易下命令,可但凡神有令,仰视神的族人即唯命是从,不存在任何强迫,信者皆心甘情愿,更没有任何例外,这就是神的地位。 然而第一批人类跟我说,他们做不到,现在的人类文明社会中,更绝没有出现过一个统一的神。也由此,人类社会才总是各行其事,纷争不断,永无宁日。 高子兴见我不说话,自己答道:“这是因为啊,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拿我们这个大家族来做例子,我们都有共同的理念,想要维护兰家的体面,可我们仍然保持着不同的处世态度,无法做到全体一致。我们大姐刚才说,把她的婆婆当成神。我也一样敬爱老祖宗,为了保护她不惜牺牲我自己,但我就不会把老祖宗当成神。我更觉得她象是我的母亲,这就是不同的自我。小方,你能明白吧?你是个演员,你演过那么多角色,体验过那么多自我,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就有几十亿个自我,你想要这几十亿个自我看见你时都采取同一个仰视的态度,这怎么可能呢?那根本违反人类自我的天性,不符合人类自我的逻辑,你要所有的人都供着你一个人,把你当作神,那每个人还有什么自我可言?” 是哦,兰家的老祖宗,算是兰家整个大家族的神吗?这些人的故事,我一桩桩都听过,他们都对老祖宗感情深厚,对老祖宗的吩咐奉若圣旨,但我能说,他们肯把老祖宗供在头上当成神吗?恐怕不能,就连赵纹在内,她说她把婆婆当成神,可这是在她的婆婆已经去世之后她才会这么说,之前她曾闹腾得举家不宁,哪里有把婆婆当成神的半点样子? 神,如果混同在人类中间,成为人类的一员,就不可能再成其为神。 慢着……我骤然心头发紧,冒出一个让我莫名惊恐的念头来。 涅母为什么会消失?涅母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是涅母的第二个仆人,我记得,在我被创造出来时,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生命,就是人类。涅母创造这个世界,土仆护佑所有的资源,而人类在肆无忌惮地使用资源,那个时候人类的能力,可比现在神奇多了。 涅母告诉我,人类是唯一由涅母养育出来的生命,不是创造,而是养育。我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同,只是涅母这样告诉我,我就这样记住。涅母从不要求她的仆人为人类做什么事,土老大跟我说,这是因为,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不是人类的仆人,除非人类是在滥用资源破坏他立下的规矩,否则不管人类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必理睬。 涅母养育的第一批人类数量不多,个个俊美强壮,虽分了男身女身,但却并不是都能生育,只有涅母选中的一对才能繁衍后代,而新生的人类也并不需要父母长时间抚育,落地能跑,张口会说,很快便能自行其事。渐渐人类数量增多,资源被大幅度消耗,而且这一批人类毫无顾忌,能将资源组合运用,做出许多奇事,当然,也常常会失败,弄得地动山摇,甚至令自己死亡。 后来,他们彼此之间分了派系,亦出现争斗,直至涅母创造出五仆,我们四处奔忙,仍来不及替这一批人类收拾烂摊子,最终,土老大认为这一批人类已彻底破坏了地球上的规矩,故此出手推倒巴别塔,将之全体囚禁,直到灭绝。 这整个过程中,涅母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她只是时常流泪,后来很长时间,都再没见她养育人类,整个世界的资源有条不紊地催生积累,水资源中开始出现新的有机生命,到得后来,陆地上的生命亦进化出千姿百态,终有一日,有一种直立行走的穴居动物无师自通,学会了制作工具。 我记得,当时土老大感叹了一声:“嚯,人类重现了。” 可这种新出现的愚顽人类,智慧进化极慢,连学会不怕火,都要靠火斑用灵力点拨。但自打这种人类出现,涅母就越来越少出现在我们身边,偶尔回应我们的呼唤,也常常感应不到她的能量,那时我们都认为,是涅母在故意隐藏行迹,不疑有它。 不过,实在想要找涅母,也并不难,她基本上总待在神心小岛,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喂火斑吃。 直到忽有一天,我们在神心小岛上再也找不到涅母,她消失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神,神去了哪儿? 我一言不发,机舱中众人都无读心术,谁也猜不到我在想些什么,但也没人再来劝我,都回各自位置安静休息,接下来的旅程中无人交谈。 大约,他们都被我提出的“人类共主”之说吓到了吧。 我自己,却是被我心底冒出来的疑问吓到了……神去了哪儿?答案真有可能是我猜测的那样吗? 到达目的地,我走出舱门,一眼便看到木清,她来接我们了。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 我自己也没想到,再世回归,转成女身之后,我似乎倒比前世的自己,更多出来一分勇担责任的心性。 前世的我,从没有象现如今这般,想要努力到最后一刻,绝不言弃。 是否女人,真的会比男人更加坚忍,更能承受不幸? 别误会,我不是兰文珠,并没有兰文珠的意识,她安安稳稳在林宅地下室火斑阵法里的那株蝴蝶兰中沉睡,有木兰长老的灵力相护,就算整个林宅被炸得粉碎,她亦能安然无恙……当然,我这个担心应该是多余的,林宅怎么会被炸得粉碎呢? 但我有着兰文珠前生三十多年的全部记忆,由此似乎便给自己凭空多添了一份人类女性的情感,整件事发展到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必须要主动做些什么,哪怕毫无希望,哪怕损失惨重,我也必须要主动做些什么。 我怎么会损失惨重? 看看眼下这个世界吧,到处都在大兴砍伐,植物资源被损耗无度,“大道将生,世界毁灭”这个传言在人类中迅速蔓延,无论引起的是恐慌还是愤怒,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族护佑的木资源。 人类滥用木资源,木族的族亲就会衰亡,我能不痛心吗? 我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土老大和金老二在最后一刻分出个真章吗? 另外,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兰文珠对土老大似有一点厌憎,这点厌憎莫名烙印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最早五仆(加上卜杜)齐聚在林宅,都表示要跟着土老大去完成任务时,兰文珠就曾十分犹豫。后来我觉醒回归,虽然表面上一直在帮着土老大,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每见到土老大,我的心底总难免会冒出来一句“渣男”。 当然,我设了心障,将这一点厌憎密密实实地封在心底,绝无被探查到的可能。 我自己也实在是困惑的,前世木仆是涅母创造出的第三个仆人,也是唯一一个自行选定身体属性的仆人,我不否认在选择男身时,我是被涅母展现给我的女身形象吓了一跳,不过更重要的因素,是我的意识初成时,即感应到涅母自己亦不确定,护佑这个世界上的木资源,到底是男身好,还是女身好? 木资源,实质上,是从土老大所护佑的地球资源中所拆分出来的有机资源的全部。 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有着会使用资源的第一批人类,那个时候,地球上并没有其它生命形式,却存在着有机资源,而自从我被拆分出来专事护佑有机资源,植物生命便日益蓬勃茂盛,人类的衣食住行,渐渐离不开各式各样的植物。 护佑木资源便需孕育催生植物生命,涅母是以曾有意让我生为女身,可植物生命的繁衍方式与人类大不相同,只要有充足养分来源,护佑仆人就能在一个良性循环的系统环境里,轻松催生出千姿百态的各类植物,换句话说,植物生命并不需要护佑仆人特别施灵力化育,只要周围的环境适当,便可从无机资源中自主生发。 也因此,身为木仆,我职责的重点,一直是在于护,而不在于育。 “护”的基点是调节外部环境,“育”的基点是催化内在力量,两种工作当然都需要有强大的本领,但侧重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负责护佑木资源,我自然知道我应该选取哪一个侧重点,所以我意识初成时便要求涅母给我阳光下最英俊的男身……为什么要在“阳光下”?因为,阳光是对木资源生长来说最为重要的外部力量源泉啊。 涅母当然马上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选,所以她才会笑着,从我所愿。 涅母从来都不是专断的主人,只要是属于我们仆人职责范围内的事,她总会依从我们的意见。 觉醒之后的我,常常回忆过去,前世的男身木仆非常理性,在那个时候,第一批人类对木资源的滥用比现在更为惊人,我却从来不曾心浮气燥,随便人类如何滥用,我只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按部就班的催生资源,人类浪费过渡,结果是自己就没得用,节省嘛自己就多点用,所以用成什么样子都和我无关,木资源不够用,人类会吃什么苦头,更与我无关。 我既不会象土老大那样苦心诣旨打造什么大自然的循环规矩,亦不会象金仆那样刻意将稀有的金属资源全藏到浮空山上去,我只履行我的职责就好,结果怎么样我从不关心。我唯一不满的是火斑滥吃总导致无名火燃烧,人类怎么滥用我的木资源,我都管不着,但我护佑资源的职责是为了给人类使用,结果却被火斑无端烧掉,那无疑是对我职责的极不尊重,所以我才会为此向涅母和土老大投诉。后来,火斑自己拼命催生火脉资源,人类需要用木资源来生火的情况渐渐减少到几可忽略不计的地步,我就再也不管了。 前世的我,并没有象现在的我这样,觉得植物生命也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哪怕无人使用也应该可以自由生长……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内心充满着对植物生命的怜惜和爱护,甚而至于已超出了为人类使用的范畴。 这自然超出了我身为木仆的职责,竟变得,有些象是水仆对待那只小小初生应龙的感情了。 是因为,再世的我,变成了和水仆一样的女身吗? 我拥有兰文珠三十几年来做人类女性的经验,从女性视角来看这世上的男性,那真是诸多感慨:对父亲,兰文珠并无多少尊重之意,父母之间的情变旧事,兰文珠早有耳闻,她认为自己并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弥合父母关系的工具,很早就对男女情爱之事不抱任何幻想;兰文珠曾经的丈夫,加重了兰文珠对男性的轻蔑,追求她时的浓情蜜意化作婚后不久的一记耳光,可见男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底线;至于兰文珠的大哥,她觉得全靠大嫂唐慧忍得,否则她那个哥哥才受不了拴在一个女人身边。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2) 男性,生来似乎便是该负责的,然而这世间,又有多少男性,知道“负责”二字意味着什么吗? 前世的我,认为“负责”二字便是无休无止的工作……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你应该要做的事情,有可能同时也是你喜欢的,更有可能完全不是你喜欢的。 “责任”意味着不可推脱,也不想推脱,但凡有所推搪,便是不想负责。 涅母的五个仆人中,四男一女,男身仆人皆以负责为先,唯有一个水仆,隐隐约约总想推搪,前世水仆曾与我结婚,她的心思我约略比其他几位仆人更为了解,我知道,她并非不想完成自己的工作,但她却总有一种想要逃开责任的心绪,而涅母居然也成全她,所以前世的我同意与她结婚时,涅母亲来为我们主持。 可惜我俩结婚不过才一日,这个世界的规矩已然大乱。虽则土老大当机立断逆转时空拆散了我们,但前世木水两仆对这一场短暂婚姻的态度完全不同:我是负责的态度,既然出了乱子就一定要纠正,所以我无条件配合土老大;水媚却十分推搪,她不敢违拗土老大的决定,可也全不配合,要知道,木水两仆灵力的交融,是涅母主持结合的,土老大必须用灵魄石来拆散,若是我和水媚都配合,同时发力自散,那么灵魄石就不会受伤,而水媚毫不发力,其结果就是让灵魄受伤。 我怎么知道灵魄受伤了呢?因为,在前世,我们的灵力被彻底拆散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七彩灵魄。 我们仆人都知道,七彩灵魄上会有一道赤红色,那表示涅母的心在流血,七彩灵魄只在涅母裁心而化时曾出现过一次,我看到的,是唯二的另一次。 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只有我看到了七彩灵魄,土老大和水媚都没有看见。土老大拆散我们之后,忙于修复逆转时空,没有探查我的心思,水媚更是随即遁走不理会我俩。我立时呼唤涅母,询问她是否受伤,涅母毫无回应,然后,我竟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现在,我觉醒再世回归,前世记忆涌来,这件事才重归我的脑海。 这一段失去的记忆回归,是否也跟我变成了女身有关? 前世的我,一直认为,女身仆人就是不太想负责任(倒不是说她不负责任),看看水仆,她总想把护佑资源的任务交托出去,谁做主都好,只要不是她自己就行……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就象林子,只想耽在一间大屋里洗洗涮涮,外面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 而男身仆人,负责便意味着不能让天塌下来,土老大为大自然立了那么复杂细碎的一套规矩,金、木、火三仆不辞辛劳奔忙,全是为了不让天塌下来,火斑生怕火脉资源不够,一鼓作气耗尽自己的催生力,可算是男儿为一腔热血付出不计后果的典范。 可是水仆呢?前世的她为了献祭小应龙,无法停止哭泣,淹没了整个世界,她哪里想过天会不会塌下来呢? 女性只要是陷入情感里,那就没道理好讲,只能去到哪里算哪里。 以上是我前世的想法,再世回归之后,我的想法渐渐变了……在人类群体中,到底是女人更负责任,还是男人更负责任?就拿兰文珠的出生来说,兰家老祖宗和赵纹虽是给兰中庭设了局,但两个女人(特别是老祖宗)为的是兰家整个大家族的天不要塌下来,兰中庭自己则被感情冲昏头,气死老父亲都没能转过念头来,倘不是兰文珠出生,这个男人一定会抛妻弃子,他对兰家的负责体现在哪里? 当男人不负责任的时候,女人如果不出来勇担责任,那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兰文珠沉睡,木清觉醒,一开始我的想法和前世差不多,有土老大在前面顶着,就算他不成,也还有金老二想往上顶,我不需要太过主动,我管好我份内的职责便是,可是一天一天过去,情况有如胶着凝固般无法向前推动,我慢慢开始对土老大和金老二感到失望,当然,我从没考虑过火斑,火斑未成年,更靠不住。 土老大的灵力无法恢复,金老二只注重自己的位置,对这两个排在前面的男身仆人来说,责任已成虚话,天塌下来他俩也不过只能摊摊手,反正他俩的能力就这么大,完不成任务那是理所当然。 而化作女身的我,却突然平添一股勇气,为了我所护佑的那些植物生命,我一定要做点事,一定要保住这个世界,一定要维系住能让植物生命存在的大自然。我突然省悟,负责的真正涵义,不是指完成不得不完成的工作,而是指心甘情愿的付出。 愿意负责,就愿意付出;学会负责,即学会付出。负责,是一种自愿的选择,不是被套上的枷锁。 从这个角度来看,男人和女人,谁更愿意和懂得付出呢? 我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我跟水媚长谈,支持土呆和她一起在外,联络兰文琬拦阻金灿,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尽全力拯救这个世界,也许我的能力不够,但唯有付出才能负责,我已选择付出,就绝不会退缩不动。 眼下,最麻烦的问题是时间,我亦想到了土呆可将灵魄石转托给水媚的做法,但水媚一时还想不通,这事急也没用,只能靠土呆和她去磨,而且必须隔绝金灿对她的影响。同时,我还得有两手准备,万一来不及,到最后只得靠金灿的灵力救世,那也不能完全堵死金灿现正谋划的那条路。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3) 我找到大堂姐兰文琬,同她讲了另外一版故事:金灿以为土老大两兄弟是人类误拿了外星武器的启动仪,所以才有异能,但实际上,据我调查,土老大两兄弟就是外星人,三十几年前坠落地球时身体受损,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长成人类的模样,然后才出来执行任务。至于我,我亦是外星人的魂灵,当年就想要阻止土老大两兄弟毁灭地球,双方争斗后两败俱伤,适逢兰家老奶奶祈愿,我的魂灵附着在兰文珠身上,所以我即是兰文珠,又是外星人。我此次借兰文珠的身体复活,仍然要阻止外星人毁灭地球,所以我会帮助方柏梧,不过方柏梧一知半解又过于激进,他野心勃勃,若是完全听他的,我担心会一将功成万骨枯,导致无辜生灵涂炭,我对大堂姐说,建议把我们的故事都向人类公开,由全体人类来讨论到底应该怎么做。 大堂姐听完我的版本,良久无语。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问:“小阿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坦然道:“我就想把这件事摊开了说,现世的男人,普遍缺乏仁善周全之心,不能光靠他们。大堂姐,你我都是女人,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全由男人说了算的世界,我们也该有机会参与判断和决策。” 我很了解兰文琬,她一直对兰家重视长子长孙存有心结,现在她是兰家新任掌门人,握有兰家最强大的人脉资源,以这个角度去劝她,她会毫不犹豫接受。果然,兰文琬不再多问,很快就联系上要紧人物,军方听说我居然是外星友方,大感新奇之余,派直升机送我们去东海由金灿主打的现场。 幸好火斑替我先阻了一阻,时间恰恰好,我一赶到,木族族长就知晓我并未完全站在金灿一边,他跳船落海,按我的指令让美人鱼女儿们在海面上浮现,兰文琬用手机在网上直播了几分钟,整个人类世界已沸反盈天,到处都是叫嚷绝不能伤害美人鱼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军方听从我的建议,客客气气先将金灿送回去本市,然后请我把来龙去脉讲清楚。让军方相信我是外星人的魂灵不是很难,我不用直接展示我的灵力,更不会使用巫具隐形叶,不过,我的族长当时还在海里,他自能要求美人鱼女儿显形帮我。水族族长牧养的美人鱼女儿只有稀薄灵力,不算我们仆人族的族亲,她们和人类直接打交道不算违反土老大的规矩。木族族长让那些在海里浮现的美人鱼女儿们,联手在海面上造出一幅幻象,乍眼看去就是一艘巨大外星飞船的模样,我告诉军方,不用投深水炸弹,如果有必要,我能用意识将这艘飞船启动浮出,军方众人亲眼所见,对我的话再无怀疑。 之后,我和兰文琬与众人开了许久的会议,费尽唇舌,总算说服众人将此事提交由联合国听证,我知道金灿想争取凡人支持,他一定不会拒绝最高级别的出头露面机会,而兰文琬也表示,她可以邀请兰赵两家愿意出来作证的人讲出自己知道的情况,以供听证会全面了解情况。 在我而言,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为土老大和水媚争取时间。 若论消息灵通,金灿和火斑都比不上我,金灿的族人护佑这个世界上的金属资源,本来就不如我的木资源分布广阔,而这百多年间,金族那个想当皇帝的前族长独自霸占了冥野地原本供族人群居的住所,导致族人与自己的护佑资源联络不顺,信息通传十分不便。火族更是族丁单薄,各自为政,不可能为火斑奔走查探。所以若要在这个世界上找什么人,那只得靠我的木族。 土老大和水媚与火斑分手后去了哪里,只有我知道。来到这东海与我的族长遥遥一会,灵力互探,我已收悉族人探查到的全部信息。 土老大和水媚按照最初相遇的路径,先回了穆家村一趟,之后又到小县城,住了一晚之后,他们坐上火车,之后一路跋涉越走越远,算算到现在,竟已花去了整整一周时间,我的族人探到,他们目前出现在火族族长护佑的那片油脉所在之地,也即我的木族大长老护佑的沙漠植物资源所在之地。 他俩去那里干什么? 顺便说一句,我的族人只能为我探查土呆和水媚的下落,却不会告诉我他们在做些什么,土呆和水媚均是仆人族的再世老祖,仆人族的族人绝不会逾距探查,更何况水媚灵力已复,她不遮掩行踪便罢,真有仆人族的族人想要用灵力探查,她立刻就能阻断,所以我也不会对他们提这样的要求。 他俩去那里干什么,等他俩回来,我自然知晓,不过我知道水系灵力不擅瞬移,水媚更没本事带着土老大瞬移,他俩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算马上走回头路,恐怕也需要再要一周的时间,无论他俩回来是个什么情况,我都得替他们把这一周的时间争取出来。 联合国的听证会,是天衣无缝的借口,金灿绝不会起疑心,而人类的注意力也将被这个听证会全部吸引过来,暂时不会有什么新的举动。 然而我没有想到,当飞机落地,走出舱门的金灿与我甫一照面,我便发现他竟已完全恢复如初……卜杜居然自愿把灵力全还给他了,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我不需要询问,卜杜就跟在金灿的身后下机,即使金灿使用了心障,不愿意与我交流心声,我只要探查一下卜杜的记忆,也就对发生什么事了然于胸。我不禁感叹,趁着方柏梧再次救何明眉一命的契机,金灿竟取回了全部灵力,这也意味着金水二仆的绑定更深了一层,土老大啊土老大,你可不能再拖了。 金灿明显心事重重,见我来接机,也只是同我点头示意,同时把自己的心思障得密密实实,兰家的亲戚倒是全围了过来,他们仍当我是小阿珠,自然而然就问我意见,我同他们约略讲了下听证的安排,带众人先去歇息。 (十)木仆再来进故事(4) 加上我和兰文琬,此次参加听证的一共是十二个人,联合国的安排是自明天开始,上午一个人、下午一个人,听证会将持续六天,全程向整个世界直播。本次听证会的规模达到有史以来最大,所有联合国的成员国都派员参加,毕竟,这是涉及到整个世界的大事。 听证顺序是这样安排的:第一天,方柏梧排上午,我排下午;第二天是兰文琬和卜杜,第三天是兰中庭和赵纹,第四天是高子兴和赵绢,第五天是林安清和高云湘,第六天是兰中轩和赵猛。我们十二个人无需彼此隔离,无论谁陈述,其余人都可以旁听,听证会要求我们均只陈述自己亲身参与的事项,不做主观推断,并接受听证委员会的询问,听证委员会由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派驻代表组成,而听证大会几乎每个国家都派员参加,密密麻麻的有几百号人。 这六天下来,整个世界的人类如何喧闹扰攘暂且不表,连我自己对整件事都形成了一套崭新的认识:原来,将不同角度的信息拼凑在一起,真的会形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第一个陈述的是方柏梧,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正式听方柏梧的完整陈述,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认真投入的好演员,我明明知道他说的全是谎话,却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呃,这大概是女性爱美的通病,前世男身的我,应该不会真受他的影响……。 方柏梧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与何明眉投缘、被何明眉选中作女婿的经过,且调包婚礼那么容易被吃瓜群众反感诟病的情节,也竟被他演绎成为了防止林子被土呆欺骗挺身而出的英雄戏码。他说自己对林子实属一见钟情,为了保护林子他什么都愿意做,他答应配合土呆演戏,是想要弄清楚土呆到底要干什么,他没料到婚礼之后,林家马上出了人命大案,林子急病交加,土呆说要想救林子的命,方柏梧就得入伙,所以他这才假装配合,虚与委蛇,套取情报。 简直比时下的电影大片更为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但我还是发现,恢复如初的金灿,心态已起了变化,他并没象之前那样极端化地强调土呆两兄弟要用外星武器毁灭这个世界,反而谨慎地表示,既然听证会要求不得主观推断,所以他不会再用个人判断来影响这个世界,他只说出他的所见所闻,结论如何交给听证会来裁决。 他亦没有再当众展示点金杖的灵异,说实话,这使得他陈述的说服力大幅度下降,面对听证委员会询问关于点金术的问题,方柏梧是这么回答的:他从土呆那里获取的异能已经耗尽,现在无法再施行点金术。你们不妨想想当时的场景:一个嘴里讲着神奇故事的人,却只挥动着一根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儿的小铁棍,这效果得差多远。 下午轮到我陈述,简单总结一下,我是这么讲的:既然我已经承认我是外星人灵魂借助了兰文珠的身子,当年来到地球时,亦为了保护地球而献身,我就愿意在此与人类分享我所知的全部信息。南海深处有灭世的祸根,这是真的,东海深处有我们落地时的飞船,这也是真的。但想要救世,并不是方柏梧想当然那样,将飞船炸出来,断绝外星武器的能量来源……没那么容易。三十几年前,外星人有三名宇航员驾飞船而来,想要毁灭地球,却因为我从中阻挠,灭世武器沉入南海深处,启动仪器不知所踪,在争斗过程中,飞船坠毁于东海,三名外星宇航员同归于尽,我的灵魂逃逸,落在当时刚出生的兰文琬身上沉睡,而另外两名外星宇航员的灵魂则被我锁死在飞船内。东海深处现有美人鱼聚集,如果按方柏梧的计划将飞船炸毁,被锁死的那两名外星宇航员的灵魂逸出,就能附着在美人鱼身上,美人鱼在大海内畅游无阻,土呆两兄弟偶然找到启动仪器,为能量所困,只是傀儡罢了,若得遇那两位的灵魂,也借人体复活,他们就能更轻易地找到南海深处的灭世武器,那事态就再也不能挽救了。我之所以暂时不将飞船从海底唤上来,也是这个原因。 整个听证会一片哗然,委员会问我能提供什么证据,我说此前在东海的军人们都亲眼所见,我能趋动美人鱼将海底沉没飞船的影像传上来,美人鱼和人类不是一种生物,她们更容易接受外星能量的趋使,当时的场景不是任何人世间的力量可以做到,有图有真相,所有在场诸人皆可为我证明。 果然,同在听证会旁听的军人真就立时提交了几段清晰的视频,当时场面惊人,许多人都掏出手机来摄录,各个角度都有,我这段陈述的说服力比方柏梧的那段厉害多了,会场上纷纭之声,几乎全在说,幸好没有听从方柏梧的话鲁莽行事。 金灿没有说话,却突然用灵力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默默答他,稍安勿燥,最终救世的大英雄一定是方柏梧,想当人类共主,总得来场戏剧化的高潮。 金灿冷笑,传来质疑:莫非你想到最后一刻才证明我是对的?你有那么好心会这样帮我? 我静静回传: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无论故事怎么编排,只要土老大不能恢复灵力,就只能靠你出头,到最后一刻再展示奇迹有什么不好呢?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许是挑不出我的毛病,金灿不再继续和我交流。 听证委员会最后问我,若依我的意见,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5) 我说,我用的是兰文珠的身体,兰文珠和林子是二十八年相知相交的好闺蜜,彼此无条件信任且相互支持,我认为,稳妥起见,还是要将启动器先从土呆那里取过来,灭世的外星武器再强大,不能启动也就没有危险,林子现在正跟从土呆在外游历,我请求委员会等待她回来后的消息,再做决定。 说完此话,在场人类的心声有如钱塘江的大潮,来来回回地冲刷着我,我几乎头晕脑胀,回身看了一眼金灿,他一脸的幸灾乐祸,你道众人都接受我的说法吗?呵,才怪,大部分人的心思都偏于愤怒和不满,这样严重的一件事,居然由两个普通女人自行决定处理,我还要求整个世界等待我们这两个女人的消息,仿若是大不敬。 但无论如何,听证委员会维持了秩序,声明要按照即定的程序听完所有十二个人的陈述,再来讨论裁决。 后面五天的听证,整个世界就象是在看一场电视连续剧。 凡人记不住涅母和仆人的信息,但对稀奇古怪的经历总会留有印象,然后自动脑补成一篇可以自圆其说的故事,每个人都保证他所陈述的是他的亲身体验,绝无夸张和修改,可我听起来,每个人都不知不觉把故事讲成了自以为是的样子。 听凡人讲故事,永远是在听主观,而不是听客观。 真正的客观,是齐齐整整听完所有人的主观后,再根据能交叉印证的信息,得出真正能反映全貌的结论。可是凡人的大脑容量有限,听多了会更无所适从,所谓的全貌更是不同人从不同的角度看的不同,是以,我所认同的真正客观,在凡人世界里基本不可能存在。 就只我们这十二个人的主观陈述,恐怕已经让听证会全体晕菜了。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属于凡人的魔咒。 你们会问,涅母的仆人就不会晕菜吗? 肯定不会啊,因为我们根本不会去听谁陈述,我们用灵力探查一切客观真相,我们的工作没有主观感觉,而且任何一个仆人的灵力角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土、金、木、水、火五仆,在判断方面并无冲突,有分岐的只是具体行为方式。金灿的行为很极端,他想要替代土老大,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生命继续存在,这是我所反对的,所以我才想要替土呆和水媚争取一些时间,但我同样明白,要靠失去灵力的土呆牵头完成任务不可能,于是我为金灿亦留了些余地。 金灿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他之所以没有象躲避土老大那样躲避我,甚而至于还配合了我的安排,是因为他并不相信我的做法能改变由他主导完成任务的结局,更因为他现在有所动摇,他要为方柏梧在这个人类世界上实现野心,留下路径。 是的,我知晓了方柏梧的野心,兰家人在听证会上陈述时,几乎异口同声讲到了方柏梧想要做“人类共主”的意图,在听证会上引发了轩然大波,看直播的人们已经快要把他骂死了。 我暗想,这就算是戏剧化了?是方柏梧第一个向世界宣告外星武器要毁灭地球的事,彼时他象是个英雄,还能蛊惑到一艘战舰去东海扔深水炸弹。可现在,因为我的横空出场,他又自曝野心,差不多快变成反派了。等到一个月后,人类都聚焦在南海,我们已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复原神心小岛,金灿必然会在全体人类的眼前展现神迹,到那时候,这个顶着误解和责难还要救世的无私超人形象,只怕不必自己再提要求,人类也会把他捧做共主? 金灿跟我的判断肯定一样,所以他才不怕我拖时间,最好拖到世界已有倾覆灾象显现时他再出手,那才叫人刻骨铭心,若是早早救世,大家都不知道灾难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的影响力何在? 我和金灿的计划殊途同归,于是接下来五天都在听证会安然旁听,来,让我跟你们讲讲,我都听到了些什么。不必赘述,也略去提问和回答,总结归纳如下: 兰文琬的陈述是:兰家自老祖宗往下,三代都同一根桃枝脱不开干系,最小的堂妹小阿珠出生时十分凶险,是老祖宗焚了桃枝祈求后才使母女得救,家人现已尽皆知晓,所以她本人相信确有灵异的能力存在于世间,至于落到小阿珠身上的到底是外星鬼的灵魂,还是本地神的精魄,她无从判断。土呆确实持有一块石头,她曾听老祖宗说过那是一块会放光的玉石,但她本人没见过。方柏梧也确实会点金术,她本人亲眼见过。她听土呆讲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土呆和他的兄弟自称神仆,还说小阿珠、林子、方柏梧都是神仆,仿佛是跟中国的五行有关,土呆说神仆出现在世间行走是为了救世,不是灭世,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信谁,土呆说服过她,方柏梧也说服过她,最后她选择听堂妹小阿珠的,她赞成全人类都知道这件事,由大家共同来参与决定。 卜杜的陈述是:他既然肯出来参加听证会,就准备把所知道的真相全部说出来,他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而我和方柏梧却是在说谎。他信真神,土呆和火兄弟是真神的仆人,曾经用他本人的血拯救过另一个神仆,他本人也曾是半个神仆。这个世界是真神创造的,人类如果不按真神的指示爱护大自然,真神就会毁灭这个世界,但在毁灭的时限到来之前,五位神仆如果齐心合力,就有拯救世界的机会。可是五位神仆中最厉害的土呆失去了灵异的大能,而卜杜自己为了解救凡人的危难,又把自己身上半个神仆的力量还给了方柏梧,所以现在最厉害的神仆是方柏梧,方柏梧想要夺取神仆中的老大地位,如果人类支持方柏梧,这个世界就算不毁灭,生命也会逐渐灭绝,所以他本人明确建议听证会支持土呆来救世。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6) 呵,我有没有说过,这个听证会的规矩是只能陈述,不能判断?卜杜讲的那番话,算是把整个听证会都得罪了,大家纷纷指责他先入为主,想用自己的判断来控制民众,听证委员会当场表示不会接受卜杜的陈述,认为卜杜说的话只是宗教狂热的幻想,不足为凭。 瞧瞧,唯一一个在努力陈述客观全貌的人,被听证会判定为一个无需理睬的乱讲话的人。 你们看,涅母的仆人很难和人类沟通,人类的大脑与我们的信息相冲,本能就会产生排斥,卜杜此前曾有前世金仆的灵力在身,所以才能记住我们的事情,如今他还原成彻底的凡人,记忆便渐渐模糊,到这听证会上,他还能把我们的事情讲出个大概来,算是做出很了不起的努力,可惜人类听起来,他的话,仍比方柏梧和我的陈述更象是胡说八道,何况他最后还提出明确建议,犯了听证会的大忌。 卜杜最后很无奈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外星人,真神也不再出现,只有神仆在为这个世界的存在而奔走,人类不应该去干扰神仆的事,应该都交由神仆们自行决定。 结果被一片嘘声赶下了台。 我不太同情卜杜,他是在象牙塔中长大的人,与世俗的人类社会格格不入,说起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甚至还比不上我,他这个下场是活该的,方柏梧就算说服力下降,至少人类还对他的陈述津津乐道,卜杜的陈述则象风中飘絮,说完就散了,没有哪个人会记在心上。 不过也对,人类就不该把我们的信息记在心上,这是从这个世界有人类出现那一天开始就设定好的规矩……不是第一批人类,是眼前这些人类的远祖,他们愚顽笨拙,难以沟通,从一开始就记不住涅母和她的仆人们,哪怕是火斑教会了他们用火,在他们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中,也还是编排得面目全非。 幸好,除了卜杜的陈述被听证会反感之外,其他人的陈述竟都与我和方柏梧的陈述莫名合拍。 兰中庭的陈述中,最引人注意的是这段:小阿珠自小就有头晕症,确有离魂之相,最为出奇的一件事,是自己的大儿子兰文玉要与儿媳唐慧结婚时,兰家老祖宗与自己的太太本来并不想抬举亲家,从他的角度来说,虽觉得可能有些不妥,但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一日下午,自己坐在客厅小憩,正在思虑太太的安排会不会导致儿子婚事不谐,小阿珠从旁边经过,突然就犯了头晕症,他赶紧扶住女儿放平在沙发上,可没过半分钟,小阿珠竟似梦游般站起,走了出去,他不敢惊动,悄悄跟住阿珠,见阿珠竟是去找了唐慧,没多久又出来返家,他一直跟回来,见阿珠停在沙发前,突然似背后长了眼睛般,也不回头,开口说道:“儿女亲家,切不可怠慢,否则一世难安。”他吓了一跳,阿珠却径自躺了下去,没多久醒了过来,完全不象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劝说母亲和太太,应该好好安排亲家过来一同打理婚庆仪式,母亲和太太都被他说服了,等到亲家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后,他才觉得自己象是做了一个梦,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就开始迫切地干预太太的决定。现在有了这么多奇怪的经历,他认为,小阿珠身上的确有灵异之能,能影响人的心思,就好比他太太原本对亲家的安排,他本来只是略觉不妥,并不想干涉,但小阿珠离魂梦游后,不知不觉就促使他有所行动,兰中庭觉得,这就是小阿珠一身两魂的明证。所以,我在听证会上以兰文珠的身份,自陈身负外星人灵魂,他本人是完全相信的。 赵纹的陈述主要是在感慨自己的一生都陷在不甘心的漩涡里,但终究她意识到自己的婚姻是由神仙的力量保住的,老天爷的安排最大,她终于明白自己没什么可不甘心的,只能接受。她思前想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生下小阿珠这个孩子,哪怕我身上藏着什么外星人的灵魂,我和哥哥都仍旧是她生命中的阳光,为此她也不再对丈夫兰中庭有任何怨恨,兰中庭再有诸多不是,可仍是她孩子的父亲。还有她的婆母,我们兰家的老祖宗,到死都不愿意她离婚,所以她认命了,许了愿就得还,有得到的就有失去的,小到每个人的命运,大到人类文明的灾劫,都必须遵循这个道理。她细细讲了来这个听证会之前那一晚的事,她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能证明三十三年前我降生的那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奇异的事,按照她的理解,灾劫原本在三十几年前就该发生,是因为我的出生延缓了危机,人类才多过了这三十几年的安逸日子,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所有人都得认命。她说她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会以我的意见为准,我建议人类做什么,人类就应该做什么。 兰文珠父母的这些陈述,得到了听证会多数成员的强烈共情,故事的版本明显开始向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倾斜,而同时,方柏梧编出的所谓外星人要毁灭地球的说法,因为我出生时和成长期间的这些异象,渐渐也显得不那么象是空穴来风了。 我知道金灿会做何感想……他苦心积虑想要得到人类的支持,难道会变成是在为我的闪亮登场做嫁衣吗? 不,我暗暗向他传递心声,让他放心,我的灵力远逊于他,就算人类最后听从我的建议,我一样要跟随在他之后,所以请他稍安勿躁。 接下来的一天,是兰文珠的大姨两夫妇的听证。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7) 高子兴和赵绢各自陈述自己经历过的奇遇,兰家老祖宗用桃枝许愿救他的事,是在兰文珠出生之前,本来这不太容易印证我的故事,但他俩的讲法却给听众带来这样的印象:兰家老祖宗的那根桃枝似乎来自于土呆两兄弟最早出现的地方,这就是说,有可能那根神奇的桃枝与外星存在什么联系,导致外星启动器流落到那边,被土呆两兄弟找到。因此,后来三个外星人两败俱伤,我这个外星人的灵魂也才会落在与那根桃枝所在地点有关的人身上。 听证会很敏感地注意到了我们几个都在同一年里很近时段出生的情况,我、方柏梧和林子的出生年龄都有资料佐证,土呆两兄弟的年龄以什么为证呢?我没料到,竟是靠了这两个人的证词:高子兴声称,他曾经被土呆两兄弟绑架过,具体过程已记不太清楚,但是他似乎是被绑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河谷中,遇见一个仙女般俊俏的神仙,神仙同土呆两兄弟说了几句话,提到什么“二位再世三十二年来,族中未尝收到过大长老只言片语”之类的话,可以推断出土呆和火斑的年龄也和我们一样,这不是巧合,这应该都是三十几年前那场外星人争斗留下的后遗症。赵绢证实丈夫所言不虚,那一日丈夫和自己的小弟一同出去吃下午茶,忽然就不见了,自己的女儿出去找他,到很晚了才回来,丈夫告诉过自己是被土呆和火斑带出去了,万里之间瞬忽即至,绝不是人力所能达到,是被外星人绑架,这才说得通。 行,我的故事版本又多出一层佐证:与其相信方柏梧说的土呆和火斑只是偶尔捡到外星武器启动器的乡下人,还不如相信我说的,那二位是外星能量的傀儡工具人。 金灿听到这里时,已经完全放弃要纠正人类想法的念头,只打算等最后看我这版故事能延伸成什么模样了。 跟着,高云湘也讲述了她到林宅来的经过,印证了高子兴曾被“绑架”的经历,不过,她说她是警察,对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有天然的排斥,她认为唯一不能解释的是卜杜的身份,明明是个迪拜的富二代,还曾被他自己的大哥通辑捉拿过,却莫名其妙跟我们混在一起。高云湘说她仔细调查过卡有道和卜杜两兄弟,认为两人行踪极为可疑,卜杜坚称我们是什么跟五行有关的神仙,还一力支持土呆是救世主的说法,这跟卜有道现在被大家传说成“人间大道”代言人的路径相似,总之就是要在人间造个神出来,好叫众人都盲目听从。不过,高云湘最后说,这只是她个人的看法,或许只是一种偏见,她讲出来只是为了如实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并不想影响听证会的判断。 看,同样是加诸了自己的意见,但高云湘的说法就比卜杜的说法更得人心,听证委员会的人都在轻轻点头,似乎很受启发。 轮到林安清时,他倒没讲自己离奇的身世,只说了自己同土呆和火斑打交道的经历,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所谓信誓旦旦的客观陈述不知道添加了多少他自己无意中脑补的内容,比如他说:火斑能无声无息从他家的厨房里冒出来,显然不是什么凡人,而且就因为他相信卜有道,愿意听从卜有道的意见,火斑竟然把他变成了植物人,后来又把他救醒,想要他解除方柏梧和林子的婚书,最后还是卜杜把他拦住了,他说他什么结论都没有,来这里只是为了证明卜有道和卜杜两兄弟跟土呆和火斑不是一路的。听证委员会问林安清自己站在哪一边,他很笃定地说,他信卜有道是大神,大神现在闭关修行,要在南海显圣,他是一定要赶去朝圣的,至于站哪一边并没关系。 林安清的陈述,几乎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盲信神怪之说的反面典型,我探查听证会上那些凡人的心思,差不多都在一边倒地想着,就是因为有林安清这样易被洗脑且逻辑不清的凡人,卜有道和卜杜两兄弟才会受土呆和火斑蛊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外星人的阴谋,而一门心思想要在人间造神。虽然林安清认为二卜和土呆两兄弟不是一路,可一听林安清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的陈述就能明白,他们不过是在唱双簧而已,为的就是把普通人类的注意力从外星武器上引开,最终错失拯救世界的良机。 我叹为观止,这再次证明,说什么不重要,想信什么才重要。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真相可言呢?端看有话语权的人愿意相信什么罢了。 最后一天陈述的是兰中轩和赵猛,这两位老人家是这样讲的:兰中轩证实小林确实是被火斑弄晕过去的,当时土呆和火斑两兄弟都在小林的家里,正好被他碰见,他不太记得土呆两兄弟都跟他讲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这两兄弟似乎在在林家要找什么很重要的讯息,却没有找到,林安清怎么都不愿意说,就被火斑弄晕过去了。兰中轩说,他本是奉母命想去找林安清帮忙协调大哥大嫂之间的纠纷,撞上林安清晕过去了,他觉得小伙子怪可怜见的,还帮着照顾了一星期,后来土呆两兄弟找着了他们要的讯息,小林的家人也赶了回来,他就把小林送到医院去了。兰中轩说火斑会读心术,自己明明就是被蛊惑了,否则绝不可能替他做这件事。赵猛的说法差不多,也是把他在林宅那一晚的经历讲了讲,他还记得自己曾被心甘情愿采了血,但认定自己分明就是中了火斑的邪术,否则绝不可能任人宰割。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8) 我还记得,兰中轩和赵猛这两位,在听土老大讲话的时候,也曾信之不疑,告诉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我承认这固然有火斑在旁边使用灵力的影响,但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啊,土老大反反复复说了又说,他们再怎么记忆模糊,也不该会忘记我们的这个原则,可现如今在全世界的人类面前陈述,他们竟全都觉得自己被控制了,竟全都否定了自己当时的选择。 是否人类都是这样?只要时过境迁,就可以让事情变得面目全非? 一周的时间就这样在纷扰中度过,听证会的裁决出来得很快,就在第六天听证结束后的当晚,听证委员会通过直播向全世界的人类宣布:将以联合国为首,组建多国参加的联合舰队,向南海深处集结,方柏梧和卜杜均参加这一队,并受舰队司令的管辖;同时,会有一支特遣小队陪同我前往东海,寻找稳妥的办法接管海底的外星飞船;联合国并向土呆两兄弟发出了公开信,在电视上和网络上滚动直播,要求他们和林子一起,尽快露面向联合国投诚,否则他们在什么地方出现,都会被当地的政府力量捉拿归案。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联合国的听证会直播刚刚结束,摄影机还没来得及撤下时,众人眼前一花,会场中间竟凭空出现了三个身影,全世界在看直播的人类都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火斑带着土呆和水媚,就象变魔术一样冒了出来。 在场的人类都呆住了,我和金灿站了起来走过去,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我们五个身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声音。 土呆先开口,问金灿:“你还要坚持你那个外星人的故事吗?事到如今,你还意识不到人类参与进来的坏处吗?” 金灿道:“有什么坏处?人类聚集南海,你该知道会带过去多少资源?” 我瞬间明白了金灿的用心,吃惊地掩住嘴,他竟是想要把人类世界使用的资源还原,用以作为复原神心小岛的基础。可这样干,聚集在现场的人类还有谁能活下来?同时,如此大规模的资源还原,整个人类文明又将倒退到什么程度?是否还能有余力继续绵延下去? 金灿瞅着我,冷冷地说:“木清,你想救的是这个世界上的植物生命,人类文明不关你的事,不要告诉我,你的主意改了。” 我无话可说,是的,我不应该反对金灿,他的这个计划与我的意图没有冲突。更重要的是,来到会场上的土呆和水媚没有丝毫变化,水媚设了心障,我无法探查到她是怎么想的,但土呆对我来说是透明的,他与水媚出走这两星期,结果居然是:他仍准备什么都不做,他打算回来继续说服金灿按他的方式来拯救这个世界。 这不等于和这个听证会的性质一样,全是白玩儿吗? 听证委员会席上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对着我们问:“你们五个全是一伙儿的吗?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兰文珠,你说服了我们大家相信你,难道你才是最大的骗子?” 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环视着周围乌泱乌泱而又鸦雀无声的人群,缓缓道:“你们都喜欢听故事,可惜的是,真实的故事往往并不好听,更不好懂。无论我们是神仙还是外星人,对人类来说结局都一样,再过四个星期,灭世灾劫将要出现,再无可以逆转的机会。我们的来历重要吗?我们有没有骗你们,重要吗?真相很简单,如果按方柏梧的方法去拯救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有可能暂时不会毁灭,但人类文明将必然毁灭……你们聚在这里听证,是想要拯救这个世界,还是要想拯救人类文明?” 兰文琬颤声问我:“小阿珠,你在说什么?你要毁灭人类文明吗?” “不,大堂姐,”我有些忧伤地说:“不是我,我们五个都是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只是很不幸,我们一直努力到现在,事实却表明,我们恐怕拯救不了人类文明,所以,你们人类自己决定,越多的资源集结在南海,拯救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人类文明毁灭的程度也就越大,你们想参与,很好,我们会在南海等着人类的出现。” 说完,我们五个将手拉在一起,心意一致,齐发瞬移之力,眨眼间便回到了林宅的地下室。想必全世界看直播的人类都会亲眼见到我们凭空消失,从此再也不会怀疑,我们几个拥有超自然的力量。 可这样,我们也就都违反了不得在人类面前展示灵力的规矩。 之所以我们能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四个都在同一时间探查到了土老大的心声,这世上的规矩本来就是他定的,而他听完我的讲话,心里想的是:无所谓了,就让人类知道我们不是凡人,反正离毁灭只剩下四周,什么规矩都无所谓了。 土老大既然都觉得无所谓,那我们自然立刻同时共鸣,马上就得走,再同人类扰攘在一起,我们都得被烦死。 对我们仆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跟完全说不通的人类纠缠在一起更烦的了,这是我参加过听证会后最深刻的感受,就象是在看小孩子过家家,煞有介事地讨论和判断,和真实情况却永远隔着十万八千里,人类自以为在集中最高端的力量做着最理智最客观的事,结果却是毫无用处。 只剩下四周了,人类大概不明白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神心小岛可不是忽一下就能出现的,得先自海中长出一块礁石,再慢慢延展扩大,前前后后总共花去“一日”的时间……听了这么久故事的你,一定已经猜到,这一日是涅母的一日,也即人间的三十三年。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9) 并没有谁跟我们讲过神心小岛的来历,但前世的我自然而然认为神心小岛是涅母的心化成的,就是因为只有涅母的心才能在毫无催生力作用的情况下,无中生有,化育出富含五类丰饶资源的独立小岛。 说白了,神心小岛就象是一个缩微的地球,却与整个地球的资源毫无关联,自成体系,自我循环,连同岛上的植物生命和动物生命在内。 神心小岛上唯一从没存在过的,就是人类。 咦,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这亿万年来,神心小岛上从没出现过人类……前世的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神心小岛在海上飘移无定,人类科技发展有限,所以无法发现小岛。可现在想一想,如果按照地球上从有机生命进化出来第二批人类的路径,照理说,神心小岛上应该也可以进化出来人类啊,怎么会完全没有呢? 还没容我多细想这个问题,我的耳边就传来金灿的怒喝:“卜杜,你怎么跟来了?有完没完?你已经是凡人,还跟来添什么乱?” 我站稳身形定睛一看,原来瞬移到林宅地下室里的竟然是六个,卜杜紧紧抓着土老大的手,被我们一起瞬移带过来了。 火斑赞道:“你还真是机灵哎,晓得在木清讲话的时候冲过来抓住土老大,土老大没有灵力,跟凡人肉身差不多,你贴上他,我们一时不查,要带走土老大就必然会带走你……你咋猜到我们要瞬移的?” 卜杜吹了口气,说:“跟了你们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们的方式吗?五仆齐聚必然会尽快脱离开人类,在听证会上我已经看出来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没人信,还是跟着你们走比较安全,何况,我必须要了解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问他:“你了解之后又能怎么样?跟着我们,你会有危险的,金灿若是想用人类使用过的资源来复原神心小岛,那么,所有在场的人类都将是炮灰,你不会例外。” 卜杜没有回答,他放开土老大的手,盯着他看,金灿冷哼一声,甩手就走,水媚楞了楞,竟没跟我打招呼,跟在金灿后面离开了地下室。 我奇怪极了,正想再探探土老大的心思,土老大已向我摆摆手,道:“木清,你别急,也不用忙着探查,此次出行,我和水媚有诸多疑惑,自己都想不太清楚,为免得引发误会,水媚用她的水系障力将我的心思也一并罩住了,所以在你看来,我俩都没什么变化。” “到底怎么回事?”我禁不住追问。 