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娇王爷的替身白月光》 第一章 大婚 七月廿一,宜嫁娶。 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女坐在妆台前,柔顺的长发被挽起,头上罩着镂空镶嵌翡翠冠,两侧各垂下一串粉色的珍珠。 “姑娘,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身边的老嬷嬷提醒道,顺手给她戴上一个如意金项圈。 凌幼瑶恍恍惚惚地看向镜中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生的一对弯月眉,圆溜溜的大眼睛空洞无神,小嘴轻轻抿着。 面容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若是笑一笑的话,应当是娇俏可人。 这样想着,凌幼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穿进了一本古早狗血虐文里,而且还成了全文最惨女主。 这本名叫《囚凤于渊》年度狗血虐文火遍大江南北,虽然狗血,但有人爱看。 曾经年少时,凌幼瑶也为这本书痛哭流涕过,后来步入社会,才知道这本书有多狗血! 里面的男主,也就是她今天要嫁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傅明诀位列年度小说十大疯批男主榜首。 说起来他的经历也很惨:母亲只是一名小宫女,靠着美貌上位,生下了傅明诀后,被封为荣贵人。在百花争奇斗艳的后宫,圣眷恩宠不过是昙花一现。 荣贵人为了重获圣宠,故意让宫女将傅明诀推下假山,哪怕生病了也不给他喂药,甚至在寒冬腊月,将傅明诀泡在水缸里...... 如此种种,只是为了让皇帝过来看看她。 直到八岁那年,荣贵人虐待皇子一事终于曝光。 荣贵人被杖毙,皇后收养了傅明诀。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傅明诀也是如此。 原本以为到了皇后宫中,傅明诀能收获亲情与温暖,然事实却并非他所想。 彼时,皇后已有了太子,可怜傅明诀的同时,也因这个孩子性情太过孤僻而疏远。太子表面虽护着他,背地里却任由旁人欺负他。 傅明诀十四岁那年,遇到了女主的姐姐,也就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凌清微。 少年时的美好,会伴随人一辈子。凌清微的出现,照亮了傅明诀阴暗的人生。 但,好景不长。 凌清微从佛光寺回来的那天,遇上劫匪,为救女主,死在了匪徒刀下。 至此,傅明诀再度陷入黑暗。 当初看到这里的时候,凌幼瑶对男主表示心疼,但他后面的作为,又让凌幼瑶对他咬牙切齿。 因原主与姐姐容貌相似,便成了傅明诀的执念。 原本该嫁给青梅竹马,却因为一道赐婚圣旨,硬生生将原主和竹马拆散。 然,嫁进王府后,傅明诀对原主偏执的占有欲让人喘不过气。深爱着女主的男二,为了救女主于水火中,不惜拼上一切,最后却被傅明诀灭门。 而凌家也同样没有好下场,被迫加入傅明诀谋反队伍,凌家上百口人命全部枉死。 她还记得,女主被傅明诀拉着一起跳下城楼时,已有三个月身孕...... 凌幼瑶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庞。 若是她不像姐姐该多好。 “姑娘,吉时到了。”银朱将喜扇递给她。 凌幼瑶接过喜扇,拖着沉重的冠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皇室娶亲,格外热闹。 不管是看戏的也好,还是来吃酒的也罢,里三层外三层将凌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凌清晏挤到凌幼瑶身边,不好意思道:“瑶儿,真不是哥不拦门,王爷亲自来接亲,大哥我实在是不敢拦啊。” 凌幼瑶微微一怔:“王爷来了?” 宫中派来的喜婆掩面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说明王爷看重您呐。” 凌幼瑶扯了扯唇,实在是笑不出来。 又有谁知道,这个看似忠诚于皇帝的王爷会在五年后起兵谋反? 而女主也会随着傅明诀一起死。 啊不,将来要陪着傅明诀一起死的人是她了。 “姑娘,王爷在那儿呢!”绿宝欣喜道。 闻言,凌幼瑶悄悄挪开扇子,朝人群中望去。 傅明诀身穿婚服,头戴金玉冠,眉梢染着淡淡寒意,目光清濯如水,橘红的日光落在他身侧,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恍若谪仙。 书中对男主的描写大多如此,如今见了真人,凌幼瑶还是看愣了去。 喜婆将红绸的一端塞到她手中,低声道:“赶紧走吧,别误了吉时。” 凌幼瑶握着红绸,与傅明诀一同去拜别父母。 穿过曲折长廊,总算是出了凌府大门。 傅明诀牵着她出门时,在她耳边说了句:“既然嫁给了本王,有些人还是忘记的好。” 凌幼瑶还未反应过来,视线便被一片红色遮住。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和鞭炮声齐齐响起,震得凌幼瑶头疼。 景王大婚,几乎全京城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也有不少人为了看笑话来的。 京中谁人不知,景王喜欢的是凌家大小姐,如今却娶了凌家二小姐。 若非凌幼瑶与长姐有五分相似,又怎能坐上景王妃的位置? 说来说去,景王爱的还是凌清微。 在那声“礼成”脱落出口时,凌幼瑶才明白,单身了一辈子的她,就这般迷迷糊糊把自己嫁出去了! 入了婚房后,有傅明诀在,没人敢过来凑热闹。 屏退了一众仆人后,房内只剩下凌幼瑶和傅明诀两人。 凌幼瑶绷直了脊背,丝毫不敢放松,内心直呼:这厮太恐怖!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紧张,眼底涌上一抹笑意,道:“你在害怕吗?” 凌幼瑶强装镇定道:“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看本王?” “我......”凌幼瑶一时语塞。 傅明诀轻轻勾过她的腰,轻声道:“你以为本王娶你是为了什么?” 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让凌幼瑶呼吸一滞,她连忙拿扇子挡在二人中间。 傅明诀娶她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姐姐吗? 但这话她可不能说出来。 “能嫁给王爷是臣女的荣幸,日后臣女一定会好好服侍好王爷的......” 不管怎样,表忠心总是没错的。 听到这话,傅明诀不由得笑了:“那便先为本王宽衣吧。” “啊?”凌幼瑶愣住了,“宽......衣?” 第二章 为妾 凌幼瑶内心一万个不情愿。 当替身就罢了,为何还要献身?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服侍好本王......现在让你宽衣就怕了?” 傅明诀抽走她手里的扇子,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凌幼瑶双手抵在他胸前,僵笑道:“我只是想着王爷您还要出去,这么早宽衣不太好......” 傅明诀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凌幼瑶,你心里不会还惦记着沈序淮吧?” 听到此言,凌幼瑶心里咯噔一跳。 沈序淮不是别人,正是原主的青梅竹马,也是将来被灭门的深情男二。 “王爷误会了......”凌幼瑶虚情假意道,“我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王爷一人。” 傅明诀是京中许多大家闺秀的梦中情郎,一朝成婚,无数少女梦碎。 伤心难过之人很多,但敢穿着嫁衣冲进王府自奔为妾者,只有一个: 昌平侯之女——端阳郡主徐嘉宁。 凌幼瑶故意拖延时间,她估摸着那位端阳郡主也快来了...... 果不其然!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管家匆匆来报:“王爷,不好了!端阳郡主来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傅明诀松开凌幼瑶,冷声道:“来了便来了,与本王何干?” “王爷,郡主闹着要见您,还......”管家欲言又止。 傅明诀沉声道:“有话便说。” “郡主还穿着嫁衣,口口声声嚷着要嫁给王爷您......”管家说完,双腿止不住发颤,险些跪了下去。 谁想到大婚之日,端阳郡主竟会不顾颜面,做出这种事来? 听完,傅明诀脸色沉得可怕:“她倒是有胆,就是不知昌平侯有没有这个命......” 凌幼瑶大气不敢出,但也想去看看热闹。 端阳郡主脾气火爆,容易被人煽动。据凌幼瑶所知,她今日之所以敢壮着胆子上王府,背后都是因为另一个白莲花女配的挑唆。 傅明诀黑着一张脸走了。 端阳郡主一来,几乎所有人都跑去前院看戏了,只有银朱和绿宝留在房里陪着凌幼瑶。 凌幼瑶对银珠招招手:“来,帮我把凤冠取下来。” “姑娘,王爷还没回来,按规矩不能取下来的。” 银朱以为她是被压得头疼,便道:“奴婢给您垫块帕子,这样就会好点了。” 凌幼瑶一本正经道:“端阳郡主不是来了吗?我身为王妃,自然该去看看。” 其实她就是想去看戏。 银朱一听,更不得了:“这事自有王爷处理,姑娘怎能出去呢?若是让旁人见着,又该说您的不是了。” 绿宝也附和道:“是啊姑娘,要不奴婢去帮您打听打听?” 凌幼瑶扶着沉重的凤冠站起身来,叹息道:“端阳郡主都穿着嫁衣找上门来了,我这个王妃岂有藏着不出去的道理?” “倘若她日后真进了王府,难道要看着她骑到我头上来吗?” 两个丫鬟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最后,银朱还是妥协了,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凌幼瑶千万不能到人前去。 凌幼瑶心里只想着看戏,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拉着绿宝就往前院走。 避开人群,凌幼瑶和绿宝藏在前院的假山后面,中间隔着个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端阳郡主身上,压根没人往这边瞧。 “想必那就是端阳郡主了。”凌幼瑶指着人群中那抹红色。 绿宝撇嘴道:“姑娘还有心思看热闹,要是王爷真将她娶进门来,那您可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凌幼瑶随口应道:“别担心,傅明诀不会娶她的。” “姑娘怎么知道?” 凌幼瑶一时说漏了嘴,含糊道:“我猜的......” 话音刚落,对面人群中突然冲进来一人,对着端阳郡主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怎的养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女儿,竟做出这般丢人现眼之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郡主带回去!” 说罢,便有几个粗使婆子上来拉徐嘉宁。 徐嘉宁从小随父习武,力气大的很,一脚踹开拉扯的婆子,扑倒在傅明诀脚下。 “子凛哥哥,我从小就倾慕于你,如今你娶妻,我不反对......” 徐嘉宁声泪俱下:“但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这是陛下赐婚,你不能违抗,我......我愿意做侧妃!只要你同意,我愿意与凌二小姐共侍一夫!” 此言一出,昌平侯差点气得两眼发黑,当场晕过去。 今日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多是京城权贵世家,就算傅明诀愿意纳徐嘉宁为妾,以后也是全京城的笑柄。 而徐嘉宁却丝毫不在乎,她心里只想着嫁给傅明诀。 她哭的梨花带雨,发髻也散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子凛哥哥,你答应吗?”她满怀期许地看着傅明诀。 而对方给出的答案却让她如坠冰窖。 “你愿意自降身份给本王做妾?”傅明诀眼含讥讽,反问道。 徐嘉宁连忙点头:“只要能陪在王爷身边,我愿意为妾!” 围观群众纷纷窃窃私语,一时不知是该夸她勇气可嘉,还是该说她不知廉耻。 傅明诀唇边扬起一抹冷笑,道:“那是你愿意,本王可不愿意。” 徐嘉宁面如死灰,错愕地望着傅明诀,不可置信道:“子凛哥哥,你为何如此狠心?” “你都能娶凌幼瑶,为何我自愿为妾,你还是不愿娶我?!” 傅明诀冷眼看着她,已经没了耐心:“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 昌平侯见此,脸色十分难堪,怒声道:“傅明诀,嘉宁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怎可如此羞辱于她?!” 傅明诀嗤笑一声:“本王何曾羞辱于她,自取其辱的不是她自己吗?” 昌平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凌幼瑶趴在假山上,也认可地点点头。 她不得不佩服端阳郡主有勇气,但这样的后果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如今出了这事,端阳郡主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过不了几天,昌平侯镇守宁州的圣旨就会下来,到时候端阳郡主也会随父亲一同去西北苦地了。 凌幼瑶叹了口气,对绿宝道:“戏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刚准备爬下假山,身后便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王妃若是想看戏,为何不过去?” 第三章 春宵 凌幼瑶一惊,险些从假山上摔下去。 青年伸出手,刚要扶她起来,凌幼瑶更快一步,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眼前人着一袭墨绿色长袍,头戴金冠,一双上扬的狐狸眼中透露着三分精明,看上去让人十分不适。 凌幼瑶仔细回想了一番,记忆中并没有此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这里看的更清楚,为何要过去?” 梁文曜没有料到她回答的会这样直白,不忍笑道:“王妃可当真是个趣人啊......” “多谢夸奖。”凌幼瑶说完便走。 前院的热闹已经散了,她必须赶快回去,要是傅明诀发现她不在房中,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文曜往前一站,拦住了她的去路。 凌幼瑶心中不悦:哪来的流氓? “王妃,这般急着走作甚?” 凌幼瑶没好气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还请公子莫要挡路。” 说罢,她直接越过青年,大步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梁文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傅明诀还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啊......” “梁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热闹都看完了,咱们喝酒去啊!” 一个穿着绛紫圆领长袍的少年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梁文曜连忙扶着他,嘴角忍不住笑意:“涣之,我方才遇着个很有意思的人。” 被称作涣之的少年勾住他的脖子,凤眸一挑:“哦,长得美吗?” 想起那张如桃花般娇嫩的面庞,梁文曜心中一动,答道:“面若桃花,隐有倾城色。” 少年打了个酒嗝,不屑一顾道:“能有我家小小漂亮?” 梁文曜叹息道:“等你见了她,便知何为一见倾心。” ...... 见到凌幼瑶回来,银朱松了口气:“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凌幼瑶喝了口水,随后道:“有没有人来过?” “来过一个送吃食的小丫鬟,奴婢给打发回去了,没让她进门。” “那就好......”凌幼瑶道。 说话间,银朱从嫁妆箱子里翻了本小册子出来。 绿宝刚打了水来给凌幼瑶洗漱,见到银朱这般偷偷摸摸,便问:“你藏什么呢?” 凌幼瑶也好奇地看过来。 银朱顿时红了脸,飞速将东西塞到凌幼瑶怀里,支支吾吾道:“姑娘,奴婢还未嫁人......也不能帮您,您还是自己慢慢参悟吧。” 凌幼瑶:? 绿宝远远瞟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原来这个啊......” 银朱掐了一把绿宝腰上的肉,嗔怪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 凌幼瑶看到书名,面上有些尴尬,默默将书藏了起来。 教学视频她都看过,还在乎图文吗? 将脸上的妆洗去后,绿宝又给凌幼瑶换上了寝衣。 眼看夜幕降临,凌幼瑶却一点也不慌。 书中大婚这段,傅明诀压根没回来,而是在凌清微的牌位前坐了一晚。 天色渐晚,银朱有些焦急:“要不奴婢去前院看看吧?兴许是王爷喝多了。” 凌幼瑶躺在榻上,漫不经心道:“不用去了,你们俩忙活了一天也下去休息吧。” 说着,随手翻看起银朱塞给她的小册子。 银朱心里纠结万分,她也明白王爷娶自家姑娘的原因。 但她也不忍心看着姑娘在新婚夜独守空房。 凌幼瑶毫不在乎,傅明诀不来,她正落得个自在。 “好了,我真的没事,你们赶紧下去休息吧。” 银朱和绿宝只得作罢。 打发走两个丫鬟后,凌幼瑶从榻上挪到了床上。 她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开始思考着今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而此时,傅明诀已经换下了红色喜服,独坐在小佛堂内,静静地注视着上头供奉着的牌位。 墙上挂着一副画像,模样与凌幼瑶有五分相似。 这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底线,亦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晚风穿堂而过,吹起五彩经幡,烛火跳动,抚平了傅明诀内心的波澜。 他轻声说:“我把她娶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 画像上的人永远是那么温柔地朝他笑着,无论他作何决定,她从来不会反对。 静谧的黑夜中,有一脚步声逐渐拉近,最终停在门外。 “王爷,宁州军报已经送上去了,不出两日,必有结果。” 傅明诀收回思绪,拢着宽大的广袖缓缓起身:“知道了。” 停顿了片刻,他又问道:“王妃呢?” 江流微微一怔,恭敬道:“王妃已经歇下了。” “她倒是睡得着。”傅明诀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江流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跟了上去。 等傅明诀到兰晖院时,院子里只燃着几盏微弱的灯。 喜烛还未燃尽,这丫头就自己睡了? 他坐在床边,冷冷盯着睡的正香的某人。忽而瞥见凌幼瑶手边还有一本书,然后拿起来一看: 眼里的火光跳动得更欢了...... 凌幼瑶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块石头压在自己身上,难道她又穿成孙悟空了? 不对。 这块石头不仅重,还烫的很! “嗯......” 她嘤咛了一声,傅明诀漆黑如墨的眼里浮上丝丝欲念,清冷的面容染上几分绯红。 此刻他在想,是该...... 见傅明诀停下了动作,凌幼瑶那颗摇摆不定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又不是猪,这么大动静还不醒? 凌幼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醒了,就被狼吃了! 人人都以为傅明诀不近女色,只有看过书的人才知道,这家伙发起疯来,有多厉害。 大婚那晚,傅明诀不是没有进洞房吗? 为何又会突然出现? 难道是剧情会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改变? 这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凌幼瑶暗自吃了一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能改变自己悲惨的结局了! 刚这样想着,凌幼瑶忽然感觉一只手钻进了自己的寝衣里。 傅明诀掐着她腰上的肉,哑声道:“还不醒?” 实在装不下去了,凌幼瑶只能迷迷糊糊睁开眼:“王爷......您回来了?” 傅明诀低笑一声,似乎是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今天的戏看够了吗?” 第四章 进宫 凌幼瑶轻眨着眼,懵懂道:“王爷在说什么?” 傅明诀也不拆穿她,似笑非笑道:“若本王今天真准了徐嘉宁进王府,你当如何自处?”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凌幼瑶心道。 但有一说一,傅明诀是不会纳徐嘉宁为妾的,就算傅明诀答应了,昌平侯也不会任由自己女儿做妾。 堂堂侯府嫡女,怎能沦为妾室? “郡主若是真进了王府,我自会好好待她......” 凌幼瑶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傅明诀的神色:“郡主身份尊贵,就算要把王妃的位置让给她,我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傅明诀目光渐冷,手上的力度重了几分:“原来王妃这般大度。” 凌幼瑶眉头微蹙,心里知晓傅明诀不满,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自古以来男人都是三妻四妾,陛下还有后宫三千,王爷若想......” “闭嘴!”傅明诀冷声打断了她。 凌幼瑶心尖一颤,无辜地看着傅明诀:“王爷......是不是妾身说错什么了?” 傅明诀冷笑出声:“你放心,这辈子王府都只会有你一个人,别人进不来,你也别想出去......” 他嗓音低沉温柔,像情人之间的低语,却听得凌幼瑶后背冷汗涔涔。 从前看书的时候,只觉得刺激。现在轮到自己了,才发觉被病娇缠上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傅明诀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眼尾带着一抹缱倦的情意。 他喃喃自语道:“你长得很像清微......” 听到这句话后,凌幼瑶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她主动伸手搂住傅明诀的脖子,柔声道:“如果你忘不掉的话,我愿意代替姐姐陪着你。” 傅明诀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异样,扯下她的手,冷冷道:“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本王还不至于认错人。” 随之,傅明诀推开了她。 凌幼瑶:......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屋内红烛摇曳,她盯着傅明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逐渐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然后,她做了个梦:满山的杜鹃花拥簇在一起,大片大片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放眼望去,竟觉得有些渗人。 忽然有一少女穿着浅绿色的罗裙穿过花海,朝她奔来。 梦里似有大雾,凌幼瑶看不清少女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慌张。 随后少女惊叫出声:“不要!快躲开——” 她是谁? 凌幼瑶猛然惊醒,入目是一片红色,像极了梦里的杜鹃花海。 但这是她的婚房。 凌幼瑶愣愣地看向身旁,傅明诀已经不在了。 这时,银朱端着盆进来,见她满头是汗,便问:“王妃,您怎么了?是不是天太热了?” 说着,她又打开窗户透气。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凌幼瑶才彻底清醒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银朱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答道:“刚过辰时。” 凌幼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名少女应该是凌清微。 可是......凌清微为何会出现在她梦中? 要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凌幼瑶。 “王妃您在想什么呢?”银朱的声音拉回了凌幼瑶飘远的思绪。 “怎么了?”凌幼瑶抬头看向她。 银朱无奈道:“您今日要进宫拜见太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凌幼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对,还要进宫。” 绿宝在一旁打趣道:“奴婢觉着王妃定是还没睡醒。” 凌幼瑶沉沉叹了口气,任由两个丫鬟捯饬自己。 这边刚收拾好,傅明诀便派人来催了。 银朱性子沉稳,随凌幼瑶进宫,绿宝则留在府中。 王府离皇宫不远,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太后是傅明诀的嫡母,按规矩,凌幼瑶也该称一声母后。 太后本有两儿一女,但如今存活于世的也只有当今陛下和长公主了。 傅明诀八岁那年才到太后膝下,十五岁出宫开府别住,太后不喜他孤僻冷戾,母子情分也没有多少。 原本太后是想让傅明诀娶了自家侄女儿的,但傅明诀不愿,为此母子关系降到了冰点。 两人到延福宫时,太后坐在宝座上,身边围着四五个宫人,下首坐着一位貌美的姑娘。 凌幼瑶跪下磕头行礼,太后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后说了句不着边的话:“果然跟你姐姐很像,难怪子凛非你不娶。” 若是旁人听了大抵会觉得难受,但凌幼瑶心大,她淡然一笑:“能有几分像姐姐,是儿臣的福气。” 太后闻言,心中不免对凌幼瑶多了几分考量,没有再为难她:“起来吧。” 说罢,给了桂嬷嬷一个眼色。 桂嬷嬷请二人入座后,宫人们奉上茶水,还上了精致的糕点。 太后指着一旁早早来等候的姑娘,道:“这是哀家的侄女儿,今日进宫来陪哀家说话的。” 凌幼瑶循声望去,只见着浅蓝色海棠花纹的上裳,下搭了条月白云锦百褶裙的少女朝她盈盈福身。 “臣女见过王爷,王妃。” 凌幼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此人眼熟,原来是本书中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白莲花女二——誉国公府二小姐苏凌汐。 古早文中的女配十个有九个坏,还有一个蔫坏! 苏凌汐喜欢傅明诀,但外人并不知道,在一众喜欢傅明诀的闺秀中,她是最克制也是最阴狠的一个。 她坏,但坏的不明显。 借刀杀人是苏凌汐管用的伎俩。 面对像徐嘉宁这样的人,她总是装作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样,实则却在背地里捅刀子。 她生的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让人不自觉的想靠近她。凭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容貌,就连原主也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 凌幼瑶眸子微沉。 只听苏凌汐道:“王妃与王爷大喜,臣女还未来得及恭贺,还望王妃见谅。” 瞧瞧,这一套说辞可谓是完美无缺。 哪怕是看着心爱之人另娶他人,还是能装作一副真心祝福的模样。 凌幼瑶不得不佩服,微微颔首道:“苏小姐客气了。” 苏凌汐含笑打量着凌幼瑶,眼里笑意真切,可心里却非如此。 第五章 膈应 给太后请过安后,傅明诀便去拜见皇帝了,凌幼瑶被太后留下来说话。 等傅明诀走后,太后挑眉看向她,问道:“听说昨儿端阳郡主去王府闹了?” 凌幼瑶恭敬回道:“回母后,是的。” “哀家还听说,她穿着嫁衣愿自请为妾?”太后轻轻呷了一口茶,听不出喜怒。 凌幼瑶一时摸不准太后是什么意思,便道:“儿臣昨日没有在场,只是听下人提了一嘴,至于具体情况,儿臣并不知晓。” “端阳郡主昨日之举让你受委屈了......” 太后话音一转,继续道:“子凛虽没有让她进门,但免不了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身为正妻,这些委屈该受则受。” “你可明白?”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太后这是提前打预防针了,因为苏凌汐后来不仅进了王府,还将原主赶了出去。 但提前掌握剧情走向的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凌幼瑶起身,乖顺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见状,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你还未拜见过皇后吧?” 说着,她看向苏凌汐,道:“让汐儿带你去皇后那里,哀家也有些乏了,就不留你了。” “是。” 苏凌汐和凌幼瑶齐齐福身行礼。 临走前,太后赏了凌幼瑶一对巴掌大的金石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凌幼瑶收了礼,并未说什么。 她与傅明诀尚未圆房,石榴多子的福气怕是也轮不到她。 出了延福宫,苏凌汐主动与凌幼瑶搭话:“说起来,臣女今日是第二次见王妃了。” 凌幼瑶闻言看向她。 苏凌汐继续道:“去年在雍王太妃的寿宴上,臣女曾见过王妃一面,那时王妃还未及笄,跟在沈家妹妹身边。” “当时沈家妹妹还同我们开玩笑,说您是她未来嫂嫂呢!” 凌幼瑶心中有些不悦,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沈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沈序淮的嫡亲妹妹——沈琼羽。 原主与沈琼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方也拿她当亲嫂嫂看待,可谁想,凌幼瑶最后却嫁进了王府。 至此,沈琼羽便记恨上了她,以为是凌幼瑶忘情负义,贪慕虚荣,辜负了沈序淮。 如今苏凌汐故意提起沈琼羽,无非就是想膈应她一番。 “琼羽向来如此,还说过她若是男儿,定会将我娶回家这种荒唐话呢。”凌幼瑶皮笑肉不笑。 苏凌汐惊讶道:“我知沈家妹妹性子活泼,却不想还说过这样的话?” 凌幼瑶笑而不语。 这都是她现编的。 苏凌汐见状,还以为是凌幼瑶想起了伤心事,心中不免得意,面上假作安慰状:“都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 “王妃是个有福气的,虽失之东隅,但最后嫁给了王爷,也算是圆满了。” 凌幼瑶心中冷笑,还真当她听不懂了? 明里暗里提醒她曾与沈序淮有意一事。 “是啊,能嫁给王爷,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凌幼瑶作满脸幸福状。 杀人要诛心。 听到这话,苏凌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藏在大袖底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凌幼瑶视若无睹,指着旁边池塘里的莲花,笑道:“苏小姐,你看,那朵白莲花开的多美啊。” 苏凌汐气得牙痒痒,却只能笑着附和。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是个好相与的,见到凌幼瑶来,亲切地拉着她手说话。 苏凌汐在一旁全完插不上话,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皇后也不留她,便随她去了。 苏凌汐见着皇后与凌幼瑶熟络的一幕,心中愤愤不满,转身又回了延福宫。 太后见着她回来,并不意外,冷声道:“今日可满意了?” “姑母......”苏凌汐垂着头,难掩失落之色。 太后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道:“你一大早就跑到哀家这里来,就是为了瞧瞧景王妃长什么模样,如今见着了,你便回去吧。” 苏凌汐脸色一白,连忙跪下道:“姑母,我知道错了......我与王爷相识多年,除了凌清微,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般好过。”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太后冷哼一声:“亏你还是哀家嫡亲的侄女,竟这般上赶着找没脸!京中世家公子无数,你难道非傅明诀不嫁不可?!” “凌清微活着的时候,傅明诀不愿意娶你,后来凌清微死了,他宁肯等凌幼瑶四年,还是不愿娶你!” “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苏凌汐跪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甘道:“姑母,您曾亲口说过,若我非您本族女,皇后也是做得的。” “你!”太后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如今求的不过是一个王妃之位,却还是让旁人抢了去......京中大多世家子弟不过是家族的蛀虫,又怎比得上王爷?” 苏凌汐扬起脸,质问道:“姑母,您难道忍心看着汐儿嫁给一个依附家族而生的无用之辈吗?!” “放肆!” 太后怒目瞪着苏凌汐,抓着扶手的手微微颤抖。 万万没想到,她亲自养大的侄女竟长成了这般野心勃勃的模样! 仗着自己的宠爱,如此无法无天! 桂嬷嬷见了赶紧给太后顺气:“太后息怒,苏小姐也是一时失言......您莫要动气。” 苏凌汐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忙道:“是汐儿太过激动,姑母切莫生气......” 太后深吸了两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正因你是哀家的侄女,才能在这宫中自由出入,但你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有些话当着哀家的面说就罢了......万一被旁人听了去,你是要拉着整个誉国公府与你陪葬吗?” “是,汐儿知错。”苏凌汐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见她这般,太后一阵头疼,让桂嬷嬷将她扶了起来。 “你如今已十七了,若是再不嫁,哪怕你是哀家的侄女,也没人愿意娶你了......你且好自为之,回去吧。” 太后被气得不轻,也懒得搭理她,留下这句话便回内殿休息了。 剩下苏凌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心有不甘。 无论哪样,她都比凌幼瑶好,不过是没有一张与凌清微相似的脸罢了...... 第六章 吃虾 凌幼瑶和皇后聊了没多久,傅明诀便和皇帝一同来了凤仪宫。 行完礼后,永安帝才出声道:“平身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傅修昀穿着明黄的龙袍,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不似傅明诀那般傲霜寒雪,反倒像个谦谦君子。 要不是凌幼瑶看过书,也会被他这副温和的外表给骗了。 永安帝性格阴沉内敛多疑,手段狠辣,为了让傅明诀永远忠诚于自己,甚至不惜给他下毒。 这不是君子,而是伪君子。 傅明诀顺其自然地牵过凌幼瑶的手,拉着她入座。 凌幼瑶狠狠吃了一惊:这人吃错药了? 傅修昀打量着二人紧握的手,脸上浮上一抹笑意,道:“子凛如今总算是成婚了,朕这颗心也安定下来了。” 皇后微笑着附和道:“是啊,陛下先前还总担心小七将来会孤身一人,现在可放心了。” 傅明诀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凌幼瑶却是知道的,傅明诀之所以这么晚才成亲,多半是放不下她姐姐。 闲聊了几句后,皇后便让人传膳。 傅修昀道:“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 话虽这么说,但凌幼瑶还是有些不自在。 一个是封号笑面虎的黑心皇帝,一个是号称疯批之首的王爷。这两座大山摆在面前,凌幼瑶还真不能随心所欲。 好在还有皇后在这里缓和气氛。 很快,宫人们鱼贯而入,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来。 虽说摆了一桌子菜,但凌幼瑶毫无胃口。 今天能和和气气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但不久的将来,这两兄弟就会反目成仇。 正在谈笑风生的傅修昀大抵也没想到,自己将来会死在傅明诀手上。 而温柔贤惠的皇后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凌幼瑶想到了其他人,却唯独没想到自己。 傅明诀察觉到到她心不在焉,随手给她夹了只虾。 “想什么呢?” 凌幼瑶回过神来,皱眉看着碗里那只未剥壳的虾,小声道:“王爷,妾身不能吃虾。” 是真不能吃,她对海鲜过敏。 而傅明诀却会错意了,将虾夹了回来,亲手给她剥好,又重新放进了她碗里。 “现在可以吃了。” 凌幼瑶:...... 傅修昀和皇后看着这一幕,嘴角止不住上扬。 “看来子凛还是会心疼人的。”傅修昀认可道。 “看来小七是知道体贴人的。”皇后随之道。 凌幼瑶万般无奈,在三人炙热的目光下,不顾生命危险,咬了一口鲜嫩的虾肉。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身上起了很多小疹子。 傅明诀见她脸色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啊?”凌幼瑶抬起脸,脸颊两侧都长满了红疹子。 傅明诀眸子一沉,抓住她的手,推开袖子,手臂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疹子。 “你吃什么了?”他沉声问。 凌幼瑶幽怨道:“王爷您剥的虾。” 傅明诀:...... “去医馆。” 江流应声,驾着马车往医馆而去。 到了医馆后,坐堂大夫见着凌幼瑶满脸的疹子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人开了药,又叮嘱道:“夫人对虾蟹类食物过敏,以后可要注意了。” “要是严重的话可能有性命之忧啊。” “多谢大夫。”凌幼瑶道了谢。 大夫看了一眼满脸寒意的傅明诀,对凌幼瑶道:“这是您夫君吧?长得倒是好,就是有些粗心。” 傅明诀听到这话,脸色更黑了。 凌幼瑶笑容一僵:“我夫君挺细心的,今日是我自己贪食,这才不小心误食了虾肉。” “原来如此......” 老大夫又交代了几句,几人这才离开了医馆。 回了王府后,傅明诀随着凌幼瑶一起回了兰晖院。 绿宝见到满脸红疹的凌幼瑶,不免一惊:“王妃这是怎么起了这么多疹子,是不是又吃虾蟹了?” 听到虾蟹二字,傅明诀周身的寒意更重了。 凌幼瑶冲着绿宝无声地摇头:再说下去,她小命不保! 银朱见状,赶紧拉着绿宝下去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傅明诀盯着凌幼瑶看了半天,看的她魂都快飘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凌幼瑶将药膏塞到傅明诀手里,道:“王爷,您能不能帮我上药?” 要攻略傅明诀,绝对不能重复说她过敏是因为他,这样只会让他增添更多负面情绪。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想着去责怪,而是该好好解决。 闻声,傅明诀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给她上药。 半晌,才听到他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嗯......”凌幼瑶闭着眼睛,长长的羽睫轻闪着。 涂了脸上后,傅明诀突然来了句:“本王记得你手臂上也有。” 凌幼瑶微微一愣,旋即道:“确实有。” 傅明诀二话不说,撩起她的袖子,又将药膏一点一点涂在手臂上。 露个手臂而已,凌幼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为何到了后面,傅明诀竟要求她把衣服给脱了?! “手臂上都长了,身上肯定也有。”傅明诀认真道。 凌幼瑶推辞道:“这......让银朱她们来就好了,王爷您今天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傅明诀不屑道:“跟块干柴似的,有什么可看的?” “你......”凌幼瑶瞪了他一眼,很没骨气的,“你说的对。” 夏季燥热,屋内虽放了冰,但凌幼瑶还是觉得身体里有一阵阵热气往外冒。这股热气蒸红了她脸,也让她白玉般的肌肤染上一层粉色。 “好了吗?” “快了......” 傅明诀坐在她身后,拿着竹篾轻轻给她上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后背,引得凌幼瑶一阵颤栗。 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红了脸。 忽然,傅明诀停下了动作,凌幼瑶以为好了,刚想拉起衣服,却被按住了手。 “让本王看看前面有没有长......” 说着,挂在脖子上的带子被解开,唯一的遮掩顺势滑落下来—— “轰”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凌幼瑶脑海里炸开,她慌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遮。 “王爷......前面没有长,都没了......” 傅明诀捉住她的手腕,目光幽幽:“有没有长......本王要亲眼看过才知道。” 凌幼瑶泪奔:因为一只虾引发的惨案! 第七章 莲叶羹 连着上了两天药后,凌幼瑶身上的红疹渐渐消了下去。 傅明诀那天帮她上完药后,便匆匆离开了兰晖院,连着两天都没见到人。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凌幼瑶见着他尴尬。 正值热暑,凌幼瑶穿了件轻薄的夏裳,坐在书桌前,生硬地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银朱就拿着礼单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便问:“王妃,您在写什么呢?” “没什么......”凌幼瑶连忙将东西盖住,“闲来无事练练字。” 银朱没有起疑,只是将礼单递给她:“王妃,这是明日回门准备的东西,您看看。” 凌幼瑶接过单子细细看了起来,越看到后面,眉头皱得越深:这些字她好像都认识,又好像不全认识。 “可是有什么不妥?”银朱问道。 凌幼瑶将礼单放到一边,道:“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 银朱收起单子,又问:“王妃,明日回门,王爷可会跟你一同回去?” “不知道,我都两天没见着他了。”凌幼瑶漫不经心道。 银朱提议道:“要不......您去问问王爷吧?” “问他作甚?”凌幼瑶表示不想,她还没从上药那场风波中缓过来呢。 “京中哪家新妇回门都是夫君陪着,您若是一人回去了,外头又该说闲话了。”银朱劝道。 凌幼瑶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等会儿去主院看看。” 银朱笑着退下去了。 其实凌幼瑶一点也不在乎外人说什么,名声好也不能当饭吃。 凌幼瑶叹了口气,展开自己方才乱写一通的纸,字虽丑,但她自己能看懂。 她根据自己的记忆写下了将来会发生的重大事情,这其中就包括——傅明诀是何时筹备起兵谋反的。 现在是永安六年,宫乱发生在五年后。 也就是说,傅明诀很有可能现在就已经在准备了。 她该不该阻止呢? 这个问题值得好好思考。 凌幼瑶暂且不想这个问题,将东西收好,吩咐绿宝做了碗清热解暑莲叶羹,这才慢悠悠地往主院去。 出了兰晖院,穿过长廊,便能看见零星点缀着粉红花朵的池塘,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像姑娘散开的罗裙。 粉墙黛瓦,亭台水榭,拱桥流水,远有竹林环绕,近有娇花点缀,清雅之中不乏俏皮。 凌幼瑶踩在青石板路上,充满好奇地打量着王府里景色。 她虽是学会计出身,但对园林设计却颇有兴趣。 王府的布局设计很合她的胃口,看来傅明诀和她一样有品味。 主院的侍卫见到凌幼瑶有些意外,随即行礼:“属下参见王妃。” “起来吧。”凌幼瑶端着笑容,“王爷在吗?”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人答道:“回王妃,王爷还未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凌幼瑶:...... 这段对话算是结束了。 “他不在便算了。”凌幼瑶没多留,只让绿宝将做好的莲叶羹交给侍卫,转身离开了。 “王妃,咱们不再等等王爷吗?”绿宝跟上去问道。 “天都黑了,不等了。” 绿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刚落山的太阳,喃喃自语:“天不是还没黑吗?” 此时,正巧回来取东西的江流看到凌幼瑶离去的背影,便问:“王妃是来找王爷的吗?” 夏澄点点头:“是的,但王妃听说王爷不在,便回去了,只留下了这个东西......” 说着,他将食盒往前一送。 江流闻言,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去告诉王妃,王爷去京郊兵马大营巡营去了,这两日不在府中。” “归宁的东西王爷已经备好了,只是要委屈王妃自己回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记得派一队人马护着王妃,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是。”夏澄应道,刚想去兰晖院报信,就被江流叫住了。 “慢着。” 夏澄不解地看着他:“江统领,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流拿过他手中的食盒,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哦......” 天色渐晚,绛紫色的夜幕顶替万丈余晖登场,白日的燥热逐渐被清风抚平。 京郊大营中,傅明诀一身玄衣,坐在书桌前看军报。 下首站着的陈侍郎恭敬汇报道:“王爷,这批军械都已经清点完毕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明日便可启程送往凉州了。” “陛下派了谁去凉州?”傅明诀没有抬头。 陈侍郎道:“陛下派了宣威将军季有怀和其子季临远。” 傅明诀合上折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陈侍郎出去时,江流正好回来了:“王爷。” 傅明诀挑眉看向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江流把食盒稳稳当当放在傅明诀面前,道:“属下回去碰见了王妃,这是王妃给您的。” 傅明诀有些诧异,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放着一碗莲叶羹。 还知道关心他。 江流察言观色,将从府中取来的那把玄铁剑双手奉上:“王爷,您要的东西。” 傅明诀没有接,反而端起了莲叶羹,然后道:“你拿着它耍两招试试。” 江流:...... 他也不敢多问,一通横扫下劈,耍完两式后只觉得手腕有些酸。 傅明诀慢条斯理地喝着莲叶羹,一面问他:“感觉如何?” “还好。”江流如实道。 傅明诀冷冷扫了他一眼:“本王是问你,这剑比起今日看的那批军械要如何?” 江流迟疑片刻,才道:“......属下手中这把剑要重些。” 傅明诀“嗯”了一声,未说其他。 自认为是王爷肚子里蛔虫的江流,此刻有些懵圈: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提醒道:“这剑是父皇曾与我的,由玄铁打造而成,剑身隐隐泛着红光,足足有百斤重,你能耍两招还算不错。” 送往凉州的那批军械也是由玄铁打造,耗时一年,共花了三十万金。 今日去察看时,江流也曾拎起来检查过,并未察觉异样,但如今再与手上这把玄铁剑比起来,其中差距很明显便能感觉到。 江流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那批军械......并非玄铁所制?” 傅明诀嗤笑:“本王可没说。” 第八章 归宁 七月廿五,归宁。 傅明诀不在,凌幼瑶携着两个婢女回门省亲。 凌家在城南,王府在城东,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有王府亲卫护送,这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凌幼瑶觉得傅明诀太过紧张了,她又不是国宝,哪需要这么多人守着? 没过多久,马车稳稳的在凌家门前停下,凌家父子早已在门口等候已久。 凌幼瑶今日穿了件绯色缠枝对襟长袄,头戴赤金缠丝九凤钗,虽挽着妇人发髻,但面庞稚嫩,还与未出嫁时一样。 凌聿为看着小女儿端庄懂事的模样,心疼不已,屈身拱手道:“臣参见王妃。” 一旁的凌清晏也随着行礼。 凌幼瑶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忙将父亲扶起:“爹爹快起来。” 凌聿为道:“臣虽是王妃的父亲,但规矩不可废。” “女儿明白......” 凌家世代书香世家,老家在淮州,直到凌聿为这一辈才迁到京城。 父亲在内阁任职,母亲宋氏温柔娴淑,哥哥也在朝堂为官,家庭和睦,直到凌清微出事后,这个家就像被笼上了一层阴云。 宋氏因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疼痛,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鲜少与人说话。 其实凌幼瑶知道,宋氏心里是偏爱着大女儿的。姐姐为救她而死,宋氏嘴上虽不怨恨她,但心里却与她疏远许多。 当初看书的时候,凌幼瑶就不理解:同样是女儿,为何宋氏会更喜欢凌清微? 怀着这个疑惑,凌幼瑶同父兄一起进了宅子。 凌聿为没了一个女儿,便将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凌幼瑶。 父亲不善言辞,纵有千言万语,最后问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你在王府一切可好?” 凌幼瑶微笑道:“爹放心,女儿一切都好。” “哦,如此为父便放心了......”凌聿为长吁一口气。 凌清晏冷哼一声:“好什么好?我可是听说了,那端阳郡主都闹到王府去了!你能好到哪里去?” “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们?郡主自请为妾一事,全京城都知道,你老实交代,王爷是不是与郡主......” “大哥......”凌幼瑶打断了他,“你误会了,王爷与郡主并没有什么。” 凌清晏冷声道:“王爷要是与郡主清清白白,为何今日只有你一人回来?” 闻声,凌聿为也看了过来。 端阳郡主那一闹,全城皆知。凌家不比昌平侯府,若郡主真进了王府,凌幼瑶也只有受委屈的份。 凌聿为关心女儿,但碍于颜面还是没有问出口。 凌清晏犹不解气,继续道:“虽然妹夫位高权重,但哥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的!” 兄长这一番真情表白,让凌幼瑶感动不已。 但她还是解释道:“哥哥,这次你真误会了。王爷今日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有要事缠身。” 凌聿为听了,倒也没有说什么,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他还是知道一二。 凌清晏也不再做声。 “既然回来了,便去看看你娘吧,自从你出嫁后,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凌聿为道。 凌清晏接话道:“我今日也还未给母亲请安,一起去吧。” 于是,兄妹二人一同往宋氏的院子走去。 ...... 此时,京郊兵马大营。 江流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押着一人。 “王爷,果然如您所料,那批军械被人偷偷替换了。” 傅明诀抬头看向他身后那人,道:“原来是你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看守的指挥使——赵明。 赵明跪在地上,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王爷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倒是王爷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过分?”傅明诀冷笑出声,“赵指挥与本王不熟,自然不知道本王过分起来是什么样。” 江流心领神会,箭步上前,卸了赵明的下巴。 “啊!”赵明惨叫一声,脸上痛苦万分。 傅明诀满意地勾了勾唇,缓缓道:“赵指挥,本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想好了再回答,不然下次卸掉的可就不是你的下巴了。” 候在帐外的一众官员将领听到里面的惨叫,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景王一大早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是什么意思,还不让他们进去。 难道就是在外面听他如何审犯人吗? 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官员上前问道:“江小旗,不知王爷今日叫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江洲目不斜视,道:“王爷吩咐了,让各位大人在此外候着。” 张大人又问:“那......王爷为何要抓赵指挥?” 其他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江洲懒得搭理他,只道:“属下不知。” 张大人还想再问,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惨叫,吓得他立马闭了嘴。 京城人人都知,景王是陛下的一把刀。当年皇位之争,景王杀伐果断,清除掉所有障碍,护陛下登上皇位。 傅明诀亲手杀了自己三个哥哥,甚至还有人传闻,他的生母荣贵人,也是死于他之手! 如此不义不孝之人,若非陛下宠信,他又岂能活到今日?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 若是凌幼瑶听到这话,定会拍掌叫好! 这祸害不仅害得了别人,还能害自己。傅明诀对别人狠就罢了,轮到自己也毫不留情。 数丈高的城楼说跳就跳,关键是还拉着凌幼瑶当垫背的! 凌幼瑶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不踏实,而今日见了母亲后,这心里更沉重了。 “瑶儿,你还好吧?”凌清晏问候道。 凌幼瑶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娘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姐姐去世后,宋氏便不喜与人说话,尤其是不喜凌幼瑶,大抵是因为看见她那张脸,便会想起已故的大女儿。 宋氏不愿见她,她不勉强。 可母亲的冷言冷语,对于凌幼瑶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凌清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清微是娘的心结,你与清微相像,娘见着你难免会想起伤心事,你也不必太难过。” 凌幼瑶叹息道:“明明大哥和姐姐才是龙凤双生,为何长得像姐姐的却是我?” 凌清晏:“......” 第九章 沈琼羽 回家待了大半天,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凌幼瑶才在父亲的催下,依依不舍走出了凌家大门。 凌幼瑶与父兄告别,宋氏还是没有出来。 “王妃,该走了。”银朱提醒道。 凌幼瑶收回目光,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在她走后,才有一妇人从门后露出头来,望去马车离开的方向,迟迟未动。 “夫人,您心里既然牵挂着二小姐,为何不去送送她呢?”说话的是宋氏身边伺候的婢女,名叫红柳。 宋氏含泪微笑道:“清微终于嫁给景王殿下了,真好......” 红柳无奈叹了口气,夫人这是又把二小姐当成大小姐了。 当年是王爷抱着浑身是血大小姐回来的,夫人见了大小姐那模样后,便一病不起,从此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凌幼瑶微合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本想从宋氏口中打探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却连宋氏的面都没有见到。 书中许多细节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个大概。 也怪她看书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现在自己成了书中人,才方知悔恨。 马车缓缓行驶过繁华的长街,人们见到王府的标志纷纷退让至两侧,却有一人打马而来,直奔车驾而去。 少女一袭红衣飒飒,马蹄急踏,眼里透着一丝冷光。 “赶紧把她拦下!”夏澄冷喝一声。 眼看马蹄就要踏上侍卫的脸,少女突然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 夏澄一脚踹开马蹄之下那名被吓傻了的侍卫。 少女骑着马掉了个方向,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澄,冷嘲道:“景王府,不过如此。” “你......” 夏澄刚要呵斥,马车内便传来了凌幼瑶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王妃,有人冲撞了马车,属下护卫不周,让您受惊了。”夏澄道。 凌幼瑶还未说话,那少女便抢话道:“故人来此,景王妃不打算下车一见吗?” 银朱低声对凌幼瑶说道:“王妃,是沈家小姐。” 沈家只有一个小姐,就是沈序淮的妹妹——沈琼羽。 凌幼瑶皱起眉头,来者不善。 沈琼羽骑在马上,眼里带着一丝讥讽:“本小姐倒是忘了,你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喜欢跟在我身后的凌二小姐了......” “一朝飞上枝头,景王妃如今好生气派!” “琼羽。”凌幼瑶扶着绿宝的手,下了马车。 沈琼羽见着她那满身珠光,厌恶地挪开了视线。 曾经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如今却成了见面分外眼红的敌人。 凌幼瑶走到沈琼羽面前,平静道:“我们谈谈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沈琼羽想都没都就拒绝了。 凌幼瑶也不生气,耐着性子,继续道:“你若不想跟我谈,今日又为何会来找我?” “我......”沈琼羽被她一噎。 凌幼瑶微微一笑:“走吧。” 僵持了片刻后,沈琼羽翻身下马,率先走进街边的一座茶楼,经过夏澄时,还不忘瞪了他一眼。 夏澄当即瞪了回去,还真当他没脾气是吧? 这方,两人已经在二楼的的雅间坐下。 沈琼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凌幼瑶,随后冷冷道:“景王倒是对你挺好,怪不得你会辜负我兄长,嫁去王府。” 人心在荣华富贵面前,一文不值。 凌幼瑶道:“你知道的,我会嫁去王府,是因陛下赐婚。” “那又如何?”沈琼羽反驳道,“我兄长为了你,明知道抗旨是重罪,他还不是做了?” “我兄长不惜搭上沈家全族,也要为你博上一把,而你却转头嫁进了王府!枉我兄长对你一片真心,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沈琼羽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凌幼瑶,你若真有心,就该给我兄长一个解释!” 凌幼瑶被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者根本解释不清。 她与沈序淮自年幼时便相识,从黄髫小儿,到青葱少年......本以为青梅竹马会终成眷属,奈何抵不过天降圣意。 那日及笄礼,沈序淮亲手磨了一支桃花簪,愿她此生平安顺遂。 簪子还未插入发髻,宫中便来了圣旨—— 她看着传旨公公将明黄的圣旨交到父亲手中:“凌大人莫不是高兴坏了?怎的还不谢恩?” 父亲双手轻颤,捧着沉重的圣旨,磕头谢恩。 母亲目光呆滞,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她回头去看廊下的沈序淮,他紧紧握着那根还未送出手的簪子,眼里泛起了泪光,直到簪子将他的手心扎破...... 他说:“我不同意。” 然后,凌幼瑶眼睁睁看着沈序淮夺走了圣旨,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他一直跑到皇宫,跪在朱红的宫门前,一声又一声的哀求:“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直到额头磕破,宫门依旧未开。后来,是定国侯强行把沈序淮带了回去。 凌幼瑶站在飘摇的灯笼下,隔着雨雾,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直到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猛然将她拉回了现实: “凌幼瑶,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本王。” ...... 江流带着人马进京时,正好瞧见夏澄一行人守在茶楼前。 他心中疑惑,回头对傅明诀道:“王爷,前面好像是王妃。” 傅明诀抬头看过去,确实是王府的马车。 在看到一品茗居四个字时,傅明诀眸色一冷,当即道:“走,去看看。” 随后,傅明诀同江流在茶楼前停下。 跑堂的小二见到傅明诀,腿都吓软了,还是掌柜的出来迎接:“小的参见王爷,王爷......” 傅明诀冷声打断了他:“本王很好。” 说罢,他大步往二楼走去。 掌柜的和店小二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进了后厨,店小二才低声问道:“该不会是咱们露馅了吧?” “我呸!”掌柜的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先前没瞧见景王妃和沈家小姐一起进来了?” “王爷这是来接景王妃的!你别搁那儿自乱军心。” “是是是......”店小二连忙认错。 “等那批军械出了京,咱们也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掌柜的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老赵今天怎么还没来?” 第十章 怨偶 傅明诀上了二楼后,准确找到了凌幼瑶所在的雅间。 在听到“沈世子”三字时,傅明诀一把将打算推门进去的江流扯了回来。 江流狐疑地看着自家主子。 傅明诀没理他,靠在门边,认真听起了墙角。 雅间内,凌幼瑶垂着眼眸,眼底划过一抹黯然:“是我对不住他......” 原主与沈序淮之间的牵绊太深,十二年的感情......连她这个旁观者看了都会共情,又岂能轻易劝人放下? 沈琼羽冷哼一声:“兄长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只能换你一句对不住?” “凌幼瑶,你知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沈序淮这几个月过得不好,自有沈琼羽为他打抱不平。 那真正的凌幼瑶呢? 一面是青梅竹马的情郎,一面是凌家全族的性命......心中何其纠结?却无一人体谅过她。 直到出嫁前夕,她留下一纸遗书,投湖自尽。 后来,凌幼瑶成了她,代替她从冰冷的湖水里爬了出来。 “我知道又如何?”凌幼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难道我现在还能自请下堂,再嫁入你沈家不成?” 沈琼羽被她这一番话给惊住了,随之道:“我沈家才不会让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进门......” 长睫垂下,掩住了凌幼瑶眼底的寂寥:“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凌幼瑶起身,准备离开。 沈琼羽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今日之所以会来,不过是听说只有凌幼瑶一人回门省亲,想来奚落她一番罢了。 银朱推开门,便见到了守在门口的江流。 “江统领?” 凌幼瑶也歪头看来。 江流有些尴尬,拱手道:“属下见过王妃,王爷知道您在此,特派属下来接您。” 其实是王爷听了墙角,怕被发现,提前走了,让他留下来打掩护。 凌幼瑶并未多疑,只是在想:傅明诀能有这么好心,还派人来接她? 事实就是:傅明诀不仅好心,还是亲自来接的她。 凌幼瑶一进马车,就感受到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回来了?” 傅明诀一开口,差点给她吓得跪下去! 凌幼瑶僵笑着:“王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来不久。”傅明诀冲她招招手,“过来。” 凌幼瑶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离他一臂远的位置坐下。 傅明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长臂一伸,将人捞了过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说:“红疹都消了吗?” 凌幼瑶心中一惊,忙道:“好了......都好全了。”生怕他再次提出“要亲眼看看”这种过分的要求。 “慌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凌幼瑶暗戳戳的想:上次差点就吃了,吓得她连着几天都缓不过神来。 有些人看似清冷如仙,实则不然。 “你去茶楼做什么?”傅明诀终于回到了正题。 凌幼瑶无语,她又不傻,这么明显的套话。 “路上碰见沈小姐了,请她去喝杯茶。”她如实答道。 傅明诀眼眸微眯:“本王记得,你从前与沈家小姐关系甚好,但她今日却处处针对你,你可怨她?” 她该怨恨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要不是因为傅明诀半路杀出来,事情又怎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这些话,凌幼瑶只敢在心里说说。 对上傅明诀,她还是乖巧道:“沈小姐因为她兄长一事,心中对我有气,气撒出来便好,也不用怨谁。” 傅明诀勾住她的腰,眸光沉沉:“那你可怨本王?” 此话一出,凌幼瑶愣住了。 若是可以,她必定会斩钉截铁道:怨! 然,想象与现实并不同。她敢笃定,一旦她说了,保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忍。 凌幼瑶抬眸看着傅明诀,懵懂道:“我为何要怨王爷?” 她生得一双灵动的双眼,模样稚嫩,说这话时,就像只毫无攻击性的兔子。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想要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看他眼睛便可。 ——但凌幼瑶不同。 傅明诀对上她清澈的眼眸,不免晃了晃神,他伏在凌幼瑶的肩膀上:“就算你怨,本王也不会放你走,做不成佳偶,做怨偶也可以。” 凌幼瑶内心一万个抗拒。 真不知道她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栽在傅明诀身上...... 夏日昼长夜短,过了亥时,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 街角那处茶楼也落了钥,只剩下旁边一道小门虚掩着。 穿着粗布麻衣的店小二拿了个饼子蹲在门口,十分烦躁地扯下一块饼啃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往空中挥舞着。 啪! 他一掌拍在自己小腿上,嘴里骂道:“再不来,老子都要被蚊子吸干血了!” 平日里,传信的人会准时来茶楼喝最后一盏茶,偏偏今儿出了鬼,这都快子时了,还不见人来。 连着被蚊子咬了四五口后,店小二终于不耐烦了。 “靠!不会是死了吧?都这么久了......” 话还未说完,长街那头走来一个人影,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店小二眼睛一亮,下意识以为这是来接头的:“你怎么现在才来?老子等了你一晚上了!赶紧进去吧,掌柜的还等着你呢。” 那人站在阴影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店小二瞪大了眼睛:“你是......” 一道冷光闪过,话音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的那个“谁”字,在他倒进江流怀里时,才溢出口。 江流扶着没了生息的店小二,进了那道小门。 在暗处的傅明诀冷声下令:“留活口。” 一众玄羽卫领命,形如鬼魅,将茶楼团团围住。 正在里面敲算盘的掌柜,突然听到了一丝异响,顿时一惊,连忙放下算盘,拿上长刀,缓缓朝门边靠近。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迎面撞出来一人! 掌柜的猛地骇了一跳,抬手挥刀砍去——店小二的头被砍下,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血。 “你、你......你是何人?”掌柜的大惊失色,瞪着门外那人。 江流拿出令牌,冷冷吐出了三个字:“玄羽卫。” 第十一章 误会 月过中天时,一场火光冲天而起,肆意燃烧的茶楼中,夹杂着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半夜起来上茅房的布庄老板,迷迷糊糊看见大片火光,还以为是谁大半夜的放炮仗。 直到隔壁的火星子蹦到他手上,他才惊觉:着火了! 这街坊四周都是商铺,茶楼莫名起火,原本在睡梦中的大伙纷纷惊醒,有的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冲出去救火了。 傅明诀站在角落里,冷冷扫过刚从火场里逃出来的玄羽卫:“谁让你们放火的?” “主子,不是属下们放的火......”头发被烫焦了的一人说道。 另一被烧了衣服的人接话道:“是守库房的人想毁了这批军械,所以才放火的。” 其他玄羽卫随之点头。 傅明诀看了一眼接二连三赶去救火的百姓,问道:“通知五城兵马指挥司了吗?” “已经通知了,应该马上就到了。”其中一人答道。 这时,江流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掌柜过来了:“王爷,这人犟得很,还想服毒自尽,属下把他的下巴卸了。” 掌柜的万万没想到,傅明诀居然会大半夜的杀过来,看来白天他之所以会来茶楼,是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傅明诀挑眉看向他:“见到本王很意外?” 对方被卸了下巴,当然是不可能说话的。 傅明诀笑了笑:“等你见了那人会更意外......” 随即吩咐道:“把人送去大理寺,让顾柏言好好审审。” 江流一愣:“王爷,您不自己审吗?” 忙活了这么久,却要把功劳拱手让给别人? 江流不理解。 偷换军械可是重罪,若不是王爷敏锐,发现了其中蹊跷,那批军械真送到凉州,只怕会引起大乱。 