土老大摇摇头,转向卜杜说:“你跟来了正好,其实我和水媚赶着回来就是要找你,本就是想劝你把灵力立刻全还给金灿,现在看来你已经这么做了。甚好,今天大家都先休息,让水媚和金灿先沟通一下,如果金灿肯合作,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土老大,”我按捺不住地说:“你好歹先同我说说啊,难道你真的要把灵魄石转托给金灿……难道再也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我的语声艰涩起来,心里突然异常难过。 土老大默然,只是做了个手势,卜杜见状倒是没再勉强,自己熟门熟路地上楼去了,而地下室的房间原本就归土呆和火斑使用,一时间我竟感觉到自己象是被排斥在外。 我想了想,道:“即如此,我想回隔壁兰家去住,我用的是兰文珠的身份,突然在人类面前消失,兰家人必会受到惊吓,我也得回去安抚一下。” 我不想再等土老大的意见,掉头而去,我忽然有一种受够了的心情,一直以来,我都在为土呆和水媚做后盾,费尽心机为他俩争取时间,现在倒好,他俩回来了,却压根儿不想跟我交流,我就活该这么被轻视? 我径直回了隔壁,唐慧开门见到是我,吓得几乎尖叫,她和兰文玉在直播上看到我们在镜头前消失,这才没过去几分钟,我居然已回到家门口,唐慧抚着胸口说:“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是信了,你不是小阿珠,你是外星人。” 她并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反而让我回到了兰文珠的房间里,因为她相信我的故事版本,她表示,若是这世上还有谁会一心一意想要拯救人类,那一定是我,人类就该什么都听我的,不要再问东问西。 我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她说:“我是明白的,那一晚老祖宗当着我的面讲的话,我依稀还记得,总之就是老祖宗与那两兄弟做了交易,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阿珠平安。说起来,那一晚之后,我就象中了蛊般,觉得不管我听到什么,我都不该忤逆老祖宗的意思,老祖宗是我最敬服的长辈,她是那么心疼我,我该成全她的心愿,所以我一直什么都没讲。可现在老祖宗已经去了,你亦不是小阿珠,所以同你讲出来,我没什么心理障碍。你是我们家小阿珠自愿拿命换回来的,我相信你绝不会害我们家的人。你在听证会直播上讲的故事,我虽然觉得太过神奇,但骨子里,你一定是想帮我们人类的,这就是我真心信之不疑的事。” 难怪兰家十二钗都觉得这位大嫂是警幻仙姑呢,就凭这番见识,唐慧比兰文琬还要显得心智清明,我谢过她,到兰文珠的房里歇息,一夜安生。 次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林宅,去参加听证会的兰家众人都赶了回来,一同还跟来了联合国所派特使,林宅依旧为水媚所障,静悄悄如荒坟野地,这位特使不得其门而入,转来兰宅一看我在,登时大喜。 这下我可脱不开身了,也不能脱身,我在听证会上最后讲的话深植人心:若是人类想要参与救世,这个世界不会毁灭,但人类文明有可能毁灭,至少会遭到严重毁损……因此,联合国的特使想要请我再说清楚一些,到底人类参与有没有必要性?参与的后果又会多么可怕?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0) 我不能再在这群人面前玩儿消失,我和土老大的想法不同,我并不觉得跟凡人打交道越少越好,正相反,在土老大无法牵头的局面越来越清晰的状况下,凡人势必非要参与进来不可,选择题很简单:要么人类不参与,整个世界连同人类一起毁灭;要么人类参与,人类文明或许会倒退回原始丛林的阶段,但整个世界却能够幸存。 只要这个世界仍然是原来的规矩,人类文明迟早还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此时的牺牲和倒退,总比彻底灭绝强? 联合国的特使专程前来,代表着人类愿意听从我建议的诚意,同时,也表示出了人类想要获知全貌的决心。 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为什么土呆和金灿的鹬蚌之争,最终竟演变成人类会倒向我这一边呢? 我是想过要努力自己做点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居然是我自己站在了人类的面前,这难道就是我的目的吗?不,不对,我并不想替代土老大,更不想在五仆之中牵头,可我被现下的时势推了出来,我亦不能放弃不顾。 或者,这就是我变成女身后与前世最大的不同:身为女性,涉及护育生命,即绝不放弃。而前世的我,本对护育生命没有这样的执念,我护佑的植物资源对我来说,资源的本质大于生命的本质,花开花落皆是过程,自生自灭无需挂怀。 就如我们曾给涅母的献祭,前世的土、金、木、火都无所谓,唯有水仆执念于最初那只小小应龙,可此后水中又孕育出新的应龙,繁衍成族,再渐渐演化成陆地上的恐龙,直至地球上的恐龙灭绝,这个过程中,水仆再没有象对最初那只小应龙那般难以割舍,她说她那种强烈的感受已固定在第一次,后面都无法替代。前世的我们因此曾有结论,男仆在意的是事情本身,而女仆更在意强烈的感受。 “事情”的意思,便是有开始就有结束,过去了就过去了,男仆不会纠结过去;“感受”的意思,却会象一个圆圈一样无始无终,任何点都能重新开始,任何点都无法结束,永远不会过去,总是重复出现,陷入“感受”就很难自拨。 我现在的问题是:我发现自己陷入了兰文珠的“感受”里,无法象前世那样把过去的事情抛诸脑后。我明明知道选择题答案很简单,联合国的特使也代表人类世界表达了宁愿牺牲的立场,但我却纠结于不想放弃现世这许多普通生命的强烈感受中,无法给予人类世界一个残忍牺牲的答案。 我真的能跟正殷切地围着我、叫我“小阿珠”的兰家众亲戚说:从现在开始,人类要准备重回洪荒时代,现有的一切都将消失,而我们无能为力吗? 我突然彻底体会到了水媚当年为那只初生小应龙哀绝痛哭七天七夜的心情,因为她无法接受无辜的牺牲,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并非自己的选择,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这样被毫无理由的毁灭,那为什么要生呢? 毁灭,需要理由……否则生存就毫无逻辑,这是每一个生命都要面对的终极命题,越有智慧的生命,在面对这个命题时就越痛苦,然而越没有智慧,也就越接近于无感受的资源,就会被垫在食物链的底端,比如我护佑的植物资源。 前世的我,把木资源只当作资源,并不在意资源有无感受,现在的我多出了一份女性共情护育的特质,不光会在意植物生命的存在,还代入了人类生命的感受,要我眼睁睁看着现世的人类文明为救世而牺牲,我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这个话。 我只能对联合国来的特使表示,我要跟我的家人仔细商量一下,虽然外星人的灵魂占据了兰文珠的身子,但兰文珠并没消失,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意见,就让兰家人做为人类的代表好好讨论讨论再决定。特使接受了我的这个要求,先行退避,说会等兰家的通知。 兰家上下六户人家全回来了,兰文琬说如果世界将要毁灭,一家人在最后一刻必要守在一起,到时候一起去见老祖宗,即算是成全兰家的体面。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大家还是希望我能把来龙去脉解释得更清楚一点,看看是不是还有希望。 我吸了口气,这许多人的心声在我周边嘈杂,我当然清楚他们想要知道什么,但我的感受却也因此受到了极大干扰,我不由自主受到兰家人情绪的渲染,对五仆应该去完成的任务滋生出一股莫名的疑虑。 这感受很复杂,很难分辨是正面还是负面,外星人留下的武器将要毁灭地球固然只是个为了让人类方便接受的说法,但如果对照解释一下,距离我们所了解的真相也并不甚远:喏,假如把涅母算做外星人,神心小岛算做毁世的武器,则三十三年前神心小岛毁灭,灵魄回归,确实可以称做是启动了灭世的武器啊。而救世的关键仍在灵魄石,土呆无灵力,火斑未成年,都肯定无法驱使灵魄石,我说他俩是外星人的能量傀儡,灵魂暂被封存,由此会导致灭世,这也没错;反过来,我灵力完整,附身于人类女性,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共情,说我是想要救世的外星人,亦不算是歪曲。 我唯独没有解释金灿和水媚的情况,不过在人类看来,他俩是凡人夫妇,正在设法谋夺那枚能启动外星灭世武器的启动器,也即灵魄石,人类这样的理解,并没什么原则上的偏差? 所以我无需向兰家人修正我的故事版本,我只需向他们说出我心底的疑虑:我不愿意用毁灭人类文明的办法去拯救这个世界,但就我所知,眼下也没有别的出路,那么,我到底该不该向人类提出协助我们去救世的要求?还是该警告人类离南海深处有多远躲多远,不管发生什么,都尽力先保存自己的文明?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1) 高子兴问我:“那照你说的,人类如果都躲那处灾劫之地远远的,你们还能有别的救世路径吗?不是说非要靠人类提供资源吗?” “不是需要人类提供资源,”我耐心地解释:“这世界上的资源都归人类使用,并不由我们使用,人类将五大资源组合在一起,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武器,呐,比如军队带到海上去的飞机轮船导弹大炮等等,这些工具和武器都可以还原成资源本身,小方的计划,就是谋夺过来那枚启动器,将人类聚集在南海灾劫之地的工具和武器全部还原成能量,用以对抗抵销灭世外星武器的巨大能量,这样世界就不至于毁灭了。” “如果人类不去聚集呢?”兰文琬问我。 “如果不去聚集,那么就只能释放出我们几位外星灵魂的力量,”我含糊地回答,没说三个还是五个:“用以强行改变灾劫之地的形态,能不能成功抵销外星武器的威力还不知道,但肯定会引发海洋地貌的极端变化,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亦会彻底改变,这之后,人类文明还会存在多久,只能碰运气了。” “就不能把那些工具武器什么的全运到灾劫之地去,然后人类全部撤走,你们再来还原吗?”唐慧道。 “不行,”我直接了当地说:“资源是人类使用的,还原也需要人类的意愿,人类必须在场,否则就算小方谋夺到启动器,也无法使用。”我未完全说出来的话是,我们的规矩是不强迫,我们无法在人类不在场的情况下,直接用我们的灵力还愿人类已经使用过的资源,否则我们还怕什么滥用资源呢?人类滥用多少,我们还原多少就是了,何必还需消耗自己的催生力甚而至于夭折呢? 还原资源的前提一定是人类在场,而且自愿。还记得金属浮空山上的那第一批人类吗?前世的金灿去把金属山还原成元素,第一批人类都在其中且心甘情愿,所以金灿才可以做到。 这就意味着,若是利用人类已使用过的资源来重造神心小岛,同样必须有人类在场,在场的人类必然是炮灰。若无须人类在场,除非是土老大灵力恢复,驱使灵魄石恢复神心小岛,才有可能保持海洋地貌不变,因为他是土仆啊,土资源全归他催生,而且他的灵力足以再造一个地球,经得起消耗。可如果由金灿牵头恢复,势必只能利用现有的土资源,那只怕连地球都会被抽动变形,自然环境一定大变样,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怎么能经受得住? 想当年,不过只是天外一颗陨石坠落,恐龙就全部灭绝,若果是地球变形,人类能如何适应?更别提其它生命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赵猛粗豪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为了后代子孙还能有一个繁衍生息的世界,我愿意去当炮灰……咱们老祖宗太英明了,走得多爽利,我愿意象她一样。” “问题是谁来选择哪些人类去当炮灰,哪些人类留下来当文明的火种?”兰文玉道:“由联合国来决定吗?标准是什么?人们又能不能接受?万一自愿去的人不够多呢?万一带去的资源不够用呢?到时候两头空……” “大表哥,你想得太消极了。”高云湘反驳:“经过这次听证会,我倒是对联合国的体制十分信任,就由他们来决定有什么不好呢?所有人都依着规矩来,就一定不会出乱子。” “我觉得你们小瞧了人类的牺牲精神,这事儿就该凭各人自愿,我也愿意去当炮灰。”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一看是林安清,哎,这个外人居然跟到兰家来了,屋里实在是人太多,他要是不说话,竟没人注意到他。 林安清的话音落地,一时间跟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我也愿意”的声音,在屋里团团挤挤的十来个人,有大半都坦然表示愿意去牺牲。 这是因为兰家人都不怕死么?凡人对于生死之择,真的可以这么豁达? 作为涅母的仆人,包括我们繁衍在这个世界上的族群在内,对于生死从无过多的想法,也无多余的感受,因为我们只是护佑资源的工具,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履行一份职责,职责完成后自然要离开这个世界,天经地义。 这个世界上的其它生命,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是食物链中的一环,若我用灵力去探查,便可知它们也毫无生死之虑,生存于动植物来说,主要是有机体的本能,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本能消失,生命便转化成资源,对于动植物来说,生的时候不会考虑死,死的时候亦无所谓曾经生。 唯有人类,因为会使用资源,便也凭空多出了一份对于生死的思虑。 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存,又会为了什么而毁灭? 兰家老祖宗去世前,兰文珠在林宅与我们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兰文珠对于这个问题的想法,全部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觉醒再世的我,渐渐对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产生了共情,先是对我护佑的植物生命有了感情,不再仅仅把植物当作是可循环往复的资源,现在经过了一场听证会,又让我对人类的生命突生珍惜之念。 简单说,变成了女身的我,似乎可以类比成为:由工具变成了人。 或者可以更进一步地说,再世回归的金、木、水三仆,似乎都因为借用了人类的肉身凡胎,而由工具变成了人。变成了人,也就踏入了人类的樊笼。 这樊笼,是由任何人一辈子都脱不开的两件大事,牢牢将人类困在笼中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生与死的思考。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2) 以兰文珠为例,那个时候我还未觉醒,但她已住进林宅,心口印着木兰长老化成的护魂花,可以帮她完全理解我们这几个仆人的信息,她并不知道她若是选择要帮我们,就会导致她的奶奶死亡,只是本能地犹豫不决。而她的犹豫就来源于对自己这个大家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考量,以及自己是生是死的抉择。 兰文珠认为,人的生命就意味着这一生各种因素的组合,特别是这具身体,如果她陷入沉睡,让我觉醒掌控这具身体,则无论她的意识是否能够原样回归,这具身体都不可能再是她原来的那具身体,那么原本的兰文珠自然就算是死了,即使她有机会换具身体再复活,兰文珠还算是兰文珠吗? 可如果不让我觉醒,任由世界毁灭,那么兰家怎么办?人类对于文明血脉的传承,一向看得比个体生命更为重要。兰文珠想,牺牲自己一个去死,能换来兰家整个家族继续传承的机会,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兰家老祖宗曾经很笃定地说过,兰文珠一定会想通的,迟早而已。 结果,在小凝露死亡真相的刺激下,兰家老祖宗为了维系兰家体面不倒,决定不再等待兰文珠的抉择,主动自杀。兰文珠一恸之下,离开林宅,陪着母亲去周游世界。有一个晚上,母亲已经安歇,她睡不着,独自在靠近海面的游轮甲板上沉思,碰到了正在海上巡游的美人鱼族长。 族长识得兰文珠身上有木族护魂花的灵力,特意浮出海面,与她招呼:“木族族亲,听说五仆老祖回归,都已在世间行走,你可有水族老祖的消息?” 兰文珠与林子亲厚,自然答道:“我与水仆情同姐妹,只是她灵力未曾恢复,不方便出来,你们有事要找她吗?我可以代传消息。” 族长大喜道:“多谢。烦请族亲上告水族老祖,我们的父亲被困在深水陵,苦苦支撑数百年,身为水族牧养的美人鱼女儿,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们知道,若得水族老祖的凝露杯相助,我们的父亲可以用全体美人鱼女儿的身体为资源,化形出一位水族女性,与他一起繁衍族人,可否请族亲带讯给水族老祖,允可我们的父亲使用凝露杯?” 兰文珠十分吃惊,问:“用全体美人鱼女儿的身体为资源……那,那水族女性化形出来后,你们还能存在吗?” 族长说:“不能啦,美人鱼女儿会化为蔷薇色的泡沫,消融在海浪里。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水族可以正常繁衍下去,父亲的族群将再次欣欣向荣,我们是不是继续存在,有什么关系呢?” 兰文珠道:“可是,新生的水族跟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了,美人鱼这种生命形式将彻底灭绝,你们的历史终会湮灭……这些都不要紧吗?” “不要紧,”族长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生命是永恒存在的,生命的形式就是不断变换,应运而生,随势而亡,都没什么要紧,我们只希望能达成我们的心愿。” “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要达成心愿?”兰文珠喃喃道。 族长点头说:“是啊,就这么简单。只要可以达成心愿,死亡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只要死亡是有理由的,生存就有了逻辑。” 与美人鱼族长的这一番谈话,对兰文珠震动很大,也因此奠定了我的心态基础,此后兰文琬托人带信请兰文珠回转林宅,并答应替兰文珠照顾母亲,兰文珠便再无犹豫,直接回到林宅,陷入沉睡。 兰文珠自我牺牲,是她找到了死亡的理由,她的心愿是让我回归来拯救这个世界,从而拯救兰家整个大家族,我能够不达成她的心愿吗?如果我不去努力,那么我生存的逻辑又在哪里? 见我沉思半晌,高子兴趋近过来,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问:“小阿珠,你是我们整个大家族都一直宠爱呵护的宝贝,对于我们愿意付出的心意应该十分了解,你告诉我们,人类到底应该怎么做?” “姨父,”我用兰文珠的口气,恳切地对高子兴说:“我一直有个难题,无法决断,您帮我分析一下。你们记不住我们的讯息,所以不必再追究细节真假,只需要明白,眼下能拯救世界的只有一个力量,这个力量掌握在小方手上,他需要我、林子还有土老大和火兄弟的帮忙。危险在于,小方拯救这个世界的方式会改变大自然的运行规律,即使世界被救下来了,在不远的将来,所有生命也都将灭绝,而如果人类肯牺牲自己,不怕让人类文明彻底倒退,则有可能不会改变大自然的运行规律,所有生命就还有继续演化下去的机会。” “这有什么难断的呢?”高子兴不解地问:“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不能改变大自然的运行规律啊。我们人类是在这样的大自然中进化出来的,是现在这样的运行规律才促成了我们人类的文明,那当然不能改变,只要人类能有机会重来,怕什么倒退呢?” “问题在于,只怕不是所有的人类都会这样想。”我清晰地说:“那么到时候,心甘情愿去牺牲的人类都不在了,留下来的反而都自私自利只求自身存在且无视大自然规律的人类,姨父,你们知道这次的危机是怎么引发的吗?就是因为三十三年前,人类滥采滥用海岛上的资源,急功近利,贪婪无度,导致海岛整个炸碎,灭世武器的威力才被开启,若留下的人类火种仍然不吸取教训,那么重来又有什么用呢?归根结底,只要滥用自然资源的情况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展越演越烈,那么迟早就还会再次面临灭世的危机,我不希望给人类出这样半调子治标不治本的建议啊。”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3) 兰文琬接口道:“也就是说,你难以决断的不是告诉联合国的特使人类必须牺牲,而是应不应该告诉联合国的特使,要有目的地选择留下不去牺牲的人类火种。” 我赞叹道:“大堂姐,你真厉害,一语中的。” 高云湘立刻道:“那我说的没错啊,就让联合国来决定,选择爱护大自然的人留下来。” 兰文玉则说:“这不是一厢情愿吗?怎么来判断谁真正是爱护大自然的人?要是到时候,留下的全是为了活命假称自己热爱大自然的骗子怎么办?” 赵猛很不满地呛道:“又来了,干嘛老是埋汰自己,人类有这么差劲儿吗?我还是相信各人有各人的良心。” “其实,我倒觉得有个现成的标准。”高子兴提高声音,压过众人嘈杂。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高子兴续道:“佛祖有云,人性要克化五毒,也即贪、嗔、痴、慢、疑。万般痛苦折磨,皆由五毒而起,时下的末世危机,焉知不是五毒反噬?所以留下的人类火种,应该是能够克化五毒的人类。” 兰中轩说:“这叫什么标准?他姨父,照你这么说,那留下的全是和尚尼姑啦,还有什么人类火种?都属于断子绝孙那类。” 克化五毒?我的心神突然一震,想起来前世的一桩事情。 我们这五仆的名字,其实原本不是这样叫的,木清、金灿、水媚、火斑还有土呆,都是涅母消失之后,我们为了方便彼此称呼,而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哦对,前世的土老大连名字都没给自己起,就一直叫土老大。 涅母在的时候,管我们叫土儿、金儿、木儿、水儿和火儿。我们各忙各的,偶有联系也是心声互探,不觉得需要什么特别的称呼。但被涅母养育的第一批人类,对我们是有称呼的,当然只是一个奇怪的单音节字,我们几个都没认真想过发音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是这么叫的:土老大,被称呼为“疑”;金仆被称呼为“慢”;我被称呼为“嗔”;水仆被称呼为“痴”;火斑被称呼为“贪”。我曾好奇问过这几个单音节字是怎么来的,第一批人类说,这是天神降下的指示,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难道第一批人类对我们的的称呼,竟是佛教中五毒的意思吗?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人类的佛教知识很奇特,不象其它宗教那样强调天地间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只教导人人要自我修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修行到位,人人都可以终成正果。而修行的关键,就是要克化五毒……我们五仆,难道就是五毒? 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 为什么我们会是五毒呢? 我猜测,我们护佑的五大资源,都是为了要给人类使用,人类使用资源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就必然要争抢有限的资源,对于人类来说,资源永远匮乏,永远都没有安全感,故而生出五毒之怨,究其根底,五毒的存在,难道竟是因为我们催生了五大资源吗? 如果什么资源都没有,就不存在滥用资源的问题,更不会出现因为滥用资源而毁灭整个世界的危机……是吗? 这么说,祸根……难道竟是我们五仆自己? 不,不对,应该问,祸根难道竟是人类使用资源的智慧? 可如果人类不会使用资源,那人类还能称其为人类吗?人类和食物链里的其它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思索着,听到高子兴很起劲儿地跟兰中轩争论:“你这样说就走极端了,这怎么是和尚尼姑的标准呢?这是自律的标准,大部分和尚尼姑根本破除不了心中的五毒,只有一个表面上的外壳罢了。这个五毒,其实就是人类对大自然的运行规律不敬的表现形式,跟和尚尼姑没什么关系,更不会影响繁衍生息。” “此话怎讲?”林安清抢着问。 高子兴解释:“你们看,贪、嗔、痴、慢、疑,说的是人性的弱点,但对应的具体事情,全与人类使用资源有关。贪吃、贪财,全是贪,但凡人有贪心,必是无休无止的索取占有,和资源有关?嗔,指的是嗔怒,如果不是为了抢夺资源,无需争抢,何来嗔怒?痴,就是放不下,只有是拿到手里的,就放不下,就生执念,非此不可,从资源层面来讲,必会滥用。慢,是傲慢,双重标准,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见到别人有自己无就会失衡,对资源更会巧取豪夺。最后是疑,疑是不信,最难破除,大自然的规律如此复杂,人类能了解的不过万中取一,资源怎么用,结果怎么样,都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只要存疑,谁能说服谁呢?这样的五毒俱全,就算是和尚尼姑也挡不住人类对资源的滥用……而若果没这五毒,那都不用再费别的心思,资源必然不可能再被滥用。” “姨父,照你这么讲啊,人就不该做人,做猴子就没事了。”兰文玉道。 “着啊,”高子兴若有所悟,“文玉,没准儿你还真说对了,人之初,性本善,指的不是人类刚出生的幼儿,而是指人类的起源,当猴子的时候,哪里会有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世界想必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危机。” 我的心神,被他们的讨论所影响,一时有些激荡,人之初到底指的是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人类到底是怎么样出现的?我只知道金灿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第一批人类就已经存在,至于土老大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人类是否存在,我从没听土老大提起过。 涅母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人类,资源是否还需要被护佑和催生?如果没有人类,资源是否还能被称为资源?如果人类是在土老大被创造出来之后才出现的,那么人类出现之前,土老大的职责是什么?如果根本没有人类,涅母又为什么要创造出土老大这个仆人?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4) 反之,如果人类是在土老大被创造之前就出现的,那么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在土老大出现之前,人类使用的资源由谁护佑?难道是涅母自己吗? 人类,有可能先于涅母的仆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人类的存在渊源竟比我们仆人还要久远,那我们这五个仆人,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牺牲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替人类制定留存选择火种的标准呢? 唐慧劝道:“老公,你别同姨父抬杠,姨父的话有道理,生而为人,这一辈子就是要认识这个世界,人之所以与猴子不同,在于人能理解,能认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自己,自己之外有一个世界,但这不等于说,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优越性。这个世界不是随人类的意愿运转的,这个世界自有规律,人类必须自我约束,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律。猴子不用自律,猴子不认识这个世界,无论猴子做什么,都不会影响这个世界,人类却可以,能认知,能改变,就能影响这个世界,所以必须自律。姨父说的克化五毒,无非是自律二字,越懂得自律的人,越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这才是符合大自然规矩的。相反,越不懂得自律的人,自己就越痛苦,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痛苦,终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高子兴鼓掌赞道:“丫头啊,说的好。” “那么,”兰文琬道:“结论就是,小阿珠应该给联合国的特使建议,由联合国定出一个以自律为基础品格的标准,留下人类的火种,其余的人类则带齐所有能使用的工具和武器资源,前面南海自愿牺牲?” 大伙儿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将目光齐齐投向了我。 我想了想说:“大堂姐,不用我给结论了,我觉得你们的讨论不错,就把你们的意见直接告诉那位特使,我相信人类依照自己的体制,应该能找出妥当的操作模式。不过,我仍然很不希望人类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们护佑资源就是给人类使用的,虽则人类滥用不对,但我们并不负责惩罚人类,如果我们真的将人类使用的资源还原用来救世,那亦与我们的职责相悖。我就不去给联合国的特使提建议了,我要回林宅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救世。” ------------------------ 我回到林宅,居然看到林子正在洗洗涮涮,就象她从未离开过那样,一门心思地打理着家宅事务,而何明眉就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也不顾林子是否肯听,只是讲:“林子,你给妈一个准话,你跟小方到底是不是真夫妻?” 她俩背对着我,林子(也就是水媚)显然没使用灵力,所以都没发现我进来,我定住脚,屏息静听。 林子头也不抬,一边忙活着,一边不耐烦地说:“妈,你别管我的事行不行?说了你也不懂。” 何明眉忍着气,努力放平声音,问:“林子啊,妈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的婚事是妈最放心不下的,有什么不能跟妈明说呢?这个世界上,妈只有你一个亲人,妈是为了你好啊。” 林子说:“妈,你快别为了我好,你是你,我是我,我的事你根本不懂,若不是你费劲心思给我弄这个调包婚礼,我也不必到今天骑虎难下,非要做出个选择不可……你不管不行吗?” 何明眉的声音高起来:“能不管吗?你看看你,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一点儿都不靠谱,我要是不给你找个人撑着,看我死了后你怎么办?你就说说,你一门心思要跟着那个有老婆的乡下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林子冷冷回嘴:“你嫁给了我爸,也没什么好下场?” 何明眉一口气噎住,怒道:“你……你……你真是你爸的女儿……你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那个小姐姐,我是为了谁?我不是为了你吗?为了让你没有阴影,为了让你幸福快乐,我活生生咽下小凝露凄惨死去的真相,结果现在,连你都不同情我?” 林子道:“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你的生活方式是你自己选的,我不能为我出生之前的事负责?你自己也说过,我二十八岁了,我成年了,我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不用你操心……你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就算是怀着我,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爸爸离婚?不去警察局告发他?如果你这样做,小凝露就不会死,我就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那该多好。所以,你不要说是为我,我用不着,你有钱有房子,就算带着两个孩子也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你不顾小凝露的苦楚而隐瞒真相,是因为你自己懦弱。” 何明眉抚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声嘶力竭地说:“原来,原来你这样想,我才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生下你……我的小凝露,妈的宝贝,妈好后悔,妈的心都疼了……” 我蓦地感觉到不太对劲儿,何明眉的情绪太过强烈,心声嘈杂撕裂,完全无法探查,凡人在这种状态下通常都极为激动,何明眉是有心脏病的,她能受得了吗? 林子未用灵力,对何明眉的状态毫无感知,她看也不看自己的母亲,还在说:“别闹了行不行?我再也不会跟你说我的事,我不是从前的我自己,你不懂,你……” 我出声喝道:“林子,快闭嘴。”话音未落,何明眉已捂着胸口倒了下去,我使灵力托了她一下,总算没有重重摔在地板上。林子吃惊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何明眉情况很糟,赶紧伸手抱住她,我赶过去帮忙,一起将何明眉抬到客厅,平放在沙发上。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5) 何明眉面色青紫,嘴唇雪白,有些茫然地盯着林子,眼神却没有焦点,她还没有失去知觉,但发出的声音已轻不可闻:“心疼……心口疼……疼……” 林子大悔,焦急道:“妈,妈,你别着急,是我在胡说八道,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我会跟小方好好在一起,妈……” 我用灵力探了一下,知道是何明眉的心脏病发作,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从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到现在,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在下滑,一直在勉强支撑,现在林子不管不顾的话,让她泄了真气,她的心脏已经出现骤停的征兆,人类的医疗力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挽救她的生命。 但是,水媚可以救她,哪怕是水族群里的普通族人,疗愈之术都可令人类起死回生,何况是再世回归的水仆老祖,何明眉就算是没了气,只要水媚在几分钟之内持凝露杯为她施术,都能将她救返尘世。 可奇怪的是,林子跪在地板上,扶着气息渐无的何明眉哀哀哭叫,却毫无使用灵力救母的举动,连凝露杯都没有拿出来,完全就似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儿那般束手无策,这是怎么回事? 何明眉的眼睛已经闭上,嘴里还在呢喃:“小凝露……你来接妈了……小凝露……”我上前一步,将她揪紧胸口衣襟的手轻轻摘下,拨开扣子,露出她心口的肌肤,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何明眉的心口,竟似裂开了一道细线,鲜红的血珠顺着那道线渗了出来。 我对林子急道:“你看不出来吗?她的心脏有隐蛊,心脏停止跳动时,整个心都会碎裂,你再不出手,她立刻就会死的,你用凝露杯也救不回来。就算你不想再做林子,也不能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见死不救?” 林子泪痕满面,抬头看着我,凄然道:“文珠姐,你仔细看看我啊,你看不出来吗?” 我心头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细细用灵力查探,不免大惊失色。 眼前这个林子,竟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林子,水媚的灵力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会这样?她的灵力……难道是被金灿拿走了么?涅母在上,我得叫金灿来救何明眉。 来不及了,我迅速探了下林宅上上下下,金灿根本就不在。而何明眉已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心脏里的隐蛊我之前根本没查觉到,刻下轰然发作,完全超出了我的灵力解救范畴。 当然,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何明眉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心脏里有这个隐蛊,这是小凝露当年留下的,借用了灭咒里的毁灭之力。小凝露死去的那个晚上,何明眉刚生下林子,她不顾自己身体虚弱,赶回家来,将已经淹死的小凝露贴身抱在怀里,亲手放干整池水,还在池底挖了一个小小的墓穴,这一切行为早已超出一个初产孕妇能承受的极限,当晚何明眉已经心力衰竭,挖墓穴挖到一半时,已濒临当场倒毙的边缘。小凝露将灭咒种在何明眉的胯骨处,灭咒本为消灭之力,但何明眉人之将死,灭咒若种在死人身上,自身灭力将被尸体禁锢,再无游离的可能,为了自保,灭咒在何明眉虚弱的心脏里强行种下了隐蛊,若是何明眉心脏停跳,隐蛊发作,何明眉的身体会从心脏开始碎裂,由内到外全部化作碎片,就无法禁锢灭咒。 这么看来,何明眉能活到今天,其实是靠了身上的灭咒,但她的心脏也从此留下隐患,一旦受刺激停跳,隐蛊就会发作。我原以为,何明眉身上的灭咒是与死去的小凝露肌肤相接,无意中接引过去的,现在才明白竟是主动种上去的。小凝露是想要救她的生身母亲吗? 不,我猜不是,我对前世的水仆多少有些了解,水仆连那只初生的小应龙都没有设法相救,只会痛哭,意味着她对生命的逝去只是接受,不会去改变。小凝露是水仆的落凡体,到她死去后引咒自然发力,也只会依据前世水仆的禀性行事,不会考虑救人。会给何明眉种上灭咒,大概是因为在那一刻,何明眉已经心神迷乱,完全没有想到初生的林子,要知道,再世水仆已经落凡在林子身上,灭咒是为消灭水仆的落凡体而来的,如果不被禁锢,只怕接下来就会伤害到屋里初生的小林子,引咒将灭咒直接种到何明眉身上,是为救林子,灭咒为了自保,不得已才种下了隐蛊。 何明眉这个母亲,真是很悲哀,她的两个女儿,都并没有想要抢救她的想法。不过,实事求是的评价,她对她的两个女儿,也都并没有真正全心照顾。小凝露就不用提了,如果她在发现女儿被丈夫凌辱之后不是将怨气发泄在小小孩子身上,小凝露不会那么悲惨的死去……说到林子,我就更了解,我和林子从小一起长大,相比于我父母对我的呵护来说,我亲眼见证过何明眉对林子的态度,有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放任自流到漠视的地步。 在我还是兰文珠的时候,我对何明眉突然强力干涉女儿的婚事十分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自何明眉那次犯心脏病时碰到方柏梧之后才开始的,林子多次对我表达怨言,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忽然就对她的婚事特别专注,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何明眉心脏里的隐蛊是灭咒的附属品,方柏梧遇到何明眉时她正在发作急性心梗,心跳将停未停,隐蛊感受到血蛊咒金灿的靠近,立时锁定了他,随即开始诱导何明眉将金灿引向水媚,难怪,何明眉跟方柏梧很容易就能结成忘年交。 一切都不是偶然,一切都是注定。 说时迟,那时快,何明眉停止了呼吸。 我眼睁睁看着她心口的那一线血珠急速扩大,整个人如碎片般散开,腾起一片赤红水雾,触目惊心。林子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瞬间被血雾笼罩,朦胧中我已看不清她的身形,只剩下惨白的光影。 (十)木仆再来讲故事(16) 我眨了眨眼,土呆和火斑蓦地出现在我身旁,火斑擎出火焰盒,念动真言,一蓬耀眼的亮火从盒中激射而出,刹那便涨大,吞噬着飞扬的血雾,与此同时,土呆将灵魄石丢向了血雾中的光影。 我的心里一下子涌进了大量的信息,我随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叹一口气,也拿出了我的隐形叶,半闭双目默念咒决,一股青气随之缭绕而起,渐渐罩在血雾的上方,任何一滴都无法逃散。 你问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淬炼巫具。 之前有没有哪个在讲故事的时候,讲过我们五仆的巫具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没有吗?那我讲讲。 为什么仆人的巫具都和自身灵力相通?是因为每一个仆人的巫具都是用仆人的肉身为容器淬炼出来的,最早的涅母五仆,都用自己肉身为器,灵力为染,令自己选用的巫具硬生生在全身血脉中游走七天七夜,方能形成可以被自己使用的巫具。炼成后从口中吐出,只是一件能与自己心意相同的工具,尚不能强化自己的灵力,要到开光之后,巫具才能永远认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使用者,一代又一代传递下去。 我们五仆的巫具,都由涅母开光,所谓开光,自是用涅母灵力洗过一遍,只认得我们这五个仆人。前世的我们散形离世,再无别仆可用,巫具就只能被族人供奉收藏起用,直到我们再世后才能使用。 我们繁衍族群,先教会第一代族人用肉身淬炼巫具,再由我们开光后,这些巫具也会只认得同一种灵力,前一代族人两百年后散形离世,巫具会被留在族群聚集地,新一代族人被推演诞生,到成年破关时便可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巫具。 所以,我们正在干什么? 你看明白了,我们正在以水媚的肉身为器,用我和火斑的灵力为染,强行淬炼灵魄石这件巫具。 这,就是那一晚涅母的力量在泳池里显现出七彩灵魄幻象的暗示,我们,要炼出七彩灵魄。 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让涅母的心受伤流血……要知道,我们只是涅母的仆人,最厉害的土老大还失去了灵力,我们有什么办法能让涅母的心流血? 到土呆和火斑在我身侧出现的那一瞬间,我才明白过来:还记得我曾讲过,前世的我和水仆,被土老大强行解除婚姻关系时,灵魄石曾经变成过七彩?我此刻终于懂了,灵魄石碰撞涅母的力量,若是涅母的力量被战胜,心就会流血,那就会出现七彩灵魄。 灵魄石是涅母裁心所化,能从涅母的心上被裁掉,自然是战胜了涅母的力量,所以在第一次涅母将灵魄石交给土老大时,我们都看见了七彩灵魄,后来土老大用肉身淬炼灵魄石,灵魄受土老大的灵力染净,臣服于涅母的力量,于是我们再也看不见七彩灵魄,直到土老大强行用灵魄石拆散我和水仆,那一次我也很愿意离婚,由是我的灵力给土老大帮了忙,灵魄石直接碰撞结合我与水仆的涅母力量并且赢了,涅母的心为之流血,于是我看到了七彩灵魄。 但那个时候,土老大的灵力十分充沛,他是灵魄石的主人,本能地压制住灵魄石,灵魄不会对他幻化,默默承受结果不使用灵力对抗的水媚更无法看见,所以七彩灵魄只在我的眼前一闪即灭。 眼前我们正在做的,是当年土老大所做事情的加强版:水媚故意将灵力交融给金灿,由金灿带离林宅,等于将自己的肉身放空,只待容炼灵魄石,何明眉曾在池底差点淹死,彼时涅母的力量已经被隐蛊吸取,一旦何明眉亡故,隐蛊发作,涅母的力量就将随之散出,到这个时候,火斑和我全力施为,将涅母的力量压合到放空的水媚身上,与游走在其血脉中的灵魄石碰撞,涅母的力量被战胜,七彩灵魄就将显形。 而且这一次,由于土老大没有灵力,再不能以巫具之主的身份压制灵魄石,灵魄会一直保持七彩的外形,直到土老大恢复灵力。 我悚然悟到,这证明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土呆和水媚回来,表面上一切照旧,水媚将灵力交融给金灿,等等等等,一直发展到现在,此刻,林子活生生气死了何明眉。 涅母在上,林子和何明眉斗口争吵,竟然是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我看着血雾在青气的笼罩下被烈火迅速灼干,我看着那惨白的光影渐渐重现人形,我看着水媚泪流满面跪捧凝露杯,轻轻张口,我看见七彩灵魄从水媚嘴里掉落,落在凝露杯里。 我难以置信我所看到的这一切,水媚竟然是在献祭,她竟然是在用落凡体林子的生身母亲献祭,来换取七彩灵魄的显现……水媚,这,这竟然是你的计划?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 土老大和我独自在外的这两周,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更进一步的是,土老大明白了我到底为什么犹豫,以及我到底在期望什么……他终于了解到我不想再做涅母仆人的心意,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在了解之后,竟然想好了一个新的计划,希望能够既完成拯救这个世界的任务,又实现我千万年来轮回落凡的心愿。 再世回归的土老大居然并不介意我不想再做涅母仆人的这个想法,这让我在吃惊之余,亦觉得莫名欢喜,仿佛那亿万年来缠绕我不去的深重绝望感,就此,忽然变得有些遥远了。 没有灵力的土老大,看来真的就只是土呆,他和前世那个操纵控制一切的土老大,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过,说土呆只是土呆,似乎也并不完全准确,找回了前世土老大的记忆之后,现世土呆最明显的变化,便是恢复了前世土老大最擅长的一个本事:计划。 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被动摇的大自然规律,就是由前世土老大计划出来的,想想看,能凭着通盘的计划,打造出运行亿万年而规律不倒的大自然循环体系,人类即或真的尊称土老大为这个世界上全知全能的神,我觉得,基本不算过份。 之前的土呆并没有计划,在这位再世土老大还没能找回记忆之前,土呆就只是土呆,土呆的特点是压根儿不计划,走到哪儿算哪儿,见招拆招,从不预先谋算。只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细品,我倒有了个新的结论:现世土呆的每一步,其实仍然走在前世土老大的计划之中,也即,土老大再世回归,在最初行走世间时,表现为土呆这个样子,这本身,或许亦是前世土老大散形前留下的计划。 如果真是这样,那才叫算无遗策呢……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的土老大,再没第二个能将计划做到这等境界。 土呆知晓我不愿意再做涅母仆人的心意,是在我和他回到小县城那个招待所的晚上,那一晚并不只有我们两个,就象最初时一样,穆爷爷陪着我们。 我先跟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不能带着土呆瞬移?火斑和木清都可以带着土呆瞬移,原本,按照力量强弱来说,我应该也是可以带着土呆瞬移的。但别忘了,我今年只有二十八岁,由于小凝露的早夭,我这个再世水仆,在这个世间的实在年龄,比那几位再世仆人少了四岁。所以,我无法带动比我多生长了四年的土呆。这和我成年不成年无关,单只因为我们的身体生长时间不对等,所以面对他们四个,我的灵力就会被克制。而我灵力最弱的一环就是瞬移,土呆又是土资源的护佑者,水难移土,不用凭他的灵力,单凭他那土族人的身体,就足以让我发挥不出来瞬移的功力。 这也是为什么,金灿只凭着方柏梧和林子的一纸凡人婚书,就能锁定和我之间夫妻关系的原因:他的身体同样比我多生长四年,一纸婚书为我和他建立了关系通道,不用完成仆人间的灵力交融仪式,只要我肯配合他,主动输出灵力,金灿就能取我的力量而用。 人类的文明关系里,讲究长幼有序,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时间较长的身体,比起存在时间短的身体,天然就会生出压制的气势来,无需对比具体的身体力量。 因此,我和土呆只能象是两个凡人那样旅行。 那一天,火斑瞬移回了林宅,我们就步行前往穆家村,到村里见到穆爷爷,他回忆了半天,才有些恍惚地说:“小伙子,我认得你……上次,你从我们村里救走个外国娃嘛,对对,还有这个女孩子……哎,你们可不兴再在后山乱跑啊,前阵子山神发怒,后山密林异常难走,基本上进不去了,我还差点儿把老命给交待出去。你们这次来,是想要做啥?” 土呆一本正经地给穆爷爷施礼,道:“爷爷,你别担心,我们不上后山,我们是来给村里人陪礼道歉的,您还记得那个外国娃?是他委托我们过来的。他家大哥为了找他,上次把村里人吓得不轻,还害得山神发了怒,这村里有什么损失,您告诉我们,我们都赔。” 说到这个“赔”字,我还以为得我掏钱,我们出来的急,林子向来对钱是个马大哈,变成水仆后更想不到这一层,我都没带任何银行卡,正担心光凭手上那点现金没办法赔。 结果没承想,土呆竟掏出一张黑卡来,我一看,好嘛,还是之前小方给火斑的,里外里,仍是花林家的钱,他倒是未雨绸缪早有准备。 有钱就好办事,整村人都被哄得眉花眼笑,大大满足了穆爷爷身为一族之长的面子,接下来,大家对于土呆说的任何话都没再怀疑。穆爷爷在他的小院里请我和土呆吃了一顿饭,听我们说要赶回到县上的招待所,就象上次一样,让村里人开着那辆小面包车送我们,穆爷爷还不容推拒地说:“你们要回去是不是?我跟你们一起走,这女娃娃隔壁家住着我的老姐姐,不瞒你们说,那次我被山神送回来,迷迷胡胡间似乎见到老姐姐,一边冲我笑一边抹眼泪,我心里就膈应到现在。我本来想打个电话问问,可怎么都找不到电话号码,有心去看看,这年纪大了,连地址都说不清楚。娃们不让我一个人出门儿,这下正好,我跟你们一起走,我要去看看我的老姐姐,我心里才能踏实。” 我和土呆对视了一眼,都没提兰家老奶奶庄映花已经去世的事,穆爷爷就跟着我们回到了县城那间小招待所,开车送我们过来的是穆爷爷的孙子,讲好说穆爷爷一到兰家,就给他打个电话告诉情况,等穆爷爷要回家的时候,他专程过去把穆爷爷接回来。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2) 我们要了一间三人房住下,准备坐第二天的火车回本市,土呆说,按照我们原来的行程,先同穆爷爷回来是对的,然后我和他再重走渡蜜月的那条路线,坐飞机去南方,接着去赫祁河谷。 我问土呆,这一切意义何在,土呆反问我,是否已想好了同意他的法子,由我受托灵魄石,再在神心小岛重现后与金灿拆散夫妻关系? 我当然表示我没有想好,这几天和土呆在一起重温旧时旅程,让我几乎找回了当林子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根本还不认识方柏梧,我只知道自己找到了从小到大一直在寻找的奇迹,我遇到了跟我有缘的仙人,虽然他是个呆仔,可命中注定就躲不掉对吗?我跟定他了,从此以后,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至于,他要我按照他的安排所做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到呢?我都不愿意仔细去想,那怎么可能想好?我若是和土呆继续这样重走过去的旅程,只怕我会更加强烈地恢复不管不顾要跟住他的心态,而压根儿就不去想他希望我接下来去做的事……这难道就是土呆的安排? 土呆摇摇头,对我说:“这不是我的安排,我什么安排都没有,我不过听从灵魄的指引,跟你出来走这一趟罢了,如果走完了你还是没想好,那就依着金灿的要求去做,我已经尽力了。” 穆爷爷睡着我俩中间的小床上,本来眯瞪着眼打瞌睡,听到土呆这样说,忍不住插嘴道:“你这个孩子,这么跟媳妇讲话不对咧,一个当家的男子汉,咋能什么安排都没有咧?什么安排都没有,还叫啥么尽力?” 我忽然觉得有趣,对穆爷爷说:“爷爷,你还记得上次是怎么认识我们的吗?” “我当然记得,”穆爷爷睁开眼,很神气地道:“丫头,不要小瞧我老人家的记性,上次又刚好碰到俺们村百年一遇的大事,我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俺们村后山是供着山神的,都有一百年了,村里但凡有灾有难,都是山神保佑渡劫。上次俺们村适逢要血祭山神,被那个外国来的吃素娃娃撞见,他没搞清楚就搅和了进来,其实血祭没他想的那么可怕,就是不能用吃荤腥人的血,俺们村才选了几个平日里吃素多的小娃娃,准备在腕上割一刀,滴几滴血就完事了,不会有很大的伤害。那个吃素的外国娃非要自己替换,后来就用他的血祭奠了山神,你俩来救那个外国娃,咱不就认识了嘛,这就是缘份呐。” 不出我所料,穆爷爷已经把木祖奶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在他的脑海里,故事已形成了新的版本,保佑穆家村的是山神,我们也都是外人,那么,他把上次认识兰家老祖宗的经过,又演绎成什么样了呢? “说起我那老姐姐,就更是缘份了。”穆爷爷高兴地坐起来道:“我有个在外乡打工的本家侄儿,村里的媳妇生孩子去世了,我侄子在外乡落地生根又成了家,托我把孩子给他送过去,我记得啊,是你这个女孩子热心肠,非要替我去送,我不放心,这不,就跟着你们走了一趟。谁承想到了你家,第二天就碰上隔壁的兰姑娘,一说起来竟认识我那个侄子,对孩子喜欢得不行,直接就抱过去养着,连带把我也认了亲戚,我和兰家的老姐姐相处了几天,感觉特别舒服,你说,这是不是天降的福气?我算是沾了后辈儿的光啦。” 我笑着搭话道:“是啊,爷爷,有缘千里来相会,您和兰家老奶奶一见如故,这可真是很难得的福气。” 穆爷爷瞅着我,试探着问:“林姑娘,我那老姐姐还好?” 我犹豫地看向土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土呆想了想,接过话去,道:“穆爷爷,我们只是兰家的邻居,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不过,似乎这阵子兰老奶奶并不在隔壁住着,您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兰家好象出了点什么事,适才在村里,林子不是当着您的面,给兰家打过电话?兰家一直都没人接电话嘛。不过,您坚持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兰奶奶,我就想啊,大不了,让您跟我们去,在林家住着玩儿两天,等等看是个啥情况再说。” 我在心里感叹,土呆这个随口编故事的本事真有够麻利的,这听上去没半句假话,亦没半点破绽。 我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告诉穆爷爷兰家老祖宗已经去世的真相,他怕老人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若是出了什么毛病,我们就没办法按原来的模式继续行程。至于穆爷爷跟我们回到林宅后,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听之任之,并没打算做什么安排。 穆爷爷很接受土呆的故事,释然道:“我就说嘛,我那老姐姐福气大,肯定得活过一百岁,绝不会有啥问题。或许啊,是她上次担心的事发生了,我才会梦见她流眼泪……这不,我非得去找找她,跟她说叨说叨,让她宽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啊,她为后辈操劳了一辈子,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我好奇地问:“穆爷爷,兰奶奶上次跟你说了什么?她在担心什么事吗?” 穆爷爷正色道:“这话,你可问着了,呐,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当家的男子汉要知道把家里安排好,才算尽力,妇孺也才能安心嘛。我那老姐姐,没把我当外人,她告诉我,打从她那老当家的去世,就有一桩旧事,一直没能安排好,她每每想起来就不安心……这桩旧事啊,我倒可跟你们说得,因为啊,就是你俩的婚事惹出来的。” 我俩的婚事?这说的是调包婚礼那一出? 当时,穆爷爷并没去参加婚礼,在他变形的故事版本里,仍然还是我和土呆结了婚,这怎么能惹出来兰奶奶的旧事呢? 穆爷爷见我和土呆都显得非常关注,索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情况全讲了出来。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3) 原来,穆爷爷在兰家住着的时候,同兰奶奶两个人常常在小区里蹓弯儿,两位老人家都是大家族里的长辈,谈起子孙后辈的事来,十分投契。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当穆爷爷提起本家侄儿在外乡另娶新欢的糟心事儿,兰奶奶就会把话题扯开,渐渐穆爷爷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兰奶奶讲的旧事上面,简单说,就是兰家大儿子兰中亭和林家女主人何明眉的陈年过往。 我没想到,按照穆爷爷的说法,兰奶奶是这么讲述的:因为隔壁家小林姑娘要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林家姆妈想不通,她认兰奶奶是干妈,自然就来找兰奶奶絮叨自己的不如意,想请兰奶奶帮忙,要兰文珠去劝劝林子。兰奶奶本不想让自己的小孙女去管闲事,可林家姆妈却带出一句话来,说远亲不如近邻,林子的婚事若得安稳,她再无挂怀之忧,日后便专心孝敬干妈,于兰家的体面也不无坏处。何明眉再三求兰奶奶帮她,求到急处,居然漏出来一句,当年若是老爷子未生急病去世,必会给她做主,不至于令她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兰奶奶对穆爷爷说,这是冤孽啊,她早就猜测何明眉就是当年跟自己的大儿子闹过婚外恋的小三,但何明眉漏出来的这句话,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当家男人骤然去世,很有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大儿子不体面的出轨。兰奶奶跟穆爷爷说的时候,忍不住掉了眼泪,唠叨说,当年,那老头子没安排好哇,啥都不讲清楚,也没嘱咐她一句半句,就顾自扔下一大家子人走了。结果还是没能拦住兰中庭,老头子走了没多久,他就回来跟老婆闹离婚,还是兰奶奶自己硬起心肠给媳妇出主意,算计住了自己的儿子,这才勉强护住兰家的体面。但这桩旧事未完,这二十多年来,何明眉就住在兰家隔壁,兰奶奶尽心竭力笼络何明眉,才一直没发作闹出丑事来,总不能临了临了,倒因为小林子的婚事不去帮忙,让以前的苦心经营都毁于一旦? 兰奶奶问穆爷爷,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穆爷爷很感慨,他说自己是一族之长,很能理解兰家老爷子知道儿子丢了自己的脸面时,会急怒攻心,可是他什么都不跟老妻交待,就一走了之,这是不负责任的。若是穆爷爷自己碰见这桩事,他一定会跟儿子进行一场男人间的谈话,把男人该负的责任讲清楚,儿子若还是不听,就同他断绝关系,把他从兰家清出去,这才叫做尽力安排啊,光把自己气死有什么用呢? 穆爷爷问我道:“林姑娘,我记得你的婚事,你姆妈不同意你嫁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外来小子,可最终你还是嫁给他了,那是不是因为,我那老姐姐最终也没给你姆妈帮上忙?是不是,你姆妈因此做了什么,伤到了兰家的体面?唉呀,我得去给我那老姐姐舒舒心。一代人是一代人的体面,实在没办法就得放下,她是儿孙满堂的人,难不成家里男人都眼睁睁看着不管?就让老太太伤心?这不象话。” 我叹气道:“爷爷,现在时代早就不一样了,讲究男女平等……不是说男人不管,而是看谁有能力就让谁管,不分男女。就说我,嫁给这个呆子,他偏偏什么能力都没有,您刚才也听见了,他问我想好没有,就是在问啊,我同不同意以后全由我当家我作主,他当甩手掌柜。爷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穆爷爷的眉毛挑了起来,侧过身去瞅土呆,不客气地说:“小伙子,啥事要都由女人当家作主,你还算什么大男人?” 土呆看了我一眼,神情淡然地回答道:“我本来就不是大男人。” 穆爷爷面色一沉,不再理他,转向我问:“小林姑娘,你同我说说,你到底为啥不听你姆妈的,非要嫁给这个不当家的男人?” 我恳切地说:“爷爷,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就想跟着他,跟着他,我心里仍是有个指望,我脑子笨,不愿意想事儿,我就指望他告诉我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做不到的,他自会把责任担过去。我存着这个指望跟着他,除了他我再也不想去指望别的谁,可现在,他反过来对我说,得由我想事儿,得由我决定该做什么,不能再指望他,所以,我这心里乱乱的……爷爷,我该怎么办?” 穆爷爷的脸色和缓下来,他想了想,对我道:“姑娘啊,你这就是随了你姆妈过去的冤孽啊,喜欢上一个男人,就非他不可,拨不出来了。唉,喜欢这种事,没道理好讲,连神仙都改变不了。” 我心头一震,喃喃重复道:“喜欢这种事……连神仙都改变不了?” 这几天,我本来一直忍着,不去探查土呆的心思,我很喜欢以林子的身份跟在他身旁,不知不觉中会忘记自己是再世水仆,可这一刻,我忽然非常想要知道土呆听到这句话会想什么,忍不住用灵力探了过去。 土呆的心思有如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我刹那间甚至有种晕眩的感觉,立时省悟到自己做错了。他现在并不是普通的土族人土呆,而是找回前世记忆的土老大,而且没有灵力可以用来自控,仆族人之间用灵力交换心声彼此都是需要自控的,我单方面的灵力根本应对不了土老大包含如此巨量记忆的内心思绪,更别提还想要探查细节,几乎一触即溃,还好水系灵力防护最强,一遇不测即行收回,我的心神瞬间自愈,否则,万一我的灵力被击溃,短时间内可很难恢复。 土呆一脸无动于衷,听着我和穆爷爷对话,仿佛完全没有查觉我刚刚做了什么。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4) “姑娘啊,”穆爷爷见我怔怔地,以为我是在伤心,劝道:“爷爷这话可不是空口说的,爷爷给你讲个事儿,是爷爷的亲身经历,爷爷是经过了那件事,才明白这个道理,人活一辈子,什么事儿啊,都可以推在命中注定上,说身不由己啦,怨天命不可违啦。但唯有喜欢这件事,跟老天爷没关系,全是人自己的选择,不管选的对不对,若是人自己不想改,那就连神仙都改不过来。” 接下来,穆爷爷给我们讲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穆爷爷还是小孩的时候讲起:穆家村里百来户人家,全都姓穆,属于一个大家族,家族里辈份最大的是木祖奶,没人记得她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她嫁给了穆家长房一个在外游学的儿子,没多久那个儿子去世了,她就一直在穆家守寡,无儿无女,谁家有难就帮谁家,渐渐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长辈。 穆爷爷是长房一系的孙子,他十岁那年,父母在外打工出了事故,他成了孤儿,当时木祖奶按辈份论,算是穆爷爷的堂曾祖母,就把穆爷爷接到自己家里,一手抚养他长大,帮他成家立业,到三十三年前,因为穆爷爷奋不顾身为全村人做了一件好事,被村民们选为村长,也当仁不让成为了全族的族长。 那一年,木祖奶已经都超过一百岁了,可身子骨极硬朗,天天会到附近的山林里走一圈儿,最爱去的就是我碰见土呆的那一处。穆爷爷怕老人家出事,常陪老人家一起去,但奇怪的很,在那处山林里,无论他怎么小心,总是走着走着,就会莫名其妙跟老人家走散,过不多久,又莫名其妙重新碰见,而每次重新碰见木祖奶的地方,都有一棵看上去年龄很大的古桃树,木祖奶总是靠坐在那棵古桃树弯曲的树身上,闭目凝神,等穆爷爷找过来,就会跟他一起回村。 木祖奶从来没跟穆爷爷解释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而穆爷爷虽觉得奇怪,但隐隐约约总有一种不该去问的想法,就一直默然不语……谁也想不到,突然有一日就出了大事,木祖奶一早出去,过了晌午饭点儿仍没有回来,全村青壮年都撒出去找也找不到,穆爷爷在山林里转了几个圈儿都看不见人影,连古桃树在哪儿都看不见,象进了迷宫一样。 到了傍晚,天色将暗,后山突然轰隆暴响,遥遥看过去,感觉地动山摇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见后山密林象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硬推开了似的,成片成片向村庄压了过来,地面泥土翻卷,瓦片窗棱都开始震响。 村里人聚在一起,都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穆爷爷却突然福至心灵,感觉到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跟自己说:不要怕,大家都不会有事,这是山神在施法,需要凡人帮忙,谁自愿想帮忙的,现在就赶到后山上去,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山神施法的祈愿台。 穆爷爷站了出来,跟大家说了他的想法,他自告奋勇牵头,安排各家各户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组织了十来个青壮小伙子,大着胆子就向后山密林走去,果然看见有一条小道,穆爷爷带着众人沿小道走到了祈愿台,看到一个极其美丽的仙女,正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坐在圆形的石台上哀哀哭泣。 穆爷爷大着胆子走上前询问,仙女告诉他,这男子是掌管天下所有植物的木神,遭了劫难,眼看就要散形离世,为了救他,需要用凡人的鲜血来发愿,不过,不能强迫,必须自愿,仙女说她也不知道需要滴多少鲜血才够用,他们一起来的这些凡人,最好都能自愿,这样大家轮流滴血,或者都不用伤及性命,若只是靠一个两个人滴血,那就不好说会是什么结果。 听到仙女这样讲,一起去的青壮小伙子们都退缩了,仙女见状哭得越发伤痛,穆爷爷只觉得这仙女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抚养自己长大的木祖奶,他忍不住问仙女,知不知道木祖奶在哪里?仙女只是哭泣,并不做答。穆爷爷突然省悟过来,他觉得,如果不救这位木神,木祖奶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且村庄面临的灾劫亦难以化解。于是他毅然站了出来,愿意滴血相助,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在他的感召下,跟着他去的村民们也一个一个站了出来,最终一起发愿救回了木神。从此,后山密林里就多了一个石台,村庄里的莫名震动也平息下来,更让穆爷爷高兴的是,等他们回到村庄里时,木祖奶已在屋里等着他们。 木祖奶告诉了大家来龙去脉:原来,那一天她坐在古桃树前,正巧碰见木神现世却遇天劫,她被神力附身,化形成为仙女,施法在后山造出了祈愿石台。可单凭神力,无法救回木神,还需要用凡人的鲜血发愿。发愿不能强迫,只能靠凡人自愿,若是没有穆爷爷带领大家去帮助木神,那么最终的结果就会是木神散形,神力反噬木祖奶,她再也回不到村子里来。而祈愿石台亦会炸碎,震动的力量将波及整个村子的房屋,令所有房屋倒塌。所以,多亏穆爷爷当机立断,感召村民们一起滴血祈愿,救回了木神,这实际上等于救回了木祖奶,还化解了整个村子的灾劫。 这件事让穆爷爷树立起在全族人面前的威信,自此成为族长,至今德高望重。然而穆爷爷自己,对于这件事最深刻的印象,却是那一个晚上,他睡在木祖奶屋外的场院里,所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他站在云雾中,身前是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但镜子里的世界是活动的,他看得见自己在镜子里面,迷迷胡胡地东张西望,就象镜子外面的自己。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5) 镜子里厚重的云雾渐渐散去,显露出来的竟是后山密林那座圆形的祈愿台,很多人围座在石台周围,看不清眉眼,石台上方浮现出仙女的身影,对着镜子里那个茫然的自己轻声道:“小穆,是你来救我吗?” 镜子里的穆爷爷并没有回答,镜子外的穆爷爷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仙子往镜子外看了看,若有所悟,叹道:“原来还不到时候,小穆,你记着,如果以后有一天,你想要用这个祈愿台救人,又找不到我帮忙,就得靠你自己了。”仙女裹着云雾,趋近到镜面,伸开手心给穆爷爷看,她掌上有一株绿油油的小草:“你看清楚,我在后院里种了些这样的小草,到那一天,你把在各家各户的门上绑一株这草,附近别的仙人或者会被引来,那就能帮你。但这可能性不是很大,你还需提前一个月做准备,我屋里有只上锁的小箱子,里面有包黄色的粉末,是消音粉,祈愿最忌杂声,你要提前在附近遍洒消音粉,村里人说话也绝不能大声。到了祈愿的前一晚,你要让整村的人用沾了我血的石头发愿,轻轻敲击地面就行,这样可以令祈愿台与村人感应,会增加你们祈愿的安全性,免得滴血时间太长,真闹出人命来。” 镜子外的穆爷爷蓦地明白了过来,说道:“你,你是木祖奶,今天我在石台那儿看到的仙女,就是你啊,木祖奶。” 仙女微笑着说:“是啊,小穆,你这是闯到我的梦境里来了呢。日后有一日,我会有大劫,我刚刚以为,那一日就是我的终点,现在我却知道了,你会来救我的。不过,到那时,我可能没有机会再对你说什么了,现在先谢谢你。” 穆爷爷有些激动,道:“祖奶,我是你养大的,就算是豁了我的命,我也一定会救你……可你,你不是神仙吗?怎么还会需要凡人解救,今天,你救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仙女的神情渐转忧伤,说:“小穆,我若不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恐怕就再也不会有谁知道了……罢,我告诉你,我是木族的长老,护佑这方圆百里的植物资源。我们这一族,有位创始老祖,繁衍出木族的第一代族人。其实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是仆人,所以我们并不能永生,只是一代一代轮回化形,每一位族人在世的时间大约两百年。现在的木族人,大都靠两性交合繁衍,但我,却是被上一代种出来的,你要知道,每一代护佑此地植物资源的木族长老,都是被种出来的。我的植物原身桫萝,本就生长在你看见过的那棵古桃之下,当年,我是受古桃庇佑,得以化形为人。” 穆爷爷道:“难怪你老是坐在那棵古桃树上,那么,今天石台上的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是古桃的树神吗?” 仙女说:“不,不,他是我族的创始老祖……小穆,我想让你知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化形为人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他。那棵古桃树,是千万年以前,他离世前亲手栽下的。我族有历任大长老专门护佑那株古桃,只不过,我族的大长老喜欢在外云游,古桃长在我护佑的山林中,我便也有责任看护。这株古桃上,有我族创始老祖的气息,大长老可与老祖气息相通,而我守护在侧,虽然只能略略感应到老祖的气息,也觉得十分欢喜。” 穆爷爷看着仙女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仙女叹道:“我为了守在这里,不肯回本族聚集地,亦不在乎外貌容颜,族长早已多次斥责。再加上我竟没有将喜欢老祖的心思遮障起来,为母系长老会查知,更是无法见容于族群。小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我对谁说,我喜欢老祖,都会被严厉贬斥,你也会这样吗?” 穆爷爷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为什么?你要喜欢就喜欢呗,说不定创始老祖也喜欢你呢,这有什么不好?” 仙女淡淡笑了,道:“他不会喜欢我的。小穆,我是仆人,创始老祖繁衍出我们这一族,是为了替他履行在这个世界上护佑植物资源的职责,就算有什么喜欢或者什么不喜欢,也都与我们的职责相关。我族无不爱美,现在更因母系长老会势大,阴柔之风兴盛,但说到喜欢不喜欢,却仍以结果为导向,喜欢什么就得要求个好结果,若求不到好结果,那就不应该喜欢,因为那与仆人的职责相悖。” 穆爷爷迷惑地问:“这也……没错?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当然求不来好结果,你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呢?为了喜欢他,你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这值得吗?” 仙女道:“小穆啊,我就想告诉你,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喜欢就是喜欢,除非喜欢的感觉自己消失,否则就连神仙都无法改变。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标准,喜欢是自己内心的感觉,能有这种感觉,什么都值得了……你细想想去,要是总去算计值不值得的,让你什么都喜欢不起来,那该有多可怕?” 穆爷爷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女冲他摆了摆手,从镜面处向内里退远,厚重的云雾重新聚起,镜里镜外都只剩下茫然四顾的穆爷爷自己。 紧接着,他就从梦中醒了过来,并且,在后面很长的岁月里,忘记了梦境中所经历的一切。 三十二年后,穆家村突然再次山摇地动,穆爷爷冲进木祖奶独居的场院中,想要背着她逃出村去,结果亲眼看见木祖奶就在她住的场院中显化出仙女的模样,下半身长出巨大根系,从场院的土地上扎根下去,迅速蔓延扩展到全村,穆爷爷在刹那间,想起了自己在梦境中经历过的一切,意识到,这就是仙女说过的“以后有一天”。 他听从木祖奶的吩咐,关紧院门不让任何村人进来,而木祖奶就在院中拼力三天三夜,穆爷爷眼睁睁看着她拼到浑身冒血,而村子却稳如磐石,再无灾象。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6) 木祖奶的血浸染了场院中的碎石,自身化作一株桫萝,只给穆爷爷留下一句话:“送我去祈愿台。” 穆爷爷虽然悲痛,却并不惊慌,因为他记起了仙女曾在梦境中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知道怎么去救木祖奶。 于是他把桫萝移栽到祈愿台后面,在木祖奶的屋里找到消音粉,先安排村人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消音,然后选了三个较少吃荤的娃娃,准备为祈愿滴血,还按照仙女的吩咐,将后院的火绒草绑在每家每户门上,将沾了木祖奶血的碎石分发给村人。 穆爷爷对我说:“这事儿啊,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木祖奶就是后山的山神,她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不回神仙住的地方,自愿守在我们村里过苦日子,最后还不惜拿命救了我们全村,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为了她的喜欢付出的代价。后来,机缘凑巧,我祈愿救她的时候,你们赶了过来,所以,小林姑娘,这话我注定就该转告给你,山神说的对,喜欢这件事,不能去算计值不值得,而且连神仙都改变不了。你细想想,要是连喜欢这种感觉,都得讲清道理才敢有,到最后,弄得什么都喜欢不起来,那该多可怕?” 我心神震荡,难道说,土老大要我跟他一起重复过去的旅程,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刻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们这趟出来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要让我听到穆爷爷讲的、注定要告诉我的这句话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做涅母的仆人,我为什么会永远沉浸在深重的绝望里,难道就是因为,从道理上讲,我什么都喜欢不起来吗? 什么都喜欢不起来的感觉啊……涅母在上,这的确是太可怕了。 土呆没有灵力可以读我的心,但分明查觉到我心绪的异样,沉声道:“水媚,你怎么了?穆爷爷的这个故事,凡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惊心动魄,但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明摆着的因果教训。木兰长老为了自己的喜欢,耗在这里一百多年,最终还是为了让木清回归而散形,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并不是解脱,而是沉溺的悲剧。你该知道,我们前世繁衍仆族人时,都曾立过规矩,仆人做任何事,都不可全凭自己喜欢,要以职责为重。若是仆人违反这个规矩,便会导致恶性循环的结果。上次我们见到的古桃,已经濒临死境,连木仆灵力都被困其中,我原以为,只是木清回归时看到了木兰长老护佑的资源地有巨大垃圾死结,不忍心,才留下来为其消解。现在我明白了,是木兰长老对他的喜欢困住了他,让他在这里浪费了三十二年的时间。” 我颤声问:“你……是这么看因果的吗?木清回报了木兰长老的喜欢,对你来说,这是浪费时间吗?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土呆道:“对我们仆人来说,事有什么好坏?只分对于各自的职责来说,是否应该去做。木兰长老觉得木清是创始老祖,不会喜欢她,却只顾享受自己喜欢木清的感觉,毫不遮掩。可她是木清的族亲,为了喜欢木清,不肯回聚集地,一直陷在这里,若是此处的死结不能消解,木兰长老哪还可能有余力去解救穆家村的灾劫?而穆家村人协助木兰长老滴血祈愿,救了木清,木清又怎么可能不予回报?木清困在此处为木兰长老护佑的资源消除死结,对于木清来说,本是职责上的应该,跟喜欢无关,但这一段因果的起源,却生发自木兰长老对木清那毫无自制的喜欢,结果便是恶性循环,你看:若是木兰长老能控制住自己的喜欢,过了百岁就好端端待在赫祁河谷,则木清借古桃化形男身时,就算仍会因男身脆弱而散形,那时与古桃气息相通的大长老也会瞬时赶至,以大长老的灵力,自然可以护住木清的植物原身回转聚集地,再重新化形成人,哪至于被木兰长老拦截出手,搞出来又是沉魂又是祈愿的一堆麻烦,反而多生事端。” 我怒道:“照你这么说,木兰拼尽全力去救木清,倒是救错了不成?” 土呆声音平平:“也不能说错,毕竟彼时大长老未能及时赶来,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意外。但归根结底,惹出后面一堆麻烦,其实都是为了她自己那毫无道理的喜欢,如果没有她的喜欢,木清的状态,可能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呼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叫道:“涅母在上,我们都得跟你一样,做事只为应不应该吗?我什么都不喜欢,到头来,事情不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难道就该永远这样下去吗?不……我不要……我不要再跟着你了,我不要做涅母的仆人……” 土呆也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捂住嘴,心思一片混乱,我怎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我怎么敢对着土老大说这句话?我无法再面对土呆,一拧身跑了出去。 我跑出了招待所,小县城的夜晚十分安静,路灯昏暗无光,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奔跑着,心底里的绝望感就象一个不断在塌陷的大洞,越来越深,在这一刻,我甚至连跟土呆在一起这件事都不喜欢了,彻彻底底地,什么都不喜欢。 而既然什么都不喜欢,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只想逃开,无论怎么逃,无论逃到哪里,只要逃开就好。 可同时,我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无论怎么逃,无论逃到哪里,我都逃不开,我是涅母的水仆,我无路可逃。 “小丫头,又是你在乱跑啊。”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狂乱的脚步就似被地上泥巴粘住了一般,猛然停了下来。我定睛看去,昏黄路灯照射着的马路牙子上,竟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咦,我认识啊,这是,这是阿土婆。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7) 林子五岁时跑丢的记忆无比鲜活的复现在我脑海里,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那次的重演,我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就象小时候那样,乖乖地挨坐在阿土婆身边。她身上的气息暖暖的,脸上的笑意热热的,这景象我很喜欢,我心底里那个不断深陷的大洞,似乎一下子就关上了。 阿土婆拉着我的手,心疼地说:“小丫头,不怕啊,跑丢了不要紧,跟阿土婆坐一会儿就好,你和我的呆仔有缘,他一定会来找你的,放心。” 我靠着阿土婆的肩膀,低声道:“阿土婆,缘份是什么?不需要喜欢吗?不喜欢的话,缘份又有什么用呢?” 阿土婆拍着我说:“小丫头,喜欢是什么呢?听婆婆告诉你啊,喜欢啊,其实就是缘份,你喜欢什么,你就和什么有缘份,婆婆一看见你,就知道啦,你一准儿是喜欢我的呆仔,这没道理好讲,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强行改变,除非有一天,你自己不再喜欢我的呆仔了,那你就和他没缘份了。” 我道:“婆婆,现在,我很糊涂,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喜欢他。再说,他从来都不喜欢我,照你说的,他不喜欢我,他就和我没缘份,那光是我和他有缘份,意义何在呢?” 阿土婆说:“来,我同你讲讲缘份。缘份呐,是指两件事,一是缘,二是份,一心喜欢可以生缘,互相喜欢才彼此有份,生缘不一定开心,有份才真能开心。可是,缘份这种事呢,一旦生起,是各方按各方的算,所以啊,喜欢也就是缘份。从你这方来讲,你喜欢我的呆仔,那么,不管他喜不喜欢你,只要你还在喜欢他,你指向他的缘份都在,就算他不喜欢你,这缘份也没断。只不过,这缘份的感觉会让你痛苦,结果也不一定好。要到有那么一天,你不喜欢他了,而他仍不喜欢你,那么,你们的缘份才会彻底断了。你单方面对他的喜欢,意义也就在于维持这缘份不断,丫头啊,你想不想彻底断了同他的缘份呢?” 我问:“婆婆,世人都说,这缘份是双方面的事,单方面强求的不能叫缘份啊,你也说各方按各方的算,那从呆仔的角度来讲呢?他同我有缘份吗?” 阿土婆叹口气,道:“从他那方讲,就没有缘份的说法啦,缘份这事要非从双方面算,那整个世界上恐怕都没多少缘份啦。可惜,我的那个呆仔啊,打出生起到现在,就一直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在等,等着他终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可到现在,他还是没明白。小丫头,我跟你说,他若是真能有自己的喜欢,就自然也会有他自己的缘份,若他那缘份里真的没你,你也可以放下了。到那时,从你的角度来讲,就算你仍想维持和他的缘份,亦没什么不可以,你的喜欢没有错,喜欢本身不是坏事,只要不勉强别人,你自可以享受你喜欢他的感觉,喜欢属于是你的缘份,与他的喜欢本不相关,你只要知道了他真心喜欢什么,不再纠结困惑就好。可现在啊,我的那个呆仔,压根儿就没有他自己的喜欢,他那缘份还是空的。而且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也再没第二个缘份挂在他身上,这就是还说不定啊。所以,我一直觉得还可以再等等,等等看,他到底能不能明白你对他的喜欢,能不能找到他自己的喜欢,丫头,我觉得,你对他的喜欢,对他对你来说,都很有意义啊,难道不是吗?” 我有些发怔,土呆从来没有自己的喜欢,亦没有别的喜欢挂在他身上,只有我……那我还喜欢他吗? 我说不上来,却忽然觉得,土老大好可怜,他英明神武,他全知全能,可周围不管是谁,只在乎他该干什么,他能干什么,却对他从来谈不上喜欢,他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冷冰冰的? 人类对待神明,有敬畏,有崇拜,有信仰……可这些,算是喜欢吗? 喜欢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想起来便会舒心的快乐感觉,没有道理,没有算计,甚至不一定有原因。 能讲出道理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 土老大没有喜欢的感觉,他是机器人吗? 我自己呢? 我们是涅母的仆人,我们都该是机器人吗?机器人,会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感觉吗?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喜欢的感觉?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从那只初生的小小应龙开始的,为了向涅母献祭,我痛哭了七天七夜,还硬是留了下它雪白的兽角,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它啊。 我蓦地明白了,涅母为什么一定要我拿那只小应龙献祭,那是我第一次,不知不觉产生出来莫名强烈的喜欢感觉。只是当时,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感觉,不明白为什么对于我来说,不去违背涅母本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我却会难过到不能自控的程度。 现在,此刻,我突然真正醒悟到,我会那样难过,是因为,我失去了我的喜欢。 失去了,才知道弥足珍贵。 明白了什么是不喜欢,才懂得什么是喜欢。 我想,在涅母创造的五个仆人中,只有我才真正懂得喜欢的感觉,是不是? 阿土婆象是完全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含笑颌首道:“水儿,喜欢易成痴,你们五个之中,只有你会痴,就是因为,只有你才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 水儿?阿土婆叫我什么?她怎么会叫我水儿? 这个世界上,除了涅母,再没有谁会叫我水儿,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突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扶住我的肩,一个声音沉稳地在我身后响起:“土孜婆?你怎么在这儿?” 仿佛变魔术一样,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在我面前的阿土婆,只不过是从路牙子边上站了起来,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其实说到变,在凡人的眼里,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她衣着没变,五官没变,若从外貌来讲,她并没有丝毫变化。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8) 可是,在我的眼里,站起身的她却已经彻底变了,现在我面前的这位婆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族老人,而且我感觉不到她有丝毫灵力。 我侧转身,看着来找我的土呆,他若是再晚出现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我小时候遇见的阿土婆,真的不是土呆的养育人,她是谁呢?她刚才,差点儿就要告诉我真相了,可惜土呆却在这个时候找了过来,他一眼认出他的养育人土孜婆,于是那个跟我说话的阿土婆就立刻消失了。 之前跟你们讲过,我们仆族人彼此识别,靠的不是外貌,而是灵力气息。当我在林子五岁那年,碰见阿土婆时,虽然我只是再世水仆的落凡体,但对灵力的感应仍很强烈。所以,在凡人林子的脑海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林子没有象普通凡人一样,很快就忘记跟涅母有关的讯息,再自动把奇特的经历演绎成另一个用凡人的理解力可以自圆其说的故事版本。 也就是说,林子从小到大,一直对遇见阿土婆的事记忆犹新,还一直不停地到处去寻找涅母的仆人,全是因为阿土婆曾经留下了灵力气息的印记。现在的我,已是完整回归的再世水仆,适才在路灯下一见到阿土婆,本能就会用灵力去识别,与林子脑海里的印记相合,入立刻便知她就是林子小时候遇见的那位婆婆。 只不过,在婆婆叫出那声“水儿”之前,我根本就不会去想她到底是谁,就当她是小时候遇见的阿土婆,所以我并没意识到,我能认出来阿土婆,是因为她身上的灵力气息,不是因为她的外形长相。 况且,她刚才讲我和呆仔的缘份,一口一个“我的呆仔”,说的那么亲切,我自然就把她当成是土呆的养育人,更没有多想。 没想到,阿土婆竟然叫我水儿,我猛然感知到,我脑海里的灵力印记是那样强大,绝不该是一个普通的土族人留下的。紧接着我便想起来,土呆曾讲过,土孜婆被族长惩罚,并无灵力。适才我方在惊疑之中,土呆就找了过来,而他一张口叫土孜婆,我便发现,阿土婆的灵力象肥皂泡一样倏地迸散消失,尽管我面前这位土族老人的外形丝毫没有变化,但她肯定不再是刚才与我说话的那位阿土婆。 刚才与我说话的,难道竟是涅母? 涅母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土老大一来她就消失了? 土老大见我自己已经站稳,就放开了手,踏前一步向土孜婆施礼,道:“土孜婆,好久不见,可是族中有什么事吗?” 土孜婆颤颤回礼,说道:“拜见老祖,不敢当礼。上次族长回来,说起老祖在外这么长时间,仍是没能恢复灵力,恐对完成涅母的任务不利……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个故事没来得及说给你听,说不定能对你有所帮助,就请族长设法助我再见你一次。今日族长推算,说你就在这小县城里,若我能赶来,或可有缘相见。你也知道,我老婆子的灵力被族长封禁了,赶过来只得靠走路。这一路乏累,我刚到这里歇歇脚,二位就出现了,涅母在上,还真是有缘呢。” 我没有吭声,这位土孜婆完全不记得刚才和我说过些什么,在她看来,我和土呆是一起出现的。她身上没有自己的灵力,无法与我用心声交流,但我却可以用灵力去探查她的心思,这一探,我才发现,土孜婆竟是满腹故事,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我都找不出来,她现在要跟土呆讲的是哪一个故事。 土呆道:“土孜婆,你大约知道五仆已然齐聚,但身为再世土仆,我的灵力无法恢复,这对完成涅母的任务来说会是一个重大的障碍。我这次没有回米契谷,也是觉得辜负厚望,无颜面对族亲。族长早就知道我不在状态,不必同他再说什么,倒没想到你会过来找我……我是出来找水媚的,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招待所。” 土孜婆瞅了瞅我,好象才认出我似的,微微躬身说:“这位原来是水仆老祖啊,恕老婆子眼拙,倒巧了,我这个故事,也和水仆老祖有些关系。我走了这么远,怪辛苦的,辛苦二位老祖扶我一扶,我一边走,一边同你们讲讲故事,行不行?” 我和土呆都答应了一声,一边一个扶住土孜婆,向招待所的方向慢慢踱回去,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感觉,土孜婆讲的这个故事,可能会解开我刚才的疑惑:阿土婆到底是谁? 土孜婆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这是我们这一系养育人代代传下来的一个故事。我此前从没跟土呆讲过,这是因为啊,族长怪罪我不听号令偷育灵珠苗,在封禁我的灵力时曾警告我,无论我怎么养育土呆,都不可以往巫的方向引导他,而这个故事讲的,就是我们这一系里,曾经最有名的一个巫,所以我一直没说给土呆听。” 巫?我抬眼看了看土呆,他已找回前世记忆,对这个名词该不会陌生。 我们五仆前世各自繁衍族群,用类似复印机复印的方式向族人传递灵力,但这种方式难免会良莠不齐,族人所得灵力有深有浅,还会出现个别完全扭曲变形的状况。 与复印机的不同之处在于,若是复印纸张时字样图案扭曲变形,那就会什么也看不明白,但若是我们复印灵力扭曲变形,却并不影响族人使用,唯一的问题,只是难于辩识这个族人的身份。 简单的说,这种灵力扭曲变形的仆族人,就有点儿象是族群里的变色龙,除非他自己显露身份,其他族人很容易会被他的刻意伪装瞒过去,把他当成别的族人。当然,再怎么伪装,自骗不过五位仆人族的老祖,所以,我们一早就发现,在我们繁衍的第一代仆族人里,各族之中都出现过几个这种变色龙一样的族亲,而为了防止其他族人认不出来他们,我们五位就给这样的仆族人打上了一个印记,称他们为“巫”。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9) 此次再世回归,除了土族,其余四仆的族人都再无变色龙般的族亲存在:水族不用说了,仅剩族长;木族大部分采取两性交合方式繁衍,扭曲变形的灵力会被正常的灵力牵引覆盖,渐渐再无变色龙出世;火族受资源枯竭影响,变色龙形的“巫”会最早夭折,或者散形即灭不再轮回,是以现在也无这样的族亲;金族的变色龙则是被金灿自己封印住了,还记得那座浮空的金属山?在灭绝掉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代人类后,金属山浮上了太空,带着那些稀有金属遥摇避开了现在的人类。前世金灿在繁衍族群时,只冒出来一个灵力扭曲变形的“巫”,他指定那个“巫”护佑这些几乎不可能再被人类利用的金属资源,然后把那个“巫”封印在钇石板里,用障力锁死,什么时候人类能利用到太空里的金属山,什么时候封印才会解除,所以,金族的变色龙族亲根本就没有轮回传承下来。 五仆族群中,唯一轮回传承到现在,还有“巫”的,就只剩下土族。 只是,我以前并不知道,土族的“巫”这一系,就是养育土呆的土孜婆这一系。 土孜婆继续讲道:“两位老祖,对巫的事应该都还有记忆?仆族人以灵力互认,巫却是变色龙,可以伪装成任何一个他想扮演的族亲,也可以伪装成毫无灵力的凡人,所以,我族老祖当初给变色龙留下的印记,就是他一旦在族人面前伪装,立刻会被族人当成凡人,那就闹不出什么乱子。而且,巫的灵力很难在散形后保持原样,留给新出世的族人收取时,多半会被重组,渐渐也就变成正常的族人灵力了,我族的巫也越来越少。只有我们这一系,扭曲变形的灵力竟然一直是扭曲的,完全没有恢复正常,而且一代一代轮回传承下来,添多了一个毛病,我们这一系的巫,特别喜欢伪装成凡人,跑出去跟凡人打交道。所以,在土族的族亲里,我们这一系一直比较另类。延续到现在,也就只有我们这一系还有可能会出现巫了。” 我猜到土族的族长为什么不让土孜婆教导土呆有关巫的事,土呆身为土族人,却没有灵力,若是告诉他过去的巫是如何伪装成凡人的,土呆禁不住诱惑,也会到凡人那里去假装成巫,那就会出乱子:他要是有灵力,反而不怕,不管出什么乱子自己都能解决;他没有灵力,那惹出了乱子,就得让别的族人去替他善后,最不喜欢族人不在状态的土族族长,肯定不愿意土呆惹这样的麻烦。 土孜婆看了看我,说:“唉,反正族长就是说,我自己没有灵力,担不起责任,所以不能再给土呆做坏榜样,族长让我,老老实实把这呆瓜养大,绝不要让他有出谷的心思就行。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土呆是再世老祖,族长说我违令偷育灵珠苗,那是大功一件,对我再无任何禁令,更不再封禁我的灵力。只不过,我的灵力封禁时间长久,想要恢复,就如同灵珠苗化形为人一样,需要十二个月的时间。所以,我现在还是没有灵力,只得继续同你们讲讲故事。” “土孜婆,你就象以前那样跟我讲。”土呆平静地说。 土孜婆道:“土呆,我告诉你,我们这一系,在几千前,曾出过一个着名的巫,打从他成人破关,他就离开了米契谷,混迹于凡人中间,几十年都没有回来。他在人类世界里留下了一句话,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这句话,在人类世界里开创了一个教派,绵延至今。他在人类世界里都经历过些什么,倒是无关紧要,可他回到米契谷时,却引起了轰动,你道为何?” 土呆看上去很习惯土孜婆卖这种关子,立刻应道:“为何?” 土孜婆很得意地讲下去:“他竟然不再是巫了,他的灵力四平八稳,清晰可辨,就连当时的族长都找不出任何扭曲变形的迹象。要知道,这在我们仆族人中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仆族人中的巫都是天生的,灵力扭曲变形,无论碰到哪位族亲,只要用灵力一探就可以知晓。当然,巫反过探得其他族亲的灵力形态,便可伪装成这位族亲,但伪装时,若碰到灵力强大的族人,启动老祖留下的印记,这个巫就会瞬间变成凡人。当年,那位了不起的巫回到米契谷,他那不再扭曲变形的灵力并不与任何族亲相似,但为了以防万一,灵力最强大的族长还是试了试他,不要说启动,印记竟全未显现。这让整个族群都惊讶到极点,要知道,就连前世的土仆老祖,都无法将族人扭曲变形的灵力恢复正常,只能加个克制的印记,而这位巫出走人间几十年,竟然靠自己做到了,似乎他比土仆老祖还要厉害些。” “后来呢?”土呆认真听着,问道。 土孜婆收起了得意的神情,略有些泄气地说:“后来……就没什么出奇了。当时,族里还有几个巫,另外四个仆族也有巫慕名而来,想要向他学习怎么让灵力恢复正常。谁知道,他只是天天盘膝坐在那里闭目打坐,问他什么都只得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用灵力探查他的心思,也毫无所得,族亲们的感觉都很古怪,他的灵力好象什么都有,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渐渐地,就没有族人再来理他。然后,他就向族长申请当养育人,种了一棵灵珠苗,把我们这一系传承下来,直到他散形离世,再无异事发生。而轮回传承他那灵力的下一代,居然又变回巫了,扭曲变形的灵力里也仍然带有老祖留下的克制印记。仿佛前前后后,就只出了他这么一次奇迹,他散形后,就全还原了。” “这个故事,为什么不能讲给土呆听呢?”我不解地问。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0) “族长封禁我灵力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是明白的。”土孜婆对我解释:“他说不让我教导土呆成巫,就是指不能跟他讲我们这一系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水仆老祖你想,我们这一系,有个巫竟然跑到凡人中间,想办法让自己的灵力恢复正常了,这是多么奇特的例子啊。族长他是怕土呆会有样学样,自己没有灵力,听了这个故事,以为也能跑到人类世界去找回自己的灵力……” “对啊,我为什么不能去人类世界找一找,试试看呢?”土呆猛然停住脚步,失声应道。 “看,看,我就知道。”土孜婆摇着头说,“你肯定会往这方面去想,土呆,你和他不同,那位巫是有灵力的,只不过扭曲变形罢了,你根本就没有灵力,又怎么去无中生有?”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专门跑来,讲给土呆听呢?”我更加不解地问,“你辛辛苦苦走这么老远,刚才不还说,这个故事可能对他有帮助吗?” “我可不是专门来讲这个故事的,我真正要讲给你们听的,是我们这一系,从那位奇特的巫那里,传承下来的秘密。”土孜婆终于说到正题,“只是,讲故事嘛,总得先把来龙去脉讲清楚,那位巫直到散形离世前,才告诉他养育出来的下一代,为什么他的灵力能恢复正常,但下一代的灵力,却还原为扭曲变形。” 我忽然悟到一件事,盯着土孜婆道:“你是巫?你的灵力,本是扭曲变形的?” 土孜婆点点头:“水仆老祖总算是听明白了。对,我们这一系的灵力,一直就是扭曲变形的,我,就是土族这一代的巫。所谓族长封禁我的灵力,就是他启动了我灵力中的印记,让印记克制住我,我就象个凡人一样,再也没有灵力。现在,族长又重新封停了印记,我的灵力才能慢慢恢复。在恢复之前,我仍然只是象个凡人一样,水仆老祖也探不到我的灵力。” 不,我在心里想,我探到过灵力,只不过那是阿土婆的灵力,难道这会是伪装吗? 土孜婆的灵力被印记克制封禁,那她还可以伪装成别人吗? “那位巫,他的灵力真的恢复正常了吗?”土呆思忖着,缓缓问道。 土孜婆说:“你真是没有白听我三十年的故事啊,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是的,那位巫在散形离世前,说出了他的秘密,他并没有真的将扭曲变形的灵力恢复正常,所以,他养育的下一代收取的灵力依旧是扭曲变形的,他只是通过在人间行走几十年,悟出了一种缘法,获得了一个更高明的印记,简单说,是涅母的印记。” 涅母的印记? 我恍然大悟,原来,涅母的印记由那位几千年前的土族巫传承了下来,一直传到土孜婆身上,可是,除了最早的那位巫之外,传承涅母印记的后代巫,再也没谁能开启涅母的印记,所以土孜婆这一系的灵力仍是扭曲变形。 这个涅母的印记,只有在遇见我的时候,才会开启。 那位和我说话的阿土婆,自然就是涅母的印记。 可还有一桩我没想通,为什么土呆一出现,涅母的印记就立时关闭了呢? 土孜婆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在继续讲她的故事:“那位巫在人间生活了几十年,被人类尊称为天下地下唯其独尊的神佛。他说,他在修行的过程中,悟出了涅母到底去了哪里,勘破了修行法门,由此,便得到了涅母的印记。涅母的印记,自然比土仆老祖当年留在扭曲变形灵力里的克制印记要强大的多,开启了涅母的印记,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呈现他灵力的模样,能保持完全正常,就连族长也无法发现真相。可实际上,他的灵力仍然是扭曲变形的,只不过再也不会被族人灵力查知罢了,就连克制印记都无法显现。在那位伟大的巫散形离世之后,涅母的这个印记,就随着我们这一系轮回传承了下来,只不过我们谁也不会那位巫的修行法门,涅母的印记再未开启。那位巫离世之前说过,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缘份,不必强求,缘份到了,涅母的印记自会开启。” “婆婆,什么样的缘份,才会让涅母的印记开启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土孜婆遗憾地说,“悟到了,缘份就到了呗。只可惜,这几千年来,我们这一系的巫,再没有一个能够悟到,也就完全没有缘份。若是我自己能开启涅母的印记,族长哪里还能封禁得住我的灵力呢?” 我默然不语,想起了刚才阿土婆对我讲的话,她说,喜欢就是缘份,单方面的喜欢能维持缘份不断,难道,所谓开启涅母印记的缘份,就是我对土呆单方面的喜欢? 又或者说,土呆会不会,并非真的不喜欢我?他只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一念及此,我急切地问道:“土呆,我五岁……不,林子五岁,也就是……你九岁那年,你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土呆被我问楞了,土孜婆却笑道:“啊呀,这个我知道。土呆九岁那年,第一次写日记,认为他自己是一个凡人,被我偷回来当成仆族人养育。他在日记里写着,他模糊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五岁的妹妹,似乎也要被我拐来了,他担心得不行呢,字里行间啊,十分心疼他那个想象出来的妹妹呢。” 