傅明诀一本正经道:“本王累了,不想审。” 江流:“......” 其实他可以代劳。 傅明诀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便道:“要不你帮本王把奏疏也一起写了?” “属下不敢。” 江流暗暗流汗,王爷的字迹又有几人能模仿得来? ...... 一场大火将茶楼烧得只剩下个空架子,具体是怎么起火的没人知道,只看见官府带人把茶楼围了起来,还抬出来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昨夜第一个发现起火的布庄老板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好像有一群黑影从混乱中穿走。 他一拍大腿,将此事告诉了自己媳妇,然后他媳妇出去买菜的时候,又跟隔壁婶子说起这回事。 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越传越玄乎,说起茶楼老板与人结仇,仇家找上门,半夜放火烧了茶楼。 正巧路过绿宝听到这话时,心中大骇:这茶楼不是昨日王妃才来过吗? 绿宝急匆匆回到王府,刚进兰晖院就开始喊:“王妃,不好了!” 银朱被她这一声惊得险些将绣花针扎进手指,“这又是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凌幼瑶从书案里抬起头:“傅明诀来了?” “王爷......王爷他......”绿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来......” 凌幼瑶松了口气:“没来你急什么?” “不是啊,王妃!”绿宝顺了顺气,“您还记得昨日您和沈小姐去的那家茶楼吗?” 凌幼瑶想了想,答:“嗯,怎么了?” 绿宝压低了声音,紧张道:“那家茶楼被烧了!” “什么?”凌幼瑶手上动作一顿,毛笔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银朱放下绣绷,问道:“怎么烧的?” 绿宝将在外面听到的那些传言,一字不落地讲给凌幼瑶听。 听完后,凌幼瑶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她下午才去过茶楼,晚上就被烧了? 而且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场事故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沉思了片刻后,凌幼瑶迟疑道:“王爷昨天好像没生气吧?” 绿宝认真道:“好像没有。” 银朱也答道:“应该没有。” 凌幼瑶:“......”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昨天傅明诀送她回来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除了那句“怨偶”之外...... 凌幼瑶有些烦闷,握着笔在纸上胡乱写着,连同着之前写好的东西也被胡乱覆盖住。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凌幼瑶忽然放下笔,道:“我去主院看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绿宝陪着凌幼瑶去了主院。 银朱叹了口气,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好,瞥见那满版歪七扭八的“怨偶”时,她狠狠吃了一惊。 王妃这......得是有多怨啊? 凌幼瑶到主院时,夏澄远远便瞧见了她。 “王妃可是来找王爷的?” 凌幼瑶“嗯”了一声,反问:“他又不在?” 夏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犹豫道:“王妃,您来得不巧,王爷前脚刚走......” 他随后又补充了句:“陛下召王爷进宫,日落之前,应该会回来。” “哦......”凌幼瑶拉长了尾音,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夏澄立刻绷直了背脊,昂首挺胸道:“王妃还有何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凌幼瑶清了清嗓子,“王爷昨晚一直在房里吗?” 刚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傅明诀要是真想烧了茶楼,又何必自己亲自去呢?大可派个人去。 而夏澄理解的却是:王妃这是在打探王爷有没有去找别的女人? “王妃放心,王爷向来洁身自好,府上也只有您一个女主子。”夏澄一本正经道。 凌幼瑶哑然,她什么时候问这个了? 对方丝毫没有意识不对,继续道:“您未进门前,府上连婢女也没有,只有几个做粗活的老嬷嬷......” “行了,”凌幼瑶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家王爷洁身自好,连通房丫鬟都没有。” 夏澄震惊了:“王妃,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事连他都不知道。 凌幼瑶:“......” 她当然知道。 傅明诀此人虽然冷血,但却是个专一的,从来不喜那些庸脂俗粉。也有人不知死活给傅明诀送过美姬,后来美人成了白骨。 经此一事后,那些妄图将自家女儿嫁给傅明诀的朝臣纷纷歇了心思。 如此歹毒之人,岂是良婿? 第十二章 讨好 傅明诀不在府中,凌幼瑶想讨好他也没有机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也只有等傅明诀回来再说。 运往凉州的军械被偷换一事,在朝中掀起掀然大波。 谁也没想到花重金打造的玄铁军械竟然会在眼皮子底下被掉包,若不是景王亲自巡营发现端倪,只怕那批劣质军械已经出了京城。 此事一出,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被停职调查,负责看守军械的人全部下狱,一时间牢房里哀声不断, 奉命协助调查此案的大理寺卿顾柏言,出了御书房后,追上了傅明诀。 “王爷,臣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傅明诀早知他会来,便问:“顾大人想问什么?” “王爷抓获赵明时,除了茶楼,可还问出其他线索?”顾柏言小心打量着年轻男人的脸色。 其实江流把人送到大理寺时,连同赵明的状纸也一道递了上来,可除了供出藏匿军械的地点之外,并无其他。 傅明诀淡淡道:“赵明不过是个小喽啰,想要查出幕后主谋,还得从茶楼下手。” 说起茶楼,顾柏言又犯了难:“臣查过黄旭此人,背景干干净净,那家茶楼是他五年前盘下的,这些年生意平淡,并未有可疑之处。” 茶楼的老板黄旭不过是一个普通商户,全部家底也才十几万两,又查了黄旭的三族以及近一年以来与他有来往的人,并未查到什么线索。 傅明诀闻言,唇角微微弯起:“越是干净,才越有东西可查。” 顾柏言听得云里雾里,还想再问个详细,却听傅明诀道:“顾大人,看这天色是快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莫要打湿了衣裳才好......” 说罢,傅明诀已经先一步上了马车。 “王爷......”顾柏言站在宫门前踌躇不定。 追上去又能问些什么?就算问了,傅明诀能告诉他吗? 没过多久,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瞬间起了乌云,大风平地起,冲散了一身热意。 顾柏言拢了拢大袖,本想着回家,但一想到手上还有个烫手的案子,转身又往大理寺走去。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急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四周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正当顾柏言想赶快跑去大理寺躲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 青蓬顶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里探出一人:“顾大人这是要去大理寺吧?我正好顺路,送您一程吧?” ...... 这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傅明诀回到王府时,雨已经停了。 凌幼瑶收到消息后,扶了扶鬓边的簪子,对绿宝道:“走,带上东西,咱们去看看王爷。” 绿宝应了一声,拿上中午刚做好的糕点,同凌幼瑶一起出了门。 夏澄见到凌幼瑶,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王妃,您来了?王爷刚回来,属下这就去通报。” 凌幼瑶叫住了他:“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夏澄笑眯眯地让开了路。 进了主院,凌幼瑶发现院子里没几乎没有什么花草,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立在院中。 树上挂满了粉嫩的果子,又大又圆,应当是有人精心养护着。 没想到傅明诀看着冷冰冰一个人,居然会在院子里种果树。 凌幼瑶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有些果子被鸟啄了,还有的熟透了,沉沉坠在枝头。 “绿宝,你喝过桃子味的茶吗?”凌幼瑶突然问。 绿宝不明白:“茶除了茶味,还有别的味道吗?” “当然有。”凌幼瑶想起了果茶,陷入了回忆中,“那种茶,不仅有茶的清香,还有桃子的甘甜......” 绿宝听得认真,想象不出来王妃说的那种茶到底是个什么味。 “不仅有桃子味的茶,还有雪梨味的,还有......” 凌幼瑶一连列举数十种果茶,连为什么会来主院都给抛诸脑后。 绿宝看着自家姑娘那如饿狼一般的眼神,幽幽道:“王妃,您该不会是想摘王爷的桃子吧?” “有点想。”凌幼瑶大方承认了。 绿宝:“......” 这桃可不兴摘啊。 傅明诀早就听说凌幼瑶进来了,他在房中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出来一看,原来是惦记上他的桃子了。 小姑娘站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那满树的桃子,她穿了件浅绿色的罗裙,踩着粉色的绣花鞋。 傅明诀想:这般看过去她也挺像个桃的。 凌幼瑶并不知道在某人心里,自己像个桃,心里暗暗惦记上了这一树桃子,想着等傅明诀不在的时候,摘两个尝尝。 多好的桃子,也没人摘,太浪费了! 凌幼瑶收回目光,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便说:“走吧,咱们下次再来摘桃子。” “啊......”绿宝苦着一张脸,“还有下次?” 要是被王爷知道,她可承受不住怒火。 凌幼瑶不以为意,接过绿宝手中的食盒:“嗯,你就外面等我吧。” 说完,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去了。 凌幼瑶拎着食盒,站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王爷,您在吗?” 顷刻后,里面传来傅明诀毫无起伏的声音:“进来。” 凌幼瑶推门进去。 书房里摆满了书,傅明诀坐在书桌前,垂头在写着什么。 凌幼瑶像给猛兽投食一样,小心翼翼将糕点放在傅明诀面前:“王爷,您辛苦了,我给您拿了些点心,您尝尝吧......” 傅明诀并未抬头看她,只是道:“本王不吃甜食,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凌幼瑶:“......” 她愣了片刻,随后莞尔一笑:“王爷,我给您研墨吧?” 傅明诀没搭理她,却默默给她让了个位置出来。 凌幼瑶心满意足,红袖添香,不正是如此吗? 她一边研墨,一边看傅明诀批公文。 傅明诀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行云流水,比起她的鬼画符来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有时候,看一个人写字也是一种享受。 凌幼瑶看得十分入神,好像看了,就是会了。 傅明诀感受到某人炙热的视线,便道:“凌家世代书香,名满天下的怀安居士便出自凌家,你父亲的书法也是得过先帝称赞的。” 凌幼瑶有种不好的预感,跟她说这个干嘛? 而后傅明诀道:“想来你应当也不差。” 第十三章 哭声 凌幼瑶脸色有些难看,她是不差,只是距离写好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傅明诀将笔递给她:“你来写。”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凌幼瑶试图挣扎:“王爷,您这么忙......我就不写了吧?” “你不必有压力,怀安居士是书法大家,你与他自然是比不得的。”傅明诀宽慰道。 凌幼瑶心里苦:她哪有那个脸跟人家比? 傅明诀起身,将位置让给她,一副她今天非写不可的架势。 凌幼瑶颤颤巍巍接过笔,拼尽全身的力气,写下了“佳偶”两个字。 “王爷,写好了......” 一眼看过去,歪歪扭扭,形如狗爬,两个土分了家,一勾飞上天,由于力道不足,看上去像是要飞走一般。 佳偶不像佳偶,倒像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傅明诀眉头紧蹙,一脸嫌弃:“真丑。” 凌幼瑶撇撇嘴:“我知道我写的丑......” 她才从凌家拿了姐姐的字帖来模仿,这还没练出个名堂,就被傅明诀看穿了她字丑的事实。 傅明诀不知该作何感想,撤掉那张丑字,又重新铺了张宣纸。 “本王教你。” 他嗓音清冷,宽大且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凌幼瑶的手,执笔落下。 凌幼瑶整个人被圈在傅明诀怀里,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傅明诀平稳的呼吸。 她脸上悄悄爬上一抹绯红,看着傅明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佳偶”二字。 不得不说,这比她写的好看多了。 佳偶天成,百年琴瑟。 “会了吗?”傅明诀问。 凌幼瑶愣了愣,然后摇头:“我又不是天才,哪能一次就学会?” “你倒是实诚。”傅明诀耐着性子又教了她一遍。 凌幼瑶也从最初的挣扎,到后来渐渐投入。 直到天将晚,管家派人来请他们去用膳,傅明诀才松开了凌幼瑶:“先去吃饭,字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 凌幼瑶揉揉酸疼的手腕,勉强笑道:“确实......” 写得一手好字着实令人羡慕,但练字也很痛苦。 傅明诀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默默将她第一次写的那张“佳偶”收了起来,随后两人才一起去了花厅。 傅明诀口味清淡,凌幼瑶喜辣,不过她也不挑食,将就着吃了。 吃完饭后,凌幼瑶正寻思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回去,这时,江流来了。 江流神色凝重,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凌幼瑶识趣地离开了,她不想掺和这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她不懂,光是应对傅明诀,已十分吃力,一面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一面又要讨好傅明诀。 生活好难! 回到兰晖院后,凌幼瑶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躺下睡了。 半夜睡到迷迷糊糊时,她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那声音凄凄惨惨,断断续续,时而尖锐时而哀婉。 凌幼瑶紧紧闭着眼,感觉一阵闷热,但那哭声似真似假,她胆小,不敢掀开被子,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醒来后,她身上黏糊糊的,鬓角的发也被汗水濡湿了。 银朱撩开幔帐,见她满头是汗,便问:“昨儿下了雨,夜里凉快,王妃怎么睡的满头是汗?” 凌幼瑶扯了扯衣领,又想起夜里听到的哭声:“银朱,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银朱想了想,摇摇头:“没有......王妃听到什么了?” 凌幼瑶觉着古怪,又或许是她睡迷糊了,连做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许是我听错了吧......” 见状,银朱也不再多问,给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吃过早饭后,凌幼瑶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练字。 写了一会儿,越写越难看,她索性不练了,叫上绿宝陪她出去转转。 凌幼瑶心里还是惦记着半夜里听到的哭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声音确实是真正存在的。 但夏澄之前说过,王府里并没有其他女人,但那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傅明诀瞒着所有人金屋藏娇?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凌幼瑶自己都觉得荒唐。 作为一个看过书的人,怎能质疑男主身心不洁呢? 但——昨晚那哭声隐隐约约持续了很久,一半虚幻一半真实,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凌幼瑶自己也有点分不清。 天阴沉沉的,蝉鸣四伏,让原本闷热的天更添了几分烦躁。 凌幼瑶拿着团扇,不往前院去,却往偏僻的后院走。 越往后走,越是冷清,连个洒扫的婆子都没见着,只有一层高过一层的竹林松柏。 绿宝跟在凌幼瑶身旁,心里有些发怵:“王妃,这地方又没花,连杂草都没人除,咱们还是回去吧。” 凌幼瑶不为所动:“我又不是来赏花的。” 她是来寻人的。 一刻钟后,终于走到了王府的最深处。 凌幼瑶打量着眼前这座荒废已久的院子:墙上爬满了青苔,院门紧闭,铜环早已生锈,藤蔓缠绕着门口的石灯,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透露着荒凉之气。 这种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金屋,更别提藏娇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 凌幼瑶转身往回走。 “王妃,咱们这就走了?”绿宝问。 “这地方又没花,待久了没意思。” 绿宝:“......说的也是。” 主仆俩前脚离开,后脚江流就将此事告诉了傅明诀。 傅明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她进去了?” “没有,王妃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江流如实答道。 傅明诀垂首,继续翻阅着各路线报:“既然没有就罢了,以后做事小心些,估摸着是她昨晚听到了动静,所以才会去看的。” “是属下疏忽了。”江流顿了顿,“若下次......” 话还没说完,傅明诀冷声打断了他:“若有下次,本王就把你关进狗笼子里去!” 江流噤声,他可不想跟狗住一个笼子。 沉默了片刻后,傅明诀问他:“顾柏言那边可有结果了?” 江流随即反应过来:“暂时还没有。” “真是废物!”傅明诀冷哼一声,“两天了还审不出来。” 江流道:“黄旭一心求死,顾大人也不敢上重刑,怕把人折腾没了。” 傅明诀放下线报,拢着广袖起身:“走,去大理寺。” 第十四章 选择 傅明诀到了大理寺后,顾柏言亲自出来迎接,心里纵然忐忑不安,但他知道:有傅明诀在,定能撬开黄旭的嘴。 “王爷,这边请。”顾柏言带着傅明诀进了阴暗的牢房。 牢房里充斥着腐朽的腥臭,还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死囚,他们许久不见生人,傅明诀一进来,便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他们纷纷猜测着:这个衣着矜贵,走在顾柏言前头的年轻男人到底是谁。 到了审讯堂后,蓬头垢面的黄旭被人押了上来,绑在木桩上。 在看清来人是傅明诀后,黄旭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傅......傅明诀?” 在大理寺待了两天,他从未怕过,左右不过是一死,可落到傅明诀手里不一样了...... 穷凶极恶之徒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 傅明诀悠闲地坐在那处,手边摆了一排稀奇古怪的刑具,嘴边噙着笑,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十分明亮。 “听说你骨头很硬?”傅明诀眉梢微扬,“这么多年,本王还从未遇见过真正硬骨头的人......” 他这一笑,就让黄旭慌了神。 传闻景王杀兄弑母,手段狠辣,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煞神! “去,把他的嘴堵上。”傅明诀对江流道,“免得他脏了本王的耳朵。” “是。”江流应道,掏出手帕胡乱塞到了黄旭口中。 黄旭瞪大了眼睛,满面惊恐,一股凉意自脚底腾起。 傅明诀修长的手指划过冰冷的刑具,而后拿起一根约莫五寸长的银针:“先上这个吧。” 江流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不过是前菜而已,更残忍的他都见过。 黄旭双目赤红,无声的呜咽着,任由着冰凉的银针刺破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推磨进脊椎...... 一旁的顾柏言见了,默默移开了眼。 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一个时辰后,彻底昏死过去的黄旭被人拖了下去,脚上的镣铐在地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充满好奇心的犯人们齐齐探出头来,见着那满嘴是血,毫无生气的人狠狠震住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生拔了他一口牙? 其实傅明诀不喜欢折磨人,他知道黄旭一心求死,为了不让他咬舌自尽,只好将他的牙给拔了。 这也是为了他的性命着想不是? 傅明诀嫌弃地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真臭!” 江流闻言,赶紧倒了杯水给他洗手。 顾柏言还没从刚才那一幕中缓过神来,他任职大理寺卿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画面。 怕黄旭痛死过去,傅明诀还好心的给他灌了一碗参汤。 传闻不如一见,顾柏言觉得传闻说的还是谦虚了。 洗干净后,傅明诀将黄旭签字画押的状纸递给了顾柏言:“顾大人,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顾柏言忙接了过来,恭敬道:“下官定不负王爷所望。” 送走了傅明诀这尊大神后,顾柏言顿时轻松了不少,这才拿着状纸开始细看起来。 看到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他猛地抬头:“怎么会是他......” 这方,傅明诀马车出了大理寺,晃晃悠悠往王府去。 王府的马车向来瞩目,别人想不注意也难。 前日茶楼一事,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说茶楼老板被抓进了大理寺。 如今见到景王的车驾从大理寺来,免不了又猜测一番。 临街醉霄楼二楼的雅间里,有两位姑娘也注意到了王府的马车。 “嘉宁,王爷如今已娶妻,你也该放下了。”苏凌汐柔声劝道。 徐嘉宁听到这话,眼里染上几分湿意,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从他还是七皇子的时候,我便爱慕他......” “原来我只当他放不下凌清微,也没过于纠缠......可他后来却娶了凌幼瑶。” 苏凌汐叹了口气:“我上次在宫里见了景王妃一面......总算知道王爷为何会娶她了。” 徐嘉宁看了过来:“为何?” “人人都知凌家兄妹是龙凤胎,可我瞧着凌公子与凌大小姐不像,倒是景王妃与大小姐有五分相似。” 徐嘉宁愣了愣,不可思议道:“原来......竟是这样吗?” 她自论才情样貌样样不输凌幼瑶,却想不明白傅明诀为何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如今听苏凌汐这么一说,她恍然大悟。 在傅明诀心里的人,始终都是凌清微。 亏她之前还嫉妒凌幼瑶,现下想来,凌幼瑶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苏凌汐察言观色,故作惋惜道:“我先前见着景王妃,她虽是在笑,但眉眼之间却尽是愁色,想来也是不愿嫁入王府的......” “毕竟——她与沈世子的情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徐嘉宁也想起了几个月前,定国侯世子在宫门前那一跪,心里对凌幼瑶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苏凌汐话音一转,问徐嘉宁,“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徐嘉宁扯出一抹苦涩的笑:“陛下命我爹去镇守宁州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最多三日,我便要离开京城了。” “这么仓促?”苏凌汐面露讶异之色。 其实她知道徐嘉宁迟早会离开京城,在景王府轰轰烈烈闹了那么大一通,叫全城的人都看了笑话,徐家的脸早就被丢光了! 就算留在京中也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送去庄子里养着;要么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徐嘉宁心思单纯,只当苏凌汐是在关心她:“我爹说,等到了西北会给我寻一门亲事......总归我在京中是嫁不出去了。” 苏凌汐暗暗不甘,凭什么换了个地方,徐嘉宁就能重头来过? 做出那等有辱门楣之事,就该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一辈子饱受世人笑话! 她绞着帕子,不忍道:“嘉宁,难道你要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吗?” 徐嘉宁神色一动,想起父亲的话,又歇了心思:“可如今,我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其实......”苏凌汐犹豫着说道,“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第十五章 相求 得了苏凌汐的点拨后,徐嘉宁脑子一热,偷偷派人给凌幼瑶递了帖子。 凌幼瑶收到帖子时,正在清点自己的嫁妆。 “可问了是谁送的帖子?” 绿宝摇头:“不知道,只说是她家小姐想邀您明日去醉霄楼一聚。” 凌幼瑶陷入了疑惑,除了沈琼羽以外,她并未和世家千金有交情。 银朱从账本中抬起来头:“说不定是哪家小姐想与您结交。” 凌幼瑶拿着帖子细细浏览了一番,或许是怕她不去,对方还特意在上面添了一句“有要事相求”。 难道还真是来找她帮忙的? “王妃,那您明天去吗?”绿宝问。 凌幼瑶将帖子压在烛台下,道:“去,不过我们得偷偷去。” 送帖子的婢女回到昌平侯府后,徐嘉宁急切地问:“怎么样?东西交到景王妃手上了吗?” “郡主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听到这话,徐嘉宁那颗摇摆不定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她如今能求的,也只有凌幼瑶了...... 第二天一早,凌幼瑶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出门了。 到了醉霄楼后,她没有进去,而是去了隔壁的茶馆,挑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候那位小姐的到来。 银朱站在一旁给她摇着扇子:“王妃来这么早,就是为了看看下帖子的那位小姐是谁?” 凌幼瑶咬了一口绿豆糕,没有否认:“我总要先看看对方是谁,再决定去不去。” “万一是场鸿门宴呢?” 绿宝接话道:“王妃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凌幼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难道以前不聪明吗?” “奴婢可没说......”绿宝话音一顿,忽然看到有辆马车在醉霄楼前停下:“王妃,您看——” 凌幼瑶转眸看去,见马车里出来一姑娘:穿着海棠红缠枝莲纹上袄,挽着少女发髻,斜插着金丝八宝攒珠钗,面容清丽,通身透着富贵二字。 银朱看清了那姑娘后,惊讶出声:“这......这不是端阳郡主吗?” 凌幼瑶眯了眯眼,心下明了:“走,去看看。” 绿宝想起端阳郡主那日在王府一脚踹飞一个婆子的场景,莫名有些发怵:“王妃,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银朱也面露担忧:“奴婢觉着端阳郡主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妃这么娇娇弱弱的,哪能比得上从小习武端阳郡主? 凌幼瑶却道:“她在帖子上说了,是有事相求。再说了,昌平侯这几日便会启程去西北,她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银朱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凌幼瑶又道:“要是真打起来,我跑还不行吗?” 两个丫鬟齐齐无言。 行吧! 已经到了醉霄楼的徐嘉宁没有见到人,心中起伏不定,又问身边的婢女:“你确定将帖子交给景王妃了?” 兰心犹豫道:“郡主,奴婢是将帖子交给了王府的门房,他说会转交给景王妃的......” “蠢货!”徐嘉宁冷喝道,“我是让你亲手交到景王妃手上!” 兰心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府守卫森严,奴婢进不去,这才......” 徐嘉宁正想发作时,门外突然响起店小二的声音:“就是这里了,王妃请——” 听到声音,她理了理衣裙,对兰心道:“行了,起来吧。” 这时,凌幼瑶已经走了进来,见着徐嘉宁时,故作诧异道:“原来是郡主啊,不知郡主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徐嘉宁在看到凌幼瑶那张脸的瞬间,一时失神:当真是与凌清微十分相似! 凌幼瑶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免疑惑:“郡主?” 徐嘉宁回过神来,看向凌幼瑶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分怜悯:“我今日请王妃来,是有一事相求。” 凌幼瑶在她对面坐下,笑道:“论家世背景我都比不上郡主,不知郡主要求我什么呢?” 只见她垂下眼眸,缓缓道来:“如今我就要去宁州了,父亲说会在那边给我寻一门亲事......” 凌幼瑶默不作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都说嫁人要嫁自己称心合意的,我心悦子凛哥哥多年......”徐嘉宁抬眸看向凌幼瑶,泪光闪烁,“除了他,我谁也不想嫁。” 凌幼瑶面色渐渐沉凝,果然还是为了傅明诀。 “郡主跟我说这些作甚?你对王爷的情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也用不着再单独跟我说一遍。” 徐嘉宁脸上一僵:“是,我知道那天我不该去王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父亲才会被圣上派去西北苦楚之地。” “若我真按父亲所愿,在宁州嫁了人,便是一辈子也回不了京城!” 说着,她突然起身,然后直直跪在凌幼瑶面前。 凌幼瑶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赶紧把郡主扶起来。” 银朱和绿宝连忙上前去扶她,却被甩开了手。 徐嘉宁泪眼汪汪:“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王妃的位置,只要让我陪在子凛哥哥身边,我愿意做妾......” 凌幼瑶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傅明诀真真是害人不浅! 她无奈叹了口气:“可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王爷已经表过态了,他是什么性子,你应当比我清楚。” “不,你不一样。”徐嘉宁激动之下抓住了凌幼瑶的裙摆,“子凛哥哥会娶你,说明你在他心中还是有位置的,只要你去跟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晕! 凌幼瑶扶额,她到底是哪里看出来自己在傅明诀面前能说上话的? “郡主,此事......” 她还未说完,徐嘉宁突然冲到了窗户边,一只脚跨了出去,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稍有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郡主!”兰心一惊,想要过来拉她,却被她给瞪了回去。 凌幼瑶大惊失色,没想到徐嘉宁会来这么一出。 徐嘉宁冷眼看着她:“你若不答应,我便从这里跳下去!对外就说是你记恨我坏了你的婚宴,才将我推下去的。” 凌幼瑶气笑,还真是小瞧了她! 徐嘉宁这么一闹,立刻有眼尖的人发现了醉霄楼外悬着个人。 “你们看,那姑娘怎么站那么高?多危险呐!” “这要是摔下来可不得了!” 第十六章 下场 久而久之,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街角香粉铺子门口站着一蓝衣女子,眼含讥讽望着醉霄楼的方向。 “她要是真跳了,那才好呢......” 婢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诧道:“是端阳郡主?” 苏凌汐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微笑着:“是啊,为了一个男人,竟甘愿做妾......真是愚不可及!” 此时,醉霄楼的掌柜还有一些抢着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涌上二楼。 银朱焦急道:“王妃,这下可怎么办?” 凌幼瑶眉心凝起一抹冷意:“把门守好,一个人也不准放进来。” “是。”银朱应道。 而绿宝却在收到凌幼瑶的眼神后,悄悄溜出了门。 徐嘉宁冷笑着:“其实只要你答应我就好了,一句话而已。” “郡主这般以性命相逼,值得吗?”凌幼瑶坐回原位,甚至还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徐嘉宁唇角微微勾起:“你不是喜欢沈序淮吗?难道不能理解那种看着心爱之人另娶他人的痛苦吗?” “宁州苦寒,地处偏远,若我真在那儿嫁了人,便是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我知道京城人人都笑话我自奔为妾,但我是真的爱子凛哥哥......” “凌幼瑶,我知道你不喜欢子凛哥哥,你让他同意我进王府又如何?” 徐嘉宁言语激动,将苏凌汐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凌幼瑶抓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郡主,你这样做就不怕你父亲被陛下为难吗?” “我......”徐嘉宁迟疑了。 凌幼瑶又问:“你可知陛下为何会派你父亲去镇守宁州?” “不就是因为我丢了徐家颜面,陛下才会将徐家派去偏远的西北吗?”徐嘉宁是知道的。 “既然你知道陛下是在有意维护徐家,为何还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好心?” 徐嘉宁扬起脸:“离了京城难道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吗?但若我进了王府,那些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这时,银朱走了过来,在凌幼瑶耳边低语了一句。 凌幼瑶神色微变,沉沉叹了口气:“郡主,你若是想进王府,我去王爷说便是。” 徐嘉宁面上一喜:“你答应了?” 凌幼瑶嗓音凄凄:“徐家得陛下重用,昌平侯又只有郡主这么一个女儿,我若不答应......万一你真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只要郡主肯下来,我答应让你进王府又如何?” 正在此时,突然闯进来一人—— 徐嘉宁看清来人后,顿然一惊:“子凛哥哥......” 傅明诀浑身散发着冷戾淡漠的气息,他直直盯着徐嘉宁,杀意在眼底翻腾:“你想死?” 徐嘉宁神色慌张,连连摇头:“子凛哥哥,我只是想留在京城,陪在你身边......” “既然你这么死,本王成全你!” 说罢,他将凌幼瑶扯到身后,一脚把徐嘉宁从二楼的窗户踹了下去! “啊——” 刺耳的惨叫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弧线。 凌幼瑶下意识捂住双眼,下一刻却落入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随后,傅明诀低哑的声音耳畔响起:“下次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不管是谁逼你,都不准说!” 凌幼瑶身子微颤,嗓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其实她早知道傅明诀来了,所以才会故意那么说的,本来只想给徐嘉宁点教训,却没想到傅明诀真的会将人从二楼踹下去。 她从傅明诀怀里抬起头,怯懦道:“她会死吗?” 傅明诀勾唇一笑:“今天不死,早晚都会死。” 凌幼瑶闻言,只觉后背凉飕飕的,她抬手抱住傅明诀的腰,抱得紧紧的。 只希望将来,她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苏凌汐亲眼看着徐嘉宁从二楼跌落,眼底涌上一抹兴奋:“经过了这次,徐嘉宁这辈子都别想回京城了......” 围在醉霄楼底下将士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接住了徐嘉宁后,又面无表情的将人丢在了地上。 江流站在前面,冷着脸下令:“郡主安然无恙,回营!” “是!”将士们齐声应道,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 跌坐在地上徐嘉宁小脸煞白,她捂着胸口,发髻凌乱,好不狼狈。 她不敢抬头看,因为她知道那些人的眼神一定是尖酸讽刺的。 他们一句话嘲讽的话都没说,但那鄙夷的眼神却像无形的刀子一样,狠狠扎在徐嘉宁身上。 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 她为什么要来找凌幼瑶? 她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老老实实去宁州? 可惜......为时晚矣。 火急火燎赶来的昌平侯见到女儿这般模样,一股血气直冲大脑:“这个孽障!” 徐家兄弟连忙拉住暴怒的父亲:“爹,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 “妹妹犯错了,您要打要骂只管回去关起门来教训,可莫要叫人家看了笑话。” 昌平侯怒吼一声:“老子这张脸早就被她丢完了!” 最后,徐嘉宁是被人拖着回去的。 经过街角那间香粉铺子时,她恍然看到苏凌汐的身影。 苏凌汐摇着团扇,冲她笑了笑:“嘉宁,你往后要保重啊......” 那一刻,徐嘉宁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荒唐。 正主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随之散开,对街天香阁上的几个公子哥也收回了目光。 其中一青衣公子道:“景王还真是不知怜香惜玉,竟然直接把人给踹出去了!” 紫袍少年接话道:“你要是心疼,要不你娶了郡主呗?” 青衣公子连忙摆手:“得了吧!我可无福消受。” 紫袍少年勾住他的脖子,笑道:“郡主这样的美人你都看不上?季兄,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家小小了吧?” “也就你将慕小小放在心上。”季书禹冷切。 “我家小小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紫袍少年没好气地推开他,冲着窗边的蓝衣公子道:“梁兄,你说是不是?” 梁文曜的注意力不在此,没有回答他。 “梁兄,你看什么呢?”裴策探出身子,往街上看去,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 梁文曜回过神,轻摇着扇子:“我在看上次同你说的那个趣人。” 裴策一时没想起来:“哪个?长得美吗?” 梁文曜无奈,又将上次的话重复了一遍。 裴策不信:“能有我家小小漂亮?” 季书禹道:“天有天人外有人,既然梁兄都说美了,定是绝色。” 裴策暗暗记下了这么号人物,他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能比过他家小小。 第十七章 反省 凌幼瑶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回到王府后,她老老实实跟在傅明诀身后,就连跟着人走到了荒凉处也未曾察觉。 两个丫鬟本想出声提醒,结果被夏澄拉了回来:“王爷今儿气得不轻,我劝你俩还是别跟过去了。” 银朱和绿宝对视一眼,纠结过后,还是作罢了。 王爷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坏,如今也只能祈祷王妃能安然无恙度过今夜...... 凌幼瑶的注意力都在傅明诀身上,压根不知道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 走到四处无人时,傅明诀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凌幼瑶,声音说不出的平静:“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凌幼瑶收回心绪,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凉的院落中。 院中杂草横生,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石桌上爬满青苔,旁边是一口枯井。 凌幼瑶心尖一颤,这地方......好像凶案现场。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傅明诀转身看向她:“本王在问你话。”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阴云,黑压压的铺过来,连最后一丝日光也被遮住,似有一场暴雨将来。 凌幼瑶脚底腾起一股凉意,愣愣摇头:“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傅明诀并未说什么,抬脚走进破败的正堂。 凌幼瑶站在寂静的院中,一阵阴风扫来,吹起她的裙摆,她抬头看着歪歪斜斜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慎行堂。 这是什么地方?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时,傅明诀已经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样东西。 傅明诀一步步向她走来,面色依旧阴沉,眼里蕴着浓浓的戾气。 凌幼瑶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后退了两步:“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明明是闷热的天,她却感觉到了一丝阴寒。 傅明诀站在台阶上,与她对立而望,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本王还以为你胆子很大。” “王爷,您在说什么?妾身......向来胆子小。” 凌幼瑶简直要哭了,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傅明诀背对着黑暗,此刻的他就像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明明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绝滟,但他眉间那抹冷戾却让人胆颤。 “呵......”傅明诀冷笑一声,缓缓走向凌幼瑶,“胆子不大,却敢单独出门。” 凌幼瑶试图解释:“也不算单独出门,还有银朱和绿宝......” 傅明诀一个冷飕飕的眼刀甩过来,吓得凌幼瑶立马住了嘴。 “看来本王说过的话,你全忘了。”傅明诀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凌幼瑶下意识后退,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怎么?还想逃?” 傅明诀嗓音低沉,温热的唇瓣摩挲着凌幼瑶的耳垂,两人姿势暧昧,凌幼瑶身子绷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凌幼瑶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道:“不,我从来没想过要逃......” 大掌落在少女单薄的背上,她看似镇定,但傅明诀还是感受到了她在颤抖。 傅明诀垂眸看着她:“你在害怕吗?” 凌幼瑶稳了稳心神,小声道:“我害怕王爷生气。” 这说的是实话,这世上万物,除了蛇以外,她最怕的就是傅明诀生气,这人生气起来,可是要出人命的! 傅明诀微微倾身:“既然害怕本王生气,又为何不听本王的话?” “......什么话?”凌幼瑶一时没想起来。 傅明诀扯了扯唇,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染上一层阴翳:“果然是忘记了......” 未等凌幼瑶反应过来,傅明诀一把将她推开,拂袖而去。 这算怎么回事? 凌幼瑶连忙追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认错:“王爷,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傅明诀停下步子,幽幽扫了她一眼:“错在何处?” 凌幼瑶:“......” 她哪里知道错在何处? 傅明诀脸色沉了下来,大步往外走去:“既然不知道错在何处,那便等想明白了再出来。”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话还未说完,院门已经啪嗒一声落锁了。 凌幼瑶提着裙子跑到门边,凄声道“王爷,您不会真把我关在这里吧?”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凌幼瑶妄想挽救:“王爷,这里这么黑,您难道真的忍心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 “傅明诀,你来真的啊?”凌幼瑶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 凌幼瑶愤愤跺脚,这个混蛋,真把她关这里!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如今一看,这男人的心思更难猜。就算碰到徐嘉宁,她不是也让绿宝去给他送信了吗?傅明诀说过那么多话,她哪里全都记得住? 凌幼瑶越想越气,一脚踹在门上:“傅明诀你个混蛋,卑鄙小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算什么男人!” 院外的江流听到这声巨响,眼皮一阵狂跳,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柔的王妃骂起人居然这么狠。 再看向身旁脸黑得快滴出墨来的傅明诀,江流不忍劝道:“王爷,您真要把王妃关在这里吗?这院子后面可是......” 傅明诀阴恻恻看了他一眼:“你也想进去?” “属下不敢!”江流立马认怂。 “吩咐下去,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傅明诀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院门,而后甩袖离去。 江流不敢多留,朝着院子鞠了个躬,转身跟上了傅明诀。 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王妃只能自求多福了......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空旷的院落只剩凌幼瑶一人的呼吸声。 凌幼瑶冷静下来后,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站在檐下,心里又忍不住骂了傅明诀几十遍。 这个狗男人! 天色已经快黑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耷拉下一边的窗户时不时发出“吱呀”声,刺耳的声音让凌幼瑶心烦。 她得想个办法出去...... 凌幼瑶走到院中,四下打量起来,这座院子荒废了很久,此刻竟有些阴森森的。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 她猛然回头,正好看见草丛里闪过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第十八章 撞鬼 凌幼瑶迟迟未归,银朱和绿宝在房里急得团团转。 “你说,王爷不会责罚王妃吧?”绿宝突然停了下来。 银朱也是不敢确定:“王爷虽然脾气不好,但应该不会对王妃动手。” 绿宝沉沉叹了口气。 看着外头天色渐晚,两人的心也越来越慌。 “要不......我们去主院看看吧?”银朱提议。 绿宝当即就答应了。 两人刚踏出门,便看见江流大步走了进来。 “江统领?”银朱先是一愣,随后迎了上去,“可是王爷让您来的?” 江流没有否认:“王妃很好,你们不必去找她。” “那......”银朱话还没问出口,江流已经转身离开了。 绿宝呆了一会儿,才问:“江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妃今晚不回来了吗?” 银朱秀眉微蹙:“应该是吧......” 凌幼瑶今晚能不能回来还不确定,她现在正看着眼前数丈高的院墙陷入了沉思。 周围没有树,也没有假山等可以攀爬之物,墙上光秃秃的,没有梯子想要翻出去,除非她是绝世高手。 凌幼瑶眸子微沉,转身朝正堂走去,希望在里面能找到梯子之类的东西。 可刚到门口,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此处无灯,乌云虽已散,但月光却照不进堂屋,三千世界,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皎皎月光,一半是无尽深渊,月光融不进黑暗,但黑暗却能向外延展。 那骇人的黑一点一点蔓延至凌幼瑶脚下,似要将她拉进深渊。 她压下恐惧,抬脚踏进了黑暗,凭着那朦胧的月光,在屋子里仔细寻找起来。 还好老天不负落难人,让她找到了一架落了灰的梯子,有的地方虽已松动,但勉强能用。 凌幼瑶扛着梯子来到后院的较矮的一面墙边,将梯子搭了上去,撩起袖子,小心翼翼踩了上去。 刺绣写字她不会,但爬墙这种小事对于她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趁着梯子还未散架,凌幼瑶快速攀上了瓦檐。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被硌出红印,正打算往下跳时,她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凌幼瑶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大眼睛看过去。 这回,那道白色的影子也看到了她,并朝她慢慢飘了过来。 纵然凌幼瑶胆子再大,看到这一幕还是吓了一跳,她不会撞鬼了吧? 死在傅明诀手下的人成百上千,恨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王府里有一两只鬼好像也正常...... 凌幼瑶哭丧着脸,嘴里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就找谁去......我只是路过,你千万不要......” 话音戛然而止! 惨白的月光落在那鬼身上,凌乱的发丝中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凌幼瑶失声尖叫,身子一软,摔下墙去。 尖锐的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江流听到叫声后急匆匆推门进去:“王爷,声音好像是从慎行堂那边传来的......” 傅明诀面色一沉,扔下毛笔,当即冲了出去。 江流连忙追了出去,一声令下,王府亲卫纷纷举着火把往后院赶去,霎时间,大片火光急速朝一个地方涌去。 凌幼瑶吓得花容失色,发髻也散了,抱着左手不顾一切的朝前跑,生怕那鬼追上来。 她本就不熟悉王府的地形,但为了逃命,也只能疯了似的往外冲。 而跑太快又不看路的结果就是——她一头撞到了坚硬的墙上。 “嘶——”脑袋都要撞开花了! 还未她开口,那堵墙说话了:“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凌幼瑶捂着头,看清了来人是谁后,她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 傅明诀见到凌幼瑶哭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下一秒,人已经扑进他怀里,一边往他怀里躲,一边骂道:“傅明诀!你个混蛋,居然把我关在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就摔死了?” “本王可没叫你翻墙......”傅明诀垂眸看着她,语气中有些无奈。 凌幼瑶狠狠捶了他一拳:“要不是你把我关进去,我会撞见鬼吗?要不是我撞见鬼了,我会跳墙吗?要不是你杀了那么多人,王府里怎么会有鬼?” 这三连问把傅明诀给整懵了:有鬼?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道:“本王忘了告诉你,以前有个丫鬟吊死在那里。” 话说到这里,凌幼瑶不用想也明白了。 她身子一颤,又往傅明诀怀里钻了几分。 傅明诀见她模样,心中发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你挨这么近作甚?” 凌幼瑶吸了吸鼻子:“你阳气重,鬼不敢靠近。” 傅明诀可是人人都敬而远之的煞神,估计鬼见了他都得退三步。 “那你可得挨紧点,要是那只鬼抓住了你的脚,本王也救不了你。”傅明诀一本正经的胡扯。 闻言,凌幼瑶抱得更紧了,还提了个得寸进尺的要求:“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鬼和傅明诀比起来,后者就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傅明诀是活的。 傅明诀瞥了她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凌幼瑶轻轻哼了哼,报复似的将手上蹭到的泥土往他身上抹了抹。 小气鬼!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傅明诀一把扣住她的手。 “啊!疼疼疼......”凌幼瑶小脸一白。 傅明诀察觉到不对,连忙松开了她:“怎么了?手摔断了?” “好像是......”凌幼瑶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模样惨兮兮的。 傅明诀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她抱起。 凌幼瑶因祸得福,心里忍不住得意,看来傅明诀还是有点良心的。 这时,江流带着人赶到了,看到王爷抱着王妃回来了,也松了口气。 “王爷,您没事吧?” 傅明诀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只丢下一句话:“去把那只鬼捉住。” “啊?”江流懵了。 捉贼他会,捉鬼这活得请法师吧? 凌幼瑶从傅明诀怀里冒出个头来,指着竹林深处那边的院子,说道:“那边有鬼。” 江流领悟过来,遣散了亲卫,自己孤身往里头去了。 第十九章 不苦 傅明诀抱着凌幼瑶回了兰晖院,两个丫鬟见到这幕吓了一跳,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银朱打了水给凌幼瑶擦脸,心疼道:“这好好的怎么摔了?还好没磕到脸,不然可就麻烦了。” 凌幼瑶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外间的傅明诀,有话也不好说,只道:“不小心摔的。” 这时,绿宝正巧领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凌幼瑶检查了一番,除了手掌有些擦伤,最严重的就是左手骨折了。 “王妃,老夫接下来要先把骨头正位,再用木板固定,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凌幼瑶扶着手臂,已经开始害怕了。 傅明诀对大夫的诊断没有异议,对银朱道:“把她按住。” 凌幼瑶幽怨地瞪了傅明诀一眼,她如今这般还不是因为他。 傅明诀装作没有看到,谁让她自己翻墙出来。 银朱和绿宝一人一边按着凌幼瑶,怕她乱动,两人还不断与她说话。 “王妃别怕,一会儿就好了。”银朱安慰道。 “王妃忍着点,奴婢待会儿给您做糖蒸酥酪。”绿宝也说道。 凌幼瑶含泪点点头,还是娘家人好,不像傅明诀......那么狠心。 趁着她注意力被分散,大夫动作迅速,咔嚓一声就将骨头复位了,又给开了几副止疼消炎的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一趟忙活下来,已经接近子时了。 傅明诀没有走,接过绿宝熬好的药,坐在床边给凌幼瑶喂药。 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和冷着脸的傅明诀,凌幼瑶皱了皱眉:“你还不回去吗?” 她实在不想看见傅明诀。 傅明诀吹了吹滚烫的药,递到她嘴边,声音难得柔和:“喝药。” 凌幼瑶微微一怔,不情不愿地张嘴。 苦涩的药汁流入喉间,一抹难以言喻的苦味在舌尖绽开,凌幼瑶秀眉紧蹙,忍不住咳嗽起来。 傅明诀放下碗,拿出帕子给她擦嘴,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明明是温柔至极,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有这么苦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凌幼瑶没好气道。 傅明诀还真就这么做,他拿起药碗,在凌幼瑶惊讶的目光下,闷头喝了一口药。 “药不能乱......”话未说完,唇突然被堵住。 傅明诀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将药强行灌入她口中。 年轻男人的容颜瞬间放大,凌幼瑶瞪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她的肌肤,酥酥麻麻的,心中沉睡已久的小鹿倏然苏醒,轻快的在心间跳跃,踩在她心上,爬过她脸颊。 温热柔软的唇混着难闻的药味,在她唇齿间缠绵,苦涩之中似乎还有一点其他的味道。 将药汁全部渡到凌幼瑶口中后,傅明诀才松开了她,回味似的添了添唇,似笑非笑:“本王试过了,不苦。” 傅明诀生的好看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害怕,便忽略了。 凌幼瑶瞪着他:“你!” “害羞了?”傅明诀挑眉。 凌幼瑶执拗地撇过头:“没有。” 傅明诀也不与她争论这些,又拿起药碗。 凌幼瑶见状,连忙出声:“我自己喝!” “当然是你自己喝。”他说,却在垂下眼帘的刹那,闪过一丝笑意。 凌幼瑶接过药碗,毫不客气一口干了。 真苦! 傅明诀收起药碗,神色淡淡,方才那副缱倦柔情的模样已然消失。 见他迟迟未走,凌幼瑶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您该回去休息了。” 傅明诀反问:“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你想本王回哪儿?” 凌幼瑶:“......” 说的也对。 屋内幔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药味,凌幼瑶看着傅明诀,长久不能移开目光。 京中人人都害怕的景王殿下此刻却守在她身边,眉目清冷,姿容绝滟,安静得像一幅画。 傅明诀从书中抬起头:“本王脸上有花?” 凌幼瑶僵硬地移开视线,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凌幼瑶也不管他是否会生气,是否会再把她关起来,还是开口了:“我还是没想起来我到底忘了你说哪句话。” 傅明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真忘了?” “你......不会还想把我关回去吧?”凌幼瑶一脸防备之态。 “本王可关不住你。” 傅明诀合上书,不紧不慢道:“那本王便再说一次,若还是记不住,本王就让人打个金锁,让你永远待在本王身边。” 凌幼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却相信他一定能干出这种事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本王。”傅明诀忽而凑近了说,“本王说过,这辈子王府都只会有你一个人,别人进不来,你也别想出去。” 凌幼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句话。 她嫁进王府的第一日,傅明诀便与她说过,那时是因为端阳郡主,而这次还是因为郡主。 难怪傅明诀会生气...... “想起来了?”傅明诀微微倾身,二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凌幼瑶实在不习惯他靠得这般近,便往里挪了挪,而这恰好给了傅明诀机会:“既然你主动邀请,那本王便勉强留下来陪你一晚吧。” “谁......”主动邀请了? 后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人已经上床了。 凌幼瑶左手不方便,反正也不是没睡过一张床,索性就随他去了。 傅明诀单手撑起半个身子,眸光沉凝:“听说本王不算男人?” 凌幼瑶呼吸一滞,难道她骂的那些话,都被傅明诀听到了? 傅明诀一把将人捞了过来,凝视着她的双眼,沉沉道:“要不要试一试?” 一句话让凌幼瑶小脸爆红,她僵硬道:“王爷,我受伤了......” 傅明诀扶着她的左手,语气轻快:“那便等你好了再试吧。” “不用!”凌幼瑶脱口而出的拒绝。 “嗯?” 凌幼瑶面露纠结,支支吾吾道:“我是说,不用试也知道王爷您......威风凛凛。” 傅明诀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也不逗她了:“知道就好。” 凌幼瑶闻言,连忙闭上了眼睛。 晚上多了个人躺在身边,确实安心了许多,累了一天,困意铺天盖席卷而来。 黑暗中,傅明诀看着熟睡的小姑娘,目光清明。 第二十章 噩梦 待凌幼瑶熟睡后,傅明诀才起身从房间出去。 他刚一出来,江流便迎了上来:“王爷,人已经关回去了。” “本王亲自去看看。”傅明诀拂袖离去。 江流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吓到了王妃,就算是鬼,王爷估计也会把它魂给抽咯! 转眼间,二人又到了那处最偏僻的院子,若是凌幼瑶在,必然会认出这里正是她先前怀疑过的地方。 江流打开门,恭敬的将傅明诀请了进去。 破败的院中堆满了枯叶,萧条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枯木腐朽的味道,隐约还能听见女人颤抖压抑的抽泣声。 走到里面后,傅明诀目光森冷盯着黑暗中的人。 那人看到傅明诀的瞬间,浑浊的眼里燃起一抹亮光,但转瞬即逝,化作了无尽的恐惧。 “不、不......你不要过来......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她惊恐地瞪着傅明诀,残破的身子不断往后退,却没有任何退路。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落在女人身前,这才让人看清了她的处境—— 这是一座巨大的铁笼,每根铁杆都有婴儿手臂般粗,而笼子里被关着的人,一袭白衣血迹斑斑,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磨进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那一双足甚美,可惜却被枷锁束缚。 女人颤抖着抱住双臂,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脸,却能从那双形容枯槁的手看出来:她的年纪应该很大。 傅明诀缓步靠近她,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看来是上次给的教训还不够。” 说罢,朝江流使了个眼色。 江流会意,上前打开笼子,将女人拽了出来。 “啊!不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女人想要挣脱,对上傅明诀那双清亮的黑眸,却只能求饶。 她知道,如果反抗,下场只会更惨。 江流把人甩在傅明诀面前,便退到了一旁。 女人伏在地上,四肢的痛苦让她面容扭曲,但她还是颤抖着声音求饶:“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出去了......你放过我......” “放过你?”傅明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以为你有资格求饶吗?” 女人痛苦地仰起头,苦苦质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既然你如此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傅明诀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死不过是一瞬间的痛,但活着......就不一样了。” 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 “你、你真是太残忍了......”女人含泪瞪着傅明诀,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傅明诀冷笑一声,满眼讥讽:“跟你比起来,本王还不及你的千分之一。” 明明是那般清冷绝滟,此刻如同深渊里微笑的恶鬼。 不再跟她废话,傅明诀转身走到门边,看着夜空中那轮冷月,淡然道:“既然你这么想出去,那本王成全你。” 转而又对江流道:“把她的腿砍了。” 女人听到这话,瞬间激动起来:“不、不要!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呜!” 在她说出那个词之前,江流动作迅速,已经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傅明诀转身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你若再说下去,本王不介意把你的舌头也拔了。” 女人呜咽着摇头,泪无声落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 傅明诀收回目光,双手拢在大袖中,抬脚走了出去,直到月辉落在他身上,他才停了下来。 风吹得树影婆娑作响,他静静站在院中,听到刀刃没入血肉,落在坚硬腿骨的声音时,他忽然笑了。 如果不听话,留着双腿又有何用? 片刻后,江流从里面出来了,带出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王爷,都处理好了。”他拱手道。 傅明诀闻到这股血腥味时,嫌弃地皱了皱眉:“臭死了,离本王远点。” 江流:“......” 他帮王爷做事,到头来还要被王爷嫌弃,这世道! 傅明诀不管他,抬腿往院外走,一面说道:“给她好好上药,别让人死了。” “是。”江流应道。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看得出来,王爷对她恨之入骨。 人人都畏惧景王,只有江流知道,他们王爷从不杀无辜之人。 半夜,凌幼瑶做了个噩梦: 梦里,那道白色的鬼影追着她,如瀑的黑发垂在胸前,发丝间露出一双怨恨狠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幼瑶。 “你为何要害我?你为何要害我!”女鬼伸长的双手朝她扑来,面容狰狞。 凌幼瑶拼命地跑,不管前路如何,她都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忽然,她看到傅明诀一袭红衣逆光而来,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眼看就要抓住他的手时,脚踝却被人狠狠握住,回头一看,那只鬼紧紧扯住她的脚,而那张脸却变成了傅明诀的模样...... “呼!”凌幼瑶猛然惊醒。 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寝衣也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背上。 她看向旁边冷冰冰的位置,渐渐回过神来,原来只噩梦。 守在外间的银朱听到动静后,连忙走了进来:“王妃醒了?手还疼吗?” 凌幼瑶无精打采的,懒洋洋应了一声,又倒下去了。 银朱端了水来,拿着帕子给凌幼瑶擦脸,见她满脸疲态,不禁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凌幼瑶费劲地抬起眼皮,神经兮兮的:“银朱,我昨天撞见鬼了......” 闻言,银朱心中一惊,险些将盆给打翻:“怎么会有鬼呢?会不会您看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中却还是信了一半。 凌幼瑶肯定道:“真的,我手臂会摔断,都是因为我看见鬼了。” 见她越说越吓人,向来镇定的银朱也不免慌了神,正想着开口说点什么。 凌幼瑶捂着胸口,小脸皱在一起:“我这心慌得很,你和绿宝准备一下,咱们待会儿去佛光寺,求求神佛保佑,让妖魔鬼怪都离我远点。” 银朱:“......” 哪来的妖魔鬼怪?王府里最恐怖的不就是王爷吗? 第二十一章 求佛 得知凌幼瑶要去城外求神拜佛,傅明诀没有阻拦,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派了一队亲卫保护她。 马车出了王府,随行亲卫走在后面,如今已入了八月,天气渐渐凉快下来,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往城门口走去。 有人见到王府的马车不禁好奇:“不知里头坐的是王爷还王妃,这么大阵仗,是要去哪儿?” 昨日醉霄楼那场闹剧还历历在目,百姓们对景王府的一举一动很是关心。 早晨去王府送菜的小贩听了,便答道:“里头是景王妃,听说是要去佛光寺上香。” 有人大胆猜测:“难不成是为了端阳郡主那事?” “也许吧!” 昨天景王妃走的时候,小脸煞白的,看模样是被端阳郡主吓得不轻,所以才想着去佛光寺求个安心吧。 这年头外室携子登门逼正室的事不少,但未嫁姑娘以性命相挟,只愿为妾的事倒是头一遭。 