土呆黑着脸,气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偷看我的日记,你看了十年后我才发现……” “你要拐走我?”我盯着土孜婆,五岁那年我曾经跑丢了,难道竟不是意外吗?我能回到父母身边,难道是因为我和土呆的缘份,开启了涅母的印记,才保住我二十多年的凡人平安吗?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1) 土孜婆脸上显出惭愧来,道:“哎呀,说漏嘴了,水仆老祖,还请你多多包涵。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水仆的落凡体啊。说起来,那一年,我恰好和土怒公一起出来行走,巡查我的护佑地。呐,我没有灵力,这些年来,其实都是土怒公在帮着我护佑资源。说来也真是巧了,林家居住的那整个城市,都在我的护佑地上。当时,林子的父亲正在拍一个什么电影,在郊外取景,把那块土地祸害得不成样子,我很生气,土怒公更没好脾气。恰好林子的母亲带林子出来探班,林子极其活泼好动,趁大人不注意跑开了,土怒公说,他不能用灵力直接伤害凡人,但我曾是仆族人中的变色龙,装成凡人很容易,就出主意让我逗引孩子,把林子拐带走几天,让林子的父母四处寻找,就没精力来继续祸害土地了。我觉得,土怒公这个主意不错,反正我又没灵力,装成凡人,拐走林子,并不算违规。可奇怪的是,当年我带着你没走出去多远,居然就坐在路边睡着了。等我醒过来,你母亲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牵着你的手,对我千恩万谢,我只好自己回去找土怒公。幸好,虽然我拐走你的时间不长,可土怒公已经争取到机会,用灵力在拍摄的片场造出来一些幻象,加上林子差点儿走失,林子的父亲认为自己冲撞了鬼神,就放弃了拍摄这部片子,让那片土地得以重养生息,水仆老祖,那片土资源得到及时护佑,也算是托你的福。” “土呆怎么会知道你要拐走我的事呢?”我追问细节。 土孜婆道:“他那时候还小,又是族里谁都知道的呆瓜,虽然我跟土怒公出去也就只有一天的时间,但还是不放心他独个在家。我种了株幻影草在坑屋里,他能看见我在外面干什么,我也能通过土怒公的灵力与幻影草沟通,随时看见他的情况,若是有谁欺负他,土怒公带着我瞬移,马上就能回来的。” 我转向土呆,轻声问:“你当时,看见了土孜婆要拐我走,于是你担心我,是吗?” 土呆仿佛陷入了回忆里,没有说话。 我再问:“刚才,我跑了出来,你追着四处找我,对不对?你在担心我,是不是?” 土呆仍然不言不语。我丢开土孜婆,双手抓住土呆,冲他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你担心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我们俩有缘份,我不管什么任务了,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做涅母的仆人,我再也不要做涅母的仆人,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要跟你结婚,我要……”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喊叫声戈然而止。 我呆楞住了,什么也来不及想,只觉得心尖上有一点尖锐的痛楚,迅速向全身蔓延开来。 土孜婆着急了,扯着土呆道:“土仆老祖,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打水仆老祖呢?这是怎么了啊?” 土呆似乎也很意外,他低头看着那只抽打我脸庞的手掌,显得有些僵滞。 我闭上眼睛,泪水潺潺而下,强自抑住满身针扎般的痛楚,用灵力一点一点地,探查着土呆的心思。 可是,他那巨量的记忆,仿佛突然退开很远,整个心神空空落落的,好象什么都有,但又什么都不着痕迹,我的灵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他心神内游走,不象之前,一触即觉受到重创。 我的灵力只带着一个问题在探查:你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你喜欢我吗? 然而这个问题所到之外,全是空,空茫无定。我的灵力并不是触不到他的心思,只是一触便遇退缩,我捕捉不到,我不肯放弃,坚持四处探查,忽然,我触到一个硬硬的心神,与此同时,有声音传进我的心里:你怎么能不愿意做涅母的仆人? 我睁开眼睛,悲哀地对土呆说:“这就是真相吗?在我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时候,你会担心我,而当你面对我的时候,你的心里就只剩下这一句话,你无法接受我不愿意做涅母的仆人,于是你对我的那一点担心,一看见我就会烟消云散,对吗?” 土呆抬头看着我,僵直的身形放松了些,道:“水媚,前世你要与我结婚,我没答应,后来你与木清结婚,闹出乱子。包括这次的再世回归,五仆齐聚,竟搞成眼下这个千疮百孔的样子,原来都是因为,你不愿意做涅母的仆人?是这样吗?” 我说:“还有什么可问的,其实你早就感应到了,你是全知全能的,你只是不肯相信罢了,你本就代表着疑,到此刻,你还不肯信吗?” 土呆道:“信不信,现在也不是很重要了,我本来守着我们的规矩,不想强迫你听从我的命令,可你既然有这个想法,那我就不能再由着你的心意了,打你一掌,是想让你安静下来听从我的吩咐。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我吗?行,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我一起去完成涅母的任务,完成任务之后,我可以达成你的期望。” “怎么完成?”我无奈地问,没有在意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别强迫我答应你之前的那个想法,你还是想让我受托灵魄石,再在金灿拯救世界后,强行拆开五仆已经交融的灵力吗?土老大,我做不到的,我不愿意再做涅母的仆人,若是我的灵力已被金灿交融,我的期望就已经达成,我还什么必要再多生枝节?所以,单凭我自己的意愿,我绝对做不到去拆开大家,恢复这个世界的规矩,就算我有灵魄石在手,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之前的想法必须改变,我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土呆心平气和地对我说。 “什么计划?需要我帮忙吗?”土孜婆问。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2) 土呆点头道:”需要,土孜婆,你的故事给了我很大启发,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我大概也已悟出涅母到底去哪里了,我要你把涅母的印记传承给我,这个印记,可能就是五仆完成这次救世任务的钥匙。” 土孜婆表示,她来找土呆就是为了这个,土族族长跟族人们说了,灭世的日期就在几周之后,如果五仆不能救世,土孜婆的灵力反正来不及恢复,涅母的印记会在她身上湮灭。所以,她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跑来告诉土呆,土呆虽然是土仆老祖,可也仍是她这一系的最后传人,这个秘密不能在她那里断绝。土孜婆说,她来这世上,也要替涅母做些事情,别的做不了,这件事一定要做。 于是,就在这半路上,我见证了土孜婆向土呆传承涅母印记的过程。并不复杂,印记是通过仆人巫具来传递的,土孜婆和土呆都无灵力,却有各自的巫具,土孜婆的巫具是一只小如针眼的漆黑小甲虫,停在她的指尖上,就如一颗不起眼的小黑痣。但随着土孜婆念念有词,这个小黑痣飞快地跳进空气中,舞动了起来,土呆拿出灵魄石,小黑痣围着它敬畏地转了一圈儿,倏地便印了上去,眨眼间,竟将雪白的灵魄石染成了黑色。 土呆静静站着,单手托着灵魄石,一动不动,土孜婆已经停下来不再念诵,退后一步,等待灵魄石的变化。 不一会儿,灵魄重新显露出白色,渐渐将黑色全部逼退,直到逼成还原为最初那一个小黑痣,从灵魄石上倒飞而起,落回土孜婆的指尖。 整个过程,也不过就只有一分钟。 我已感觉到土呆与刚才不同,他的外表丝毫未变,但却多出了一丝我十分熟悉的气息,那是涅母的气息,也是阿土婆的气息,土呆收取了涅母的印记,自然也就知晓了我曾经和阿土婆说过什么,不过,他巨量的记忆再次成了将我拒之门外的阻隔,我无法探查到他现在的心思。 但很明显的是,他和之前已大不一样,我和他扶着土孜婆一路走一路说话,眼下已经走回到招待所的的拐角处,我们停下来的地方隐在黑暗中,夜已深,没别人能看见我们在干什么。不过,我站的角度正冲着招待所大门,我略从拐角那里探探头,就能看到穆爷爷正站在门前的灯影里,焦急地东张西望。 土呆不用回头,也知道我在看什么,他并不理我,直接对土孜婆说:“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我和水媚要去个别的地方,不能再带着穆爷爷一起走。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善后,你先去招待所歇一晚,明天跟穆爷爷一起回去。穆家村的人会来接他,你也可以坐凡人的车回去,不用再走得那么辛苦。” 接下来,我再次见识到了土呆临时编圆故事的本事:他带着我和土孜婆,出现在穆爷爷面前,跟穆爷爷说,其实庄老奶奶已经去世了,我刚才突然情绪激动跑出去,是不想再骗穆爷爷。土呆追出去安抚住了我,同意回来跟穆爷爷讲真话。很巧的是,我和他在路上碰见了土孜婆,土孜婆自称是附近的一位通灵师,庄老奶奶的灵魂感念到穆爷爷的牵挂,特地拜托通灵师来与穆爷爷相会,要与穆爷爷说几句告别的话儿。土呆说,通灵师需要到原来古桃所在的那处密林里去,因为庄老奶奶曾与古桃结缘,那里是最合适的招魂之处。 穆爷爷听了这一席话,信之不疑,回到招待所房间里,立即打电话叫穆家村的人第二天来接自己和土孜婆。 我和土呆则略事休整,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赶到火车站,搭乘就近方便的一趟火车,照土呆的计划,前往我再世回归时的灵力所在之处。 我当然丝毫不担心土孜婆如何去跟穆爷爷做那一场招魂通灵的表演,土孜婆给土呆讲了三十年的故事,很知道象模象样撮哄凡人相信的各种细节,她完全能安抚住穆爷爷。 我倒是被土呆突如其来的行程安排给弄迷胡了,他为什么要带着我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呢?那里不通飞机,我和他只能坐火车去,而且要转好多趟,这一来一去,怕不得花掉两周的时间?灭世在即,我们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但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土呆一路颠簸。我知道木清会让木族人打探我们的行踪,想来就算我们离开的时间比较长,木清也该能替我们周旋金灿,我不用担心。土 呆更是提也不提留在林宅的那几位,仿佛已把他们全忘记了。 他越来越象前世的土老大,独断独行,理所当然认为我们都会配合他,习惯于完全不考虑我们有什么意见,只顾完成他自己的计划。问题在于,他现在是要带我去干什么呢?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不讲,我也不问,阿土婆跟我讲的话一直在我心里回响,我喜欢土呆,我就和他有缘,若是连这点喜欢,我都不再坚持的话,那就是我自己要断了这缘份,我真的想要断吗? 喜欢是一种感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扪心自问,我对土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那我,总该要坚持下去? 这感觉,类似我执着于落凡人世,过程并不愉快,也没有达到逃开绝望的目的,但是,除了坚持做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那就坚持下去做呗。只要我还存在着,我就坚持下去,哪一天我不存在了,才算是我做到尽头。 阿土婆说我是痴,痴就坚持,没有理由,没有希望,不看结果,只是坚持。 这听起来没什么逻辑,更不讲道理,土老大完全无法理解,他不会因为我的痴而感动,也不会因为我的痴干扰他想要做的事,他突然中断和我重走旧日旅程,转头带我前往我的灵力回归之处,只能是因为,他已从土孜婆讲的故事里得到了启发,并且依据涅母的印记,调整了他的计划。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3) 这一路上,土呆不怎么同我说话,我却忍不住,时不时会用灵力去探查一下他的心思,土呆收取了涅母的印记之后,心思中那巨量的前世记忆似乎不再暴烈难挡,阻隔仍然厚重,只是不再那么硬梆梆的,打个比方,就好象我原来是碰上了装有爬爬刺的墙壁,灵力一触就难免受伤。现在呢,涅母的印记如同给爬爬刺上铺了一层棉垫,我能感应到尖锐的突起仍在,却是好歹伤不着我了。 这样一次次试探,我多少从土呆的心思中得到了些讯息,东拼西凑,再加上我自己的猜测,渐渐大致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土孜婆说几千年前那位了不起的土族巫,在人间几十年修行,悟出涅母到底去了哪里,还得到了涅母的印记,土呆便由此想到,涅母的消失,必与人类有关,而我千万年来落凡人世,每一世转投凡胎,引咒都会牵动我的灵力,若是凡人世间里有丝毫涅母的气息,我的灵力肯定都能感应得到。那位巫只不过在人间几十年,就能获取到那般强大的涅母印记,一旦开启,竟能让涅母借土孜婆的身体说话。那么,在凡人世间被牵动过千万次的我的灵力,必然应该会获取到更强烈的涅母印记。所以,他要带着我去找出那些印记来,土呆认为,若能把涅母留在这世间的印记都找出来,就一定能帮助他恢复灵力。 不得不承认,我一旦悟透了土老大的计划,便觉得无可挑剔,他知道的这些信息我都知道,可如果不是他先这么想,若凭我自己,我就想不出来这样的计划。 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设下的那个能让我千万次落凡人胎的引咒,会是无需修炼的天然法门和现成路径,极有可能为我们引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涅母印记呢? 我应该比土老大更了解我的引咒才对,可是我就想不到这一点。 你们可别小看我的引咒,水系灵力最善疗愈,前世的我在散形落凡之时,几乎是将全部疗愈的能量都用灵力封进了我的引咒里面,这才能在千万年以来,生生世世令我安然无恙地重复落凡人身。到最后这一次,连金灿的灭咒都没能克制住我的引咒,不但再次成功让我落凡为林子,还挣脱开来,自行回到了灵力回归之处,甚至还能牵引金灿的灭咒游离出金灿的控制范围。 疗愈的本质,其实就是重生。 在涅母创造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条并非土老大创造出来的规矩,那就是:毁灭的力量,永远克制不住重生的力量。 这个规矩,自涅母创世时就存在,却是在第一代人类被土老大和金灿灭绝之后,我们才从涅母那里听说。 第一代人类被金灿用浮空金属山绞碎,带进外太空之后,涅母常常悲戚忧伤,不说一句话,我们五仆谁都不敢用灵力去探查她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 直到神心小岛出现之后,涅母才重展欢颜,她对我们五仆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记着,毁灭的力量,永远克制不住重生的力量,这是我创世时就定下的规矩。无论以后我在不在你们身边,你们都不要忘记这个规矩。 金灿当场就问:涅母,我的灵力多用于毁灭,水仆的灵力多用于重生,那岂不是说我的灵力永远克制不住水仆的灵力? 涅母笑而不答。 土老大道:五仆各忙各的,又不用彼此打架争斗,你问这个问题有何意义? 当时,我们几个都觉得土老大说的有理,虽记下了涅母所说的规矩,可谁都没去想过,这个规矩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我前世为自己设下强大的引咒,是存了绝不再回来继续当涅母仆人的决心,我不断落凡人身,就是不断重生。而我的落凡体每次死亡,引咒都会释放出最大的能量,无论我死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或者死得多么凄惨,我的引咒,都可以在我的灵力回归之处,汇集起我的全部疗愈之力,助我重生为人。这个过程中,由于水系灵力最擅借助外部环境的支持,为保证水系能量的充分释放,在我重新落凡人身的那一瞬间,若天地之间任何我可以借助的力量,都将被引咒发现,牵引回我的灵力所在之处,并留存在那里……而涅母的印记,肯定是属于天地间最容易被引咒发现和牵引的支持力。 这个世界是涅母创造的,印有涅母灵力气息的印记,是这世间所有力量的源泉。前世,当涅母还在我们的身边时,我们在这世间行走,常能见到涅母的印记,感受到涅母灵力的气息,得到涅母力量的支持。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涅母消失了,五仆就再也无法感受到涅母灵力的气息,也再没见过涅母的印记,所以,我们曾经都以为,涅母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上了,一直没有回来。 却没想到,几千年前,竟然有位土族的巫,获取过涅母的印记,还传承到现在。这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留有涅母灵力的气息。那么,千万年来引导我落凡人世的引咒,的确最应该获取到这些印记,只是我的引咒所获取的印记,除我自己前去,再没别的仆人能够令其显现。 所以,要到我的灵力回归之处,让我自己去找那些印记,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计划了,土老大几乎在眨眼间,就想通了这个逻辑。 我的主动性差了些,但土老大想通了,我也就想通了。 足足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我和土老大终于赶到了我的灵力回归之处。其实,这所谓灵力回归之处,就是我们五仆为灵力回聚所定点的一个座标:涅母的仆人散形,灵力散化在天地之间,如果没有这个座标,五仆就算记忆觉醒,也无法收聚起散化在天地之间的灵力。为了方便我们自己找到,按照正常逻辑,这个座标应该要定在哪怕是经过亿万年也仍能特征不变的地方。于是,木仆将座标定在了栽种古桃之处,金仆和火仆都将座标定在本族群的聚集地里,而土老大把座标定在神心小岛上。本来这没什么问题,就算神心小岛的座标飘移无定,但再世土仆必然是神心小岛的资源护佑者,护佑者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的护佑地,故此,土老大的再世回归本不该有滞碍。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4) 但谁能想到,神心小岛竟会炸成齑粉,全然无存呢? 至于我,我前世落凡成人,存了不想回来再当水仆的心,就把灵力回归的座标,随机定在了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极深地下水层,我甚至都没有去记忆周边的环境特征。反正,我身为凡人,每次死去时,引咒会牵引着我再次落凡,自行回到那个座标处汲取灵力来疗愈我,无需我自己记忆。 反倒是我不再落凡,要觉醒回归时会有麻烦,引咒不再牵引我落凡,就不会再自行回到座标处,要靠我自己在记忆里找回灵力回归之处,那恐怕要耗费很长时间,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去碰运气,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碰回那个座标。 所以小凝露虽然能跟金灿灵力互通,却始终未能觉醒,就是因为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灵力回归之处。后来小凝露突然夭折,引咒不得不全力与灭咒对抗,虽然尽力让我落凡成林子,自己却弹回了灵力所在之处,没办法再跟着我。 我随机设定的这个座标,恰好同时有火族族长护佑的一条隐密油脉。引咒弹回时,火族族长心生感应,跑过来查看,这个座标才被曝光,我的灵力才会火族族长收聚。 之后,卜杜亦被灭咒引来此处,得木族大长老相助,他取回了我的引咒,到那时,我们这才知道,这个座标所在的地面,还有一大片被木族大长老护佑的沙漠林。 有了以上这种种明显特征,再加上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已几乎再没有人类交通工具所不能抵达的地方,所以,土呆才有办法带着我前来此处。 虽然这一路,我和他辗转跋涉,耗时很长,但比起我自己完全不知道座标在哪里的情况,已经是相对很容易的旅程了。 时到今日,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并非只是挫折,如今连小凝露的惨死,都显露出其必然的意义来,难道,真的一切都早已注定?难道真的发生即为合理? 有个凡人曾说过,世界就是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我和土老大站在那片遥望无际的沙漠林中,木族大长老不知在何处云游,并未在此地出现,土老大对我说,这次不需要木族大长老帮忙,因为我的灵力已全部恢复,他让我施法牵引,将深藏于地底深处的水引到地面上来。 什么叫做“把深藏于地底深处的水引到地面上来”? 呐,我解释给你们听:偌大沙漠,在我施法牵引之下,只不过片刻时间,已变成了汪洋泽国。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是天下水资源的护佑者,我手持凝露杯,能随心所欲控制水势,沙漠林不会受到伤害,此地的动物亦被护障,更不会影响到远处人类的安全。 但是,此处突现滔天水势,即使我用了障力消减,也仍难免被人类查知异象。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前世的我,曾经为了调节地球上的水资源,就象这样借荒原蓄水,最多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水势退去,荒原便会恢复原状,人类还给这种异象起了个名字,叫做“移动的海子。” 土老大拿出灵魄石,灵魄绽放出淡金色的光芒,这光芒很快扩大,形成一个金色光柱,把我和土老大都包裹在里面,四周水势涨大,却丝毫没有侵入这个光柱,水流安静地环伺在外。 蓦地,有一点一点的淡金星芒开始在水中闪现,甫一闪现,便被光柱吸了进去,与光柱融为一体。 土老大沉声说道:“我料得不错,你落凡千万世,竟吸引回来这许多涅母的印记,只是散化成点,无法合成完成的一个印记,亦从未被谁查觉。现在,土孜婆已把一个完整的涅母印记转给了灵魄,以这个印记为中核,便能把涅母灵力的散化气息汇聚起来,最终合成一个极强烈的印记。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凭这个印记找回我的灵力,但我相信,有这个印记,我们肯定能知道涅母的心思。” 我默不作声,想起来尘封已久的前世旧事,在这个世界上,何时开始出现涅母的印记呢?是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后。 涅母将她的身形给了我,自此不再有自己固定的身形,而是变幻莫测,毫无规律,只不过,无论涅母怎么变化,五仆都能立刻认出她来,就是因为,只要涅母出现,就会留下涅母的印记。 五仆都记不住涅母出现时的样子,只能认出涅母的印记。但其实印记也没有固定的样子,而且根本记不住,每逢印记开启,我们自然能认出来,可印记关闭时,就算在我们眼前,我们也无法查觉。 林子五岁时遇见的阿土婆,就是遇见了涅母的印记,彼时的林子当然不可能查觉到这是涅母显现。而现在的我恢复如初,此次重遇阿土婆,第一时间里居然也没有认出来是涅母显现,我猜,这是因为千万次落凡为人,我的智力的确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另外,我被误导了,我已经知道土呆是土孜婆养育长大的,阿土婆口口声声对我说什么“我的呆仔”,我便先入为主,把她当成了土孜婆。 若不是忽然听到她叫我“水儿”,我还省悟不过来呢。 涅母的印记需要开启,才能被我们查觉。印记关闭,会散化成一个没有质量也没有形状的小点,无从查觉。土呆从土孜婆里接收过来的涅母的印记,虽然是关闭的,可被灵魄聚合,保持为一个完整的印记,虽未开启,仍能被我们感知,并能吸聚别的印记。 否则土孜婆的巫具里装有涅母的印记这么多年,怎么会全无任何土族人发现呢?包括最厉害的土族族长,他要是知道被他封禁了灵力的土孜婆,竟然藏有涅母的印记,似他这么讲尊卑上下的脾性,怕是会被吓傻? 四周大水里的淡金光点,象碎落的雨滴一样,跃进罩着我和土老大的光柱里,消失不见。而光柱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强烈,直冲向幽暗的苍穹,仿若开启了一条通向无尽太空的金色道路。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5) 我极目向上方望去,却只觉上方黑不见底,除了光柱本身,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我用灵力探查,也无法触到任何熟悉的气息。 我转回眼光看向土老大,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呵,他的思路比我转得快,他已经想到了,印记若是不能开启,那他聚集起再多散化的印记,也只不过是让灵魄石的显象变得无比强烈,仍然无法得到涅母的回应。 你们还记得,涅母的印记在前两次是怎么开启的吗? 要靠缘份。 前两次,因缘凑巧,我喜欢他,他担心我,涅母的印记才被开启……可问题在于,土老大前两次的担心我,都是无意中的心绪,而且,都是在他看不见我的时候,现在的我,明明白白就在他的眼前,那他还会担心我吗? 很难。 光柱已经伸展得极高极远,但还是什么都没出现,显然,土老大仍没办法找到喜欢我的感觉。 我倒是心平气和了,虽然我比不上土老大的智力,反应慢了几拍,可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我早已学会接受。 土老大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看了看自己没拿灵魄石的那只手掌,问我道:“我打过你一巴掌,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被他这一问,我的脸颊竟热辣辣地疼了起来,我能原谅他打我吗? 不,我当然不会原谅,这曾是土老大自己定下的规矩,食物链上的生命可以拼死争斗互伤互食,但正如某个人类曾经总结的那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万生,在天地的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谁都没资格教训谁。 除了涅母。 教训的意思,就是让对方从痛苦中获取经验。 除了创造这个世界的涅母,还有谁能如此高高在上,以“为了让你知道错在哪里”为借口,而“故意让你痛苦”给你教训呢? 五仆之间,从无上下等级之分,就是因为,土老大明确定下过这样的规矩,谁都没资格教训谁,所以他打我,是为了给我教训让我听他吩咐,这已经违反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那我为什么还喜欢他? 这个问题,若非我千万世落凡为女子,尝尽这世上女人的痛楚艰辛,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女人的心呐,就是这么没有逻辑。 被自己喜欢的人伤害了,却仍然无法停止对他的喜欢。 因为,女人需要喜欢的感觉,如果一个女人,什么都不喜欢,那活着,存在着,该是多么可怕? 而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一种喜欢,比喜欢一个人,更让女子沉迷难以自拨。 女人,注定是要去喜欢别人的,因为女性负责孕育生命,如果不喜欢别人,又怎么愿意去和别人共同孕育生命呢?孕育生命就意味着伤害自己,所以女人,哪怕是被重重地伤害了,也还是会去喜欢别人,有如飞蛾扑火。 男人可就不一定了。 不负责孕育的身体,象是与这个世界天然缺乏连结,一旦被伤害,更是有可能,会与整个世界绝裂。 土老大还在耐心等着我的回答,我终于开口说道:“你不用问为什么,前世的我就喜欢你,前世的你就不喜欢我,我为了逃开对你的喜欢,才千万世落凡为女人,尝尽这世间的所有苦楚,可结果呢?你看,即使是在我们还没觉醒的时候,林子一见到土呆,就仍会喜欢……所以,没有为什么,只有这个结果,我喜欢你,虽然你打了我,但这种感觉到现在仍没有消失,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你千万世落凡为女人,是为了逃开对我的喜欢,不是为了你不想做涅母的仆人?”土老大的眼睛亮了亮。 我被他问得一怔,咦,我为什么会这样讲呢?难道逃开对土老大的喜欢,和逃开不做涅母的仆人,对我来说竟然可以互换讲述吗?难道我无比深重的绝望感,并不是来源于我是涅母的水仆,而是来源于我知道土老大永远都不会喜欢我吗? 身为涅母的水仆,就注定要喜欢土仆吗? 这是为什么? 我楞怔在那里,觉得脑子阻塞无法转动,但对面的土老大却开足马力思索起来,我的灵力几乎能感应到他嗖嗖飞转的心声,只不过完全无法理解,我干脆放弃想要弄明白他在想什么的打算,只等他自己跟我说清楚。 罩着我们俩的金色光柱已经停止了向上延展,再也没有淡金色的光点向光柱跃进,围在四周的大水正在回落。蒙蒙天地之间,透出一层渐起的微光,不知不觉中,我们俩竟已在这里待了整整一晚,如今晨星闪烁,就快要天亮了。 我忽觉精疲力竭,要知道,将深层的地下水引上地面来,除了我用凝露杯施法,最主要还是靠灵魄石用涅母印记牵引,我的灵力消耗其实不多。但等到水中散化的涅母印记全部被吸聚过来之后,灵魄石里的涅母印记便对水势失去作用,得全靠我的灵力来护持回退,为了既不伤害此地的生态,又不耗散地下的水资源,我必须全力施为,这期间我的灵力飞速消耗,过了这一整夜,我已觉得有些支持不住。 罢了,我自嘲地想,都这么久了,我还不明白无论我怎么坚持,都不可能对土老大产生任何影响吗?我放弃,我还是逃开,这个念头一起,我心劲儿一松,立时从光柱里栽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土老大本来抬头仰望光柱的上方,猛可意识到我跌出了光柱之外,已来不及伸手拉我。 昨夜大水涨得很高,相应把金色光柱也抬得很高,土老大持灵魄在手,有涅母印记为凭,他不会掉出光柱之外,而我全靠自身灵力护持,这一下散劲儿,便从高处直跌下去,水势旋即完全失控,迅猛四泄,眼看就要把此处沙漠淹没吞蚀。 我登时大悔,这下可糟了,我这一念放弃,此处资源恐怕要被大水尽毁,而此时我再重聚灵力已来不及,刚挣扎着叫了一声:土老大……,话音未落便已跌入水中,瞬时不知自己被冲向了哪里。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6) 再世的我,用的是林子的凡人肉身,灵力在身时,自然与仆族人无异,可一旦灵力耗散,肉身登时还原,落在水里,就同一个凡人落水没什么两样,只能随波逐流。我脸冲下浸在水里,倒并未觉得呛咳,四肢无意识的挣扎着,想要重聚灵力,就在这一刻,突然从水面上伸下一只大手,一把揪住我背上的衣服,“哗啦”一下把我拎出了水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被揽进了怀里,我背靠着温暖的胸膛,有如依靠着坚实的大地。 缓得这一口气,我的灵力瞬间恢复。 是土老大,他来救我了。 我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我跌入水中,从土老大的视线里消失,他立时担心,也向水面扑来,金色光柱倏地收拢成一个极亮的小小金点,落入我的凝露杯中,很快将我的凝露杯浸染成金色,光芒直透水面,土老大借此看准我在那里,伸手把我扯出水面,搂进了他的怀里。 借着土老大对我的担心,灵魄将完整的的涅母印记给了凝露杯,印记即时开启,涅母的回应何其强大,只一瞬间,我的灵力恢复,水势被全面控制,眨处眼间便落回到深深的地下原,周遭一切恢复如初,什么资源都没有被毁坏。 东方天空露出了霞光,红日正冉冉升起,一望无际的沙漠在晨风中扬起沙砾,再没有丝毫刚才大水的痕迹,土老大紧紧从背后搂着我,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站着,我俩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胸中激跳的心声,渐渐响成了同一个节奏。 好一会儿,我的耳边,才响起土老大低低的声音:“担心你,就是喜欢你吗?” 我叹道:“不喜欢我,怎么会担心呢?” 土老大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放开我,我回转身看着他,他没有看我,抬头望向那轮初升的艳阳,我低头看了看一直拿在手里的凝露杯,杯身的金色已全部消褪,不用说,他现在已不再担心我了,涅母的印记已然关闭。 可是,刚才涅母印记开启的那一会儿,难道就只为解决眼前的难题吗?与前两次相比,这是唯一一次,当涅母印记开启的时候,我和土老大都身在其中,我彼时正在后悔一念放弃会毁掉此地资源,拼力挣扎想要重聚灵力,而涅母印记给予我回应,我的灵力立即恢复……那么,土老大彼时正在想什么?涅母给了他什么回应? 土老大仿佛猜到我在想些什么,淡淡道:“你不用再探我的心思,适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在水里找到你,把你救起来。涅母的回应,就是让灵魄石把涅母印记转给了凝露杯。你别忘了,我没有灵力,光凭我自己可做不到这件事。但除此之外,我还感觉到,涅母的印记似乎影响了我的前世记忆,好象添加了一些内容,我自己都还分辩不清,而这会使我的记忆对不请自入前来探查的灵力更具伤害性,所以你不要再随便乱试,会伤到你的,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我说:“真对不起,你来找寻涅母印记,原本是想放在灵魄石里开启,祈愿找回你的灵力?被我这么一干扰,反是凝露杯得了涅母印记,让我恢复了灵力。我不是土孜婆,不能以轮回传承为路径转递这印记,要想还给灵魄石,除非再次开启印记,现在该怎么办呢?” 土老大道:“也许是涅母印记提醒了我,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前世我散形离去,并未将灵力散化在天地之间,却固化在神心小岛上,座标亦留在神心小岛上,这意味着,当时的我就明知道,存在神心小岛有可能会消失的风险,所以预先留下灵力护佑。而神心小岛若是真的消失了,我的灵力必然已被击散,座标亦复不存在,这种情况下,再世回归的我绝不可能找回灵力。” 我专心听着,却转不过弯儿来,土呆出生时,神心小岛化为齑粉,因此就没有灵力……照他现在这么说,难道他是故意为之?他前世留下灵力护佑小岛,等于故意要冒找不回灵力的风险,这是为什么? 土老大续道:“涅母创造的第一个仆人就是我,我服侍她的时间已经长久到无法记数,我的记忆复杂繁多,即便是前世的我,拥有那样一具天地间最强大的身体,也无法容纳所有的记忆,而我又不愿意失去任何一点记忆……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涅母最喜欢待在神心小岛吗?” 我完全不动脑子地回答:“因为神心小岛就是涅母的心啊,她当然喜欢。” 土老大摇摇头:“你可真是图省事,现在还这么想当然。告诉你,神心小岛并非涅母之心,而是我将心剖出所化,涅母应我祈愿,令神心小岛资源富饶,却绝无人类出现。所以,我可以把我的记忆,分门别类储存在神心小岛上,我当然可以随时与我的心相通,用当今人类的科技来比喻,等于是我给自己开了一个外挂储存的服务器,随时可以云连接。神心小岛上绝不可以有人类,就是因为,若有人类在岛上生命,必会过度使用小岛资源,那就相当于把我的服务器拆散了,我的记忆就保不住了。” 神心小岛是土老大的心? 我瞪着他,那么,涅母最喜欢待在神心小岛上,就可以理解为涅母最喜欢待在土老大的心里,最喜欢待在土老大的记忆里……我突然,在心里溢出悲苦来,涩然问道:“土老大,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阿土婆跟我说,我该等等看,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的喜欢没有挂在谁身上,所以让我不要轻易放弃对你的喜欢……可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喜欢涅母,对吗?” 土老大回瞪着我,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不可思议:“水媚,你是傻了吗?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我们谁会不喜欢涅母?”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7) 对,对,我就是傻了,我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阿土婆说的没错,土呆压根儿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涅母的仆人,喜欢主人是仆人的天性,根本就无需思考,可我说的喜欢,不是土呆说的这个意思。 阿土婆知道我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她说喜欢就是缘份,缘就是联结,份就是关系,喜欢谁,就和谁有了联结,互相喜欢,两者便有了关系……这才是我说的喜欢。 而土呆说的喜欢,却是指:涅母的五个仆人和涅母,自创造之始便注定了主仆的关系,故此,无所谓喜不喜欢,我们都注定要为了涅母的欢喜而竭尽全力地服侍她,这就是土呆喜欢的意思。 并不注定,却因互相喜欢而成就的关系,那才能叫缘份,我豁然省悟到了阿土婆指点我的意思,我想要的是和土呆的缘份,可他却不知道除了仆人对主人注定的喜欢之外,还有什么感觉是自己生发出来的喜欢,所以阿土婆要我等……我猜想,这是因为,我们的主人涅母,她希望看到我和他有缘份,是吗? 土呆没有理会我在想什么,道:“我存了许多久远的记忆在神心小岛上,但是涅母消失之后,我却发现我再也无法存进去任何记忆,只是可以随时查询,所以,在我散形离世的时候,我不得不冒这样的风险,将我的灵力固化护佑整座小岛,却将收集灵力的座标封存在小岛上的涅母印记里。那么,如果小岛出现极端风险,被炸成粉碎,我的记忆不会消失无踪,而是被会散化的灵力带走,等待再世的我重新收聚。” “涅母的印记,最初是留在神心小岛上的?”我模模糊糊有点儿明白土老大的意思。 “对,涅母消失之后,在神心小岛上留下了印记,只不过你们都没发现。”土呆神情平和地解释:“神心小岛是我剖心所化,我的障力在小岛上会起作用,所以我隐藏了涅母的印记,但我并不能藏起全部的印记,涅母印记的中核被我障住,未曾障住的外壳却化作了圣卷筒,这你们都看见了。前世的我在散形离世前,将收聚我灵力的座标封存在印记中核里,若是小岛真的粉碎消失,那个印记中核就会游离在这世间,绝不散化,等我收取回这个印记中核,自然也就能凭借中核收聚带着我全部记忆的灵力,并重建神心小岛。” “原来,你刚才从大水中取回的那些散化印记,合成的就是当年涅母留在神心小岛上的完整印记?这个印记,真的能够帮你找回灵力,前世的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我低声惊呼,看着手里的凝露杯。 “可显然,还是出了我计划之外的变故。”土呆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被我的灵力封固的印记中核,在几千年前,甚至有可能更早,就散化成了片片印记,游离在神心小岛之外。其中最大的一片,被土族的那位巫修行勘破,吸取到自己身上,并通过本系的轮回传承,一代一代转递至今。由于自他以后,印记从未能开启,土族的巫并不知道这个印记与我的灵力相关。直到神心小岛在三十三年前,被炸成齑粉,残存的印记中核也游离在外,并且在小凝露死时被引咒吸取,又因为林子五岁时的奇遇,印记得以再次开启,这才重新显现于世间。” “印记重现,应该是为了要找你,不会仅仅因为林子?”我怀疑地问,“那时候的小林子,只是我的落凡体,她听了阿土婆的话,才知道这世间有个呆仔和自己有缘,印记总不会是为了无知的我而开启的?” “对,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印记每次开启,其实都是因为我,只不过,需要你同时为引。”土呆肯定地说道:“前世的我,用自己的全部灵力护佑神心小岛,对极端风险自然更要防范,所以我将收集灵力的座标封印在涅母印记里时,留下了一个开启的引子。若是神心小岛消失,我的灵力被击散,那么,对应护佑神心小岛的土族仆人就必然会变成一个没有灵力的土族呆瓜。印记中核游离这世间,只要有机会被牵引到那个没有灵力的土族呆瓜,就会主动开启显现。其实在第一次,印记被牵引感应的就是我,那一年我九岁,通过幻影草,我看到了你的存在,土族人天生有着在时间长河里遨游的本领,我虽无灵力,却受印记牵引的影响,莫名感应到之前四年小凝露的伤悲,由此为你感到十分担心,当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担心,就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凡人妹妹,怕土孜婆拐带你,甚而至于写进日记里,还被土孜婆看见,就这样,导致印记第一次开启,涅母在你的心灵中,种下了你与呆仔有缘的念头。那第一次,在印记开启之前,你还谈不上喜欢我?可单凭我一厢情愿对你的担心,印记也就开启了。” “为什么,总是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你会为我担心?”我痴痴地问。 “我现在也不知道。”土呆说,“我与此相关的记忆,一定十分久远,被我封存在神心小岛上,现在被我散化的灵力带走。等到涅母的印记再度开启,我找回封存在内的座标,收回我的全部灵力,大概也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但我已大致推断出来,我对你的这份担心,源自于土呆没有灵力。因为,我每次为你担心,第一个念头都是,若我仍有灵力,就不必为你担心了。所以,我在涅母印记里留下的那个开启之引,必然是一个因果律,因为我没有灵力,我就要为你担心。这个因果律,在你还是五岁落凡体的时候,仅凭幻影草的显象,都能引发,可见,当年我留下这个因果律时,并不需要特别强烈的牵引,只要符合因果,就能发生。” (十一)水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8) “可不符合因果时,也很难发生啊。”我喃喃道,“这么说,你只要看见我,就不再觉得没有灵力的你需要为我担心,这印记就万难开启,那也不太好?前世的你算来算去,就没有直接算个你想开启就可以随时开启的法子么?”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因果律。”土呆有点儿无奈地回答,“虽然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算,但显然,这个因果律就是这样设置的:除非神心小岛消失,我不会再世回归,而如果神心小岛消失导致我再世回归时没有灵力,那个没有灵力的我,就会在看不见你的时候为你担心,从而开启涅母印记,这,就是我前世计划的核心因果律。” “为什么呢?”我还是不解。 土呆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你别问了,我现在的计划是这样:我们一起回去,把答案找出来。你的凝露杯里已有完整且强大的涅母印记,我无需再把灵魄石托付给你,只要你愿意,凭此印记,你一样可以自行拆散与金灿的婚姻。我决定了,我要找回自己的灵力,因为涅母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要重建神心小岛,找回涅母,让这个世界回到过去的样子。” “怎么做呢?”我痴痴地问。 “我要重现七彩灵魄,”土呆决然地说:“你也知道,涅母心流血,七彩灵魄现,只要灵魄石上有了涅母的血痕,便肯定能让我祈愿得到涅母的回应,找回自己的灵力,让我悟出涅母在哪里。我俩现在,都跟前世没什么明显的不同,我计划,你用障力障住我俩的心思,等我们回到林宅,金灿、木清和火斑便都会以为我们白跑了一趟,什么变化都没有,而涅母的印记在不开启的情况下,他们更查觉不出。这样,金灿就会相信,我们再无别的选择,只能靠他牵头。我计划,你不要违背他的意愿,如果他要求,你甚至可以把你的灵力交融给他,让他完全放松警惕,然后,你就能得到机会,用凡人的方法气杀何明眉,由此让涅母的心流血。” “什么?什么?”我慌乱地想往后退,这是什么计划,要我气杀何明眉?这怎么可以? 土呆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清晰说道:“之前,火斑早已看出,何明眉的心脏里留有隐蛊,这个隐蛊可以用来淬炼巫具,你是何明眉的女儿,你俩血气相通,凝露杯里又收有涅母印记,正合用来淬炼灵魄。你将灵力转给金灿,既可得到他的信任,诱使他离开林宅去安排拯救世界的事,又可放空你的肉身,我们合力以你的身体为器,淬炼七彩灵魄。你放心,不用事先商量,只要到了那一刻,木清和火斑都会马上明白我要做什么,他们会一起来帮忙的。” “可是,可是何明眉,她是林子的母亲……是我的生身母亲……我怎么能……”我象筛糠一样发起抖来,语不成句。 土呆一字一句道:“水媚,已别无他法,你,就当是,再次向涅母献祭。” 献祭?时隔千万年,轮回竟然有始无终,难道还要我,象当年献祭那只初生的小应龙一样,再重来一次痛彻心肺的献祭吗? 但是,与上一次一样,我再怎么痛苦,也不能拒绝土呆,就象我当年不能拒绝我的主人……不由自主地,我痛哭起来,我跟着土呆,接下来,整整七天七夜的返程,一直没有停止过流泪。 不过,我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灵力用凝露杯里涅母的印记克制住了,所以,虽然我一直痛哭,可只是凡人的痛哭,这个世界毫无动静,没有再象上次一样全球发大洪水。 我痛哭着想,这一次,我是彻底放弃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不能拒绝,我只能执行土老大的计划。 所以,就到了这一刻,我交出了自己的灵力,放空了肉身,气杀了何明眉……这一刻,我已完成了我的献祭,七彩灵魄已然出现,涅母会回应土老大的祈愿吗? 我哭泣的泪眼突然一花,林宅客厅里多出了一个身影,是金灿。 他感应到我们在淬炼巫具,瞬移回来了,然而,在七彩灵魄的面前,他还来得及做什么呢?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 被骗了……被骗了呀! 我这个大笨蛋。 跟着这帮凡人,去联合国参加那个什么听证会,我分明就是被木清摆了一道。 我没想到,就这六天的听证,木清竟利用兰文珠的身份优势,把人类对我的信任给忽悠走了。 哎,我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在编故事,为什么这一轮听证会下来,人类竟会觉得木清的故事比我的故事更加可信? 愚蠢的人类! 我这次算是看明白了,人类就没道理没逻辑,那些凡人,全都是心里愿意相信什么,就会接受什么说法,无论在人类世界里有多高的地位,全都一个样:听到一个故事,只要这人心里愿意相信,那便总能找出来相信的理由。 还需要什么证据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能印合这人偏好的说法,那就是真理……反之,不能印合这人的偏好,则就算你说的果然是真金白银那般的真理,也没有人愿意听信。 当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我也并没有比人类更聪明到哪里去。 我,犯了和人类一样的错误。 我内心的偏好,是认为水媚和土呆跑出去的这一趟,大概率会一无所获。结果呢,水媚回来后,跟我说,他俩的确是白跑了一趟,印合我了的偏好,我就信了;同时,我内心还偏好一种想法,那就是,水媚这趟回来,肯定不再纠缠土老大,她应该会自愿把她的灵力交融给我。结果呢,水媚真的跟我单独说,她愿意把灵力交给我用,我就信了;呐,她还跟我说,我交融了两个仆人的灵力,更方便展现异能,我应该立即去见见那个联合国派来本市的特使,去告诉他,我老婆林子已夺取了穆家兄弟的启动仪器,回来支持我了,事不宜迟,人类最好能奉我为共主,听从我的吩咐。 我听得心花怒放,压根儿就没去探查她有没有设下心障,她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信了,就因为我愿意相信。 我和她在我们的房间里,花了整一夜时间,才完成灵力的交融,旋即我就出门去找那个联合国的特使,无瑕理会林宅里其它那几个仆人,本来么,我已身具两仆之能,那几个根本不用再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说服人类无条件地听命于我。 却没想到,在政府大楼的门外,我居然遭到了人类客客气气地排挤,一层一层的接待机构把我推来推去,硬是等了大半天,才终于我见到那位特使,我跟特使好不容易面对面坐定,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突然感应到我的族人传来的讯息:林宅出事。 我心知不妙,当即起身,全不顾对面特使那讶异的神情,直接从房间瞬移消失。 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瞬移这一招,我们五仆在联合国里已经用过一次,人类对于异象是少见多怪,这多见几次,也就不怪了。 我忽地在林宅客厅里冒了出来,一看清眼前场景,心中便暗叫:糟糕,糟糕,我已经来晚了。 我疏忽了啊,而这疏忽,源自于我的傲慢:何明眉的心脏里留有隐蛊,这件事,自我从卜杜那里收回全部灵力之后,已经有所查觉,可我却以为,除我之外,其它几位仆人都一直不太在意凡人在这次救世任务中所造成的影响。我认为,他们不会关注何明眉的情况,不会查觉到隐蛊,也就没把她心脏里的隐蛊收回来。对我来说,只要有隐蛊在,一来何明眉不会有生命危险,二来仍会死心塌地要方柏梧做她的女婿,从哪方面讲都不是坏事。 是我疏忽了,我怎么能如此轻视那几位仆人?同样都是涅母的仆人,我能查觉到隐蛊,灵力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的火斑自然也能查觉。他查觉到,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土呆,土呆虽无灵力,可脑子转得够快,他一向比我更会设定计划。 唉,我怎么就敢轻视土呆的计划呢?这个呆反应已经取回了前世土老大的记忆,用人类的情况来比喻,就好象是一个废了武功却仍有着高明武学知识的大师,他自己虽不再能上阵与我打斗,却足以设定计划,安排周密的阵法,算计我,让我上当。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何明眉了无生气地躺在客厅沙发上,水媚泪流满面跪坐在侧,手捧凝露杯,杯口悬浮着七彩灵魄,木清和火斑一左一右护持着她,土呆站得较远,我与他距离沙发的远近差不多,成三角之势。另一边,卜杜正从二楼走下来,他一见我出现,就停步在了楼梯口。 没谁说话,屋内除了土呆和卜杜,我们都可以用灵力交流,只不过瞬间,我已经知道了,过去这两周土呆和水媚都做了些什么,水媚的灵力现已交融给我,木清也未设障力,所以只要我有心探查,则过去发生的一切,对于我都不再是秘密。 嗯好,全摊牌了,五仆此刻齐聚,七彩灵魄已现,再也无需任何隐瞒和遮障。 我冷冷开口道:“土老大,端的好计啊……你是觉得,在七彩灵魄面前,我就一定会乖乖听从你的吩咐吗?” 土老大抱着手,对我说:“金灿,我有一个计划,你不妨先听听看。” 听听看?我觉得很好笑,我是凡人吗?真当我的灵力对付不了土老大前世的巨量记忆吗?我不答话,运一运气,做好十足准备,用灵力往土老大的内心一探……糟糕,我原本准备的是正面硬杠土老大的记忆重压,所以把灵力都集中在向前攻击上,却没想到,土老大的心思竟如一团泥沼,混浊昏暗又软陷不着力,且无穷无尽探不到底,我的灵力在刹那间,竟被土老大的心神黏住,不由自主地陷了下去。 又又又……又上当了!!!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2) 我恍然惊觉,这才是土老大的计划,他故意激发我的傲气,引我用灵力探查他的心思,而实际上,他是想借机,用七彩灵魄拆散我与水媚交融的灵力。七彩灵魄上有涅母的心之血痕,正可用来硬拆仆人交融的灵力。 不过,我不懂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果仅仅是为了拆散我和水媚的灵力,他何必在昨晚让水媚把灵力交融给我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你一定在想,你是上当受骗了,对不对?”土老大纹丝不动站着,对我说。 我哼了一声,暗暗与他的心神泥沼较劲,想把陷进去的灵力抽取回来。 “我并没骗你,水媚也没有。”土老大继续说,“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下来,听听我的计划,这个计划很长,要从前世的我说起,你放松些,你该知道,你的灵力陷在我的心神泥沼里,最好是别动,你都是越挣扎,灵力会陷得越深,你不要使劲儿,反倒对你好些。” 从前世说起?难道,土老大不是要跟我说这次的任务吗? 我狐疑地停了下来,果然,我不较劲儿了,灵力下陷的感觉也没有了,只是仍未脱开土老大的心神,如同与泥沼胶着在一起。 卜杜却在此时从楼梯上冲了下来,站在我和土老大之间,攥紧双拳,激动地吼道:“献祭……用无辜者的性命来献祭?你们算是什么神仙?你们和魔鬼有什么两样?林子的妈妈……她虽然不喜欢我,可她只是一个饱经痛苦的普通女子,你们不是不强迫吗?你们征求过她的意见吗?你们怎么能,为了你们的什么计划,就这样活生生地,把她给气死……献祭?” 土呆看着卜杜,无动于衷地说:“我们没有强迫她。气死何明眉的,是凡人林子,是何明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与我们无关。你别忘了,水媚此刻没有灵力,她只是一介凡人……你得明白,凡人与凡人之间的任何生死恩怨,都与涅母的仆人无关。” “你这是狡辩!”卜杜气道:“你同这个黑心眼儿的金灿有什么区别?你的规矩和他的规矩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你处心积虑,磨蹭到现在还不肯去完成拯救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为了一定要让这个世界按你的规矩来运转吗?可如果不在乎你无辜者的牺牲,那由金灿牵头去完成任务,又有什么不行呢?你的规矩与金灿的规矩,真有本质区别吗?” 我黑心眼儿?饶是我正在懊恼被土老大涮了,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卜杜,好歹曾是我的影子,我竟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一面。跟我们混了这么久,他似乎仍然不理解,涅母的仆人与人类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们从不关心人类的死活,有辜还是无辜,都是人类的标准,即使世界继续按照土老大的规矩运行,涅母的仆人也永不会在乎人类活成什么样子。 我的规矩,和土老大的规矩,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是不是会让无辜的人类得以幸存,而在于能否保障化育五大资源的这个世界生生不息。本来,按我的想法,改由我当老大,就算我的规矩与土老大原定的规矩会有所不同,也应该不至于造成大自然的食物链崩塌,生命灭绝。但是,火斑对我言之凿凿,他非要说,在换我当老大的千年以后,这整个世界,会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大金属球。 我不想相信火斑的话,但他是五仆当中唯一不会使用心障的,更从不会算计,且如今还在未成年期,按照逻辑,他不可能骗我,是以我也内心犹疑。 土呆没有受卜杜情绪的影响,道:“你先别激动,你和金灿,都不妨先听听我的计划,听完了,想必你就能明白了。” 卜杜转向一直在不停流泪的林子,责问道:“你怎么能配合这样的计划呢?就算你不把自己当作凡人,可她毕竟生你养你二十八年,她是在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近的人,你怎么能忍心气杀她……” “卜杜,你别说话了。”出言打断的是木清,“你不了解情况,先听土老大的。” 卜杜直了直脖子,决然道:“不,我不听,我要报警。你们不能用灵力直接作用在凡人身上,而我现在心中绝无任何配合你们的念头,所以你们也不能放大我的犹豫用来阻止我。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你们面前,你们不理不睬,还要跟我讲什么……前世的计划?你们太冷血了,简直就不是人,我不要再跟你们混在一起,我还要警告全世界的人类,认清你们的魔鬼真面目。”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警觉,卜杜似乎是想要阻止土老大对我讲出他的计划? 这是为什么呢? 此刻,我的灵力正陷在土老大的心神里,无法再去探查卜杜在想什么,可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不应该拦着卜杜,他毕竟曾是我的影子,直到现在,我对人类那仅有的一丝善意仍系在卜杜身上,他突然这样强硬地反对土老大,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不应该是对我不利的理由。 接下来,卜杜做出了一个我们谁都没预料到的行动:他猛地踏前几步,一伸手将水媚手里的凝露杯抢了过去,另一只手掌“啪”地扣住杯口,将悬浮的七彩灵魄关进了杯子里。 随即他冲到我的面前,将握住凝露杯的两只手往我胸前一靠,大喝了一声:“收力。” 我完全象是条件反射,猛地发劲儿,回收陷在土老大记忆泥沼里的灵力,感觉竟无丝毫阻滞,就象是突然添多了一只强大手臂的助力,我的灵力被直拽了出来,疏忽飞回……但是,这灵力却没有回到我的身上,而是直落进了凝露杯里面。 卜杜被无形的大力撞飞了出去,跌回到楼梯口,晕死过去。凝露杯自他的手掌中脱出,我接了下来,却发现,凝露杯已在一瞬间变了样子,周身长出了一层密封坚厚的金属壳,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间隙,七彩灵魄被封在杯子里面,那层金属外壳,不停闪烁着七彩光芒。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3)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的本能直觉也上当了?卜杜的行动,仍是要对我不利吗? 不,不对,我略定了下心神,就发现情况远比我的感觉复杂,现在的我并不是全无灵力,被拽回的灵力有一小部分回到了我身上,但大部分陷在凝露杯里。凭这一小部分灵力,我马上探查到,呆呆地盯着我手里凝露杯的木清和火斑,他俩的情况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俩身上的大部分灵力居然也都没了。 我思索了一下,想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卜杜让我收力时,木清和火斑的灵力已同时攻了过来,想把凝露杯从我的胸前卷走,却不料,被我拽回来的灵力浸染,将他俩的大部分灵力,也一并带入了凝露杯里。等于是说,现在我们四个仆人的大部分灵力以及七彩灵魄,全被封入了凝露杯,我们这四个仆人,全变成了现世普通的仆族人,不再具备再世老仆的大能。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卜杜怎么会知道,他扣住七彩灵魄,将凝露杯靠到我的胸前,就能助我拽回灵力?可现在的结果,是导致木清和火斑的灵力也一并落入了凝露杯,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我摩挲着杯身上那层金属壳,感觉到这层外壳,的确是属于我护佑的金属资源,但似乎又不仅仅是金属资源,我用仅剩的一点灵力,小心冀冀地感应着这层外壳,渐渐感应到,这上面还有着我熟悉的气息啊……涅母的气息! 这是,这是…… “你应该认得出来,这是涅母的印记。”土呆向我走了过来,轻轻说道。 对,对,这是涅母的印记。 我吃惊地举起凝露杯,有如敬奉在顶。毫无疑问,这层外壳,只可能是涅母的印记,这个世界上,除了强大完整的涅母印记,哪里还会有别的力量,能够将七彩灵魄封在凝露杯里? 土呆折身,看了看晕迷在地上的卜杜,叹道:“原来,涅母的印记,还可以经由你的善意而开启。金灿,你对人类的全部善意,虽然只有一丝,但这一丝,一直存留在卜杜身上,他把灵力还给了你,善意却弥散在全部心神里。卜杜对这个世界上的无辜生命,充满着强烈的保护欲,本来,他是你的反面,绝不可能帮助你对抗我,可刚才,他看见我们用何明眉献祭淬炼巫具,受不了无辜性命的牺牲,彻底颠覆了对我的看法。于是就本能地对你出手相助,他是凡人,我们的灵力都不能直接伤害他,所以他能轻而易举从林子手上抢走凝露杯,而他让你收力的刹那间,本就属于金仆的那一丝善意,终于回归到你的身上,被你、木清和火斑三仆的灵力放至无限大,你的灵力交融了水媚的灵力,以此为引,便开启了凝露杯中的涅母印记,涅母回应了你心中的祈愿。” 我的祈愿? 对,没错,我想要当五仆中的老大,我想牵头完成涅母的任务,我想成为涅母心目中最看重的仆人,这个祈愿,涅母回应了吗? “你不明白吗?”土呆看着我说,“你看,封住这凝露杯的,是一层金属外壳,是属于你护佑的资源。这就表明,只有你才能打开这层金属壳,我没有灵力,现在四仆的大部分灵力,和我的灵魄石,都已被这层金属壳封存在凝露杯里,所以,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全部力量,已经被握在你的手上,我们四个,都只能听从你的吩咐,这难道不就是你祈愿的全部吗?” 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将凝露杯捧在眼前,对,对,土老大说的没错,我能感觉到,这层金属外壳,将随我的心意而打开,我是这世间金属资源的护佑老祖,我想让这层金属壳变成什么样子,它肯定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问题在于,此刻的我,心神混乱无匹,根本拎不出头绪,我甚至都无法肯定,我要不要打开这层金属壳,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卜杜想要做的。”水媚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一边走向我,一边说:“我了解他,之前在穆家村,他就是一个为了拯救无辜生命而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人。他想要的世界,是无辜的生命再也不会受到伤害的世界,他这份强烈的愿望和你对人类的善意结合在了一起,被我们四仆合聚的灵力无限放大,开启了涅母印记,并融进了那层金属壳中。他在赌,赌你不会打碎自己对人类仅有的一丝善意,赌你会为了保有这一丝善意,而阻止继续牺牲无辜的生命。” 这就奇怪了,我很不解,卜杜是怎么想的呢?按照我的计划,要还原人类使用过的资源来重造神心小岛,那便肯定会牺牲人类性命。卜杜不在乎我这个计划,倒强烈反搞土老大那一直未能对我讲出来的计划……他怎么会知道,土老大的计划就一定会牺牲无辜的生命? “他不知道土老大的计划,”火斑也走了过来,说道:“我们都不知道土老大的计划,但刚才,卜杜冲着土老大喊叫的时候,我探到他的心声。他是被何明眉的死吓到了,他听见土老大对水媚说,把何明眉的死当做是献祭,这说法刺激了他。卜杜他,一向痛恨拿活人当作祭品,所以,他本能的害怕,土老大未讲出来的那个计划是要继续去献祭。在他看来,人类配合你的计划,自愿选择牺牲,拯救这个世界,那没有关系。可若是人类无知无觉,全凭土老大作主,拿人类来进行献祭,他就无法接受。卜杜知道,你对人类无丝毫善意,他担心若是土老大对你讲出了计划,你一定会答应,故此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阻止土老大说话。你的本能没有错,卜杜的行动确实对你有利,他是想帮你对抗对土老大。现在的结果,已非由你牵头不可了,卜杜凭着他那一丝善意,借四仆灵力,开启了涅母的印记,而你俩本都是金仆的一半,所以涅母回应的,是你们两个共同的祈愿,卜杜祈愿你绝不会放弃对人类的这一丝善意,我猜,他的这个心愿也已经应验了,你在犹豫,你不知道还该不该坚持你的计划,对不对?”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4) 我锁紧了眉头,这个讨厌的影子啊,当初他归还我灵力的时候,我故意没有收回那一丝善意,本以为,这样他对我就不会再产生影响。岂料,这一丝善意竟给卜杜亦留下了一丝感应的本能,到头来还是制约住了我。 现在的我,若要以灵力强行开启这层金属壳,就必然打碎缠绕其中的本属于我的对人类的善意,这还……真成了一件我不太容易去做的事。 当然,不太容易,并不是做不到。我有另一个办法,这办法是我登上月球,去找到前世浮空金属山里的那些稀有金属,与这层金属壳交融化形,重新生成一座浮空金属山,而我自己也陷进金属山里去,就能不破碎外壳,而取到凝露杯里四仆灵力和七彩灵魄,化为己用。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月球找那些稀有金属? 因为只有那些稀有金属,才能与这层金属外壳交融,毫发无损地长成一座大山,让只剩一小部分灵力的我安全地陷进去。除了那些升入太空的稀有金属之外,地球上的任何金属都承受不住我陷进去,哪怕也能长成一座大山,但只要被我的灵力一碰,就会碎裂成粉,而我对人类仅剩的那一丝善意,就将荡然无存。 我怔怔地想了半天,问土呆:“土老大,你的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呆摇头道:“现在,没必要细讲了。我对凡人死亡的后果,总是估计不足,之前庄老太太自杀,就给我们惹出后续一堆麻烦。我没料到,何明眉的死对卜杜会刺激这么大,他孤注一掷,我的计划已经被阻断,只能靠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的计划,真的会拿无辜的人类去献祭吗?”我问他。 “不说也罢。”土呆沉默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行,我现在也没心思去细问他,我的灵力只剩下勉强自保的一点点,不足以让我瞬移去月球,我将不得不以凡人的方式去太空,这一来一去,我要花多长时间? “你要去登月?”火斑探到我的心思,嚷嚷起来:“涅母在上,这怎么来得及啊?还剩下大约四周的时间,若以人类的方式进行,只怕光在地上准备的阶段都会超期了。” “你去找那位联合国的特使,”木清显然也探到了我的心思,果断说道:“集全体人类之力,应该能够尽快让你跑个来回。我陪你一起去见特使,把话同人类讲清楚,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让你全力一搏,我们快走。” 我点点头,收起凝露杯,同木清一起直奔特使的居所。 土呆、火斑和水媚则留在林宅,照料完全没有苏醒迹象的卜杜,并为何明眉料理后事:在我临出门前,水媚告诉我,她要把何明眉埋在游泳池底,与小凝露的白骨合葬在一起。 我心内隐隐约约,突觉一丝惨然,我毕竟仍有方柏梧的全部记忆,这个曾经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真情实意把方柏梧当作半子的女人,竟就这么死了,一生毫无幸福可言,她的生命历程,到底有何意义?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非要有生命呢? ----------------------------- 我和联合国特使的商议进展神速,那六天的听证会以及兰赵两家人为我们的辅垫助攻,奠定了极好的基础,以至于当我和木清同时出现,讲出同一个故事版本的时候,人类中的权威人士几乎是当场就全盘相信,并即时开始集结力量。 毕竟,我和木清是这样讲的:在我和林子夫妇俩的帮助下,木清再次制服了土呆和火斑这两个想要毁灭地球的外星人,但在这个过程中,那枚启动器发射出了信号,南海深处的外星武器已被启动,还有四周时间就会爆炸。我现在已能控制那枚启动器,得知外星武器的能量源头被安置在月球上,若想要关闭已被启动的外星武器,我就必须到月球上去,将那枚启动器放回初始能量源头装置里,外星武器毁灭地球的任务,就会被彻底取消。 我向联合国的特使展示了被金属壳严密封实的凝露杯,惊得他楞怔许久,都不用我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我也不打算再说了,从五仆的角度,土呆和水媚都默认我拿着凝露杯,而金、土、水、火四仆各自百分之九十的灵力以及土仆的灵魄石都被涅母的印记封在凝露杯里,且这层金属壳里还封印着我对人类的善意,这个事实已能证明一切。 我不用灵力强行打碎金属壳,而是决定去登月,就表示我不准备毁灭我的这一丝善意,也即意味着我不会在牵头完成涅母的任务后,改变土老大定下的大自然规矩,我一定会象保护这层金属壳一样,保护这个世界的规矩不变,那自然就不会将这个世界变成大金属球,所以,土呆才说,他的计划没有必要了,都按我的法子来。 眼下最大的关键,是时间上一定要来得及。 木清对联合国的特使说,必须要用人类现有最稳妥的航天器,把我尽快送上月球,这件任务不能由人类的宇航员来完成,因为只有我能与外星的启动器产生感应,手持启动器在月球上找到外星武器的初始能量装置。 而且我还得尽快从月球上回来,毁灭地球的任务彻底取消后,外星武器会在原本预定灭世的时间自动升空回到月球,有可能引发南海的大地震和剧烈海啸,造成的祸害也不会小。为了阻止这个后果,我仍需在四周之内回来,到那时,我、林子再加上木清、土呆和火斑五个,会下潜到南海深处,去卸除外星武器的升空发射装置,无需再由人类贡献资源,为拯救世界做出牺牲。 当联合国的特使听到我说,我不用穿任何宇航服,拿着启动器就能在月球上自如行走的时候,瞪大眼睛呆了足足有一分钟,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随即,他放弃再询问任何细节,同意全听我的吩咐。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5) 联合国的特使仔细查看了凝露杯,在他眼里,凝露杯已完全看不出杯子的模样,被金属壳包着,就象是一个神奇的长方魔块,沉甸甸的,找不到任何接缝或者能量源,却一直在闪烁着人类科技无法解释的七彩光芒……所以,再也没有比这就外星武器启动器的真正模样更合情合理的解释了,我甚至还让他拿着这个“魔块”同联合国听证委员会视频联系,于是,很快人类的决定就做了出来:无条件送我去月球。 听故事的你们,是不是觉得人类太过轻信? 其实并非如此,我们这几个仆人能瞬移来去,再加上我秀过的点金术,还有兰赵两家人讲述的亲身经历,这些故事都已经在人类心中,刻下了我们并非凡人的深切印象。所以,一旦人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非自然的超能力生物存在,那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何况登月不是变魔术,以方柏梧的资历,既没受过专业训练,也无任何相关知识,一介演员而已,竟敢要求独自去登月,除非他们相信我的确有着非人的能力,否则那不就是让我去找死吗? 没有哪个骗子会这样去找死,所以人类只能相信我有异能。 人类的“信任”十分奇妙,需要逻辑支撑,但本质里还是凭感觉,而一旦这种感觉建立起来,只要我顺着逻辑往下继续编故事,就算提完全不可思议的要求,也会得到人类的同意。 更何况,我真的什么防护都不需要,木清没有陪我,自己先回去林宅,我则跟着联合国的特使去航天总部。 恰巧就在本市所在的国家,正有一台载人登月火箭准备发射,一切都是自动控制,我告诉那些人类科学家,不要管我,我连宇航服都不用穿,更不必对我做任何培训,就当我是一个机器人,只需他们把发射事项安排妥当即可:登月火箭送我上去,打开门让我离开,然后用监测装置等待我回来,我不知道我在月球上要耗费多长时间,但我一定会回来,等我回来后,登月火箭再自动关门发射,将我带回地球。 我不再去赘述那些科学家为了完成我说的这套流程,做了多么辛苦的努力,总之,人类集中最为顶尖的精英,汇聚到航天总部,不眠不休地共同努力了三天,终于做好了发射的准备。我直接坐进了舱里,联合国的特使和几位人类宇航员在舱门口看着若无其事的我,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和敬畏。 联合国的特使嗫嚅了半天,吭哧出来一句:“万一……” 我笑了笑,说:“你们的神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没看见就相信的人有福了。事情到这一步,再怀疑已经没有意义。你们就这样想,万一出什么问题,至不济也就是损失这一台载人火箭,我一定会回来拯救这个世界的,你们不用担心。” 特使摇了摇头,退后离开,从外面关上了舱门。 ----------------------------------- 飞行的过程并不舒服,我虽然尚余灵力自保,但身体比起前世的那一具来还是差远了,这一路折腾得够呛。 不过,人类的航天器相当精良,在地球时间的四天之后,载着我的登月舱已平稳地落在了月球表面。 我知道,接下来,在地球上全程跟踪监测我的人类,一定会认为,他们看到了神迹。 他们会在登月舱传回去的实时监测画面中,看到舱门打开,看到我就这样站起来走出去,象在地球表面上正常行走那样,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平稳地走在茫茫无际的月壤之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画面更有说服力呢? 我就是神。 但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神,我只是涅母的仆人。 我手里拿着凝露杯,用我仅余的灵力施法,四处寻找着那座飞升上来嵌入月球的金属山,一旦找到方位,我就可以瞬移过去,月球的引力比地球小很多,也没有空气,我的灵力在地球上不够施用瞬移之术,但在月球上就可以做到。 我本以为这很容易,我是金属资源的护佑老祖,我一踏上月球表面,应该就可以探到金属山嵌入的所在之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踩着月壤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却仍没有感应到丝毫讯息。 即使是在月球表面,即使我有灵力在身,走了这么久,我也觉得有些乏了。而且,我离开登月舱已经很远,我的身体并没有摆脱凡人身体的需求,眼下,我觉得即渴又饿,呃,我什么都没带出来,难道还要走回登月舱,去找补给来吃吗? 情况有些不对。 这要是不停地来来回回走,那我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若是我连找到金属山都没把握,那还怎么能顺利吸取稀有金属,化形陷入到封死凝露杯的金属壳中去呢? 本来,在我的预设中,前面这一步的时间该是忽略不计的,我本想着,一上月球来,我就能找到金属山,故此后面与金属壳交融化形那一步,才是重点,其实对后面那一步,我反而无法预估需要多少时间,却没想到,现在前面的这一步,我都没摸着门路,这只能说明,我找的方法,有可能不对。 我在原地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凝露杯,闭上双眼,用灵力仔细探查,不应该啊,那座金属山是我催生出来的,照道理,就算我丝毫没有灵力,仅有催生力,都该可以探到金属山的方位,怎么会完全找不到感应呢? “嘻,嘻。”我突然听到几声轻笑。睁眼一看,面前的月壤竟然无风自动,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细若游丝。我心中一凛,忽然感应到稀有金属的存在,只是这感应太过微小,小到就如面前月壤上的游丝,离我记忆中的那座金属山相去甚远。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6) 我心中疑惑,难不成,我催生的金属山全化成游丝了?若是这样,我当然就找不到,游丝能遍布整个月球,细微难查,除非是我刚好碰见,否则绝对无法感应。 这些稀有金属化成的游丝是什么东西? “嘻,嘻,嘻,嘻,嘻。”我听到更多的轻笑,面前的游丝扭动得更加明显,仿佛十分欢快的样子,是这几根游丝在笑吗? 切,别忘了,我可是这些稀有金属的护佑老祖,只要这些游丝是稀有金属化成,管它多么细微,能查知,就能被我的灵力所制,我略微用灵力一触,那几根游丝,登时便从月壤尘灰中飞了出来,半空里绷得直直地,撑在我眼前。 我感觉到,四周弥散出明显的惊惧……惊惧?这些游丝居然会害怕? 幸好,我只剩下一点灵力,又已走得乏累,还不至于伤到它们,若是在我灵力充沛之时,哪怕只是略微一触,这些游丝太过细小,都有可能会被我的灵力击散,那再想查找,可就更不容易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我开口问道,没敢用灵力去探查,怕游丝经受不住。我想,既然我能听到笑声,想必这些游丝能发出声音来,若想和它们交流,还是我来适应它们的方式比较安全。 果然,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我听到轻微的回答:“神仆,神仆,是我们啊,你不认得我们了?” 神仆?这些游丝认得我?谁有可能认识我呢? 我蓦然醒过味儿来,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些游丝,难道是被我绞碎在浮空金属山的第一批人类吗?他们竟还存在着?这些游丝,竟然是生命? “这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 声音又响起来:“神仆,你是来找神的吗?嘻,嘻,神不在这里。你找错地方了,白跑一趟,快回去,嘻,嘻。” “幸灾乐祸?”我明白过来,这些游丝发出笑声,是因为看见我在月球上出丑了,没忍住,发出了嘲笑。嘿,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我管你们这帮家伙是怎么会一直存在的呢,敢借用我的稀有金属化形,就脱不开我的控制。 我稍稍加大灵力,将几根游丝一束,绞扭在一起成麻花状。 声音里一下便充满了痛苦,尖叫道:“别……我们只是意识的游丝,绞扭在一起会产生混乱,神不在这里,凭我们自己,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拆开还原……神仆,你已经惩罚过我们了,神留下了我们,告诫我们不要再变得混乱,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们,请你拆开我们。” “那你们还敢嘲笑我?”我松开束住游丝的灵力,却见缠纽在一起的游丝并未变得更粗,仍象一根游丝那般细小,从半空中掉在月壤上,徒劳地扭来划去,无法散开。 “我们不是故意的,”痛苦的声音变得不再清晰,听起来有些杂乱:“我们都是单个的意识,嘻,嘻,为了避免混乱,平常绝不会碰到一起。嘻,嘻,可神仆你在这里行走,用灵力探查稀有金属,刚巧我们几个意识游丝在附近,就被牵引了过来,嘻,其中有一个意识,就只会嘻笑,若不是它发出声音,被神仆你听到,我们都不会出声的。嘻。” “有哪个意识,能把话说清楚的?”我问,“我把你们拆开,叫别的意识都别发出声音,只一个能说清楚话的,来跟我讲就行。” 月壤上的游丝停止了扭动,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有一根游丝努力往出探了探,露出一点点小尖,我毫不迟疑的用灵力点过去,击散那束在一起的游丝,只留下那根探出头来的游丝,其余游丝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根游丝缩成了团,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了一会儿,我不耐烦地用灵力触了触它,它惊得弹跳起来,笔直竖在月壤上,我这才发现,它好象是刚才那几根游丝中最长的一根。 终于又有了声音:“神仆,你为何击散我的同伴?” 我不客气地说:“同伴?刚才你们还讲,你们平常都不会碰到一起呢,再说,若想拆开你们又不伤到你们,那太费时间了,不如我直接击散那些多余的,只留下你,这比较有效率。” “神仆,时间对你来说无穷无尽,何必对我们如此苛待?”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懑,“当初你将我们绞碎在金属山中,对我们就无丝毫怜悯,如今再见,你竟还是这般不讲情面,神仆你就不怕神会怪罪吗?” “神会怪罪?”我很纳闷,“你说的神,是我的主人吗?我的主人会怪罪自己的仆人吗?你这话是怎么来的?” 声音不响,似乎被我问住了。 我可没时间等它慢慢想,喝道:“你老老实实跟我讲清楚,你们这些意识的游丝是怎么出现的?有本事,你们就别让我发现,既然在我面前现了形,不管你们多细微,我若有意查找,那还能找不出来?你不想被我击散,就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否则,我还就不信了,有你们这些游丝在,我还能化不回来我那座金属山?” “化回金属山?”声音惊叫起来,颤颤道:“神仆,你要这座金属山干什么?虽然当年,我们自愿灭绝,但终究是神饶恕了我们,让我们留存在这里,神对我们说过,终有一天,神会再回来见我们,我们等待着神的到来,这是我们存在于此的唯一目的,你只是神仆,若无神的旨意,你怎么能毁灭我们?” 神会再回来见这些意识的游丝?它说的是涅母吗? 首先,我完全不懂涅母为什么会把这些意识留存下来;其次,如果涅母留下了第一批人类的意识游丝,又什么从不告诉我们?再有,若真是涅母留下了这些意识,那她为什么,还会为第一批人类的灭绝而忧伤哭泣? 这个声音所说的神,真的是涅母吗?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7) 我沉声道:“快点讲,你该知道,我没什么耐心。” 声音似乎屈服了,轻轻道:“其实,讲起来也并不复杂,只是神曾经嘱咐过,我们的存在取决于无人发现,若是有朝一日,被地球上的人类发现我们这种生命的存在,那对我们来说,会有如再一次被绞碎的灾难。本来,现在的人类绝不会发现我们,登月的过程太过复杂,人类距查觉我们这些游丝的存在,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可现在,神仆你竟然会坐着人类的航天器登月……老实说,这对于神仆你来说,着实有些象是在出洋相啊,不要责任我们嘻笑……对不起,我们只是意识,没有肉身用来遮掩我们的情绪,我们附着在稀有金属游丝上,自然难免被护佑金属的神仆感知。神仆,我还有个要求,你与人类贴得太近了,请你先答应我,无论我告诉你什么事,你都不要告诉地球上的人类。不然的话,我宁愿现在就被神仆你击散。” “害怕地球上的人类发现你们?”我思忖着说,“行,我倒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去告诉人类。你给我记住,我是涅母的仆人,不是人类的仆人,我们护佑人类使用的资源,却从不护佑人类,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向人类汇报……咄,你这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声音喜道:“如此便无妨了,多谢神仆。” 我催它:“不要再废话了,说正题。” 声音顿了顿,徐徐开讲:“我们,相对于地球上现在的人类来说,是神创世后,在地球上养育的第一批人类。神仆你应该记得,我们的祖先出现时,比你被涅母创造出来的时间早。到你被创造出来时,我们的祖先已经在地球上进化出了高度文明,对金属资源的利用几乎达到巅峰,现在地球上的人类,跟我们的祖先相比,差别有如云泥。” 我缓缓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正是因为你们对金属资源的利用太过疯狂,而我催生稀有金属所需时间很长,来不及供你们挥霍,所以我被创造出来后没多久,才将这世间的稀有金属积聚在一起,打造了一座浮空金属山,让你们这群人类无法开采得到。” “可我们还是想出了办法,”声音继续讲,“我们倾全体之力,建造巴别塔,爬上了金属山,却触怒了神仆,神仆推倒巴别塔,禁锢了我们。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神仆再次前来,用灵力烧灼我们,这之后,我们慢慢发现,我们的意识竟被灵火烧灼出了游离的状态,可以逃逸出我们被禁锢的肉身,在金属山里游走。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虽然意识不能脱离金属山,然而僵直的肉身已不能束缚我们,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意识若在金属山里不小心碰到一起,会纠缠不清,变得混乱,毫无自主性,所幸,对于意识来说,没有自主性,并不会让意识受到伤害,只是需要等很长很长的时间,意识慢慢拆开,不再混杂时,自主性才能恢复。” 我仔细倾听着,这个声音所说的神仆,前后并不是一个,听起来,有土仆也有火仆,那只能表示,后来饶恕他们的那个神,并不是我们仆人中的哪一个,难道真是涅母吗? 可涅母有什么必要瞒过我们,悄悄留存下来这批人类的意识? 我突然觉得很生气,我一直不满土仆在涅母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争到现在,我终于抢过了土老大,难道结果竟是,还有这群人类的意识排在我的前面?难道,在涅母的心中,这群人类的意识比我们仆人更重要? 呸,愚蠢的人类,我怎会屑于再同人类争抢在涅母心中的地位……我呸。 我这一生气,灵力不由地涌动,几乎就要把眼前这根游丝击散,可这根游丝十分乖觉,一有所感就立时缩作一团,我自然也马上收力。我知道,不能再击散这根游丝,正如它所说,意识并无形体,他们一定花了很长时间,才拆成彼此独立自主,附着在金属游丝上。 适才我击散的只是游丝,伤害不到意识,只是被我击散后意识无法独立显形,又要花很久时间重新寻找附着物罢了。 现在留下的这根游丝,显然是比较完整清醒的自主意识,它能和我顺畅交流,若我再把它击散,就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再找到别的能讲清楚话的游丝了,我现在啊,缺的就是时间,可不能因为我生气,就白白浪费时间。 我一向是个合格的仆人,不管生不生气,永远以完成任务的职责为先,更何况,现在五仆当中,已是由我牵头,总不能让那四个看了笑话去,我必须、也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说来说去,“自控”来源于内心认同,我真心认同,当老大就要负责任,所以我真当了老大,这“自控”的想法便如影随形而来。好比摁下了对的按钮,我这台机器便即刻启动,连我想要生气的情绪都会一闪而灭,根本不会失控。 不过,也得表扬那根游丝,能抗住我这一闪念的生气之威,真不愧是我专门藏到月球上来的稀有金属啊。 待我平息了怒气,声音又小心地传了出来:“神仆何必生气?当年你来灭绝我们的时候,曾同我们说过几句话,还记得吗?我就是第一个与你说话的那人,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拆了出来,保持当年在肉身中那样独立完整,还附着在这根最为稀有坚固的游丝之上,若不出意外,最有可能等到神归来那一日的就是我,说不定我能给神仆你帮上忙,且请神仆不要再动怒了。” 我奇道:“原来是你,我记起来了,当年你第一个跟我说话,还曾多谢我帮你们解脱……咦,那时候,你们说终于悟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怎么现在突然口口声声讲起神来,到底什么是神?”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8) 声音说:“当年我们曾讲过,神是所有人心甘情愿的仰视,少一个都不行。然则我们做不到全体一致,所以没有神。讲这话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已游离在金属山里,碰撞混杂,全无规律,而且并不一致,那真是难以描述的痛苦,仿佛永远沉浸在不得解脱的地狱中,我们唯一的期望是不再存在,神仆你前来灭绝我们的肉身,我们都认为那就是解脱,我们不存在了。对于我们来说,那时不会有神,我们悟出来一个道理,神是相对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的,我们的意识存在,神就存在,我们的意识不存在,哪里还会有神的概念?不信你问问我们用金属资源制造出来的那些机器,机器会有神的概念吗?” 我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讲的很有道理,涅母的仆人一直被比喻为机器人,我们把涅母当作主人,并没有神的概念,管我们叫神仆的是人类,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自称过。 我被这个声音误导,因为它总称我为神仆,我顺着它的话去想,就老是把它的“神”想成涅母,可涅母与我们的关系,根本与它说的不是一个概念,它说的神到底是什么呢? 对他们而言,神若是相对于人类的意识才能存在,那么,他们的神留存这批人类的意识,就说得通了,因为,如果不留存他们的意识,这个所谓的神也就不存在了嘛。 “你讲一讲,你们是怎么被留存下来的?”我问它。 “灵火烧灼出我们游离的意识,到神仆你来灭绝我们的那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十分难熬。我们的意识在金属山中游走碰撞,再回到被禁锢的肉身当中,感觉就象不断陷入噩梦又不断惊醒,痛苦难挡。无论我们望向哪个方向,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无法达成一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改变状况,直到神仆你出现,说要绞碎整座金属山,灭绝人类的肉身,我们都以为,这就是解脱,痛苦的意识会彻底消失,我们无需再相信神,更无需等待神来拯救。可就在我们的肉身被你还原成为初始的物质元素后,我们全体意识竟遁入了金属山,彼此正在痛苦碰撞时,却猛地全体感觉到,金属山变成了一个空洞,从四面八方向洞内涌入无穷无尽的极强亮光,洞内大放光明。而整个金属山变得无限轻飘,向着上方浮起,浮进了太空,直到撞上月球。当时,巨大的撞击力使得金属山碎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颗粒,嵌入了月球大半个表面,我们竟因此有了分散开来的契机。我们的意识慢慢躲开了碰撞,找到了自主性,我们全体在光明中达成了一致,我们都同意,是我们的神留下了我们,这些金属颗粒,就是神赋予我们等待它归来的平台。所以,从一开始,月球上就从没过有成形的金属山,只有那些稀有金属资源形成的无数颗粒,神仆你这一次,上月球来想找当年的整座金属山,那是你太过小觑月球的力量了。” 我没有答腔,这不太对头,当年的浮空金属山为什么会被称为是极其稀有的金属资源?所谓“稀有”,便是指这些金属的性质极其稳定,在人类使用过程中,能转化出巨大的能量,被我聚集成山,自然无比坚硬,即或是月球的力量又如何? 我当初去行刑,曾将金属山还原为初始资源的状态,用以绞碎那些人类肉身。也由此,重新化形的金属山混杂进了非金属的元素,的确在当时,我就已感知到重新化形的金属山被撑大了许多,内里冒出无数气泡般的空洞,且散发出极大热量,有点象个热气球似的,不断往天空攀升。不过当年的我,并没把这现象当回事,我认为空洞气泡是人类肉身那些非金属元素造成的,在金属山向上攀升的过程中,那些非金属元素应该会渐渐逸出,导致热量散发,气泡空洞闭合,金属山重新变成实心的,自然就会落回到我本来安排的那个浮空位置上。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让金属山落回到地面上,它虽实心,却有浮空的特性,所以因为产生了空洞气泡,继续往上升一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问题,不必处理,我就忙别的去了。 却没料到,等我忙完别处的任务,回过身来再探金属山的情况时,它竟已飞到了月球上,由于隔得太远,我没仔细去探查,只想着,月球上也有微量的稀有金属资源,可能是和金属山里同类的金属互相吸附,才让金属山嵌了进去,不妨事,以这些稀有金属的坚硬特性,月球估计会被撞个坑,金属山应该会变成月球上的一个小山包,这对我来说,还是没什么不好,反正一时半会儿都不用我去护佑它,就让它在月球上待着。 后来我就把这座金属山给忘了,直到前世的我准备散形离世,需要对这些稀有资源有所安排,所以,在我繁衍族群时,专门把这些稀有资源的护佑灵力,都绑定在金族的一个巫身上,由他继续护佑这座金属山。由于无人能使用月球上的金属资源,为了不被这个巫来回行走,将稀有金属带回到地球上来被人类发现,我索性把那个巫用钇石障力锁死,留在金族聚集地。除非人类有一天,登上月球发现金属山的资源,进行开采使用,障力都不会消解,那个巫不用醒过来护佑资源。 这些稀有金属资源,到人类能具备星际开采能力的时候,也就能在地球之外的星球上被巫催生,到那时,我族才不怕被人类滥用滥采这些金属资源。在此之前我宁肯连护佑仆人都封锁住,以免多生事端。 我本以为,我这样安排,已经是面面俱到了。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9) 可这座金属山怎么会被月球的力量撞击成无数小颗粒呢?若当年,真是一整个坚硬的金属山以全部力量撞上月球,那月球恐怕都要被撞飞出轨道了,连带地球都要遭殃。 彼时,我们五仆都还在世,虽然撞飞月球亦不至于令这个世界毁灭,但绝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声音说的,当时的金属山内部,已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空洞,而且被光明映照,恐怕有些热融了,变的毫不坚硬,一撞上月球,即碎裂四散,所以那次撞击对月球的运行没有任何影响,受力飞散的,只是那座薄皮空腔的金属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说的神,当时曾出现在洞里的亮光中吗?”我问那个声音。 声音讲道:“亮光中什么都没出现。神仆,你可否理解我们的感受?到那一刻,我们这些碰撞混杂在一起的意识才明白,原来极度的光明和极度的黑暗是一回事。在极度的光明里,我们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仍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后到,直到金属山散成的那些颗粒,深深浅浅地嵌入到月球各处,我们附着在颗粒上,渐渐被拆散开来,才渐渐有了变化。散落的颗粒携带着我们这些意识,刚开始并无规律,有的又聚合成碎块,上面意识多些,有的颗粒上甚至全无意识,有的意识还被硬撕成了几片,沾在不同的颗粒上,这些被撕成几片的意识,到现在还无法恢复自主。适才那个无法停止嘻笑的意识,其实就只有原来意识的一半。未能恢复完整的意识,不容易交流,却容易表露情绪。我呢,还算幸运,我散落的意识颗粒聚合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碎块,而且,和我一起绞缠在这个碎块上的其它意识并不完整,所以,我能够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摆脱了那些不属于我的意识,还原成我自己刚开始的模样,独立占据了这根游丝,有完整的自主性。” “那你为什么说是神饶恕了你们,把你们留存下来?”我继续问。 声音道:“神仆,我刚才说过,神是相对于意识而存在的,当年金属山被撞碎,我们这些意识竟仍然存在,而且,在月球这个环境里,利用我们游离的能力,竟能慢慢还原,变得独立完整,有自主性。后来,我们还能附着在金属游丝上,可以交流,可以思考,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这就是神的旨意,留存我们,是为了等待神的归来。” 我想了想,估且接受了游丝的说法,又问:“这些金属游丝是怎么来的?是你说的神,替你们造出来的?” 声音喜道:“神仆,你终于领悟了。什么是神?神是我们全体心甘情愿仰视的力量。当年,金属山迸裂成碎块,我们游离在碎块中,可那极度的光明却丝毫未减,我们仿佛还在被火焰灼烧,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们混杂的意识终于齐齐仰视光明,心甘情愿视其为神,祈愿与光明融为一体,而就在我们达成全体一致的时候,光明却逐渐暗了下来。我们慢慢看见许多斑驳的灰影,就在我们努力想感知这些灰影都是什么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意识混杂的程度居然渐渐减弱了,我们可以一点一点地,将彼此拆散,而每当我们中间成功拆出一个意识的时候,哪怕并不完整,只要是独立自主的,都会从那斑驳的灰影中,飘出来一根金属游丝,拆出来的意识,便能附着在游丝上面,在月壤中划动,在空气中飘动。时间过去的越久,这些金属游丝就在月球上散布的越广。我们这些独立出来的自主意识,附着在金属游丝上,彼此可以通过声音交流,只需尽量避免碰触就行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太会驱动金属游丝,难免不小心会有碰触在一起,但游丝想要拆散开来,比从金属碎块的混杂意识拆散出来要容易得多,我们已经有了经验,只要耐心花些时间功夫,迟早总能再重新拆散开来。我们这些拆散的经验,还可以再传达给别的游丝,到了现在,我们都能充分避免碰触,碎块里携带的所有意识,也差不多全拆出来变成了游丝……告诉你,神仆,我们就是在月球上存在着的游丝生命。” “你是想说,神就是那极度的光明,无中生有的,替你们这些意识创造出了可以附着的金属游丝,所以你们才形成了新的生命形式?”我总结般地说。 声音却坚持道:“神是我们全体一致仰视的力量,这力量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也没有消失,所以我们才能这样存在。神仆,附在第一根金属游丝上的意识就是我,而在我占据了游丝,可以发出声音的那一刹那,神借助我的声音说了话。神说,我们被饶恕了,我们能够在金属游丝上一直存在下去,等着神回来。在那一刹那,我感知到我们全体意识的仰视,无一漏下。所以,是我们的仰视成就了我们的神,而你,只不过是神的仆人。” 我冷冷地说:“你别搞错了,我是涅母的仆人,跟你们的神没什么关系。” 声音笑了起来:“嘻,嘻,神都是一样的,不管你怎么称呼神。你们全体都仰视你们的主人,无一漏下,对不对?那你们的主人和我们的神有什么区别?” 呃,被这个声音如此歪解,我倒无话可说,不过,我反正是明白了,它所说的神肯定不是涅母,那我就没什么顾忌了,我要取回金属山的全部稀有金属,我才不管会对这些游丝生命有什么影响,他们能不能等到他们的神回来,与我有什么相干? 那根游丝很是敏感,它似乎查觉到我的心思变动,惊恐道:“神仆莫要妄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神,我们仰视的力量是一回事,你切不可伤害我们,神一定会怪罪你……我们是人类啊,神仆不可以用灵力直接伤害人类,这是神仆的规矩,你绝不能违背。” 它们是人类?这是啥子屁话?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0) 声音急促地讲道:“神仆,我们是人类的意识,以金属游丝为生命形式存在着,我们当然还是人类,对于人类而言,外观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识。” 我若有所思,咦,我从来没有自这个角度看待过人类,人类到底是什么呢? 在地球上,我们仆人族的共识是这样:人类站在各种生命组成的食物链顶端,有自主意识,会使用资源的一种动物生命。虽然会使用资源,但人类仍然只是生命的一个种类罢了。生命都一样,有生有死,有开始有结束,所以人类怎么消耗自己的生命,我们仆人绝不应该关心。 这些游丝,的确是人类的意识,可它们还能算是人类吗?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如果人类都象这些游丝一样,意识能够脱离肉身而存在,那么,土老大打造的大自然食物链还有意义吗?我们辛苦护佑催生五大资源的职责还有意义吗? 如果用意识来定义人类,那么,这整个世界的规矩,不就被彻底改变了吗? 我瞪着眼前的这根金属游丝,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未来。 若是按这个游丝的定义,以后我当老大,如果能够把地球上的人类意识也全部附着在金属游丝上,那么,地球是否会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大金属团……岂非无关紧要啦? 火斑曾经看到过千年后在我的规矩下运行的世界,他是不是没能注意到,那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游丝形式的生命? 不过,我还有一点疑惑,从平行世界穿越回来后,土呆和火斑都说过,未来的我很是后悔,明显很不希望世界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才会助力把我们三个都放了回来,那么,假设未来还存在着游丝状的人类生命,那我又为什么要后悔呢? 我本来拒绝相信未来的我会后悔,可是卜杜拼全力用前世金仆对人类的那一丝善意开启了涅母印记,祈愿我能顾念这世间的无辜生命,他的这个愿望得到了涅母的回应,搞得我,现在的心情很是摇摆不定,不敢轻易去做决定,非常担心未来的自己会后悔。 我对游丝说道:“照你讲的,人类的存在可以不需要肉身喽?要不要我把地球上的人类全变成你们这样的生命形式,你觉得怎样?” 声音蓦然变得尖利起来:“不,不,绝不可以,神仆你绝不能这么做,那样,神就会彻底消失,再也不能重新出现,这绝对不行。” 我不明白,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干脆告诉你,地球正面临被毁灭,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我到月球上来,就是为了收取原来那座金属山里的稀有资源,用以破解灵力封印,然后转回地球去拯救整个世界。所以,结局无非有两种,要么金属游丝都会被我收取,你们这些意识再度混成痛苦的一团;要么我把地球上的那些人类意识也全部附着在金属游丝上,让整个世界的生命换一种存在形式。如果给你来选,你会怎么决定?” 声音没有马上响起,那根游丝仿佛通了电似的,不断地震颤扭动,却因为被我的灵力制住,并没有掉在月壤上,只是凭空乱划,看上去象是一根疯狂变幻的舞动的弦。 我等了一会儿,劝道:“你不要激动,你得想办法让我搞清楚你的意思。” 游丝平静下来,重新绷直,再度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迷茫:“神仆,刚才你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我很惊讶:“刚才你有发出声音吗?” 游丝也糊涂了:“刚才不止我发出声音,附近能联系到的游丝意识都在发出声音,我没想到神仆你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神仆,我们这些独立的游丝意识,为了不碰触到彼此,而又能够交流,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找到用声音交流的方式。我们附着在金属游丝上,靠一定频率的震颤发出声音,而这种频率的声音人类根本捕捉不到,不要说用耳朵听不见,就算用仪器测到,也不能识别出来是有规律的语言。所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存在。神仆你是金属资源的护佑者,能感应金属想要传达的任何讯息,这才能听见我的声音,且能听懂我在说什么。若是换个别的资源护佑者前来,都最多只会听见声音,却不一定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一样未必能发现我们的存在。神仆你刚才问我怎么做决定,这事情太过重大,我尽最大的力气叫喊,呼唤附近的游丝靠过来一起商议,很多听到声音的游丝意识都在喊叫着回应我,我都快被吵疯了,怎么神仆你居然完全没有听见声音?” 我静下心来想了想,约略估到是怎么回事:我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若是少量的声音混杂,我会听成是一个声音在说话,把内容简单组合在一起,就象刚碰见游丝意识的时候,“嘻、嘻”的声音夹杂在叙述之中,并不影响我理解它们在说什么。 可刚才,许多游丝一起大力发出喊叫,想表达的意思会很混乱甚至彼此冲突,我的灵力识别不出声音的内容,为了避免受到冲击伤害,反而会消弥全部声音,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其实,金属游丝靠震颤频率发出的声音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金属资源的能量,我作为金属资源的护佑老祖,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灵力就会自动将这种能量转化为我听见的声音。