不过众人也只敢背地里拿出来笑话笑话,端阳郡主再丢脸,不也是郡主吗? 被裴策拉着喝了一宿的梁文曜此刻正靠在窗户边吹风醒神,他睡眼朦胧,瞥见长街那头的马车时,顿时醒了神。 他连忙叫来贴身的小厮去打听。 片刻后,小厮来报:“回公子,是景王妃今日要去佛光寺上香。” 梁文曜大喜,走过去摇了摇还在睡梦中的裴策:“涣之,醒醒。” 躺在地上睡觉的裴策被他这一阵动静给吵醒,他哼了哼:“梁兄,一大早的你干嘛呢?” 梁文曜掩不住愉悦的笑容,道:“涣之,想不想见美人?” “睡觉......”裴策翻了个身,继续睡。 梁文曜无奈,又推了推他:“涣之,你难道不想见见那个比慕小小还漂亮的美人吗?” “在哪?”裴策陡然睁开双眼。 梁文曜自觉好笑地看着他:“你赶紧起来,等会儿我带你去见她。” 听到那句“比慕小小还漂亮”,裴策酒醒了一半,他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站起身。 “梁兄,走——” 话音刚落,裴策只感觉脑子一阵眩晕,险些往后栽去。 “涣之,你没事吧?”梁文曜眼疾手快扶住他,“你要是不适的话,咱们就不去了。” “不行!”裴策立马拒绝,“我今天定要去瞧瞧那美人儿长什么模样。” 小小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比小小漂亮! 见状,梁文曜眼里笑意更深了,对旁边小厮道:“赶紧去备车。” “是,公子。”小厮应道,便下去准备了。 裴策在梁文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为了让他清醒过来,梁文曜还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 喝了醒酒汤,裴策趴在车窗边,沉沉吐了口浊气:“梁兄,美人在哪儿呢?” 梁文曜端坐在一侧,微笑道:“佛光寺。” 佛光寺距离京城约莫三十里路,说远也不远,只是凌幼瑶受伤了,怕路途颠簸伤到她,速度就比寻常要慢了些。 马车内,凌幼瑶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昨儿忙活了半宿,又做了场噩梦,还担惊受怕了一上午,这会儿正是犯困的时候。 银朱怕她不小心磕到碰到,和绿宝坐在她两侧,扶着她的手臂。 凌幼瑶睡了一觉后,已经到佛光寺了。 佛光寺是京城香火最好的寺庙,其主持九云大师通天命,算卦最是准,京中不少达官贵人愿意投以千金,只为求九云大师一卦。 不过凌幼瑶此番只是单纯来拜拜佛而已,对算卦一事,甚无兴趣。 进了庄严的佛光寺后,凌幼瑶先让银朱去捐香油钱了,自己则跪在佛前诚心祈祷。 “愿佛祖保佑父母兄长身体安康,保佑信女此生远离妖魔鬼怪......” 凌幼瑶双手合十,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长命百岁。” 站在旁边的绿宝不忍提醒道:“王妃,奴婢听说佛光寺求子最为灵验了,要不您也求一求?” 哪有年轻姑娘来拜佛是求自己长命百岁的? 凌幼瑶不为所动:“子嗣一事讲究缘分,哪能强求?” 绿宝作为贴身丫鬟,也清楚自家姑娘至今还未与王爷圆房,便换了个话题:“不如求佛祖保佑您和王爷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感情本是两人之间的事,每天来求神拜佛的香客那么多,佛祖哪能管的过来?” 凌幼瑶笑了笑,没再多说,虔诚地拜过殿内所有神佛。 她才不要和傅明诀白头偕老,她只想平安度过此生,护住凌家,护住自己。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年轻戏谑的声音:“王妃若是诚心求佛,必会得到回应。” 凌幼瑶回头看去,只见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绿宝扶着凌幼瑶起身,低声道:“王妃,这是户部尚书梁大人的二公子,那日大婚他曾见过您。” 凌幼瑶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流氓。 梁文曜并不知道自己在凌幼瑶心里已经被冠上了“流氓”的称号,友好道:“王妃,我们又见面了。” 虽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但他那双充满了精明算计的眼睛,看的凌幼瑶很不舒服。 “本王妃还有事,梁公子自便。”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稀奇的是,梁文曜这次没有阻拦,反而是有些期待凌幼瑶出去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出了大殿后,银朱便迎了上来,见凌幼瑶眉头不展,下意识看向绿宝。 绿宝答道:“方才碰见了梁二公子。” 梁二公子是何许人也?银朱也听说过一二。 京中纨绔公子众多,要数第一,非靖安王府的小公子裴策莫属,而梁二公子与裴小公子感情好,好到什么程度? ——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程度。 这样一想,银朱便明白了,转而对凌幼瑶道:“听说佛光寺里有棵千年古树,许愿最是灵验,时辰还早,不如王妃去瞧瞧?” 许愿二字深深戳中了凌幼瑶的心,当即往里面走去。 看着主仆几人走远后,梁文曜才从殿内出来,嘴角挂着一丝不明的笑意,随之也跟着去了后院。 裴策喜欢美人,而他喜欢看戏。 今日美人看了,戏也要看...... 第二十二章 失魂 其实裴策早就来了,但他不信佛,便在寺庙里闲逛,等着梁文曜带他去见美人。 不过等了这么久,也没见梁文曜出来,裴策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他看着挂满了红绸的梧桐树,闲来无事扯下一条看了起来—— ‘愿觅得一如意郎君,此生与之共白头。’ 小女儿的姻缘事,裴策不感兴趣,随手又扯过一条红绸:‘愿来年春闱高中,衣锦还乡。’ ‘愿能早日为夫君诞下麟儿。’ ...... 裴策越看越来劲儿,一口气扯下了数十条拽在手里。 看完这些后,他表示不屑:“要是许愿有用,小爷我早就飞黄腾达了。” 正在他打算将手中红绸甩回树上时,忽而有一缕轻柔的女声飘来:“那人可真坏,自己不信佛,还将别人的愿望也扯了下来......” 裴策听到这话不乐意,气呼呼的将红绸一把甩在地上,还泄愤似的踩上两脚。 “哼!这种骗人的鬼话也就哄哄你们这些白痴!”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见大树那边正站着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身边陪着两个丫鬟。 裴策认定了那便是刚刚说自己坏话的女人,撸起袖子打算过去理论一番。 刚走出两步,却见那姑娘盈盈转过身来,手里捧着刚写好的红绸,恰逢微风簇浪,掀起缕缕红丝,面若芙蓉,明眸善睐,隔重影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尝矜绝代色,复持倾城姿。 此刻,纵有四万万颜色在前,都比不上她三分绝色。 裴策怔怔望着那头的姑娘,心头的怒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这就是梁兄说的......倾城色。 而凌幼瑶显然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她歪头看去,正见方才毁人心愿的少年正直直盯着自己。 那眼神说不上的奇怪,不是惊讶也不是气愤,反倒像......失了魂魄一般。 失魂? 凌幼瑶不解,她有这么吓人吗? “你们认得那公子吗?”她问。 银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笑道:“那呀,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靖安王夫妇携长子驻守凉州,多年未回京,如今这王府里也只有裴公子一人。” 凌幼瑶心里大概明白了,手握兵权的异姓王爷,把幼子留在京中也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只听银朱继续道:“靖安王常年不在京中,裴小公子无人约束,久而久之便成了京城第一纨绔,方才那位梁二公子便与他交好。” 听到“梁二公子”几个字,凌幼瑶脸色微微沉凝。 “我们先回去吧。” 她不喜欢那位梁公子,又想起方才裴策毁人心愿的一幕,不想与他们有过多交集,转身离开。 银朱和绿宝也不多留,随即跟了上去。 见美人走远,裴策才回神,刚追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懊恼地看着地上的红绸,心想:一定是他方才的举动惹恼了那位姑娘。 相隔不过数丈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小公子竟在这时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站在树下,眼睁睁看着凌幼瑶走了。 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转角处后,裴策才收回目光,脑海中那如梦如幻的一幕始终挥之不去。 这世上竟真有比小小还要貌美之人。 裴策沉沉叹了口气,走到凌幼瑶方才系红绸的位置,看到那上面的字时,面上表情变幻莫测,可谓是五彩纷呈。 如此绝色美人写出来的字怎么......这么难看? 没错,就是难看。 但想到那张脸,裴策还是扬起一抹笑:“字丑没关系,人美就行了。” 好不容易看懂了上面的字,他又陷入了疑惑:看模样不过及笄之年,怎么求的却是长命百岁? 看完戏的梁文曜摇着扇子,悠悠走了过来:“在看什么呢?” 裴策抬起头,涣散的眼里慢慢凝聚起一抹光亮:“梁兄,我方才真的见到你说的那位美人了!” 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愉悦。 梁文曜了然,他都看见了。 “比起慕小小,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裴策眸光忽然黯淡下来,他都还未来得及问那姑娘的名字。 梁文曜见状,揽过他的肩膀,道:“还是觉得慕小小最美?” 裴策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在后悔没有追上去问问人家名字。”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走不动了。 “你就这样追上去问,不怕人家把你当成登徒子给揍一顿?”梁文曜憋笑。 裴策扒拉下他的手,心不在焉道:“我才不怕呢!好了,梁兄,你先去逛逛吧,等我忙完再去找你。” 梁文曜诧异:“你还真想追上去?” 这要是追上去,傅明诀那个疯子不得把他皮给扒咯! 裴策轻轻推了他一把:“你想多了。” 丢下这句话后,他将先前扯下来的那些红绸又一个一个给绑回去了。 梁文曜看着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真是活见鬼了...... 凌幼瑶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轻飘飘的话,会让高高在上的裴小公子这般听话,求了平安符后,她便踏上了下山的路。 马车停在半山腰处,距离佛光寺还有一段距离。 佛光寺风景甚好,远处延绵起伏的青山与暮色的天空衔接在一起,夏日的燥热早已消散,清风拂面,带来的不仅是凉意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 若不是想着傅明诀,凌幼瑶倒是想留下来住两天再走。 银朱见她不舍,便道:“王妃若是喜欢这里,下次不妨叫上王爷一起来。” 凌幼瑶捏了捏手中的平安符,想起傅明诀昨日的过分之举,轻哼了声:“他那种杀戮之人还是莫扰了佛门净地。” “......” 两个丫鬟齐齐无言。 绿宝瞥了眼不远处的夏澄,小声道:“王妃这话可别被别人听去了。” “知道了......”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蓝衣少女,华容婀娜,行走间环佩叮咚作响,她的视线落在凌幼瑶身上,眼里染上一抹讶然。 “真是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王妃!” 凌幼瑶笑容僵硬了几分,今日诸事不宜,先是碰见那明摆着想算计她的梁二公子,如今又碰到了苏凌汐。 一定是她刚刚求神拜佛还不够诚心。 第二十三章 吃人 银朱扯了扯凌幼瑶的袖子,提醒她要小心。 这位苏小姐虽然表面和气,但上回在宫里,却总是拿王妃与沈世子的事来说,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王妃。 “不必担心。”凌幼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苏凌汐走近了几步,微微福身一拜:“臣女见过王妃。” 凌幼瑶端着笑容:“苏小姐不必多礼,佛祖门前众生平等。” 上次在宫中一见,她分明察觉到了苏凌汐的不快,如今再见,却还是能笑眯眯过来与她问好,这份“度量”真是让人佩服。 苏凌汐不知她心中所想,盈盈笑道:“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碰到王妃,臣女与王妃还真是有缘。” 她得了消息便立马赶来了佛光寺,为的就是凌幼瑶,有没有缘,不全在人为吗? 凌幼瑶才不信有缘这种鬼话,苏凌汐摆明了就是冲她来的。 “都说佛光寺最是灵验,苏小姐今日来也是为了求愿吧?” 苏凌汐摇摇头,眼里随之浮上一抹愁色:“臣女今日来确实是为了求愿......却不是为了臣女自己。” “哦?”凌幼瑶挑眉。 苏凌汐轻叹道:“昨日郡主之事臣女也听说了,臣女素来与郡主交好,她出了这事后,陛下已经命徐家不日启程前往宁州,无召不得回京......” 凌幼瑶微微诧异,没想到陛下的处罚这么严重。 宁州地处西北苦寒之地,常年饱受风沙摧折,往往是流放犯人的最佳去处。一句“无召不得回京”,算是彻底斩断了徐家与京城的联系。 而凌幼瑶不知道的是:这道旨意正是傅明诀促成的。 徐家这辈子想要回京,大抵是没有机会了。 凌幼瑶不过一瞬的惊诧,却还是被苏凌汐捕捉到了。 她继续道:“嘉宁糊涂,落得这般结果全是她自己酿成的,但臣女终归是不忍心看她去宁州受苦,便想着来求佛祖保佑嘉宁能平安到达宁州。” 这样的苏凌汐还真是心地善良...... 若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凌幼瑶差点就信了这番说辞。 凌幼瑶也不拆穿她,轻飘飘说了句:“苏小姐一片善心,若是郡主知道定会感动到不能自已。” 原本她还不知道端阳郡主为何会突然找上门,如今听苏凌汐这么一说,她倒是明白了,以徐嘉宁的性子,九成九是受人挑拨,才会冲动行事。 而挑拨之人,除了苏凌汐又有谁? 苏凌汐笑了笑,忽然注意到凌幼瑶一直端着左手,关心道:“王妃的手是受伤了吗?” 表面虽是关怀,但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因徐嘉宁一事,而导致凌幼瑶跟傅明诀吵架了。 “不过是我昨天起夜的摔了一跤,不碍事。”凌幼瑶淡淡道。 苏凌汐却认准了是因为徐嘉宁,略带歉意道:“嘉宁有错,臣女代她向王妃道歉。” “若不是嘉宁对王爷一片痴心,又怎会去找王妃的麻烦?也不会害得王妃为此事忧心,还受了伤......” 言语间处处都在指责徐嘉宁,但凌幼瑶岂又听不出,苏凌汐这是在说她善妒? 对一个人痴心何错之有? 更何况,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是妻妾成群?偏偏凌幼瑶对徐嘉宁一事耿耿于怀,毫无一丝正妻风度。 银朱皱了皱眉,这里虽然僻静,但时不时会有三五香客经过,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了,王妃声誉不保。 绿宝本想出言辩解,却被凌幼瑶按住了手。 凌幼瑶平静的目光落在苏凌汐脸上:“此事与苏小姐无关,你不必向我道歉,至于端阳郡主......本王妃并未放在心上。” “爱慕王爷的女子数不胜数,郡主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若是整日想着这些,那我岂不是很忙?” 说着,还不忘冲苏凌汐一笑:“你说是不是?苏小姐。” 听到这话,苏凌汐眼里飞快划过一抹阴鹜之色。 没想到凌幼瑶如此牙尖嘴利,这样的女子又怎配待在王爷身边? “王妃明事理,是臣女多虑了。”苏凌汐虽是笑着,但却比之前少了几分耐心。 样样错处往自己身上拦,还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 凌幼瑶也懒得再跟她扯皮,当即道:“苏小姐既然是为郡主来求福的,我就先走了,要是不能按时赶回去,王爷该念叨我了。” 虽然她不喜欢傅明诀,但能拿傅明诀刺激刺激苏凌汐,她还是乐意的。 听到这话,银朱和绿宝暗暗给凌幼瑶竖起了大拇指。 “苏小姐,有缘再见。” 也不管她是何表情,凌幼瑶扬起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苏凌汐脸都气白了,这个贱人! 身后的婢女小心翼翼扶住苏凌汐:“二小姐,您......还去上香吗?” “去什么去?回府!”苏凌汐低喝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婢女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正准备下山的梁文曜和裴策撞见这幕,不免唏嘘。 裴策:“长得丑就罢了,脾气也臭。” 梁文曜无奈:“那是誉国公家的小姐,京城第一才女。” 裴策怀疑地看向他:“真的假的?方才她那表情像要吃人似的,一点都不像才女。” “所以说,人不能光看外表。”梁文曜冲他挑了挑眉,“万一你见到的那个美人也是这样......” 裴策当即打断了他:“不可能!我看上的,必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梁文曜打趣道:“涣之,你这看脸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你就不怕有一天会吃大亏吗?” “改不了,小爷这辈子就栽美人儿身上了。”裴策一脸无所谓。 梁文曜忽而凑近了他,低声问道:“涣之,你这么快就忘了慕小小了?” “我......自然是还记得小小的。”裴策随意道,脑海里却浮现起梧桐树下那惊鸿一瞥。 他原本只是不信邪,想来看看那美人到底有没有小小漂亮,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现在提起来,倒让他有些烦闷。 裴策一烦就想喝酒,二话不说拉着梁文曜就往山下走。 “走这么急作甚?”梁文曜问。 裴策:“喝酒。” 梁文曜勾了勾唇,不再多说。 第二十四章 梁子 来时凌幼瑶犯困,也没怎么欣赏沿途的风景,回去路上她掀开马车帘,不知疲倦地眺望着远处青山。 银朱看了她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她在担心什么,凌幼瑶自然知道。 当年凌清微就是在回京的途中遇害的,这件事对宋氏的打击很大,凌聿为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事。 凌幼瑶虽是当事人,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却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曾经梦到的那片杜鹃花海。 但这一路看过来,别说杜鹃花了,就是连朵花都没有。 凌幼瑶忽然回头看向银朱:“银朱,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杜鹃花?” “杜鹃花?”银朱想了想,“奴婢记得佛光寺的后山上倒是有一片杜鹃花,不过这个时节应该已经凋零了。” “在佛光寺?”凌幼瑶微微一愣。 绿宝接话道:“嗯,佛光寺那片杜鹃花海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每年花开时,许多夫人小姐都喜欢去那赏花。” 凌幼瑶望着佛光寺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她梦里那片杜鹃花海,会在佛光寺吗? 马车到城门口时,已接近酉时。 刚要进城,城守备却将人拦了下来:“城中戒严,所有进城人马都需接受检查。” 夏澄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突然戒严了?”上午出城时还好好的。 守城士兵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腰间佩戴玄羽令,身后那马车也是华丽精致,心中多了几分考量。 “要犯逃脱,我等奉命检查所有出入京城人马。” 夏澄闻言,指了指马车:“里头坐的是景王妃,就不用检查了吧?” “这......” 那人犹豫了,景王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但他也是奉命行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一个小小守城卫也担不起这个责。 夏澄又说:“王妃刚从佛光寺回来,一路上并未碰见其他人,那犯人就算要藏,也不会藏在王府的马车里。” 这时,突然插进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这可说不准!” 夏澄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腰悬长剑,眼神中带着几分倨傲。 来者正是五城兵马指挥使——周肃。 其实周家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势力,但却有一个在宫中颇受陛下宠爱的姐姐——周淑妃。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姐姐,周肃才能坐上五城兵马指挥使的位置。 然,周肃又为何会与傅明诀结下了梁子? ——因为周肃的妹妹喜欢傅明诀,但傅明诀不喜欢她。 周芃本想仗着自己姐姐的关系,求陛下将她许给景王,陛下还未开口答应,傅明诀直接让人将周芃扔进了护城河里,还说了句:“脑子不清醒,就去洗洗脑子。”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哪里受的了这种羞辱,当场就晕了过去,婚事也为此耽搁了下来。 所以,周肃便彻底恨上了傅明诀了。 如今让他逮到这么好一个机会,必须要好好替妹妹出口恶气。 夏澄听到这话,脸色冷了下来:“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周肃嗤笑:“我说什么了?景王妃若是无辜,为何不敢下车让我的人检查?” “方才太常寺卿的夫人也是经过检查才进城的,难道就因为她是景王妃,就可以无视陛下旨意了吗?” “周肃,你!”夏澄怒目瞪着他。 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若是传到了陛下耳中,对王爷免不了又是一顿猜忌。 周肃将视线移到马车上,目露凶狠:“就算景王得陛下信任,也不能藐视圣旨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那宝殿中的是他傅明诀!” “周大人。”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凌幼瑶在银朱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周肃微眯起眼睛,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黛眉拢聚,云鬓香腮,一双明眸透着丝丝冷意,目光直直射过来,竟让周肃有些心慌。 景王妃鲜少在人前露面,人们谈论最多的便是景王妃与其姐凌清微容貌相似。 如今一见,周肃竟觉得自己妹妹确实比不上景王妃。 凌幼瑶不紧不慢开口:“周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自当遵循陛下旨意。” 听到这话,周肃眼里划过一抹冷嘲:“还是王妃明事理。” “但——”凌幼瑶话音一转,“周大人莫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小指挥使,王爷是陛下的兄弟,又岂容你置喙?” “你......”周肃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为人臣子,就当尽到臣子本分,你直呼王爷名讳视为不敬,挑拨陛下与王爷的关系视为不轨。” “周大人,你居心何在?”凌幼瑶冷声质问。 王府随行亲卫见到这一幕,简直热血沸腾,恨不得直呼三声“王妃威武”。 周肃被凌幼瑶震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竟让他感受到了慌乱。 凌幼瑶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周大人下次说话可要掂量掂量轻重,万一连累到家人就不好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周肃却不能反驳一句。 他刚才确实是冲动了,本想着凌幼瑶只是个小姑娘,定然不敢跟他硬着来,没想到她竟如此厉害。 凌幼瑶这两天心情本来就不好,在傅明诀那里受了气不说,还碰到了苏凌汐,谁想周肃正好撞枪口上了。 这不是出气筒是什么? 夏澄没见识过凌幼瑶的口才,早就被惊得一愣一愣的。 “堵在这里做什么?” 城门里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傅明诀。 “王爷!”夏澄惊喜地冲了过去。 凌幼瑶见到傅明诀,脸上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要是全听到了,那她的形象岂不是崩了? 傅明诀骑着青鬃马,一袭玄衣将他衬得冷峻逼人,他看向凌幼瑶,眼里的寒意稍稍散了几分。 凌幼瑶换上一副笑脸,走到傅明诀身边,仰着头问道:“王爷,您是来接我的吗?” 周围人一听,立马竖起了耳朵:不是说景王会娶凌二小姐都是因为凌清微吗? 如今听这话,怎么觉着景王好像对凌幼瑶很关心似的? 傅明诀眉梢微扬,大方承认:“是。” 第二十五章 花魁 听到这话,众人一惊,看向凌幼瑶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 难道景王真喜欢上她了? 凌幼瑶似乎也没想到傅明诀回答的会这样直白。 傅明诀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冷冽的目光落在周肃身上:“本王让你搜查逃犯,可有线索?” 周肃吓得一身冷汗,方才那股盛气凌人之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王爷,还......没有。” 说完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就算他记恨傅明诀,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傅明诀若真想收拾他,只怕连姐姐也救不了他。 “没有你还敢在这为难本王的人?”傅明诀眸色陡然一冷。 周肃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饶命,是下官失职!” 他只想刁难一下凌幼瑶,谁想却踢到了铁板。 “既然知道自己失职,还不滚?” “王爷?”周肃不解。 这是要革了他指挥使的职务吗? “再不滚,丢的可不止是官职了......”傅明诀冷声威胁。 周肃攥紧了拳,恨恨看了傅明诀一眼,满心不甘,却也只能灰溜溜离开。 凌幼瑶静静站在一旁,盯着周肃的背影,微微皱眉。 傅明诀收回目光,对夏澄道:“送王妃回去。” “是!”夏澄抱拳领命。 有傅明诀在,总算是顺利进城了。 街上没什么行人,连平日里摆摊的商贩也早早收摊回家了,只有成队的士兵匆匆而过,个个神情严肃,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凌幼瑶挑起马车帘的一角,见到这一幕,问夏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这么多人巡逻?” 夏澄也不隐瞒,答道:“回王妃,偷换凉州军械的主谋找到了,但今日王爷带兵去抓人时,让人给跑了,这会儿正搜查呢。” 凌幼瑶倒是想起来那日在傅明诀书房中,看到的凉州军械一案,心下了然。 “那主谋是谁?”她又问。 夏澄一股脑儿将知道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是兵部侍郎冯宗海,逃跑的是他儿子,冯远善,听说他带走了一份重要线索,所以这才封城找他。” 凌幼瑶看着行色匆匆的士兵若有所思。 冯远善,她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城中出了乱子,一些胆小的百姓不敢出门,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顿时冷清了不少,而有一处却笙歌如旧。 玉柳街,荟仙楼。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处处红纱幔帐,幽香浮动,台上舞女穿着轻盈的纱裙扭着腰肢,面纱之下的精致容颜若隐若现,媚眼如丝,踏着乐声翩翩起舞。 荟仙楼的妈妈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鬓边戴了朵红色的牡丹,一颦一笑犹有风情。 “公子,您里边请——” “爷,您来了?湘儿正等着您呢!” ...... 荟仙楼的生意向来如此,只因这里有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花魁慕小小坐镇,不少达官贵人投掷千金,只为见慕小小一面。 但慕小小从不轻易见人。 雍王世子曾献上南海珊瑚一棵,也未能见到慕小小,可有一人却能时常留宿慕小小房中—— 此刻,裴策正懒洋洋坐在软垫上,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梁文曜被叫回家了,他无处可去,便来了荟仙楼。 屋内回荡着婉转乐声,他却无心欣赏。 美人十指纤柔,柳眉微微泛动,颜如玉,气如兰,一袭洁白素衣清幽淡雅,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可裴策看着她,却想到了另一人...... 曲终,慕小小放下琵琶,无奈叹了口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裴策恍然回神,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没,今天这酒不好喝。” 慕小小莞尔一笑,接过白玉盏,道:“你向来最爱花间醉,今儿怎么觉着不好喝了?” 裴策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酒确实没变,可他总觉得没有以前那般滋味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颇为懊恼道:“小小,我今日在佛光寺见到了一个比你还漂亮的姑娘。” “是吗?”慕小小瞬间明了,“公子可是喜欢上她了?” “不是!”裴策当即否定。 慕小小也不生气,继续道:“公子若是喜欢便派人去打听下那位姑娘是谁,若无婚配,娶进门便是。” “不要再说了,小小。”裴策眉头蹙起,心中烦闷。 只是一眼,便让他丢了魂,他自然想知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可冷静下来后,他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慕小小。 慕小小坐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捏着肩:“公子,我知道你向来都只喜欢美人,若不是我长得貌美,你当年又为何会救我?” 被戳穿了心思的裴策有些尴尬:“我救你,自然是因为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慕小小噗呲一笑:“是是是,小女子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个整天只知道喝酒看美人的纨绔公子罢了,哪是什么少侠?”裴策拿起白玉盏,仰头将酒喝了干净。 慕小小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大兖战神靖安王的儿子又怎会只是个纨绔公子呢? 裴策一个人默默喝酒,眼神渐渐迷离,嘟囔着:“这酒......味道好像真的变了。” 慕小小看破不说破,哪里是酒的味道变了,明明是喝酒的心变了。 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地喝,慕小小不忍劝道:“公子,别喝了,我待会儿还有表演,可不能留下来伺候你。” “那我先走了......”裴策推开慕小小,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外走。 慕小小连忙扶住他:“公子,我叫人送你回去。” 裴策凤眸微扬,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含糊不清道:“美人儿,我把红绸都挂回去了......你,不许再说我坏话......” 慕小小心知他这个认错人了,便道:“好,不说。” “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裴策轻轻推了慕小小一把,扶着栏杆慢悠悠往下走。 慕小小无奈,叫来贴身婢女去喊裴策的小厮。 裴策穿过嘈杂的大堂,身形晃悠,与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一起。 “你是谁啊?敢撞小爷?”裴策醉眼朦胧,说话轻飘飘的。 年轻男人面露慌张,见到裴策忽然冷静下来,走上前去扶着裴策:“裴兄,是我,冯远善。” 第二十六章 插刀 景王带兵抄了冯家的一事,迅速在京中传开,谁也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居然会是凉州军械案的主谋。 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夜色如水,江洲带兵四处搜查冯远善的下落,好不容易在杏花巷找到了他的踪迹,可下一秒,人却突然消失了。 “王爷,线索在这里便断了。” 傅明诀盯着地上那抹未干的血迹,眸子微沉:“以此处为中心,散开搜,他若束手就擒,便留他一命,若妄图逃跑......就地斩杀。” 江洲拱手领命:“是!” 数队训练有素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迅速离去,狭窄的巷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傅明诀和江流二人。 “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江流问。 傅明诀观察着四周环境,并未回答,忽而有一道缥缈乐声传来。 “附近是不是有乐坊?” 江流微微一怔,旋即道:“是的,隔壁玉柳街全是青楼乐坊。” “走,去那里看看。” 玉柳街是寻花问柳的好地方,每到了夜晚,热闹非凡,三教九流之人皆聚集于此,光是青楼便有十几家,更别提乐坊酒肆了。 而今夜涌进玉柳街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只因荟仙楼的头牌慕小小将当众献艺。 慕小小卖艺不卖身,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月初五便会有一场免费表演。许多人为了这一场表演,哪怕挤破头也要进荟仙楼。 今夜荟仙楼里人头攒动,众人一心都扑在慕小小身上,压根没人注意到裴策被冯远善给带走了。 冯远善扶着醉醺醺的裴策到了后院姑娘们休息的地方,现在大家伙都在前头等着慕小小出场,这里没什么人。 “裴兄你今晚怎么喝这么多?我送你去休息。” “多谢了......” 裴策挂在冯远善身上,一时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但对方既叫他一声裴兄,想必是以前一起喝过酒的。 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小丫鬟,裴策是荟仙楼的常客,她自然认得,便问了句:“裴公子喝醉了?奴婢带您去房间休息吧?” 冯远善冷冷看了小丫鬟一眼,拒绝道:“不必了,我自会照顾好他。” 小丫鬟也不多说,便让开了道。 只是走出几步后,她回头看着冯远善,面露疑惑:“他是不是受伤了?” 冯远善确实受伤了,逃出冯家时,被傅明诀一箭射中了肩膀,不过他已经换过衣服了,只是扶着裴策伤口又溢出血来。 好不容易将裴策带到一间偏远的房间后,他连忙关上门,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 裴策躺在床上,半醉半醒地看着他,突然出声道:“你揣那么大块铁干嘛?” 冯远善被吓了一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裴兄,我现在遇到了大麻烦,你能帮我吗?” 裴策对兄弟向来是两肋插刀,当即坐起身来:“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我必然会帮你。” 冯远善满意地笑了,将那块铁偷偷塞到裴策袖中,道:“裴兄如此仗义,我感激不尽。” “没事儿!”裴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冯远善扶着他躺下:“裴兄,你先安心在这里睡一觉,等我忙完了,自然会回来找你。” “嗯......”裴策闭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冯远善勾了勾唇,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彼时,傅明诀已经带着江流到了玉柳街。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傅明诀皱眉道:“为何人这么多?” 江流解释道:“今天是荟仙楼每月公演的日子,他们应当都是为了慕小小而来。” 傅明诀想了一会儿,并没有想起慕小小这号人物,只抬脚往荟仙楼走。 “王爷,您这是要去荟仙楼吗?” “嗯。” 见傅明诀神色如常,江流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王爷也想去听慕小小的琵琶。 来这里的人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傅明诀。 “景王怎么来这里了?”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哟呵,还真是鬼见愁的煞神! “不是说景王洁身自好,从不来去烟花之地吗?怎的今日......”有人不解。 有人猜测道:“说不准是厌倦了景王妃,毕竟谁能抵得住小小姑娘的魅力?” 此言一出,众人点头认可,在他们心中慕小小才是京城第一美人。 傅明诀将这些话尽收入耳,冷眼扫过那边说笑的公子。 那人笑容一僵,腿止不住发颤:“小的失言,王爷饶命......” “滚!”傅明诀低喝一声,目光如剑。 “是是是......” 那人连滚带爬的走了,其他人见此,立马闭上了嘴。 傅明诀到荟仙楼时,这里已挤满了人,但一见到傅明诀,便自动让开了路。 倒是楼里不少姑娘见到丰神俊朗的景王殿下,顿时看痴了去。 青楼老鸨云娘自然是认识傅明诀的,压下内心恐惧,壮着胆子走了过来:“王爷大驾光临,我这就给您安排上好的位......” 傅明诀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香粉味,厌恶道:“离本王远点。” 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不知王爷今日来是......” 江流上前一步,表明了今天来意:“我们是来找人的。” 云娘扶了扶鬓边的红花,理所当然的将傅明诀当成了过来玩的客人,便道:“不知王爷要找哪位姑娘?” 傅明诀周身气息骤然冷凝。 江流连忙道:“要犯逃脱,我们怀疑他藏在这里。” 闻言,众人一片哗然。 云娘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怎么可能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今夜来荟仙楼的人众多,若是真有逃犯趁乱混了进来,那她这荟仙楼也不用开了。 傅明诀没理她,大步往里面走去。 江流随即跟上。 云娘追了上去,慌乱解释道:“王爷,您一定是误会了,今日......今日来这的都是咱们荟仙楼的常客了。” 她可不能让景王把这场演出毁了。 刚到后院,突然一道冷光破空而来,直袭傅明诀面门而来! 第二十七章 元吾卫 “王爷,小心!” 傅明诀眸光一冷,抽出江流腰间的刀,手起刀落,一支冷箭断成两截。 此时,月光之下传来一声轻笑:“不愧是景王殿下,果然厉害。” 江流定睛一看,愤怒出声:“冯远善?!” 冯远善站在屋檐上,道:“你们来的比我想象的来快一些。” 傅明诀握着刀,黑眸里隐隐翻涌着杀意:“本王给过你生的机会,你却不要,那本王只好杀了你。” “傅明诀,难道你不想找那份名单了吗?”冯远善毫不畏惧,从赵明暴露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冯家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要是杀了我,关于元吾卫的事,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 傅明诀冷笑着:“你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吗?” “呵呵......”冯远善道,“我若没有资格,又为何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傅明诀,其实你也想知道为何早该灭亡的元吾卫为何还会存活于世吧?” 听罢,傅明诀握着刀的手微微收紧。 元吾卫是前朝的一支精锐军队,当年先帝攻破帝京时,这支队伍早已分崩离析,为了保险起见,先帝曾命靖安王四处搜查元吾卫的下落,一旦找到,就地诛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前朝早已覆灭,元吾卫也在亡国时全军覆没。 但傅明诀没想到,这次偷换军械一案,竟然会牵扯出前朝余孽。 他们在京城蛰伏多年却毫无动静,此次敢冒险偷换凉州军械,只怕是想行复国之举。 冯远善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若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话音落,一阵清风扫过,吹落瓣瓣红雨,冯远善从高墙一跃而下,飞檐走壁,迅速往人群中蹿去! “不好,他要逃!” 江流惊呼一声,再看时,傅明诀已经不见了身影,来不及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一旁的云娘跌倒在地,吓得七魂丢掉了三魂,喃喃道:“这都是什么事呐......” 此时,围在荟仙楼的宾客已经等得不耐烦,原本定好的时辰,慕小小却还未登场,这主持大局的云娘也跟着景王走了,这叫什么事! “我们可是都等着看小小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云娘去哪儿了?不会是......跟景王共度良宵去了吧?” “难道景王也知道云娘床上功夫了得?” 随之,众人哄堂大笑,而下一秒,却有一道凌厉的尖叫打破了热闹喧嚣—— 噗通! 站在门口那人突然倒下,背上还插着把明晃晃的刀,血从他身下蔓延,绽开一朵刺眼的血花,已是没了生息。 “啊啊啊!” “杀人了!杀人了!” 原来和谐的人群瞬间沸腾,恰如林中飞鸟扑翅起,惊恐的叫声、慌乱的脚步胡乱交织在一起,人们四处蹿走,不顾一切往外逃! 一直在后台准备的慕小小听见这番动静,提着裙子冲了出来。 可刚一出来,就被人扼住了喉咙:“别动。” 慕小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大概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你为何要抓我?” “别问那么多。” 冯远善刚想带着慕小小去裴策那里,结果却见傅明诀从人群中提刀而来,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该死!”冯远善咒骂道。 傅明诀一眼便锁定了冯远善,唇角勾起:“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冯远善紧紧扣着慕小小的纤细的脖颈,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她吗?” 说着,大掌不由得收拢了几分。 慕小小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呼吸困难。 “她?”傅明诀挑眉看向慕小小,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她的死活,与本王何干?” 冯远善咬牙道:“傅明诀,我实话告诉你吧,你想要的那份名单就藏在冯家书房的暗格中,但除非有钥匙,不然你绝不可能打开!” 傅明诀缓缓走向他,冷笑道:“钥匙不重要,本王只知道,今夜你必死无疑!” “疯子!” 谈判不成,冯远善心中恨极,傅明诀这时下定决心要杀他了,既然注定活不过今夜,倒不如放手一搏。 随即,他一把推开慕小小,持剑朝傅明诀刺去—— 铿! 兵刃相撞,发生一道清脆的声音。 傅明诀握着刀,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容:“你胆子很大,上一个敢对本王出手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你......”冯远善怒目瞪圆,虎口处传来阵阵疼痛。 慕小小跌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惧怕。 此刻,江流和江洲齐齐赶来,带兵将此处团团围住。 傅明诀用力一挥,冯远善不敌,连连后退数十步,捂着肩上的伤,含恨瞪着他。 “时辰已到,你该死了......” 不等傅明诀出手,冯远善忽然仰天大笑:“傅明诀,你不是想要钥匙吗?我给你便是!”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张嘴吞了下去。 “不好!”江流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逼他吐出来,而冯远善却已经将钥匙吞了下去。 冯远善轻蔑道:“咳咳……想要?就自己过来取。” “呵......”傅明诀嗤笑,刀倏然脱手,噗呲一声插进了冯远善胸口,“等你死了,本王照样能拿到钥匙。” 冯远善砰然倒地,眼睛死死瞪着傅明诀,仅用一丝余力说道:“元......吾卫,不亡......大郢、永存!” 在死亡边缘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化作了一摊没有生息的血肉。 傅明诀冷冷盯着冯远善的尸体,道:“把他剖了,取钥匙。” “是!”江流应道,随即叫来两人将尸体抬了下去。 杀意已平,一切归于平静。 直到傅明诀带着人走了,慕小小才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无奈地笑了笑。 许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再见杀人,竟让她有些腿软。 这时,一名小丫鬟神色慌张跑了过来:“姑娘,裴公子不见了!” 慕小小当即醒了神:“怎么回事?” “姑娘让奴婢去叫和风来接裴公子,可和风一直守在门口,并未见裴公子出去!”小丫鬟急得快哭了。 慕小小冷静道:“既然没有出去,人一定还在这里,先找找。” 第二十八章 兵符 慕小小和婢女将整个荟仙楼翻了遍,最终在一处偏远的厢房里,找到了呼呼大睡的裴策。 “公子?”慕小小推了推他。 “嗯......”裴策呓语一声,没有睁开眼睛。 慕小小无奈,便叫了婢女去打水来给裴策擦脸。 今夜冯远善死在荟仙楼,原定的表演也只好撤了,慕小小也能留下来照顾裴策。 “姑娘,水来了。”小锦端着盆进来。 慕小小拧了帕子,仔细地给裴策擦脸。 少年生得俊秀,平日里喝酒策马时,潇洒不羁,眼尾一颗泪痣,张扬又邪肆,每每笑时,好似永定河畔的最恣意的一缕风。 裴策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他身旁,下意识以为是冯远善回来了,一把捉住慕小小的手腕。 “你回来了?” 慕小小未有多疑,道:“公子,你不是说回去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裴策听出了她的声音,努力睁开眼:“小小......你表演完了?” “表演取消了,我过来看看你。” “哦......”裴策又闭上了眼,手耷拉下来,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掉了下来。 慕小小低头看去,一个类似于兵符的东西躺在地上,她捡了起来,上面刻着两个字:元吾。 “元吾......”慕小小垂头思忖着,这个两个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元吾卫不灭,大郢永存。’ 是冯远善临死前的话! 慕小小当下一惊,拍了拍裴策的脸,肃色道:“公子,你今晚可有见过其他人?” 裴策有些脸疼,含糊道:“人?我今晚看到了很多人......” “不是!”慕小小换了个问法,“今晚是谁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裴策转了转眼睛,道:“嗯......我兄弟。” 全京城只要叫你一声“裴兄”的,都是你兄弟! 慕小小无语:“你可还记得是哪位朋友?他是不是叫——冯远善?” “嗯!”裴策总算想起来,“冯兄说让我帮他一个忙,还说等会儿要来找我呢。” 得了,这是又为兄弟“两肋插刀”了! 慕小小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公子,你那位好兄弟可真真是好呢!死都不忘拉着你一起!” “什么意思?” “公子,您可就长点心吧!”慕小小继续道,“那冯远善已经死了。” “死了?”裴策一怔,醉意顿时消了大半,“怎么死的?” 慕小小见他这模样,显然是不知道冯家发生的事,也不管他能听进去多少,一股脑儿全倒给他了。 “今日冯家被抄家时,冯远善趁乱逃了出来,景王封城搜捕,谁想到却被你给碰上了。后来景王追了过来,将人当场诛杀了。” 裴策脑子有些乱,他兄弟怎么成逃犯了? 慕小小叹了口气,将那枚兵符塞到他手中,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你可认得这东西?” 如果她猜的没错,景王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而且这东西很重要,但冯远善又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裴策? 裴策低头一看,从小在军中长大的他再熟悉不过,原本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元吾卫,是他父王曾奉命剿杀过的一支前朝军队,为何能调动元吾卫的兵符会出现在这里? “小小,这东西你从哪来的?”裴策问。 “公子,这东西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 裴策:“......” 前朝余孽出现在京城,兵符现在还在他手中,而且他父王还是当年诛杀元吾卫的主帅,裴策感觉自己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说着,他起身就要走。 慕小小连忙扶住他:“公子,我让人送你回去,你别着急。” 裴策一把推开她,眼神无比清明,认真道:“不用了,和风在外面。小小,今夜之事,你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慕小小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地点点头:“我省得,公子回去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嗯。” 裴策伸了个懒腰,冲着她挑眉一笑:“小小,公子我这两天可能都不能来看你了,有什么事儿,就叫人送信给我。” “嗯,好。”慕小小看着少年明朗的眉眼,心蓦然落了下来。 长灯燃尽,树影摇曳,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身穿玄甲的士兵来回巡逻。随着冯家全族入狱,冯远善逃跑被杀,一切似乎真的回归了宁静。 傅明诀回到王府时,已是夜深。他本想回去,却莫名其妙走到了兰晖院。 凌幼瑶此时还没睡,听见动静,披上衣服便迎了出来,见傅明诀披月而来,面容冷峻,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他眉宇间多了一抹疲倦。 “这么晚了,还不睡?”傅明诀诧异道。 凌幼瑶道:“睡不着。” 傅明诀没问,只是走进里屋,脱了外衣便躺了下去。 自从听到冯远善那个名字后,凌幼瑶总觉得心慌,叫人去打听了冯家才想起来,冯家原是前朝世家大族,后来国灭,便隐姓埋名,一直潜伏在京城之中。 她记得冯家被抄家后,背后的势力并未消失,而那股势力将会是傅明诀最大的威胁。 凌幼瑶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傅明诀,忽然问:“王爷,冯远善死了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傅明诀陡然睁开双眼。 “我就是听说......” “死了,”傅明诀打断了她,再次闭上眼,“本王亲手杀的。” 凌幼瑶垂下眼眸,果然...... 冯远善虽死,但还有一人可以操控这股势力,那人究竟是谁?是藏在京城的某处,还是皇宫? 沉默过后,傅明诀出声道:“你这是打算守着本王睡觉吗?” 凌幼瑶收回飘远的思绪,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我担心王爷,今日城中动乱,您深夜未归,我这心里慌得很。” “担心本王做什么?”傅明诀声音很淡,“想杀本王的人确实很多,但本王从不放在眼里。” 凌幼瑶抿了抿唇,道:“你以后出门可以多带点人,只有江流一人未免太少了些。” 许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提醒傅明诀小心。 “你怕本王死了?” 第二十九章 前朝 屋内静得出奇,除了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 凌幼瑶对上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别扭:“当然怕了,要是王爷您出事了,我岂不是要守寡?我可不想当寡妇......” 寻常百姓家还能改嫁,但她已上了皇室玉牒,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傅明诀。 傅明诀眸子里盈满了细碎的笑意,意味深长道:“放心,本王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就好。”还算他有点良心。 谁知傅明诀又说了句:“就算死,本王也会拉着你一起,绝不会留你一人独活于世。” “你!”凌幼瑶气极,果然不该关心他! 傅明诀哼了哼:“上来,陪本王睡觉。” 迫于他的淫威,凌幼瑶不情不愿爬上了床,结果刚躺下,身上便多了条手臂。 重死了! 凌幼瑶咬牙切齿道:“王爷,您能把手拿开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能。” 傅明诀嘴上虽说着不能,但手却稍稍抬起来了几分。 凌幼瑶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唇角微微弯起,口是心非的男人。 ...... 不过两天光景,京城风云悄然生变,徐家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冯家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刑部大牢里哀声不断,女人和孩童断断续续的哭声扰得人心烦。 作为本案主谋,冯宗海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牢房阴湿,腐烂发臭的稻草之下是虫鼠栖息的家园。 冯宗海垂着头,坐在湿冷的地上,年迈的身躯早已血痕累累,已然是受过刑了。 但他只承认了此次偷换军械之罪。 昏暗的大牢里,狱卒喝了酒,趴在桌子上打呼,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门。 “你......”冯宗海错愕地看着眼前黑衣人,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大人,是我。”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冯宗海心中大骇,不顾伤痛站起来,推着她往外去:“你是何人?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赶紧走!” 最后这一句话,是他靠近那人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 可那女子却反握住他的手:“大人放心,他们都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冯宗海将信将疑地往外看去,外面果然没有一点动静。 良久,他才沉沉叹道:“你来做什么?” “我若不来,大人就打算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吗?”黑袍女子平静道。 冯宗海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跪下,嗓音颤抖:“殿下,是臣对不住你,若不是臣一时疏忽,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黑袍女子蹲下身,扶住他的手臂,眼里恨意一闪而过:“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傅明诀太过谨慎,明明已经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破绽!” “这个仇,我会报。” 冯宗海却道:“殿下,不可!如今冯氏全族入狱,景王若有心查,必能查出冯家的底细,此刻殿下决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殿下身份暴露,那......大郢便是真的亡了!” “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着冯家上下为我而死吗?” “殿下!”冯宗海挣脱开她的手,重重磕了个头,“我儿已携兵符逃走,殿下只要找到他,拿回兵符,届时,有元吾卫在,必能护殿下周全。” 说起冯远善,黑袍女子凄然一笑:“大人,我来时听说,景王今夜已于荟仙楼中诛杀了冯大公子。” “什么?!”冯宗海惊愕道,胸中气血翻涌,竟生生吐出口血来! “大人!”黑袍女子连忙扶住他,想了无数句安慰的话,最终只化作两个字:“节哀。” 冯宗海擦了擦嘴角的血,长叹道:“既无国,何来家?” “我儿虽死,但兵符还在。元吾卫乃我大郢之本,虽然当年靖安王四处追杀元吾卫残部,但依旧存活下来不少人,有他们在,匡复大郢指日可待。” 冯宗海郑重交代:“殿下,你一定要拿回兵符!” “我知道。” 虽然她不知冯远善将兵符藏在何处,但他既没有出过京城,兵符想必还在京城之中。 冯宗海起身,背对着她,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决绝:“殿下,你该走了。” 黑袍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二字:“珍重。” 外面月色皎皎,哭声渐渐消停下去,只有噩梦中的人偶尔发出一声害怕的呓语,而阴暗逼仄的牢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次日清晨,凌幼瑶被迫跟着傅明诀早起用膳。 看着神清气爽,正慢条斯理喝着粥的傅明诀,凌幼瑶表示她真的很困! “看着本王吃,你就能饱吗?”傅明诀挑眉看向她。 凌幼瑶讪讪端起碗,小声道:“每天起这么早,不困吗?” “本王政务繁忙,有很多事要处理,可不像某些人。” “......” 凌幼瑶戳了戳碗里的饺子,幽幽道:“谁让我嫁了个好夫君,不愁吃不愁穿,除了睡觉我还能干嘛?” 王府这么大,自有高管家操心里外事务,而且傅明诀也没打算让她接手管家一事,连银朱和绿宝都有事做,就她最闲。 傅明诀眉眼染上几分愉悦,道:“也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什么?”凌幼瑶问。 傅明诀拿出手帕,从容地擦了擦嘴,而后道:“服侍好本王就行。” 凌幼瑶手一颤,筷子险些掉在地上,服侍......她又不是婢女! 这时,江流急匆匆走进来:“王爷。” 傅明诀看见江流,眸中的愉悦之色转而消失,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何事?” 江流道:“冯宗海死了。” 傅明诀眼眸一沉,随即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凌幼瑶听到冯宗海的名字,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冯宗海作为本次偷换军械一案的主谋,却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大牢中,是自尽还是被人灭口? 凌幼瑶脑子里有很多碎片的东西,关于冯家,关于前朝......越是想知道,便越是想不起来。 她转头对银朱道:“帮我去找些史书来。” 想要知道冯家到底与前朝到底有何联系,必须从源头查起。 第三十章 虞氏 彼时,御书房内,以首辅蔡沅为首的众臣垂着头站成一排,个个噤若寒蝉。 上座的傅修昀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将上好的砚台砸了个稀碎。 “连个人都看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群臣哗啦啦跪了一地。 傅修昀见此幕,心中怒火更盛了:“息怒?人都死了,你们叫朕如何息怒?!” 众臣又是一片沉默,不是不想说,是该说的都说完了。 好好的人一夜之间没了,昨夜负责看守的狱卒拉下去严刑拷打,也没问出个结果。 冯宗海虽已承认偷换军械一案,是他主谋,但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如果没有非干不可的原因,又哪来的胆子敢换走送往凉州的军械? 此案疑点重重,其中必然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今,不仅冯宗海死了,就连他儿子冯远善也被景王杀了,线索就这么断了。 正在气氛僵持不下时,傅明诀来了。 众人见到景王殿下,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恐惧了。 “臣参见陛下。”傅明诀双手交叠行礼,神色极淡。 傅修昀怒火平息下来,声音中透着几分疲倦:“平身吧。” “谢陛下。” 傅修昀冷冷注视着傅明诀,道:“冯宗海自尽了,冯远善也死在了你手中,你可有何要说的?” 而傅明诀的回答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冯远善妄图逃跑,该杀。” “朕还听说,你革了周肃的职?”傅修昀冷声道。 傅明诀淡淡道:“周肃玩忽职守,不配其职。” 众人闻言,惊骇不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正在气头上,景王却还敢如此狂妄,简直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一个五城兵马指挥使确实不是什么大官,但谁叫周肃还有个深得陛下宠爱的姐姐呢!景王就这么把人官职给摘了,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吗? 傅修昀极力压制着怒火,又问:“你这么做,可有考虑过后果?” 傅明诀道:“臣做事,一切皆以大兖为先。此等不忠不臣之人,如若不除,必成大患。” 此言一出,群臣忍不住偷偷看了傅明诀一眼,那个能成大患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好好好......”傅修昀气极,却不能奈他何,“那你给朕说说,冯宗海一案,你都查出些什么?” 傅明诀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届时再治他的罪不迟。 可谁想,傅明诀这次还真的有备而来。 “臣昨日查抄冯家时,发现冯宗海与北境联系密切,故而查之,才知道冯家的背景并不简单。” 傅明诀徐徐道来:“前朝曾有一工匠大家,专为皇室打造兵器,后来却因偷工减料被贬出京,至此便没了踪迹。” 前朝有这么个家族多数人没听说过,但当年随着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却是有所耳闻。 蔡沅接话道:“老臣也曾听闻,前朝虞氏一族擅冶炼之术......难道冯家就是虞氏的后人?” 众臣一片哗然。 “冯家若是前朝虞家,那冯宗海偷换军械之举,岂不是妄图复国?” 复国二字一出来,整个御书房内瞬间炸开了锅。 傅修昀眉头紧锁,道:“可还查出其他线索?” 傅明诀继续道:“查出冯家与前朝有关系后,臣翻遍了冯家,在书房里发现了元吾卫的踪迹。” “元吾卫?居然是元吾卫!” 接二连三的消息轰炸过来,众人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傅修昀也是惊愕万分,问道:“你可查清了,确有此事?” 傅明诀道:“关于元吾卫一事,臣已从冯远善口中得到了肯定答案,据他所说,当年元吾卫并没有全军覆没,留下来的残部一直潜伏在暗处......” 御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原本想着来为弟弟求情的周淑妃也被挡在门外。 “娘娘,您请回吧,陛下正在与朝臣议事,怕是不能见您。”王公公笑眯眯道。 周淑妃笑容不过一瞬间的僵硬,随之恢复如常:“这都快午时了,陛下还未用膳吧?国事再重要也比不上陛下龙体安康,你也该劝劝陛下保重龙体才是。” “淑妃娘娘说的是。”王公公脸上堆满了笑,依旧没有让她进去的打算。 周淑妃心中不满,她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拦在这里做什么? “王公公,陛下议事还要多久?” “这个......奴才也不知。” 周淑妃不满,若不是自家弟弟惹上了景王,她怎么也犯不着跟一个阉人打交道! “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先回去了,等陛下得空了,还请公公告诉陛下一声,本宫来找过他。” 王公公笑着应下了,却在周淑妃走远后,脸上笑容转而即散:“还真以为仗着陛下宠爱,就能随意进出御书房了?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 他说这话时,正好有一个小宫女端着茶水走了过来:“王公公,李总管让奴婢过来给陛下和各位大人添些茶水。” 王公公睨了她一眼,随口道:“嗯,你进去吧。” 小宫女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 直到未时三刻,御书房的门才打开。 众臣出了宫,还是未能从今日之事中缓过神来,好好的冯家居然是前朝余孽,不仅如此,元吾卫也存活于世,而且很有可能就潜伏在他们身边。 真是思细级恐! 本想问问傅明诀详细情况,可陛下却把人留了下来。 凌清晏出门时,回头看了眼傅明诀,有些担心他这个妹夫会被陛下问罪。 不过转念一想,景王向来如此,陛下也拿他没办法。 凌清晏刚出宫,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绿宝正守在那里。 绿宝也瞧见了他:“公子?” 夏澄虽不认得凌清晏,听见绿宝唤他“公子”,便知道这是王妃的哥哥。 马车里,凌幼瑶早听见了绿宝的声音,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她大哥! “大哥!” 凌清晏见着那张如花般的面容,脸上浮上一抹笑意:“瑶儿,你不会是特意来等为兄的吧?” 凌幼瑶如实道:“我是来接王爷的。” “......” 妹妹白养了! 第三十一章 贤惠 为了弄清冯家与前朝的联系,凌幼瑶一上午都埋在书中,纵然她一看书就头疼,还是忍着看下去了。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了关于冯家的线索。 冯家,也就是前朝虞氏一族,因犯错被贬云州,后来国灭,又不知为何到了京城,改名换姓,甚至还入了朝堂。 而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保护一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凌幼瑶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与前朝皇室关系密切,并且就潜伏在宫中。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秋宫宴上将会发生刺杀,而凶手正是冯宗海宁肯自杀也要保住的那人。 察觉到这一点的凌幼瑶,迫不及待想要找傅明诀说清此事。 傅明诀还没等到,却等来了凌清晏。 “大哥,你在宫里见到王爷了吗?” 凌清晏轻哼了声:“你个没良心的小家伙,就知道关心夫婿,难道就不问问大哥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吗?” 凌幼瑶灿然笑道:“大哥你最近过得好吗?” “......” 得了!这虚情假意的模样儿。 凌清晏不想再与她计较,便道:“王爷还在御书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忽而又瞥见她不自然的左手,眉头一皱:“你这手怎么了?” 凌幼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不小心摔的......” “怎么不小心才能把手摔断?”凌清晏不悦,“跟大哥还不说实话?” 凌幼瑶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翻墙的时候,一个不稳摔下来了。” “又翻墙?!”凌清晏猛然拔高了声音。 “为什么是......又?”难道她以前经常干这事? 凌清晏注意到自己失态,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小时候,我带你翻墙出去玩,被娘发现了,害得我被罚跪,所以对你翻墙这事有点阴影。” “哦......”凌幼瑶点点头,扯开了话题,“大哥,今天不是休沐吗?你怎么进宫来了?” 说起这个,凌清晏面色沉重了几分:“还不是为了冯家的案子,冯宗海死了,陛下震怒,这才让我们进宫商议此事。” 凌幼瑶神色微敛,问:“大牢守卫森严,冯宗海怎么会死呢?” 凌清晏也没有丝毫防备,便与她说了细节:“昨夜负责看守的狱卒中了迷药,有人潜入了大牢,我想冯宗海定是在见过那人后,才决定自杀的。” 果然如此...... “大哥,你觉得那人会是谁呢?”凌幼瑶试图从凌清晏这里多打听些消息。 凌清晏想了想,道:“这个嘛......小姑娘家家问这个做什么?” 凌幼瑶撇嘴,亲哥果然不好糊弄。 “大哥,我担心王爷,那人既然能悄无声息潜入刑部大牢,万一他日后想报复王爷怎么办?”凌幼瑶扯了扯他的袖子,满眼担忧。 凌清晏啧啧称奇:“看不出你这么担心王爷。” “王爷是我夫君,我当然关心了!”凌幼瑶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仿若确有其事似的。 凌清晏妥协:“好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嗯,我保证不说!” 凌清晏理了理思绪,道:“冯家其实就是前朝虞家,这些年一直蛰伏于京中,此次偷换凉州军械,只怕也是为了复国。” “复国?”凌幼瑶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惊诧不已。 “嗯,原本早该灭亡的元吾卫还存活于世,我猜测能潜入刑部大牢的人,应当也是元吾卫中人。” 元吾卫中皆是高手,想要潜入刑部大牢对于他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但有一点却令人困惑—— 虞氏不过是前朝一个普通世家,元吾卫向来只听皇族号令,想必冯宗海背后应当另有其人。可前朝皇室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岁孩童,统统被斩首示众,根本没有幸存者。 那背后之人,又会是谁呢? 凌幼瑶陷入了沉思。 元吾卫,她倒是在书中看到过,据她所知,想要指挥元吾卫必须持有兵符,且需是皇族血脉。 如此想来,冯宗海拼死也要保护之人,应该是前朝皇室遗孤。 “元吾卫行事过于残忍,比起王爷的玄羽卫,手段更为狠厉,如今元吾卫存留于世一事被王爷揭露,若他们心怀报复,我担心......”凌清晏面露担忧之色。 凌幼瑶微笑道:“没事,大哥你不是也说了,王爷有玄羽卫吗?如今他们既已暴露,应该不会轻易动手。” “但愿如此......” 二人说话间,傅明诀已经出来了,见到王府的马车,便径直走了过来。 “王爷。”夏澄抱拳道。 傅明诀淡淡扫了一眼马车,问:“王妃来了?” “是,王妃说来接您。” 傅明诀勾了勾唇,眼底的寒意融化了几分。 凌清晏听见声音,便道:“既然王爷出来了,我就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末了,不忘补充一句:“以后别翻墙。” “知道了。”凌幼瑶应道。 傅明诀知道凌清晏在车上,便没上来,一直在外面等着他。 凌清晏这还是第一次私下里见傅明诀,那股压迫感更强了,只得干笑道:“王爷,我过来跟瑶儿打个招呼......” 傅明诀微微颔首:“嗯。” 凌清晏讪讪摸了摸鼻子,上次傅明诀没有陪凌幼瑶回门,他还想着碰见人了,定要好好质问一通,如今见着了,却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凌清晏一溜儿没了影。 凌幼瑶扶额,谁能想到,以后叱咤官场的凌大人现在居然是这副怂样? 傅明诀看了一眼凌清晏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而问凌幼瑶:“大哥与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闲聊几句罢了。”凌幼瑶并未注意到傅明诀对凌清晏的称呼。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接本王?” 凌幼瑶早早就想好了借口,便道:“王爷您不是说,要我服侍好您,所以我这就来接您了。” “王妃还真是贤惠......”傅明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凌幼瑶嘴角抽了抽,试探着说道:“王爷,我听大哥说,陛下今天生气了?” “嗯。” 凌幼瑶又问:“那陛下没有为难您吧?” “他不敢。” 第三十二章 倒霉 凌幼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傅修昀之所以不敢公然与傅明诀为敌,皆是因为傅明诀手中握着玄羽卫。 玄羽卫是大兖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实力与元吾卫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比元吾卫更胜一筹。按理说,掌管玄羽卫的应该是傅修昀,可先帝却将玄羽卫交给了傅明诀。 至于其中原因,没有人知道。 也正是因为玄羽卫在手,傅修昀一直忌惮着傅明诀。 凌幼瑶思忖了片刻,才道:“王爷,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傅明诀侧头看向她。 凌幼瑶道:“我听大哥说了冯家的事,还有......元吾卫。” “他都对你倒是没有防备心,连这个都跟你讲。”傅明诀道。 凌幼瑶解释道:“我担心王爷的安危,所以才会问大哥的。” 此话深得傅明诀心,他伸手将人拉了过来:“既然担心本王,那就说说看,你担心本王什么?” “大哥说那些人很有可能潜伏在京中,而不久后就是中秋了,万一他们混入宫中,我担心......” 今天是初六,距离中秋只有九天,她必须提前告之傅明诀,让他有所准备。 傅明诀眸光微敛,沉沉看着凌幼瑶:“你为何会这么想?” 皇宫守卫森严,哪怕是大臣携家眷入宫,也是要经过检查的,想要混进宫中,怕是没那么容易。 凌幼瑶继续道:“前朝虞氏既然都能改名换姓,入朝为官,难免不能保证京中其他世家不是前朝之人。” “我知道王爷您肯定在想,皇宫有禁卫军把守,外臣不能携带兵器入内,倘若那人一直潜伏在宫里呢?” 这一番话让傅明诀陷入了沉思。 陛下已下旨全城搜捕前朝余孽,却唯独没有将皇宫纳入搜查范围。 若真如凌幼瑶所说,元吾卫潜伏在宫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凌幼瑶见状,又道:“王爷,我今日翻阅史书得知,想要调动元吾卫必须持有兵符,且需是皇室中人。” 傅明诀道:“没错,本王搜过冯家,但并未找到兵符。” 冯远善临死前,将暗格的钥匙吞下,后来虽取出了钥匙,但在冯家并没有找到兵符,只有仅存元吾卫的人员名单。身份可以造假,所以这份名单对于他来说远不及兵符重要。 至于前朝皇室血脉,当年全数被斩杀,有没有漏网之鱼,这个还要好好查一查。 但有一点傅明诀敢确定,冯远善逃走的时候,身上绝不止携带了暗格的钥匙,说不定兵符也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傅明诀当即下了车,骑马往荟仙楼去。 凌幼瑶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只希望傅明诀能尽快找到兵符。 一块小小的兵符牵扯如此之多,这背后关系还真是复杂,若是被有心人拿了去,只怕会引起大乱。 而此刻,手握元吾卫兵符的裴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和风见了,不忍道:“公子,您还是歇会儿吧,再这么熬下去,您身子会扛不住的......” 裴策顶着两个熊猫眼,怨声载道:“这么大个烫手山芋在这,我怎么睡得着?” 他派人去打听过了,冯家意图谋反,冯宗海畏罪自杀,就连将兵符塞给他的冯远善也被景王当众处死。 这回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偌大的靖安王府如今只有他一人在,万一傅明诀查出兵符在他手上,朝中那帮大臣再给他扣一个勾结前朝余孽的罪名...... 哎呦!他真是被冯远善给害死了! “公子,您既然睡不着,那您吃点东西吧?”和风劝道。 “吃什么吃?老子都要死了!”裴策烦躁地踢开椅子,大步往外走去。 和风一脸茫然,好好的,怎么会死? “公子,您去哪?等等我——” 裴策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许跟过来!” 和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自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怪怪。 裴策牵了匹马,一路往城外奔去。 京中没有不认识裴策,平日里那些跟裴策喝过酒的公子哥,见到他来了,刚想上去打个招呼,结果还没靠近,就被溅了一身土。 “咳咳!裴兄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裴策也没注意到他,骑着马扬长而去。 一路狂奔,等到了城门口,裴策才发现,封城令现在还没解! 无奈,裴策只得骑着马晃悠悠往回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荟仙楼。 谁想,正好撞见傅明诀带着人从荟仙楼出来,他下意识想跑,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站住。” 裴策讪讪回头,对上傅明诀冰冷的目光,心咯噔一跳,该不会是露馅了吧? 傅明诀道:“下来,本王有话要问你。” 在京城呼风唤雨的裴小公子这辈子只怕过两个人:一个是他大哥,还有一个就是傅明诀。 他大哥不用说,每次生起气来,比他爹还恐怖,轻则军法伺候,重则先打再关禁闭。 原以为大哥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人,直到十一岁那年在皇宫遇到了傅明诀—— 傅明诀性格孤僻,鲜少与人来往,除了太子会与他多说两句话之外,根本没人搭理他,甚至还有不少皇子公主暗中欺负他。 而裴策当年不过是看热闹的时候跑慢了一点,结果傅明诀就往他房里扔了两条蛇!害得他顶着一张包子脸被所有人笑话。 经过那一次后,裴策见着傅明诀那都是绕着走。 后来陛下登基,傅明诀亲手将当年欺负他的那些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这么多年了,裴策从未与傅明诀有过任何交集,偏偏在他拿着兵符的时候,碰见了这个煞神。 一个字:倒霉! 裴策毕恭毕敬走到傅明诀面前,笑眯眯道:“王爷,您找我有事?” 傅明诀开门见山道:“有人说,昨晚曾看到你和冯远善在一起。” 裴策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遇见傅明诀果然没什么好事...... “可有此事?”傅明诀又问了一遍,隐隐有些不耐烦。 裴策连忙道:“什么冯远善?我昨儿喝醉了,睡了一宿,压根没见过冯远善......” 第三十三章 有罪 对于这番说辞,傅明诀显然是不信,抬手一挥,即刻有两名玄羽卫上前,按住了裴策。 “带回去,仔细审审。” 裴策怒气冲冲道:“傅明诀,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抓我?” “那你又为何说谎?”傅明诀反问。 “我......”裴策被他一噎,“我跟你回去就是了!别动不动就抓人,这要让别人看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傅明诀也不怕他跑,让人松开了他,事实上裴策也跑不掉。 叱咤京城的裴小公子老老实实跟在傅明诀身后,经过他常去的那家酒楼时,他突然挺直了腰板,骑着马往前走了几分,与傅明诀并肩同行。 楼上常与裴策一起喝酒的公子们见到此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那不是裴兄吗?怎么跟景王在一起?!” “裴兄可真......厉害!”说着,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这时,忽然有人来了句:“难道景王也想当纨绔了?” 众纨绔:“......” 就算天塌下来,景王也不可能跟他们同流合污! 过了那间酒楼后,裴策顿然松了口气,又乖乖退到后面去了。 傅明诀注意他的小动作,并未说什么。 若不是看在靖安王的面子上,他早让人把裴策给捆了。 彼时,梁文曜站在窗边,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微微出神,他知道裴策根本不是和傅明诀走在一起,而是被傅明诀抓了。 如此想着,他叫来一个小厮:“去打听打听,涣之怎么会和景王走在一起。” 小厮领命下去了。 很快,他带回了消息:“二公子,小的打听清楚了,景王去荟仙楼搜查,出来时正巧碰见了裴公子,就将人带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梁文曜作思索状,冯家一事全京城都传遍了,何况冯远善也是死在了荟仙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裴策从佛光寺回来后,便说要去找慕小小。 难道冯远善死前,曾见过裴策? 然梁文曜并没有猜错,裴策不仅见过冯远善,还被冯远善坑了一把。 当傅明诀从裴策身上搜出兵符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在你手里,会让整个靖安王府覆灭?” 裴策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我当然知道!” 傅明诀冷哼一声:“知道还藏着?” “我能有什么办法?”裴策撇撇嘴,“当年围剿元吾卫的是我父王,如今元吾卫不仅还存活于世,这兵符还落入了我手中。” 正是因为他父王是当年剿杀元吾卫残部的主帅,所以他才会如此烦恼。 裴策接着道:“我父王手握兵权,又镇守凉州要地,要是让别人知道号令元吾卫的兵符在我手中,你难道会信我裴家是清白的吗?” “就算你信任裴家,那陛下会信吗?朝中那些大臣会信吗?” 裴策一股脑儿将自己所有烦恼全部倒了出来,他虽然爱玩,但利害关系他都明白。 傅明诀静静看着他,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说出这些话,道:“本王若是不相信靖安王,你现在应该面对的就是陛下了。” 裴策微微一怔:“你真的相信我?” “不是信你,而是信你父亲。” 靖安王是先帝的结拜兄弟,与先帝一同出生入死,哪怕是将兵权交给他,先帝也没有一丝犹豫。 既然先帝都信任靖安王,傅明诀又有何理由不信? 裴策暗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进了玄羽营,至少得带身伤出去,没想到傅明诀现在变得讲道理了许多。 难道这就是成婚之后的男人吗? 傅明诀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冷声道:“再乱想,本王就把你丢蛇堆里去!” “别别别!”裴策连连摆手,“我真是怕了你了......” 他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遇到了傅明诀。 傅明诀哼了一声,随即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对裴策道:“还不跟上?” 裴策不有多疑,连忙跟了上去:“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皇宫。” ...... 裴策和傅明诀到承明殿时,正巧碰见周淑妃在此。 “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也不是故意冒犯景王的,还求陛下饶过他这回......” 裴策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一眼傅明诀,还真是个鬼见愁。 傅修昀本就为冯家一案烦心,如今被周淑妃这么一哭,心里更加烦躁了。 “行了,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吧。” “陛下......”周淑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把话咽回去。 刚转身,正撞见傅明诀和裴策迎面走进来,周淑妃眉心一跳,见了礼便匆匆离去。 傅修昀看到裴策很是意外:“你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裴策抿了抿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傅修昀一头雾水:“你犯了什么罪?” 裴策:“臣不该喝酒。” 傅修昀:“......” 喝酒算犯哪门子罪? 但在傅明诀拿出那枚兵符时,傅修昀觉得裴策这酒喝的确实犯了罪。 傅修昀也不再追究裴策的罪过,就算他怀疑靖安王,也不能在此时动手。 北方入了秋便是冬,一到了冬天北境那些游牧民族便会南下骚扰各边城,眼下还需靠靖安王镇守边境,至于元吾卫并没有全部歼灭一事,等靖安王回京再说也不迟。 最后,裴策只落得个闭门思过的处罚。 但这对于裴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宽恕,他连连说了几十句感恩戴德的话,才离开了承明殿。 裴策走后,只剩傅明诀与傅修昀二人在此。 “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明诀道:“眼下兵符虽找到,但元吾卫依旧存在,冯家既能改头换面进入朝堂,臣怀疑宫中也会混入前朝之人。” 傅修昀眉头微蹙:“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宫中光在册宫人便有五千多人,想要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关于这点,臣自然有法子......”傅明诀勾了勾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傅修昀见到这幕,有一丝恍然,若是他能一直忠诚于自己该多好? 第三十四章 底牌 傅明诀一直在承明殿待到晚上,原本傅修昀是打算留他宿在宫里的,可一想到他已成家,便也不留他了。 临走前,傅修昀突然叫住了他:“子凛。” 傅明诀回身看向他:“陛下还有何吩咐?” 殿内烛影重重,傅修昀静静注视着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多谢陛下。” 他走后,傅修昀靠在椅背上,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翳云,目光不似以往深沉,反倒多了一丝迷茫。 子凛,这个字还是他取的。 傅明诀八岁那年来到坤宁宫,那时的傅修昀已是翩翩少年,对于这个饱受折磨的弟弟深表同情,先帝也因怜惜傅明诀,时常来坤宁宫探望。 那段日子,傅修昀很开心。平日里父皇政务繁忙,鲜少能与他见上一面,自从傅明诀来了坤宁宫后,他便能时常见到父皇。 可后来,有人说,父皇最喜欢小七,甚至想让他当太子...... 想到这里,傅修昀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贱种罢了,这辈子都只能在朕脚下俯首称臣......” 星幕低垂,黑夜将整座皇宫笼罩,白日里庄严巍峨的朱墙宫殿,此刻却像潜伏在黑暗中的蓄势待发的猛兽,一口便能将人吞下。 幽静的宫道上,只有提着灯来往的宫人,见到傅明诀后,纷纷退让至两侧。 待人走远,穿着苍青色圆领长袍的女子才抬起头来,望着傅明诀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同行的宫女见状,用手肘推了推她:“明月,王爷已经走远了,你还看呢?” 明月抱歉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景王殿下,有些好奇。” “你可别好奇了,景王虽长得好看,但可不是个好惹的,我劝你以后见着他,最好绕着走。” 明月不解:“此话何意?” 她压低了声音:“这些年不少人想拉拢景王,送了许多美人,结果那些人都莫名其妙死了!你还是离他远点,景王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明月皱了皱眉,又问:“可他不是娶妻了吗?” “唉,景王妃不过是与凌大小姐相像,才免于一死罢了。” 明月看着宫门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异样:“景王妃......” 恰有清风拂来,吹散了她的低语。 同伴没有听清,只道:“走吧,淑妃娘娘还在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 刚到王府,傅明诀便瞧见门口站着个小姑娘,仔细一看,原来是凌幼瑶。 “王爷,您回来了!”凌幼瑶满眼笑意地迎了上来。 “嗯。” 傅明诀目光柔和了几分,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王爷您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准备了晚膳,就等您回来呢。”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傅明诀心中似有一道缝隙裂开,像冬日里破冰的第一缕阳光,温柔且炙热。 “嗯。”傅明诀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并肩往里走去。 凌幼瑶微微一怔,随后朝绿宝和银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看什么呢?”傅明诀捏了捏她的手。 凌幼瑶忙道:“看月亮呢!” 傅明诀没有拆穿她,今晚根本没有月亮。 橘黄的灯光将二人的身影越拉越长,一个身姿颀长,一个娇小可人,并肩前行,从互不相干,到融为一体。 用过晚膳后,傅明诀顺势留在了兰晖院,凌幼瑶还没问到想问的事,十分乐意他留下来。 “过来,伺候本王更衣。”傅明诀张开双手,等着她过来。 凌幼瑶无语:“王爷,我手不方便,要不我叫银朱进来......” “不用。”傅明诀打断了她,一副非你不可的模样。 凌幼瑶只好走了过去,慢吞吞解开他的腰带,慢吞吞脱下他的外衣。由于身高不够,她还得踮起脚,这一通忙活下来,她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 傅明诀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眼里盈满了细碎的笑意。 “王爷,您今天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凌幼瑶试探着问道。 傅明诀一眼看破她的想法,也不避讳,道:“兵符找到了。” 凌幼瑶动作一顿:“这么快?” 傅明诀的办事效率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不是本王找到的,是他主动送上门来的。” “是潜伏在京中的前朝之人吗?”凌幼瑶顺势问下去。 “不是。”傅明诀没打算瞒她,“是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凌幼瑶听银朱提起过,那日在佛光寺遇见的那名偷看人心愿的少年,便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 如今留在京中的也只有靖安王幼子,兵符又是如何落到他手上的? 傅明诀继续道:“冯远善临死前见过裴策,估计是记恨靖安王当年屠杀元吾卫,便想着挑拨陛下与靖安王的关系,所以才会将兵符交给裴策。” “那陛下相信靖安王吗?” 凌幼瑶曾在书中看到过,靖安王是先帝结拜的异姓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先帝自然信任靖安王,但不代表傅修昀也会信。 傅明诀想起今日裴策在承明殿中大声喊冤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就算他不信,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如今天气渐渐冷下来,北方一些游牧民族每年冬天会都南下骚扰边境城镇,靖安王手握重兵,陛下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怀疑他,无疑是逼良为娼。” 或许是傅明诀今日心情好,也不管凌幼瑶能不能听懂,一口气说了许多:“本王估计明天早朝的时候,冯家一事应该就会有结果。” 凌幼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陛下会说兵符的事吗?” “会。”傅明诀轻轻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不仅会说,还会大肆宣扬。” “这是为何?”凌幼瑶不懂,如果此时说出元吾卫还留存于世的事,不是会引起百姓恐慌吗? 傅明诀故作玄虚道:“自然是要引蛇出洞......” 那人既然能潜伏这么久,若不将他逼急了,他又怎会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暴露身份? 元吾卫是他最后的底牌,一旦得知兵符落入他人之手,必然会狗急跳墙。 第三十五章 恩惠 凌幼瑶听完这一席话,也明白了其中深意。 前朝皇室遗孤还存活于世,对于傅修昀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如果不彻底抹杀,后患无穷。 傅明诀见她出神,捏了捏她的手:“本王跟你说了这么多,现在该你说了。” “说什么?”凌幼瑶怔了怔。 傅明诀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道:“说说你为何会如此关心此事。” 凌幼瑶看着他幽深的眼眸,莫名有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感觉,她会关心此事,不就是担心中秋宴上发生的那起刺杀案吗? 在中秋宴过后,傅修昀就会开始暗中对付傅明诀,后来事情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傅明诀起兵谋反。 这么重要的转折点,她能不关心吗? 见她半天不说话,傅明诀出声威胁道:“你是什么性子,本王再清楚不过,如果你敢骗本王,你应该知道后果。” “我哪敢骗您......”凌幼瑶撇撇嘴,“我不过担心您罢了。” 她确实担心傅明诀会谋反,也担心他会拉着自己一起死,这是实话,不算骗他。 “担心?”傅明诀凝视着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破绽,“为何担心?” “因为......”凌幼瑶大脑飞速运转,而后小声道,“王爷是我夫君,我担心您还需要理由吗?”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但在傅明诀听来,确实很中听。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傅明诀伸手环住她的腰,嗓音温柔缱倦,“只要你听话,本王什么都可以给你。” 凌幼瑶心下一喜,还有这种好事? 傅明诀一眼看破她的心思:“除了自由。”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傅明诀看着她垮下去的小脸,心中冷笑,自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 次日早朝时,傅修昀将拿到元吾卫兵符一事昭告百官,并命人全城搜捕元吾卫残部,而冯家,不论男女,全部处死。 于傅修昀来说,冯家乃前朝余孽,更妄图谋反,该杀。 但有人却对此提出了异议—— “陛下,据臣所知,要想号令元吾卫除了要有兵符之外,还需是皇室血脉,如果将冯家满门抄斩,岂不是断了寻找前朝皇室遗孤的最后线索?” “张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大臣站出来反驳他,“冯家与前朝皇室关系密切,只有屠了冯家满门,才能逼人现身。” 张佺冷声道:“万一那人打定了主意牺牲冯家呢?陛下,臣认为,处决冯家一事还有待商议。”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半晌后,他才道:“冯家一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陛下......”张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同僚拉住了袖子。 最终,傅修昀下旨:冯家满门于中秋后行刑。 “此事到此为止,那批军械既没有被毁,押送军械前往凉州一事也该提上日程来。”傅修昀沉声道,“季卿,三日后,你便出发前往凉州。” 被点到名的季有怀稳步走了出来,拱手道:“臣遵旨。” 傅明诀静静站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如此匆忙派季有怀去凉州,怕是为了给靖安王提个醒。 他这个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疑心重。 朝堂上,傅修昀半句没提兵符是如何寻来的,而群臣的注意力都在处决冯家一事上,压根没人提起兵符。 直到散朝后,有一人转而去了御书房。 傅修昀看着下首的蔡沅,问:“老师可还有其他事?” 蔡沅道:“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号令元吾卫的兵符是从何而来?” 傅修昀淡淡道:“兵符是子凛从荟仙楼搜到的,想来是冯远善得知自己已无退路,便将兵符藏在荟仙楼中。” 他并未告诉蔡沅兵符之事与靖安王府有关,蔡家与裴家素来不对头,若是让蔡沅知道兵符是裴策交上来的,必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傅修昀虽怀疑过靖安王,但也不会让蔡沅在此时对裴家出手。 蔡沅作思索状,随之道:“兵符如此重要,冯远善又岂会将兵符轻易舍弃?臣以为,这其中当有什么隐情。” 傅修昀眸子一沉,蔡沅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向来谨慎,想要瞒过他,还真是有些困难。 “老师不必担心,这件事朕已经让人去查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这话不过是用来搪塞他罢了。 蔡沅神色微敛,道:“陛下既有定夺,那臣便先告退了。” 等他离开后,傅修昀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抬手将茶盏摔了个四分五裂。 “老匹夫!” 伺候在旁李总管见了,忙劝道:“陛下息怒,切莫为此气坏了身子。” 傅修昀冷哼一声:“仗着自己是朕的老师,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朕的决断,若非父皇有言,不能动蔡家,早在三年前,朕就该杀了他!” 李总管心中大骇,垂着头说道:“陛下仁慈,先帝曾受蔡家恩惠,也正是因为这份恩情,先帝才对蔡家一再容忍。” “不过是一日留宿之恩,换他们一世荣华,难道还不够吗?”傅修昀心烦意闷。 李总管本还想再劝,却被他赶了出去。 刚一出来,就碰上了来献殷勤的周淑妃:“李总管,陛下还在忙吗?” 面对周淑妃,李总管还算客气:“回淑妃娘娘,陛下正在为冯家一案忧心,老奴劝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周淑妃闻言,甚是不悦,又不好发作,只让宫女将食盒交给李总管。 “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劳烦李总管帮我交给陛下。” 李总管接过食盒,笑着应了声,转身进去了。 周淑妃暗暗掐了掐手心,陛下已经好几天没去她宫里了,怕是已经将她弟弟一事忘记了。 “回宫!” 明月旋即收回视线,小心翼翼扶着周淑妃,劝道:“娘娘莫要生气,陛下这几日忙于国事,等忙完了自然会来看您。” “都说花无百日红,只怕陛下已经厌倦本宫了。”周淑妃黯然道。 明月垂下眼帘,道:“娘娘不必忧心,不久后便是中秋宫宴,届时娘娘表演一曲,定能重获陛下青睐。” “中秋宫宴.......” 第三十六章 白费 将近中秋,天气渐渐凉快下来。 冯家的处决下来后,凌幼瑶非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越来越慌了。之所以要等中秋后行刑,只怕是为了引背后那人出来。 如今满大街都是冯家将被满门处死的消息,不怕人不知道。 可那人藏在宫里,估计这时候在谋划着行刺了。 凌幼瑶知道这事会发生,但又不知该如何跟傅明诀开口,如果就这么说了,傅明诀肯定会怀疑她。 银朱看着她在纸上乱写一通,不禁道:“王妃,您怎么了?” 闻声,凌幼瑶停下笔,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写好的一版字帖,被毁于一旦。 这可是她写的最好的一次。 “算了,不写了。”她干脆将纸揉成一团。 银朱捡起纸团,打开一看,感慨道:“王妃,您临摹大小姐的字真是越来越像了。” “真的吗?” 银朱点点头:“嗯,不过您为什么要临摹大小姐的字?” “当然是因为傅明诀喜欢了。”凌幼瑶倒是毫不避讳。 凌清微是傅明诀心中的白月光,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讨好傅明诀。 银朱听到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其实奴婢觉得王爷对您也挺关心的,您也不一定要模仿大小姐的字。” “他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姐姐罢了。” 凌幼瑶认得清现实,哪怕日日与傅明诀同床共枕,她也不会沦陷。原主之所以悲惨一生,全是因为在日渐相处中爱上了傅明诀。 但她不会。 银朱不忍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她们姑娘能嫁给景王是因为容貌与大小姐相似,可她从小陪在姑娘身边,并未觉得姐妹二人有何相似之处。 可惜姑娘自小与沈世子青梅竹马,终究是有缘无分。 凌幼瑶轻松道:“别唉声叹气的,王府这不是挺好的?没有长辈,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王爷还很有钱,长得又好看。” 如果不是傅明诀最后会拉着她一起死,她还真想在王府待一辈子。 银朱无奈:“您怕是忘了宫里还有个太后,还有端阳郡主,您难道就忘了?” “......” 银朱继续道:“别说郡主了,您还记得那位苏小姐吗?奴婢瞧着她可不是好对付的。” 凌幼瑶听着这些,一个头简直有两个大,揣着手往外走:“这个点王爷该回来了,我去看看。” “奴婢就知道您是在乎王爷的。” “不是。”凌幼瑶回头看着银朱,“我只是在乎我自己而已。” 银朱不解,在乎自己为何要关心王爷? 凌幼瑶解释不通,拿上绿宝做的糕点悠悠往主院去。自从知道傅明诀不吃甜食后,她特意让绿宝做了咸口的点心。 刚过花园,凌幼瑶便看见那抹玄色身影缓步而来。 她理了理衣裳,端着一个自认完美的笑容迎了上去:“王爷,您回来了。” 银朱和绿宝无言以对,王妃果然是口是心非...... 傅明诀看着迎面走上来的小姑娘,轻飘飘来了句:“你最近好像殷勤过头了。” 凌幼瑶笑容一僵,随之娇嗔道:“王爷,您不会是嫌我烦了吧?” “不烦。”甚至还有点高兴。 以前凌幼瑶每次见到他,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别说对他笑了,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总是躲在沈序淮身后。 沈序淮...... 想起这个名字,傅明诀眸色一冷。 凌幼瑶注意到他神色变了,顿然有些心慌,她又说错话了? “王爷,我......” “今日沈序淮上奏,弹劾本王滥杀要犯,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回报他?”傅明诀含笑望着凌幼瑶,但那笑意却不见眼底。 沈序淮,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 凌幼瑶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努力了这么久才换来傅明诀一点好感,结果功亏一篑。 这两人在朝堂上斗得死去活来,可沈序淮又怎会是傅明诀的对手?最后不仅没能救出原主,还将整个定国侯府搭了进去。 傅明诀低笑一声:“怎么?担心本王会杀了他?” 凌幼瑶下意识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猛然摇头:“我一点都不担心!别人死活,与我何干?” “你在说谎。” 他用这样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戳破了凌幼瑶的谎言。 恐惧在心头蔓延,越是平静越是凶险,她故作镇定道:“王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傅明诀扯过她的手臂,将人禁锢在怀中:“你的实话,分明就是害怕本王杀了沈序淮。” 凌幼瑶试图挣扎:“王爷,咱们回去再说好吗?” 来来往往这么多下人,她实在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 “好,我们回去说。”他特意咬重了我们两个字。 站在不远处的银朱和绿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他们二人动作亲昵,并无不妥,也就没有跟上去。 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凌幼瑶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突然就提起沈序淮了,男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书房里,凌幼瑶被迫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上,看着傅明诀漆黑深沉的双眸,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傅明诀伏身而下,嗓音冰冷:“你就这么关心沈序淮?都嫁给本王了,心里还想着别人......凌幼瑶,本王真想把你的心剖开看看。” 凌幼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王爷,您误会了,我心里想着的都是您。” “是吗?”傅明诀勾了勾唇,又凑近了几分,“那你说说,本王该如何回报沈序淮?” 凌幼瑶拧着眉头,小声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 “本王以为你应该明白才是,在发生冯家一案时,你不是想得挺清楚的吗?” 傅明诀双臂撑在她两侧,唇边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沈序淮为了你敢拿整个定国侯府来赌,你说,本王是不是该称赞他一句——勇气可嘉?” 凌幼瑶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什么勇气可嘉,明明是自寻死路! 偏偏那人是沈序淮,叫她足以愧疚一生的沈序淮。 “沈......”刚说出一个“沈”字,唇便被狠狠堵住。 第三十七章 公平 眼前的男人像疯了似地啃咬着她的唇,似要将人拆骨吞入腹中。 凌幼瑶试图推开他,反而却被抱得更紧,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越是抗拒,傅明诀越是疯狂,重重咬在她唇上,直到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蔓延,他才松开了凌幼瑶。 “别再让本王从你口中听到别人的名字......”傅明诀轻轻舔舐着她唇上的伤,眼里全是病态的偏执。 “我知道了......”凌幼瑶红着眼,却不得不认怂。 惹怒了傅明诀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傅明诀捧着她的脸,指腹在她娇艳的唇上摩挲着:“若本王真杀了沈序淮,你会恨本王吗?” 会恨他吗? 凌幼瑶不知道。 对于沈序淮,她心里始终愧疚,她占了原主的身子,却被迫讨好傅明诀,这对沈序淮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可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凌幼瑶。纵然如此,她依旧不忍心看沈序淮因她而死。 她伸出双臂抱住傅明诀的脖子,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想你因为我杀人。” 傅明诀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的回答竟是这样。 “为什么?”是为了沈序淮,还是为了他? 凌幼瑶道:“外人都说你杀人如麻,我不喜欢他们那么说你,所以也不想看到你因为我杀人......” 傅明诀冷笑一声:“既然你不喜欢,那本王便把他们舌头都割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说了。” “......” 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凌幼瑶忽然抬起头,认真道:“王爷,他们说杀戮太多,将来会报应在孩子身上,我不想看着孩子遭罪。” 听到“孩子”两个字,傅明诀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孩子不过是用来争宠的工具罢了,与其让他为利益而生,不如将他扼杀在摇篮。” “至于报应......”他抬手抹去凌幼瑶眼尾的泪痕,声音缱倦绵柔,“本王不信这个。” 是啊,她居然忘了,傅明诀正是那个为利益而生的孩子。 “对不起,我......” 傅明诀食指按在她唇上,道:“本王不需要孩子,有你一个就够了。” 凌幼瑶对上他深沉的眼眸,有些恍然,有她就够了...... 这句话到底是哪一种涵义? 傅明诀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暗哑:“本王不认为,孩子会比你听话。” 凌幼瑶有些失望,果然是第一种意思...... “失望?”傅明诀挑眉。 凌幼瑶连忙摇头:“没有。” 傅明诀抚过她唇上的伤,不过是轻轻一碰,谁想又溢出丝丝鲜红来,他眼里闪过一抹愧疚:“疼不疼?” “疼......”凌幼瑶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似怨似嗔,看得傅明诀心头一紧。 “以后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别人!”这样的眼神,永远只能看向他。 凌幼瑶被他这话整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僵硬地点点头,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后来,她叫来夏澄询问,才知道沈序淮不仅弹劾了傅明诀杀了冯远善,还连同周肃被他革职一事也一并提了。 夏澄道:“以前弹劾王爷的折子也不少,但陛下都是将这些折子交给王爷处理。” “不过,像沈世子这样敢公然在朝堂上弹劾王爷的,还是第一次......” 以往那些大臣虽然看王爷不顺眼,但也只敢在背地上折子,毕竟谁也不敢正面与王爷作对。 凌幼瑶听了,一脸生无可恋:“可我记得世子他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当初,沈序淮因她抗旨,傅修昀也只是打了他一顿板子,罚他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怕他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因为此事,沈琼羽还亲自来找过她。 “沈世子是今日才去上朝的,前些日子确实一直在府中闭门不出。”夏澄如实道。 凌幼瑶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对了,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王爷。” “属下明白。”夏澄心虚地笑了笑,就算他不说,王爷也知道他来兰晖院的事。 夏澄走后,绿宝担忧道:“王妃,现在可怎么办?” 银朱也说道:“世子虽看着温和好相处,可他在面对您的事情上,一向是个倔的,他若真做出什么来,您可该怎么办?” 凌幼瑶神情恹恹,纵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序淮还真是不好劝。 —— 沈序淮当众弹劾傅明诀,傅修昀只是轻飘飘训斥了两句,顺带将周肃复职了。 周肃复职,最开心的当是周淑妃。 “沈世子一向不喜党派之争,怎么会帮本宫?” 明月想了想,道:“娘娘,奴婢以为沈世子应当是想对付景王,所以才会帮咱们的。” 经她这么一说,周淑妃也明白了:“也是,谁让他抢了人家未婚妻。” 半年前,沈序淮宫门前那一跪,轰动京城。敢公然违抗圣旨,除了沈序淮也没有别人了。 “若不是陛下仁慈,定国侯府怕是早就没了。” 明月感慨道:“其实陛下也明白,景王在此事上不占理,所以才免了沈家的罪。” 周淑妃欣赏着刚染的丹蔻,漫不经心道:“傅明诀行事向来出格,姐姐死了,便把妹妹娶进门......真不知道那凌家姑娘有什么好的,连本宫的妹妹都看不上。” “三小姐自然是好的。”明月垂着头说道。 “也罢,傅明诀如此心狠手辣,陛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芃儿若真嫁给他,将来怕是会连累本宫。” 周淑妃看着手边那株金菊,道:“过两日便是中秋宴了,若是芃儿能在宴会上得了太后青眼,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娘娘说的是。”明月点头附和。 “本宫也要为宫宴准备准备了。”周淑妃扶了扶鬓边的簪子,“尚服局可把本宫的舞衣送来了?” 明月道:“说是今日会送来,奴婢待会儿去看看。” “都过午时了,还未送来,莫不是看本宫失宠,故意怠慢不成?” 周淑妃气愤道:“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把衣服取回来。” 明月应是,轻声退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 世子 与此同时,矗立在京中繁华地的一栋楼宇中,靠窗坐着两人。 “几月未见,你性子还是没有丝毫收敛,反倒越来越嚣张了。” 说话的是凌清晏,他看着对面的人,眼神万般无奈。 对方没有放在心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悠悠给他倒了杯茶,“上好的玉叶长春,难得一品。” “亏你还有闲情喝茶!”凌清晏没好气道,“你难道就不怕景王找你麻烦?” “呵......”他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显然是无所畏惧,“为何要怕?” 凌清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将他肤色衬得雪白,眉眼之间好似白雾缭绕的远山,淡而清。偏偏眉梢落了一点红痣,又为他添上几分潋滟。 人人都说沈世子清姿卓然,不染尘世,可只有凌清晏知道,这家伙心肠可黑了! 凌清晏轻哼了一声:“你是不怕,可我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弹劾傅明诀的人又不是你。”沈序淮风轻云淡道。 凌清晏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第一天认识傅明诀吗?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你可别忘了,瑶儿现在是景王妃,你难道就不怕他为难瑶儿?” 沈序淮十指收紧,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狠厉:“他若是敢为难瑶儿,我便杀了他。” 他向来是个温和的,如今却变成了喊打喊杀的那号人,有时候他也恨自己行事太过理智,理智便会瞻前顾后,左右衡量得失。 但这一次,沈序淮不想计较得失,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你疯了!”凌清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你肩上可是整个定国侯府的性命,你、你怎能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凌清晏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认识的沈序淮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荒唐?傅明诀才是最荒唐的那个。”沈序淮冷嘲道,“他喜欢的明明是清微,却偏偏娶了我的瑶儿!” 他抬眸看着凌清晏,嗓音有一丝沙哑:“清晏,你以为瑶儿嫁给他会幸福吗?” 凌清晏撇过头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傅明诀娶瑶儿不过因为她与逝去的清微容貌相似,但他知道又如何? 这是陛下赐婚,根本无法改变。 沉默了半晌后,凌清晏忍了忍,才道:“可瑶儿已经嫁人了,你还是放下吧......” “从未得到,何谈放下?”沈序淮凄然一笑,“嫁了人又如何?只要傅明诀与她和离,我会娶瑶儿。” 十九年来,他从未有所求,唯有凌幼瑶是他求而不得。就差了一步,只一步而已...... 错一步,终生错。 凌清晏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前几天他才碰见瑶儿亲自去接傅明诀,那笑容一点都不假,可他该如何告诉沈序淮? 大兖对女子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但凌幼瑶嫁的是皇室,和离再嫁得受到多少人的非议? 更别提,傅明诀是不可能与凌幼瑶和离的。 沈序淮知道他想劝自己,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瑶儿受世人指点。” “罢了。”凌清晏知晓自己劝不动他,“可我告诉你,若是你连累到瑶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序淮扯了扯唇角,道:“用不着你说,我比你还心疼瑶儿。” 凌清晏看着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你我之间何须这般?”沈序淮一眼看破了他的心思。 “景王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从前弹劾他的那些折子虽是交到了陛下手里,可陛下转手就交给他了......” 凌清晏深深看了沈序淮一眼:“虽然傅明诀表面没有动作,可暗地里,那些官员不是被贬,就是流放,你可得小心点。” “那是他们被傅明诀抓到了把柄。”沈序淮道,“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说的也对。 沈序淮把玩着青玉茶杯,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倒是傅明诀......” 凌清晏感觉大事不妙,“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沈序淮笑笑,“快到中秋了,我记得瑶儿最喜欢陈记金玉酥,你记得帮我送点给她。” 凌清晏幽幽道:“你还真是惦记她。” “如今能让我惦记的也只有她了。”沈序淮缓缓起身,“久不归朝堂,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凌清晏懒洋洋应了一声,看着杯中散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微微出神。 片刻后,他也离开了茶楼,转而往临街的陈记点心铺子去了。 ...... 绿宝收到凌清晏送来的东西,感到十分意外,她的手艺公子是知道的,怎么还给王妃送起点心来了? 凌清晏也不与她解释,总归银子是他出的,至于替谁送的,他自己知道就成。 临走前,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对绿宝道:“中秋进宫那天,记得看好你家姑娘,别让她到处乱跑。” 绿宝虽然疑惑,但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目送凌清晏走后,绿宝才回到了兰晖院,将凌清晏的话,转告给了凌幼瑶。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银朱不解道。 凌幼瑶倒是明白,前朝遗孤就藏在宫中,大哥应该是得了消息,特意提醒她小心些的。 “估计是怕我闯祸吧。”她随意道。 揭开点心盒子,香甜之气扑鼻而来,里面放着一个个精致小巧的点心,黄橙橙的,是金玉酥。 绿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陈记的点心,惊讶道:“公子居然还记得您爱吃金玉酥!” 凌幼瑶看见这些点心,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 依凌清晏的性子又怎会记得她爱吃什么?多半是替旁人送的。 但那人是谁? ——除了沈序淮,她再想不到别人。 沈朝啊沈朝,你为何还是不肯放下?她都嫁人了,还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 绿宝见她神色落寞,不由得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凌幼瑶回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在想进宫那天该穿什么好。” 银朱心下了然,默默帮她把点心收起来,轻声道:“您穿什么都好看。” 是啊,她穿什么都好看...... 第三十九章 中秋 永安六年,八月十五,中秋。 每年的中秋宫宴都在昭阳宫举办,朝臣们携家眷入宫,这也是世家贵女出风头的好机会。 凌幼瑶被银朱好好收拾了一番,套上沉重王妃的冠服,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妇人发髻,容貌却还是如少女般娇嫩。 “王妃,好了。”银朱提醒道。 凌幼瑶缓缓睁开眼,看见铜镜里的人时,顿然被吓了一跳。 只见镜子里的人儿娇艳动人,肤如美玉,那双漂亮的杏眼流光潋滟,粉颊诱人,恰似山寺桃花开得最烂漫时,目光流转间,仿佛叫这万物都失了颜色。 “怎么了?”银朱歪头看去,“这个妆面不好看吗?” 凌幼瑶愣愣地摇头:“好看,看得我自己都心动了。” 在一旁收拾东西的绿宝听到这话,噗呲一笑:“奴婢还没见过谁这么夸自个儿呢。” 银朱也笑道:“夫人当年可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奴婢只觉您是青出于蓝。” 提起宋氏,凌幼瑶不禁问:“母亲今天也会进宫吗?” “夫人一向不喜这些宴会,想来是不会去的。”银朱道,“您若是想夫人了,挑个日子回去看看她便是。” 自从凌清微去世后,宋氏连房门都鲜少踏出,更别提进宫参加宴会。 但想到今日宫中将会发生之事,凌幼瑶也庆幸宋氏没有去。 “嗯,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傅明诀早早便进宫了,凌幼瑶知道他有事要与傅修昀商议,至于是何事,应该跟今晚的刺杀脱不了干系。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路上也碰到了不少一同去赴宴的贵人们,好在京城大路够宽敞,不然还真要堵上了。 走在王府马车后边的是誉国公府的车。 苏凌汐掀起车帘的一角,目光有些痴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马车,景王府的车驾,她做梦都想坐。 偏偏能坐在里面的却是凌幼瑶。 “二姐,你在看什么呢?” 出声的是誉国公府三房的小姐苏予娥,再过两月便及笄了,今日跟着苏凌汐进宫,也是为了将来婚事做打算。 苏凌汐回过神,看着穿了一身鹅黄月华裙的苏予娥,心中不屑。 誉国公府有三房,苏凌汐的父亲是嫡子,承袭了爵位,其他两房便是依仗着大房的鼻息而活。二房尚有二夫人这个江南富商之女撑着,日子倒也过得精致。 可三房却什么也没有,就连儿女的婚事都要舔着脸求大夫人发善心。 这不,苏予娥能进宫,全靠三夫人鞍前马后,把嘴皮子磨破了,才换来这个机会。 苏凌汐是誉国公府嫡女,无论是穿着打扮,比起苏予娥来说,要精贵太多。 “没什么,就是看看前面是不是路堵了。” 她虽是笑着,可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倨傲,若不是母亲让她带苏予娥进宫,她才不想带这么个寒酸的妹妹出去丢人。 苏予娥年纪小,看不出她眼中深意,也探出头去看。 “二姐,前面那辆马车是谁家的?好漂亮......” 苏凌汐暗中鄙夷,道:“那是景王府的马车,今日宫中宴会,王爷和王妃都会去。” 苏予娥眼睛蓦然一亮,不由得生出些羡慕来:“原来是王爷啊,怪不得连马车都这么精致。” 一副穷酸样儿! 苏凌汐看着她这般没见识的模样,忽然心生一计,道:“五妹妹,待会儿进了宫,你见着景王妃可不能这般说话。” “为什么?”苏予娥疑惑地回头。 “你还记得端阳郡主吗?”苏凌汐道,“正是因为端阳郡主惹恼了景王妃,徐家这才被赶出京城的。” 这话模棱两可,没有挑明徐嘉宁是如何惹恼凌幼瑶的,只说了个大概,至于旁人怎么听,全靠自己怎么理解。 “郡主怎么会惹到王妃?” 徐嘉宁从前常去誉国公府走动,苏予娥也认得她。 苏凌汐惋惜道:“郡主心悦景王,王妃得知后,便设计将人赶出了京城,如今徐家已在宁州落脚了。” 宁州是个什么地方,苏予娥还是听说过的,去了宁州就相当于流放! “没想到景王妃竟如此......”狠毒。 后面那两个字,苏予娥没说出来。 苏凌汐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瞥见她头上的红宝石钗子,道:“五妹妹,你这钗子是郡主送你的吧?” 苏予娥点点头,情不自禁抚上发髻,这根钗子是她所有首饰中,最贵重的一件了。 “嘉宁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她不过是爱慕景王罢了......”苏凌汐惋惜道,颇有几分睹物思人的意味。 苏予娥正值少女春心萌动时,对这一番话十分认可,心中也认定了凌幼瑶是个狠毒善妒的女子。 此刻,正忙着填饱肚子的凌幼瑶压根不知道自己又背上了一道恶名。 “王妃,您现在吃了这么多点心,待会儿宫宴上,您可就吃不下了。”银朱无奈。 凌幼瑶道:“我本来就不打算在宫宴上吃东西。” “这是为什么?”绿宝插话道,“奴婢听说宫里的御厨做菜可好吃了。” 凌幼瑶:“我怕有人下毒。” “......”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纷纷叹气,谁敢在宫里下毒?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没一会儿,马车在宫门前稳稳停下。 凌幼瑶刚下车,便看见一位穿着绛紫长袍的宫女微笑着朝她走来,这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青黛。 “奴婢见过王妃。”青黛眉目温和,“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来接您去凤仪宫。” 凌幼瑶对皇后的印象很好,当即便应下了。 后面下车的苏凌汐见到这幕,心中冷笑,皇后又如何,太后可是她嫡亲的姑母。 她看了一眼正四处张望的苏予娥,心中又歇了去延福宫的想法,她才不想带着个拖油瓶去见姑母。 “五妹妹,我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你初来宫中,不妨先去逛逛吧?” 苏予娥刚想应下,又想起出门前母亲的交代,便道:“按辈分,我也该唤太后一声姑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吧。” 苏凌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谁是她姑母了? 第四十章 庶女 凌幼瑶一进凤仪宫,皇后便热络的迎了上来。 看着她娇艳的面庞,不忍打趣道:“难怪小七要本宫派人去接你,要是这模样被别人瞧见了,他只怕要掉进醋缸了!” 凌幼瑶诧异道:“是王爷让您......” “是啊。”皇后眼里笑意愈发浓厚,“小七一早就派人来告诉本宫了,他有要事在身,没法陪你,又怕你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便让本宫把你接过来。” 小七的确让她去接凌幼瑶,却没说理由,至于后面那些话,她猜,小七心里也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王爷竟然还麻烦娘娘,真的是折煞妾身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凌幼瑶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傅明诀会这么关心她。 皇后拍了拍她手,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都说傅明诀冷血无情,亲缘淡薄,可皇后却对傅明诀格外照顾,凌幼瑶觉得傅修昀不像兄长,倒是皇后这个嫂嫂更像长姐。 皇后出自陈郡谢氏,闻名天下的鹿山书院便是谢家所创,鹿山学子遍布天下。当初先帝之所以选中谢家女儿做皇后,也正是因为这点。 或许是出身书香世家,皇后言行举止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但又有几分读书人的清落高洁。 一国之母,当是如此。 皇后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也没有不悦,反倒笑着说了句:“你再这么看着本宫,本宫可要治你的罪了。” 凌幼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只是觉得您特别亲切。” 此话一出,皇后和青黛都忍不住笑了。 青黛道:“那是您还没见过我们娘娘训斥人的模样呢。” 皇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本宫何时训斥过你了?”眼里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青黛连忙道:“娘娘一向对奴婢最好了。” 凌幼瑶看着主仆二人的互动,甚是动容,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皇宫里,竟还有这样主仆之谊。 皇后看了一眼青黛,又对凌幼瑶道:“这丫头从小跟在本宫身边,皮惯了,你可千万别笑话她。” “娘娘宽厚,妾身见了也很是欢喜。”凌幼瑶笑道。 “时辰也差不多了,本宫先带你去给母后请安,随后再去昭阳宫。” 凌幼瑶随之起身,跟着皇后一起去了延福宫。 今日进宫女眷众多,太后忙着跟那些诰命夫人们叙话,连一向最疼爱的苏凌汐都冷落了。 苏凌汐倒是不在意,太后怎么说也是她亲姑母。 可苏予娥却不这么想,她今日进宫可就是冲着太后娘娘来的。 “二姐,我们这就走了吗?”苏予娥扯了扯她的袖子,显然是不想就这么离开。 苏凌汐道:“嗯,你不是想去四处逛逛吗?现在可以去了。” “可是......”苏予娥手指绞着衣摆,“我们不跟太后娘娘说一声吗?” 苏凌汐冷笑,道:“姑母忙着与夫人们叙话,可没空搭理你。” “你要是想留下来,那便留下来吧。”她才不想跟苏予娥在这里耗时间,今日她可是为了王爷而来。 说罢,苏凌汐转身离开。 苏予娥一个人站在朱红的殿门前,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追苏凌汐。 她不过犹豫了片刻,再出来时,已不见了苏凌汐的身影。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偌大的皇宫里,显得格外渺小,甚至混在一群来往的宫人中,也能被忽视。 苏予娥垂头看着身上普通的衣裙,觉得羞耻极了,明明都是誉国公府的小姐,可跟苏凌汐比起来,她却像个丫鬟。 就连今日进宫的机会,也是母亲求了大伯母许久才求来的。 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百花齐盛,却容不下一株朴素的花。 苏予娥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而事实却是——压根没人看她。 “啊!”一道刻薄的女声响起,“哪来的贱蹄子也敢撞本宫?” 苏予娥还未回神,脸上忽然一痛,火辣辣的巴掌甩在她脸上,白皙的小脸上顿时浮出一个红色的手印。 周淑妃怒气冲冲瞪着地上的苏予娥,骂道:“没长眼睛的东西!连本宫也敢撞?拖下去掌嘴!” 听到这番话,苏予娥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磕头认错:“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月看了看苏予娥,小声在周淑妃耳边道:“娘娘,奴婢看这姑娘不像是婢女,应该是谁家的小姐。” 闻言,周淑妃上下打量了一圈苏予娥,嘲讽道:“谁家的小姐穿得跟个丫鬟似的?” 这话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戳进苏予娥的心,她羞愤难安,眼泪不受控制般落了下来。 “真是晦气!”周淑妃满脸不耐烦,“赶紧把她拖下去,少在本宫面前碍眼!” 苏予娥慌乱哀求道:“娘娘饶命!我、我是誉国公府的小姐......” “誉国公府?”周淑妃来了兴趣,“本宫只记得誉国公府只有苏二姑娘一个小姐,你又算哪门子小姐?” “我......”苏予娥脸色极其难堪。 她是三房的小姐,一个庶女而已。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时,忽而有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这是在做什么?” 周淑妃回头,见皇后缓步走来,身边还陪着一娇俏姑娘。 她是谁? 周淑妃见到凌幼瑶的瞬间恍然失神,宫中竟有比她还貌美之人? 凌幼瑶察觉到周淑妃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皇后。 皇后不悦道:“周淑妃,本宫在问你话。” 周淑妃猛然回神,对上皇后冰冷的视线,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没什么,不过是个小丫头冲撞了臣妾。” 皇后这才看向她身后的苏予娥,朝青黛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苏予娥扶起来。 转而又对周淑妃道:“今日宫宴来的人众多,你那性子也收敛点。”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周淑妃弯着唇角,却有一丝讥讽的意味。 凌幼瑶暗暗打量着周淑妃,心中忿忿:傅修昀一定是眼瞎了,这么温婉贤淑的皇后不宠,偏偏喜欢尖酸刻薄的周淑妃。 周淑妃捕捉到凌幼瑶的目光,当即道:“不知这位夫人是谁?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第四十一章 不甘 皇后听到这话颇为不悦,气周淑妃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凌幼瑶穿着的是一品王妃诰命服,可周淑妃的注意力全在她那张脸上,哪还看得到其他? 皇后冷冷的目光落在周淑妃身上:“这是景王妃,按规矩,你该向她行礼问安。” 原来是景王妃...... 周淑妃顿然松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看向凌幼瑶的眼神瞬间冰冷,这就是傅明诀将她妹妹扔进河里的理由? 凌幼瑶莞尔一笑,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周淑妃丑恶的面容,这样一双眼看似不谙世事,却仿佛能看破人心。 她轻声道:“淑妃可是身体不适?皇后娘娘在等着你回话呢。” 周淑妃恨恨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走上前,道:“臣妾见过王妃。” “起来吧。”若不是周淑妃太过跋扈,凌幼瑶连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 周淑妃看着凌幼瑶那张如花般的面容,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她! 是嫉妒,是愤恨......总归她讨厌凌幼瑶,特别讨厌她那双眼睛。 一旁的明月扶着周淑妃,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周淑妃临近暴怒边缘,侧眸瞪向她,却看到了明月眼里的劝诫。 最终,她还是忍了下来:“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皇后淡淡点了点头。 周淑妃走后,压抑的气氛瞬间轻快过来。 皇后收回目光,对凌幼瑶道:“她向来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对您也是如此吗?” 周淑妃出身不高,父亲不过是六品仪制司主事,却敢在皇后面前如此嚣张。她依仗的是什么?不过是陛下的宠爱罢了。 皇后淡然一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身居后位,掌管六宫,像周淑妃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但皇后从未正眼看过她们。 圣眷恩宠不过一时,既能仗着圣宠高持于云端,又可曾想过,天子宠爱也会化作催命符? 凌幼瑶看见了皇后眼里的通透豁达,眼里的担忧随即烟消云散。 皇后牵着她的手,道:“好了,别想她了,咱们该走了。” “嗯。” 凌幼瑶刚想走,突然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苏予娥,便问:“不知姑娘是谁家府上的?” 苏予娥见凌幼瑶看过来,连忙垂下头,声如蚊蝇道:“我......我叫苏予娥,是誉国公府上的......” 听见誉国公府几个字,凌幼瑶一颗好心凉了下来。 真不是她对誉国公府有偏见,她只是相信一句话:蛇鼠一窝。有苏凌汐那个坏苗在,难免不能保证其他人没有长歪。 皇后对苏凌汐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成见,便对青黛道:“你先送这位苏小姐去昭阳宫。” “是。”青黛应声。 临走前,苏予娥深深看了一眼凌幼瑶,那眼神似善似恶,但更多的却是羡慕。 凌幼瑶不懂她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也不想去懂。 苏家人,最好这辈子都别跟她沾边。 ...... 明月扶着周淑妃到了一处昭阳宫不远处的一座偏殿,外头人来人往,里面却静谧无声。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安宁。 明月随即跪下:“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说!你方才为何要拦本宫?”周淑妃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皇后居然让她给凌幼瑶那个小贱人行礼? 简直欺人太甚! 明月冷静道:“奴婢知道您心中气愤,可那毕竟是皇后,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恼皇后对您没有任何好处,何况,按照规矩,您确实该向景王妃行礼......” “贱人!”周淑妃扬起手,又是一个耳光落在明月脸颊。 明月岿然不动,任由她拿自己撒气。 周淑妃犹似不解气般,伸出染着丹蔻的手,狠狠在明月胳膊上拧了两下。 偏偏明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垂头不语。 看着她这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周淑妃心里顿时气消了不少,道:“行了,你起来吧。” 明月起身,恭敬道:“奴婢知道娘娘不甘心,不过您不用担心,等过了今晚,一切都会解决了。” 想起原本的计划,周淑妃彻底平静下来:“本宫知道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娘娘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如此便好。”周淑妃道,“要是出来什么差错,本宫唯你是问!” 明月低眉顺眼的:“奴婢明白。” 日落西沉,空荡的宫殿渐渐陷入昏暗,四处的宫灯随之亮起,莹莹灯火透过窗棂落在明月身前,照亮了她眼里的恨意。 今晚,只要过了今晚便好...... 晚宴正式开始,凌幼瑶才见到傅明诀。 傅明诀穿了一身青衣,腰悬白玉佩,清绝孤傲,步履轻缓优雅,让人见了忍不住唤了一声:公子无双。 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他直径走到凌幼瑶身边坐下。 光是这一举动,足以让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撼,一时间全场目光皆向她投来。 坐在大殿另一侧的苏凌汐见了,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只得暗骂一句:狐媚子! 凌幼瑶巴不得苏凌汐气死,气死了她正落得个松快。 傅明诀侧头,正好瞧见她偷笑的一幕,像极了只精灵的小狐狸,便问:“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凌幼瑶灿然笑道:“一想到全京城姑娘们的心上人偏偏是我夫君,我就忍不住想笑。” 她说这话不算小声,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连连啧声,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就是个替身罢了! 傅明诀看着她眸里星光熠熠,眉眼间也染上几分愉悦,这样的笑,永远只对他一人便足以。 两人的互动落入苏凌汐眼中,几乎让她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凭什么! 傅明诀是天上不可触及的月,她每每望而却步,只为不让他对自己心生厌恶,哪怕是得到他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也能让她欢喜半日。 可那眼神终究是没有温度的。 她不甘心! 与苏凌汐同样不甘的还有坐在大殿末端的沈序淮。 那样的笑容,他见过很多次,却唯独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对着另一个人笑...... 第四十二章 明月 彤色的灯火辉映着金碧辉煌的大殿,丝竹乐声绕梁而上,席间谈笑晏晏,唯有沈序淮兀自喝着酒。 凌清晏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叹息道:“别喝那么多,你要是醉了,我可不负责。” 沈序淮淡淡睨了他一眼,清冷的眉眼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迷离。 他道:“谁的酒量差,我不说。” “......” 有被内涵到。 