若是不能理解,就无法转化,游丝传来的能量会对我的灵力造成冲击,如果我灵力充沛当然不怕,现在仅余薄薄一层,最重要是用来护住我自己这具肉身在月球上的平安,所以灵力就会采取最简单的方式避开冲击,不再将能量转化为我可以听见的声音。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1) 这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游丝意识如果混成一团,即便是我,也将再也无法与他们进行交流沟通。混成一团的意识,还能自称为生命吗?难怪它们如此害怕碰触,若是不能交流沟通,那生命与非生命还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生命的存在? 就是为了,想要交流和沟通。 我忽然想,我们仆人族群,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生命形式呢?我们彼此用灵力交换心声,算不算是生命的交流和沟通呢? 还没等我回答自己的问题,那根游丝说道:“哦,我大致猜到了,神仆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太能适应月球的环境?让我想一想,你是坐着人类的航天器来到月球的,说明你自身有毛病,力量不够。我们这许多意识一起发出声音,可你识别不出来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就会什么都听不见。我懂了,还是由我一个来跟你说:我们这种只以意识游丝存在的生命形式,说白了,也就是死亡的形式啊,所以,绝不能让地球上的人类变成跟我们一样。” 我问它:“奇怪,你为什么不说,你们这种生命形式是永生的生命形式呢?你们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批人类硕果仅存下来的意识生命,千千万万年不灭,这难道不是人类追求的顶级进化模式么?人类的终级梦想就是永生不死,为什么你反而说这是死亡的形式?” 游丝道:“千千万万年不灭,也是千千万万年不变。如果说意识可以永存,那么活着和死亡的区别,就只在于生者的意识总在变化,而死者的意识再也不变。我们这些意识,害怕混杂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曾体会过那种漫长不变的静寂,意识虽然永远存在,却混沌不分,凝滞不动,感知不到任何清晰有序的变化……神仆,你还记得我在被绞碎前,对你说过一句终可解脱吗?当年,我们肉身被禁锢着,千万年不变,虽然还活着,其实就等于是死了。所以,即便你是来灭绝我们的,对我们来说,亦是变化,也即是解脱,我们便欣然接受。活着,就意味着不断在变化,生命所追求的就是变化,哪怕是来来回回有可能重复的变化,那也是变化,是清晰的,能去寻找规律的变化,在这样的变化中生命,那就叫活着,反过来,就是死亡。所谓永生,即是永死。” 我有些恍惚,我回忆起前世的土老大要求我们繁衍族群时说的话:“涅母消失之后,这个世界,对我们五个来说再无变化,如果不繁衍族群,我们五个就得一直这样工作这样忙碌下去,看不到尽头。我觉得,好生厌倦,就让我们的族群去做这些工作,每两百年,便可由新一代族人重新来过,族群应该不会再产生厌倦。” 我们都觉得土老大的话很有道理,随即照做。 那这么看起来,我们五仆,的确算是一种生命形式?为了避开看不到尽头的停滞不变,我们自己宁可散形离世。虽说我们都留下了再世回归的根基,但在散形离世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真正想过何时会回到这个世界上。 说实在的,至少我离世前在想,就算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 按人类的思路来理解,我们五仆,前一世,算不算是自愿放弃了永生? 我问游丝:“你说,你们仍是人类生命,又说你们的永生等于永死,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收取金属游丝,帮助你们放弃这样的生命形式呢?你们不觉得厌倦吗?” 那声音回答:“神仆,我们在等待神的回来啊,我们在等待变化,这千万年来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就如同漫长的一夜,我们全体一致都相信着,我们仰视的光明力量,会再度回来,带给我们新生的变化。神仆,我们好不容易才依附着金属游丝,在神归来之前,为自己挣扎出了用声音交流的能力,所以现在的我们,还没有厌倦无望。请你不要毁灭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请你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继续等待神的降临。” 我再问它:“那么,地球上的世界怎么办?照你说的,不希望人类变成纯意识的生命形式,以免再无变化。可现如今那些在地球上变化无穷的肉身生命形式,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在将要到来的灾劫中灭绝。地球上的人类意识不是游丝,离开了肉身,根本不可能找到交流沟通的方式,这些人类意识不能被再被查知,也就等同于不再存在,你是想要让我给你们存在下去的机会,而任由地球上的人类生命灭绝吗?” 游丝却道:“不,不,神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是神仆,而且我知道,神仆不只有一个,我恳请你们,找回对神全体一致的仰视,就一会找到救世的办法。” 我有点诧异:“找回全体一致的仰视?这是怎么个意思?五仆都是涅母的创造的,当然全体一致仰视涅母。可惜,涅母并未回应我们的祈愿,我仍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世界。咳,我都被你带跑偏了,你说的神,和我们的主人涅母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声音坚持道:“神仆,我们是被你灭绝的第一批人类,我们这群意识生命,是地球上第一批人类文明的终点,而我们的文明,曾经给我们流传下来古老的信条: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生命是比神仆更早出现的生命,神养育人类,觉得十分辛苦,这才创造出神仆来给自己帮忙。神创造的神仆不止有一个,彼此并不同心,对神各有各的仰视,当神仆们执着于各自不同的仰视,分岐大到一定程度,神就会消失。” 我楞住了,听它这么讲,它们的神和涅母似乎的确就是一回事,人类生命是比我们神仆更早出现的生命吗? 这事,我得回去问问土老大,他是涅母创造的第一个神仆,他自然知道在他出现的时候,地球上的人类生命是否已经存在。 对于涅母来说,人类和我们仆人,到底谁更重要?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2)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突然怒气再起,我这是在干什么?好,就算这些游丝生命仍是人类生命,无论月球还是地球,我们仍存在于同一个由涅母创造的世界里,那又怎么样呢? 我护佑的金属资源是给人类使用的,人类意识附着在金属游丝上也可算作是使用资源的方式,好,我不用灵力去吸取这些金属游丝,只用催生力去催生金属山,这总可以? 在这个月球环境里,我找不到合适的元素来催生我想重聚的金属山,只能利用这些金属游丝来催生,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意识会受什么影响,并不在我这个涅母仆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不用灵力,则无论出现什么后果,都不能算是我伤害了人类。 我才不管人类生命在我们之前还是在我们之后,只要是人类,都必须给我记住:我是涅母的仆人,不是人类的仆人。 除了涅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重要,土老大不行,人类更不行。 其实这个办法,在地球上我族常用,金族人为了惩罚人类滥采金属资源时,常常会制造矿难,怎么做到呢?便是不用灵力,只用催生力,金族人会在矿道不那么坚实的地方,催生出一些黄金,这样就能引诱人类不要性命地猛力开采,贪心作祟,必顾不上安全,人类每每因此引发极大的矿难,都与我们金族人无关。 我现在的想法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辛辛苦苦跑来一趟月球,却什么也不做,就带着这么一个虚无飘渺的“找回全体一致的仰视”的建议,空着手回去地球? 我得按我的规矩来,我的规矩就是我护佑的资源由我作主,不用理会旁者说的七七八八。我还就不信了,若是我在这个月球上,使用催生力催生资源,如果不可避免地伤害了这些游丝状态的人类生命,地球上的土呆还能找我什么麻烦不成。 我不再理会眼前那根游丝,收起凝露杯,暗用催生力,开始汇聚附近的稀有金属资源,既然刚才游丝大声疾呼,已引得许多游丝来到我的附近,我催生资源根本不用那么费劲儿。 游丝再次扭动成疯狂的曲线,我有了经验,知道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肯定这附近的游丝生命都在拼命喊叫。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专注于催生金属山,只是,我略用了一点灵力,将面前的那根游丝隔绝在我的催生力之外。它与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忽觉有些不忍,决定留给它一线生机,我催生的是整座金属山,也不至于非缺它这一根不可。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在万籁俱寂的月球表面,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的,拱起了一座通体闪耀着明亮光芒的山峰,催生汇聚的效果出奇有效,我以在这附近的金属游丝为催生根基,牵引更远的金属游丝扑过来汇聚,就这么前赴后继的,不用我在整个月球上奔走,四散在月球表面的金属游丝,竟几乎全被汇聚成了金属山。 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那一根受制于我的灵力,悬停在我面前的游丝,始终不停地扭动着,也始终没有汇聚进那座金属山,所以,并不是全部。 终于,我的催生力再也感应不到有新的金属游丝出来,我的面前已催生出一座巍峨高耸的金属山。有意思的是,这座金属山就象是一颗炽烈的大灯泡,亮得晃眼,若以人类的双眼盯着瞧,只怕会被闪瞎了,什么都看不明白。 我闭上双目,用灵力探查,这才理解那根游丝说的话,极度的光明与极度的黑暗没有什么区别,两者都会让人什么都看不见。 我记得,前世我催生的那座浮空金属山,应该是黑色的,透不出来一丝光亮,可现在这座金属山通体白得耀眼,这大概是由于地球的空气成分与月球的空气成份不同所导致。 好在,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在我用灵力探查的状态下,都还是一样的金属山。我拿出凝露杯,将杯外罩着的那层闪动着七彩光芒的金属壳靠在明亮的山体上,金属山汇聚的稀有金属能自行和金属壳交融,等到金属山亮眼的白光变成七彩之后,我就能化形陷入,不破坏金属壳,而能在金属山体里面,取回凝露杯里交融的四仆灵力和七彩灵魄。 我估算着,时间已过去了很久,我在月球表面,已停留了差不多十天,我仅余的那点灵力护佑着我的肉身,到此时已接近枯竭,若我再不及时取回凝露杯里的灵力,只怕这具方柏梧的肉身会再也抗不住,连我自己都回不去地球了。 若我失去了肉身,在这个月球上,会不会也变成纯意识的生命形式? “你不会变成意识生命的。”我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那根游丝的声音。 咦,它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难道它竟可以听到我的心声? “我明白了,神竟以这样的方式归来,我就是你,让我们一起回到地球,去拯救那个世界上的无辜生命。”游丝叹息般地说完这句话,猛然脱开了我的灵力控制,拐了个弯儿,疾刺向我的背心,我还没想清楚它的话是什么意思,游丝已“扑”的一声没入我的脊背,我只觉一股大力把我冲向前去,整个身体倏地陷入金属山,穿进了山体里面。 我定住身形,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大空洞中央,上下左右全是炽亮的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触不到,但我双手捧着的,是已经没有金属外壳的凝露杯,杯身雪白无瑕,杯内有一团凝结的雾气,七彩灵魄沉浸在雾气里,时隐时现。 成功了,是吗?我盯着那团雾气,心中却在想,那根游丝去哪里了?它说它就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它还说,神竟以这样的方式归来……难道说,涅母出现了吗?不对,是涅母的印记出现了,一定是这样,游丝所说的神,真的就是涅母。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3) 那团雾气裹着七彩灵魄,轻轻飘出凝露杯,不一会儿,炽亮的白光就暗了下来,显现出斑驳的灰影,我仔细看去,那灰影居然是一个人形,而且面容逐渐清晰,竟展露出我十分熟悉的一张脸庞:林子的妈妈,何明眉。 是那根游丝啊……我心内了然,它扑入我的心脏,找到了这个最容易和我交流的形象,它有话要对我说,同时它希望我不再觉得受到人类生命的轻视。 显而易见,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曾让方柏梧感觉到真心器重的人,就是何明眉,我虽然不再是方柏梧,但何明眉给予过方柏梧的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仍然弥足珍贵。 我忽然有点走神儿,想着:前世的金灿,从来都不在乎生命存在与否,是否就是因为,从来不曾有哪个生命表示过对金灿真心的器重?呃,这怪不得别人,似乎我也没给过别人什么机会表示,前世的金灿,从来不曾走近过哪个生命。 方柏梧不同,方柏梧曾与何明眉走得很近,所以之前,何明眉才会让我感到一丝惨然,忍不住出手相救。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样,那根游丝才在我面前,幻化出了何明眉的身形,用以承载我对于生命的那一丝善意……它说,它就是我,意思便是如此,它开启了涅母的印记,承载住了属于金仆的那一丝善意。 我凝神看向何明眉,只见她双唇启动,果然发出了那根游丝的声音:“小方,你还认得我吗?” 我点点头,却没有答话。我想试试看何明眉能否读到我的心声,但显然不行,她等了一会儿,又问:“小方,你还认得我吗?” 我心下叹息,这个何明眉,还有那根游丝的声音,看起来都只是一个用来释放信息的图像,在这个空间里并没有别的谁,只有我自己,我是在和我自己说话。当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通过这个图像,来获取涅母印记想要传达给我的讯息。 为什么,属于我的这一丝善意,能够开启涅母的印记呢?这大概就是涅母印记想要传达给我的讯息。我无法同何明眉交流心声,只能靠说话,何明眉问我的问题,应该如同一个启动密码,我得回答密码,何明眉才会继续与我交流。 我试探着回答她:“你是林妈。” 何明眉微笑着,继续问:“小方,你还认得我吗?” 我索性一口气说:“你是林子的妈妈,何明眉女士,林宅的女主人林太太。” 何明眉摇摇头,继续问:“小方,你还认得我吗?” 她一直在叫我“小方”……这或许是一个提示,我思考了一下,认真答道:“妈,我是你的女婿,你是我的岳母,我当然认得你。” 何明眉的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畅笑,我想起来,这是在林子和方柏梧的婚礼上,我牵着一身传统新娘装盖着红盖头的林子,一起向何明眉奉茶时,她脸上的表情。那一天,我的父母都未到场,林子父亲说不习惯喝茶,所以新夫妇向高堂敬茶的环节,只有何明眉一人受礼,而那一刻她心满意足的畅笑,想必是她一生中唯一得偿所愿的幸福画面。 毫无疑问,这个表情意味着我解开了讯息的密码。 何明眉对我说道:“小方啊,你是我的半子,又曾救过我一命,我们娘儿俩很是聊的来,我跟你说过的话,比跟林子说过的还多。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想要等你和林子在一起生活后再告诉你,可惜却没来得及。现在好了,我竟然还能有机会再跟你说一次话,我真是太高兴了,简直就象是看到你和林子结婚一样高兴。” 我问她:“岳母……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何明眉道:“我知道啊,林子那丫头,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不肯同你好好过日子,气得我啊,心脏终于受不住,可不就气死了嘛。不过没关系,我死的时候,心里特别明白,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地飞起来,向着一朵七色云彩飞过去,还没等到我靠近,我就陷进了一团透明的凝胶里面,然后,突然就大彻大悟了一般,想起我还有心愿未了,还有话没有来得及说。所以,神仙留下了我,要给我机会,把心底的话讲出来。我就在这团凝胶里等着,现在终于等到了,你就出现在亮光里。神仙嘱咐过我,要等你认我是你的岳母,才能跟你说话,否则,你就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婿,我同你说什么都没用。” 我耐心地听着,同年长的女性交流,耐心是第一要紧的,方柏梧之前与林妈聊天,随便一坐便是两三个小时,差不多要听她杂七杂八讲许多枝节,才会渐渐讲到关键处,等她讲够了,心情便舒爽了,看小方会愈加顺眼。 我说:“妈,我永远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婿,你放心讲。” 何明眉道:“我总算没有替林子选错人,哎,死了也是值得的。小方,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我之前在看守所时,就同你们提到过,你和林子的姻缘,是神仙选定的,一定不能拆开,林子被我和她爸爸宠坏了,就是不肯听话,我告诉你,你和林子若是拆开,这个世界一定会毁灭的。” 我问:“妈,你细讲讲,神仙到底是同你怎么说的?” 何明眉絮絮道:“这个事,要从头说起。小方,我这一辈子,真是活了个万般无趣。我生命中唯一的意义,就是我的女儿林子。可我生下来,本也是父母的宝贝女儿,年轻时,我也曾觉得能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传奇,结果呢?我爱错一个男人,再嫁错一个男人,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在看守所的那些天里,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我能选择,我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不能选择,那到底是谁在替我选择,要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样走一遭?我想啊,想啊,白天想,晚上想,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醒着的,还是在做梦。而且,我总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这个人似乎就是我自己。每次我听到说话的声音,都觉得自己象是泡在水里,后来,我悟了,这是我的小凝露在我跟我说话啊,我的小凝露变成了水神,她要我保护她的小妹妹林子,因为林子,就是小凝露的转世。”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4) 我想,不是她悟了,而是她身上的甲骨文“水”字印,在给她传递讯息。何明眉一直以为这个讯息是传给林子的,其实是传给我的。凡人的大脑有个习惯,但凡是不能理解的讯息,会自动修正脑补,调和成大脑能接受的逻辑,这个讯息要传递给她的女婿方柏梧,可无论如何何明眉也无法把方柏梧想象成神仙,换作是小凝露变成了神仙,那就顺理成章,于是何明眉就脑补成了小凝露在同她说话,她就能理解这个讯息,等到有机会再转述给我。 何明眉继续说:“我啊,在这世上一无所有,对父母不能孝顺,害得父母远走异国,年纪大了无人照料,因为一场意外突然去世,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至于我的丈夫,我容忍迁就他几十年,最后还是亲手杀了他。说到情人,就更没念想,他的心里早就没了我,只是对过去的事还存着欠疚罢了。小方,我在看守所里,才真正想清楚,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有关系的,只有我的女儿,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含辛茹苦,就是为了让我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安安地活着。我第一次没能做好,没护住小凝露,林子是小凝露留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一定不能再做不好。” 我认真听着,但我的理解和她说的并不完全一样,何明眉说了这么多,核心讯息其实就是水仆为什么会选择落凡在小凝露身上,也即水仆千万次轮回落凡成女人的原因,由于需要由何明眉的口来传讯,当然只能用凡人可以自圆其说的故事逻辑来讲述。 何明眉续道:“我的小凝露原来是水神,可她不想做神仙,想要做人,奇怪的是,我心里的自己告诉我,小凝露想做一个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望、但自己却能满足别人任何期望的女人。小方,你说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所以这个水神,生生世世转投女人身,却生生世世都含辛茹苦,而且总没办法平平安安活到寿终。到了小凝露这一世,没想到出了天灾,这个世界将要毁灭,水神必须要回归神位,三十三年前,前世的水神落凡转投人身,无法化回神体,是借了一阵金风,才将她送到我的腹中,结成婴胎。” 我惊讶莫名,我知道,在神心小岛被炸毁的时候,五仆再世回归,若不是水族根本无族人身体可用,水媚原本无需再次落凡。不过之前,我们都一直认为,水媚落凡为小凝露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听何明眉这么说,难道是由我助了一臂之力? 三十三年前,我再世回归,被当时的金族族长坑了一道,不得已分身成两个。在那一刻,我为了保住分金咒也能落成肉身,的确施用了灵力,将咒影落凡到卜杜身上。难道说,当时我的灵力居然还影响到了无可化形的水媚,帮助她再次落凡成为了小凝露? 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四岁前,我能很快就找到小凝露,还能引她化形为小美人鱼,在梦中前来与我相会,小凝露落凡是我帮了忙,自会留下与我相通的路径。 金风抚玉露,原来,早在我和她再世回归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纠缠在一起。 何明眉道:“人呐,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会和自己出生时的因果紧紧绑在一起,水神告诉我,小凝露第一次成为我的女儿,是被那阵金风送来的,她知道那阵金风要拉她回归神位,可是她不愿意回去。但不幸的是,和以前千千万万次轮回投胎时一样,她仍然总想着满足别人的期望,这一次却碰上了我那位衣冠禽兽的丈夫,加上我不懂得如何保护她,最终给那阵金风制造了机会,导致她四岁时就不幸夭折。水神说,因为她仍然无法化形神体,如果不再次落凡,她的神力就会被那阵金风掠走,于是这一次,她做出了选择,不再顾忌能不能满足别人的期望,而只要她自己平安落凡,她选择了再次做我的女儿。” 我想,其实水媚当时的担心没有必要,她不知道我因为使用灭咒施力过猛,导致自己变成了凡人方柏梧,没有办法夺取她的灵力,水仆的灵力最终是被火族族长取走的。不过,她选择做林子,就等于选择仍然留在金风送力的影响范围内,这解释了为什么她会和卜杜的关系那么好,因为卜杜同样是由金风送力落凡的。 啊,我忽然悟了,为什么金仆的善意能开启涅母的印记? 此刻,装着七彩灵魄和涅母印记的凝露杯就拿在我手上,我已晓得涅母印记会因为土呆对水媚的担心而开启,水媚一直在落凡为人,土呆会因自己无灵力而担心水媚……我忽然悟了,这个担心,其实并不是水媚理解的那种喜欢,而是与我的善意一样,都是涅母的仆人,对凡人生命的善意。 也就是说,涅母的印记,会经由仆人对凡人生命的善意而开启。 为什么呢? 涅母为什么要在神心小岛上留下这样的印记? 之前,涅母印记从未开启,是因为卜杜从未找回过前世金灿的记忆,他虽承载着金灿对人类仅存的一丝善意,却因为没有前世记忆而无法展露那一丝善意。卜杜自己对这个世界上无辜生命的善意,仅止为凡人的善意,从来都是不是仆人的善意。 至于再世的土呆,对凡人的善意那就更稀缺了。我甚至怀疑,直到现在土呆对凡人都谈不上有善意,他只是对水媚有种莫名的担心,而且他的这一点善意,只象蜻蜓点水一样,偶尔冒出过来两次,两次都因水媚情况危急,并没来得及让他获取涅母印记里的讯息。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5) 卜杜在林宅,一意要打断土老大讲述他的计划,应该是终于醒悟过来,他必须把他承载的那一丝仆人善意还给我。无论土老大的计划是什么,他都不会考虑人类生命的需要,不会显现出任何对凡人的善意,所以,涅母的印记绝不会按照土老大的计划开启,唯一有可能开启涅母印记的,就是卜杜承载的那一丝属于金仆的善意。卜杜抓住了机会,出其不意抢夺凝露杯,利用我施加过去的灵力,以及木清和火斑的攻击力,将金仆对人类的善意无限放大,这才成功开启了涅母印记,完成了他的祈愿。 现在的我,悬停在金属山体内的大空洞里,属于金仆的那一丝善意未被丝毫破坏,全附着在金属山上。而我在这里,倾听着我自己内心的声音,看着何明眉这个曾对我最为友善的凡人形象,终于明白了涅母的印记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如果我希望涅母回来,如果五仆还愿意做涅母的仆人,那我们五仆,就不能舍弃对凡人的善意。 五仆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就必须得重新找回对人类生命的善意。 何明眉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探究地看着我,这会儿她给我的感觉又象是那根能读到我心声的游丝了,除了它以外,这个星球上已再没有独立的游丝生命,全部被我收聚在金属山里,它曾对我说过,混杂在一起的意识感觉很可怕,处境十分痛苦,那么,我对于这些混在金属山里的游丝生命,可仍有善意? 毕竟,它们曾经就是人类。 一念及此,我忽然理解,它真的就是我……这根游丝被我的灵力保护,不但能够独立自主,亦能够与整个金属山的意识相通,所以它比我更快地明白了涅母的讯息,它助我扑入金属山,用本属于我的那一丝善意开启涅母印记,化出我心里的何明眉形象向我讲述涅母的讯息,它的确就是我,它是我对人类生命存在善意的实照。 我一念不忍,用灵力护住了它,也就等于为人类生命留下了一线生机,我已不可能再象我最初想的那样:只要我能当上老大,只要我能成为涅母面前最重要的仆人,我才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游丝再度发出声音,轻道:“你终于明白了,对吗?你带着我们一起回去,带着我们这些混杂在一起的人类意识回去地球,你就不用再牺牲地球人类的无辜生命,你的计划,是要还原那些被人类使用过的资源,对吗?有我们就够了,我们毕竟也是人类。至于还原之后,我们会去哪儿?别担心,不是还有金属山在吗?我们曾经成功化形为游丝生命,我们一定还可以重来一遍,哪怕痛楚莫名,哪怕时间漫长,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会照常运转下去,地球上的人类会生生不息。我们也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们一定都会帮你完成任务。” 是的,这个世界一定要照常运转下去,什么规矩,我都不会改变。 到这时,我的心境终于彻底清明,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原来,这个结果,才是我到月球来这一趟的真正目标。 我将那根游丝收进了凝露杯里,它牵引着全体游丝生命的意识,还承载着我的善意,这样,我即便打碎金属山,也不会再损伤我对人类的善意,然后,我取回了自己的全部灵力。 有七彩灵魄在手,我当然可以轻松拆散金水二仆交融在一起的灵力,既然我已经决定,要让这个世界按照原来的规矩照常运行下去,那我还需要跟土老大抢什么位置呢?于是,我只取回了自己的灵力,将其余三仆的灵力仍留在凝露杯里,我准备回到地球上,就把木、水、火的灵力都原样奉还,七彩灵魄也交还给土老大。 我决定了,还是由土呆来牵头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他没有灵力不要紧,我们四个都听他吩咐,自是绝无完不成的任务。 我的身体恢复如初,当下运用灵力,撞碎身后的山体,破出虚空,重新站在月球表面。巨大的金属山坍陷下去,变成凌乱的一堆,我将这一堆稀有金属资源变作一个箱包大小,全拎在手上,瞬移回到登月舱。 猛然见到我重新出现,地球航天总部那边,传过来无比嘈杂激烈的声音。我没去细听他们说些什么,总之,我在月球上消失了十天,又完整无损地冒了出来,期间还不需要任何补给,这大约可算得是神迹的明证,现在我说什么,人类都会言听计从。 我要求登月舱立刻送我回地球去,这并不是因为,我不能靠自己的灵力瞬移回去,而是因为,我携带着那座金属山,别看只是箱包大小,若要我瞬移时带着这座山,那会极大的拖缓我的速度,估计回到地球时,都会过去一年半载了。 乘坐登月舱就没这个问题,我的灵力不消耗在瞬移上,可以用来克制金属山的重量,而对于人类的登月舱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箱包,不会影响回归地球的速度。 我算过了,回程还要四天,加上我之前用去的时间,到我回去时,距离世界毁灭那一刻,还将有十天时间。 这十天时间,我们是否来得及复原神心小岛,消弥灭世的灾劫,那就得看土老大的了,我已决定站在他的身后,要比前世更为尽心竭力地,跟随土老大护佑这个世界。 前世的我,总觉得职责所在,只需护佑资源就好,其余万物万事都与我无关。但现在我懂了,五仆护佑的五大资源,是构建这个世界的基础,万物万事息息相通,我们护佑资源,就是护佑这一整个世界。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当登月舱穿过地球的大气层,落回到地表沙漠上面的时候,我感应到,整个世界已经出现了覆灭的征兆。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6) 地心深处仿佛开启了震动模式,不间断的颤动已传达到地表上面来。虽然还不至于令肉身难以承受,但已经明显到无处不在。登月舱无法平稳停下来,而是在地面上连续翻着跟头,我直接用灵力冲破了舱门,跳了出来,虚踩在沙面上。我看见,脚下的沙砾有如海面波浪一样抖动着,登月舱则越滚越远。 这里不是航天总部原本设定好的落地点,我周围看不到丝毫人迹,而在这样大范围的地震波中,人类仪器的无线信号必然受到干扰,估计来接我的人类还没能找到我落地的具体位置。而且,这里是沙漠,无穷无尽的沙子全似在筛糠般颤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交通工具也很难行进到这里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土呆之前告诉过我们,他在拿到灵魄石的时候,曾看到一个预言场景,那是世界末日:大地陷落,火焰升腾,海水干涸……然后,土族族长向他传达了涅母神喻:神心有难,灵魄回归,五仆齐聚,一日可追。 在林宅的时候,我们曾讨论过这个预言,虽然彼此都没有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只要土老大的灵力能够恢复,这“一日”固然可以当作是涅母的一日,有人间的三十三年之久,亦可以兹当就是人间一日,因为土老大的灵力,足以扭转时空,将人间一日扩展如三十三年那般长久。 既然,只要土老大找回灵力,世界末日的灾劫可以在人间的一日之内得以拯救,我们自然便认为,在那一日到来之前,这个世界并不会有什么灾难的征兆。我们只需专注于解决我们自己的毛病便是,没必要让人类参与进来,没必要做什么事先准备。 可现在,距离灾劫那一日还有十天,这个世界上,怎么就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异象呢? 整个世界莫非已经大乱? 林宅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在沙面上稳住身形,本想就地瞬移回去,却发现我完全无法感知林宅的方位,这不应该啊。 林宅地下室里,有火斑设置的转移阵法,最容易定位,若是以我的灵力都无法感知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林宅被彻底毁掉了,就象神心小岛一样,被炸成了齑粉,丝毫可供辩识的标记都没有留下。 不好,出事了。 我这一惊,忙拿出点金杖来施用灵力,遥探其余四仆的状态,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仆人族亲用灵力交流,必须是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我们几位虽是老祖级别,但隔得天遥地远,没有方位,我穷尽灵力也不敢确定能找准他们在哪儿。 除非刚好碰巧,他们就在我的附近,这有可能吗? 真是巧了,我施用灵力没一会儿,就得到了模模糊糊的回应,不过,我很快反应了过来,掏出凝露杯与点金杖并排高举,果然,点金杖紫气大盛,凝露杯杯身炽白,杯口腾起一青一红两道盘旋雾气,缠裹托举着七彩闪烁的灵魄石。 我暗骂自己驽钝,在涅母印记的克制下,木、水、火三仆的大半灵力和土仆的巫具,现而今都在我这里,我用灵力探查他们的状态,可不就会探到我自己有回应吗? 这可怎么办呢? 就算我不惜全力施为,在整个地球的范围内去探查,可他们四位要么灵力过于微弱,要么根本没有灵力,除非是离我很近而又无其它灵力干扰,否则就算我探到了他们,也有可能认不出来。 但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顾沙面震颤波动,放平身子躺了下来,双手握住点金杖和凝露杯,轻搁在胸口,要搜遍整个地球的各个角落去找他们四个,我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灵力。所以,我采取最放松的姿势,同时开启涅母印记,隔断凝露杯里灵力的干扰。 凝露杯就搁在我心脏最近处,杯里灵力的回应会被涅母印记遮挡在我心深处,而我自己的灵力则尽力外探,若能得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回应,就不再会是凝露杯里灵力的误导。 我闭上双眼,刹那间象是接通了天地间的所有信号,脑海里如同在快速翻动胶片,闪现出无数画面。 我探到林宅所在的城市,看见人群在街上奔走呼喊,有些房屋倒塌,还没有垮掉的高楼大厦在晃动,有人有救险,有人在避难,有些人组织起来互帮互助,也有些人匍匐在地凄惨哭叫,这些场景看上去很象是地震,但又并不是真的地震,地震爆发也就只有短短一刻,更长久的画面是爆发过后静止的灾难现场,可现在这个场景中,地面的晃动却是不断持续的,这种晃动并不一定能马上造成灾难的后果,却会给人心带来极大的恐慌,且因为那些毫无章法的惊慌失措,会导致人类的次生灾难。 末世,从来都不仅仅因为天灾,还因为人祸。 频闪的画面中,出现了林宅所在那个小区,果不其然,从我探查到的讯息里,我得知地面的震颤是从林宅开始的。就在四天之前,我回到登月舱,乘坐人类的航天器向地球返航的时候,以林宅为核心,地面突然开始震颤,震颤的范围一圈一圈迅速扩大,只不过几个小时,本市的地面都开始晃动,眼见着震颤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就算房子还没塌,人们都开始慌了。 如果仅仅是地面晃动的天灾,哪里会让房屋都变成齑粉呢? 林宅所在的这个小区,是富豪别墅区,总共就只有那么几十栋,房屋根基牢固,依目前这种强度的地面震颤,根本不足以对房屋造成伤害,但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本市的大佬,不似普通民众那样只顾逃命,而想用自己的能力来对抗天灾。 (十二)金仆最后讲述的故事(17) 他们使用了各种仪器,得出结论,认为造成地面摇晃的核心震源是在林宅,联合国的特使还在本市,几方人类权威紧急商议后认为,这是因为我登月成功返回,所以林宅里的那两个想要毁灭世界的外星人,提前发动攻击了。 林宅受金族人的障力所护,在人类眼里,本来就是一栋诡异的屋子,没办法通讯联系,也没办法强行攻破,就连用挖掘机都挖不开林宅的大门。现在人类得出结果,认为林宅被想要毁灭世界的外星人当做大本营,那只能强行将林宅炸掉。 就这样,当地的大佬们要求政府派出了军警,用十几门大炮团团围住林宅,并不断喊话让里面的人走出来。经过同兰家人确认,林宅里除了土呆和火斑,还有兰文珠、林子、卜杜、何明眉、兰中庭和赵纹在。可是军人们在林宅屋外徒劳喊话,僵持了整整一天,林宅里却无丝毫动静。外界地面晃动的范围已经扩展到全国,最终,由联合国的听证会做出了决定,牺牲林宅里的那几个凡人,十几门大炮齐齐轰响,林宅被炸成齑粉。 人类在面对天灾的时候,总是会选择牺牲无辜,人类内心权衡的天平永远向多数人站着的那一方倾斜,卜杜要我拯救这个世界上的无辜生命,自己陷入了昏迷,可人类用大炮轰击林宅的时候,却没有想过,要为了拯救林宅里的无辜生命而手下留情。 这就好比是人类文明中那个着名的电车难题: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孩子,另一条轨道上有五个孩子,列车呼啸而来,扳道闸的巡检员到底要向哪边扳? 但其实,这个难题的本质是诡辩,谁规定说,要由巡检员来临时决定扳动道闸呢? 道闸本来就在那里,列车行进的方向在孩子们跑上轨道之前,本就已经设定好了,巡检员只不过是一个刚巧经过的人,为什么要让他来决定谁死谁生? 人类总觉得,大难临头就必须去选择,可人类有没有想过,在选择之前先问一问,该不该由自己选择?自己有没有资格去选择? 就象他们用大炮轰击林宅,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地面晃动还没有引发实质性的灾难,我还在返回地球的行程中没有落地,好歹,我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飞上月球的,好歹,林宅还是我的居所,人类为什么,就是不能等我回来呢? 结果,人类所做的这次选择,非常迅速地加剧了天灾加上人祸的末世场景:林宅被炸成齑粉的同时,地面的震颤力猛然释放,整个小区都被冲击波扫过,几十栋别墅全部塌毁,泥石飞溅,根本看不出来房屋原来的形状和位置,所以,我想瞬移回林宅,竟都没能找到具体定点。 好在是,因为地面的晃动从林宅开始,这个小区人人自危,在军警对着林宅喊话僵持的那一天里,全都搬了出去,兰家人也都各回各家,兰文琬坚信兰文珠会有办法保住家人平安,不许任何人兰家人留在现场给兰文珠添乱,是以这一场冲击波的危害,只及于那些开炮的军警们,倒没什么平民伤亡。 可是,林宅所在的整个小区被毁,地面的晃动也仍然没有停下来,反而加速向外围扩去,到我返航落地的时候,震颤已经波及全世界各个角落,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我的灵力探向地球的何处,我脑海中的画面都充斥着血与火……这能怪我们吗? 我暂时还探查不出来,为什么林宅会突然开始晃动,但显然,木清、水媚和火斑一定已尽了他们所余的力量,才能控制住震颤的冲击波,最大限度地不给人类造成损害。在他们三位已失去大半灵力的状态下,火斑在地下室设置的瞬移阵法,肯定起到了主要的隔绝作用,所以地面虽然晃动,却没有震塌任何一栋房屋。 再也想不到,人类会用大炮轰击林宅,瞬移阵法被毁,冲击波才会毫无阻挡地释放出来,眨眼间就毁掉了整个小区,并开始向全世界蔓延。 以我的判断,假如林宅还在,地下室里的瞬移阵法对震颤的冲击波有所隔绝,则从林宅向外扩散的晃动,很可能会慢慢减弱,不会向全世界蔓延,至少能坚持到我回来地球,若我能及时赶到林宅与他们几个会合,自然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五仆齐聚,他们几个的灵力都能复原,我们还能找不到解决办法吗? 偏偏人类就是要自作选择,结果现在全世界灾难频起,他们自顾不瑕,我又怎么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去寻找土老大他们几个呢? 我想,他们几个,倒是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以土老大未雨绸缪的性子,人类军警们用大炮围住林宅喊话的时候,他应该就计划好要走了,有火斑设置的瞬移阵法,再加上木、水、火三仆剩余的灵力,他把林宅里的所有人都带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军警喊话无人回应,想必是林宅里根本就没谁还在了。 但毛病在于,带走林宅里的所有人,三仆仅余的灵力肯定会耗尽,恐怕得休息个几天才能恢复,在这期间,他们就都象凡人一样,而若无灵力回应,我又怎么找到他们呢? 他们会去哪儿? 我将灵力探向火族的聚集地,那是在喀喇山脉深处的火融洞,火族人已全体聚集在了一起,连同霍来山上的那一群,地面的震颤波已传到那里,洞壁似波纹般晃着。 这时,就看出仆族人的不同之处了,火族人都很淡定,没谁显露出惊慌,只聚在一处耐心等着。我与火族族长的灵力一触,便探知火斑他们并未来到这里,但仆族人都知道,这股震颤波,是世界将要毁灭的先兆,如果再世老祖不能救世,他们就准备在这里集体散形离去。 我又将灵力探向金族的聚集地,发现我派出去守护林宅的几个金族人已回到聚集地,他们在人类军警用大炮对准林宅的时候,就知道障力已不足以保护林宅,火斑传讯要他们离开,他们就先回来了。火斑并没有告知我的族人他们要去哪里。我的族人做法和火族人一样,同样都回到聚集地,等待最后的时刻。 水族聚集地不用探了,以他们四个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在水下安然停留。所以我以为,他们四个一定会去土族或者木族的聚集地,不料用灵力一探,却发现米契谷和赫祁河谷都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仆族人还在,竟全出去护佑资源了。 土族人这样做,理所应当,他们护佑的就是土资源,地面震颤,土资源受损严重,土族人肯定全体出去行走。 木族人出去行走的原因却是,地面这样震颤晃动,对于动物来说尚还有可以奔逃躲避的余地,人类若非自己惊慌,亦不至于惹得祸端四起。但对于植物来说,那就相当糟糕,全世界各地的木资源都因此濒于衰竭,木族人已全体奔向各自的护佑地,准备拼力护佑木资源,护到灭世的那一刻,便与资源同归于尽。 我不由得心生感慨,木清的这帮族人,真不象前世的他,倒象是现世的她,木族族群对植物生命,竟有了这样深的眷恋,明明知道结果不一定能挽回,也要拼力到最后一刻,这不象是在理智的履行仆人职责,倒象是在执着的不肯放弃。 我认识的那位前世的木清不会这样,他会象火族和金族那样,平静地留守在聚集地,什么都不做,只等待最后散形。他会判断,如果这个世界最终能得到拯救,他再出去护佑催生植物资源不迟,如果这个世界最终被毁灭,那他才不用做无用功。 对于工作,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态度? 可对于生命,能始终用这样理智的态度吗? 若要顾念无辜生命,是否就意味着,必须要有这样一份,不肯放弃的执着? 我的灵力在全世界不停游走着,渐渐觉得精疲力竭,但是我也不肯放弃,我探知的画面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压过来,象是模糊了视线一般,我的脑海中浮起一片迷蒙。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浑身一片冰冷,灵力突然象被冻住了似乎,无法再往外探查,我睁开眼一瞧,禁不住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竟然已经不在沙漠上了。 我现在身处的,竟是珠穆朗玛峰山顶的一处绝地。 我看到,在我面前站着的,正是土老大,他用十分平淡的口气,对我说道:“土怒公的应佑地,居然是一块可以回应仆人祈愿并接应仆人瞬移的阵法地,这,你完全没有想到?”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 当金灿肯主动去月球跑一趟的时候,我就知道,最要紧的一环成功了……我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什么?你说我根本没有对金灿讲我的计划? 是啊,金灿自行配合,我就不用讲了。 我的计划,打从我和水媚回到林宅起,就一直在不声不响地进行着,这计划中最难的一环,原本就是要让金灿取回他对人类仅存的那一丝善意,否则,就算他去到月球上,也根本不可能带回来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人类演化出来的游丝生命。 对,我什么都知道,包括那些在月球表面留存至今的金属游丝。 为什么我都知道? 这是谁啊老问老问,就不能自己动脑筋想想? 我取回了前世土仆的记忆,我当然就会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说,这天下地下,古往今来,除非是涅母故意瞒着我的,只怕再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只不过,我取回了前世记忆,也自然明白了,计划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特别是有些讯息,为了保证计划能够执行,反而不能在事先说出来,,所谓“功到自然成”,我靠的,就是伏笔和契机。 我的计划有没有赌的成分? 当然有,任何计划最终是否能够成功,多少都包含有运气的成份在内,可若想要次次赌对,就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了。 得靠算啊……什么是算? 说白了,算,就是精准的预判。而这,是我土族人的强项,若是我都算不对的话,那还敢称什么再世土仆老祖? 可光靠算仍是不够的,即便我再会算,我仍需要时间来完成计划,眼下我最大的风险,还是在时间上,因为,距离我再世破土化形成人的那一天,已只剩十天。 就是说,距离整个世界的毁灭,只剩下十天。 在这世间,不祥的征兆已然显现,全世界的土地都开始震颤,或许人类还只有本能的恐慌,尚不明白这征兆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这是整个地球行将崩散前,我的土族族群在用全体的灵力最后一搏……包括我的灵力。 神心小岛化为粉尘,我的灵力失去神心的固持,不能回到我的身上,但可以与这世间的土族灵力相呼应,土族人现在奔赴世界的各个角落,用他们的灵力连结我的灵力,苦苦支撑护佑土资源,保住土资源不崩散成粉尘,所以地球现在还没有坍塌。 可是,我的灵力散化无主,光凭土族人的灵力连结,无法坚持太久,而且会被耗尽,我算了算,坚持到金灿回来,已濒临极限,再有十天,我和族群全体的灵力就将彻底枯竭,。 虽然说,如同人类的力量会消耗殆尽一样,灵力虽会枯竭,但只要能有时间休息,灵力亦可慢慢恢复,然而这一次没有时间了,一旦土族人开始休息,地球就将毁灭,谁都没有恢复的机会。 除非在这十天内,我能收聚起天地间散化的灵力,重塑神心小岛。 神心小岛,是我剖心所化,是我的心脏,心脏是力量的源泉,没有心,无论是人类还是神仆,都无法恢复身体的力量。 我护佑整个地球,没有了我的心,地球就无法存在。 好,趁着眼下还有时间,或许已是我跟你们明白这个故事的最后机会,不管你们信或者不信,让我来跟你们仔细讲一讲,地球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来的。你们听完了,大概也就可以明白,我那没跟金灿讲出来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个世界是涅母创造的,而我是涅母创造的第一个仆人,“涅母”这个称呼,原本就是我叫出来的。 我这么称呼她,经过了充分地思考,有着充足的依据。 我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来向你们描绘涅母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类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涅母的存在,即便是人类常常使用的“神灵”一词,对于涅母的存在来说,也定义过于狭隘。 我认为,无所不能的“神”这一概念,完全无法用以概括涅母的样子,非要我勉强描述的话,我只能对你们说: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总和就是涅母,但涅母并不仅仅是一切的总和。 你们人类过去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白马非马。 这,是人类的故事中很有名的一个诡辩逻辑,但约略可以让我用来比喻一下涅母的存在:所谓世界,所谓天地,所谓宇宙……总之这世界上一切的一切,包括意识可以感知到的、以及意识不可以感知到的在内,所有一切的总和,就是涅母。但涅母,是这一切总和汇聚而形成的一种独立的存在,她知晓一切,她创造一切,她会无中生有,随意操控一切,她是一切总和汇聚后,形成的一种力量,她是能认知一切亦能认知自我存在的、从一切中涌现出来的至高意识。她是无形的,她又是有形的, 所以,白马非马,涅母由一切总和而成,但并不是一切的总和。 唉,我已经尽力了。 但我真不确定,对于上面的这段话,你们能听明白多少,能不能理解我在讲些什么。 不过,我尽力讲就是了,你们尽力听便行,我能讲明白多少,你们能听明白多少,端看各人缘法。 对于我来说,涅母如一道永恒的光芒,照到哪里,哪里就渐渐显现出来清晰有序的模样。没有光照到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都没有,可看不清楚,无序混浊,什么都难以分辨。 光芒的力量,就是为了分辨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区分成不同的部分,分出秩序。有分别,有秩序,这世界上的一切才能被看见,被认知,而所有不同的一切按照秩序来汇总,就构成了这个世界清晰的模样。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无法突破光速?就是因为,光速是这个世界力量的天花板,光照见这个世界的一切,光速也就限制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2)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人类的胎儿从母体那里获得一切,身体的力量也就受限于从母体那里获得的一切。 我知道我是由涅母创造的,我的一切都源于涅母,她是我的主人,亦是我的母体,所以,当我的意识形成后,我就称呼她为“涅母”,涅磐之母,光照永恒,是为极限,无可突破。 为什么用“母亲”这个词意呢?因为,这是人类语言中,我所能找到的,对涅母最为合适的尊称。 是的,你们大概已经想到了,我会用人类语言来称呼涅母,这就意味着,在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人类……就是那些,现在在月球上,变成了游丝生命的第一批人类。 人类不是被创造出来的,而是被涅母养育出来的。 就如同人类养育自己的孩子,你们通常并不会说,你们创造了自己的孩子,对吗?