凌清晏懒得管他,只凑近他问道:“你可发现了什么异样没有?” “没有。”沈序淮直截了当。 凌清晏自觉没趣地坐回去,看着殿中跳舞的女子,疑惑道:“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沈序淮道:“是周淑妃。” 在宫宴上表演才艺乃常有之事,凌清晏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这种场合一般都是那些世家贵女的专场,后妃献艺倒是难见。 周淑妃为今日一舞准备多时,她一袭翩翩长裙,玉手轻挥,红袖生风,笑如春光明媚,丝毫不见先前半分刻薄。 众人见此纷纷赞叹,难怪周淑妃能冠宠六宫,就连上座的傅修昀见此幕,目光也有片刻痴凝。 周淑妃心中更是得意,十分享受众人赞赏的目光。 这一舞,只为傅修昀。 站在角落里的明月面无表情,橘黄的灯光映在她清秀的侧颜,若细看,不难发现她眼底隐隐闪动着一丝兴奋。 跳吧,跳吧...... 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 凌幼瑶越过明艳动人的周淑妃看到了角落里的明月,虽只见过明月一次,但对她印象十分深刻。明明只是一个宫女,却能在皇后面前冷静的劝周淑妃离开。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吗? 傅明诀注意到她的视线,在桌下握住她的手,道:“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 凌幼瑶收回目光,抿了抿唇,低声问:“王爷,您找到那个人了吗?” “还未。”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凌幼瑶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她又道:“王爷,我觉得有个人很奇怪......” “什么人?”傅明诀问。 凌幼瑶下意识看向明月的方向,却发现她不见了! “王爷,她......” 傅明诀眸光微敛,拉着她老实坐好,顺手端了杯酒给她,道:“这是果酒,你尝尝。” 凌幼瑶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那颗起伏不定的心渐渐平稳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或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傅明诀端着酒送到她嘴边,嗓音温柔至极:“这酒不醉人,就算醉了,本王也会抱你回去。” 旁人听了这话,酸水一阵一阵往外冒,谁说景王冷血无情的?明明温柔得快要溺死人! 凌幼瑶在他温柔加胁迫的目光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远处的沈序淮见此景,眼神陡然冷了下来,险些将手中杯子捏碎,他居然敢给瑶儿灌酒?! 凌清晏默默劝道:“他拿的是果酒,没事,没事......” 沈序淮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瑶儿的大哥?” “当然了!”凌清晏理直气壮道,“你看不出来瑶儿跟我长得像吗?” 沈序淮幽幽道:“既然你跟瑶儿长得像,那你当初为何不替她嫁了?” “咳咳......”凌清晏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呛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沈朝,我看你真是喝醉了!” 先别说他愿不愿意嫁,人家傅明诀又没有龙阳之好。 沈序淮轻哼了声,没有再说话。 凌清晏知道今晚的沈序淮不好惹,转头与邻桌的大人闲聊起来。 酒喝完了,乐声也随之停下。 跳完一舞的周淑妃面颊微红,气息稍乱,朝傅修昀和太后盈盈一拜:“臣妾献丑了。” 太后一向不喜周淑妃这种狐媚惑主的女子,对此表现的不咸不淡,倒是傅修昀夸赞了两句,甚至还邀周淑妃坐到他身旁去。 凌幼瑶有些惊讶,傅修昀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宠爱周淑妃,又至皇后于何地? 再看皇后,仿若无睹,脸上始终保持着端庄笑容。 凌幼瑶替皇后感到不值,也却明白这就是身居后位必经历的事。 生在皇家,最不在乎的便是情字。 若是将来傅明诀也要纳妾......凌幼瑶甩了甩脑袋,傅明诀怎么可能纳妾呢?书中可没有这个设定。 要是有万一呢? “在想什么?”傅明诀捏了捏她的手。 凌幼瑶随口答道:“在想你会不会纳妾。” “呵......”傅明诀轻笑一声,十分认真地看着她,“不会。” 凌幼瑶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有些尴尬,刚想解释,又听傅明诀道:“除非世上有另一个你。” 另一个她......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没有解释,静静欣赏着殿中无趣的歌舞,万重灯火间,花影交错,他看到那轮明月又回到之前的位置。 回来了就好...... 他唇边带起一抹笑,恣意潇洒,却让对面的苏凌汐看呆了去。 王爷是在对谁笑? 苏凌汐半信半疑地回头,身后除了垂头而立的宫人再无旁人,难道这笑容是对她? 纵然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苏凌汐还是愿意相信,傅明诀是真的在对她笑。 毕竟坐在这里的,除了她还有谁值得傅明诀注意呢? 苏凌汐暗自窃喜的一幕落进苏予娥眼里。 下午发生的事,让苏予娥一整晚都提不起精神来,脸上的巴掌印已消下去不少,可那一巴掌却狠狠抽碎了她渺小的自尊心。 如今见到苏凌汐这般欣喜,她突然生出一种想毁掉一切的冲动。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苏予娥顺着苏凌汐的视线看过去,对面那位容貌非凡的男子她不认识,但旁边的凌幼瑶她却是认识的。 是景王妃,那......旁边的便是景王了。 苏予娥偷偷看了苏凌汐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 苏凌汐注意到她的目光,眼里的喜悦瞬间淡去,微笑着道:“五妹妹,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没什么......”苏予娥小声说了句,便垂下了头。 苏凌汐最是看不起她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一个庶子所生的庶女,低贱如尘泥。 第四十三章 中毒 宫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过多久,凌幼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胸闷。 傅明诀注意到她不对劲,问:“怎么了?” “没事......”凌幼瑶勉强地笑笑,“王爷,我想出去吹吹风,这里好闷。” 傅明诀没有阻拦,只是叮嘱银朱看好她。 凌幼瑶起身出了大殿。 她这一走,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暗自猜测起景王妃为何突然离席。 沈序淮遥遥望着凌幼瑶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动,想追出去,却还是克制住了。 凌清晏见他没有动,提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要是沈序淮真追上去,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拦住。 出了大殿后,凌幼瑶在花园里的凉亭坐了下来。 仲秋,夜微寒,空中那轮明月又亮又圆,与宫檐翘角贴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 银朱拿了披风给凌幼瑶披上,道:“夜里寒,可别着凉了。” “嗯。”凌幼瑶心绪不宁,宴会已经过半,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提着灯的宫人从宫门而入,照亮了青色的阶石,待他们走近,凌幼瑶才看见他们手上捧着的玉盘。 领头的王公公认得凌幼瑶,主动停了下来,舔着笑道:“奴才参见王妃。” 凌幼瑶颔首,看见他身后罩得严严实实的托盘,顺道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王公公道:“是江南上贡的煠蟹,八月蟹肥,京城的贵人们最是喜爱,就连陛下每回见到这煠蟹也忍不住多食两只,王妃也一道进去尝尝吧。” “可惜了,我对虾蟹过敏,是尝不到这等美味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宓阳湖煠蟹,肉美质鲜,每年也只有在中秋宴上才能尝到......”王公公有些遗憾,随后又笑了笑,“陛下还等着吃蟹,奴才就先进去了。” 凌幼瑶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而后起身:“我们回去吧。” 正巧方便完准备回去的梁文曜远远便瞧见了那一撇惊鸿色,勾了勾唇,惋惜道:“涣之今夜没来,还真是可惜......” 殿内依旧热闹。 凌幼瑶回来时,宫人刚好把那一盘橙黄黄的煠蟹端到傅明诀面前。 傅明诀转眸看向她,道:“回来得正好,帮本王剥蟹。” “......”还真拿她当婢女了。 “愣着做什么?过来。”傅明诀又道。 凌幼瑶僵笑着坐了过去,接过盘子,像是发泄似的将手掌大的煠蟹敲开,然后抽肉断骨。 总有一天,她也要让傅明诀好好服侍她一回! 傅明诀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愤愤的模样,心中发笑。 远处的苏凌汐见到这幕,恨得牙痒痒,王爷叫她剥蟹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真是不知好歹! 苏予娥将取出来的蟹肉递到苏凌汐面前,小心翼翼道:“二姐,剥好了。” 苏凌汐回头,看着满满一盘蟹肉,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假意笑道:“多谢五妹妹好意,你也别光顾着我了,自己也尝尝吧。” 瞧她五妹妹这寒碜样儿,只怕还没吃过宓阳湖的煠蟹吧? 苏予娥盯着鲜嫩的蟹肉,不禁吞了吞口水,三房拮据,根本吃不起宓阳湖特产的煠蟹,虽然大伯父每年都会买,能分到三房手里的也不过五六只而已。 她偷偷看了眼苏凌汐,见她表情并无异样,拿起筷子往自己碟子里留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多谢二姐。” 苏凌汐笑着接过了盘子:“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旁人听了只觉苏家姐妹二人相处融洽,可只有苏予娥自己知道,她能分得一点蟹肉,全靠的是苏凌汐施舍。 施舍...... 宫宴已过了大半,正当凌幼瑶以为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时,上首的傅修昀面色突然变难看。 周淑妃是第一个注意到他不对劲的,连忙道:“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闻声,太后和皇后也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太后担忧道,“脸色如此苍白?” 傅修昀极力压制着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咬牙道:“无碍,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有些醉了,想先回去休息,母后见谅......” 朝臣都在底下看着,虽听不清傅修昀在说什么,却也发现了他神色严肃,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凌幼瑶和傅明诀坐在下首,离上座很近,方才傅修昀的话他们是听见了的。 “王爷,陛下他好像不太好......”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不好,傅修昀面色苍白,可唇却透着一股濒死的紫色。 这不是醉酒,而是中毒。 意识到这点的凌幼瑶心中震惊不已,她看向傅明诀,却见他只是眉头微蹙,并无担忧之色。 难道他早就知道傅修昀今晚会遭遇不测吗? 而傅修昀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吐血:“母后,儿臣先告退了......” 太后心中虽疑惑,但又担心他的身子,忙道:“既然不舒服就赶紧回去吧,记得叫太医来看看。” 转而又对皇后道:“你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去照顾陛下吧。” “是。” 皇后刚要起身,傅修昀一把抓住了周淑妃的手:“不必,有淑妃在就够了......” 太后拿他没办法,只警告地看了周淑妃一眼。 周淑妃扶着傅修昀起身离开,怎料刚走出几步,傅修昀突然呕出一大口黑血来,整个身子往前栽去! “陛下!” “皇儿!” 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慌乱的惊呼声铺天盖地卷过来。 凌幼瑶心头一跳,失手打翻了装满蟹肉的青瓷碗,究竟是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傅修昀下毒?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人的面容,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去寻找明月的身影—— 明月依旧站在角落里,于纷乱中孑然一身,眉目含笑,昏黄的灯火自她身后散开,此刻的她真真正正像极了夜空中的明月,清丽而孤绝。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凌幼瑶苦笑一声,回头看向傅明诀:“王爷,蟹肉没了......” 傅明诀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好在这待着,别伤到自己。” 随即,他起身,离开了座位。 第四十四章 审问 原本的祥和的昭阳宫随着傅修昀的倒下陷入一片恐慌,穿着银甲的禁卫军火速将昭阳宫团团围住,一些胆小的姑娘见到这等场面,已经抱着自己母亲低声抽泣起来。 好好的一个宫宴,居然演变成这样...... 太后看着昏死过去的傅修昀,悲痛欲绝:“传太医!快给哀家传太医!” 李总管一脚踹在王公公的屁股上,怒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是是......”王公公连滚带爬出了昭阳宫。 傅明诀穿过人群来到太后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道:“母后安心,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太后紧紧抓着他的手,目眦欲裂:“若是不能救回你皇兄,哀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前的母慈子孝,全在这一刻崩塌,傅明诀对此却没有一丝起伏:“儿臣不会让母后失望。” 很快,太医院使孙仲行带着一众御医匆匆赶来。 太后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甩开傅明诀的手,上前道:“孙院使,你快来看看陛下这是怎么了......” 孙仲行安抚道:“太后娘娘莫急,容老臣先看看陛下。” “好,好......” 太后看向跪在傅修昀身边的周淑妃,呵斥道:“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周淑妃被这一嗓子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想把自己的手从傅修昀手中抽出来,结果被抓得更紧了。 见此,太后的心火一阵阵往外涌:“再不松开,哀家就把你手砍了!” “太后,不是臣妾......”周淑妃急得都快哭了,谁想到傅修昀昏过去了,力气还是这么大。 傅明诀及时出声道:“皇兄既然不肯松开周淑妃便算了,眼下皇兄的安危最重要。孙院使,你先给陛下看看吧。” 太后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妃子而已,等事情过去了,再处置她也不迟。 周淑妃感激地看了傅明诀一眼,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只有傅明诀愿意帮她...... 殿内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孙仲行发话,包括明月。 眼下太子才八岁,傅修昀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大局又该由谁来主持? ——太后,还是景王? 还是说,这皇位会换个人坐? 景王这些年与陛下的关系不过是表面和谐,谁不知道陛下心里忌惮着景王手中的玄羽卫?原本该是天子亲卫的玄羽卫却在景王手上,先帝此举到底是何意? 众人心思各异。 这时,孙仲行缓缓起身,面色沉重:“陛下误食了砒霜,若非陛下底子好,只怕......”话虽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傅修昀身子差些,只怕会当场毒发身亡。 太后听了只觉头晕目眩,险些昏过去,喃喃道:“砒霜......好好的怎么会误食了砒霜......” 孙仲行道:“至于为何会中毒,臣还需要查验一番,还请太后娘娘让人将陛下今晚所触碰之物全部拿上来。” “好。”太后强撑着身子发号施令。 孙仲行与御医一一查过傅修昀今晚所用之物,最终在那盘蟹壳里测出了毒。 “如今看来,陛下应该是吃了下了砒霜的煠蟹才中毒的。”孙仲行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今晚几乎所有人都吃了煠蟹,唯独送上傅修昀桌子的煠蟹被下了毒,这不是明摆着要谋害当朝陛下吗? “陛下喜食煠蟹,今日心情好,便多吃了两只,谁想到......”李总管说着,已是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太后咬紧了牙关,道:“查!给哀家查!不惜一切,也要给哀家把下毒之人揪出来!” 禁卫军首领得令,将昭阳宫所有宫人,连同御膳房的厨子一并押了回来。 凌幼瑶低头看向被打翻在地的蟹肉,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亲手取的这盘蟹肉会不会也有毒?若是再晚一点,傅明诀会不会也跟傅修昀一样? 大殿内气氛冷凝,宫人们瑟瑟缩缩跪在殿中,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明月混在其中,并不显眼,但凌幼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难道毒不是她下的? 凌幼瑶全程注视着垂首跪着的明月,她冷静,且十分冷静,比起其他瑟瑟发抖的宫人来说,明月要冷静太多。 这样的冷静,原因只有两个: 一、明月不是凶手,此事与她无关;二、她有十足的把握,保证别人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两个原因摆在前,凌幼瑶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个。 冯家即将被处斩,号令元吾卫的兵符也落入了傅修昀手里,纵然明月是前朝皇室血脉,但前朝已灭,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冯宗海已死,没了兵符,她便没了退路。 人穷途末路时,总会想着以死了结一切,但一个心怀家仇国恨之人,绝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要死,也要拉上仇人一起死。 明月的仇人是谁? ——除了傅修昀,还有傅明诀。 就在凌幼瑶认定了下毒之人是明月时,禁卫军首领说出了检查结果:“禀太后娘娘,臣并未查出任何异样。” 并无异样?怎么可能! 凌幼瑶不信,太后也不信。 太后锐利的目光扫过跪在下面的宫人,道:“既然搜不出来,那就给哀家拖下去严刑拷打!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陛下下毒!” 众人闻言,面露惊恐,纷纷哀求:“太后娘娘饶命!奴才们都是冤枉的——” 太后不为所动,在她眼里,奴才的贱命连傅修昀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来人!把这群奴才给哀家拖下去好好审问审问!” 禁卫军将所有宫人都拖了下去,明月垂着头,哪怕知道自己即将受刑,甚至可能丧命,也没有丝毫畏惧。 凌幼瑶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她到底是不是前朝遗孤? 随后,殿外响起了凄厉惨叫声,阵阵哭嚎入耳,光是听声音便知外面是何等惨状,就连处事不惊的朝臣们对此也忍不住心颤。 片刻之后,殿外匆匆走进来一人,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娘娘,有人招了。” 第四十五章 诬陷 有人招了。 ——谁招了,招什么了? 诸多疑惑盘绕在众人心中,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进来禀报那人身上。 太后搀着桂嬷嬷的手,沉声开口:“是何人?” 那人答道:“玉粹宫,明月。” 明月,明月......真的是明月! 凌幼瑶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浑身僵硬地朝傅明诀看过去,而傅明诀也恰好在看她,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平静,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很快,满身是血的明月被人拖了进来。 周淑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明月是她的贴身宫女,她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独活。 明月跪在大殿中,单薄的身子如风中飘摇的花,而四岸之上皆是冷漠,甚至连同情都未曾有过。 “毒是你下的?”太后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明月,好似两把刀子穿透她的身体。 明月伏在地上,道:“回太后娘娘,毒并非奴婢所下。” “不是你下的?”太后声音陡然尖锐。 明月虽跪在地上,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格外清亮,她道:“毒确实不是奴婢所下,但——” 她突然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凌幼瑶身上。 凌幼瑶心咯噔一跳,只听明月道:“在王公公将煠蟹送进来之前,奴婢曾看到景王妃与王公公在凉亭处停留,景王妃还询问了王公公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这番话好似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明明在暗示着什么,又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但偏偏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却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她只是凌幼瑶,那她肯定是冤枉的,但明月说的是景王妃,而不是凌二小姐。 这说明了什么? ——景王妃要毒害陛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景王意图谋反! 谋反...... 这个词浮现在太后脑海里时,她浑身一震,惊愕地看向她身旁的傅明诀,那眼神似乎在说:是你?果然是你! “是你......”太后怒不可遏地扬起手,但对上傅明诀那双眼睛时,竟没有下手的勇气。 年幼时的傅明诀也曾用这样一双眼睛看过她,嘴上虽叫着母后,可眼神却寒冷彻骨。 起初,太后只是觉得这孩子在荣贵人那儿受了虐待,性子孤僻冷淡,可久而久之,她便知道,傅明诀不是受害者,而是藏起獠牙的狼崽!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 傅明诀面对太后的质问,只道:“她只是说曾见过王妃与送煠蟹的公公交谈,可并未说毒是王妃下的。” 凌幼瑶也在这时回过神来,走上前道:“太后娘娘明鉴,妾身虽与王公公说过两句话,但并未碰过煠蟹,您若不信,不妨叫王公公过来问话。” 这团火终究还是烧起来了,只不过凌幼瑶没想到自己会是这场好戏的引线。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道:“去把王远带上来!” 可上来的人却禀报:“王远挨不住打,已经死了。” 死了? 唯一能证明凌幼瑶的清白的人居然死了?!这回是死无对证。 局面瞬间陷入了冷凝之中,正在此时,明月忽然道:“太后娘娘,奴婢有证据。” “什么?!” 证据二字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起,众人陷入了一片死寂,随之看向凌幼瑶,目光各有不同,是错愕,是幸灾乐祸,是愤怒...... 错愕的是其他看客,幸灾乐祸的是苏凌汐,而愤怒的只有两人—— “一派胡言!” 凌幼瑶闻声望去,正见印象中的少年郎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绝世独立,眸中藏着蒙蒙寒意。 ——是沈序淮。 紧接着,凌清晏也站了出来:“舍妹生性纯良,绝不可能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凌幼瑶长睫垂下,掩住眼底的异样,大哥帮她说话就算了,沈朝你为何也要掺和进来? 沈序淮目光只一瞬落在她脸上,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臣以为此人的话不可信。” 他说的是明月。 太后压抑着怒火道:“她有证据,难道你也有吗?” “谁又知道她的证据是真是假?”沈序淮眸光坚定,丝毫不惧。 “放肆!” 太后冷喝一声,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两方各执一词,究竟信景王妃,还是信一个宫女?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时,傅明诀道:“既然她说有证据,不妨就看看她的证据到底是真是假。” 沈序淮抿唇不语,却是支持的。 凌幼瑶对傅明诀是无条件相信,至少他不会让别人害她,“清者自清,明月姑娘既然有证据,那便将证据拿出来吧。” 明月抬眸,平静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狠厉:“证据......就在景王妃手上。” 凌幼瑶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给傅明诀剥蟹时残留下来的蟹肉香外,并无其他,明月说的证据,难道是那盘煠蟹? 太后闻声,当即下令:“来人,把景王妃按住!” “母后这是要做什么?”傅明诀眸色一冷。 “做什么?”太后怒声反问,“她现在是谋害陛下的嫌犯,哀家没让人把她捆了,已是给了她脸面!难不成你还想维护她?” 傅明诀眉心凝起一抹冷意,道:“她是儿臣的妻子,难道儿臣不该维护她吗?” 这句话沉沉敲在凌幼瑶心上,明目张胆的维护原来是这样。 而苏凌汐却嫉妒得眼红,沈序淮护着她也就罢了,连王爷都出面维护她,凌幼瑶她凭什么! 太后气极,咬牙切齿道:“好、好......你要护着她可以,若她真是下毒之人,哀家就连你一并治罪!” 这还治什么罪?谋害天子是死罪! 众人都心知肚明,自陛下登基后,只有傅明诀和长公主留在京城。至于其他皇子,不是被傅明诀砍了,就是打发到偏远封地去了。 留着这么大一个祸患在身边,任谁都不放心,看来太后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机会除掉傅明诀了。 傅明诀淡淡道:“若证据确凿,儿臣任凭母后处置。” “既然如此......”太后冷笑,似乎认定了凌幼瑶就是凶手,“孙院使,去查查景王妃的手。” 第四十六章 定罪 明月一番话将凌幼瑶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若是查出属实,京城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孙院使,请。”凌幼瑶伸出双手,十指青葱,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同。 所有人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盈盈而立,目光清透明亮,不过及笄之年,却透着一股处事不惊的姿态。乍一看,竟让人想起了逝去的凌清微。 片刻后,孙仲行拧着眉,转身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娘娘,臣......确实在景王妃手上发现了少量砒霜。” 众人一片哗然。 居然真的是景王妃! 太后暴怒出声:“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哀家把这个毒妇拿下!” 禁卫军应声而上,刚要靠近凌幼瑶时,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傅明诀将凌幼瑶护在身后:“本王看谁敢动她。” 太后抬起手颤抖地指向他:“你......你这是要反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震,“反”这个字太过沉重,景王若是真有反心也就罢了,可若是遭人陷害,只怕没有反心,也会生出谋反之意。 景王虽然行事狠辣,但这些年并未犯错,甚至还帮陛下处理了不少棘手事。如此之人,若忠,便是朝廷的一把利刃;若不忠,便是颠覆皇朝的凶器! 是忠,还是反?全在太后一念之间。 利弊权衡过后,不少老臣纷纷跪下劝道:“太后娘娘慎言啊——” 沈序淮随之跪下:“此事尚不明确,断不可妄下结论。” 一直保持沉默的蔡沅也道:“太后娘娘,此案疑点颇多,又怎能只凭一个宫女之言定景王妃的罪?” “宫女之言又如何?”太后道,“孙院使亲自在凌幼瑶手上发现了砒霜,除了她自己,难道还能是别人想给她下毒不成?”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明黄色宫装的长公主从殿外款款而来,乌黑的发盘成云髻,明艳高贵。 长公主是傅修昀的亲姐姐,结过两次亲,第一任驸马因战乱而死,第二任驸马是长公主亲手所杀,至于是何原因,凌幼瑶不知道。 但能确定的是,长公主是个好人。 众人见到长公主来了,不免头疼,有景王一个已经够乱了,如今又来了个长公主,简直是乱中添乱! “你怎么来了?”太后面色不悦。 傅云绰也不回答,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月,道:“长得挺清秀的,怎么生了一张狗嘴?净胡乱攀咬。” 明月压住心底的怒火,道:“回长公主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傅云绰冷哼一声:“本宫觉得你都是胡扯。” “够了!”太后怒视着傅云绰,“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傅云绰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傅明诀面前,道:“小七别怕,皇姐给你撑腰。”这语气就像在哄孩子一样。 凌幼瑶偷偷看了眼傅明诀,见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傅云绰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自己,太后心中怒火蹭蹭往上涨:“他可是谋害陛下的凶手,你难道要置陛下于不义吗?” “母后,您真是糊涂了。”傅云绰平静道,“谋害陛下的凶手分明就在您身边。” 太后身边? 她身边是谁? ——皇后,李总管,还有周淑妃。 皇后已有太子,谋害陛下对她没有一点好处。李总管跟随陛下多年,忠心耿耿,没有理由下毒,剩下的周淑妃...... 众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东西,而后纷纷看向明月。 傅明诀提醒道:“她是玉粹宫的人。” 是啊,明月是玉粹宫的人,还是周淑妃的贴身侍女,何况,宴会上只有周淑妃离陛下最近。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周淑妃顿然慌了神:“都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下的毒......” 傅云绰道:“不看你看谁?你离陛下最近,依本宫看,毒就是你下的。” “长公主殿下,我与您素来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诬陷于我?”周淑妃泫然欲泣。 可傅云绰并不买账:“是啊,小七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利用景王妃来陷害他?” “我......”周淑妃刚想辩驳,就被傅云绰打断了。 “也对,本宫忘了,你妹妹曾被小七扔进了河里,你弟弟也被小七革了职,如此看来......还真是有点仇怨。” 周淑妃被堵得哑口无言,就连围观的群众也半天没转过来。 傅云绰痛恶绝非道:“周芊,你好狠的心!为了一己私怨,竟然毒害陛下!” 一句毒害陛下,将周淑妃死死钉在了死亡的斩台上,她甚至连辩解都忘了辩解,这好好的,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身上? 凌幼瑶脑袋晕乎乎的,长公主到底是有证据,还是猜测? 太后也是一头雾水,看了看周淑妃,又看了看明月,这二者之间......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此时,傅明诀道:“孙院使,可查出了王妃手上的砒霜是从何而来?” 孙仲行如实答道:“回王爷,臣在您桌上那盘蟹壳中验出了毒,臣推测,王妃应该是剥蟹的时候染上了毒。” 蟹壳,又是煠蟹。 如果真是景王妃下毒,那她又为何要在景王的煠蟹中下毒?傅明诀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众人已然明了,看来不仅有人想要谋害陛下,还想要谋害景王。 傅明诀抬眼看向面色铁青的太后:“母后,不妨让孙院使也验一验周淑妃的手?”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查!” 周淑妃被人死死按住,那双染着鲜艳丹蔻的手扭曲在一起,像极了死亡的预告信。 只听孙仲行道:“回太后娘娘,砒霜藏在淑妃娘娘的指甲之中。” 一语定罪。 “不、不是我!太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周淑妃拼命反抗着,想要爬向太后解释,却被两个嬷嬷制住。 太后怒视着她:“罪证确凿,你还敢喊冤?把她拖下去,静候发落!” “臣妾冤枉!臣妾也不知道为何指甲里会藏毒......” 周淑妃垂眸看着鲜红的丹蔻,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僵硬地看向明月—— 明月在笑,笑得是那样冰冷渗人。 哦,原来是她...... 第四十七章 身世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反转竟会来得如此之快,上一刻还是众矢之的的凌幼瑶,现在却变成了受害者。 周淑妃死死盯着明月,突然大喊道:“是明月!是这个贱婢陷害我!” 众人先是惊诧,随之又讥讽地笑笑,周淑妃死到临头,竟想拿一个宫女来替自己挡罪?可笑至极。 他们不信周淑妃,可凌幼瑶信。 “王爷,明月不简单。”她对傅明诀道。 傅明诀道:“确实不简单。” 对明月的身份,他早有怀疑,今天的宫宴也不过是他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引明月主动现身。 凌幼瑶抬眸看向他,又不忍看了眼自己染毒的手,难道煠蟹被人下毒一事,他也早就知道吗? 面对周淑妃的指责,明月凄凄道:“娘娘,奴婢怎么会害您呢?当初若不是您将奴婢从浣衣局救出来,奴婢只怕是要死在那儿,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远记在心中。”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周淑妃不顾形象地嘶喊着,声音尖锐刺耳:“贱人!本宫当初就不该救你!” “娘娘,事到如今,奴婢也瞒不住了......” 明月削瘦的身子因为抽泣微微颤抖着:“是您让奴婢指认景王妃,也是您让奴婢买通王公公,奴婢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罢了。” “你、你诬陷本宫!”周淑妃恶狠狠瞪着明月,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明月砰砰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请太后娘娘明察,这一切都是淑妃娘娘指使奴婢做的!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戏是假,可明月却演出了十分真。 她与周淑妃,一个是低贱宫女,一个是陛下宠妃,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周淑妃百口莫辩,她伸出鲜艳的指甲,面容扭曲道:“太后娘娘,您看,这丹蔻是明月给臣妾染的,一定是她在里面混了毒,想要谋害陛下啊——” 可在太后看来,这不过是周淑妃开脱的借口,“区区一个宫女,有何理由谋害陛下?” “若她不仅是宫女呢?”傅明诀声音很淡,却足够让人捕捉到一丝另有隐情的意味。 众人随之一愣,皆看了过来。 太后问:“此话何意?” 傅明诀道:“前段日子冯家因偷换军械一案,全族入狱,冯宗海自尽,冯远善也死在儿臣手上。但冯远善却留下了两样东西......”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目光几近碎裂的明月,继续道:“一把钥匙,证实了冯家是前朝余孽,而一枚兵符,说明了元吾卫还存活于世。” 这件事,在场不少大臣都知道,可搜查元吾卫余孽一事至今没有进展,更别提寻找前朝皇室遗孤。 今日过后,便是冯家满门处决的日子,可而今又发生了毒害陛下一案...... 冥冥之中,这二者之间好像有什么联系。 随后,傅明诀给了准确的答案:“眼前此人,并不是宫女明月,而是前朝霓裳公主之女。”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震,明月居然是霓裳公主的女儿?! 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陌生的,可凌幼瑶却在书中看到过有关霓裳公主的记载—— 霓裳公主前朝郢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聪明的一个,若是男儿身,必将大有作为,可惜后来遭人陷害,早早殒命。 但凌幼瑶没想到,霓裳公主竟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傅明诀平静地注视着明月,道:“当年霓裳公主与人苟合,未婚先孕,郢帝为保住女儿名誉,对外宣称她恶疾缠身,将人送到了普华寺。” “但纸包不住火,霓裳公主有孕一事被皇后知晓,为帮太子夺回元吾卫,便派出暗卫追杀她。后来霓裳公主逃到了北境,在那里遇到了虞家夫人......” 后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明月挺直了脊背,强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波涛,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恨意。 “后来大郢国灭,虞氏为了保护皇室唯一的血脉,将你送到了淮州,直到十四岁那年,你才应旨,选秀入宫为宫女。” 傅明诀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无比冷漠地叙说着明月坎坷的一生。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明月的心反复切割,直至满目疮痍。 明月满目猩红看着傅明诀,语气坚定:“我母亲没有与人苟合!” 只一句话,她亲手斩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但她不后悔。 ——只为能光明正大在人前唤一句“母亲”。 明月眼中的决绝,让凌幼瑶看不明白。她若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尚有一丝活路,可她宁肯一死,也不容许傅明诀诋毁霓裳公主。 她甚至都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却还是发自心底的敬重霓裳公主,愿意为了母亲,背负起家仇国恨。 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明月亲口承认了自己霓裳公主之女,群臣随之激愤而起,纷纷请求处死明月。 “杀了我又如何?”明月冷笑,“元吾卫一日不除,傅家的皇位便一日不得安稳,就算我不夺天下,你们的景王殿下也迟早会夺了那把龙椅!” 凌幼瑶眸子一沉,厉色道:“荒谬!你休要挑拨王爷与陛下的关系。” 明月见到凌幼瑶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你不过就是傅明诀所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竟还傻乎乎的替他说话?” “你以为,他不知道今晚的煠蟹有问题吗?御膳房早就得了景王的命令,虾蟹一律不准上桌。” 凌幼瑶心中有些动摇,她对虾蟹过敏,傅明诀是知道的。 “可他明明知道那盘煠蟹有问题,还是让你碰了”明月笑容癫狂,“凌二小姐,你不过就是个替身......” “闭嘴!”傅明诀冷声打断了她。 明月笑着反问道:“怎么,这是被我说中了吗?” 傅明诀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盯着她。 所有人都知道凌幼瑶只是凌清微的替身,但从未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说过。 如今明月这般大声宣告,众人纷纷用好奇的眼光看向凌幼瑶,她会是什么表情? 是难过,是失落,还是愤怒? ——可惜,都不是。 第四十八章 猜忌 凌幼瑶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没有半分怒色,笑容中似乎还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她在笑什么,有可笑的,这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明月十指嵌进掌心,不甘心道:“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 凌幼瑶只是淡然地看着她,傅明诀不喜欢她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但,那又如何?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拿这件事......”凌幼瑶顿了顿,“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来说。” 听到这话,明月愣了一瞬,随之目光变得悲悯,笑道:“还真是可怜啊......” 她可怜凌幼瑶明知自己是替身,却还是心甘情愿留在顾明诀身边。 殊不知,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出生三月,母亲惨死,国破山河败,从黄沙北境到绿柳江南,飘零一生,忍辱负重,满目荣华之下是她的血肉至亲。她是大郢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明月。 可惜,这轮月终究还是落下了,甚至可以说,是从未升起过。 明月被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周淑妃虽没有毒害陛下,但留明月在身边,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太后一道懿旨,直接将周淑妃打入冷宫。 这出戏到此落幕。 犹如劫后余生的夫人们搂着自家女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大臣们本想留下来等傅修昀脱离危险再走,却被太后统统打发回去了。 临走前,沈序淮深深看了凌幼瑶一眼,见她与傅明诀站在一处,藏在大袖中的拳蓦然收紧。 凌清晏不经意地咳嗽两声,拉着他就走:“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出宫吧。” 沈序淮却像座石头似的,怎么也拽不动。 “沈朝,你可别乱来,这里可是皇宫......”凌清晏低声警告。 沈序淮紧绷着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松懈下来,他收回目光,利落转身:“走吧。” 凌清晏仰头望月,长叹一息,拢着宽大的官袍跟了上去。 秋夜寒凉,承明殿所有烛火都灭了,只有殿前回廊上,一盏宫灯兀自发着薄光。 凌幼瑶在殿外,傅明诀在殿内。 绿宝搓了搓手臂,道:“王妃您冷不冷?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凌幼瑶望着檐角的飞兽微微出神,随口应了句:“不冷。” 明月被带下去之前,曾对太后说过一句话: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敦皇后...... 敦皇后是前朝郢帝的结发妻子,因膝下无子,便过继了嫔妃的儿子。不久后敦皇后诞下一名皇子,郢帝大喜,有意立他为太子,可他们却忽略了那个被过继的皇子。 后来,那名皇子为了给自己谋一条出路,将仅有两个月的太子活活捂死了。 敦皇后痛失爱子,一病不起,没撑过冬天便去了。 ...... 同样是收养了嫔妃的孩子,难免不让太后联想到傅明诀身上。 又想起今晚太后对傅明诀的态度,凌幼瑶沉沉叹了口气,难道这一切还是改变不了吗? 正在她独自叹息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跪下!” 太后一声厉喝,让凌幼瑶猛地醒过神来。 她慌忙踏进承明殿,却见傅明诀带着一身寒意大步走了出来:“你进来做什么?” 凌幼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刚刚听见......” 没等她说完,傅明诀就拉着她往外走:“夜深了,今晚就不回去了。” 凌幼瑶探头望向昏暗的大殿内,隐隐听见太后压抑的怒声:“早知今天,哀家当年就不该心软......” 同时,还有长公主冷嘲的声音:“您宁愿相信一个居心不轨的奴婢,也不愿相信您亲手养大的孩子吗?” 太后果然还是对傅明诀起了疑心...... 凌幼瑶抬眸看着他的侧颜,无法想象人人都畏惧的景王在亲情之上会是如此惨淡,自他出生起,便是荣贵人的争宠的工具,后来又成了太后猜忌的对象。 傅明诀会反,但凌幼瑶从未想过他为何要反。 ——是不甘为臣,还是被逼无奈? 二人心思各异,渡着月光一路无言。 傅明诀未出宫开府别住时,一直住在重华宫,或许该说他从一出生便在重华宫,只是后来去了坤宁宫。 重华宫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宫人们退下后,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凌幼瑶与傅明诀。 微弱的烛火在风中颤抖着,凌幼瑶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傅明诀在桌边坐下,对她道:“过来。” 又是这两个字,凌幼瑶无奈,拖着步子走了过去。 怎料刚靠近,傅明诀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毫无预兆将她拉进怀里,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凌幼瑶看着自己手,想起了明月说的那番话,眸光黯淡下来:“没有。” “是吗?” 傅明诀端着她的手,细细看过她每一根手指,十指尖如笋,指甲殷红。 凌幼瑶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也不敢问。 随后,便听傅明诀道:“本王确实知道那盘煠蟹有问题。”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听到他这么大方的承认,凌幼瑶心里还是有些憋闷。 傅明诀捏着她的指尖,眸色平淡:“本王猜到她会在里面动手脚,也猜到她会拿你来设计本王。” 所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自己也是他算计的对象之一? 意识到这点,凌幼瑶看向傅明诀的眼神变了又变。 傅明诀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只轻笑一声,垂头吻上她的手指,呢喃道:“她很聪明,知道你在本王心里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凌幼瑶忽略了他落在指尖的吻,傅明诀给她的这句话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直到指尖传来温润的湿意,她才惊觉,傅明诀竟然含住了她的手指。 凌幼瑶猛地抽回手:“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虽然孙院使已经帮她处理过手上的毒了,但谁知还会不会有残留。 傅明诀眉目含笑,紧紧扣住她的腰,倾身而下,那带着凉意的唇贴了上去。 “你......”一肚子话被傅明诀堵在喉咙里。 傅明诀抱着她,嗓音温柔却带了一分偏执:“不要命可以,但不要你不行。” 第四十九章 长公主 四周很静,凌幼瑶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埋在她颈窝处,轻笑道:“死这件事在别人看来或许很痛苦,但本王从未怕过,凌幼瑶......” “嗯?” 他忽然抬头凝视着她的双眼,眼神中夹杂了一丝兴奋:“你想不想知道,误食砒霜毒发后是什么感觉?” 凌幼瑶:“......” 疯了,傅明诀一定是疯了!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想知道毒发是什么感觉? ——不对,他本就不是正常人。 见她迟迟未回答,傅明诀掐上她的腰,沉声又问了一遍:“告诉本王,你想不想?” “不......”想。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凌幼瑶知道自己又没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平日里傅明诀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今天却彻底暴露了本性。 殿内烛火缥缈,幔帐低垂,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影子被烛光映在墙上,风一吹,影子也跟着一颤。 傅明诀环住凌幼瑶的腰,道:“看来你手上的毒已经没了......” “没了才好。” 凌幼瑶气息微乱,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要是还有毒,她今天得交代在这。 他低笑着:“可惜,只能下次一起死了。” 凌幼瑶差点没忍住骂一声“疯子”,谁要跟你一起死? 傅明诀低头吻着她的唇角,道:“沈序淮今晚看了你七次,他对你还真是执着啊......”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温柔,可凌幼瑶却感到了一丝凉意,她装傻充愣:“是吗?我好像都没看到世子呢。” “呵呵……说谎是要挨罚的。” 凌幼瑶想起一些恐怖的回忆,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但,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明月一事轰动京城,好在傅修昀提前服下百毒丸,毒素并未入肺腑,但终究还是伤了身子。 昨晚疯了一夜后,傅明诀总算恢复正常了,他让凌幼瑶先回去,自己则去了承明殿。 凌幼瑶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宫门处,心中渐渐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若是阻止不了,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凌幼瑶靠在马车壁上合眸思忖着。 原本过了中秋,冯家便该满门抄斩,但如今出了明月这事,原定的日子也耽搁下来。 不知是不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凌幼瑶总感觉这事越拖,麻烦会越大。 马车晃晃悠悠走在宽阔的街道上,没一会儿,骤然停下。 绿宝掀开帘子,道:“王妃,是长公主。” 凌幼瑶探出头望去,见一辆恢弘气派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纱帘浮动,帘子上缀着颗颗粉色的珍珠,就连悬在马车四角的宫灯也是镶了金边的,华丽雍贵,符合长公主一贯的作风。 可,长公主找她做什么? 那马车的主人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探索的目光,伸出一只玉手挑起车帘,冲她笑了笑。 这时,走来一身穿青衣,面庞圆润的姑娘,对凌幼瑶道:“奴婢见过王妃,长公主想请您上前一叙,还请您移步。” 昨日在宫宴上,长公主曾出言相助,凌幼瑶并未有太多戒心,便应下了。 正准备去靖安王府探望裴策的梁文曜见到此幕,也不由得侧目,据他所知,长公主与傅明诀关系平淡,说不上交好,也算不上交恶。 但昨日,长公主为了傅明诀甚至不惜顶撞太后,他们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渊源? 凌幼瑶对此,也有同样的疑惑。 刚上马车,她险些被眼前这幕吓得摔下车。 只见一貌美白衣男子衣衫半解,靠在长公主怀里,乌黑的发垂在柔软洁白的毯子上,勾人的桃花眼里蕴着一汪春水,眉目清隽,甚至带着几分硬朗,却偏偏被他摆弄出阴柔之意。 着实别扭! 傅云绰见凌幼瑶来了,将搭在男子胸口的那只手撤了回来,对她笑道:“你来了,过来坐。” 这是她能坐过去的吗? 凌幼瑶讪讪道:“殿下,妾身就在此处便好。” 傅云绰看了眼耳朵微红的凌幼瑶,又看了看身旁的美男,恍然大悟:“你去外面候着吧。” “是。”男人拢了拢衣服,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弯身出去了。 宽敞的马车内,只剩下凌幼瑶与长公主。 傅云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凌幼瑶心中有一丝抗拒,那位置分明人家刚刚才坐过的,但迫于长公主炙热的目光,她还是坐过去了。 傅云绰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得出一句结论:“这长得也不像啊......” “殿下在说什么?”什么不像? 傅云绰一笑而过,扯开了话题:“叫什么殿下,多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你随小七唤本宫一声皇姐便好。” “......”也没听傅明诀这么叫过。 长公主性子张扬随意,对人只有两种态度:喜欢和厌恶。但不知为何,长公主对傅明诀却格外照顾。 傅云绰一眼看出凌幼瑶心中所想,便问:“小七还在宫里吧?” “是。”凌幼瑶道,“陛下有事要与王爷商量,便让妾身先回来。” 傅云绰道:“虽然本宫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但经过昨晚,母后对小七的态度似乎更差了。” 她说的这些,凌幼瑶都知道。 太后本就不喜欢傅明诀,后来因为苏凌汐一事,母子关系又僵硬了几分,加上明月说的那番话,估计太后现在对傅明诀,大概是想除之而后快吧? 宫宴上,太后当着众臣的面说傅明诀要反,不管是不是一时气急,都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傅云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母后向来嘴硬心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当年本宫将小七从湖里捞起来时,母后也是让本宫别多管闲事,可她最后还是传了太医来。” 凌幼瑶了然,难怪傅明诀对长公主不一样,原来长公主当年救过他。 说起往事,傅云绰又忍不住吐槽:“若不是因为荣贵人,小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本宫恨不得把将她尸骨挖出来,狠狠鞭笞一顿!” 凌幼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尸骨都该化成土了。” 第五十章 姻亲 荣贵人当年被先帝秘密处死,毕竟嫔妃虐待皇子一事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十多年过去,荣贵人这个名字早就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中,他们只知道傅明诀是如何狠厉,却不知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 不论是长公主还是皇后,对傅明诀都是关心的,可对太后和傅修昀来说,傅明诀却是最大的隐患。 中秋过了,傅修昀也要有所动作了。 是置身事外,还是出手相助? 凌幼瑶从长公主的马车下来后,怀着心事回了王府。 明月如今被关在大牢里,她的处决暂时还没有下来,但凌幼瑶知道,她左右逃不过一死。 傅修昀虽未公布明月的真实身份,但宫宴上人多嘴杂,明月亲口承认自己是霓裳公主之女一事,估计已经在京城暗中流传开了。 那,藏在暗处的元吾卫得到消息后,会不会去救明月? 若是明月被救走,必然会卷土重来,元吾卫一日不除,就像脚底扎了一根刺,每走一步,都要顾及嵌在脚掌的那根刺。 但如今,有谁能拔掉这根刺? ——除了傅明诀,再无第二人。 如凌幼瑶所想,傅修昀将搜查元吾卫一事交给了傅明诀。 承明殿内,傅修昀靠着椅背上,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别让朕失望。” “臣遵旨。”傅明诀颔首。 傅修昀咳嗽了两声,道:“母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并不知道你我的计划,不过是一时生气。” 其实他昨天并没有真正晕过去,太后说的那些话,他也都听见了。 不是没有猜忌过,只是从来没有表明。 先帝对傅明诀的偏心,甚至能将玄羽卫交给他,又可曾考虑过身为太子的傅修昀? 如果玄羽卫回到傅修昀手中,或许他会选择相信傅明诀,也会和从前一样,亲切地唤他一声七弟。 傅明诀对太后的话并不在意,这些年听到的,难道还少吗? 他只淡淡说了句:“臣明白。” 傅修昀不再多说,又想起明月一事,便问:“那个宫女的底细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确实是霓裳公主之女。”傅明诀道,“曾养在淮州一户商贩人家,臣查过,那商贩正是冯宗海夫人的远房表家。” “淮州?”傅修昀沉思了片刻,“朕记得,凌家就是出自淮州。” 他说这话,并不是怀疑怀疑凌家与明月有关系,只是觉得凑巧罢了。 傅明诀早就查到此事,也未隐瞒,道:“正是,如今的淮州知府便是凌家二房的长子,凌安年。” 凌家早曾祖那一辈便分了家,当年凌聿为与凌安年同时参加春闱,一个中了探花郎,一个只得二甲进士。凌聿为留在京城为官,从中书舍人,一路走到内阁。 而凌安年却在京中处处碰壁,最后回了淮州,做起了一方父母官。 这么多年过去,凌聿为鲜少回淮州,与凌安年也并未有过书信来往,就算想从中做文章,也无从下手。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傅明诀才敢毫无顾忌地告诉傅修昀。 傅修昀确实不打算对凌聿为出手,道:“朕知道了,你这几日辛苦了,便先回去吧。” “是,臣告退。”傅明诀告了礼,便退下了。 待他走后,傅修昀忽然问旁边的李总管:“你知道凌安年吗?” 李总管垂眉答道:“关于凌知府,老奴也只是听闻。” “说来听听。” 凌安年的事左右不过是些糊涂事,但李总管明白傅修昀想听什么,便捡着荒唐事说。 “凌安年这些年一直未有升迁,四处走了不少门路,也给凌大人递过信,不过都没有得到应允。对此,凌安年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两房人已经十多年未联系了,况且先帝曾严令禁止官员私相授受。” “可他那个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傅修昀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李总管继续道:“凌安年的夫人常氏是商贾之女,常氏心气高,时常拿凌大人与凌安年比较。” “当初赐婚圣旨下去时,常氏也得了信,闹着要来京城认亲,逢人就说景王妃是她堂侄女儿,还说陛下您......” 李总管突然顿了顿,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说朕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李总管心虚道,“常氏说,陛下您现在也是她凌家的姻亲了,若按辈分,您也该叫她一声婶母。” “大胆!”傅修昀厉声道,“一介蠢妇,也配与朕谈姻亲二字?” “陛下息怒。” 傅修昀轻哼了声,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凌安年这个知府当得也够久了,该换换新了。” 随后,他下了一道圣旨—— 冯家三日后处斩,宫女明月赐凌迟之刑,不日行刑。 另,前朝余孽藏匿淮州多年,凌安年身为淮州知府竟没有丝毫察觉,还将人选为秀女,送入宫中,故削去官职,流放矩州。 远在淮州的凌安年正欢欢喜喜准备着女儿定亲的事宜,压根没想到那道流放的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两道圣旨一同出来,没人关心一个知府的下场,因为他们的眼睛都盯着明月。 倒是傅明诀将关于淮州知府的处置,告诉了凌幼瑶。 凌幼瑶听罢,面色有片刻沉凝,道:“陛下这是在怀疑凌家吗?” 父亲与淮州多年未来往,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怀疑到凌家头上去。 傅明诀合上刚送来的线报,道:“他不是怀疑凌家,只是想给本王找点事做而已。” “什么意思?”凌幼瑶不懂。 “你堂叔有个女儿,前日刚与永昌伯府嫡次子定亲,昨日便收到了流放矩州的圣旨,永昌伯得知后,当即退了亲。” 凌幼瑶仔细想了想,对这个堂姐并没有印象。 傅明诀继续道:“好不容易攀上这门亲事,如今被这道圣旨给搅糊了,凌安年自认倒霉,可他夫人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发生什么了?”凌幼瑶追问道。 可傅明诀却不再往下说,把东西收好,起身准备出去:“发生什么了,你不妨去问问你大哥。” 凌幼瑶:“......” 真是吊人胃口。 第五十一章 凤凰 傅明诀不说,凌幼瑶只能回一趟凌家了。 刚一出门,她就发现了今天街上有些不对劲,便问:“今天怎么人这么多?” 走在前头的夏澄回头答道:“今天是处决冯家的日子,这会儿快到午时了,大家伙都赶着去看热闹呢。” “今日处决?”凌幼瑶稍感惊诧。 夏澄道:“是的,王爷负责监斩,就在前边不远的西市。” 凌幼瑶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看了一眼,冯家百口人,全部处斩,乌泱泱跪了一片穿着囚服的人,却不见明月。 傅明诀说过,明月被判凌迟,两日前开始行刑,至今未死。 她若未死,见到冯家满门走向刑场,会是何种表情? 凌幼瑶脑海中浮现出明月那张冷静清秀的面庞,想象不出来,她万念俱灰,甘愿赴死的模样。 马车穿过闹市,驶入宽敞大道,片刻后,在凌府前停下。 早早得了信的凌清晏在门口候着,见到王府的马车来了,便迎了上去:“你再不来,为兄等得花都谢了。” 凌幼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哥还真是关心我,特意到门口来等我。” “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凌清晏笑笑。 其实是傅明诀早早让人送了信过来,说凌幼瑶今天会回来,让他做好准备,王爷都开口了,他岂能不做? 凌幼瑶也不跟他扯皮,第一件事便问:“娘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听红柳说,娘这几日进食多了些。”凌清晏道,“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内院。 凌聿为这几天忙着处理冯家后续一事,整日里不见踪影,倒是凌清晏自从明月入狱后,便闲了下来。 “说吧,想问什么?”凌清晏自顾自坐下,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没正经模样。 凌幼瑶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开门见山道:“大哥,王爷跟我说,淮州堂叔一家要被流放矩州?” “嗯,是有这么个事。”凌清晏不仅知道,还收到了淮州的来信。 见他面色如常,凌幼瑶张了张唇,问道:“大哥,你说爹会不会给堂叔求情?” 两家虽然早早分了家,可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还是一家人。 凌安年因明月一事被牵连,说仔细了,是他失察,但罪不至流放。到底还是傅修昀心里憋着口气,想拿凌家开刀罢了。 谁让凌家如今与傅明诀挂上钩了? 凌清晏呷了一口茶,肯定道:“不会。” 父亲向来公正清廉,从不徇私,更别提这次流放是陛下的意思。 凌幼瑶料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堂叔家的女儿?我听王爷说,她前几日刚与永昌伯府的二公子定亲。” 提到这件事,凌清晏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嗯,可惜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凌幼瑶盯着他,总感觉他在隐瞒着什么。 凌清晏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垂头喝了口茶,以掩饰尴尬:“咳咳......今天这茶好像有些不对味。”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凌幼瑶一脸狐疑。 “......”还真有! 凌清晏叹了口气:“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徒增烦恼,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说吧。”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凌清晏道,“堂叔只有一个女儿,叫凌泠,从前回淮州的时候见过她几面,那小姑娘跟她娘一个样儿,心比天高,样样都想要最好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回老家,上元节,爹给清微买了一对兔子灯,漂亮极了,可刚提回去没多久,就被凌泠抢过去了......” 说起凌泠,凌清晏是气不打一处来。 凌清微性子软和,却倔得很,被抢了灯也不说,连眼泪的都不肯掉一滴。 后来还是凌清晏发现凌泠提着他妹妹的灯。 那时的凌清晏虽然只有八岁,却是个极其护短的,当即就把人家小姑娘整哭了。 可惜,最后兔子灯也坏了。 凌清晏愤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坏的小姑娘,抢人东西就算了,还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害得我被爹罚。” 凌幼瑶听完,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她变好了呢?” 小孩子之间因为玩具争抢是常有的事。 “不可能!”凌清晏斩钉截铁道,“你可知,当初你被赐婚嫁给王爷时,婶母可是动了要将凌泠也随你一同嫁进王府的心思?” 凌幼瑶愣了愣,显然是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凌清晏稍稍平静下来:“婶母心高气傲,没那个本事,却总想着一步登天。若不是我将永昌伯府推出去,只怕你现在可有的烦了。” 永昌伯府也曾辉煌一时,只因当年皇位之争站错了队,门第败落,不然这门亲事也轮不着凌泠。 但凌清晏觉得,以凌泠的德行,配一个伯爵嫡次子已是高攀了。 “堂叔被流放,虽然有点无辜,但凌泠绝对不是好东西!”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凌泠。 凌幼瑶默默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话都说到这里,凌清晏干脆把剩下的话一并交代了,“堂叔今日启程前往矩州,但底下人来报,他用全部家当保下了凌泠。” 凌幼瑶皱眉道:“按理说,不是该保长子吗?为何是凌泠......” “还能有什么原因?”凌清晏冷切一声,“咱们那位婶母可是认定了凌泠是富贵命,相信她一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凤凰怎么能跟着他们去矩州受苦呢?” 凌清晏说这话时,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 凤凰,还真是敢说,怕不是只插了两根鸟毛的野**? 凌幼瑶眸子微沉,心中思忖着。 凌清晏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觉着凌泠很有可能会来京城。” “她若能来,便来吧。”凌幼瑶并不在意。 凌清晏像见了鬼似的:“你最近怎么了?好像突然长大了......” 凌幼瑶无语,只问了一句:“大哥,你觉得陛下知道堂叔用竭力保下凌泠的事吗?” “我都知道了,陛下能不知道?” 凌清晏了然一笑,陛下恐怕不止知道,还有意放凌泠一马。 第五十二章 活着 凌清晏的话让凌幼瑶摇摆不定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傅修昀既然有意放过凌泠,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夺回玄羽卫,只怕让傅明诀监斩,也是他的一步棋。 回到王府后,凌幼瑶便把自己埋进了书堆里。 傅修昀想对傅明诀动手,绝不会派出自己的势力,帝王手段,惯用制衡之术。 绿宝拿着账本进来的时候,见她十分认真,劝道:“王妃,这天都黑了,您还要看账本吗?要不明天再看吧?” “都拿过来了吗?”凌幼瑶从书中抬起头。 绿宝点点头,随即将厚厚的账本放在桌上:“都拿来了,所有铺子还有庄子的账本都在这。” “好,你先下去吧。” 绿宝抿了抿唇,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刚走出两步,凌幼瑶突然叫住了她:“王爷回来了吗?” “还未。” 凌幼瑶动作顿了顿,而后道:“王爷回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绿宝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她刚一出来,就找到了银朱:“你说王妃这是怎么了?从宫里回来后,便心事重重的,今天回了趟凌府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绿宝连着感叹了两声奇怪。 银朱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道:“王妃心里估计担心王爷吧。” 绿宝不解,王爷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凌幼瑶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先前她想的是阻止傅明诀谋反,但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人预料。 她无法改变剧情的走向,但总能做点什么挽救一下自己的结局。 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有房间内书页翻动的声音,一抹暖烛照亮了凌幼瑶的侧颜,亦能看见她眼里的坚定。 她唯有一愿:活着就好...... “活着”二字看似轻松,可在这阴谋权力纷乱交错中却是另一种奢求—— 阴暗的牢房内只躺着一血迹斑驳的人,一动不动,脸色比雪更白,若不近看,还会以为这只是一具尸体。 “她还活着?” “是,挨了三百多刀还能活着已是不易。” “如此顽强的人就这么死去,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模糊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入明月耳中,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目光平静,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心中冷笑。 她的顽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 早晚都有一死,但她偏偏不想做那个早死的人! 呵...... 明月静静望着灰暗的天花板,身上的痛已经麻木,闭上眼,回想着自己被仇恨充斥的一生。 恨意像凛冬的雪将她深深掩埋,久而久之,那雪被一股莫名的炙热融化,像一团火,连着她冰冷的身子也要烧起来。 明月猛然睁开眼,森冷的牢房此刻已被大火包裹,而在那熊熊火光中却站着一人—— 他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明月忍着剧痛坐起身,隔着扭曲的火光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对方笑笑:“我救你,你只要选择跟不跟我走。” 明月咬着下唇,心中犹豫。外面火势冲天,火舌肆意吞噬着每一寸染血的土地,很快便要烧到她这里来。 生,或者死? 任凭火势凶猛,黑衣人也没有丝毫急切,静静等着她回答。 片刻后,明月缓缓抬起手,只有一句话:“我跟你走。” “好......”黑袍之下,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明月走了,拖着残损的身子走出了被火光吞没的大牢,直到见到屋檐下那盏刺眼的灯才惊觉:她还活着! 黑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笑道:“我也很意外,你还活着。” 明月靠在他怀里,宽大的衣袍将她削瘦的身子笼罩,不是她有意接近,只是现在的她,连站起来的能力也没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那人抱着她走进屋子,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转过身去,毫无顾忌取下面具。 “你当然可以知道我是谁......” 说罢,他缓慢转过身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明月眼前—— “我......好像见过你?” 确实见过,而且就在不久前。 ...... 大牢这场火来得突然,但很快便被扑灭了。 傅明诀拢着一袭黑衣站在废墟前,与夜色融为一体,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他此刻压抑着的怒火。 顶着一张炭黑脸的刑部尚书一瘸一拐走了过来:“臣......有罪。” 听到“有罪”二字,傅明诀忽而轻笑一声:“你确实有罪。” 万宏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是臣失职,请王爷......” 没等他说完,傅明诀打断了他:“你最好祈祷她死在这场火里,不然该死的就是你了。” 万宏闭了闭眼,身子从头凉到脚。 现在唯一能盼望的,只有明月已经死了。 没过多久,江流从火场里出来,身后抬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王爷,人已经死了,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别容貌,但她身上确实有三百二十一道伤,应该是明月没错。”江流道。 听到这话,一旁的万宏松了口气。 傅明诀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具焦尸,脑海里拼凑出明月的容貌,喃喃道:“那张脸放在她身上,总感觉有些不合适......” 江流道:“属下看过明月的行刑记录,与这具尸体上的刀伤是符合的。” 傅明诀收回审视的目光:“既然死了,便算了,把尸体抬下去吧。” “是。”江流招呼人把尸体抬走了。 傅明诀转身看向劫后重生的万宏,道:“恭喜万大人了,还能多活几年。” 万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颤声道:“下官不敢......” 傅明诀没搭理他,转身离开了此地。 江流忙不迭跟了上去,小声问道:“王爷,您觉着这事就这么完了?” 傅明诀冷冷扫了他一眼:“不是你说尸体上的刀口与记录一致吗?难道你也不确定?” “不是!”江流神色一凛,“属下当然确定,只是看您脸色不太好,便多问了两句。” 傅明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道:“就这么让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第五十三章 高枝 明月死了,在京中并未掀起多大波澜,因为死在那场大火中的并不止她一人。 至于起火原因—— 说是狱卒贪醉,不打小心打翻了油灯,引起了大火。可惜,那名狱卒离起火源最近,早就烧焦了,最终这起案子也只能以意外了结。 凌幼瑶听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样聪明冷静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银朱见她愁眉不展,便道:“王妃,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嗯......”凌幼瑶回神,转而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 凌幼瑶合上账本,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有些迷茫:“银朱,若是你知道将来有一个人很重要的人会死,而且你也会随着他一起死,你会选择怎么做?” 银朱怔了怔,也不多问,只认真道:“如果那人是罪有应得,注定该死,那奴婢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以免遭他牵连。” “倘若那人是被人陷害,意外身死,那奴婢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 “毕竟,那个人很重要不是吗?” 银朱说最后这句话时,不由得看了眼凌幼瑶。 她向来聪明,有些事不一定要明说,她便能参透,又或许是陪在凌幼瑶身边的时间久了,总能猜中一二分。 听完这番话,凌幼瑶在心里自问:傅明诀是罪有应得吗? 他注定该死吗? 他重要吗? ——答案已然浮出水面。 权衡的天秤早就偏向了另一侧,凌幼瑶想,大概是从太后说出那句话开始,她便选择了与傅明诀站在同一边。 或许从一开始,她注定只有这一个选择。 凌幼瑶顿时豁然开朗,对银朱道:“我要赚钱。” “啊?”银朱没反应过来,随后真诚发问,“您缺钱吗?” 光嫁妆就把库房堆满了,还有好几处铺子、庄子,每年的收益都能抵上寻常人家十年的收入了,怎么看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凌幼瑶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钱这东西怎么能说缺不缺呢?银子嘛,当然是越多越好。” 银朱无奈:“可是您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如今天下安宁,光是库房里的嫁妆都够您吃一辈子的。” 听到天下安宁几个字,凌幼瑶不免有些心虚:“这个你就别管了,咱们明天去看看铺子。” 傅明诀将来要谋反,而她已经决定助纣为虐了......不对,应该是未雨绸缪。 若傅修昀执意除掉傅明诀,那她就倾尽财力,助傅明诀登基;若傅修昀手下留情,她便拿着这笔银子远离京城。不管哪种结果,她都有退路。 银朱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支持的,王妃想做什么,她帮着便是。 ...... 傍晚时分,京城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形成一道朦胧的雨雾,傅明诀站在角楼上,见朱墙飞檐渐渐在雨中模糊。 片刻后,有一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而来:“王爷,果然被您猜中了。” 傅明诀思绪回笼,问了句:“江洲回去了?” “是......”江流憋着一口气,见傅明诀神色淡然,忍不住抱怨,“大牢失火根本不是您的错,陛下不治万宏的罪,却降了您的职,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傅明诀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宫殿,声音很淡:“忙了这么久,也是该休息下了。” “王爷,可这明明是陛下......”江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傅明诀打断了。 “陛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江流闭了嘴,方才确实是他激动了,这里是皇宫,万一那些话传进陛下耳朵里,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陛下此举分明是有意削弱王爷的势力! 江洲统领着玄羽卫中最精锐的一支队伍,王爷费尽心思才将江洲从总营中调了出来,这还没几天,就让陛下给调回去了。 表面上是怪罪江洲,但陛下哪句话不是在指桑骂槐? 江流心中愤懑,这嘈杂的雨点更是扰得他心烦,“王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明诀双手拢着大袖,唇边带起一抹浅笑:“他今日能把人调走,来日他便会亲自把人给本王送回来。” 冷风夹着雨丝吹起他宽大的衣袍,长睫不知何时染上了晶莹雨花,但很快便融于眼底。 他想做,便一定能成。 “淮州那边有消息了吗?”傅明诀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 江流答:“今早的线报,凌家小姐已经搭上了去遂州的船,看样子是要上京。” “果然还是不甘心。” “咱们要派人阻拦吗?”江流撑开伞,将万丈雨帘隔开。 傅明诀抬手抹去溅到脸上的雨水,黑眸里浮上一丝玩味儿:“不用,她想来,也有人想让她来,一个上赶着送死的人,本王为何要阻止?” 凌泠对京城的向往从记事起便存于脑海中,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想法也越来越浓烈。 堂伯父一家在京城扎根,就连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妹妹也嫁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王。凌泠羡慕的同时,也恨自己为何没有这般好命。 夜晚的秋总是寒凉,凌泠披着衣服,和贴身婢女挤在杂乱的船舱里。 三日前,她还是即将嫁去伯爵府的凌家小姐,淮州城里认得她的,都得尊敬地叫她一声“凌小姐”。 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父亲被流放,母亲变卖家产,只为保她良籍,昔日高高在上的凌家一夜跌落尘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做梦一样。 凌泠望着江面被船身推开层层涟漪,脑海中回想起母亲的话—— “泠儿,你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你此生大富大贵,待机缘一到,必能飞上高枝......” “永昌伯府的婚退了便退了,我的泠儿自是有更好的人家等着。” 凌泠当时听到这话时,只觉得母亲是在说梦,哭啼啼道:“娘,咱们家已经没了,女儿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常氏替她擦去眼泪,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在她手心:“泠儿,淮州太小,等我们走后,你便出发去京城吧。” “去京城,去找你堂伯父......” 第五十四章 打赌 从淮州距离京城八百多里,快马加鞭也要两天一夜,凌泠不会骑马,也没有银子买马车,若是走路,估计得走一个月。 好在她运气不错,正巧碰到一艘货船要去遂州。 船老板见她一个姑娘家要上京寻亲,心生怜悯,便答应捎她一程。 这船押的都是重货,房间都分给跟船的伙计了,加上凌泠又是个姑娘,也不能跟男子在一处,所以船老板便让她暂且在这杂物间里挤挤。 一阵冷风从头顶那道小窗吹进来,凌泠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单薄的衣衫,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忍不住又红了眼。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 身旁的婢女见了,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姑娘别难过,等到了京城,凌大人一定会帮咱们的。” 凌泠无助地抱着手臂,目光迟疑:“堂伯他真的会帮我吗?” “会的,凌大人是老爷的堂兄,他一定帮姑娘的。” 凌泠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堂伯若真愿意帮我,那父亲被流放时,他为何不出面替父亲求情?” 浅浅被她这话问住了,拧着眉想了半天,道:“许是凌大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堂伯在京城为官,又与皇室成了结了亲,不过是替我父亲说句话罢了,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凌泠嗤笑:“只怕是不想受父亲连累,影响了仕途吧?” 母亲说过,她那个妹妹嫁给了景王殿下,成了人人羡慕的景王妃,凌家在京城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 凌幼瑶能嫁给景王,而她嫁一个落魄伯爵府的嫡次子却是高攀。 同样是凌家女儿,为何差距这么大? 凌泠红着眼,既羡慕又嫉妒:“你说凌幼瑶她怎么就那么好命?” 她没见过凌幼瑶,只听人说她长得与凌清微有五分相似,凌清微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红颜薄命。 既然凌幼瑶与凌清微有五分相似,那五分相差,到底是过而胜之,还是不及呢? 浅浅安慰道:“姑娘用不着羡慕别人,算命先生说了,姑娘命格不凡,定会荣华此生的。” “荣华富贵......”凌泠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这是她踏上荣华路的唯一依仗了。 凌幼瑶能飞上高枝,她也可以。 凌泠思绪飘远,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京城。 小小淮州又怎比得上京城富贵昌荣? 京城繁华迷人眼,千重灯火交相辉映,晚时一场秋雨将这座城洗得干净透彻,连带着缥缈的烛火都变得清亮起来。 此时,临街的天香阁里正坐着二人。 “西市那儿前几日才砍了人,今日就搭起戏台子了,”凌清晏靠在窗边,目光迷离,“京城这天变得可真快。” 沈序淮闻言,朝窗外看去,瞧见那边正有一光着膀子的壮汉表演着吞云吐火,围观群众连连叫好。 他目光流连了片刻,旋即道:“这有何奇怪的?” “京城向来如此,只要祸不及自身,哪怕叫他们喝血吃肉也是愿意的。” 凌清晏皱着眉回头:“沈朝,我怎么感觉你也像是会吃人似的?” 沈序淮笑笑,靠在宽大的椅子里,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玉盏,莫名说了句:“陛下把江洲调回玄羽营了。” “哦。”凌清晏知道这事,并不觉得奇怪。 可沈序淮后面那句话却把他震住了—— “是我做的。” “嗯......”凌清晏一愣,转过弯来后,随即瞪大了眼睛,“你做的?!你做什么了?” 傅明诀被降职,江洲被调回总营,这两件事他都知道,可他不知道这事跟沈序淮有关。 比起凌清晏的震惊,沈序淮则淡定多了:“我不过是顺着陛下的心意上了道折子罢了,陛下若是信任傅明诀,大可同以往一样,将我的折子交给他。” “可陛下并没有这么做……” 说着,沈序淮唇边荡开一抹笑意:“清晏,这次是我赢了。” 凌清晏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只问了句:“你这样做,有考虑过瑶儿吗?” 陛下若是决意对付傅明诀,最终受连累的还是凌幼瑶。 沈序淮眼神不过短暂的迟疑,从而道:“若他活着不能护住瑶儿,那我更要杀了他,若他死了,我自会护瑶儿无虞。” 不论哪种结果,他总会将风雨挡在臂弯之外。 凌清晏听到这话,冷嘲地笑笑:“沈朝,你是不是忘了,你身后还有定国侯府?” 他是定国侯世子,将来必会承袭爵位,整个定国侯府压在他肩上,就算傅明诀死了,他愿意娶凌幼瑶,定国候也绝不会让一个二嫁妇进侯府的门。 何况,那还是曾经的景王妃。 沈序淮一向冷静理智,事事明辨得失,可一旦碰到与凌幼瑶相关的事,他便像失了心的人,只顾一人,不计后果。 “呵……”沈序淮轻笑,“清晏,我与瑶儿自小相识,若不是陛下赐婚,她该嫁的——是我。” 凌清晏见过温润如玉的沈序淮,也见过精于算计,玩弄权势于股掌之间的沈序淮,却唯独没见过执念入心的沈序淮。 “若是以前,我自然同意瑶儿嫁给你,可是现在……”他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忍,“我只希望你离她远点。” 沈序淮眸光晦暗不明,没有接话。 正在气氛微微凝滞时,远处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原来是台上那壮汉完好无损表演了一出胸口碎大石。 凌清晏被声音吸引过去,望着远方热闹的人群,轻声道:“沈朝,你我相识十三年,我不想看你走到万劫不复之地。” 就像方才表演杂技的那人一样,若是气息吞吐得当,哪怕是巨石压身依旧能安然无恙,倘若太过紧张、专注,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今的沈序淮便是如此。 二人皆是沉默着,沈序淮不肯退让,凌清晏也绝不松口。他们暗暗较量着,都在等着对方认输。 半晌过后,沈序淮终于开口了:“不妨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凌清晏挑眉:“赌什么?” …… 第五十五章 美人图 凌幼瑶并不知道傅明诀被降职,只一心扑在自己的圈钱大计中。 街上车马粼粼,临街而立的茶楼、酒馆正是忙活的时候。 周围人来人往,只有这家店仿若世外桃源,无人问津。 “这间铺子是夫人早前买下的,从前倒是有些生意,但自从夫人生病后,就将这些事交给了底下人去管,生意便渐渐不行了。” 银朱继续道:“老爷和公子平日里忙着公务,也没空管这些。后来您出嫁,老爷便做主将这间铺子添进了您的嫁妆里头。” “除了这间铺子,还有两间,一家在东街,一家在街尾,只不过生意都不太行......” 主子不管,底下人难免懈怠,账本虽然月月送来,但其中有什么猫腻谁又知道呢? 银朱满脸忧愁,又看向凌幼瑶,不确定道:“王妃,您真是认真的?” 凌幼瑶正色道:“当然了。” 既然决定了要帮傅明诀,那就一定要做到。 绿宝不忍心打击她,但又怕白白的银子就这么没了,便道:“王妃,您以前每次上书算课都在打瞌睡,您真的能赚银子吗?” 凌幼瑶:“......”敢情她以前还是个学渣? “先进去再说,亏了反正有王爷兜着,咱不怕。” 这说的是实话,傅明诀家大业大,每年的俸禄赏赐都够寻常百姓吃一辈子了,不过前提是在傅修昀没有打算对付他。 这方几人才进了铺子,街角停着的那辆马车才放下帘子。 “公子,打听清楚了,那间铺子是景王妃名下的,而且景王妃似乎有意做生意。” 不少世家夫人都有自己产业,但通常只是交给下人打理,自己负责看看账,坐着收银子便好。 像凌幼瑶这般光明正大将生意搬到台面上来的人实在是罕见。 梁文曜暗自思忖着,道:“傅明诀才被降了职,凌幼瑶就急着赚银子,你说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陛下本就对景王心生怀疑,属下觉得,若陛下知道......会更想除掉景王。” 梁文曜唇角勾起:“说的不错。” “那要将此事透露给陛下吗?” “不用。”梁文曜道,“陛下刚流放了凌安年,又降了傅明诀的职,暂且不会有动作。” 想要瓦解傅明诀的势力,傅修昀只能抽丝剥茧,毕竟玄羽卫还在傅明诀手中。 前几日季有怀才押送那批军械到了凉州,靖安王手下十万大军,分布在北境各地。如今元吾卫下落不明,陛下对靖安王尚存疑心,若在此时把傅明诀逼得太紧,只怕真会应了太后那句话。 梁文曜撩起帘子的一角,见凌幼瑶还未出来,便道:“走,去靖安王府。” 自从冯远善死后,裴策便没出过府。 傅修昀让他闭门思过,但没想到他这次还真就老老实实在府中待了半个月。 从前那些常与裴策一起喝酒的公子也来找过他,但统统都被拒之门外。 旁人不知裴策为何闭门不出,但梁文曜却是一清二楚。裴策前脚出宫,后脚傅修昀救公布了元吾卫兵符已找到一事,再联想冯远善曾在荟仙楼逗留,想要猜到兵符是裴策交出去的,其实并不难。 梁文曜来时,裴策正躺在院里的桂花树下睡觉。 秋日里阳光正好,暖而不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正是小憩的美地。 梁文曜本想叫他,却见他旁边的书案上放了一张画—— 千缕红丝随风动,梧桐树下的佳人灿若明霞,山寺钟楼在她身后化作虚影,美眷如花,于朱墙绿林中亭亭而立,极美。 裴策虽然不学无术,但却绘得一手好丹青。 梁文曜细细端详着这副美人图,嘴角不自觉扬起,看来裴策比他想象得还要痴心...... 他大大咧咧坐到裴策身边,轻摇着扇子,道:“涣之,你可听过美人入梦来?” 少年睡颜柔和,不似往日里那般张扬潇洒,桂花落在他眼窝,也未有丝毫察觉。 梁文曜轻轻捻去那颗桂花,又道:“涣之,再不醒,美人就跑了。” 不知是听到这句话,还是被梁文曜的动作弄醒了,裴策总算是睁开了眼。 见到梁文曜,裴策颇感意外:“梁兄,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裴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前几天才看过我吗?” 梁文曜笑道:“只是奇怪,你这次居然能耐住性子在府里待这么久。” 说起这个,裴策面上有些尴尬:“京城我都玩遍了,索性这几日京中不太平,干脆就懒得出门了。” 梁文曜也不拆穿他,目光落到那张画上,轻笑着:“涣之,你这画上的人,我来时好像见着了。” “真的?”裴策当即坐起了身。 梁文曜道:“我记得好像是在南街......” 话还未说完,裴策拉着他就走:“走走走,去晚了可就看不见了。” 梁文曜试探着问:“涣之,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我都在府里待这么久了,陛下早该气消了,再说了,冯家都满门抄斩了......”裴策并未注意自己说漏了嘴,只拉着他往外走。 梁文曜听到这个回答,满意地笑了。 ...... 铺子里,凌幼瑶几人还在挑选料子做衣裳。 店里的伙计没见过凌幼瑶,只觉她气度不凡,又有婢女陪着,便猜这是京中哪位贵妇人。 “夫人,您看这匹料子怎样?”伙计指着那匹绛紫的料子,一脸热情,“都是新拿的货,京中的夫人们都喜欢拿这料子做衣裳。” 凌幼瑶挑剔道:“这颜色太老了,难道我看着年纪很大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伙计被她这么一说,脸都红了。 眼前的女子模样俏丽,眉眼灵动,若不是梳着妇人发髻,还真看不出来已经嫁了人。 凌幼瑶道:“去挑一些适合我的料子来,若是好,我便都买下了。” 伙计连连应声,忙不迭跑到库房里挑货去了。 银朱见状,不忍打趣道:“奴婢还从未见您这般为难人过。” 凌幼瑶环视着店内,突然问了句:“怎么不见掌柜的?” 第五十六章 掌柜 是了,进了铺子这么久,也没瞧见掌柜的,只有个伙计在这里忙活。 “奴婢记着这家铺子的掌柜是管家的侄子,叫葛齐。管家在凌家多年未曾出过差错,夫人便将这间铺子交给了他侄儿打理。” 银朱道:“奴婢先前见过葛齐两回,看模样倒是个老实的,就是不知道内里怎么样。” 凌幼瑶心中有了考量:“先看看再说。” 管家是跟着父亲从淮州来的,忠心自然不用说,但他侄儿可就说不准了。 没一会儿,那名伙计就抱着几匹料子上来了,满脸笑意道:“夫人您看看,这些可有您喜欢的?” 说罢,他将布匹一一摆开,不论是颜色还是花色都比刚刚那匹料子要好。 凌幼瑶随手指了匹藤萝紫的料子,问他:“你觉着这料子是拿来做上裳好,还是做罗裙好?” 他拧着眉想了想,道:“做上裳吧。” “为什么?”凌幼瑶看向他。 他腼腆地笑了笑:“因为我家小妹跟您年龄相仿,她总是穿紫色的衣裳,我便觉着夫人您应当也适合。” 凌幼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路盛。” 凌幼瑶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道:“就要这个了。” 路盛面上一喜:“诶,我这就给您包好!”说完,兴冲冲拿着东西走了。 “对了,”凌幼瑶问,“你们店里的掌柜呢?” 路盛没有多想,一边打包一边答道:“掌柜的他有事,便让我看着铺子。” 凌幼瑶四处打量着,目光又看向柜台后面的年轻人:“你不过是个伙计,掌柜的留你一人看铺子,就不怕你贪了银子?” 听见这话,路盛有些不悦,他虽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 碍于凌幼瑶是客人,他纵然不高兴,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她:“掌柜的信任我,所以才放心让我看铺子。” 凌幼瑶又问:“你在这做了多久?一个月有多少工钱?” 路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哪有客人打听这些的? “我刚来不久,今年五月来的,掌柜的说一个月开我五两银子......”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 工钱确实是一个月五两银子没错,可是除了刚来的那个月,掌柜的发了三两银子后,便再也没发过工钱。 凌幼瑶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心里有了个底,朝银朱使了个眼色。 银朱会意,付了钱,正准备拿着东西走,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不知这位夫人想买点什么?” 凌幼瑶皱眉,见那浑身酒气的灰衣男人正两眼放光朝她走来。 绿宝警惕上前,将凌幼瑶护在身后。 银朱道:“他就是葛齐。” 葛齐喝了酒,坑坑洼洼的脸上浮着两朵红晕,下巴长了个大黑痣,一双三角眼微微眯起,十分猥琐。 “夫人看着面生,我在京中还未见过像您这般漂亮......” 话说到一般,路盛突然打断了他:“掌柜的,您莫不是还没睡醒?这位夫人是来咱们店里买东西的。” 葛齐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直勾勾盯着凌幼瑶:“夫人可选好要买什么了?我刚从江南拿了批货,都是时兴的花样儿,您若喜欢,不妨随我去后院看看?” 话音落,绿宝跳出来怒骂道:“好你个没脸皮的无赖,竟敢对我家夫人出言不逊!” “嗬!一个丫头片子也敢骂我?”葛齐打了个酒嗝,“仔细爷回头收拾你!” 凌幼瑶含笑望着他:“你想收拾谁?” 葛齐转头看向她,赔笑道:“这丫头如此嚣张,您留这样的人在身边,迟早会出事的。您若是缺婢女,我有个远房表妹,手脚勤快,模样也好,我可以让她来伺候您。” “至于月银嘛......一个月十两银子便好。” 凌幼瑶心中冷笑,他还真的敢开口,银朱和绿宝是一等丫鬟,一个月才八两银子,他一开口便是十两,还真是好大的脸。 “你这个要求有点高了......” 凌幼瑶笑笑,随后冲路盛道:“从现在起,这间铺子的掌柜是你了。” 路盛懵了:“啊?” 葛齐脑袋晕乎乎的,随后反应过来:“谁是这家铺子的掌柜,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凌幼瑶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随后冲门口喊道:“夏澄!” 候在门外的夏澄应声进来,“王妃有何事?” “王妃?”葛齐目光一顿,京中除了景王妃还有哪个王妃?而景王妃不正是他东家小姐? 凌幼瑶抬起手指着葛齐,微笑道:“他对本王妃不敬,把他给捆了。” “是!”夏澄当机立断,将葛齐给制住了。 这回葛齐的酒彻底醒了,连声求饶:“王妃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京城的贵人多了去了,他不说全认得,但也是认识八成的,谁想到眼前这穿着普通的女子竟会是景王妃? 真是霉到家了! 凌幼瑶悠悠道:“我可不是大人,大人在刑部等着你呢。” 夏澄踹了葛齐一脚:“敢对王妃不敬,胆子可真大!”说完,强行把人拖出去了。 葛齐被带走后,路盛才缓过神来,眼神呆滞地看向凌幼瑶:“您......是景王妃?” 凌幼瑶点头:“葛齐走了,现在你就是这间铺子的掌柜了,我回头先让人把你前几月的工钱结了,至于后面生意该怎么做,我会告诉你......” 直到凌幼瑶几人走后,路盛还是不敢相信,他才干了三个月,就当上掌柜的了? ...... 出了铺子,银朱才对凌幼瑶道:“奴婢瞧着那位路盛倒是个妥帖的,只是您真要将铺子交给他吗?万一他和葛齐一样......” 凌幼瑶道:“他不会。” 她故意出言相激,路盛虽然不悦,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她。光从这点便能看出,他与葛齐不是一类人。 银朱不再多言,只问:“王妃,那我们现在是回去了吗?” “回去吧,”凌幼瑶边说,边提着裙子上车,“天色不早了,该回去给王爷准备晚膳了。” “......”也没见您亲自下过厨。 待马车走远,楼上的裴策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还真的是她......” 第五十七章 字迹 裴策靠在窗边,长久地凝视着长街那头,半晌才回神,而后只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梁文曜问。 裴策剑眉拧在一起,连带着平日里恣意的那抹泪痣都染了几分愁色,他道:“梁兄,你说那姑娘会不会已经定亲了?” 梁文曜动作一顿:“你为何会这么想?” 难不成是他注意到了什么? 裴策道:“我只是觉着,这样好的姑娘怎么会没人娶?”肯定不止他一人倾心。 答案自然是有的,可梁文曜却不打算告诉他。 “涣之,你若是想知道,不妨我帮你去打听打听?总归你手里有张画像,想要找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裴策垂头看着手里的画像,心里摇摆不定,一番纠结过后,还是将画收了起来。 “还是罢了,我这般拿着画像去寻人,定会损了她清誉,”裴策道,“若是有缘,必会再见。” 梁文曜不过愣了一瞬,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会帮你留意着。” 那道身影萦绕在裴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是为情所困,还是仲秋余热,总归他此刻有些烦闷,起身道:“走,梁兄,咱喝酒去。” 他这变脸的速度让梁文曜险些没跟上,无奈:“去哪喝?” “玉柳街。” 暮色降临,远处烟紫的天空与青瓦飞檐渐渐融合在一起,街角四周亮起零星长灯,这座城又进入了另一种繁闹。 王府在东,府里建了一座星楼,从窗户望出去,便能看到灯火繁华的京城。 傅明诀坐在窗边,手里捧了本书,只有身侧一盏灯,他垂着头,眉眼本是山顶冰雪,却因这暖色的光,变得柔和起来。 没过多久,楼下的桥上传来阵轻盈的脚步声,抬头望去,正见凌幼瑶提灯而来。 凌幼瑶似乎也注意他的目光,仰头冲他一笑。 刹那间,傅明诀不禁晃了晃神,这样的笑容,很多年前,他也见过...... 再回神时,凌幼瑶已经上来了,“王爷,原来您在这啊,我找了您好久。” 傅明诀放下书,淡淡道:“找本王做什么?” 凌幼瑶舔着笑上前,不怀好意道:“王爷,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什么事?” 凌幼瑶飞速扫他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常,才道:“我想请您写几个字。” 闻言,傅明诀挑眉看向她:“你想做什么坏事?” “......” 她看着像那种会做坏事的人吗? 凌幼瑶解释道:“出嫁时,爹爹给了我几家铺子,我今儿去看了,觉得那名字太难听了,所以就想请您题个字。” 傅明诀想也没想便拒绝了,理由是:“本王缺你银子了?” ——当然没有。 其实凌幼瑶也想过傅明诀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若不是她字丑,她就自己写了,再说了,她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他? 沉默片刻后,傅明诀放下书,在书桌上铺开宣纸,道:“还不过来?” 凌幼瑶心下一喜:“王爷您答应了?” “没有。” “......”那叫她过去干嘛? 傅明诀将上好的狼毫毛笔塞到她手中,道:“你自己写,如果太丑,本王再帮你写。” 凌幼瑶弱弱道:“要不还是您直接帮我写吧?” 她这些天练字虽然有点起色,但想达到那般龙飞凤舞的境界还是差远了。 傅明诀冷冷看着她,并不打算妥协。 好吧,自己写就自己写。 凌幼瑶握着毛笔,认认真真写下了“华裳阁”三个字,比起上次的“佳偶”来说,这次的字好看多了。 “王爷,您看——” 原本以为会得到傅明诀两句夸赞,却在回头的瞬间,凌幼瑶看见了他眼里的失神。 以往那双覆着冰雪的黑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雾,似落寞似悔恨......百种情绪交织,凌幼瑶心中存疑—— 他想起了什么? 下一刻,傅明诀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书桌与自身之间,眸光陡然阴鹜:“说,是谁教你这么写的?” 凌幼瑶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毛笔摔在地上,断成两截,她忍着痛劝道:“你先松手,疼……” 可这次,傅明诀却没有松开她,反而更用力了几分:“你到底说不说!” 凌幼瑶疼得快哭出来,哪里想到几个简单的字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硬着头皮解释:“是我自己学的......” 这句话带来的不是风雨之后的宁静,而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忽而冷笑一声:“凌幼瑶,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吗?清微的字,本王比任何人都熟悉,而你模仿的,不及她十分之一!” 夜很静,秋风穿堂过,将书页吹得哗啦啦作响,凌幼瑶看着他的略带冷嘲的双眼,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也在此刻被风吹塌。 她本不该心存幻想,却还是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温柔中,她以为这些天的努力会换来一点回报的。 明明早知道结局,却还是妄图改变一切。 她傻吗? ...... 良久的沉默过后,凌幼瑶道:“我只是觉得姐姐的字很漂亮,才会学的,你若不喜,往后我不学便是了。” 她的声音很轻,揉在风里,一触即散。 傅明诀垂下眼眸,瞥见她眼底的倔强时,心中忽然有一块地方塌陷下来,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疼吗?” 凌幼瑶抬起脸,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不疼。” 手腕都被捏红了,怎么可能不疼? 傅明诀知道她在说谎,却不知该如何拆穿她,只沉沉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那股支撑着凌幼瑶身子的力量顿然抽离时,她险些顺着书桌滑下去,好在及时扶住了桌角,才稳住了身形。 看见被吹落在地的那张宣纸时,她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悲凉。 她确实傻...... 凌幼瑶笑了笑,将整个身子窝进梨花椅中,手臂无力地搭在扶手上,便没了动静,只望着远处灯火繁华的城出神。 正当她以为傅明诀已经走了时,忽然有一身影将她笼罩。 “你怎么......”凌幼瑶诧异地看向他。 傅明诀没说话,只蹲下身,摊开手心,上面赫然躺着一只小巧的白瓷罐。 第五十八章 反骨 凌幼瑶微微一怔,原来他刚刚是去拿药了吗? 傅明诀蹲在她身前,小心翼翼拎起她红肿的手腕,指腹取出药膏,然后轻轻抹在她手腕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自手腕传遍四肢,垂头便见年轻人低垂着眉眼,暖色的光映在他脸侧,像日光落在雪上,令人心驰神往。 凌幼瑶坐在椅子上隐隐不安,人人敬畏的景王殿下,此刻却垂首为她上药。 她自认为很了解傅明诀,可现在,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 明明忘不掉凌清微,却又娶了她;气她模仿凌清微的字迹,却又放下姿态,给她上药...... 在傅明诀心里,她到底属于哪一种存在? 烛火轻晃,傅明诀收起药膏,并未起身,道:“以后不许再学她的字。” 凌幼瑶心头浮上一抹苦涩,面上却乖乖应道:“嗯,我以后不会再写了。” 她本就不喜欢练字,如今这样正合她意。 可傅明诀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憋闷,抬头看着她,这张脸看似乖顺听话,实则却是极具反骨的。 别人看到的或许是她与凌清微容貌相似,可傅明诀看到的,却是她们同样深藏在骨子里的倔强。 傅明诀捧着她的手,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其实清微最擅长的不是簪花小楷,而是行书。你与她本就不一样,就算你仿出十分像,也终究不是她。” 听见这番话,凌幼瑶身子僵了僵,莫名其妙问了句:“王爷,您还记着姐姐吗?” 傅明诀道:“本王永远也不会忘记。” 其实凌幼瑶早就有了答案,但听到傅明诀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哦,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姐姐长什么模样了。” 傅明诀揉着她的手腕,嗓音如清风一般缥缈:“忘了便忘了......” 有些事,他一个人记得就行...... 凌幼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曾身在一个盈满了清冽甘松香的怀抱中,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觉得有些冷。 正在她出神之际,门外响起了银朱的声音:“王妃,您醒了吗?” “醒了,你进来吧。”凌幼瑶懒洋洋应了声。 银朱端着水进来,拧了帕子递给她,道:“路盛今早上来过,不过听说您未起,便又回去了,奴婢想他应该是有事找您商量。” 凌幼瑶坐在床上,道:“估计他觉得我是骗他的,思来想去不安心,便想着来问个清楚。” “您怎么会骗他呢?”银朱表示不理解,“寻常人想得这样好的机遇还没有呢,他竟会觉着您是骗人的。” “正是因为其他人没遇着过这样的好事,所以他才会觉得这是假的。” 银朱点头道:“这样瞧着他倒是个踏实的人。” “是啊,”凌幼瑶摸出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悠悠道,“若是哪天这样的好事砸我头上,我也不会信。”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银朱笑了笑,忽然想起件事,便问:“对了,您昨儿不是说要找王爷题字的吗?王爷答应了吗?” 说起这个,凌幼瑶小脸垮了下来:“还是随便找个人写几个字得了。” “这是怎么了?” 凌幼瑶举起自己右手,手腕上红了一圈,但痕迹已经淡了许多。 什么都没说,但银朱却懂了。 末了,凌幼瑶叹息道:“把那些字帖都烧了吧。” “好,奴婢这就去。” 银朱早就想烧了,只是劝不动凌幼瑶,便由着她去了,大小姐是所有人心中不可提及的名字,更别提在王爷心里了。 凌幼瑶原以为自己学姐姐几分像,便能让傅明诀心生怜惜,届时也不会拉着她一起死。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银朱在书桌前忙活着,正准备拿着字帖出去时,忽然看见下面还压了一张纸。 “王妃,这是什么?” 凌幼瑶闻声望去,见到那熟悉的字迹,她心神一震。 华裳阁...... 是傅明诀写的。 凌幼瑶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径直走过去,捧着那凛然有劲的字,目光复杂。 银朱凑过去看了眼,恍然大悟:“王爷嘴上说着不答应,心里到底还是念着您的。” “也许吧......”她也猜不准傅明诀的心思。 风从窗棂间穿过,吹起单薄的宣纸,连同凌幼瑶的心绪也一齐吹乱,而远在千山之外的凌泠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被迫滞留在了遂州。 遂州,常安客栈—— 穿着青衫的小姑娘偷偷摸进了客栈的后厨,趁着四下没人,迅速掀开锅盖,看到那白面馒头时,眼里顿时射出惊喜的光芒。 随手抓起几个馒头塞进怀里,佝偻着身子溜出了厨房,一路跑上二楼,直到走廊最尽头的那间房,她才停下。 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随即开门,将她迎了进来。 “姑娘,奴婢找着吃的了!”浅浅向献宝一样,将馒头递给凌泠。 可凌泠却一脸嫌弃:“你让我吃馒头?这么大的客栈,难道就没有点心吗?!” 浅浅弱弱收回手,道:“奴婢只在厨房里找到这个......您将就着吃吧,不然会饿坏的。” 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凌泠还是接过了馒头,不情不愿地啃了起来。 原本她身上还是有些傍身钱财的,可谁想到从淮州到遂州,船老板竟要她一百两!她若不给,便扬言要毁她清白。 凌泠无奈,只得咬咬牙交了银子。 失了一百两,便只剩了些碎银子。凌泠吃不得苦,一进遂州城,便给自己换了新衣裳,还住进了最好的客栈。 可她却没想过,银子没了,又该从哪里来? 凌泠啃着冷硬的馒头,想起干瘪的荷包,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为今之计,只有赶快去京城。 “找到去青州的船了吗?”她问。 浅浅摇摇头:“这几日风大,码头都停运了,估计至少要三五日才能走。” “这么久?”凌泠突然拔高了声音,“如今银子也没了,再不去京城,你这是要我露宿街头吗?!” 浅浅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姑娘别生气,奴婢等会儿再去打听,一定会有船愿意去青州的。” 第五十九章 大风 遂州临海,一场大风切断了凌泠全部的退路。 她看了眼吱呀作响的窗户,不耐烦地对浅浅道:“还等什么?现在就给我去找船!” 浅浅犹豫道:“姑娘,现在外头风大,奴婢等风小些了再去......行吗?” 风呼啦啦的从外头刮过,一阵接一阵,好似要将这屋顶也掀开,光听这架势,便让人心生怯意,更别提在此时出去找船了。 可凌泠丝毫未放在心上,恨恨道:“风大又如何?找不到船,你是想让我饿死在遂州吗?” “奴婢不敢!” 凌泠狠狠掐了她一把,拽着她往外走:“还不快去给我找船!若是找不到船,去不了京城,我就把你卖给人牙子!” “姑娘饶命,奴婢......奴婢现在就去!”浅浅强忍着眼泪,裹紧了外衫下了楼。 她的卖身契还在凌泠手里,除了听话,她没有别的选择。 客栈里没什么人,只有掌柜的满面愁容地坐在柜台后面拨算盘,见到浅浅下来,他惊讶出声:“小姑娘,你这是要出去吗?” 掌柜的对浅浅有印象,因为当初凌泠进客栈时,怒气冲冲的,嘴上嫌这儿嫌那儿的,却连五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他开客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凌泠这种生得一副小姐样,却没小姐命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所以,对主仆二人的印象格外深刻。 或许因为刚刚拿了人家的馒头,浅浅听到掌柜的叫她,顿时有些心虚:“是、是的......” “风这么大,没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别出去了。”掌柜的边拨算盘边道,“今早街头那棵树都被吹倒了,老刘家的狗正巧拴在树下,被活活压死了,我劝你还是回去老实待着吧,这要是出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浅浅又生了几分怯意,可是一想到凌泠说的话,她还是拒绝了掌柜的好意。 “多谢您提醒,但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掌柜的劝不动,只好作罢了:“那你出去可得小心些,看这天色,估计再晚些会场暴雨。” “我知道了。”浅浅道了谢,半个身子顶开门,才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猛烈的风趁着门缝一股脑儿塞进来,掌柜的连忙抓住飞走的账本,感叹道:“今年这天可真邪乎......” 许是遂州遭了风灾,连带着京城的天也凉了下来。 绿宝急急忙忙从院外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寒气,道:“王妃,这天变得可真快,昨儿还艳阳高照呢。” 凌幼瑶从书案中抬起头,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园子里那些花被风吹了个七零八落。 “这么大的风,铺子那边没事吧?” 绿宝道:“奴婢让路盛把窗户都加牢了,不会有事的,估计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开张了。” “另外两间铺子怎么样?”凌幼瑶又问,“可都是信得过的人?” 银朱答道:“王妃放心,许掌柜和袁掌柜都是公子挑的人,自然是好的。” “嗯。”凌幼瑶淡淡应了声,又垂头看起了账本。 银朱和绿宝见此,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绿宝道:“王妃,奴婢早上做了桂花糖,要不要给王爷送点?” 凌幼瑶动作一僵,随即恢复了自然:“他不喜欢吃甜食。” “......” 银朱顺势接话道:“今儿天冷,奴婢煨了汤,您正好送去给王爷暖暖身子。” 凌幼瑶看着她二人,无奈道:“你们就这么想我去找他吗?” 绿宝心直嘴快,立刻道:“当然了!” 自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傅明诀便没踏进过兰晖院,以往凌幼瑶还会主动去找他,可这回不知怎的,凌幼瑶却像打定了主意要跟傅明诀老死不相往来一样,甚至连大门都没出过。 主子闹矛盾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 银朱道:“您都好几天没出门了,不妨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她自小跟着凌幼瑶,对她的性子十分了解,若是和平常一样,那肯定是劝不动的,所以只能换个方式来。 果然,凌幼瑶听见这话,心中有些动摇。她闭门不出,不是气闷,只是还没想好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傅明诀。 她面上看似不在意傅明诀说的那些话,可心底还是在乎的。 “奴婢听管家说,王爷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每天忙到深夜,在这么下去,身子可吃不消。” 银朱边打量着她的神色,边道:“王府里除了您可没人能劝得动王爷。” 凌幼瑶纠结了一番后,终于起身:“听说院子里的木芙蓉开了,我去瞧瞧......” 绿宝连忙跟上:“奴婢这就去把汤装上!” “我只是去赏花而已。”顺路去关心一下傅明诀罢了。 银朱笑而不语,大风天的,哪有花可以赏? 于是,凌幼瑶顺着顺着就到了主院。 这时,江流正好从书房出来,见到凌幼瑶,面上一喜:“属下见过王妃,您是来找王爷的吧?” 凌幼瑶瞥了一眼紧闭着的书房,僵硬地点点头:“嗯。” “那您赶紧进去吧!” 江流别提多高兴了,这几天王爷就跟这京城的天一样,半个时辰换张脸,整得他心力交瘁。 凌幼瑶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推门进去了。 银朱和绿宝守在外头,见江流迟迟未走,反而轻手轻脚走到窗户下,侧耳听起了墙角。 “......” 银朱嘴角抽了抽,道:“江统领,你这样不太好吧?” 江流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招手示意她过来。 银朱犹豫不前,总觉着这样不太好,绿宝倒是十分乐意,笑着凑了过去。 “你难道不想知道王爷和王妃会不会和好吗?”绿宝无声道。 银朱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了,不过她也只是想关心王妃,并无他意。 几人藏在窗户底下听墙角,屋内的傅明诀早有察觉,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凌幼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迈出步子上前,将汤盅放在他面前。 “王爷,我让银朱炖了汤,特意给您送来的。” 第六十章 寻人 傅明诀对汤并不感兴趣,伸手将人扯过来,握住她的手,道:“还疼吗?” 凌幼瑶不习惯他靠这般近,缩在他怀里,摇摇头:“不疼了。” 这次没有说谎,上次涂了药后,第二天便好了许多,几天功夫下来,已经好全了。 “今天只是来送汤的?”傅明诀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仿佛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凌幼瑶默默点头。 傅明诀却是不信,手指抚上她手腕内侧的筋脉,忽然笑了声:“你心跳为何这么快?” “我没有......”凌幼瑶倔强地撇过头。 傅明诀低笑着,又凑近了几分,暗哑的嗓音中带了一丝不可觉察的欲念:“说谎。”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甘松香,凌幼瑶撞进他含笑的眉眼,抑制不住红了脸,她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同时又不得不败在傅明诀皮囊之下。 傅明诀按在她的手腕上,感受着她的心跳一点点变快,笑道:“这世上谎言太多,只有你的心跳不会骗人。” “所以,你这几天闭门不出的理由是什么?” 凌幼瑶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顿时有种未着寸缕的感觉,底气不足道:“没什么,就是不想出门。” “还有两次机会。”傅明诀语气平淡,眼里却蕴含着几分威胁之意。 凌幼瑶皱了皱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看样子她不说,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我把姐姐的字帖烧了。” 提到凌清微,傅明诀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没有再追问,只淡淡说了句:“烧了也好。” 凌幼瑶见他这般,心里闷闷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学会了在乎傅明诀的一言一行,仅一个眼神便能牵动她的心绪,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傅明诀按在她的手腕上,指腹下的细腻的触感让他留恋,但停留片刻后,他还是撤回了手。 “你若想学,本王教你。” “嗯?”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凌幼瑶没反应过来。 傅明诀将毛笔塞到她手里,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直接便在摊开的公文上写了起来。 凌幼瑶挣扎了两下,抗拒道:“王爷,这是公文,不能拿来练字。” “别动。”傅明诀贴在她耳边低语,语气亲密撩人。 凌幼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果然不再动了,老老实实坐在他怀里,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批公文。傅明诀刻意放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地写着。 他好像真的有在认真教她...... 写完之后,傅明诀道:“把那本拿过来。” 凌幼瑶将手边那本折子抽了过来,见上面写着遂州受灾一事,又听见外面的哗哗风声,不禁多问了句:“遂州遭风灾了?” “嗯,”傅明诀解释道,“遂州每年都会受飓风影响,不过今年的情况更严重些。” 凌幼瑶随口应了声,遂州受灾,朝堂定会派官员去赈灾,至于派谁,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傅明诀见她没有再问,便说了件有意思的事:“从淮州到京城,遂州是必经之路,如今遂州受灾,码头停运,不少货船被困在遂州,当然,也有不少人被迫滞留在遂州城。” 由淮州入京,必经遂州。此时,又有谁从淮州而来,要往京城去? 凌幼瑶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抬头看向他,试探着问:“堂姐她也在遂州吗?” “是,”傅明诀大方肯定了,“几日前她搭上了去遂州的船,结果却被那黑心船家坑了一百两,进了遂州城后,不过一天便花光了所有银子,现在......大抵是到了走投无路之境。” 凌幼瑶眉头微蹙,道:“王爷,那黑心船家不会是您的人吧?” 看这事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 傅明诀没好气地掐了她一把:“本王还不屑于大老远派人去对付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凌幼瑶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腰,道:“那会是谁的人?” “不知道。” 凌幼瑶不信,他连凌泠经历什么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阻拦凌泠上京? 而事实是—— 傅明诀确实查出了有人暗中阻拦,但线索在青州便断了。不管那人出于什么原因阻拦凌泠上京,总归对他没有坏处。至于那人是谁,他不感兴趣。 相反,他很期待凌泠入京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目前看来,凌泠想要上京怕是有些难了...... 往日繁华的街道终于在今日沉寂下来,街上偶有三两行人路过,商贩也早早收了摊,平日里最热闹的那间茶楼今天的生意也冷清了不少。 二楼雅间内—— 秋风裹挟着寒意大喇喇的从窗户钻进来,凌清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京城都变天了,遂州的情况只怕是更糟......” 他回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问:“沈朝,你真要去遂州?” 沈序淮捧着热茶,道:“嗯,总归是要派人去遂州赈灾的,我去岂不是更好?” “这种事交给他们便好,你去做什么?”凌清晏道,“赈灾可不是什么好事,旁人都避之不及,唯你上赶着请旨,我真是不明白。” 遂州遭受飓风侵袭,房屋受损严重,死伤已过百数,陛下让户部拨了银子,可派人谁去,却成了个难题。 去遂州路途远遥不说,到了州县还要处理流民、重整房屋,事情琐碎,处理不好还会惹上一身腥,大多人都不愿去。 偏偏沈序淮愿向虎山行。 他语气轻快:“众人都避之不及的事,做起来才有意思。” “明明有爵位在身,却选择了入仕,还做起了为国为民的好官,”凌清晏笑了笑,“世子,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活?” 沈序淮悠悠道:“你若是想去,我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算了算了,”凌清晏连连摆手,“你还是自己去吧,如今的遂州可养不了娇花......” 娇花在那种地方只怕也会被摧折,更何况是朵一心想要飞上高枝的花? 沈序淮垂头品着茶,在无人看见处,他嘴角微微弯起。 此去遂州,赈灾只是其一,其二则为寻一个人。 第六十一章 私情 不日,去遂州赈灾的人选定下来了——定国侯世子,沈朝。 八月廿五,是日风停,天朗气清。 凌清晏在城门口送别沈序淮,临行前,交代道:“遂州路远,一路保重。” 沈序淮骑在青鬃马上,身着绯色官服,眉目清濯如水,明媚阳光落在他身上,像远山拨开云雾,瞬间明朗起来。 他对凌清晏道:“我不在京城,记得替我好好看着瑶儿。” “……”凌清晏无语,“你还是赶紧走吧。” 亏他起了个大早来送行,结果人家只惦记着他妹妹。 “到了遂州我会让人给你送信。” 凌清晏轻哼了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沈序淮眉梢一挑,目光落到他身后不远处的阁楼上,唇瓣微弯,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保重。” 说罢,他策马回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 凌清晏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看了眼身后,并未发现异常。 沈朝刚刚看见什么了? 街角那处阁楼中,傅明诀罩着一袭黑衣静静立在窗前,直到沈序淮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派人盯着他,看看他去遂州想做什么。” “是。”江流领命。 傅明诀拢着大袖转身,又问:“元吾卫有下落了吗?” “还未。”江流颔首道,“只听说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同州。” “同州......”傅明诀低声呢喃着。 同州地处大兖边境,出了关便是北狄。当年元吾卫在榆林全军覆没,而同州与榆林相隔不过三百里,所剩元吾卫极有可能从榆林逃到了同州。 那他们是出关入北狄,还是南下入京? 傅明诀暗自思忖着,随后对江流道:“继续暗中查探,同州若无线索,便向北看看。” 江流一愣:“王爷,您的意思是......” “嗯,本王怀疑他们可能逃到了北......”话未说完,傅明诀忽而瞥到窗外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再看时,却已没了影儿了。 “王爷,您怎么了?”江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卖画的摊贩在吆喝,并无可疑之处。 傅明诀抿唇不语,方才那道身影像极了某个人...... 正在他沉思之际,江流突然惊讶出声:“王爷,您看那边——” 傅明诀抬眸望去,正见平地掀起一阵风,将摊子上的挂着的那张画吹起,一路盘旋而上,最终落到了他手里。 江流凑过来一看,震惊道:“果然是王妃!” 刚刚不过是远远一瞧,便觉着眼熟,谁想到这画上的人还真是凌幼瑶。 傅明诀修长的手指捏住画卷的边缘,墨色的双眸里倒映出画中人如花般的容貌,随后,他唇角勾起,冷笑出声:“去查查王妃那日在佛光寺遇到了谁。” 江流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默默后退了两步,问:“王爷,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呵......”傅明诀低笑着,无比讽刺地念出了画上那行小字,“永安六年秋,于佛光寺中窥见一撇惊鸿色,自此不能忘。” 听完,江流心中大骇,连忙道:“王爷,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您切莫相信!” 正在此时,楼下的商贩抓着帽子冲楼上喊道:“诶,那是我的画!你若是想要,一百两银子——” 傅明诀挑眉,眼里浮上一抹兴奋,对江流道:“去,把他带上来。” “是。”江流在心里暗暗为那人祈祷,只希望他能活着走出来。 ...... 半个时辰后,傅明诀从楼里出来,怀里还多了一张画,而卖画的那人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江流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难道你的舌头也被割了?”傅明诀冷飕飕瞟了他一眼。 “不是的......”江流想起方才那幕,仍是心有余悸,“王爷,这画一看就是有人想故意陷害王妃,您可千万别因此和王妃生了嫌隙。” 傅明诀冷哼了声:“去把京城所有的画都收回来,若是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江流刚想开口,只见眼前划过一片玄色,再抬眼时,人已经策马离开了。 “......” 京城这天,是又要变了。 傅明诀离开后,隐在暗处那人才悄然转身,一路往城东而去,最后在一处雅致的大宅院停下,趁四下无人,从后院那道小门溜了进去。 “姑娘,如您所料,王爷发现那幅画了。” 正在书案前作画的少女停下笔,看了过来,问:“王爷见了那画可有什么反应?” 小棠答道:“奴婢只瞧见卖画那人被护卫带走了,而后便没再出来过,王爷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听到这话,少女脸上扬起一抹笑,垂头看着尚未完成的美人图,暗暗得意:“看来,凌幼瑶这回是有口难辩了......” 苏凌汐最了解傅明诀,他越是平静,内心压抑着的怒火便越旺盛,只怕那位卖画的小哥已经死了吧? 一幅画确实不能表示什么,但落在旁边的那行字却引人遐想。 “把东西收了吧。” 小棠疑惑道:“姑娘,您不画了吗?” 苏凌汐莞尔一笑:“画既已被王爷看到了,便不用再画了。” 几日前,她从书画斋出来时,正巧与一人相撞,原本的山水图也因此变成了美人图。巧的是,这画上的人居然是凌幼瑶,而旁边还落了一行小字。 苏凌汐见此,便想起了那日曾在佛光寺遇到凌幼瑶一事,当即派人去查了当日在佛光寺中人。 后来,一一筛选,总算让她找到了作画之人。 “没想到靖安王府的小公子竟然和凌幼瑶有私情......”苏凌汐垂眸笑着,眼里却盈满了冷冰冰的恶意。 小棠低着头,忽而想起什么,道:“姑娘,王爷已经下令让人去回收散落在城中的画了,您看还要不要把剩下的画放出去?” “不必,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此时再卖画,只会暴露身份。” 若是被傅明诀发现画是她仿的,到时候只怕连姑母也护不住她。 为了保险起见,苏凌汐吩咐道:“把剩下的画都拿去烧了吧。” 一副《望山春居图》换凌幼瑶失了清誉,不亏。 第六十二章 作画 身为当事人的凌幼瑶并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无名的风波之中,此时还在欢欢喜喜筹备着明日重新开张的事宜。 “王妃,都打点好了,明日您会去吗?”绿宝边整理着东西边问。 “不去,”凌幼瑶道,“这些事交给路盛便好。” 她如今的身份不宜出现在这种场合,若是被旁人知道,免不了一番非议,所以还是不去的好。 这时,银朱匆匆从门外踏进来,面色凝重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凌幼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回来了便回来了,你这么紧张作甚?” “这回可能是真出事了,”银朱拧着眉道,“奴婢瞧见王爷脸色阴沉得可怕,袍子上还染了血......” 没等她说完,凌幼瑶砰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衣服上染了血,不是杀人了,就是受伤了,但依傅明诀的性子,也只有第一种可能。 “王妃,您去哪儿?”绿宝追在后面问。 “去主院看看。” 或许是许久未听到傅明诀拔剑砍人的消息,凌幼瑶差点忘记了他的本性。 主院里冷冷清清的,连一个下人也没有,院里那棵桃树也在秋风的摧折下日渐凋零。刚到书房前,便从窗中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书桌前垂头作画。 凌幼瑶疑惑:不是说心情不好,怎么还有闲情作画? 傅明诀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朝她看来,在目光触及她的刹那,平淡无波的眼里突然涌上一抹兴奋,像猎物掉入陷井。 凌幼瑶心尖一颤,陡然生出几分怯意,可是逃已经逃不掉了。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壮着胆子进了书房后,凌幼瑶才发现傅明诀画上的人是她...... 青年低垂着眉眼,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一袭玄衣衬得他肤色如玉,修长的手指执笔绘丹青,神情认真。 在落下最后一笔时,他突然抬起头,笑着问凌幼瑶:“你觉得这抹朱砂落在哪里好?” 凌幼瑶讪讪道:“王爷您喜欢就好,我不懂画。” 这人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 傅明诀把玩着画笔,盯着画上人看了一会儿,呢喃道:“本王觉得这笔落在哪里都不好......” 说着,他抓住凌幼瑶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嗓音暗哑:“画再好,终究是假的,哪里比得上你?” 凌幼瑶心神微乱,这样暧昧的语气几乎让她沉沦。 傅明诀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着,右手执笔,在她眼尾落下:“本王觉得,最后这笔应该落在这里。” “你......”凌幼瑶企图挣扎,结果下一秒却被人扼住了脖子。 “别乱动,要是画丑了,可别怪本王。” 傅明诀嗓音低沉,眼尾带了一抹绵柔的缱倦,若不是此刻小命捏在他手里,凌幼瑶还真以为两人是在谈情说爱。 “王爷,您能不能别在我脸上画画?”这样的姿势多少有点亲密。 傅明诀动作一顿,欣然应允。 凌幼瑶正感叹今天的傅明诀格外好说话时,身子突然一轻,她被人抱到了书桌上。 这是做什么? “本王曾在宫里见过一把人皮扇,上面的梅花艳如血,本王当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才能这般艳丽?” 傅明诀温热的指尖抚上她的颈侧,细腻柔软的肌肤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让人流连忘返。 他问:“你猜那花瓣是如何画的?” 肌肤上传来的阵阵酥麻,让凌幼瑶轻轻颤栗了一下,她别过头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本王告诉你,”傅明诀轻声道,“听说那张人皮是从一名宫女身上取下来的,她临死前受针刑,肌肤破裂,溢出的血便凝成了花瓣。画师正好路过,觉得那张皮甚美,便割了下来,而后在上面点缀了几点花蕊,便成为了凌寒盛开的梅花。” 凌幼瑶听完,只觉一阵恶寒,画师是变态,傅明诀也是变态! 傅明诀感受到她的咬牙切齿,唇边带起一抹浅笑,手指探入衣领之内,低声说:“我的丹青是父皇亲手教的,定不会画的比他差......” 凌幼瑶一时愣住,下一刻,衣服被拉开,圆润的肩膀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你想做什么?”她羞愤地要拉上衣服,却被制住了双手。 傅明诀俯身而下,将她抵在书桌上,极尽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道:“本王若是画不好,便会一直画下去,所以......你要听话。” “你......”无耻! 凌幼瑶又羞又气,偏偏不能奈他何,只能在心里骂他个千八百遍。 略带湿意的笔尖落在她肩头,娇艳的红与雪白的肌肤相互碰撞,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傅明诀瞳眸渐深。他抬手按住凌幼瑶微微颤抖的肩膀,嗓音极度压抑:“别动......” 凌幼瑶瞪了他一眼,抓着裙摆的手攥得紧紧的,这人真是太过分了! 察觉到她的眼神,傅明诀笑着反问:“觉得本王过分?” “没有......”凌幼瑶连忙否认,心里觉得邪乎,这人莫不是真有读心术? 傅明诀停下笔,看着她昳丽娇俏的面容,突然心生恶念,道:“光一枝梅花太过单调,本王觉得该多添几枝......才好。” 凌幼瑶还不及反应,仅剩的遮挡也被撤走,浅绿色的上裳像展翅欲飞的蝴蝶一样在身下绽开,而那张美人图早就滑到了地上。 “傅明诀!”凌幼瑶咬牙瞪着他,简直羞愤欲死,偏偏是在这种地方,偏偏又是这种姿势,他把她当什么了?! “叫这么大声作甚?本王又不聋。”他一点也不生气,只认真地勾勒出每一朵梅花的形状。 凌幼瑶气极,奈何双手动弹不得,只能无声地表达这愤怒。 朵朵梅花在傅明诀笔下绽开,瞥见那抹比梅花还让人心动的绯红时,他呼吸一滞,几乎是没有思考,低头便吻了上去。 陌生的触感让凌幼瑶忍不住轻呼一声,她颤声抗拒道:“你、你做什么?快放开......” 傅明诀墨眸幽深炙暗,语气偏执又霸道:“放开?本王这辈子也不会放开。” 第六十三章 梅花 修长的手指勾住她凌乱的衣带,从肩头到腰侧,由上至下绽开一簇绝美清艳梅花,朵朵含羞待放,肤白如雪,远看便如雪压红梅,低头闻止,隐隐还散着几分香气。 蕴着湿意的笔尖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流连,在拥簇着的梅花中还多了两朵别样的花瓣。 那是傅明诀另外添上的。 凌幼瑶实在抵挡不住,只得认输:“王爷,我知道错了,您心胸宽广,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但眼下清白要紧。 “呵......”傅明诀轻笑一声,“你没错,是本王的错。” 凌幼瑶一怔,她没听错吧? “是本王的错,”傅明诀抚上她柔顺的鬓发,沙哑着声音,“本王那日不该让你自己去佛光寺。” 凌幼瑶脑子懵懵的,好好的怎么跟佛光寺扯上关系了? 傅明诀见她眼神清澈懵懂,心里的气不知不觉便消失了,看着她身上盛开的梅花,眸光不由得一黯,他想那么做,也就真的做了。 “不可......”以。 还未说完,最后那个字被堵在了喉咙里。 以往的傅明诀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展露过自己贪欲,或许是从见到那副拙劣的美人图开始,他心底便生出一股强势的占有欲,不管是画,还是人,他都要。 凌幼瑶攀着他宽阔的肩膀,纤弱的身子在他带着薄茧的掌下轻轻颤栗着,她眼里含了泪,颤声道:“我、我还小,你放过我......” 她今年才及笄,确实太小了些。 “可你这样看着本王……”傅明诀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眼里带着三分柔情七分偏执,“本王实在是不想放过你。” 白皙的肌肤在红梅的映衬下也染上几分绯红,凌幼瑶闭上眼睛,呜咽道:“那我不看你了,求你放过我……” 她是真的怕了,从来没有想过人的欲念会可怕到这种地步,甚至还会引诱她沉沦。 闻言,傅明诀理智尚有一丝回笼,盯着她娇艳的唇,又不甘似地啃上两口,才算作罢。 “没有下次了。” 凌幼瑶捂着嘴,含泪瞪着他,幽怨道:“绝对没有下次了......” 下次绝对不会给他可趁之机。 傅明诀将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又一件一件给她穿上,目光触及那些梅花时,眼眸微沉,道:“记得把这些洗干净。” “哦......” 凌幼瑶暗戳戳在心里骂了他数十遍,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却让她收拾残局。 “你好像很不情愿?”傅明诀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本王帮你洗?” 