创造是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东西,不会自己生长和变化;但养育不同,养育是自原有中化形,会自己生长和变化,最终养育出来什么,连养育者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操控被创造的东西,毫无风险,可是,操控被养育的东西,必被反噬。 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前,这一整个地球,都是涅母的伊甸园,她无中生有,创造出各种各样的资源,让万千元素自由组合,打造可以被辩识的现象,让这世界一点一点形成秩序。于是,便有了光明黑暗,有了日月星辰,有了高山大海,有了风雨雷电。 而接下来,伊甸园中,化育出了生命。 生命的出现,本不是涅母有意的创造,而是在她创造这个世界后,自行生发出来的另一种力量。 好比说,涅母是永恒光芒的力量,照亮了整个世界,可照亮之后,这世界上开始自行出现了阴影。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的阴影,光芒能看见世界,阴影能反映这个世界的模样。 原本对于这个世界,唯一能够感知和认识的,只有涅母,她创造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也只属于她。 但生命的出现,让涅母十分欣喜,原来在她创造的这个世界里,会自行滋生出,与她一样要认识和分辨这个世界的独立力量。 涅母非常珍惜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她呵护生命体的成长演化,赋予生命生长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养育生命,但绝不操控,涅母最宝爱的,就是生命的自主独立。 生命对这世界的认知,完全自主独立的发展着,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前,涅母几近宠溺,任其予取予求,无条件给予支持和帮助,这使得初代生命体演化的进程极快,第一批高智慧的人类,迅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极为丰富,对自己的身体更是打理得当,每个人都有完美体态,还会利用资源不断创造新东西,甚而至于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他们丝毫不担心资源匮乏,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舒适美好,他们对资源的索取和使用,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涅母完全不管,人类想要什么样的知识,只要祈愿,她就回应,她就象一个彻底陷入无度溺爱的人类母亲,将自己能给予的一切都交给孩子们去挥霍,完全不计后果……当然,她本来也并不在乎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对于涅母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资源本就是无中生有,即使被人类全部挥霍殆尽,也不过是还原为无,对她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涅母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对错,更没有什么好坏,原本只是她的意识分辩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才逐渐成形,她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只有认知,并无情感。 可她并没有预料到这个世界会孕育出自主独立的生命,而生命的出现,让涅母有了喜悦。 喜悦,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回报给涅母的第一份情感。 创造这个世界的涅母,到这时才发现,原来除了意识的力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自主独立的力量:情感的力量。 再给你们打个比方,这个世界最开始,有如一池清水,涅母只是坐在池边,不断地往水中扔各种各样的东西,她能认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池水会因为这些东西,变化成什么样子,可无论池水变成什么样子,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所以本来,这池水变成什么样子,对涅母来说都无区别,只是因果律罢了。 忽然有一天,池水中出了一尾小鱼,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对水里的一切东西都想要认识想要了解,还想自己改变这些东西,静静的池水就此变得动荡不安,时不时泛起波澜,变幻出各种奇特的场景,涅母在池边看着小鱼,时不时的照顾和帮助小鱼,让小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对小鱼自己产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情感。 想要本身,即是生命带给这个世界的,最大的动力。 没有生命,何来想要? 涅母感觉到了喜悦,她因为生命的想要而无比喜悦,原本她在这池水里扔了那么多东西,排序井井有条,可意义何在呢?她不觉得想要什么不想什么什么,这个世界更不会觉得。 有了生命,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另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总是在追逐想要的,排斥不想要的,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有了意义。涅母的喜悦,是她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会自主独立的想要,从此,她创造的这个世界不再仅仅只属于她,还属于这一切本身。 光芒终于通过阴影,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若是只有意识没有情感,那么其实,连存在的概念,都是不存在的。 任何存在,都因相对而生,没有黑就无所谓白,没有死亡就没有新生,没有感觉……那么意识本身存不存在,谁知道呢?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3) 相对于涅母来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人类有着十分丰富强烈的情感,导致涅母初生的喜悦也无比强烈,再加上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克守这个世界的秩序,只对人类无比呵护,任由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无限度地操控和使用这个世界上的资源。 在那时,我们五仆都还没有被创造出来,是以整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规则不能为人类而改变,人类只要向涅母祈愿,完全可以呼风唤雨。 你们可想而知,在那时,这个世界上的非人类生命以及资源,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其实,我听说过人类传说中的远古神话,那些神话中的神明,应该谅是指这被涅母宠溺的第一批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大自然的禁忌,更不存在什么物理规则,在那时,他们就是整个世界的主宰,他们为了无限延续自己的生命长度,在涅母的无限度纵容下,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结果必然就是,这个世界的食物链尽毁,各类资源均遭逢灭顶之灾。 食物链尽毁,结果就是生命体消失,资源耗尽,最终人类也逃不过厄运,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有天花板的极限。还拿那个池塘来打比方,那一尾小鱼长成了巨鲸,在池塘中翻江倒海,无论涅母如何想办法,给这池塘里扔各种东西,让这头巨鲸继续存在,但不可避免的是,池塘里最终会只剩这头巨鲸,连水都会被巨鲸喝干,就算涅母不断往池塘里加水,可如果到了池塘再也装不下巨鲸的那一天,巨鲸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涅母看得见未来,她根本从不操控巨鲸,眼睁睁放任它长大,所以涅母完全知晓,这第一批人类的终局,必定是毁灭。 凭涅母的力量,她可不是没有办法让巨鲸还原成小鱼,让整个池塘重归有序。但是,就如同一个面对宠坏了的孩子束手无措的母亲那样,涅母偏就做不到。 人类生命回报给涅母的那份喜悦,令涅母完全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对那一批人类的态度……毕竟,操控出手,对于涅母来说,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无论池塘是恢复原状还是干涸枯竭,反正巨鲸都不能继续存在了,涅母为此结果,伤心难耐,她的喜悦翻转成为忧伤。 在无尽的哀伤之中,涅母创造出了我。 说起来,我的外形,是按照那第一批人类中,最完美的一个男性复刻的。涅母自己本无固定形状,是人类生命长成以后,她的喜悦才让她固定自己的外形,她选择了人类中最完美的一个女性模样。所以我才会自然而然地,用“母亲”来称呼她。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有一个先天的特征,那就是在养育过程中,一定会成长和变化,不能成长和变化的,就不算是生命体。 对于会成长和变化的生命体来说,完美,永远只能留存于瞬间。 为了让身体的完美长存不变,涅母用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资源,复刻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我,所以,与生命体不同,我是被创造的,我从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保持同一个样子,永远不会成长和变化,永远停留在最完美的状态。 所以我们五仆,并不是生命体。 我是涅母的仆人,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履行涅母赋予我的职责。 涅母用尽了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资源,只够创造出来一个我,在那时,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资源的护佑者,我的任务,就是要保证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换句话说,涅母要我做到她无法做到的事:打理整个池塘,让巨鲸继续存在。 我不是生命体,没有情感,只有涅母复刻给我的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我只有工作,在这世间行走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我的行为模式只遵循完成任务的逻辑,无所谓想要或者不想要。 我护佑这个世界上资源,是为了能让人类长久使用,为了让涅母的池塘永远不成涸泽,但我却无需顾及人类的任何要求,也即,我无需关注池塘里的巨鲸是肥是痩,最重要的任务,是我不能让巨鲸把池塘里的水喝干。 在这个大原则下,我在这个世界上,打造出了各种使用资源的限制性规矩,打造出了最有利于循环的食物链,而我规定的最首要一条规矩,就是:如果人类还不知道如何使用某种资源,那就无法攫取到这种资源,我绝不会主动告诉人类使用资源的知识。 从涅母把这个世界交给我护佑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曾干预我的任何行动,如同设定好了机器运转的程序,就再不会去停止机器的转动。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她也解脱了自己的责任,有我负责护佑,她便对人类溺爱依旧。人类但凡向她呼救祈愿,她就落泪不止,而她的泪水,全都会转化成各种资源,人类随时随地可以攫取,还随便乱用。 涅母创造我时,给了我的力量,她自己就不再有,于是,她光给人类留下资源,却不再能教人类相关知识,这结果糟糕至极。第一批人类能够在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资源的时候,就贪婪攫取占有资源,我的规矩总是被人类打破,而打破我的规矩,人类便会遭到天灾惩罚,人类受罚,涅母又会落泪不止,化成更多资源……如此恶性循环,这个世界上的资源虽不至于耗尽,但这个世界的人类生命却逐渐被天灾毁灭,人数越来越少。 不好意思,这就是由我的规矩逻辑锁定的因果链,巨鲸由此,竟慢慢缩回成了小鱼,但这一尾小鱼却能量越发大得可怖,人数虽少,给池塘造成的麻烦倒越来越大。 用比喻的方式来讲,我打造的规矩,相当于在涅母的池塘里安上了渔网,巨鲸如果肯沿着渔网的在池塘里悠游,就不会对池塘造成什么危险,可这样一来呢,渔网牵扯着整个池塘,巨鲸就算慢慢缩回成小鱼,可如果这尾小鱼背鳍锋利,把渔网划破了的话,渔网胡乱牵扯之下,池塘有可能被毁得更快。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4) 所以,对于我来说,巨鲸的胖痩不重要,要紧的是不能让背鳍变得太锋利,划破我的渔网,虽然渔网我总能修复,但这个过程中保不齐池塘毁塌,无论是鱼还是巨鲸,就都不能继续存在了,那么涅母就再也不会喜悦了。 如果说我的任务有一个绩效考核指标,那指标就是涅母的喜悦,我并不负责涅母时时刻刻都会喜悦,但也不绝能允许让涅母的喜悦彻底消失。 不过,与人类的工作不同,我完不成绩效,并没有谁会来惩罚我,涅母也不会,所以在最开始,在我并没有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感觉时,这个绩效指标是不存在的,在那时候,我只知道要修复渔网,至于过程中会不会导致巨鲸或者小鱼消失,并不在我的任务范围。 那个时候,我完成工作时会不会用灵力伤害到人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那个时候,涅母就如同对人类毫无原则的慈母,而我则象是一个无情的严父,各行其事。涅母告诉我有关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说我是她的仆人,唤我“土儿”,我和涅母之间全无交流障碍,用灵力互通心声,一开始,我对她并无称呼,因为我做什么她都知道,只要我想到她,她立立刻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回应我的任何祈愿。 那个时候,我既然有着人类的外形,在这个世界上到处行走,还给人类定下各种规矩,自然难免会被人类看见。 第一批人类受到我的规矩约束,逐渐臣服于我,唤我“神仆”,而涅母虽可以化出身形,但基本上不在人类面前出现,再加上我从中拦阻,人类对涅母的祈愿不再能时时实现,渐渐的,人类生命就把涅母当成了一个虚化的存在,只留下了心中的仰视,默祈为“神”,不再真的相信有求必应。 后来,我观察人类日久,认为涅母的所作所为,就象是一个人类语言中所称的“母亲”,只知给予不知限度,她无比珍爱人类回报给她的那一份喜悦,可她却终非人类世界中的一员,她的给予对这个世界来说,更多时候是一种伤害。 我判断出,为了这个世界能长久绵延,我必须将涅母隔绝在这个世界的彼岸,就算她是人类的母亲,母亲必须要对孩子放手。她只能是人类的彼岸之母,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我才象人类给了我一个称呼那样,给了她一个称呼,唤她为:涅母。 涅母欣然接受这个称呼,从此安然停留在我为她隔绝出来的彼岸,这个彼岸,人类只要有生就绝对无法抵达,虽然彼岸和这个世界其实并无分离,但看不见摸不着,以人类现在的科学技术,仍测不出来,人类再无可能,从彼岸直接攫取他们无从认识的资源。 若是你还不能想明白彼岸的意思,嗯,或者,人类最近新出的暗物质暗能量的说法,略可比拟一下。 唯一能和彼岸相通的就只有我,涅母越来越经常的,化形那个完美人类女人的形象,身披一件七彩祥云织就的锦袍,出现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在这个世间忙忙碌碌地行走,满脸喜悦。 那段时光,就此变成了我记忆中的一个模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想要的感觉,我想要那段时光长久停驻,我想要涅母脸上的喜悦不再消褪。 我的任务,如果一直完成得很好,那么这个模板就应该不会变化。但可惜的是,这个时光模板中,有人类生命的存在,人类生命从没有停止过成长和演变。 无论我的规矩如何惩罚人类,人类仍然无法修正自己对资源的贪欲,也就无法逃避天灾人祸,加上涅母若是在我身边流泪,彼岸与这个世界相通,仍会冒出些不该被人类发现的资源,扩大人类的贪欲,增加背鳍的锋利。 又有一天,为了追求我自己想要的绩效目标,我形成了一个新的判断逻辑:我认为,由于我想要涅母的喜悦,对任务不够专注,才导致任务完成得不够好,达不成绩效目标。我不能成长变化,无法改变自己,所以我应该要有一个帮手。我请求涅母拆分我所护佑的资源,拆出一些构成我身体的元素,再创造一个任务范围更精准也便能更专注的仆人。我判断我要的第一个帮手,是拆出另一个仆人,专门护佑这个世界上的金属元素。要想使用这世界上的金属资源,人类需要非常丰富且精细的知识,人类如果不知道知识,而又太过容易获取这种资源,必然会出现滥用的人祸,跟着就会惹出天灾惩罚。我请求涅母拆出另一个专门的金仆,来护佑这世界上的金属资源,应该就可以有效地弥补我的疏失,更可以避免涅母的眼泪再诱发人类贪得无厌的情况。 涅母对我的判断全然接受,很快就参照创造我的方式,创造出了金仆。只不过从我身体拆出来的元素,不如创造我时的元素那般纯粹,金仆的身体比我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这个世界上的资源,总是越用越不纯粹,虽说涅母可以无中生有,但依照我的判断,她没有必要重复创造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仆人,那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不符合我的规矩。 自从被我隔绝在彼岸,涅母在我身边使用资源时,也会遵守我为这个世界打造的规矩,绝不会浪费资源,所以,从金仆往后,她每次按我的要求创造新的仆人,都完全依照合适的尺度,是在现有资源中拆取最好的来用,用完了,也不再无中生有。 一切如我所愿,金仆先被创造了出来,专门护佑这个世界的金属资源,而很快他就做了一件事,他将涅母的眼泪都管理了起来,比我更精准地拦阻涅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资源。 为了绝对不让人类无意中获取到自己还不知道如何使用的稀有资源,他将那些能给人类带来强大力量的稀有资源全部收集起来,聚成了一座巨大的金属山,用灵力悬浮在高空中,等待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催生到这个世界上。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5) 只是金仆并没有想到,人类在欲望的趋使下,会不计代价疯狂攫取资源,且程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测。由于我和金仆都在世间行走,人类竟然开始大力发展追踪技术,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寻找我们的行踪,忽有一日,就发现了浮空金属山的存在。 人类变得无比狂热了,不顾后果,聚集起全世界的资源搭建高塔,妄图爬上去金属山去开采资源……这在我看来,人类的行为已经完全没有逻辑,这些资源虽然稀有,可对他们来说,根本更深不知道如何使用,就只是发现这些资源十分稀缺罢了,开采出来只为堆在自己家里吗?堆的越多就越好吗?这是什么逻辑? 可人类却觉得,只要是稀缺的资源,就必须要去占有,物以稀为贵,越稀缺就越要不计代价地抢夺,结果为此,人类不惜浪费和滥用整个世界现有的资源,我的规矩被彻底破坏了。 渔网被割成七零八落,必然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个池塘将要崩塌。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涅母有通晓一切的能力,我也有一定的预知能力,于是我谨慎地推算了一下,做出了最合逻辑的判断:这批人类要被消灭掉,我要争取时间修复渔网,让池塘恢复原状。我算过了,这批人类的灭绝,不会影响到食物链,或迟或早,这个池塘里,还会有新的小鱼出现,人类生命还会重现,所以,为了彻底修复渔网,保证池塘长治久安,这一次,我不能再顾忌涅母是否喜悦。 根据我谨慎的推算,我认为,就算这次会让涅母哀伤很久,可迟早涅母的喜悦还会回来?迟或者早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我这次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布排渔网,并自一开始就让新出现的小鱼学会遵守规矩,则迟早总有一日,我必能复刻我记忆中的时光模板,并能保持不变。 为了更好的完成绩效,我准备,先彻底将绩效归零。 涅母绝不会干涉我的判断,我的行动并不需要禀明涅母同意,只要符合我的工作程序就行了。 于是我推倒了巴别塔,未爬上金属山的人类都死去,已爬上金属山的人类则被我禁锢。这些仅存下来的第一批人类没有死,因为我知道,金属山上的那些稀有的金属资源,能够承载人类意识,人类的生命可以不用肉身承载,而经由这些稀有资源维系,恒久留存。 试想想,倘若人类懂得如何使用这些稀有的金属资源,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还不懂得如何使用,只会滥用和浪费,若让他们随意开采这座金属山,把稀有金属资源堆在家里,人类的意识会迷失在资源里,不知道做出多少可怕的事来,整个世界都会乱套。 而现在,我把仅存的第一批人类肉身禁锢在金属山里,他们的意识不会消失,却也不能再用身体去开采资源,不能开采滥用,只能是在这座金属山里痛苦地反省自己,亿万万年的反省。 我没有推算那么远,但我知道,或许有朝一日,他们的意识能找到利用稀有金属资源自主独立行动的方式,到那时,就会出现新的人类生命模式,只不过,人类是否愿意接受这种新的生命模式,我不敢肯定,也不关我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月球上可能会存在着稀有的金属游丝承载的人类生命,因为当我的前世记忆回来后,我掐指一算,就知道,距离我禁锢这第一批人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亿万万年。 说回前世,将第一批人类禁锢在金属山上之后,这个世间已再无人类生命。我请求涅母再创造一个仆人,专门护佑这世间的木资源,照我的判断,木资源是这世间一种极为特殊的资源,资源本身就是生命体,我的任务是修复渔网和池塘,为了让会使用资源的人类生命尽快再次出现,应该另造一个对应植物资源的仆人,专心护佑和催生,能提高完成任务的效率。 涅母露出难得的喜悦表情,答应了我的请求。她创造木仆时,差不多还原了我记忆模板中她最喜悦的时刻……你们懂得,涅母创造我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那我不知道。就象人类绝不会记得自己出生的过程一样,我也无法记得我的意识形成过程之中的事。 我记得在创造木仆时,涅母曾笑着对我说:“土儿,我给你造一个伴儿好不好?和你不一样的伴儿?” 我站在涅母身侧,把头摇得象人类的拨浪鼓。 说不上为什么,我极其抗拒陪有“伴”的感觉。我们仆人之间共事,完全不能称作“伴”。我与金仆之间,基本上从无交流,他从我身上拆分出去后,就是与我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仆人。由他负责护佑这世间的金属资源,我就绝不再管,且他想怎么完成职责,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和他,从来都没有上下级关系,我根本从不指挥他,他完成任务的标准,是不得破坏我打造的规矩。 如果他在这世间行走,破坏了我的规矩,那就等于他没能完成仆人的职责,这我会管,这个世界,谁破坏我的规矩我都会阻止,包括涅母。金仆的灵力比我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我完全有办法去阻止他,所以他必须遵守我的规矩,无论他想不想要,更无论他有什么感觉。这在我的概念中,仅叫做共事,绝不叫陪伴。 观察了人类那么久,我当然知道什么叫陪伴,人类特别喜欢伙伴关系,人类工作任务完成的好坏,比不上人类维持伙伴关系重要。 什么“网开一面”、“人至察则无徒”之类的说法,都是人类为了维系伙伴关系而出现的。 伙伴,意味着可以因为特殊的关系而改变职责规矩,甚而至于要因为伙伴而接受与职责目标不符的结果。所谓有“伴”,这种感觉的关键不在于行为目的,而在于行为过程,这根本与我们仆人的职责理念背道而弛。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6) 我判断,若是有个“伴儿”,对我的工作来说,绝对是件糟糕至极的事,更别提什么还……“不一样的伴儿”。对于我们仆人来说,身体外形的不一样不重要,涅母对我说的“不一样”,指的是这个新创造出来的仆人,会有情感,和我和金仆都不一样。 我和金仆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涅母没有附加给我们任何情感,我和金仆现在有的情感,是我们自行生发出来的。而且,实事求是地说,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和金仆根本没生发出来多少情感:在我,只生发了一份想要护住涅母喜悦的情感;在金仆,呃,他啥情感都没生发? 涅母笑着跟我说话的时候,正在创造木仆的头,不知道她附加给了木仆什么样的情感,居然意识初成,就感应到了我内心对“伴”的抗拒,本能拒绝和我“不一样”。结果,木仆的头立刻表示,他想要一个阳光下最英俊帅气的男性外形,涅母笑不可抑,彼时,我们都觉得附加情感,竟会如此迅速地让木仆学会了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似乎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也因此,涅母依从了木仆的选择,涅母很想知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又护佑这个世界上属于生命体的植物资源,这个新鲜的木仆,将会如何完成仆人的职责? 毕竟,情感这种存在,是连涅母都无法完全操控的另一种力量,充满着不确定性,涅母附加给木仆情感,虽然没能让木仆变得与我完全不一样,但仍给木仆添多了一份不确定性,终究还是给我们创造出了一个,不完全一样的“伴”儿。 从此,在这世间行走的仆人,就成了既有意识,又有情感的存在。虽然我们仍不算是能够生长变化的生命体,但意识和情感就此开始交缠,再也无法彻底地清晰分辨。 从木仆开始,光芒和阴影,可以混杂成斑驳的一片,和光同尘。 没有意识,不可能产生情感,没有情感,意识找不到存在。这两者虽非完全一样,但也绝非完全不一样。意识指向的是行为目的,情感则生发于行为过程之中,对于想要实现目标的意识来说,情感有时候是助力,有时候是障碍。 作为仆人,最为理智的行为模式,自然应该是象我一样,在行为过程中,尽可能排除情感的存在,只依从意识的逻辑来行动,方可保障目标的达成。而作为主人,似乎可以反过来,不理目标,只在乎过程,所以情感越来越厚重。涅母创造了我们这几个仆人,把她的全部意识逻辑都交给了我们,很明显,她自己越来越沉浸于情感之中,我和金仆,都认为涅母和我们越来越“不一样”。 有涅母在我们身边,我什么还要个“不一样的伴儿?”我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么? 不过,尽管我如此抗拒,木仆多少还是与我们有点“不一样”,我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木仆的工作,然后承认,这一点“不一样”,的确有助于木仆完成任务。 木仆护佑的植物资源欣欣向荣,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但就有一桩不对,植物生命体无法自主移动,也就不能承载意识,更谈不上生发情感,化育出映照这个世界的阴影……这意味着,植物生命绝不可能演化成人类。 第一批人类是怎么演化出来的,我并不清楚,涅母没有告诉过我。 我自己推算,再次判断出,还需要把水资源和火资源分离出来,拆出新仆人单独护佑,才能化育出动物生命,进而演化出人类生命。我再次请求涅母出手,可这一次,涅母没有让我在旁边看着,独自在彼岸无中生有,创造出了水仆,紧接着,她又创造出了火仆。 我一见到水仆,就发现,涅母把自己化形出来的完美女人形象复刻给了水仆,她自己再也无法化形成这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水仆生发出了一份不确定的疑惑感,从一开始,就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火仆则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很长很长时间,涅母都跟在火仆身边,喂他吃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他偏尝这世间所有的情感滋味。我们五仆当中,从情感丰富程度来讲,最“不一样”的,其实是火仆。 五仆初聚,涅母很是喜悦,那时候虽然这个世界上连动物生命都还未演化出来,可涅母仿佛全不介意。她时时出现在我们身边,但再没有固定过形象,印记无数,什么模样都用过,对于她的仆人来说,涅母的模样无关紧要,我们只以灵力识别她的印记,无论她变幻成什么样子,我们都能认出来。 我还是用比喻的方式,来跟你们说明一下:就好比涅母是这个世间开天辟地的那束光芒,无比明亮耀眼。于是,对于凡人来说,在强烈的白光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分辩不出,所以无从辩识涅母。但对于她的仆人来说,我们以灵力辩识,就好比直接看见光波,我们能分辩出白光实际上包含着七彩,这个世间,唯有涅母这一束光才会永恒保有七彩的炫烂,自然一眼便知是涅母来了。 我们仆人在这世间行走,需要记忆的事情实在太多,怎么可能把任何外形表象全都记下来呢?浪费灵力嘛不是? 对于世间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们都会忘记,到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几个都不复记忆涅母曾经用过的女人外形是什么样子,只有水仆自己一直记得。 但我绝没有想到,水仆承接了涅母的外形之后,似乎默认了她自己就是我的伴儿,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希望跟我结婚。 我断然拒绝。 我对火仆的态度完全不同,水火二仆是前后脚被创造出来的,涅母指导水仆的工作,而把火仆当成了人类那样,百般宠溺,管吃管喝却从不教导任何职责,火仆在她身边,永远是吃吃睡睡,体验各种滋味,简直就象是人类地主家的小儿子,除了享福还是享福。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7) 火仆的工作职责,全是我教导的,而给火仆收拾烂摊子,亦全是我的任务,日子一长,火仆只要不在涅母身边,那便是跟着我跑,渐渐地,火仆跟着我的时候比跟着涅母的时候更多,他特别听我吩咐,我让他做事也日益得心应手,这么一来,火仆倒象是我的伴儿啦,至少,让又生发出一份情感,我喜欢他陪着我的时候。 这意思就是说,就是虽然我和火仆仍然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仆人,各自完成各自的任务,可我在火仆这里,有了一种确定感,我很确定地知道,我吩咐做什么,火仆都会听从,这个世间,谁都有可能破坏我的规矩,但火仆不会……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确定。 不过,公平地说,金木水三仆虽然不似火仆那般对我,但各自都晓得自己职责的分寸,也并没有破坏我的规矩,我只是没有确定感而已。 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水仆护佑水资源的成果十分显着,终于有一天,水资源里孕育出一只小小应龙,那是这个世界再次化育出的,第一个能够生发出强烈情感的动物生命,它的情感如此强烈,以至于水仆完全小小应龙的濡慕之情所绑缚,她全心全意回应小应龙的情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任务,还对我的拦阻置若罔闻。 我判断这样不对,我对涅母说,这只小应龙化育得太过完美,一生成,便站在了生命体的至高点,它无法再进行演化升级,水仆如此喜欢这只小应龙,她不会再想要任何其它的动物生命,那在她的催生之下,水资源中孕育的动物生命形式,将永远只有这小应龙的一族,不可能走上陆地,更不可能再进化成有智慧的人类生命,这会破坏我为这个世界打造的规矩,无法形成大自然的食物链。 我决定将这只应龙的意识和情感强行用火仆的灵火燃化,重投入水资源中,这样以后再化育出任何生命体,都是小应龙的族系,水仆不会再让任何一系独占,水资源就能催生孕育出更适合演化出人类生命的新的生命体。 我不想去跟水仆讲明白这个道理,我完全不确定她会有什么样的回应,我只想要达到目标,我请求涅母替我完成。 涅母答应了我的要求,让水仆将应龙献祭,水仆只会接受任务,但她痛哭了七天七夜,整个世界几乎被大洪水毁灭。 我和金、木、火三仆,拼尽全力,才保住了各自护佑的资源,经此一役,我才发现,我们四仆联合力量,都难以抵挡水仆无休无止痛哭的威力……要不是有凝露杯,水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打那一次起,我就有了另一个英明的判断,仆人必须要有巫具,这巫具经涅母开光,可以对仆人的灵力产生自我约束。 所谓开光,就是涅母会在这个巫具上,留下一抹喜悦。 有了涅母的这一抹喜悦,这个巫具即能成为我们仆人的助力,又能成为我们仆人的自我约束。 我很庆幸,我的请求当机立断,若我稍有犹豫,让水仆和小应龙相处日久,那再失去时,水仆何止哭上七天七夜?若是连凝露杯都止不住水仆的哭泣,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全是水的世界,绝不可能再出现人类生命,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这不符合我的规矩。 我将第一批人类禁锢在悬空金属山上,是为了避免涅母的池塘被割裂的渔网牵扯崩塌,我为我自己设定的绩效目标,是让修复的池塘里再次出现能让涅母喜悦的小鱼……我怎么能允许池塘变成水仆的宠物独占的游泳池呢? 我从没有向水仆解释过,因为我不确定水仆能接受我的解释。可我的规矩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规矩,也是能确保这个世界循环不息的规矩,我没有必要去对其余四仆解释,没必要去应对其余四仆的疑问。 我是土老大,护佑整个地球,这个位置,毋庸置疑。 涅母似乎是为了平衡水仆的情感,后来,也要求我和金木火三仆献祭,我立即照做了,献祭了在土资源中诞生的第一种动物生命,我做得无懈可击,身为仆人,我没有要求涅母对我解释,她是我的主人涅母,不管她要我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毋庸置疑是我的任务。 到地面上,再次出现能够使用五大资源的人类生命时,我觉得,时候到了。 虽然,比起第一批人类来,这次新出现的人类,既很愚顽,外形也远谈不上完美,生发出的情感更是简单粗暴,充满着更为混乱的不确定性,但按照我的规矩,只要能够使用我们护佑的资源,就是人类生命。 涅母池塘里,重新有了游动的小鱼,而且这次我很高兴,照人类愚顽程度来推算,我判断,这些小鱼距离变成巨鲸,几乎遥遥无期,背鳍更谈不上锋利,池塘里的渔网再无割裂之虞,我记忆模板里的美妙时光,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变化。 我判断,是时候,该将悬空金属山上的第一批人类彻底灭绝了,他们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浪费资源。 就如当初我决定推倒巴别塔一样,这件事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无需禀明涅母,所以,我先让火仆去查了查情况。 “忏悔”之说,原是我在禁锢这些人类时,给他们的一个说法,被禁锢的人类并没有死亡,他们的肉身无法朽坏,意识却仍在千变万化,如果意识凝滞不变,就会逐渐消亡,光留下肉身,会污染那些稀有金属。之前,在涅母的池塘里还没能重新孕育出小鱼时,我担心涅母的喜悦彻底消失,故此留存着这批人类的肉身和意识。我给出所谓“忏悔”的说法,是想要保证这些人类的意识能在痛苦中继续变化,借稀有金属的维系,将人类肉身禁锢千万年,生命也不会消亡。 人类的哲学家不是总结过吗?我思故我在。 让这批人类的意识一直思,他们就会一直在。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8) 但是,我担心已把那批人类禁锢的太久,不知道是否所有意识都还在,所有的肉身都安然无恙。所以我让火仆上去检验,检验的方式就是用火仆的灵火把这一批人类烧灼一遍,试试他们的反应,如果他们的意识已经消亡,则灵火焚过,肉身即毁,算是替金属山,做一次彻底的清洁大扫除。 火仆去检验的结果,超出我的预期(这再次证明,有强烈情感的生命体充满着不确定性,连我都无法准确推算),这批人类意识“忏悔”的结果,竟是与稀有的金属资源产生了交融,所有被禁锢的人类意识都还存在着,火仆灵力竟无法焚毁那些被禁锢的人类肉身,更不可能执行灭绝这批人类的任务。 好在,这批人类意识“忏悔”的结果,竟是宁肯消亡,宁肯被灭绝,有了他们的主动同意,我就把护佑金属资源的金仆派了上去,他可以将金属山还原成初始元素,在这个过程中绞碎所有人类肉身,至于意识还能否独立存在,就看这些人类的运气了。 第一批人类的肉身连同金属山一起,全部还原为初始元素,人类的意识再也查觉不到。可当金仆再度聚起金属山时,我推算出来,又出现了不确定的后果,这批人类的意识竟然完全混在了一起,因为金属山的聚拢而聚合,并由此让稀有的金属资源产生了变化,整座金属山变成薄皮空腔,越来越轻,轻如不可触摸的意识,比空气还轻,最终竟飘入太空,嵌入了月球。 从那时起,我就推算,这批混成一片的意识,经过亿万万年后,一定能为自己找到了独立自主的新载体,很有可能会演化成依托在稀有金属资源上的游丝生命。经过漫长的时间后,这些意识一定会渐渐分离开来,而且分开后,为了不再混在一起,这批人类意识必会占据住游丝般的金属资源,变成几乎永恒的生命形式。 这种生命形式,对资源的使用将极为有限,嵌在月球上的金属山,已足够这些意识使用千万年,他们对我打造的自然界规矩,影响微乎其微,几可忽略不计,所以推算到此,前世的我就不再继续算了,也没有再理会这一批逃离地球的人类意识。 可是,金属山撞碎在月球上之后,涅母的喜悦,忽然彻底消失了。 彻底消失的意思就是,我竟然推算不出,她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再次感到喜悦。 我非常困惑,我曾经推倒巴别塔,在地球上没有留存任何人类生命,还把爬上金属山的人类肉身禁锢,可这些事,都没有让涅母的喜悦消失,我总能算出,涅母会再次感到喜悦,可这一次,地球上已经出现了新的人类生命,金属山上的第一批人类自愿被金仆灭绝,怎么反而会令涅母的喜悦彻底消失呢? 涅母没有跟我解释,她一如即往,不干涉我的任何决定,她只是忧伤地,在这个世界上的各个角落忽隐忽现,在彼岸默默流泪,象是个人类世界中可怜的流浪者一样,居无定所,哀痛无尽。 对于我来说,涅母的这个情绪,是对我的工作成绩极大的否定,我必须想办法纠正,经过了仔细地分析思考之后,我判断,如果我能为涅母在这世间造出一个让她愿意停留的固定居所,很有可能,就能算出来涅母什么时候会重现喜悦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对,我剖出自己的心,在这个世界造出了神心小岛,小岛完全复原了涅母刚创造出来我那时的世间景象,五类资源极大丰富,动植物生命体穿行不息。这小岛上唯一没有的,就是我被创造出本已存在的人类生命。 我不是涅母,我只是涅母的仆人,我能创造小岛,可我创造的这个小岛不等同于涅母的伊甸园,小岛上的动植物生命体都很完美,不会再成长演化,所以没有人类生命。 人类生命,从来都不是初始就完美的生命体,需要成长演化。 神奇的是,对涅母来说,这个小岛似乎足够好了,果然我算出来,只要她停留在这个小岛上,她就会满怀喜悦。 然而,在神心小岛之外,涅母就依然哀伤不已,而且越来越悲痛、泪流不止,所幸她不是水仆,再怎么哭也不会让这世界发大水。 我们五仆谁都无法理解,到底这是为什么,涅母不回应我们的询问,我们也不可能追着涅母要解释。 情感这种力量,从生发伊始,便不可捉摸,如同浪花跳跃,你能看得见浪花,只是因为水流涌动的过程,你可以击发这个过程,却很难解释这个过程。 更何况,涅母也没有任何必要向我们解释,情感只适合共鸣,有共鸣就能明白,没共鸣就没法明白。对于我来说,我能算出来,我就会明白,我算不出来,就算涅母肯向我解释,我恐怕也不会明白。 就象要求献祭小应龙时,我没办法跟水仆解释一样。 我只有一个猜测,涅母的情绪如此不好,大概是因为,只要一离开神心小岛,她就会看见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在受苦受难。这一批新生的人类,与第一批人类完全不同,他们虽会使用五大资源,可很久很久都无法利用资源创造出新的东西,他们只是为了谋生而用。 这样的使用,慢慢演化成了另外一种浪费,人类对任何资源,都只会最简单粗暴的用法,比如火资源,火兄弟不惜以灵力蛊惑,才消除人类怕火的恐惧,让人类学会用火。可学会之后,他们就只知道钻木取火,而且,不管什么木头都拿来烧,完全不去试试还有没有别的使用木头的方式,搞得有一段时间,木兄弟与火兄弟不和,屡屡找涅母投诉。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9) 完全不象第一批人类啊,第一批人类在智慧方面,简直进化得飞快,他们对五大资源的利用,迅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世间,只要有新的稀有资源出现,他们几乎立刻就能找到正确使用的方式,甚至偶尔还能推测出,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着什么样的稀缺资源,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发现浮空金属山,还知道聚集全人类之力去开采呢? 我不明白,现在新生的这一批人类,为什么在很长的时间内,只不过比不会使用资源的大猩猩强了一星半点,而且智慧停滞不前。他们的意识稀薄无力,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几乎毫无进步,唯独情感突飞猛进,七情六欲无比强烈,人类之间,几乎从没有安静相处的时候,总是争斗不休。这种情况下,人类生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生活的质量,没有文明,只见野蛮,加之对资源浪费过度,无意中破坏我的规矩,人祸天灾并重,说人类受苦受难,那都是轻的,彼时这个世界,比起人类小说里想象出来的十八层地狱,只怕差不到哪儿去。 第一批人类的生活如在天堂,可第一批人类却让这个世界无以为继,所以他们被我毁掉了。 现在重生的人类,倒是没本事故意去破坏我的规矩,但涅母无尽的忧伤,让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完成任务,以至于,我开始推算,是不是索性把这一批新生的人类也毁掉,再试试在池塘里重养小鱼。 就在我推算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的,忽有一日,涅母消失了。 别忘了,我的巫具是灵魄石,那是涅母裁心一片所化,涅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我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立即就感应到涅母不见了,于是,我第一个瞬移到神心小岛上,用尽灵力寻找,却无法查知涅母去了何处。 我只是很确定地知道,涅母消失了,在她回来之前,我们五仆的灵力,在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也触不到那束七彩炫烂的光芒。 涅母只留下了一件东西,最初创造我出来时,我在这世间行走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随手捏出来一只泥巴筒,捏好后,我也就随手扔了,我不知道,涅母居然将它保留了下来,并且在自己消失之后,将泥巴筒留在了神心小岛上。我用灵力探查,感知到,在这个泥巴筒里,装满了着涅母对五仆的不舍。 涅母会对我们有不舍的情感,这在涅母消失前,我从未体会会,不光是我,其余四仆也不知道。又或者,是因为我们不能理解。 适才说过,情感这种存在,没有共鸣就无法理解,在涅母消失之前,我们怎么可能理解她会对我们不舍?我们随时听候她的召唤,也随时可以与她沟通,不舍何在?在我们还拥有涅母在身边的时候,何来对于不舍的共鸣? 在涅母消失之后,我看着那只泥巴筒,第一次对于不舍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此同时,我亦产生了强烈的想要隐瞒这份共鸣的情绪,我拿出灵魄石,对着泥巴筒祈愿,泥巴筒在灵魄石莹光照射下,从筒壁内侧显现出一行文字来:土儿,我允许你忘了我……。 接着,我就发现我有了心障,可以障住我不想让其余四仆知道的那份共鸣,旋即我又发现,我似乎丢失了一些与涅母有关的记忆。 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我丢失了什么,但我能肯定,我已经丢失了。 接下来的事情,在你们之前听到的故事中,应该都已经讲过。 我唯一要补充的细节是:在涅母消失后,这个世界仍然在按我的规矩运转着,而人类文明在资源的使用过程中开始了明显的进化,人类的智慧有了质的飞跃,仿佛突然开了窍般,认知的领域日新月异。 除了我之外,其余四仆多多少少都会与人类打交道,渐渐都沾染到人类的情感,我则不同,在后面很长很长的岁月里,我只专注于护佑土资源,维系大自然的规矩,保障食物链的循环,绝少再出现任何情绪。 所以,当有一天,我突然感到厌倦时,我自己大为吃惊。我,涅母的首席仆人,这个世间灵力最强大的护佑者,我的使命就是永不停止的完成任务,我怎么会厌倦? 我怎么能厌倦? 我静下心来,用逻辑分析自己,然后我判断,我厌倦的根由,是不再感到喜悦。涅母在时,我以她的喜悦来评价自己的工作,于是在我自己都没查觉的情况下,我浸染了涅母喜悦的情感,这情感与涅母的喜悦共鸣,所以从未展现出反面的状态。 可现在,涅母消失得太久太久,我染得的这份喜悦再也无可共鸣,积淀日久,便暴露出对我的负面影响。 由此我多了一个认知:如同意识永远有如河水般流淌不息,情感也永远处在变化当中,我要是不给自己机会去享受情感带来的乐趣,那么就要承受情感对我产生的负作用。 我猜,神心小岛上无法演进出人类生命,大概就是因为,我的心完全隔绝人类情感,为了杜绝人类滥用资源,我的心本能杜绝了人类生命的出现,从源头遏制住了资源会被滥用的可能性。 意识与情感的不同,意识多半有序,情感多半无序的,有序必有规律可循,无序则难免出现不确定的后果,若这后果你不喜欢,那对你来说,就是产生了负作用。 涅母在神心小岛上停留时,涅母喜悦的情感给予了我正面的共鸣,所以产生的后果都很确定,我亦有机会享受情感的乐趣,从不知道喜悦还会有负作用。可涅母消失太久,我再也体会不到有乐趣的后果,负作用呈现出来,便成了厌倦。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0) 我真不喜欢自己对工作产生厌倦这个负面的后果,但我无法克服这个负作用,接下来最合逻辑的做法,就是我让自己消失,无序的情感经由有序的意识而发生,有序的意识承载在有形的肉身之内,只要我散形离世,意识消散,情感自然会泯灭。再没有比散形离世这种方式,更能干净彻底克服情感负作用的办法了。 至于我的意识消散后能否重聚,那倒不用担心,仆人不是凡人,我们的意识排序严谨,非常稳固,消散亦不失序,只要我再世觉醒,就可重聚意识。方法也很简单,有序就有规律,规律不变,肉身重形就能重聚,消散的意识仍能守着这世间的规矩,这世间的规矩不变,我觉醒后自可找回我意识的排序规律。 这排序规律,就是我们繁衍的族群。 五仆繁衍自己的族群,当然是要继续完成任务,可同时,也将我们的意识规律留存在世,只要触发觉醒契机,我们便能觉醒。 之所以要打造一个族群,是因为我们不是涅母,我们都做不到从自己的身体里拆散元素资源来创造仆人,我们只能利用世间现有的资源来仿造,还必须得借用这个世界上已有生命体的繁殖模式。象这样育出的族人身体,单独一个根本储存不了太多的意识规律,更传承不了多少灵力,所以我们都必须把自己的职责任务,分摊给一整个族群。 就这样,我们五仆都繁衍出了自己的族群。 这个过程中,由于金仆与人类打交道较多,情感对他的负作用似乎更为严重,他不但觉得厌倦,还非常气愤,以至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一次没控制好自己的灵力,弄死了一个滥采资源的凡人。 这破坏了我的规矩,那一次,我险些把金仆消灭掉。 不过这事至今都让我觉得奇怪,因为我到现在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在涅母消失之后,我会立下一个严禁仆人用灵力直接伤害凡人的规矩,这属于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定这个规矩,但我记得我定了这个规矩,若有破坏我规矩的,哪怕是排老二的金灿,我一样会全力阻止、严惩不贷。 我教训金仆的这个事,产生了两个后果,一个后果是让金仆得知神心小岛是我剖心所化,对我在涅母心目中的地位有了崭新的认知,他虽然仍克服不了对我不服气的情感,但从此对于我的规矩凛遵不违。以他为榜样,木、水、火三仆更对我唯命是从,五仆之间才约略出现了以我为尊的关系模式。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他们的族群都成功繁衍成群,能够接手继续完成护佑资源的任务,所以他们四个,反而比我更早散形离世。也因此,以我为尊的这个关系模式,并没有来得及影响到族群,这世间的五仆族群,一直到现在,基本上都是各自为伍,没有哪一个族群凌驾于其它族群之上。 另一个后果,是我决定散形离世的时候,没有把自己的灵力散化于整个世界的天地之间,而是固化留在了神心小岛,我的灵力对小岛并没有什么保护作用,但却封存了我的全部记忆,我设定,除非再世回归的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上的凡人,否则,都不会再得到我前世的记忆。 我为什么做这样的设定? 就是因为,教训金仆的那件事,让我意识到,“不许用灵力伤害凡人”,这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却会要求所有仆人全力维护的一个规矩。 我对自己充满了疑惑。 这个世间,如果连我自己都没有确定性,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老实说,我自己都反对这个规矩,这算什么规矩呢?如果现在的人类,智慧再次进化到极端,再次狂热滥用资源,有能力去故意破坏我立下的规矩,到那个时候,我还能用我的灵力去惩罚人类吗? 我还能象对待第一批人类那样,指派金仆去绞碎人类的肉身吗? 我判断,“不许用灵力伤害凡人”这个规矩,很可能是我所浸染的情感给我带来的负作用,再世回归的我,若是保有旧时记忆,则难免受这个规矩所限,无法有效维护这世界上的规矩。 