凌幼瑶听到这话,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从桌上跳了下来,慌乱道:“不用了,我自己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这个万恶之地。 傅明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到那张被挤到地上的美人图上,微微出神。 …… 江流抱着一摞画轴回来时,正巧撞见凌幼瑶慌慌张张从书房里出来。 “王妃,您......”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身前划过一道人影,江流又默默闭上了嘴。 直到凌幼瑶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抱着搜罗回来的画踏进了书房。 见到这满地狼藉时,面不崩于泰山的江流,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可思议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了?” 傅明诀风轻云淡道:“画了幅画而已。” 江流不再多问,将所有画卷摆在他面前,道:“王爷,所有能找到的画像都在这里了。” “还有不能找到的?”傅明诀反问道。 “嗯,属下去京中所有书画斋看过,老板说,这画很普通,在随意一处摊贩手里便能买到,摊贩流动性大,属下也不知这画到底还有多少。” 傅明诀随手展开一张画,冷笑着说道:“笔力尚浅,走线不流畅,转折处故意停顿,看似笨拙,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作画的习惯。” “这字虽是行书,但不难看出此人惯用的其实是小楷。行笔秀气、拘谨,应该是个女子。” 江流听得一愣一愣的,王爷不过是看了一眼画,就知道背后之人是女子? 傅明诀吩咐道:“把京中与王妃有过交集的女子全部找出来。” 江流是个粗人,对舞文弄墨这些事不懂,只能恭敬领命:“属下明白。” “可查出那日王妃在佛光寺都遇见谁了?”傅明诀又问。 “查出来了,那日王妃出城后,户部尚书的公子梁文曜和靖安王府的小公子裴策也跟着去了佛光寺。” “梁家什么时候和裴策关系这么好了?”傅明诀食指轻扣着桌面,“还有,本王记得户部尚书不是李雍吗?” “王爷,李家早在一年前就被抄了,还是您亲自带人抄的,”江流提醒道,“至于梁公子与裴公子交好一事,全京城都知道的。” 裴策在京中人缘甚好,几乎所有世家公子都认得他,其中梁文曜与他关系最好。 傅明诀凝视着手上的画,试图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他的丹青是先帝亲自教的,那时在国子监的学子中,除他之外,便属裴策的丹青最好。而裴策在作画时,有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小习惯——他喜欢在画中埋下自己表字。 裴策,字涣之。 不知为何,傅明诀出于直觉,下意识在画上寻找起“涣之”二字。 江流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又想起件事,便道:“对了,王爷,听夏澄说,王妃那日还遇到了誉国公府的苏小姐。” 傅明诀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一时没想起来,问:“哪个苏小姐?”他记得誉国公府可不止一个小姐。 江流无奈:“就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女,之前要与您定亲的那个,苏二小姐,苏凌汐,您还见过她几回。” 听到定亲二字,傅明诀脸上蓦然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以后别让本王听到她的名字。” 江流噤声。 沉默了片刻后,傅明诀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幽怖的笑声:“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江流后背冒起一层冷汗,问:“王爷,是谁?” “裴涣之。” 第六十四章 流言 自那日见过凌幼瑶后,裴策又恢复了以往的纨绔样儿,整日斗会喝酒,忙得不可开交。 慕小小抱着画来找裴策时,他正在画舫上,和一群公子哥喝酒划拳,隔着岸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去把公子请过来。”她对身旁的婢女道。 慕小小站在凋零的杨柳下,湖边风大,掀起垂在面前的帷帽,露出半边倾城姿,只是罥眉微拢,平白多添了几分愁色。 裴策见到她时,意外道:“小小,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慕小小沉默地看着他,随后摇摇叹息,道:“公子,你怕是又要闭门思过了。” “嗯?”裴策没转过弯来,他最近可没惹事。 见他这模样就晓得他许是又被人坑了,慕小小将画塞给他,道:“公子,你好生瞧瞧,这画是不是你的。” 裴策打开一看,猛地吓了一跳:“这画怎么在你这?” 刚说完,他又改了口:“不对,这不是我画的。”可这画确实与他那幅美人图一模一样,难道是有人仿了他的画? 慕小小蹙着眉,正色道:“城中最近起了一则流言,说靖安王府的小公子与景王妃暗通曲款,两人在佛光寺私会,玷污了佛门净地。” “放屁!” 裴策猛地弹起来,两只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小爷我什么时候跟人私会了?污蔑,这是污蔑!” “还景王妃,能不能再扯得离谱些,那可是傅明诀的人,我有那个胆去招惹吗?” “到底是那个王八蛋敢造小爷的谣?要是被我抓到他,非把他皮扒了不可!”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发泄完后,又气呼呼地坐了回去,看见慕小小忍俊不禁的表情,烦躁地抓抓头,问:“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 慕小小敛起笑意,道:“京中都在传,我也是听小锦说起,才匆匆找了过来。” 裴策眉头紧皱,好不容易才从冯家的泥泞中脱身,如今又陷入了另一场风波,他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胡编的谣言罢了,我连景王妃的面的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跟她私会?” 慕小小道:“公子,若你没有见过景王妃,他们为何会编出此等不堪入耳之话来?” 裴策无所谓地哼了哼:“估计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吧。”可他在京城向来人缘好,从未与人结怨,让他找仇家,还真找不出来。 “那你还记得那日你在佛光寺中遇到的那位姑娘吗?”慕小小试探着问。 “当然记得了,我前几日还见到她了......”裴策说着,忽然察觉到不对,这画上的人不正是他心中所念之人吗?而城中的流言说的却是景王妃,难道—— “这画上的人......是景王妃?”裴策迟疑道,心中还怀了一丝期许,希望慕小小能否定。 慕小小心有不忍,但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公子,这画上之人,确实是景王妃。” “小小,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裴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公子,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慕小小眼神真切,没有半分假意,“你那日在佛光寺中遇到的人也是景王妃。” 她起初也不知裴策所念之人是凌幼瑶,直到看见这张画,她才认出了画上之人与当年的凌清微有几分相似。京中与凌清微相像之人,除了凌幼瑶,又还有谁? 或许是慕小小的话让人太过震惊,又或许是得知倾慕的姑娘已嫁作人妇的事实让人伤心,裴策此时神情落寞,明朗不再。 两人沉默着坐在凉亭中,平日里潇洒随性的那缕风也被这萧条的秋染上几分败落之色。 良久之后,慕小小开口道:“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景王恐怕已经知道此事了。” 那些画像莫名消失,必是傅明诀所有察觉,才会派人收回画像,以他手段,想要查出此画出自裴策之手并不难,只怕此时,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裴策望着河面上那艘精致的美画舫,叹道:“喜欢便是喜欢,就算他来,我照样会承认。” 话音刚落,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急急转停。 江流翻身下马,拱手对裴策道:“裴公子,王爷想请您去玄羽营一同品画,还请您移步。” 裴策:“......” 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公子......” 他回头看向慕小小,扯出一抹笑,道:“别担心,你先回去吧。” 此刻,正靠在画舫栏杆上的梁文曜见到裴策跟着江流走后,旋即起身,离开了哄闹的人群。 京中流言四起,尽管傅明诀派人收回了所有画,却还是挡不住流言蜚语的传播,甚至连太后都知道了此事。 延福宫—— “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后冷着脸,语气极度不悦。 苏凌汐点点头:“嗯,眼下京中都在传王妃与裴策有染,此事虽是捕风捉影,但终归还是有损皇家颜面,所以汐儿得知后,便第一时间想着进宫来告诉您。” 听罢,太后脸色一沉,冷冷道:“从前是沈序淮,现在是裴策,哀家就知道她不是个好的!” 苏凌汐目的达成,心中得意,面上却柔声劝道:“姑母,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隐情,此时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 “沈序淮就是最好的例子!”太后冷哼一声,认定了凌幼瑶是那等不知廉耻之人。 “姑母,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妃若真是那种人,以王爷的性子又怎会容她?”苏凌汐道,“您不妨将人叫来问个清楚,若是误会,便就此罢了,若是事实......”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太后闻言,垂眸思忖着。 自从中秋后,傅明诀彻底与她决裂,以往每日还会进宫请安,如今却是已经近半个月没来了。 虽然傅修昀告诉过太后,明月之事,都是他与傅明诀的计划,但太后心里却像埋了一根刺,总觉着不安。时而想起,便忧心不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样的想法在太后脑海中盘旋已久,如今听到凌幼瑶一事,她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来人,去把景王妃叫进宫来。” 第六十五章 丑事 宫里突然来人,凌幼瑶心觉不妙,偏偏傅明诀又不在,无奈,她只好先随宫人进宫去了。 路上,凌幼瑶惴惴不安,向领路的宫女打听缘由,“不知太后娘娘叫我入宫,所为何事?” 圆脸宫女淡漠回头,倨傲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鄙夷,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凌幼瑶默默收回视线,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进了延福宫,只有太后一人面色铁青坐在宝座上,桂嬷嬷在身旁伺候着,但旁边桌上那散着热气的茶盏还没有撤走。 看来,这里刚刚还有其他人。 凌幼瑶行完礼后,太后并没有打算让她起来,只冷冷盯着她,道:“你可知哀家今日为何会叫你来?” “妾身不知,请母后明示。”凌幼瑶如实道。 太后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里陡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冷笑着反问:“不知?全京城都知道了你的丑事,你自己居然不知道?” 丑事? 凌幼瑶一愣。 她这副模样落在太后眼里却成了心虚,更加认定了凌幼瑶与裴策有染,怒声道:“你身为景王妃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不守妇道之事!简直伤风败俗!” 凌幼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太后扣上了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这些天她并未与其他男子有过交集,就连有事交代路盛,她都是派绿宝过去的,又何来不守妇道一说? 可太后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倒像确有其事,难道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见凌幼瑶迟迟不语,太后胸腔中的怒火更盛了,随即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把那幅画拿给她,哀家倒要看看证据在前,她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桂嬷嬷应声,将苏凌汐带来的那幅画递给了凌幼瑶。 “好好看看,这画上的人是不是你!”太后声如冰碴。 凌幼瑶眉心微拧,缓缓展开画卷—— 明眸佳人映入眼帘,于挂满红绸的梧桐树下亭亭而立,笔墨飞扬,恣意潇洒中带了几分娟秀迟钝,虽损失了原本的意境,但并不影响凌幼瑶看清画中女子的容貌。 因为,这画上的人......正是她。 太后见此,唇角抿成一道刻薄的冷笑,道:“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凌幼瑶会哭着求饶辩解时,她却挺直了脊背,只有一句话: “妾身不认。” “放肆!”太后暴怒而起,死死盯着凌幼瑶,“证据摆在眼前,岂容你不认?” 凌幼瑶声音极淡:“莫须有的罪名,妾身为何要认?” “你......” 跪在殿中的女孩子容貌秀丽,黑白分明的眼里是不容撼动的坚定,明明生得是娇俏可人,但此刻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分文人的坚韧风骨。 太后怒目瞪着她,在对上她那双清透的眼眸时,脑海中竟浮现起傅明诀的身影。 “好,好......”太后气极,抓着扶手的手青筋浮起,“你不认,那哀家问你,这画上的人可是你?” “是。”凌幼瑶没有否认。 太后讥讽一笑,又问:“你可曾去过佛光寺?” “去过。” “那你可曾在佛光寺中见过裴策?”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太后猛然拔高了声音,凌厉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 凌幼瑶皱眉,不过片刻的沉凝,随即道:“妾身不认得他。” “哀家问你有没有见过裴策?!” 凌幼瑶迟疑道:“见过......” 话音落,太后像是抓住了她天大的把柄,高声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拖下去杖毙!” 此时,在内殿的苏凌汐听到这话,眼里笑意渐盛,杖毙好,一杖一杖打下去,就这样活活打死她......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扑上来,就要将凌幼瑶拖出去。 凌幼瑶眸子微沉,突然冷声质问:“太后娘娘这是要凭一幅画私自处死妾身吗?” 她称的是太后娘娘,而不是母后。 称呼上的变化拉开了她与太后之间的身份,称母后,她则是晚辈;称太后,她则是臣妻。婆母处死儿媳,傅明诀身为人子或许只能认命,但太后处死臣妇,便是在逼傅明诀。 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 太后被她一番话惊住,想起玄羽卫还在傅明诀手中,便不得不考虑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 都说傅明诀娶凌幼瑶是因为她与凌清微容貌相似,可太后却认为凌幼瑶在他心里的地位,并不比凌清微低。 今日若是一时冲动,处死了凌幼瑶,太后也说不准傅明诀会不会找她算账。 但,命令已经下达,如何能在此时收回? 正在场面僵持不下之际,殿外忽然匆匆走进来一人—— 皇后面带焦急,略显慌乱的目光在触及到跪在地上的凌幼瑶时,瞬间平缓了不少。 她朝太后盈盈一拜:“臣妾冒昧前来,还望母后恕罪。” 太后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皇后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瞥向凌幼瑶,而后直直跪下:“臣妾听闻京中谣言,心生怀疑,只觉空穴来风,并无实据,又得知母后召见景王妃,担心母后受人蛊惑,听信谣言,与小七生了嫌隙,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她字字恳切,不为凌幼瑶开脱,只说谣言不可信。 凌幼瑶看着皇后清丽温柔的侧颜,心头浮上一抹暖意,她原本做好了孤身奋战的准备,却没想到仅几面之缘的皇后会出面帮她。 太后满眼不可置信,道:“皇后,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 “母后,臣妾并非要维护幼瑶,只是这画来的莫名其妙,您又怎能单凭一张画定了她的罪?”皇后道,“幼瑶是景王妃,是您的儿媳,她的名誉受损,便是皇室的名誉受损。” “母后,臣妾相信幼瑶是清白的,还请您三思。” 说罢,皇后附身一拜。 太后有所动摇,但看到凌幼瑶那张脸时,她却是不甘,咬牙道:“方才她亲口承认,曾在佛光寺见过裴策,难道这也是有人污蔑她不成?” “妾身确实见过裴公子,但并未与他有过交集,至于这幅画......” 凌幼瑶目光落到画上,道:“妾身并不知道是谁所画。” 第六十六章 顶撞 其实这幅画,凌幼瑶见过。 昨日在傅明诀的书房里,她见过这幅画,但她不知道这画为何会到了太后手里,还成了指认她与裴策有染的证据。 可这画上的人确实是她没错。 联想傅明诀昨日之举,凌幼瑶猜,他应该也是看到了这画,所以才会做出那等荒唐事。 凌幼瑶抬眸望向太后,道:“母后,妾身所说一切属实,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传闻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她语气肯定,眼神坦荡,让人不由得想相信她。 一直藏在内殿的苏凌汐听到这番话后,心底渐渐升起一股不安。她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她的字迹丹青太后都是熟悉的,虽有刻意掩藏,但太后若真有心查,一定会查出这画是她所仿。 若只是被太后知道了还好,若是被傅明诀知道,她就真的完了...... 苏凌汐心绪不宁,一不小心绊到了身后的烛台,发出一声闷响,她惊慌地撤回脚。 凌幼瑶闻声望去,正好看见屏风后划过一片月白的裙角,当下明了。 原来,后面还藏着一只偷听的老鼠...... 太后眸子一沉,冲桂嬷嬷道:“去看看是哪个没规矩的,这么毛手毛脚。” “是。”桂嬷嬷随即往内殿去了。 皇后收回目光,苏凌汐今早进宫,至今还未出去,里面之人除了她又会是谁? “母后,幼瑶既然都这么说了,您不妨派人将此事查清楚再做决断也不迟,毕竟......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断不能妄下定论。” 太后冷哼一声:“就算她与裴策是清白的又如何?现在满京城都是他俩的谣言,还谈何颜面?!” 凌幼瑶神色淡淡,抬头问道:“母后,您方才不是也说了,那只是谣言吗?” “你......”太后一时语塞。 “既然是谣言,那便不可信。”凌幼瑶继续道,“妾身对王爷一片真心,又怎会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这画来路不明,定是有人居心不轨,故意陷害,想要挑拨妾身与王爷的关系。” 说着,她沉沉一拜:“还请母后明察。” 太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久久盯着那张画移不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今早苏凌汐进宫,一来便说了城中关于凌幼瑶与裴策的流言,而后才拿出画来。 那番先入为主的话,让太后因愤怒而忽略了那张画上的细节,如今再一看,竟觉得这画莫名熟悉。 凌幼瑶将太后的神色尽收入眼底,道:“想要查出这画是谁所作尚有难度,但要辨认字迹却容易得多。” 她视线落在那道屏风上,似要透过屏风看到那藏在背后之人。 苏凌汐抿着唇,手心微微出汗,本想看凌幼瑶跌入万劫不复之地,背负污名受千夫所指,可如今,这矛头竟指向了她...... 为今之计,只能盼望着太后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太后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讥诮道:“查?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难道要让全天下知道你的丑事,你才甘心吗?!” 凌幼瑶心中冷笑,太后这是打算偏心到底了。 “母后口口声声说妾身与裴公子有染,却不去追查是谁传出此等有辱皇家颜面之言,明白的人当您是为维护皇家名誉,不愿追究,那不明白的人......” 她浅笑着,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太后狰狞的面容,继续道:“还会以为您是故意偏袒,有意纵容......” “幼瑶,住口!”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后。 延福宫内静得出奇,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唯有风吹起纱帘,流珠相撞的清脆声。橘色的日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落在凌幼瑶身侧,分明还未到重阳,却让她感到了一丝寒意。 太后目眦欲裂,双手因愤怒而颤抖,她死死盯着凌幼瑶:“你......你好大的胆子!” 原本以为凌幼瑶是个软弱可欺的,没想到却是个硬骨头,而她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傅明诀...... 皇后见此,连连磕了两个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母后息怒,幼瑶年纪小,一时犯了浑,求您宽恕,切莫与她计较。” 太后极力压制着怒火,道:“,皇后,你向来安分守己,今日竟为了一个以下犯上,恬不知耻的人顶撞哀家?” “母后,臣妾并非要顶撞您,只是求您看在小七的面子上,饶了她这次......” 提起傅明诀,太后心中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厉声道:“闭嘴!傅明诀是养不熟的狼,皇后,难道你忘了陛下是如何中毒的了吗?!” 凌幼瑶闻言,眼底凝起一抹寒意,道:“陛下中毒乃是明月所为,与王爷何干?” “放肆!哀家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皇后生怕凌幼瑶再说下去,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可凌幼瑶却像没有看见,继续道:“母后此言若传出去,只怕会引起朝堂动乱,还请母后慎言。” 她这声“母后”叫得格外讽刺。 太后被气得头脑发昏,猛地站起身,怒喝道:“反了,真是反了!来人,把她给哀家拖出去,杖责五十!” 皇后一听,连忙劝道:“母后三思!幼瑶她身子弱,五十杖下去,会要了她的命的——” 说着,她一把扯过凌幼瑶,慌张道:“你赶紧给母后认错,快啊!” 凌幼瑶却摇摇头,道:“皇后娘娘,我如今认错,便等同于认罪,就算今日逃过一劫,也逃不过天下人的非议。” 何况,太后根本不会放过她。 皇后又气又恼,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太后冲着宫人们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皇后拉开!” “母后,求您三思!”皇后挣扎着起身,哀求道,“您若伤了幼瑶,小七他会寒心的......” 或许是傅明诀曾救过她的太子,皇后不忍心在凌幼瑶被太后为难时袖手旁观,旁人都说小七冷心冷血,可她知道,他并非如此。 凌幼瑶看着皇后为自己求情,同样不忍,刚要说话,宫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下一秒,只见皇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皇后娘娘!” 第六十七章 偏袒 皇后突然晕倒,延福宫乱作一团。 傅修昀匆匆赶来,却见凌幼瑶跪在殿外,不过他的脚步只停了一瞬,便越过她,走进了殿内。 御医和宫人垂头行走,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她。 日落西沉,霞光融融如海倾泻而下,镀了凌幼瑶满身金辉,她静静注视着人进人出的宫殿,眼含担忧。 皇后因她出事,若真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会愧疚一辈子。 不知跪了多久,凌幼瑶额头冒起一层细细的冷汗,腰背隐隐作疼。 正在此时,面前突然多出一片月白的衣裙,只听那人道:“王妃,您还好吧?” ——是苏凌汐。 凌幼瑶抬起头,见到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神的时,忽然笑了:“苏姑娘,原来你一直都在啊......” 原来,藏在屏风后面的那只老鼠是她。 “我进宫探望姑母,正巧碰见王妃来了延福宫,便暂且退下了,”苏凌汐莞尔一笑,“王妃不会怪罪我没来给您请安吧?” 她居高临下望着凌幼瑶,看似柔和的眼神中,却掺杂了几分轻蔑的笑意。 凌幼瑶装作看不懂她的眼神,微笑道:“苏姑娘多虑了,我只会怪罪那些喜欢在背后胡编乱造之人,那种只敢躲在暗处捅刀子的人,像极了阴沟里的臭虫......” “苏姑娘,你说是不是?” 这话中暗讽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苏凌汐心里恨极,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道:“是,但王妃也不必太过在意那些谣言,毕竟都是些风言风语,信与不信,全在个人。” 可面对这样辛秘艳闻,又有谁会选择不信呢? 凌幼瑶倒是不在意,只说:“别人信不信没关系,总归王爷是相信我的。” 对付苏凌汐自然要挑她的痛处来,而傅明诀便是她的藏在心底的弱点。 果然,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姣好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凌汐暗暗咬牙,忽然抬头看了眼远处绛紫的天空,轻声道:“说起王爷......您都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王爷来?” 傅明诀若是真相信凌幼瑶,为何这么久还不出现? 只怕是认为她不贞不洁,心生厌恶,所以才放任她自生自灭吧? 凌幼瑶脸色愈发苍白,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眸更加幽深透亮,她抬眸望着苏凌汐,道:“苏姑娘,若王爷真厌弃了我,你会嫁给他吗?” 闻此言,苏凌汐心中大骇,震惊地瞪着她,错愕开口:“你、你在胡说什么?!” 她想嫁给傅明诀没错,但除了太后,没有一人知道...... 凌幼瑶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凌汐自诩清高,又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傍身,对那些世家公子向来不屑一顾,她要的无上荣华,除了傅明诀,没人能给她。 太后本有意将苏凌汐嫁给傅明诀,一来因苏凌汐自己想嫁,二来为更好的掌控傅明诀。 可傅明诀最后竟用岷州金矿换了赐婚圣旨! 苏凌汐原本以为,凌清微死后,她就有机会了,可谁想到,他竟然会娶凌幼瑶。 自此,她心里便埋下了一颗执念的种子。 凌幼瑶强撑着身子,含笑望着她,虚弱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苏姑娘不必当真......” 像苏凌汐这般极度在意脸面的人,又怎会容旁人知道她爱慕傅明诀一事? 凌幼瑶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在苏凌汐眼里,那是嘲讽、讥笑,她恨不得撕烂这张脸,撕烂这张与凌清微相似的脸!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傅明诀又怎会娶她? 心底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催促着苏凌汐上前,当她刚伸出手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苏凌汐猛然回神,正见满身寒意的傅明诀缓步朝她走来,黑眸里蕴着浓浓杀意。 她心咯噔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牵强地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我、我只是......” 话还未说完,跪在地上的凌幼瑶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苏凌汐面前。 傅明诀大步上前,接住凌幼瑶,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时,周身寒气凛然骤降,侧眸冷冷盯着苏凌汐:“她若有事,本王让你全族陪葬。” 苏凌汐惊愕地看着他,她的全族,不也包括太后吗? 尚有一分意识残存的凌幼瑶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扯了扯傅明诀的衣袖,道:“王爷,这不关苏姑娘的事,你别怪她......” 她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再与完好无损的苏凌汐一对比,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傅明诀冷哼道:“本王不在,你就任由别人欺负?” 凌幼瑶肚子疼得厉害,不想与他多说,可怜兮兮道:“王爷,我疼......” 傅明诀没再说话,只抱起她往外走。 剩下的苏凌汐一人独站在院内,她怔怔望着傅明诀离开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方才的冷言冷语。 要她全族陪葬...... 苏凌汐苦笑着,任由风吹乱她的发丝,他对凌幼瑶的偏袒,真是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 漫天暮色在风里渐渐铺开,余晖霞光拉长了傅明诀的身影,他一路无言,抱着凌幼瑶到了重华宫。 刚把人放下,他忽然问了句:“你受伤了?” 起初凌幼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一股暖流缓缓流下,她顿然醒悟,僵硬道:“王爷,我没受伤,您能帮我把银朱叫进来吗?” 傅明诀脸色沉了下来,捉住她手,作势要拉开衣服检查。 凌幼瑶慌忙阻止:“王爷,我没事......” “本王都闻到血腥味了,你还在隐瞒什么?” 凌幼瑶一咬牙,飞快说了句:“我来月事了。” “......”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之中,沉默了片刻后,傅明诀起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银朱。 银朱见到凌幼瑶小脸煞白,忍不住又红了眼。 凌幼瑶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别太担心了。” 银朱把眼泪忍了回去,道:“您从前受过寒,比寻常姑娘身子弱些,自然会疼些,奴婢回头再给您好好补补。” “嗯,”凌幼瑶点头,又问,“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银朱道:“娘娘没事,只是动了胎气,太医交代了要好好休养。” 第六十八章 权势 凌幼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皇后生下太子后,伤了根本,很难再有孕,而皇后出事那年正值大雪,如今已是秋天,现在有孕究竟是好是坏? 正在她沉思之际,傅明诀领着太医回来了。 来的是一位年轻人,垂着头跟在傅明诀身后,见到凌幼瑶,拱手行礼:“臣参见王妃。” “给她看看。”傅明诀丢下这句话,便坐到了一旁。 “是。” 今日皇后晕倒,此时所有太医都在延福宫里,只有刚进太医院的孙复知留了下来。 孙复知取出一方手帕,铺在凌幼瑶手腕上,而后才顶着傅明诀冰冷的目光,将手指搭了上去。 顷刻后,他收回手,淡淡道:“王妃体内本就有寒气,今日又在地上跪了许久,凉气入体,才一时昏厥,稍后臣给您开一副驱寒暖宫的方子,您吃上几副便会好。” 凌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银朱也说她曾经受过寒,可她却没有一点印象。 孙复知也不多说,写好方子,交给银朱后便退出了殿外。 殿前回廊上,只燃着一盏微弱的宫灯,孙复知半个身子溺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而傅明诀站在他对面。 沉默过后,孙复知道:“王妃体内的寒气非一日的果,必是曾在大雪里待过许久。” 闻言,傅明诀眼里划过一丝危险的光芒,道:“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会死的越快。” 孙复知眸光平淡如水,像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杀意,继续道:“根据方才的情况来看,臣推测王妃至少是在雪地里待了一天以上,而且......她似乎还忘记了什么。” “闭嘴!” 傅明诀猛然掐上他的脖子,冷声威胁:“你若还想报仇,最好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然......本王随时可以杀了你!” 孙复知面色由红转紫,呼吸急促,平淡无波的眼里终于浮上一分别样的情绪。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傅明诀突然松开他,又恢复了一贯清冷淡漠的模样。 “没有下一次。”说罢,他拂袖进了殿内。 重获生机的孙复知扶着柱子猛烈地咳嗽着,身后的影子也随之颤抖。 呼吸逐渐平稳后,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袍,深深望了一眼明亮的宫殿,才转身离开了重华宫。 夜晚的宁静不过是表象,而藏在内里的却是恶鬼游荡的深渊。 此时,延福宫内。 太后沉着脸,冷冷盯着殿中的苏凌汐,突然冷喝一声:“跪下!” 苏凌汐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哀声道:“姑母息怒,汐儿知道错了......” “知错?你何错之有?”太后气得脸色发青,恨声道,“错的是哀家!哀家当年就不该将你接进宫,不该让你被傅明诀迷了心!” “哀家念在你生母早逝,对你格外怜惜,却不想,你竟然算计到哀家头上来了?!” 太后胸口因怒气不停起伏着,万万没想到,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头来竟会借她之手算计别人。 这样的苏凌汐与傅明诀又有何异? “不是的,姑母!汐儿向来最尊敬您,从来没有想过要算计您——” 苏凌汐跪着爬向太后,素来端庄温婉的面容拧着一起,显出几分狰狞可怖来。 太后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哀家看不出那幅画是你所作吗?你为了除掉凌幼瑶,诬陷她与裴策有染,你做此事之前,可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 苏凌汐咬着唇摇头,除了凌幼瑶被处死一种后果,她并没有想过其他。 见她这般,太后拍案而起,怒斥道:“一旦事情败露,你以为哀家能护得住你吗?!不说傅明诀,你可有想过靖安王?” “靖安王手握十万大军,你因后宅争风吃醋诬陷裴策,难道就不怕靖安王举兵逼迫哀家交出你吗?!” 太后一番话将苏凌汐彻底打入谷底,她摇摇欲坠,面色越来越白。 “姑母,汐儿错了,求您不要抛下汐儿......” 太后是她唯一的依仗,若是连太后都与她离了心,那她在誉国公府便彻底没了底气。 可这回,太后没有心软,拂袖冷哼:“凌幼瑶再不济,也是陛下亲封的景王妃,你毁她清誉,便是毁了皇家颜面,哀家绝不容许任何人做出有损皇家威严之事,包括你!” 苏凌汐垂头不语,肩膀因抽泣微微颤抖着。 或许是见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如此,终归还是选择了原谅。 太后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疲倦坐下,道:“你要对付她,有千万种法子,而你却偏偏选了一种最愚蠢的办法。” 苏凌汐抬头脸,声泪俱下:“姑母,您知道的,这么多年,汐儿心里只有王爷一人,所以才会......” “够了!”太后猛地打断了她,“哀家实话与你说了,就算傅明诀不娶凌幼瑶,哀家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若是从前,她定会同意这门婚事,但如今,她绝不会让苏凌汐嫁给他。 苏凌汐怔了怔,问:“姑母......您这是何意?” “上次中秋宴的事,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太后道,“陛下对他生了疑心,你若嫁他,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苏凌汐木讷地望着太后,喃喃开口:“姑母,您难道也怀疑王爷吗?” 太后没有接话,但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见此,苏凌汐激动地站起身,道:“姑母,您要相信王爷,他一向敬重您,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对她这副几近疯癫的模样厌恶至极,冷着脸说:“哀家挑了些京中与你适龄的高门公子,回头哀家会让人把画像送过去,你好好看看。” 苏凌汐惘然的脸上浮出一丝惊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太后让她嫁给别人? 随后,她挣扎着起身,双眸猩红,喊道:“我不嫁!这辈子,除了王爷,我谁也不会嫁!” “放肆!”太后火冒三丈,“你若不嫁,哀家便指婚!” 苏凌汐忽然平静下来,幽幽盯着太后,道:“姑母,你若逼我嫁,那我便只做皇后。” 权势与人,二者总要得其一。 ...... 第六十九章 兼得 仲秋夜微凉,檐角悬着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曳,苏凌汐裹着披风出延福宫时,正巧见到远处的宫道上并肩走着两人。 男人身姿颀长,步履从缓,像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身旁的女子。 凌幼瑶跪了许久,膝盖青了一大块,稍稍一动便疼得厉害。 听见她的抽气声,傅明诀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王爷,我膝盖疼......”凌幼瑶小脸皱在一起。 傅明诀皱了皱眉,然后半蹲下身,道:“本王背你。”他今日来得匆忙,骑马一路从玄羽营赶到宫里,便忘了叫江流备车。 凌幼瑶下意识拒绝:“不了,我自己可以走。” “机会只有这一次,要不要全看你了。”傅明诀嘴边噙着笑,那张素来凝着冰霜的面容在此刻却隐有融化之意。 凌幼瑶纠结过后,还是妥协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傅明诀小心翼翼挽着她的腿弯,害怕碰到她的膝盖,所以走得格外慢。 凌幼瑶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悬了一天的心莫名安稳下来,又想起那幅画,问:“王爷,您是不是很早就看到那幅画了?” “嗯。” 凌幼瑶总觉得该解释一下,便道:“其实那天我在佛光寺确实见到了裴公子,但我不认得他,后来还是听银朱说起,我才知道他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 “本王知道。”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凌幼瑶嘴唇嗫嚅着,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信。”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正是因为他相信凌幼瑶,所以才会把裴策揍了一顿。 凌幼瑶弯了弯眉眼,轻声说:“我也觉得你会信我,所以今日我才敢那样与太后娘娘说话。” 或许是出于直觉,或许是一时被太后气昏了头,总归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下次本王不在,她若传你进宫,寻个借口推了便是。” 凌幼瑶闷声道:“一二两次总还好,要是三番五次推脱,只怕太后娘娘又要不高兴了。” 太后虽不是傅明诀的生母,但总归是要叫她一声母后的。 傅明诀无所谓道:“本王也不是第一次惹她不高兴了,如今不过多了个你罢了,你也不用怕把她气坏了,她若是经不起气,便不会召你进宫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有傅修昀这个亲儿子在,太后自然不会在乎傅明诀这个由嫔妃所生的养子,他在太后身边的这些年,除了没有受到凌虐,与养在生母膝下又有何异? 凌幼瑶靠在他背上,望着静谧幽深的夜空,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王爷,您恨太后娘娘吗?” 傅明诀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正常:“她不值得。” 太后只是可恶,但并不可恨。 “那我今日出言顶撞了太后,她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凌幼瑶又问。 傅明诀冷笑着反问:“难道不是本王该找她的麻烦吗?” 今日若非皇后阻拦,他只怕真要背上谋逆的罪名了。 “太后被我气得不轻,王爷您还是别找太后娘娘了,”凌幼瑶劝道,“不然您的罪状书里头又该添一条忤逆的罪名了。” 傅明诀感受着她轻柔的气息洒在颈间,心中不由得一软,只道:“好。” 名誉都是虚妄,他从来不在乎,但凌幼瑶不想他那么做,他便不做。 虽然不能找太后算账,但找别人还是可以的...... 无星无月的夜晚,微弱的灯火照亮了脚下的路,苏凌汐站在阴影里,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记忆中的傅明诀是冷漠的,像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就算是笑,眼神也是冷的。 可如今,他却能放下姿态,对凌幼瑶温柔以待...... 苏凌汐唇角勾起,绽开一抹极淡的笑,风吹乱她的发丝,却吹不灭她心中的羡慕与嫉妒。 这样好的人,为何不能属于她? 苏凌汐轻抚着耳边的碎发,想起太后那番话,更加确定了她想要的东西。 鱼与熊掌,亦可兼得。 ...... 过了今夜,关于景王妃与靖安王府小公子的谣言莫名消失了,转而又流传起誉国公年轻时的一桩风流韵事来。 “听说誉国公年轻时,曾爱上过一个歌姬,甚至还与她有了孩子,国公夫人当时正怀着身孕,听到这一消息直接气得早产了。” 绿宝兴致勃勃地将听到传闻说给凌幼瑶听。 凌幼瑶配合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国公夫人难产,拼了半条命生下苏二小姐,没撑几天便去了,”绿宝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与国公夫人曾是闺中好友,所以才会对苏小姐格外照顾。” 凌幼瑶靠在软塌上,摇摇头,道:“我问的是那个歌姬和她的孩子呢?” 绿宝想了一会儿,说道:“国公夫人因那名歌姬而死,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放过她,不过外面都说她是病逝的,可奴婢觉着并非那么简单。” “至于她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应该也不在了。” 凌幼瑶听完,唏嘘不已:“没想到誉国公府还有这样一桩秘闻。” 当年这桩事太后处理得极为谨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如今莫名其妙被人揭开,对誉国公府来说无疑是一场风波。 但这个人是谁? ——除了傅明诀,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这件事的确是傅明诀做的没错,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太后既然敢动他的人,便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书房内,江流站在下首,将誉国公府的情况禀报给傅明诀。 “誉国公今天一大早便进宫了,看样子是想找太后商量对策。” 傅明诀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此事,道:“人都死了,还能商量出什么对策?誉国公这些年安乐惯了,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得了,如今让他烦上几天也是好的。” “您说的是。”江流垂首道。 傅明诀忽然想起件事,问:“遂州那边情况如何?” “回王爷,沈世子在遂州的这些天,并未有异常举动,除了每日巡查房屋重建的情况,便是待在衙门处理伤患。” 傅明诀翻阅着手中线报,没有抬头:“凌泠呢?” “还在遂州。” “她不是身无分文了吗?”傅明诀问,“还留在遂州作甚?” 说起这个,江流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鄙夷:“她出淮州时,身边还带了个婢女,那日她被掌柜的赶出客栈,走投无路,便将那名婢女卖进了青楼。” 主子发卖奴才是常有的事,但像凌泠这般将人卖进青楼的还是头一回见。 傅明诀听到这话,来了兴趣:“卖了多少银子?” “二十两。” “呵......”傅明诀轻蔑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王倒是没看出,她还有这般魄力。” 江流想了想,还是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王爷,您真要放任这种人上京来吗?” “她能来,那是她的本事,若不能来,那便是她的命。” 第七十章 甘来 可凌泠还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遂州经历过一场飓风后,许多房屋被毁,重建尚且需要些时日,所以沈序淮便将百姓们暂且安置在衙门内,而凌泠也正好在其中。 凌泠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裙端了碗白米粥坐在人群中,双目失焦,只望着廊下那红衣青年出神。 两日前,她因付不起房钱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际,她想到了一直跟着她的浅浅...... 浅浅不过是丫鬟,卖了便卖了。 只是卖给人牙子最多十两,可卖进窑子却有二十两。 若是以前的凌泠对十两银子定是不屑一顾,但如今不同,每一两银子对她来说都是能多活一天的机会。 所以,她果断把浅浅卖进了青楼。 凌泠揣着二十两满脸喜悦的走出了青楼,谁想刚出来,便碰到了一群混混,二话不说,就将她还没捂热的银子给抢走了。 遂州刚经历了风灾,官府忙着重建遂州城,压根没人管凌泠被抢走银子一事。 正在凌泠绝望之际,她面前突然出现一人—— “你跟我走,我帮你。” ...... 然后,她就跟着沈序淮来了衙门。 沈序淮很忙,把凌泠带回来后,也不说为何会帮她,只安排她与城内妇女住在一处。 凌泠小口喝着寡淡无味的粥,眼睛却一直看着沈序淮的方向。 旁边的大娘的见了,忍不住打趣道:“沈大人生得俊,人又好,他一来城中姑娘都要被他迷了心去。凌姑娘,你模样也俊,跟沈大人倒是般配。” 凌泠回过神来,瞥见庭院中那抹修长的身影时,脸唰地红了,小声道:“婶子,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是啊,”大娘十分肯定,“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比知府家的余三姑娘还要漂亮呢!” 这般真切直白的夸奖让凌泠沾沾自喜,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千金小姐姿态。 “其实不瞒您说,我爹也是做官的。” 大娘一听不得了,啧啧咂舌:“难怪难怪,我就说你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 此话深得凌泠心,她本就不一般,只是暂时落了难而已。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突然跑过来一名青衣小吏,对凌泠道:“凌姑娘,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大娘一听,两只眼睛顿时射出八卦般的光亮来。 不止是她,周围有不少人听到这话都纷纷转过头来。 凌泠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高傲扬了扬下巴,端着姿态起身,才跟着小吏走了。 穿过庭院回廊,才到了沈序淮的书房。 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休息的地方。原本余知府是给沈序淮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的,可遂州城内还有许多百姓没有住处,所以沈序淮便做主将屋子腾了出来,只在书房里简单铺了张床。 “大人,凌姑娘来了。” 沈序淮冷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姑娘,请。”小吏推开门,请凌泠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外。 凌泠提着一颗心进了书房,见到清姿卓然的沈序淮时,心跳得更快了。 “大人,您找我?” “嗯。”沈序淮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公文上。 凌泠不安地绞着手指,却不敢再开口,眼前的年轻人看似温和,可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平静的,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样。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抬眼时,沈序淮已经将所有公文都批好了。 沈序淮眼神淡如水,声音亦是如此:“三日后启程回京,你随我一起。” 回京? 凌泠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 她盼望了这么久的去京城,终于要实现了吗? 沈序淮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道:“你这几天把行礼收拾好,届时我会让人通知你出发。” “好,好......”凌泠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多谢大人!等我到了京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听到“报答”二字,沈序淮眼里划过一抹讥讽,道:“报答就不必了,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凌泠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好,不论大人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 闻言,沈序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人在历尽磨难后,面对天降好运,只会觉得是自己苦尽甘来,终于得到上天垂怜,殊不知,这却是下一场噩梦的开始。 ...... 大风过后,遂州城在沈序淮的带领下逐渐恢复往日安宁,京城的天也终于归于祥和。 这日,凌幼瑶得了傅明诀允许后,才带着夏澄去了铺子里查账。 不得不说,路盛是个靠谱的,没几天功夫就把先前灰烟瘴气的铺子打理得生机勃勃。 他见到凌幼瑶来,扔下手中活计,笑着迎了上来。 “夫人,您来了。” 凌幼瑶今日穿着朴素,头上只挽了支白玉兰簪子,小脸白白净净的,眉眼弯弯,就像观音大士座下的面慈目善的仙子一般。 她望了一眼前头热闹的铺子,夸道:“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铺子改头换面,回头给你涨工钱。” 路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能让我当这个掌柜的,我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求。” “我后面还有其他事情交代你,这都是你应得的。” “您有事只管交代,我一定不让您失望。”路盛拍着胸脯保证道。 凌幼瑶笑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买家酒楼,你回头先帮我去挑几家合适的看看,等定下来了,我再给你银子。” “......”这买酒楼说的跟买菜似的。 路盛挠了挠头,道:“您想开酒楼怕是有些困难,光是醉霄楼和天香阁这两家酒楼便占了京中三分之二的生意,咱们想要争过他们,几乎没有可能。” “谁说我要开酒楼了?”凌幼瑶道,“我只是让你买栋楼而已。” 她要做的算不上酒楼,说通透一点,大概就像现代的百货商场一样。 “那您是要......”路盛一时没转过弯来。 凌幼瑶刚要开口解释,绿宝突然急匆匆走进来:“王妃,不好了,淮州来人了!” 第七十一章 留下 此时,景王府。 凌泠垂着头站在王府门前,穿了身白色的衣裙,素白着一张脸,眼眶微红,看上去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来往行人见一个妙龄少女在此等候,纷纷侧目,脑子里却自动幻想出了一场伦理大戏。 夏澄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沉着脸走到凌泠面前,道:“凌姑娘,我已经跟你说了,王妃不在,你不妨先回去?” 凌泠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便好。” 见她这模样,夏澄心头憋着火,整得好像是他仗势欺人一般,无奈,妥协道:“罢了,你要等便等吧,我已经让人去请王妃回来了。” “多谢。”凌泠福了福身。 夏澄幽幽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回去了,如今只盼着王妃能赶紧回来。 凌泠看着闳敞轩昂的王府,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回想这一月,她从淮州到京城,一路受尽磨难,三番五次被逼入绝境,而凌幼瑶却能在这样气派的宅子享受着婢女仆人的伺候...... 老天爷可真是偏心。 这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清脆柔和的声音:“堂姐?” 凌泠闻声望去,正见一青衫少女站在自己身后,面庞娇而不艳,清澈的双眸盈着细碎的暖意,粉嫩的唇瓣泛着晶莹的颜色,像四月里的第一簇桃花。 果然跟凌清微很像,甚至比她还要胜出几分...... 凌幼瑶见她半天不做声,不确定又叫了一声:“堂姐,你怎么了?” 凌泠猛然回神,道:“你是幼瑶?” 当年凌聿为带着家人回淮州探亲时,凌幼瑶还未出生,所以凌泠并没有见过她,只是经常听母亲提起。 “嗯,”凌幼瑶点点头,故意问道,“堂姐,你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对于凌泠上京的事心里早就有了底,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她不去凌家,反而来了王府。 听见这话,凌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幼瑶,我可算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来京城寻你,受了多少苦......” 凌幼瑶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堂姐,别哭了,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好......” 凌泠立马收起眼泪,终于踏进了心心念念的王府。 原先在外面看时,只觉得王府恢弘气派,可真正进了里面后,才觉雕梁如画,仿若天宫。 穿过庭院,饶过回廊,瞥见矗立在东的那栋高楼时,凌泠终于忍不住问:“幼瑶,那是什么地方?” 凌幼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起那夜傅明诀曾在窗边看书时的模样,淡淡回了句:“没什么,放杂物的地方。”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这一句简单随性却在凌泠心里掀起了巨浪,这么精美的楼阁竟然只是用来放杂物的? 惊讶过后,她又开始感叹命运不公,凌幼瑶能住在这么豪华的宅子里,而她却只能寄人篱下。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了花厅。 凌泠坐在绣了金丝的软垫上,捧着晶莹透亮的白玉茶杯,难以掩饰心里的激动。 “我早听母亲说你嫁给了景王,还担心你会在王府受委屈,如今看来王爷对你倒是挺好的......” 说着,又想起自己那门夭折的婚事,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凌幼瑶皮笑肉不笑,默默扯开了话题:“堂姐,你是如何来的京城?” 傅明诀说过,凌泠被困在遂州,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但现在,她不仅来了京城,还找上门来了,这不得不让凌幼瑶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闻言,凌泠眼神闪了闪,垂头道:“我正巧碰到了一支要上京的商队,便搭着他们的车一起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 凌幼瑶暗暗打量着她的神色,转而叹息道:“堂叔的事,我听哥哥说了,只是陛下当时正在气头上,父亲也没有办法......” 凌泠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僵硬道:“我知道的,陛下旨意无人能改。” “从淮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堂姐在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这样吧,我先带你回家,让母亲安排你住下。” “回家?”凌泠一愣,难道她不是该住在王府吗? 凌幼瑶只当她是不习惯,笑着解释道:“虽然父亲多年未回淮州,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堂姐不必担心,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可是我......”凌泠犹豫不决。 来之前,沈序淮交代过她,无论如何都要留在王府,可如今凌幼瑶却要让她独自回凌家。 凌幼瑶狐疑地看向她:“堂姐,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没、没有......”凌泠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害怕见到堂兄而已......” 这个借口说出来,倒是让凌幼瑶有几分相信。 凌清晏对凌泠的厌恶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要是住在同一屋檐下,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想了一会儿后,凌幼瑶道:“既然如此,那堂姐便在这里住下吧。” 凌泠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绿宝,让人收拾间屋子出来,安排堂姐住下。”凌幼瑶扭头吩咐道。 “是。”绿宝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凌幼瑶弯了弯眉眼,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往兰晖院走,一边道:“堂姐留下也好,正好多个人陪我说话,每日对着王爷那张冰块脸,我都快冻死了。” 凌泠被她拉着往外走,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无法自拔。 是了,从今天起,她也能住在这么华丽别致的宅邸中了。 ...... 凌泠在王府住下一事,没过多久便传到了沈序淮耳里,对此,他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有些迷茫。 “世子,您在想什么?凌姑娘已经按您的吩咐留在王府了。” 沈序淮笑了笑:“我以为瑶儿不会这么轻易让她留下来才对,可她如此爽快,着实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凌泠留在王府对他来说确实用处很大。 “罢了,随她去吧,总归凌泠不敢对她下手......”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沈朝,你给我出来!” 第七十二章 复生 凌清晏刚从宫里出来,听到凌泠入京的消息后,连官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便怒气冲冲来了定国侯府。 “沈朝,你给我出来!” 沈序淮早有准备,悠然自得地从房间里出来:“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凌清晏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你为何要把凌泠带到京城来?” 他千方百计阻拦凌泠上京,结果沈序淮去了趟遂州,就把人给带回来。 早知道沈序淮去遂州打的是这个主意,当初就该拦着不让他去。 面对凌清晏的质问,沈序淮大方承认了:“我见她可怜,又得知她与你是堂兄妹,便做主将她带回京了。” “呵呵......”凌清晏气极反笑,“那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沈序淮认真思考了一番,旋即道:“谢倒不必了,听说天香阁新出了道菜,请我吃顿饭便可。” “沈朝!你得寸进尺!”凌清晏暴跳如雷,拎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他今天非得把沈朝揍一顿出出气不可! “凌公子,世子,你们别打......”青衣小厮站在一旁,劝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两人犯起倔来,都不是普通人能劝得住的。 沈序淮扣着凌清晏的手腕,将他制住,悠悠道:“清晏,你从小就打不过我,还是算了吧。” “打不过你又如何?”凌清晏咬牙道,“今天这事可是你对不起我,不揍你一顿,我还真是睡不着!” 凌泠是个什么货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沈序淮却将凌泠带回了京城,还让她去找凌幼瑶? 这不揍他揍谁? 沈序淮拿他没办法,无奈道:“这事是我没提前跟你商量,但你放心,凌泠不会对瑶儿怎么样。” “她都在王府住下了,这还不叫怎么样?”凌清晏气恼道,“凌泠一心想嫁高枝,如今傅明诀这棵高枝就在眼前,她能不攀?” 沈序淮笑了笑:“那也得他愿意向凌泠递出枝才行。” 傅明诀虽然无耻,但对其他女子向来不屑一顾,连苏凌汐都未能入他的眼,又何谈凌泠呢? 听罢,凌清晏胸中的怒火消了不少,但对沈序淮此举,还是气愤。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 沈序淮松开他的手,似笑非笑道:“那我请你吃饭?” “......” 凌清晏心中骂他无赖,这是一顿饭能解决的事吗? “你老实说,你为何要把凌泠带回来?” 沈序淮挑眉看向他,故作玄虚道:“让她帮我查一件事。” 凌清晏不信,轻哼一声:“世子,你向来神机妙算,还有什么事是你需要让别人帮你查的?” “你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 “嗯,怎么了?”凌清晏点点头,他自然记得那个荒唐的赌约。 沈序淮自信满满,道:“这回大抵是我要赢了,你以后可得听我的了。” “还未成定局,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赢?”凌清晏冷切一声。 “那可说不准......” 沈序淮垂下眼眸,在那一瞬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轻笑着说:“清晏,你觉得死了多年的人还会复生吗?” 凌清晏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道:“大白天的,你说什么鬼话?” “我只问你有没有死而复生这一可能?”沈序淮坚持问道。 “怎么可能有?”凌清晏否定,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除非那人压根没死。” 沈序淮微笑着附和:“是啊,她没死......” 庭院里掀起一阵风,吹得庭中枯树颤颤发抖,抖落一地枯黄,细碎的落叶声掩住沈序淮的轻语,凌清晏听不真切。 她没死? ——谁没死?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 凌泠留在王府的消息,不仅沈序淮知道,傅明诀也知道,但他并未阻拦,只是心里有点膈应。 傅修昀见他心不在焉,收起奏折,问:“想什么呢?” “臣在想秋狩的防卫的布局。”傅明诀随口答道。 说起秋狩,傅修昀便道:“浮台围场距离京城三百里,北临同州,西接榆林,你上回说元吾卫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同州,也正好可以借此次机会,查查元吾卫的下落。” “是,臣已经派人去查了,”傅明诀颔首,又问,“不知陛下这次打算带哪些人去参加秋狩?” “皇后有了身孕,自然是要留在京中的,至于其他人,还是和往年一样吧。” 傅修昀继续道:“这次既然要查探元吾卫的下落,便多带些人吧,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是。” “对了,”傅修昀突然抬头看向他,“朕听说,凌安年的女儿入京了?” 闻言,傅明诀眼神微动,道:“是,昨日来的。” “哦,凌安年被流放,她一个姑娘家举目无亲,想来也只有上京来投奔凌聿为了。” 傅修昀对此没有什么特殊表示,凌泠上京一事他是知道的,又或者说,他有意让凌泠入京。 傅明诀神色如常,淡淡应了声,看不出喜怒。 凌泠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傅修昀将她推上京,那他便将她推上刑台...... 鎏金的四脚香炉中散出缕缕龙涎香,两人心思各异。 片刻后,傅修昀出声道:“好了,既无事,你便回去吧。” “臣告退。”傅明诀行了礼,才退出了御书房。 刚出宫,候在外边的江流立马迎了上来,看着傅明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傅明诀凉飕飕扫了他一眼。 江流环视了一圈周围,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我今早去后院看,她好像快不行了,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傅明诀眉心动了动,不着边地问了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啊?”江流有些懵,不确定道,“永安六年九月初三,刚过未时。”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傅明诀低声笑着,眸光愈发深沉,“让孙复知过来。” “是,”江流道,“王爷,还有件事,凌姑娘住在府上,您看要不要把人移走?” “不必,她若发现,杀了便是。”他的声音极淡,丝毫不像在谈论人的生死。 “属下明白。” 希望凌泠能够安分些。 第七十三章 目的 不过就目前看来,凌泠确实是个安分守己的。 除了凌幼瑶叫她出门以外,其他时间都待在自己屋子里,要么绣花要么看书,对身边伺候的人也是和和气气的,丝毫没有凌清晏所说的半分骄纵蛮横。 绿宝将这些事告诉凌幼瑶时,她稍感诧异。 “先前听哥哥那么说,我还以为她想留在王府,必是冲着王爷来的,可这几天都没动静......难道是我猜错了?” 银朱摇摇头,道:“奴婢觉着您可没猜错。” 凌幼瑶转头看向她,只听她继续道:“按理说,堂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算无家可归,也该去找老爷夫人,可她偏偏找上了您。” “您先前说要送她回凌家,她也不愿意,这不是明摆着想赖在王府吗?” 银朱向来知礼数,可谈起凌泠时,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绿宝十分认同这话,道:“没错,奴婢看堂姑娘留在王府,就是想接近王爷。” 凌幼瑶却道:“堂姐如今孤身一人,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和哥哥又是男子,就算回到凌家,也无人管她,她想留下来,我倒是能理解。” “王妃您怎么......”绿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凌幼瑶收起请帖,起身往外走:“把库房里那套红宝石头面拿出来,我们去看看堂姐。” 绿宝心中纵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凌泠被安排在兰晖院西边的一处院子里,与主院相隔甚远,位置有些偏僻,但胜在安静。 若是以往,凌泠住在这种地方,定会抱怨,可这次,她非但没有怨声载道,反而还很感谢凌幼瑶将她安排在这里。 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凌姑娘,奴婢给您拿了些点心过来。”婢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凌泠慌忙将桌上的东西收好,又随手翻开一本书,才让人进来。 “姑娘看了一天的书,想必是饿了,离晚膳还有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伺候凌泠的是个圆脸婢女,叫紫兰,说话轻声细语的,走起路来步伐稳健,体态端庄。 “嗯,把东西放这里就行了。”凌泠不为所动,依旧把头埋在书中,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 紫兰不再多说,放下东西便走了。 待门关上后,凌泠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盘子里精致甜腻的点心,提不起一点食欲。 今天是第三天了,沈序淮交代她的事,她却还没有开始......不仅如此,她连傅明诀的面也没有见到,再拖下去,只怕事情还没弄清楚,傅明诀便会将她赶出王府了。 不行,她得赶紧找到那个人...... 刚这样想着,紫兰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 “凌姑娘,王妃来看您了。” 凌幼瑶来了? 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凌泠整理好东西,换上一副得体的表情,开门迎了出去。 “幼瑶,你来了。” 