所以,我在散形离世之前,对我的记忆做出了周密的安排,我将灵力固化在神心小岛上,除非神心小岛化为齑粉,我的灵力绝不会被击散,而灵力不会被击散,我的记忆也就不会回来,这样,我觉醒回归时就可以选择不要找回这部分藏在神心小岛上的记忆,不至于被负作用干扰。 而对于一代又一代土族族人来说,神心小岛只不过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应佑福地,资源十分富饶,可仍属于土资源的一块,且永不会孕育出人类生命,所以护佑的职责相当轻松,根本不必与人类打交道。 换言之,在决定散形离世时,我的计划就是尽可能不再回到这个世界上,护佑神心小岛的新族人不用太多的灵力,更不用有过去的记忆,我回归也等于不回归,前世的我就此终结,不入轮回。 我繁衍的族群承载着我留下来的全部意识,而且丝毫不受情感的负面影响,土族人绝不关心人类的命运,只专注完成护佑的任务。在我看来,这是我打造的最完美仆人状态,前世的我自己做不到,便要让我的族群替我做到。 但即然,我安排了周密的计划,也需得有应对风险的方案:这个计划唯一的风险是神心小岛化为齑粉,而出现这种风险的唯一可能是人类滥采小岛资源,我知道,真到了神心小岛被毁的那个时刻,整个世界都将面临毁灭的危机。 这个风险不可不防,就算我不回归,世界也不能因此毁灭。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1) 神心小岛,是我剖心所化。我是谁?我是土仆,整个地球上的土资源都由我催生护佑,若是我的心化为齑粉,哪还能有土资源留在这世上?更别说,我固化的灵力迸散,整个世界都将混乱塌陷……当然,这不会是一眨眼的事,地球会在失去我的心之后,勉强支撑一日,这一日之内,五仆必须觉醒重聚,如果五仆找不到办法在这一日之内重塑神心小岛,复原我的心,则这个世界必然毁灭。 这一日,是涅母的一日,人间的三十三年。 现在,距离这一日终点的到来,还剩人间的十天。 我把末世的预言,留给土族的族长,告诉他这是“涅母神喻”,交待他只能口口相传,且只传给后任族长。等到灵魄石回归的那一天,再由当时的族长,将这个预言转告给再世回归的我。 不论时间流逝多久,只要神心小岛安然无恙,对应护佑的那位族人就会是一个普通的土族人,会有普通的灵力,但不会有我的记忆,然而,一旦小岛破碎,固化在小岛上的灵力迸散,我留在米契泉里的灵魄石就会吸取到我迸散的灵力,重现世间,回到在护佑神心小岛土资源的族人手上,我即转世回归。 按照我的计划,转世回归的我不必拥有我的记忆,只需重聚我的灵力,这样,再世的我不受曾浸染的情感影响,更不必顾忌人类的死活,仅凭因果逻辑判断自己该做些什么,完成任务即可,我的计划,是希望再世的我,不会受到情感负作用的影响,再次出现厌倦。 这个计划是不是听起来没什么漏洞? 可惜,我还是算漏了,我没有想到灵魄石竟然自做了一次主张。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不能怪我算漏,灵魄是涅母裁心而制,自从它成为我的巫具那一天起,它就一直有它自己的主张,只不过我的灵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它的主张,在前世完全无法显现。 我离世时,将其余四仆的巫具和圣卷筒(对,这个名字也是我起的,参照人类的语言习惯,涅母入圣,留字为卷,是为“圣卷”)交给了族中长老保存,而将我自己的灵魄石丢入了米契泉中,米契泉的泉眼只有脸盆般大小,但深达地底,直通海洋,神心小岛在海上漂浮无定,无论在哪里出事,灵魄石都可以经由海水通道,在刹那间吸取到迸散的灵力,重现世间,回到再世觉醒的土仆手上。 也只有再世觉醒的土仆,才能亲手从米契泉的泉眼中取到灵魄石,这本来意味着,回归的土仆在亲手取到灵魂石的那一刻,就可以重聚迸散的灵力,觉醒为正常的土仆。 我算漏的就是这一点,我没能算到神心小岛炸成齑粉的时候,土呆尚在灵珠苗中孕育,未能化形出土,本来该由土孜婆去米契泉中亲手取灵魄石。可不知道为什么,灵魄石竟然自作主张,未在吸取迸散灵力的那一刻重现米契泉,反而在米契泉里等了三十二年,直到我亲手去取,时间太久,早已彻底错过重聚灵力的时机,结果就是灵魄认主,我却既无灵力,又无记忆。 土呆尚未化形出土,还不算是真正的土族人,前世的我给灵魄石留下的指令,是需吸取灵力引导护佑神心小岛的土族人,结果就差了这么一点,土孜婆不肯拨出灵珠苗,土呆虽未化形,却是神心小岛的护佑仆人,灵魄石若不自作主张,本可重现呼唤土孜婆,让她拨去灵珠苗。偏偏这一刻,灵魄石自作了主张,决定等我长大。打这以后,意外频出,我离世前的计划已完全走样,土孜婆擅自把土呆养育成形,再世土仆就成了一个既没有灵力、也没有记忆的废物土族人。 一直等到土呆还是在三十二岁那年的某个晚上,才感应到灵魄唤主,全体族群,大概也只有土呆这个废物族人不太了解米契泉的禁忌,敢把手伸进米契泉里,灵魄石等了太久,已经十分焦急,立即认土呆为主,但却因为土呆完全没有灵力,交流不顺,到现在,灵魄石也不肯完全听我的吩咐。 由于已经过去了三十二年,错过时机,前世的我封固在神心小岛上的灵力,早已散化难聚,连同灵魄石封印的前世土仆的记忆,都直到最近巧逢契机,才终于还给了我。 还给了我记忆,我明白了前因后果,却还是找不回我的灵力。哎,我算了算,这还真应了这一世土呆的说法,早知今日,根本不用计划,走哪儿算哪儿,水到渠才成,错过了时机,计划也是白计划。 不过,即使白计划,照现如今的状态,也唯只有按当初我的计划,继续走到尽头,我必须要回到灾难开始的地方,用七彩灵魄搜寻我的灵力座标,重聚我的灵力,汇合五仆之能,重塑神心小岛。 只有这一条路。 在我的记忆回来之后,我就已经明白,淬炼七彩灵魄,是完成这次任务必须的关键。而想要灵魄石幻出七彩,我就必须要拆散水金二仆的婚姻,确切地说,是凡人林子和方柏梧的婚姻。 水媚落凡太多次,基本上已全为情感所惑,根本不能凭道理说服,所以我的计划,就是带着她离开林宅。 我不关心水媚为什么非要想和我在一起,我这次的计划很简单,林子刚见到土呆时,就产生了很强烈的情感,那么,我带着她重走过去的路,大概率还会使她对我产生很强烈的情感,依照凡人世界的惯例,她对我的情感,与她和方柏梧的婚姻是相互排斥的,两者绝不能共存,所以只要她对我的情感重新强烈到一定程度,她和方柏梧的婚姻就肯定能被拆散。 这计划很简单……但我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涉及到情感方面的事,我总是有些疑惑,随时准备面对不确定性的出现。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2) 果然,不确定性出现了,因为水媚突然崩溃的情感,我竟然看到了土孜婆身上的涅母印记,我的计划登时改变,水仆对我是否有强烈的情感,林子和方柏梧的婚姻能否拆散,都不再重要了,有了涅母印记,借用涅母的力量,我便能重新融炼灵魄石,再现七彩灵魄。 你们已经听水仆和金仆讲过了,依照着我的计划,献祭了何明眉,七彩灵魄真的被成功炼出了。 可没想到,卜杜这个人类的情感突然硬撞了进来,不确定性竟然使得金灿掌控了七彩灵魄。 不过这一次,我早有准备,应对不确定性的唯一方式,就是随机应变,金灿在我的劝说下同意前往月球,其实,本来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只要他肯去,那就跟我去没什么两样。 按照我的推算,只要金灿去了月球,他就一定能带回月球上的人类意识生命,至于他怎么带回来、带回来的生命形式是什么样,我都无所谓,最关键的,是我肯定,他带回来的将是能助我们还原资源的人类意识。 想拯救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就需要第一批人类留在月球上的意识生命。 金灿掌控着七彩灵魄,且与水仆的凡人婚姻尚未解除,重塑神心小岛的主导,还得要靠金仆。金仆不是我,无法重新催生神心小岛的土资源,他只能用还原人类使用资源的方式,来复原神心小岛。这就一定需要人类意识的协助,若全照他的方式,现如今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十有八九将要献祭在南海深处。 可按照我的计划,他成功带回了月球上的那些人类意识,情况就不同了,这些意识生命附着在嵌入月球的稀有金属上,脱不开金灿的操控,金灿可以让这些意识生命,协助我们还原人类使用的资源,那就不再需要牺牲现今人类的性命,神心小岛重塑后,震颤将会平复,整个世界便会恢复原状。 所以,只要金灿肯去月球,我的计划,就一直行进在成功的路上。 金灿乘坐人类的登月火箭离开后,我和木、水、火三仆,在兰家人的配合下,与人类的联合国协商具体细节:我灵力未复,木清、水媚和火斑的灵力大半被凝露杯吸走,这些天里,与其说我们是神仆,倒更象是几个凡人,幸好,还有兰家鼎力支持,我们这些天紧锣密鼓地安排,人类世界安排全世界的资源聚集,已基本上做好了金灿一回来就开动救世的准备。 谁也没想到,金灿竟在月球上停留了十天。 本来,在看到金灿不穿防护服,就那么施施然走上月球表面时,人类都已经五体投地了。没谁不把他看作是神,金灿有着方柏梧的外形,本就英俊帅气,若是他能很快回转地球,整个人类都会疯狂地膜拜他,听从他的任何指令。 随着时间流逝,他十天不见踪影,我当然相信他不会有事,但人类的感觉,已经天翻地覆。 这似乎再一次证明我的逻辑:涉及情感,千万别相信会有什么确定的状态。 人类社会开始怀疑我们全是骗子,而且这十天来,整个世界毫无异象,就单凭我们几个坚称世界即将在不久之后毁灭,给凡人的感觉,就越来越象是无稽之谈。 凡人们情感上头,越来越激动混乱,竟然要求联合国对我们几个严加调查。 而金灿走后,金族人已经被我遣回聚集地,林宅外观恢复正常,当地警察上门来调查我们,然后,发现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卜杜。 这下,可就出了大问题,我们几个的形象,立时变身为恐怖分子。 我终于领教到,被整个人类世界排斥乃至仇恨的滋味。 掌握权威的人类力量因为金灿踪迹未卜,还残存些许理智的克制,只是联合国撤销了对我们四个身份的确认。按照官方通告的说法,大致可以归纳成这样:兹有妖言惑众者穆氏兄弟身份不明,尚待当地部门严查来历;兰文珠疑被洗脑,令其回兰家限制居住;唯前往月球的方柏梧应是受到胁迫,欲解救卜杜而听从穆氏兄弟驱使,其妻子林氏暂不查处,航天部门正在想尽办法确认方柏梧的生死,待有消息再定。 同时,官方呼吁民众不要擅自行动,要相信和等待有关部门对我们的调查结果……嘿,我算是理解了,在人类社会里,这种说法显得很有理智,对情感的效应却适得其反,在凡人中的那些所谓“吃瓜群众”们,看了这个通告,仿佛得到了什么准确的信号一般,越发吵嚷哄乱,难以自制。 这个通告一出,本来群情汹涌想要随同我们去南海消灭外星武器,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的人们,几乎全部倒向了我们的反面。而且,还是很极端的反面,各种舆论平台上,辅天盖地的咒骂向我们涌来,愤怒的人潮扑向林宅,本市警方象征性地派了几个人沿路疏导了下交通,对气愤质疑的兰文琬大律师公事公办地回答道:暂无守法公民受到非法伤害的结果出现,所以警方无法介入,除非涉及到国家安全事务,没有为林宅提供预防性保护的法律依据。 言下之意,还在林宅的我们四个“骗子”,已经失去了政府层面的安全保护罩。 要不是我们这四个现已经等同于没有灵力的凡人,我们又何需什么安全罩呢? 可眼下我们的处境,却恍如“弹尽粮绝”,之前救何明眉的那一晚,林宅游泳池被炸毁,火兄弟在地下室设置的瞬移阵法就曾受到波及,有一定程度的受损。我们这几仆仅剩的灵力,无法开启瞬移阵法,不能再借瞬移阵法离开林宅,甚至都不能再与自己的族群联系上。 而金族人撤走后,林宅根本就是前后打开的状态,随便谁都能走到屋前屋后,失去理智的人流,真要冲进林宅来,我们这四个没有灵力加持的肉身,会被凡人撕成碎片。 再世老仆如果失去了肉身会怎么样?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3) 答案是不会怎么样,我们的意识不散,自可以返回族群聚居地,重新化形人身。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化形人身便即成年,所以时间来不及,如果因为凡人发疯,导致我们失去了成年体的肉身,那就算金灿平安及时从月球赶回来,这个世界也没法儿被拯救了。 我很无语。 此次灾劫,原本就是因人类滥采毁掉神心小岛而肇始,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五仆统一了看法,都决定要在拯救世界的同时拯救人类文明,结果呢,人类一条道儿走到黑,非作死不可。 但请注意,我前面有说过“几乎”,也即并不是全部。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我们已“弹尽粮绝”的境地,并不是全部人类都倒向了我们的反面。 同样在强烈情感的作用下,兰家整个大家族坚定地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以兰文琬为首,兰赵两姓家人倾力动用了所有资源,甚至不惜隐瞒真实目的,如在战争时逃避追杀一般,将我们四个偷偷从林宅运出,躲避开无处不在的“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辗转多日,用凡人的方式,把我们四个,送回到了最初我和林子相遇的那片密林之中。 兰家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之前他们引以为傲的家族体面已荡然无存,人脉资源也消耗殆尽,由于他们帮助我们的隐瞒真相,被揭穿后,可算是众叛亲离。曾经着名的本市兰家大家族,已风流云散,而为了避开狂蛮凶横的人群胡乱伤害无辜者,兰赵两姓家里的妇孺孩童,自己也不得不逃亡。他们中,能够集中力量帮助我们的,仍是那十个曾经陪伴兰文珠和方柏梧前去参加过联合国听证会的人。 我们四个,被他们分成了四拨儿,各自转移,辗转数日,最后,汇聚在已被烧为灰烬的古桃留下的大坑边。 聚齐后,我对兰文琬拱手说:“多谢你们帮助,到这里,我们就平安了。接下来,我会带着他们回米契谷,你们是凡人,也不能再跟着我们了。真不好意思,你们帮了我们,现在我们却帮不了你们。” 别的人都没有吭声,只有兰文琬轻声开口,道:“不用谢,我们帮助你们,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信仰,付出什么代价,都是我们心甘情愿。” 火兄弟困惑地问道:“几乎全体人类都不相信我们,你们为什么还相信我们?” 兰文琬摇摇头,说:“不是相信你们,是相信我们的老祖宗,相信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老祖宗刚去世时,我还曾怀疑是你们害的,但后来,我们亲身的经历,让我确信那的确是老祖宗自己的选择。我们兰家的老祖宗,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为你们背书,我们怎么能不信你们?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们兰家已全体决定,完全相信你们,我们的信仰,就是你们一定能够拯救世界。我们的老祖宗不会错,消除这个世界面临着的毁灭危机,你们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木清拉着兰文琬的手,难过地道:“大堂姐,我真抱歉,本来,就应该全由我们负责完成任务,不必把你们凡人牵扯进来,可是,我们的灵力出了问题……” 兰文琬止住她,说:“不,你别这样说,小阿珠,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是小阿珠。老祖宗相信你们,我也信,等这个世界安然无恙了,过去的小阿珠肯定会回到我们身边。你没什么可抱歉的,你们要拯救这个世界,我们就要拯救你们。我们兰家的体面,从来都不在外表的光鲜亮丽,而是在我们内心的坚守信仰。我们相信我们这样做是对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会坚持到底,这才是我们兰家永恒不灭的体面。” 林子在一旁泫然欲泣,哭道:“可你们若是信错了呢?若是我们最终不能让这个世界安全无恙呢……” 兰文琬沉声道:“林子,你记住,信是没有错的,真信便不会再疑,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相信你们,心里都不会再起疑惑,这才是真信,真信不灭,什么结果,我们都可以接受。” 真信不灭。 我蓦然悟道,能克化“疑”的,唯有真信,真信的表现形式,其实便是: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接受失败,接受结局,接受死亡……无论什么结果,皆都不改真信,至此,便再无可疑之处。 真的,就算我们最终救不到这个世界,那又怎么样呢? 兰家人相信我们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来,所以他们帮助我们,这并没有信错,无论我们最终能不能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兰家人对我们的相信都没有错。 既然兰家人对我们的相信没有错,那我们的计划就一定要执行到底,我也有了真信,我相信金灿一定会成功归来,我们五仆,也终将在最后一刻,齐聚救世。 同兰家人分别后,我们四个回到了米契谷。 土族人聚集地的景象与人间截然不同,没有聚集,没有慌乱,没有情绪的纷扰,除了族长和几位年纪太大的长老之外,全部族人都已离开了聚集地,前往自己的应佑地完成护佑土资源的任务,世界是否会毁灭,对土族人的工作来说,完全没有影响,我的族人会拼力工作到最后一刻。 对于我的族人来说,其实没什么毁灭的概念。世界毁灭,最能感到惊惧的是人类,若是压根儿就没有毁灭的概念,那又何来对灾难的惊惧? 我们仆人在世间行走,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体,又怎么会害怕毁灭? 趋生的本能,源自于感受到自我存在的意识,若是无法感受到“自我”,则生存的过程只不过是机器调适好的程序,存在和消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如同星光有明有灭,若能“无我”,则生和死其实一回事,我为这个世界所定的规矩,就建立在“生死如一”这个基石上:五大资源催生出来,被人类使用,再由我们护佑循环,对于资源来说,无始无终,从来无我,存在和消失,都是同一个过程的一部分。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4) 这世间的植物生命,食物链下层的动物生命,都不知有“我”,也就不会知道什么是毁灭。 而人类生命不同,人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我”,并且为此激发出强烈的情感,一代又一代,执着于“自我”的进化,人类生命对自己的生存模式十分眷恋,最害怕失去,毁灭的概念,才由此而生。 不信,你们可以试想想这个世界上其它的动植物生命,亿万年过去,动植物灭绝的情形时有发生,可除了人类,还有哪一类生命,会想尽千万百计,去对抗“毁灭”? 只是,世事难料,人类恐怕直到现在,都还没能想明白,有时候越是对抗,越是作死。人类机关算尽,反会给自我造成更大的灾难。 就如同现在,灭世天灾已在眼前,人类不思自身平安,却穷尽力量,追杀我们这几个想要拯救世界的仆人,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引发人祸无数,不知道炮灰了多少无辜生命。 人类如此害怕这个世界毁灭,却总不明白,与其在临死关头恐惧抓狂,何不在有生之时看顾四周,多多珍惜眼前这个世界? 何谓“珍惜”? 不难,人类只需不断丰富自己的认知,不断去适应这个世界运转的规矩,自律自节,不要滥用这世间的资源,不要无端伤害无辜的生命,不要执着自我的欲求,不要自我为尊,不要不信因果。 简单地说,便是:克化贪、嗔、痴、慢、疑这五毒。 你可能会问,人类克化五毒,这个世界就能永存不灭吗? 不,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本身,就还是在“疑”啊。 真信不灭,你要相信,无论结果如何,“克化五毒”一定人类该去做的,该去做的,就要坚持去做,做的结果如何,与你的相信无关。 可惜,人类的情感,在很多时候,都会导致人类拒绝相信我上面所说的这个简单道理。 仆族人不同,我们仆族人都相信这个道理。 严格来讲,仆族人不能算是有独立自我意识的生命体,族群的意识都来自于五仆老祖,我们以灵力交流,更是会让我们的意识混杂在一起,所以并没有哪一个仆族人,会有清晰的“自我”观念。 这就导致没有哪个仆族人会眷恋自己的生存状态,有点儿象是一台计算机,绝不会挣扎着躲避砸向自己的大槌,计算机即便知道那大槌会导致自己变成碎片,也会照常运行……不求生,何惧死? 我们仆族人都相信,哪怕这个世界毁灭了,我们的主人涅母也还会再创造一个世界,她还会需要仆人护佑资源,我们都还会回到这世界上行走,继续完成我们的任务。 所以,就算土族人知道光凭自己撑不过十天后的大劫,也仍然照常去护佑资源。米契谷里静悄悄的,看到我们四个回来,族长并不意外,只叹了口气,我知道,族长从一开始,就并不相信我这个土呆真的能完成涅母的任务,不过,这不妨碍他待我一如过去。 族长问我,还需要他做些什么? 我吩咐他关注金灿的消息,随时向我汇报。 对于重塑神心小岛,土族人帮不了什么忙,我们仆人不是人类,各有各的职责功能,并没有“人多力量大”的集合效应。复原神心小岛,所需的是五仆灵力齐聚,我的族亲虽有灵力,但远远达不到五仆老祖的强度,这就好比说,这世上,能溶解黄金的只有王水,我们五仆的灵力就如同王水那般强大。而土族人的灵力就只好比普通的硫酸,则拼凑再多的硫酸,也没可能溶解黄金。 神心小岛,是一个有“自我”的小岛,需要“自我”意识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金灿还原人类使用的资源,反倒能使神心小岛复原。 我们五仆有“自我”意识? 不是五仆有,而是,我有。 不然,我怎么能是涅母独一无二的仆人?不然,为什么那四仆都只能从我的身上拆分创造?不然,为什么,我会被情感的负作用影响? 涅母告诉我这世界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形成“自我”意识,而为了我的“自我”意识尽可能永恒的存在,涅母才在创造我的身体时,精心挑选了最为稀有的资源,而且用完后再不复建。 我的身体外形,参考人类形体而造,却远比人类能使用的时间长久得多,这使得我极不容易生发情感,可是,一旦我生发出情感,这情感对我的影响,就会更加久远。 后面的四仆,都从我的身体里拆分而创,所以慢慢的,他们也会有“自我”意识,也有可能被情感影响,但前世的我比他们四个强大太多,在我的灵力压制下,他们的情感基本上从无展现。 所以我一直没查觉情感对“自我”的负面影响,直到涅母消失,我才查觉到情感对我的负作用,也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生发出“自我”的惊惧之感:我害怕神心小岛会毁灭。 神心小岛,封存了我的惊惧。 之后,我再难感到喜悦,对这个世间,变得越来越厌倦,我不想再待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去担心神心小岛会不会毁灭,我决定要散形离世。 而我在繁衍族群,将我的灵力一点点复制给族人的时候,又发现,“自我”意识不能复制,只能由生命体自行产生。我的族人由我创造,根本算不上是生命体,这就形成了仆人族群特有的生存形式:虽然每个仆人都能分成独立个体,但却也都无法产生清晰的“自我”意识。 一群也就是一个,一个也就是一群。 机器人注定就是这个样子? 凡属成批创造的,皆非独一无二。 反倒是人类生命,从一开始,就有着充分的“自我”意识,而不能产生“自我”意识的神心小岛,不能算是复原。所以,要想复原神心小岛,仆族人的意识帮不了我们,人类的意识却能帮助我们。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5) 我们四个到达米契谷的第二天,族长就来向我禀告,说人类的航空总部收取到讯息,消失长达十天的金灿回到了登月舱,要求启航返回地球。他的手上多出了一个小箱包样的东西,登月舱里的仪器无法探查出材质,只约莫估计应该是金属制的。 我知道,计划成功了,金灿把嵌入月球的金属山带了回来,随之一起回来的,自然肯定就是第一批人类的意识生命。 然而,人类不确定的情感再次给我们帮了倒忙,金灿与航空总部的人类联系时,并不知道留在地球上的我们四个,已被人类当作公敌,联合国的人问他,要不要和我们联联系,他随口说了句不需要。金灿还说,等他回到地球,就会直接瞬移去林宅找我们。 人类没跟金灿说实话,却因为金灿的话,想当然地认为,我们四个仍然躲在林宅,于是人类派来了军警大炮,要强行破入林宅搜索我们。留在隔壁的兰文琬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声称穆氏兄弟在林宅内,挟持了兰文珠和林子,还把卜杜、何明眉、赵纹和兰中庭都抓了去当人质,坚决反对人类硬来。 兰文琬说的话里,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卜杜被我抓了去。 受到灵力冲击,卜杜自替金灿夺取凝露杯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人类在林宅发现了他,认为是我们害了他,把卜杜送往了本市的医院。而就在金灿的登月舱启动回程时,昏迷在医院的卜杜突然失踪了。 因为卜杜离奇失踪,本市警方相信了兰文琬的说法,调来军警大炮,意欲强攻林宅,而混乱的人群也围住林宅不散。兰文琬见再也无法阻拦,就带着兰家人各自散去,没有继续留在隔壁的兰宅。 卜杜离奇失踪,的确是我的安排,我到了米契谷的当晚,就请族长与金族人联系,让金族派护卫把卜杜带去了林宅。卜杜陷入昏迷是因为他的身体机能受灵力冲击,已完全休眠,只能把他放在床上静置,等金灿回来后就能救他醒来。人类把卜杜弄进医院,那些不必要的医疗措施,对他的身体反会造成伤害,我可不希望卜杜变成残废,所以才嘱付金族护卫将之带去林宅,我本想着,若是金灿能回到林宅,自可以由金灿带着卜杜,瞬移到米契谷来与我们会合。 卜杜曾是金灿的一半,他能早一刻见到金灿,就能早一刻醒来。 所以,当军警大炮围攻林宅时,金族护卫和卜杜的确正在林宅之内,他们立刻施放障力保护林宅,林宅异象再现,连挖掘机都挖不开大门,而且金族护卫不与人类沟通,无论军警如何喊话都不答一词。这个做法,在外面的人类看来,相当于默认我们几个全在林宅内,而且负隅顽抗,情势一下子就变得尖锐难解。 这个时候,地球土资源已濒临崩散的临界点,林宅又曾受过泳池炸毁的冲击,金族护卫的障力引发了震颤,以林宅的废墟为爆点,从神心小岛散化后,苦苦支撑三十三年,勉强维系整个地球土资源的我的灵力,显露出了分崩离析的征兆,林宅所处的地表开始急剧晃动,震颤范围越来越大,人类愈发恐慌。 后面的事,金灿回来后都探查到了,也讲给你们听了,大炮将林宅轰为齑粉,当然,在此之前,金族护卫见等不到金灿回来,便带着卜杜瞬移回金族聚集地去了。 人类大炮的轰击,加剧了地面震动的破坏力,林宅所在整个别墅区都房塌地陷,地面有如被冲击波扫荡,一圈一圈,加剧扩散开震颤的范围。 之所以到金灿的登月舱落回地球表面的时候,还没有形成人祸之外的大灾难,那是因为,我们四个和剩下的族长长老们,也都在大炮轰击林宅之后离开了米契谷。 我们必须得想办法,控制住地面的晃动震颤,我们至少要坚持四天,从而让金灿能平安落回到地球表面上,而能帮助稳固土资源的,除了土族人,还有木族人,不用我吩咐,木清已唤出赫祁河谷的全体族人准备拼尽全力,她和她的族群,对这个世界上的植物生命十分眷恋,而且,她也抢在林宅被轰之前,让木族族长移走了由木兰长老护魂兰文珠化成的那株蝴蝶兰。 可是,我们四个没剩多少灵力了,我们能干什么呢? 我的计划是,借用族长和长老们的灵力,加速耗尽我的全部催生力,用以弥补地球土资源因为我灵力迸散而遭受到的损失,只要我催生的速度能赶上迸散的速度,再加上土木两族族群的灵力护佑,虽仍不能止住地面震颤波动,但想办法保证,金灿的登月舱不论落回在哪里,地球表面都不致于崩塌陷落,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我没有灵力,要想尽快尽多的使用催生力,就得全由别人的灵力辅助,木、水、火三仆还有族长和长老,一起用他们仅剩的那点灵力,借圣卷筒来辅助我……好在,使用我的催生力也够了,毕竟,我之前没有灵力时,自己都能使用我的催生力,对灵力的要求不高。 问题在于,我们需要找到一个集中施放催生力的催生点,好让我催生的土资源,能迅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任何需要弥补的地方。 离开米契谷后,我们去了霍来山顶火兄弟曾经居住的洞穴处,原来在那里的一小群火族人已回去聚集地,但仍留有火兄弟的探查阵法,当年他来到霍来山顶,为了找寻我的踪影而设下此阵,可一直没查到我的任何讯息,现在这个阵法,倒可以助我推算。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推算出来的结果,最合适的催生点,竟然是土怒公的那块绝地。 这次回到米契谷,我才知道,土孜婆已经散形离世了,就在我和水媚在小镇上见到她之后,她跟着穆爷爷一同返回,从密林走回到米契谷时,便已耗尽全部灵力,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远远望见族长,就直直倒下去散形了。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6) 族长告诉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之前我对土孜婆的年龄一直不太肯定,只约略知道是一百五十多岁,事实上,土孜婆种我的那一年,已经年满159岁,现在三十三年过去,土孜婆本已接近大限,加上她的灵力被族长锁死,身体不受加持保护,虽然还未到200岁就突然散形,的确是早了点,也不算是十分异常。 我想,土孜婆的任务终于全部完成了,所以她就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给我留下,机器的宿命,或许就是这样。 土怒公却专门跑来跟我说了一段话,道:“老祖,你行行好,能不能把我护佑的那块绝地与周边融在一起?我实在是厌倦了,世世代代都由我护佑那块绝地,什么都催生不出来,除了泥土,什么别的资源都没有,位置在雪山顶上,连片雪花都存不住,人类更丝毫不可能利用,这样的应佑地,有什么值得专门护佑的?其它护佑族人,都是散形再来便换成新仆,只有我,千千万万年这块地不变,我也就不变,散形再来,还是原来的我,一遍一遍重复,这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土怒公居然要求“有意思”,这说明,他似乎产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说到这里,我得跟你们解释下:我们仆族人护佑的资源是会变化的,而且五大资源相互交融作用,资源形态日日变迁,就形成了人类所感慨的“沧海桑田”。而仆族人以灵力护佑资源,感应会比人类敏锐得多,资源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的纤毫变化,都会体现在仆族人的化形上,是以族长繁衍新族人需要一代一代推算,每次育出化形的新族人,虽在成年后会承接上一任护佑族人的任务,但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新仆,并非是与前任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土怒公护佑的这块应佑地,却着实有些特殊,现在的我已经想起来了,打从前世的我繁衍第一代族人那时起,这块应佑地,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位于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顶,除了泥土山石之外什么都没有,无生命迹象,人类亦无法踏足。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这块应佑地丝毫不变,由此,护佑这块土地的仆族人也完全就是前任的复制品,一代一代毫无变化。 土孜婆曾对我说过,仆族人需要有脾气,这样才能护佑好自己的资源不被人类肆意滥用,也即“不被欺负”,而土怒公可以算得上是古往今来脾气最不好的一个仆族人,正因为此,他护佑的这块土地,迄今仍无法被人类使用。 土怒公对我没什么客气的态度,我是他的老祖,他直接来跟我抱怨护佑这块地没什么意思,还要求我把这块土地与周边交融在一起……咦,的确奇怪,当年我将土地资源分成不同的区域划给族人各自护佑时,怎么会留出了这样一块地? 这块地,简直就象是神心小岛的对立面,两者唯一共同的,就是都没有人类迹象。 但神心小岛只是因为我隔绝情感,从而杜绝了人类生命的出现,免得被人类找到神心小岛,就会掠夺滥用小岛资源;土怒公的这块地,却以自身的孤绝,隔断五大资源共生共存,单只剩下最纯粹的土资源,从而也杜绝了被人类觊觎的可能。 当我在霍来山顶,借助阵法,推算出土怒公的这块应佑地竟然能将我催生的土资源瞬移去地球上任何需要弥补的地方,同时这块地本身却仍然保持丝毫不变时,我明白了,这是前世的我有意为之的,至于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没关系,我已知道这块地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一块能回应仆人祈愿并接应瞬移的阵法地,于是我让族长和长老们留在霍来山顶护持阵法,我们四仆则向圣卷筒祈愿,瞬移去土怒公的应佑地。火斑留下的阵法旋即启动,只一眨眼,我们就被接应到这块绝地上。 接下来,我们与金灿会合的计划便顺理成章了:无论金灿落在地球上哪个地方,只要他的祈愿被土怒公的这块阵法地收到,他就能被接引过来,我不担心金灿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他走出登月舱,立刻就会感知世界的异象,他肯定会用灵力在全世界探查我们的下落,迟早会探到属于土怒公护佑的这个角落,他就会立时被接引过来。 事实证明,我的计划完全成功。 现在,我们五仆,终于齐聚在土怒公这块位于世界最高峰顶的绝地上,面对着脚下整个世界的颤抖,正式开启了,我们拯救世界的行动。 距离毁灭,还有十日。 ----------------------------------- 金灿的灵力已恢复如初,他全无要代替我当老大的意愿,还将凝露杯里收取的木、水、火三仆的灵力原样奉还,凝露杯也重归水媚所持,除了我以外,四仆的毛病至此全部解决。(顺便说一句,火斑未成年的毛病,现在已不算毛病,因为他的灵力可以跟我们一起用,之前算是毛病,那是因为,其余四仆全有毛病,他的灵力没办法跟我们一起用。) 可我的灵力仍然未复,硬抗金灿归来,我的催生力亦差不多耗尽。且我不能象以前那样直接把七彩灵魄揣在兜里,涅母印记现已为灵魄收取,当我们还在土怒公护佑的阵法地上时,若是让七彩灵魄接触到我,很有可能会直接开启涅母印记,借助阵法地的力量,瞬间聚回我散化在天地之间的强大灵力,那么同时,也将收回我几乎耗尽的催生力,我催生补救的土资源再度迸散,整个地球会变成大坟场的。 因此,在离开这块阵法地之前,最保险的计划,是我不要接触七彩灵魄,我让金灿把七彩灵魄放进了圣卷筒,仍用金属壳封存,准备等到合适的时刻再拿出来用。 你们一定无法猜到,当下,我们五仆最紧急的工作,居然是走路…… 我用催生力补充流失的土资源,坚持到金灿与我们会合时,已到了耗尽的极限,但我催生的速度,其实超过了土资源迸散流失的速度,所以,就算我再无催生力去弥补,地球现在的土资源,也可再支撑十天。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7) 问题在于,五仆齐聚之后,我们不能再使用瞬移之法离开土怒公的这块阵法地,因为这块阵法地是接应瞬移的,我们五仆站在这块应佑地上,无论怎么施用灵力瞬移,都只会原地不动。 我想,原本我设定这块阵法地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时间会成为我们的大敌,不能瞬移离开,对于我们五个来说原本无碍,此处严苛的环境,对我们五仆的肉身更没什么影响。我们靠走路离开这块阵法地,最多只需几日,对于我们五仆来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事,会是等几日就来不及完成的呢? 结果现在,尽快走出这块阵法地,竟成为我们的当务之急。 我不禁回想起,我走出米契谷的那一天,族长同我说,向南方一直走,走到南海深处再游泳……彼时我觉得,整件事情一点前途都没有。 却没想到,现在,向着南方一直走,真的成了,我们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前途。 这几日里,我们需要吃喝,也需要休息,别忘了,我们都只是仆人,不是神仙,灵力护体,足可保障金灿在月球表面来去自如,可其实,对于金灿来说,饭还是必须要吃的,水也是必须要喝的。之前在月球上,金灿有凝露杯在手,水倒是不会缺,然而,与那些金属游丝生命苦撑过十天,他不吃不休息,也快不行了。 金灿回到登月舱里,第一时间就是补充食物,幸好他用灵力障住自己,航空总部的人类只能看到金灿想要他们看到的举止,否则,若是在传来的影像中,看到他狂吃海塞的模样,人类一定会怀疑他不是神仙。 不过,只要还在土怒公的阵法地上,我们想要接受瞬移来的东西,那都是手到擒来,有霍来山顶上的族长和长老相助,这几日里,我们的吃用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几日里,我们还得想办法平息人类世界的骚乱,我们有了月球上的游丝意识生命,不再需要地球上人类的牺牲,却还是需要人类的资源,我们仍然需人类世界的配合。 我们花了整整五天,才走出这块阵法地,这五天里我们也不光是走路,还商量了一下,如何与人类打交道,最后形成的计划是:一离开阵法地,金灿就瞬移去金族聚集地,把卜杜救醒;木清和水媚则分头去聚集四散躲藏的兰家人,以神力重振兰家的体面,修复以兰家为桥梁搭建的人脉通道。火斑则带着我瞬移回林宅,那里是我的灵力迸散的爆点,这五天来,我的催生力已略有回复,火斑会帮助我催生土资源,堵住爆点,整个世界的震颤将会平息下来。 显现这样的神迹,不可能不让人类信服。 到了第六天,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方柏梧带着安然无恙已经醒来的卜杜,凭空出现在联合国总部,消息实时播出后,举世震惊,方柏梧声称他从月球取回了救世的武器,人类无需牺牲自己,他要求人类全部静守在安全的地方,任何地方有异常都不要恐慌,人类所准备的资源都绝不要动,全要交由我们用来救世。 不得不说,人类的情感完全受金钱、权势以及不可知力量的左右,清醒的卜杜立刻争取到了全世界各大财阀的支持,各国的政治群体亦随之跟上,而木清和水媚施展灵力助兰家人脱困,在人类眼里,兰家人已成为巫术力量的独宠,普通民众几乎全变成趋之若鹜的狂信者,追随兰家人的脚步。 再加上最后,我和火斑站立在林宅平整安宁的土地上,地面震动停止的方式如当初发作一样,也以林宅为圆点,一波一波向外扩展,扩展到哪里,那里就止息震颤。 人类消除了恐慌,也是立竿见影。 第七日,我们五个已控制住整个世界的局面,金灿将那只小箱子化作无数游丝散向世界各处,他们会附着在人类使用五大资源制作出的任何东西上,等待我们用灵力去还原,无需再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南海深处。游丝意识以稀有的金属资源为载体,只要金灿启动灵力将资源还原,游丝意识无论在哪里,都能瞬时回应。 所以,到我们五个瞬移齐聚至南海深处时,还在第七日之内,接下来的计划更简单:我要找到神心小岛消逝化粉之处,那里会留有我灵力的座标,显现为一只印在碧蓝海面上的深黑手掌。 我们回到南海深处,以金、木、水、火四仆的灵力,结而为网,我站在网上,取出七彩灵魄,执在手中,与海面上的手掌印合,如果这个计划顺利执行,我就将在刹那间重聚我的全部灵力。 之后,我会将时间停滞,由金仆主导,带领木水火三仆,用灵力还原人类使用的资源,重塑神心小岛。实在是因为,现在时间更重要,所以不能由我主导来重塑神心小岛,我必须控制时间,距离我从灵珠苗中化形成人的那一刻,眼下,还剩差不多三又三分之一天,我得将这段时间,延滞成人类的三十三年,以便让金仆他们重塑神心小岛,不必担心,依我的灵力之强,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计划,听起来是不是严丝合缝毫无毛病? 结果,一开始就出了毛病。 南海深处,我们找到了那个灾难开始的地方,四仆灵力结而为网,我站在网上向下凝望:可为什么,我找不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手掌印? 我和四仆互相看看,都觉得迷惘,若说依四仆灵力,都找不准灾难开始的地方,那简直毫无逻辑。 前世的我在散形时,将灵力座标固化在神心小岛上,我的灵力迸散,座标自然会留在原地,要不然,我们五仆都别想再世回归了,我们留下的座标,若是能自己乱跑,我们如何能在回归那一瞬即收回灵力? 哦,难不成,我们还得先从婴儿长大,然后再到处行走找寻收聚灵力的座标……这,这不开玩笑嘛。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8) 神心小岛是五大资源汇集之地,我是五仆之首,神心小岛的唯一护佑者,我的灵力座标留存下来时,必然带有五大资源的气息,若非因为我未及出世,灵魄石自作主张等待,导致我没有灵力也没有记忆,我早就可以找到这个座标了。 现在,就算我没有灵力,可持七彩灵魄在手,有涅母印记回应我的祈愿,我怎么可能找不到我留下的座标?我的心就算是碎了,可还是我的心啊,我的族长不是一开始就跟我说过吗?要相信心的方向。 更何况,现在时间紧迫,五仆齐聚,一起用心感知,有四仆和我一起探查灾难开始的地方,我们很快就锁定了此处,五心所定,涅母助力,我怎么还是找不到我的灵力座标? 难道,以五仆之力,我们竟还会找错灾难开始的地方? 水仆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海水是我护佑的资源,我刚才用凝露杯透视整个南海,唯有此处留有神心小岛上水资源的气息,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木仆嗔道:“这个方法或许不对,土老大应该直接用七彩灵魄试试重聚灵力。” 金灿责道:“你们懂什么?净瞎出主意……依我说,我们直接开始复原神心小岛,时间紧迫,再等不得了。” 火斑却无所谓地说:“别乱,都听土老大的,救不了世,那就不救呗,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出声,静心沉思,他们四个,说了四种想法,站的都是他们自己的立场,水仆有痴,只认一个道理;木仆易嗔,就会冲动转向;金灿自视甚高,急于替我决定;而火斑贪恋舒适,说放弃就放弃。 我自己呢? 我难解疑虑。 到最后这一刻,我再次怀疑,涅母要我们五仆齐聚前来完成的任务,真的是拯救这个世界吗? 对于四仆的说法,我反而不疑,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原本就该畅所欲言,最终由我抉择,我是土老大,不管他们说的对还是错,不管我是不是受他们影响,只要抉择错了,都是我的责任。我若没有这份担当,那还叫什么土老大? 我选择相信水仆说的,此处必然没有错,我的灵力座标必然就在这里,我找不到,意味着座标隐而不现。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的灵力座标隐而不现,唯涅母印记可以做到,所以,木仆的说法并非完全是瞎出主意……我看着手里的圣卷筒,因为里面装有七彩灵魄,圣卷筒已不再是灰扑扑的泥巴样,而是象一块透明的琥珀,七彩流光透过筒壁,忽闪忽灭,我禁不住想,莫非……灵魄石又自作主张了? 金灿的话,也有他的道理,我还没找到灵力座标,擅用七彩灵魄收聚灵力的话,若是座标真的跑去了别处,那我的灵力必将在那一处聚合,那一处隐而不现,可能会出现在四仆灵力预备好的防护网之外,海水承受不住我的灵力,立刻会泛滥成灾。那么,刚被我们强行平息震荡的土资源,也会重新开始震颤,并加速崩散,我之前耗尽催生力弥补回去的爆点,会再度毁于旦夕之间。 至于火斑,他说的有什么错呢?最终当然还是得听我的,由我决定如何尽力,真救不了世,也没有办法,我们的确尽力了。 当老大的,必须包容不同立场,必须理解话中真意,必须解决眼前急难,必须承担最终责任……金灿当不了这样的老大。 只有我来,这不是权势,更不是福利,只是义务。 我忽然想起人类拍的蜘蛛侠电影里,他的姨父对他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真的,能力大,这不是恭维,这是束缚强者的魔咒。若是不理会这个魔咒,不去承担责任,势必会被能力反噬。 我的决定,并不难做,前提是,我必须要拯救这个世界的任务有真信,毫无怀疑。 涅母,你要我们再世齐聚,真的是要我们拯救这个世界吗? 我转着手里的圣卷筒,七彩光芒渐渐在筒壁聚拢,显出来一行一行亮眼的小字,沿着筒壁游走:涅母呼唤她的仆人们,你们好吗?土儿,你想起我了吗?金儿,你还在害怕吗?木儿,你喜欢生命吗?水儿,你是否接受绝望?火儿,你睡得好吗…… 四仆都围了过来,和我一起盯着这些亮眼的小字。 金仆忽然推了我一下,不客气地问:“土老大,涅母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我茫然地转着手里的圣卷筒,喃喃道:“我想不起来……” 四仆看向我的眼神,一下子都充满了警惕,我也觉得,我这话说的有毛病,我竟然会说,我“想不起来”而不是“不知道”,这等于承认,我应该是知道的。 圣卷筒壁上的小字还在闪烁,涅母给我留下的问题是“你想起我了吗?”这大概意味着,我必须“想起来”,问题在于,想起来什么呢? 火斑从我手上拿过了圣卷筒,打开火焰盒,盒中跳起一簇火红的烈焰,轻轻触摸着筒壁,他道:“涅母,我睡得还好,没有到处乱跑,我还守在这里。”随着他的语声,烈焰抚过亮眼的小字,涅母对火儿的问题不见了。 我蓦然有所悟,看着火斑问:“火兄弟,无论人类如何滥用火脉资源,你都愿意拯救这个世界,是不是?” 火斑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说:“是啊,老大,人类会用火,本就是我教的,我想明白了,我的族长说得对,人类有人类的毛病,但我族有我族的责任,就算让我再次散形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水媚自火斑手中取过圣卷筒,拿起凝露杯,杯中腾起一缕白雾,如丝般摩挲筒壁,她低语道:“涅母,我接受了,我终于明白,心境全在自身,只要还在过程之中,就当用尽全力,没有必要总为结果纠心,我一直守在这里,无论绝望与否。”随着她的语声,水雾抚过亮眼的小字,涅母对水儿的问题不见了。 我恍然看向水媚,问她:“水族已至绝境,可你还是愿意拯救这个世界,是不是?” (十三)土仆最后讲述的故事(大结局之19) 水媚平静答道:“是的,只要这个世界还在,我就会设法应对环境,我不再考虑结局,就算让我再次散形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木清自水媚手中取过圣卷筒,拿出隐形叶,叶片温柔地贴向筒壁,她道:“涅母,我喜欢生命,生命是这个世界孕育出来的喜悦,哪怕每个生命只是循环中的一个链条,也值得去维护,我会守着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尽心竭力。”随着她的语声,绿叶抚过亮眼的小字,涅母对木儿的问题不见了。 我不再发问,只颔首道:“木清,你必是愿意拯救这个世界的,对?” 木清道:“当然,就算让我再次散形,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金灿自木清手中取过圣卷筒,拿出点金杖,杖身射出一线紫光,如笔划般描过筒壁,他道:“涅母,我不害怕,就算我不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仆人,这已不再重要,我当忠于我的本份,守在这里,尽职尽责。”随着他的语声,紫光抚过亮眼的小字,涅母对金儿的问题不见了。 我感慨地看向金灿,道:“连你都悟了啊,你愿意拯救这个按我的规矩运转的世界,不再试图进行任何改变,对?” 金灿肃然道:“是的,我只是仆人中的一员,没什么特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让我再次散形,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圣卷筒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此刻,筒壁上游走的七彩亮眼小字,只剩下了一句:土儿,你想起我了吗? 我将七彩灵魄从圣卷筒中倒了出来,却没有拿手去触碰,七彩灵魄如同被一朵无形的云托着,悬浮在我的面前。 我对着手中的圣卷筒,郑重其事地道:“涅母,经过了这一年的经历,和凡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五仆齐聚于此,我已再无疑心。这个世界,不该就此毁灭,我会守在这里,就算让我再次散形,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随着我的语声,圣卷筒上的七彩小字,突然幻出了一片赤芒,明亮夺目,我们五仆都无力对视这片赤芒,闭上了眼睛。 但我闭上了眼睛,反而看到了一切,我看到,时间如穿梭般流逝,只不过呼吸之间,我们所处的海面已堕入黑夜,随即便在天际升起火红的旭日,我看到,悬浮在我面前的七彩灵魄,迎上了晨曦的第一道霞光,瞬间涨大起来,变幻成七彩星云,把我整个身体包裹住,另外四仆,却被七彩星云隔绝在外,一下子变得距我极其遥远。 我想起来了。 涅母,是被我的灵力打散,而后消失的。 当然,这是在涅母自愿的前提下,否则我绝不可能做到。同时,也因为涅母不愿意让我记住这件事,所以她将与这件事相关的记忆,全收进了圣卷筒里,除非我有必须想起来的理由,我永远都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而此刻,我有了必须想起来的理由。 涅母的问题,就是对我的提示,如果我想不起来这件事,我将无法唤出我的灵力座标。 我现在想起来了,前世的我虽然丢失了对这件事的记忆,可显然留下了对这件事的感觉,所以我才会定下绝不许用灵力伤害凡人的规矩,也痛恨自己拥有的强大灵力,于是,前世的我将灵力固化在神心小岛上时,曾留下了一个唤起座标的条件:我必须想起来我丢失了什么记忆,不然的话,就算是整个世界在我的面前毁灭,我也无法找回我的灵力。 被我丢失的这个记忆,一直留在圣卷筒里,除非涅母提示,我永远无法想起。 我怎么会打散涅母呢? 我想起来了,前世的我,明白涅母是这个世界一切的总和,却又不是总和的一切,涅母是我们这个世界总和的意识体,这个世界由她选择,由她创造,在她不断演化的认知中,逐渐成形。在还没有创造我们之前,就在她的认知过程中,这个世界化育出了生命体,生命体的情感,其实是涅母把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分成了一丝一丝的微小意识,赋予给生命体承载,然后产生的。 换句话说,涅母分散出了她的意识,与生命体结合,这才让这世间,有了情感的力量。 地球上进化出那第一批人类,智慧飞速发展,是因为涅母没有限制生命体承载意识的能力。涅母的意识与生命体结合,生命体贪婪的欲求,会不断吞噬抢夺涅母的意识,涅母完全不拒绝,问题也就随之出现,大量侵占涅母意识的人类生命,会利用涅母的灵力,随意滥用资源,更有办法为了自身的需要,强行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转规矩,结果便是导致他们自身的毁灭。涅母受到情感的影响,不忍心约束人类,她只是消耗自己的力量去满足人类,但她明白,这无法改变人类毁灭的终局。 当然,人类毁灭了,涅母就能回收被侵占的全部意识,自可以将世界复原,让一切重来。但涅母舍不得人类回报给她的喜悦,更不忍心看着人类在受苦受难的过程中走向毁灭,在我被创造出来之前,整个世界已开始陷入混乱无序,除了人类生命之外,任何其余的生命形式都无法存在,没有了食物链,人类生命开始自相争斗与互噬,连天地都为之失色,涅母不得不做出改变。 就象一个溺爱无度,却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只能养育出废物小孩的母亲那样,涅母的改变,是决定创造出替她管理这个世界的仆人,她把本属于她的,能够建立和改变世界运转规矩的强大灵力,全部赋予了她创造出来的仆人,自己再也不留。因为涅母没有了力量,人类也就无从借用,即使抢占再多的涅母意识,也没办法再造成对整个世界的破坏。 至于被创造出来的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对人类负责,只对整个世界的运转负责,人类如果破坏规矩,那就得由我打造的规矩来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