凌幼瑶笑着回她:“堂姐,我过来看看你,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嗯,这院子可比我在淮州时的院子气派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住进这样好的地方......” 以前确实没想过,但是现在想了,甚至还想永远住在这里。 两人寒暄着往里走。 进了正厅,凌幼瑶才表明了今天的来意:“堂姐,蔡家夫人给我递了帖子,邀我去参加蔡老夫人的寿宴,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吧。” 寿宴? 凌泠怔了片刻。 凌幼瑶继续道:“我本是打算回了的,但想着堂姐你刚来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整日在府中待着也是无聊,不妨趁此机会出去走走也好。” 凌泠反应过来,忙不迭应道:“是,我是该出去走走,这几日待在屋子里,我都要闷坏了。” 她一心想着融入京城这个富贵圈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 凌幼瑶也装作没听见,朝绿宝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头面捧到凌泠面前。 “幼瑶,你这是......” “既是去参加寿宴,自然要打扮得庄重些,”凌幼瑶道,“这套头面原是我嫁妆里头的,如今便将它送给堂姐了。” 凌泠看着匣子里那套流光溢彩的头面,简直挪不开眼,这比她之前的任何首饰都要华丽贵重。 “这真的是给我的吗?”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激动。 凌幼瑶笑着点头:“嗯,堂姐喜欢吗?” “喜欢......”可真的太喜欢了! 没想到凌幼瑶出手如此大方,一来便送她一套这么贵重的头面,当了景王妃后,果然不一样了。 “堂姐喜欢就好,我回头再让人送几身衣服过来,堂姐自己挑挑有没有喜欢的。”凌幼瑶眉眼含笑,看上去温顺乖巧,让人心生喜欢。 凌泠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套头面,心不在焉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见此,凌幼瑶也不在意,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凌泠被精致漂亮的头面迷了眼,哪还听得见凌幼瑶在说什么。 凌幼瑶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并未说什么,默默离开了房间。 出了院子后,绿宝想起凌泠那副贪财的模样,愤愤不平道:“奴婢真是不明白您为何要将那套头面送给堂姑娘?那可是夫人给您的嫁妆,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她,真是白白糟蹋了。” 凌幼瑶不咸不淡道:“堂姐初来乍到,我总要多照顾她些,何况她如今住在王府,若是不对她好些,免不着我又得落个苛待孤女的恶名。” “那您也不用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您向来不是最心疼银子的吗?” 凌幼瑶道:“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总不能真让她在王府里住一辈子吧?” “奴婢不懂,”绿宝费解,“您既然不愿意堂姑娘住进来,当初为何又主动留她下来?” “就算我拒绝了,你以为她不会想其他办法吗?与其做无用挣扎,倒不如大大方方如了她的愿。” 凌幼瑶顿了顿,继续道:“正好,我也想看看,她费尽心思来到京城,到底想做什么......” 是如凌清晏所说,是为了飞上高枝吗? 第七十四章 疑云 ...... 傅明诀带着夜色回府到王府,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江流,而另一人却不知——他罩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垂着头,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怀里抱了一只木匣子。 夜里的王府素来安静,只有青石小路两侧亮着几盏石灯。 三人一路无言,来到了王府最深处。 江流推开笨重的木门,将傅明诀请了进去,在看过四下无人后,再度将门合上。 院中静谧无声,偶有风掀起落叶的呼哧声,仔细听,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进了屋子,孙复知才将宽大的黑袍取下,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肉气时,不禁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傅明诀:“王爷,您让我看的......不会是死人吧?” 傅明诀站着黑暗中,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若是死了,你也得救活。” 孙复知无言以对,将怀中的匣子打开,道:“我可不是大罗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先让我看看吧,要是连我都救不了,便无人能救了。” 这话纵然年轻气狂,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不由得想信服。 傅明诀转头对江流道:“去把灯点上。” “是。” 江流掏出火折子,随之黑暗中迸出一抹火光,由中心向四周铺开,晃晃照亮了眼前的场景—— 还是那座熟悉的铁笼,还是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只不过这次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具枯尸。 凌乱成垢的发丝糊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半截身子埋在发霉发臭的被褥之下,唯一完好无损的右手随意耷拉着,五指修长,只是太瘦,仅剩一张皮裹在上面。 饶是孙复知见过再恶心、再残忍的画面,在看清眼前之景时,也忍不住犯恶心。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后眉目含霜的男人,问:“她犯了什么罪,值得你这样?” 傅明诀神色如旧,眸子里并未见半分异常,只说:“你若不想变成这样,最好闭嘴。” 孙复知果然闭上了嘴,他和傅明诀之间不过是交易,有些事他虽然好奇,但比起正事来说不值一提。 “她已是强弩之末,我先给她服颗保命丸,吊住她的生气,至于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了......” 孙复知一边说着,一边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颗药丸在手心,深吸一口气,才走到女人身边蹲下。 拨开发丝,瞥见她的容貌时,他微微一怔。 这人好眼熟...... 傅明诀静静站在那处,看到那张几乎与当年并无二样的脸时,目光陡然变得阴鹜。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是身陷囹圄,终不见天日,这张脸还是和从前一样......也正是因为拥有着这样一张足以让所有人见而不忘的脸,才会让她一步步走向绝境。 美人如蝎,漂亮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黑心。 风从窗棂与窗棂间穿过,吹得烛火阵阵晃动,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也在这时候有了意识。 她睁开眼,便看见傅明诀冷冷盯着她,身子下意识一颤,浑浊里的眼里渐渐浮上一层恐惧,嘴里胡乱说着:“不要、不要过来......” “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孙复知狐疑地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女人,本想说点什么,感受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时,又继续清理起她腿上的腐肉来。 这时,江流面色凝重从外进来,道:“王爷,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谁?” “凌泠。” 听到这个名字,傅明诀有些意外,随后眼里涌上一抹笑意:“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 原来,沈序淮带她入京的目的是这个。 “王爷,要不要属下把人引开?”江流问。 “不用,”傅明诀唇边带笑,声音宛如鬼魅,“直接杀了。” 江流犹豫道:“可她毕竟是王妃的姐姐......”而且陛下也知道凌泠入京了,若是就这样杀了,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姐姐?”傅明诀反问,“本王记得王妃只有一个姐姐,她又是谁?” 凌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便没有放过她的理由。 江流只得遵命,提着刀出去了。 孙复知早习惯傅明诀这般,没有太过惊讶,一直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倒是浑浑噩噩听到这番话的女人,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 傅明诀目光淡淡扫过她,低声说:“本王不会杀你,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杀她,只会永远囚禁她、折磨她,就像......当年她折磨自己一样。 —— 彼时,凌泠正躲在树丛后,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院子,她方才明明听到了说话声,可再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沈序淮说过,王府里藏着一个人,而她要做的便是找到那个人。 就算找不到,也要找出她藏在何处。 可惜王府太大,她这几天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出来,直到今天,才总算让她摆脱了紫兰,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一路往最深处走,才在这里停了下来。 凌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边院子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朝她靠近。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正当凌泠准备起身出去时,眼前突然晃过一道冷光。 “啊!” 她猛地跌坐在地上,看到眼前的黑衣人时,大吃一惊。 江流眸色一冷,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凌泠的想法,可她的求生意志超乎了他的想像。 凌泠慌乱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她不能死在这! “救命!救命啊——” 她尖锐急迫的声音回荡在幽静的王府,刚踏入花园的凌幼瑶听见呼救声,连忙对夏澄道:“你快去看看。” “是。”夏澄应道,拔腿冲了出去。 银朱和绿宝陪在凌幼瑶身边,而后银朱道:“堂姑娘好好的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的来作甚?” 凌幼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幽深漆黑的林子,这个地方她来过,甚至还在这里撞见过鬼。 可凌泠来此又是为何? 凌幼瑶心中疑云重重,王府里究竟藏着什么,是鬼,还是人? 第七十五章 秘密 凌泠疯了似的往外跑,在见到夏澄时,两眼顿时一亮,喊道:“快救我,有人要杀我!” “刺客在哪里?”夏澄拔刀上前,将她挡在身后,敛神观察着周围情况。 凌泠惊魂未定,颤抖着手指向那边的院子,道:“就在那边,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夏澄看了一圈连鬼影都没见着,更别说刺客了。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不是的!”凌泠急忙否认,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有刺客!他还拿着刀......” 说到刀,她突然一顿。 刚刚不过是匆匆一眼,她并未留意那刺客手中的刀长什么模样,可如今再看夏澄手中的,正与那刺客的所持兵器一模一样。 他们的刀为何一样? 答案只有一个——那名刺客是王府里的人,且很有可能是傅明诀派来的。 意识到这点的凌泠心中狂跳,沈序淮说的没错,王府里真的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能够震撼所有人的秘密! 现在,她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傅明诀要杀她...... 夏澄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收起刀,冷漠道:“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不行!”凌泠一把拽住他,“你不能走!” 夏澄不耐烦道:“你想干什么?” 要不是看在她是王妃堂姐的份上,他早把人甩出去了。 凌泠心有余悸地盯着远处,死死抓着夏澄,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凌姑娘,还请你松手。”夏澄憋着怒火道,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拉拉扯扯,凌泠不要脸,他还要呢! “不,有人要杀我......”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凌幼瑶来了。 “堂姐,你怎么会在这?” 凌泠见到凌幼瑶,眼泪夺眶而出,哭诉道:“幼瑶,你一定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凌幼瑶有些懵:“发生什么事了?” “有刺客,他要杀我......”凌泠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神惊恐无措,看模样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凌幼瑶看了眼远处的漆黑一片的院子,轻声安抚道:“王府守卫森严不会有刺客的,堂姐不用害怕。” “不是的......” 凌泠刚要辩解,突然瞥到到林中闪过一道黑影,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往凌幼瑶身边缩了几分。 “堂姐,怎么了?” 面对凌幼瑶的关怀,凌泠只僵硬地摇头,要杀她的人是傅明诀,而凌幼瑶是景王妃,她不会帮自己,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沈序淮。 她必须赶快见到沈序淮。 凌幼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便道:“堂姐别怕,我待会儿让夏澄去看看,我们先回去吧。” “嗯,好……”凌泠点点头。 虽然凌幼瑶不一定会帮她,但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凌幼瑶了…… 待她们走后,站在暗处的傅明诀才收回目光。 江流垂首跪在地上,道:“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王爷责罚。” 傅明诀整个身子融于黑暗中,嗓音淡漠:“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盯着凌泠,看看她与沈序淮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 “是,属下明白。” 江流顿了顿,又问:“王妃那边需要提醒一下吗?” “不用。”扔下这句话,傅明诀拂袖而去。 江流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起身回了那处院子。 刚进去,孙复知正在站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便问了句:“怎么样?人死了吗?” “没有。”江流没好气道。 今日算凌泠走运,若不是王妃突然来了,估计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孙复知奇怪道:“你不是号称京城第一刀吗?居然还有人能从你手底下逃脱?” “王妃来了,正巧救了凌泠,我也不好再出手。” 孙复知了然,道:“原来是这样……只是王妃为何会突然过来?” 说起这个,江流倒是疏忽了,先前王妃在这里撞见过鬼,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此地,可今日却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夏澄一起来的。 难道她也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事实上,凌幼瑶确实发现了端倪,但不是在来之前,而是在见到凌泠之后。 她今晚之所以会过去,全是因为绿宝说,凌泠晚上偷摸往后院去了。 为了弄清楚凌泠来王府的目的,她便带上夏澄也跟着去了后面,只是没想到一见到凌泠,她便说有人要杀她,可王府守卫森严,又哪来的刺客呢?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不是刺客,而是傅明诀的人。 傅明诀与凌泠无冤无仇,断不会平白无故要杀她,定是凌泠发现了什么,才会让傅明诀要杀她灭口。 可那处偏僻的院子里,究竟能有什么秘密? 凌幼瑶隔着屏风看着凌泠模糊的身影,细细回想着一切,从凌泠被困遂州,再到后来突然出现在京城,这其中定是有人在帮她。 而那人是谁? …… “幼瑶,你今晚能留下来陪我吗?”凌泠的声音拉回了凌幼瑶飘远的思绪。 凌幼瑶抬头看向她:“堂姐刚刚说什么?” 凌泠咬了咬下唇,红着眼坐到她身边,泫然欲泣:“幼瑶,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好。”凌幼瑶答应的爽快,留下来也好,她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泠松了口气,只要有凌幼瑶在,至少今晚傅明诀不能拿她怎么样。 凌幼瑶拍了拍她的手,道:“堂姐,你以后可不要往那边去了。” “为何?”凌泠下意识问,难道她也知道那里藏着人吗? 凌幼瑶压低了声音说:“不瞒你说,我之前在那里撞见过鬼,把我吓坏了,后来听王爷说,原来那里曾经吊死了个丫鬟。” 见她神色认真,凌泠那颗不安的心莫名颤了颤,反握住她的手,道:“真的吗?王府里怎么会有鬼呢?” 难道不该是人吗? 凌幼瑶无奈叹息道:“堂姐你初来京城可能不知道,外人都说王爷冷血无情,杀人如麻,起初我也是不信,直到后来我亲眼见过之后才明白,外面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在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特意提高了声音,吓得凌泠身子一颤。 凌泠心慌不已,连声音中都带了一丝哭腔:“幼瑶,你一定要帮我,我不是故意要去那里的……” 她是真的怕了,早知道傅明诀这么危险,她当初就不该答应沈序淮。 第七十六章 寿宴 夜过子时,明月排云而出,将四周沉沉的天压下去,凌幼瑶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银朱拿着披风候在门外,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王妃,怎么样?” 凌幼瑶摇头:“她比我想象得还要谨慎些,无论我怎么套话,也不肯说去后院的原因。” “那现在怎么办?”银朱给她系好披风,搀着她往外走。 凌幼瑶拢了拢披风,道:“王爷既然放过了她,必然是自有打算,我且看着她便好,她今晚受了惊吓,定是难以安眠,只怕也不会再留在王府了,而明日蔡老夫人寿宴,恰是她唯一能离开王府的机会。” 听到这里,银朱有些困惑:“可是,堂姑娘离了王府,又能往哪去呢?” 凌泠在京城能依靠的只有凌家,凌清晏素来看她不顺眼,若她回到凌家,凌清晏绝对不会放过她。 凌幼瑶自然明白其中缘由,便道:“她会去哪里,待到寿宴之后便能知晓了。” 虽然不知道凌泠为何会去后院,但却知道了她是如何来的京城...... 凌幼瑶望着空中那轮孤月,眼前莫名浮现起青年温润如玉的眉眼—— 沈朝,你此番究竟想做什么? ...... 其实,沈序淮想做的事从来都只有一件,凌清晏说他神机妙算,可他却没算到自己会成为局外人。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烛火在浸着寒意的空气里呼呼摇摆的声响,片刻后,外面进来一人。 “世子,凌泠被景王发现了。” 沈序淮一顿,转而恢复正常,道:“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傅明诀可有什么动作?” “景王本想直接杀了凌泠,碰巧景王妃来了,便只好作罢。”闻笙如实禀报。 听罢,沈序淮明了:“傅明诀既然要杀凌泠灭口,必是被她发现了什么,凌泠贪生怕死,此刻定是迫切地想寻求我的帮助,你找个机会,带她来见我。” “世子,您要亲自去见她吗?万一被景王发现了这一切是您做的,会不会......” “你以为傅明诀不知道是我吗?”沈序淮轻笑一声,“但他知道又能奈我何?这事如果被太后知道,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付傅明诀。” 闻笙试探着问:“那您要将这件事告诉太后吗?” 沈序淮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异样,声音如风一般缥缈:“告不告诉太后,不在我,而在她。” 闻笙不明白,世子口中的“她”是谁,见他从容淡然的脸上忽然多出了几分怅惘,终是没有再问。 至于她是谁,只有沈序淮知道。 天将晓,笼着京城的薄雾在此刻一层层散去,日光照亮了灰蒙蒙的天,街边商铺依次开门。 今日蔡老夫人七十大寿,蔡府的仆人早早便忙活起中午的寿宴来。 蔡沅是帝师,在朝中地位不凡,又于先帝有恩,就连陛下见了他,也得称一声先生,所以便有不少人想借着此次寿宴的机会与蔡家搭上关系。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宾客都来了。 蔡夫人忙着与诸位夫人交谈,听到门房来报说,景王妃来了,顿时吓得站起身。 “景王妃来了?” 小厮喘着粗气点头:“是呢,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 蔡夫人连忙端正姿态,理好衣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往门口去了。 坐在一起的夫人们面面相觑,这好好的,景王妃怎么来了? 凌幼瑶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袄裙,青丝挽起,戴了一套素雅的珍珠头面,面若桃花,那双清亮的眸子更是熠熠生辉。 蔡夫人见了,面露喜色迎了上去:“臣妇见过王妃,王妃今日能来,实在是令臣妇受宠若惊。” 给凌幼瑶递帖子只是出于礼数,并未想过她真的会来。 凌幼瑶微笑着应道:“蔡夫人客气了,老夫人大寿,我自然是要来祝贺的。” 见她说话如此温和可亲,蔡夫人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落了下来,笑道:“感谢王妃惦念,若老夫人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老夫人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全程被冷落的凌泠跟在凌幼瑶身后,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凌家的女儿,凌幼瑶能被人前呼后拥,得到首辅夫人以礼相待,而她却只能站在凌幼瑶身后,充当着绿叶。 她幽怨地盯着凌幼瑶的背影,心里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把她吞没。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王妃都随着蔡夫人进去了,姑娘怎么还站在这儿?” 凌泠回过神,转身便见一蓝衣少女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大抵是初上京城,见到这般比自己漂亮又端庄的高门贵女时,凌泠心中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抗拒,甚至是厌恶。她恨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恨自己没有生得花容月貌。 凌泠只看了苏凌汐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冷冷道:“我不想进去。” 说完,扭头便走。 苏凌汐连忙叫住她:“你是凌幼瑶的堂姐吧?” 闻声,凌泠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了苏凌汐一番,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苏凌汐莞尔一笑:“我听闻景王妃有个从淮州来的姐姐住进了王府,今日再一见,便知道是你了。” 只要王府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更别提王府还住进了一个妙龄女子。 凌泠听到淮州二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不愿想起自己有个戴罪之身的父亲,有个商贾出身的母亲。 苏凌汐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神色变化,继续道:“王妃身份尊贵,连蔡老夫人见了,都要对她礼敬三分,你我身份平庸,还是去园子寻蔡大姑娘说话吧。” 听到这话,凌泠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我怎么说也是凌幼瑶的堂姐,身份哪点比她差了?” 苏凌汐心中鄙夷,果然是个蠢而不自知的人。 “倒是我疏忽了,”她笑了笑,“凌姑娘,索性王妃现在也没空陪你,不妨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凌泠见她面色柔和,又听见堂内隐隐传来的谈笑声,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 苏凌汐目的达成,亲切地挽上她的手臂,带着她往花园那边走。 第七十七章 不值 凌幼瑶见过蔡老夫人后出来,才发现凌泠不见了身影。 绿宝及时解释道:“奴婢瞧见堂姑娘跟着苏小姐一起走了。” “苏凌汐?” “嗯,”绿宝点点头,“您与蔡夫人进去没多久,苏小姐便来了,不知与堂姑娘说了什么,两人就一起走了。” 凌幼瑶心下明了,转头对蔡夫人说道:“我堂姐初来京城,方才是我一时忽略了她,我先去寻她,夫人也去忙吧。” 蔡夫人浸淫后宅多年,哪里会不知道凌泠那点花花肠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臣妇向来嘴直心快,又与王妃投缘,便忍不住多说两句。” “夫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蔡夫人拉着凌幼瑶走到一旁,道:“虽说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您这个堂姐,臣妇觉着您还是得多堤防些。” “夫人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凌幼瑶道,“只是堂姐并无过错,我也不好把人赶走。”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住进王府,您可知外面都在传些什么风言风语?” 凌幼瑶摇头。 蔡夫人话匣子打开了,一口气将肚子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她无父无母确实可怜,但总留在王府也不是什么好事,臣妇听闻她曾在淮州定过一门亲,只是因父罪不了了之。” “正巧今儿来了不少世家贵族,您不妨替凌姑娘留意着?” 不得不说,蔡夫人为人处世很是老练,没说凌泠一句不好,只让凌幼瑶给她寻一门亲事,嫁了便好。 凌幼瑶认真思考了一番,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就是不知道堂姐愿不愿意。” “您只是先帮她留意着,最终选谁,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愿。” “多谢夫人提醒,我会留意的。”凌幼瑶笑着应下了,可心里却不打算这么做。 算命先生说,凌泠是凤凰命,定会飞上高枝,荣华此生。有这样的言论在先,她又怎甘心就这样草草嫁了? 只怕......她还瞧不上京中这些世家子弟。 如凌幼瑶所想,凌泠确实瞧不上这些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 “你瞧那边那位青衣公子,他是宣威将军家的三公子,在他旁边那个是户部尚书的公子......”苏凌汐坐在她身边,耐心地给她说着京城那些高门世家。 凌泠听得心花怒放,仿佛自己也一只脚迈入了高门。 她忽然转头一瞥,见垂花门下走来一紫衣少年,长眉斜插入鬓,张扬随性,举手投足间是潇洒不羁。 “他是谁?” 苏凌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清那人后,眼里染上几分笑意:“他啊,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还曾与王妃有过一段故事呢。” 凌泠顺势往下问:“什么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苏凌汐笑容意味深长,“不过就是裴策画了一张美人图,而那画上的人正是凌幼瑶,我也曾见过那张图,确实画得很好,一看就是用心画的。” 她故意将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究竟是好是坏,全凭凌泠自己想象了。 而凌泠对凌幼瑶心怀嫉妒,又怎会往好的方面想呢? 果然,她冷哼一声,丝毫不顾及苏凌汐在前,鄙夷道:“都已经嫁给王爷了,还到处勾三搭四,不知廉耻。” 说了裴策,苏凌汐索性把另一桩事也说了。 “凌姑娘,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凌泠闻言看向她。 “凌幼瑶在嫁给王爷前,曾与沈世子私定终身,”苏凌汐边说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后来阴差阳错,才嫁给了王爷。” 凌泠十指掐进掌心,眼里漫上一层阴翳,恨声道:“果然生得一副狐媚子相,真是不要脸!” 不仅有景王,还有世子,甚至还有靖安王府的公子都喜欢凌幼瑶,而她却遭人厌弃,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婚事也没了。 凌幼瑶怎就这般好命?! 苏凌汐将她狠毒的一面收入眼底,轻声说了句:“今日我来时,好像还瞧见沈世子了。” “沈世子?”凌泠一下愣住了,难道这位沈世子和帮她的沈大人有什么关系不成? 苏凌汐并不知道她与沈序淮之间的关系,道:“就是定国侯府的世子,沈朝。” 凌泠没听过沈朝这个名字,当下只觉得是同姓。 说话间,正走过来一名穿着淡绯色衣裙的婢女,她福了福身,道:“凌姑娘,王妃正四处寻您,还请您随我来。” 苏凌汐道:“凌姑娘还是先去吧,别让王妃等急了才是。” “今日多谢你与我说这么多,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我先回去了。” 凌泠起身,随着那名婢女走了。 苏凌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下次当然有机会,这样一个愚蠢而恶毒的人,如果不利用,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这副阴险得意的模样全部被人收入眼中。 凌幼瑶站在回廊下,收回目光,对绿宝道:“去看看堂姐被谁叫走了。” 总归人是她带来的,就算凌泠心怀不轨,也不能让她在外面出了事。 绿宝应声,连忙跟了上去。 银朱扶着凌幼瑶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边道:“王妃,奴婢觉着蔡夫人说的没错,您留堂姑娘在王府,实在不妥。” “奴婢原以为堂姑娘没了爹娘,是个可怜的,可如今看来,她却是个不知好歹的,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方才凌泠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得明白。 凌幼瑶留她在王府住下,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衣裳的,可到头来竟换来她恶言相向。 银朱心里替凌幼瑶感到不值。 “已经出事了不是吗?”凌幼瑶笑了笑,“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叫走堂姐的人究竟是谁。” 凌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早就有了底,但人总是想亲眼看看,才会死心。 她这样做,是给凌泠机会,也是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 此时,蔡府一处幽静的院中,凌泠终于见到了沈序淮。 她急切上前,道:“大人,您终于来见我了!我昨天差点就死在王府了......” 沈序淮淡漠地看着她,问:“傅明诀为何要杀你?” 凌泠咬了咬下唇,低声说:“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王府里真的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七十八章 共情 沈序淮静静立在庭院中,一袭青色长袍,仿若覆雪修竹,他听到凌泠的话,唇角微微弯起。 “你可见到里面藏着什么了?” 凌泠摇摇头:“我只听到那处院子里有人说话,好像还有女人的哭声......” “难怪傅明诀要杀你。” 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被凌泠发现了,不杀她又杀谁? 凌泠忙声道:“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之所以会进王府,都是因为您啊——” 慌乱之下,她想去抓沈序淮的袖子,还未碰到,便被人甩开了。 沈序淮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道:“你若还想活命,最好老实听话,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一分也别想,倘若再被我知道你诋毁瑶儿,休怪我无情!” 凌泠一怔,质问道:“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你喜欢凌幼瑶?!” 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般。 沈序淮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别忘了,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凌泠脸色白了又白,手指紧紧拽着裙摆,她不甘心,她嫉妒得发狂,她以为沈序淮帮她是因为对她心生好感,没想到却是为了凌幼瑶! 凭什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凌幼瑶?傅明诀是,沈朝是,还有靖安王府的裴策也是! 心底叫嚣着的那股邪恶的声音几乎要吞噬凌泠最后的理智。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眸看着眼前清隽的男子,艰难开口:“你喜欢凌幼瑶,定国侯世子沈朝也喜欢凌幼瑶,难道你们......” 沈序淮面色如常,道:“知道这些对你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该关心的,应该是你能不能活着走出王府。” 见他没有否认,凌泠不可置信道:“原来你就是沈朝?” “所以,你带我上京,也是为了凌幼瑶?” “是又如何?”沈序淮大方承认了,“你不是一心想飞上高枝,我这可是在帮你。” 他确实是在帮凌泠,至于能不能攀上高枝,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凌泠冷静下来,道:“你打算如何帮我?” “我要你继续留在王府。” 话音刚落,凌泠立马否决道:“不行!如今王爷已经发现了我,我若继续留在王府,便是死路一条。” 沈序淮淡淡睨了她一眼:“你现在离了王府,只会死的更快。” 留在王府,傅明诀尚不敢轻易对她下手,毕竟人是陛下放任上京的,她若真在王府出了事,傅明诀可不好跟陛下交代。 但出了王府就不一样了。 京城表面看似祥宁,实则暗潮汹涌,届时傅明诀随便找个机会杀了凌泠,死无对证,哪怕陛下有心问责,也找不出证据来。 沈序淮深知其中缘由,但凌泠不懂。 “可我现在回到王府,王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他现在没有精力来对付你......”沈序淮刚说完,院外匆匆走进来一人。 闻笙看了一眼凌泠,才凑到沈序淮耳边说:“世子,景王妃来了。” 沈序淮敛神,对凌泠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尽管闻笙声音压得极低,但令凌还是隐约听到了“王妃”两个字,随即问:“你是要去见凌幼瑶吗?” 沈序淮淡淡睨了她一眼:“与你无关。” 扔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凌泠恨恨盯着他的背影,既愤恨又不甘,沈序淮既然让她留在王府,那她便“好好”待在王府。 ...... 寿宴已经开始,宾客们都聚集在前院,此时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 凌幼瑶站在庭院中那棵秋海棠下,看着满园秋色,心中愁绪万千,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才顿然回神。 “上一年秋海棠开时,你还与我说,想去鹿鸣山抓兔子,只是兔子没抓到,某人的脚先崴了......” 沈序淮自顾自说着,见到那张日思夜念的脸时,却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停下了。 上一年,她是凌家的二姑娘,如今她已嫁做人妇,不再是他能轻易接近的人了。 “世子......” 凌幼瑶望着他含笑的眉眼,喉咙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对沈序淮心存愧疚,不敢见他,也不知该如何见他,十二年的情谊一朝不复存在,她不是真正的凌幼瑶,却也能与之共情。 沈序淮听到她这个称呼,心头泛起一抹苦涩,稍稍移开目光,落在不知名处。 “你今日找我何事?”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凌幼瑶稳住心神,才说明了今天的来意:“世子,能不能告诉我,你把凌泠带回京是想做什么?” 闻言,沈序淮忽而轻笑一声,问:“瑶儿,你是为了傅明诀来的吗?” “我......”凌幼瑶被他问住,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带凌泠上京,至于是不是为了傅明诀,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序淮见状,心中酸涩难忍,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两月前我查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有密探来报,先帝当年并未处死荣贵人。” “什么?”凌幼瑶大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先帝......没有处死荣贵人? 那外界为何传闻荣贵人已死,她既然没死,那这些年又去了哪里? 沈序淮早料到她会是这般,继续道:“起初我也是不信,可越查到后面,疑点越多......直到我听闻你曾在王府里遇见鬼,我心生疑惑,派人去王府查探了几次无果。” “恰好那时,凌安年被流放,凌泠又一心想上京,我便亲下遂州,将她接了回来,让她替我去找一个人。” 听完这番话,凌幼瑶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光是荣贵人未死这件事便足以让她震惊,更别提她曾在后院看到的那只“鬼”很有可能就是傅明诀的生母。 此事若属实,一旦暴露,太后和傅修昀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除掉傅明诀。 那她该怎么办? 凌幼瑶浑身僵硬地看向沈序淮,带着一丝希翼问道:“你会向陛下揭露此事吗?” 第七十九章 回响 沈序淮定定凝视着她的双眼,面上的温和的笑意终究被苦涩取代,他曾信誓旦旦与凌清晏打赌,看看此事在前,凌幼瑶会选择谁。 而凌幼瑶只是问了这么一句,他便知道这次......是他输了。 但他依旧不死心,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秋风吹落粉红花瓣,落在沈序淮肩头,他轻轻捻起那朵秋海棠,眸光逐渐沉下去,缥缈的嗓音揉在风里: “我说我会,你该当如何?” 凌幼瑶静默而立,久久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蕴着流光的眸子失了原本的色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亦或者回答不出来。 荣贵人未死一事太让人震撼,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倘若太后知道了此事,绝不会轻易放过傅明诀。 那傅明诀又会如何应对? ——是反,还是死? 答案不言而喻。 凌幼瑶黯然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愁色,轻声说:“我没办法拦你,但荣贵人确实有错,这是她罪有应得。” 自傅明诀出生起,便遭荣贵人虐待,可以说是她造成了傅明诀最终的悲剧,她是始作俑者,也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先帝曾下令杖毙荣贵人,可她如今却还苟活于世。说小了是傅明诀罔顾亲情,囚禁生母,说大了,便是他违抗先帝旨意,藐视皇权。 这件事究竟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是凌幼瑶无法预知的。 但她心底还是不想让此事被其他人所知晓。 沈序淮从小与凌幼瑶一起长大,明白她的一言一行,见她这般,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有办法的......”他无奈地笑了笑,“只要你不想,我便不做,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凌幼瑶看到他眼里的千缕情意、悔恨无奈,而她说什么都好像是无解。 酸涩漫上心头,她声音微颤:“世子,对不起......” 纵有千言万语,皆只化作了这一句话。 她不想看着沈序淮因为她搭上整个定国侯府,也不想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绝境。 死心,或者是一种办法。 沈序淮喉咙紧了紧,下意识想要上前,瞥见阴影里那道身影时,他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罢了,”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到园中那棵摇摇曳曳的秋海棠上,“我果然还是拿你没办法,这回是我输了,此处风凉,你受不得寒,先回去吧。”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凌幼瑶心中竟有一丝松懈。 沈序淮察觉到她面上微妙的变化,眸底掠过一抹刻骨铭心的疼痛之色。 凌幼瑶叹息道:“此事是我让你为难了,但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世子,我欠你的,我会还。” “可是你欠我的,根本就还不清......” 他轻笑着转过身,嗓音如清风一般:“傻姑娘,不用你还,从小到大不论你要什么,我总会给你的。” 凌幼瑶怔怔望着他,唇瓣嗫嚅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是念念不忘,却没有得到回响。 风吹起沈序淮宽大的衣袍,他垂眸凝视着手心的娇艳的秋海棠,十指缓缓收紧,将花瓣包裹其中,欲碾碎,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藏入怀中。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是不可期...... 二人相继离开此处,站在阁楼上的傅明诀才收回视线,一言不发,拢着大袖往外走。 江流愣在原地,跟也不是,劝也不是,纠结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王爷,您可千万别跟王妃生气,王妃会去找沈世子也是为了您,而且方才沈世子离王妃挺远的,又有银朱陪在身边,并无逾矩之处......” “闭嘴。”傅明诀冷冷扫了他一眼。 江流张了张嘴,只憋出一个字来:“是......” “可查清凌泠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沈序淮手里了吗?”傅明诀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道。 江流正色道:“还未,只知道沈世子曾派人去淮州查了凌泠身世。” 傅明诀一顿,问:“他查这个做什么?难道凌泠不是凌家的女儿?”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常氏当年怀着凌泠时曾在青山寺中住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凌泠便已经出生了。” 傅明诀没有说话,垂头思忖着,随后道:“暂且将凌泠的事放到一边,先回府。” 眼下最重要的是后院里那只鬼。 ...... 凌幼瑶怀着心事回到筵席上,蔡夫人见她失魂落魄,还当她是在为凌泠的事而烦恼,便说:“王妃可是在为凌姑娘的婚事烦恼?” “这个您不必担心,我这段时间正好在筹谋着大姑娘的婚事,到时臣妇帮您留意着......” 蔡夫人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凌幼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反倒是远处坐着的凌泠张大了耳朵想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一旁的苏凌汐见了,笑着说道:“阿泠,你是不是想和王妃坐一起?” 凌泠厌恶地摇头,不屑道:“我才不想。”嘴上说着不想,可心里却是羡慕嫉妒的。 苏凌汐抿唇笑了笑:“我方才好像隐约听到王妃有意为你在京城寻一门亲事,阿泠,我今日给你说了那么多世家公子,你可有相中的?” 她目光澄澈,看上去像是真心为了凌泠好。 凌泠听到这话后,面露惊讶:“她想我嫁人?” “蔡夫人好像是这么说的......”苏凌汐点点头,其实蔡夫人的话她只听到一半,但那又如何?只要凌泠相信便好。 “我才不嫁!”凌泠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凌幼瑶。 京中的世家子弟虽然比伯爵府的二公子好,但比起傅明诀和沈序淮来说,简直是云泥之别。 凌幼瑶自己嫁的那么好,却让她嫁个小门小户? 母亲说过,她是要当凤凰的,怎能屈居于凌幼瑶之下? 苏凌汐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阿泠,别想那么多了,许是我听错了,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父母不在,你的婚事也轮不到她做主。” 凌泠稍稍冷静下来,隔着衣裳贴上腰间,感受到里层那枚玉佩时,终于心安。 “嗯,你说的对,我爹娘不在了,婚事自然是由我自己做。” 凌幼瑶想把她赶出王府,她偏生不如她的愿。 第八十章 深渊 大抵是苏凌汐的话真钻进了凌泠的脑子,从蔡府出来时,她显然没有来时与凌幼瑶那般亲近。 凌幼瑶惦记着荣贵人的事,对此并无特殊表现。 人心隔肚皮,凌泠有意与她疏远,那她也没必要再舔着脸上前了。 绿宝瞧见凌泠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满道:“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居然对您这般无礼!” “随她去吧。”凌幼瑶收回视线,转身往兰晖院去。 她记得,凌泠最后的结局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书中的凌泠没有上京城,而是在淮州嫁给永昌伯府的二公子,生下女儿后便坏了身子,无法再育。 因此,伯夫人给儿子纳了两名美妾,对凌泠更是百般刁难。 常氏得知女儿在伯爵府过得不好,上门去闹,可最后不知为何,凌泠却与程二公子和离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凌幼瑶不记得了,因为那时的傅明诀已经被傅修昀逼到了绝境,离举兵谋反只差一步...... 在原本的剧情设定中,凌泠没有入京,荣贵人也早就死了,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凌泠来到了京城,荣贵人也没有死,而是被傅明诀囚禁多年。 就像那日大婚,原本该守在凌清微牌位前的傅明诀,却莫名来了兰晖院。 这一切的改变难道是因为她吗? 凌幼瑶脑子有些乱,直到耳边身边传来绿宝焦急的声音,她才醒过神。 “怎么了?” 绿宝拉着她的手臂,面露担忧:“王妃,前面可不能去了,这天快黑了,要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您又该做噩梦了。” 闻言,凌幼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上次撞见鬼的那处院子。 此地比上次来时更加萧条死寂,茂密高耸的竹林遮住了暮色的天空,投掷下的阴影好似一方囚笼将此处笼罩。 不是藏娇,而是囚禁。 当年的傅明诀不过才八岁,凌幼瑶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竟会生出囚禁自己母亲的想法,更无法想象年幼的傅明诀是如何做到瞒天过海的。 而这件事,先帝又是否知道? 秋风在竹林之间穿梭、碰撞,发出阵阵哀嚎,像极了低声哭泣的恶鬼。 驻足片刻后,凌幼瑶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往那边走去。 绿宝连忙拽住她:“王妃,您真要去?那边可是......” “我必须去,”凌幼瑶打断了她,神色严肃认真,“你就在外面等我吧,若我一个时辰后还没出来,你便去叫......罢了,我会出来的。” 她忘了,这里是王府,她的一举一动,傅明诀都知道。 绿宝拦不住她,挺直了腰板说道:“那奴婢陪您一起去。” 可凌幼瑶却拒绝了她:“绿宝,这次只能我自己去,你就安心在这里等我。”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她坚持,绿宝也不再勉强,只一再叮嘱她要小心。 凌幼瑶点点头,壮着胆子去了。 上一回来时,因为天太黑,加上内心害怕,便忽略了许多细节,如今想来,那夜见到的女鬼确实不像鬼,只是穿了身白衣,下意识便认为是鬼了。 院门落了锁,但锁上并未生锈,看样子是常有人出入才是。 凌幼瑶没有钥匙,环视了一圈后,盯上了远处胡乱堆着那堆杂物,二话不说,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了墙头。 站在暗处的江流见到这幕,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都把门锁了,谁想到王妃会翻墙?这人他可是拦不住咯...... 有了上次被摔的经验后,凌幼瑶这回小心多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有跳下去的勇气。 她坐在墙头,睁大了眼睛往漆黑的屋子里张望着,瞥见那滩干透的血迹时,心兀地沉了几分。 傅明诀该不会真把人杀了吧? 不行,她得赶紧进去看看...... 刚这样想着,一个不留神儿,整个人瞬间往下跌去—— 没有预想中的痛感,只有某人冷冰冰的声音:“又翻墙?想把另一只手也摔断?” 凌幼瑶愣了愣,看着傅明诀棱角分明的下颌,莫名有些心虚:“王爷,原来您在啊......” “本王不在,你就该摔下来了。” 从凌幼瑶过来的那刻起,他便知道了,虽然让江流把院门锁上了,但没想到这丫头会翻墙进来。 “说吧,你来这做什么?”傅明诀将她放了下来,目光平静得出奇,丝毫不像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平静,凌幼瑶便知道他心里越是压抑。 荣贵人对于傅明诀来说,只是血缘上的母亲罢了,他说他不恨太后,却是恨极了他的生母。 十四年的囚禁,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鬼,那下一个变成鬼的人又会是谁? 凌幼瑶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试探着开口:“王爷,我这几日辗转反侧,夜里总是会想起那夜见到的女鬼......您说,她真的是鬼吗?” 傅明诀墨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幽光,转瞬即逝,微妙而复杂,让人难以琢磨。 他猜到凌幼瑶会问,只是没想到会问得如此直白。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凌幼瑶心中愈发不安,即使她心里已经信了沈序淮的话,但还是想要亲耳从傅明诀口中听到答案。 被关在这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荣贵人? 天色逐渐沉下来,傅明诀一袭黑衣融进夜色,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大婚那日见他身穿婚服以外,便没见过他穿其他颜色。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寻到片刻心安。 良久之后,他回身望着那间恶臭腐烂的屋子,嗓音极淡:“她是鬼,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凌幼瑶一怔。 却见傅明诀唇边带起一抹浅笑,抬脚往里走去,步伐从缓,没有半分恨意,只有眼里闪动着的愉悦。 “她是披着人皮的鬼,会吃人,会喝血,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你说这样的人,她是人吗?” 恰好这时,冷月拨云而出,惨白的月光落在傅明诀身前,清姿绝滟的面上带着浅笑。 他站在台阶上,对凌幼瑶道:“过来,本王带你去看看鬼长什么样。” 比起恶鬼来说,此刻的傅明诀更像诱人自沉的深渊。 第八十一章 母妃 凌幼瑶僵在原地,脚底腾起的凉意传遍全身,她不敢过去,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只鬼。 傅明诀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她过来,仿佛只要她不过来,便会亲自去把她抓过来。 显然,凌幼瑶比他更快一步意识到这点,不用他开口,脚已经迈了出去。 “王爷,我怕鬼,可不可以不看?”她用略带祈求的目光看着傅明诀,怕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可傅明诀却不打算放过她,揽着她往黑暗里走,低声说:“别怕,本王不会让她伤害你。” 最终,凌幼瑶还是被他拽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的腐臭味令人作呕,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眼前场景,只隐约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凌幼瑶紧紧抓着傅明诀的衣袖,尽管害怕,但心底的好奇却驱使她想要看得更清楚。 傅明诀低笑着凑近她,说:“现在想走还来得及。” “她是您母妃吗?” 黑暗中,凌幼瑶双眸清澈明亮,竟让傅明诀莫名生出几分罪恶感来。 他没有回答,走到一旁,将灯点燃,火光跳动的瞬间,让凌幼瑶彻底看清了眼前之景。 她惊愕地捂住嘴,明明惊恐至极,可身体却无法挪动一分。 傅明诀究竟是有多恨她,才会砍了她双腿,将她如牲畜一般困在这巨大的铁笼中? 外界传闻景王弑母,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这则传闻是由何而起,就连凌幼瑶也被这些传闻迷了眼,从而忽略了事情的真相。 那个在众人眼里,早已化作枯骨,没于阴暗地底遭虫蚁啃噬的荣贵人还活着。 傅明诀没有弑母,只是将她囚禁,可她现在这般,又与死了有何异? 凌幼瑶僵硬着转过头去看傅明诀,她想看看此时的他脸上是否会出现一丝别样的情愫。 ——可惜,没有。 “王爷,您真的这么恨她吗?” 听到这句话,傅明诀像是忽然没了力一般,懒懒靠在椅子里,唇边带着讥讽的笑:“是,本王不舍得就这么让她死了。” 要她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她生的希望,再亲手碾碎。 这世上,似乎没有比这更让人身心愉悦的事了。 凌幼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荣贵人所做之事让人痛恶绝非,但先帝下令处死她时,傅明诀只有八岁,十四年过去了,原本早就该死的荣贵人,却一直被囚禁在王府。 此事若被太后知道,定会借此机会除掉傅明诀,朝臣们也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届时,是不是离他谋反又近了一步? 凌幼瑶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将自己圈禁在黑暗中的人,轻声说:“王爷,放过她吧。” “放过她?”傅明诀冷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放过她?” “我没有资格,但我不想看你被千夫所指,陷入不复之地,”凌幼瑶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但现在不一样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只会认为是你的错。” 当年,傅明诀尚年幼,荣贵人虐待幼子自然该死。 可现在,当年饱受凌虐的孩童长成了位高权重的权臣,而荣贵人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废人。 在真相不明前,人们第一眼看到的只会是弱者,又有谁想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明诀看到她坚定清透的双眸,有一丝恍然,随即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本王不会放过她,就像她当年不会放过本王一样。” 他这般偏执让凌幼瑶无可奈何,想到最后会跟着他一起死,她心中气极。 “你不愿意放过她,为何不一刀杀了她?” “杀了她便是放过她,”傅明诀幽幽盯着铁笼中昏迷不醒的人,“本王要她长命百岁,苟活到老。” 凌幼瑶被他这番话惊住,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这时,笼子里的女人悠悠转醒,见到凌幼瑶,她浑浊的眼里浮上一丝迷茫,“你是谁......” 凌幼瑶闻声回头,见到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不禁感慨:哪怕受尽折磨,与太后相比,容貌还要胜出不少,细看会发现她的眉眼与傅明诀极像。 “我好像见过你……”荣贵人双手撑在地上,艰难爬向前,想看清凌幼瑶。 凌幼瑶对上她那双眼睛,下意识往后退,虽然知道她不是鬼,但总归是害怕的。 傅明诀扶住她的腰,将她护在身侧,而后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令他恨了一辈子的人,“看来你还活得好好的。” 上次孙复知给她剔除了断腿上的腐肉后,她便好了不少,但这也意味着,她还要继续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荣贵人不断往后缩着身子,眼神惊恐无措:“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错了......” “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次,应该明白本王不会答应你才对。”傅明诀冷声道。 在这十四年里,她曾无数次求傅明诀放过她,从最初的求生,到后来的求死,可无论哪样,傅明诀都没有答应她。 荣贵人泪眼婆娑,满脸悔恨:“当年是我鬼迷心窍,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凌幼瑶静静听着她忏悔,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倘若不是因为她不甘居于一方小小的偏殿,又怎会利用傅明诀来博取先帝宠爱?她自称是傅明诀的母妃,可做出的事却令人发指。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荣贵人趴在发霉的被褥上,仅剩的半截身子不断扭动着,像阴沟里苟活的虫子,渴望死,却又舍不得死。 她含着悔恨的泪水望着傅明诀,哽咽道:“母妃真的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原谅母妃行不行?阿拥......” 傅明诀听到阿拥这个名字时,周身气息骤然冷凝,原本愈合的伤口再度被人撕开,血淋淋的,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凌幼瑶被他吓了一跳,抬眸见到他眼底的沉痛之色时,微微一怔。 阿拥...... 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寓意? 荣贵人蜷缩着身子呜咽道:“虎毒尚不食子,阿拥,母妃是疼你的......” 傅明诀冷嘲地笑笑:“母妃?你怎么有脸说出口?” 第八十二章 善仁 天色沉得可怕,黑云压着黑夜缓缓逼近,阴仄骇人。 荣贵人心如死灰,趴在地上发出绝望的笑声:“阿拥,母妃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啊!只要我得到陛下恩宠,便能坐上皇后之位,到时你便是太子哈哈......” 皇后,她做梦都想当皇后。 从宫女成为嫔妃,明明已经比许多人得到的都要多了,但她还是想要更多,贵人不够,她要当妃,贵妃,皇后...... 她费劲心机保下这一胎,又如愿以偿生了个皇子。 可到头来,她依旧只是个小小的贵人。 荣贵人原以为有了皇子便是有了依靠,便会拥有她想要的一切,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傅明诀非但没有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反而将她打入深渊,让她人不人鬼不鬼活了半辈子。 这不是她的错,是傅明诀错了! 荣贵人仰起头,凄凄笑道:“阿拥,你想不想当太子?你放了我,我去求你父皇,让他立你为太子......” 她这副疯癫痴狂的模样令傅明诀厌恶,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活在虚妄的幻想中。 “父皇已经不在了,你若想求他,便去九泉之下与他诉求吧,只怕......父皇他也不愿再见到你。” 傅明诀讥诮地笑笑,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嘲讽。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荣贵人的心,她哑声怒吼道:“你撒谎!我还没有当上皇后,陛下怎么可能死?!” 她挣扎着爬向前,面目狰狞,骨瘦嶙峋的手指在粗粝的地面抠出一道道血痕,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 记忆中不苟言笑的天子总是板着一张脸,每每见到她时,却会对她展露笑颜...... 只那一眼,十六岁的华榕生出了一个美妙的梦——她不要做奴才,她要做主子。 正是因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梦害惨了她,也害惨了傅明诀。 直到先帝痛斥她是毒妇,下令要将她杖毙时,她依旧心存幻想,曾经对她那么温柔的天子,怎么忍心处死她? 荣贵人痴痴地笑着,喃喃自语着:“阿拥乖,只要你生病了,父皇就会来看你的,你想不想见父皇......” 凌幼瑶默默望着她,神色复杂。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悔改,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切实际的梦中。倘若不是她,傅明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后来的一切便也不会发生。 傅明诀说的没错,眼前这人不是人,是鬼。 可偏偏是这样一只杀不得、不想杀的鬼,却成了傅明诀唯一的把柄。 这时,荣贵人忽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傅明诀:“你是不是害怕被陛下知道你这么对我,他会惩罚你?” “阿拥别怕,母妃会帮你求情的,陛下他最喜欢你了,一定会原谅你的......”她胡乱说着。 “父皇当然会原谅我,”傅明诀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因为是父皇亲手将你的命交给了我。” 此言一出,不仅是荣贵人,连凌幼瑶也怔住了。 是先帝......让傅明诀这么做的? ——不,父亲怎么会让儿子囚禁折磨自己的母亲? 凌幼瑶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可傅明诀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震惊。 只听他道:“当年你被打入冷宫时,父皇曾问我,是否要将你杖毙......” 而傅明诀的回答是:不要。 当年,先帝看着他坚韧清澈的眼眸,心中感怀,这孩子在荣贵人手中受了这么多苦,几乎丢了半条命,却还是愿意留她一命。 “你母妃她迷失了本心,才会做此等恶毒之事,而你却能宽恕她,这便是你胜过她的地方。” “不履邪径,不欺暗室。小七,父皇希望你以后也如现在这般纯粹,心善渊,与善仁。” “往后她不再是你的母妃,皇后是你嫡母,太子待人宽厚温和,你以后便去坤宁宫吧......” 年幼的傅明诀乖巧地点点头,却在先帝走时,拉住了他手:“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 先帝仁厚,加上傅明诀饱受凌虐,心中愧疚,“小七想要什么?” “父皇,儿臣害怕母妃,怕她逃出来找儿臣......您把她关起来好不好?” 先帝微微一怔,犹豫时瞥见傅明诀布满伤痕的手臂,然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句“好”,便将荣贵人关了十四年。 随着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昔日惨遭虐待的孩童成了权势滔天的景王,而他却仍旧不愿意放过他的母妃。 从冷宫到王府,日复一日的囚禁缓慢消磨着荣贵人的意志。 荣贵人听完这番话后,浑浊的眼珠像一潭死水,彻底沉寂下去,忽然她大笑出声,笑中带泪,笑声破碎。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她几近疯魔的面容,心头泛起一抹悲悯。 可怜荣贵人一心痴念着先帝,却不想自己如今这般,竟是由先帝一手造成的。 她可恨,亦可悲。 那时的先帝以为傅明诀心存良善,以为他与荣贵人不同,却没想到他早就生出了恶念...... 傅明诀面色平静,幽黑的瞳眸平淡无波,藏于眼底的那分恨意在此刻烟消云散。 凌幼瑶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王爷,您打算一直把她关在这吗?” 听到她的声音,傅明诀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勾了勾唇,只说了一句:“本王不会杀她。” 心善渊,与善仁。 他这辈子早就与“善”背道而驰,唯有不弑母,是他最后的底线。 凌幼瑶闻言,心彻底沉下去,不会杀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荣贵人囚禁一辈子,可这样做的后果他又可曾想过? 虽然沈序淮已经答应她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但她却忘了,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沈序淮,还有凌泠。 凌泠会做出些什么,她不能确定。 正在凌幼瑶想着该如何劝说傅明诀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江流从外面进来,神色严肃,沉声道:“王爷,不好了,李庆带着人来了。” 李庆正是傅修昀身边的宦官,是大内总管,深得傅修昀信任,若非有要事,他绝不会离开傅修昀身边。 那他今夜突然到访又所为何事? 第八十三章 喜欢 听到这个名字,凌幼瑶的心突然慌起来,大晚上的,李庆来王府做什么? 傅明诀像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比本王预想的来得要快些。” 江流皱眉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去把人打发了?” “陛下派李庆来,你以为这是你能轻易打发掉的吗?”傅明诀说着,转身往外走,“把人看好了。” “是。”江流垂头应道。 凌幼瑶担忧地看了一眼失了理智的荣贵人,才跟上了傅明诀的步伐。 宫里晚上来人,定是傅修昀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才会派人来探风,来的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是李庆,眼下有什么事是值得傅修昀派李庆亲自来王府走一趟的? 凌幼瑶想,除了荣贵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傅修昀重视的了。 傅修昀若没有十足把握,又怎会派李庆前来? 凌幼瑶看着傅明诀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王爷,您不怕被陛下发现她还活着,会对你不利吗?” 傅明诀身形一顿,旋即道:“本王身上的恶名已经够多了,无所谓再添一条。” 外人说他杀了三个哥哥是真,但弑母这一说却是假,真真假假,混淆其中,名誉皆是虚妄,流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最终都会化作一抔黄土。 人都死了,为何还要在意后人对自己看法? 傅明诀不在乎名声,可凌幼瑶在乎自己的小命。 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她一把扯住傅明诀的手,十分严肃道:“你不许去。” 傅明诀一愣,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宫里来人,本王不去,难不成你去?” “好,我去。” “......” 看她这郑重的模样,傅明诀知道她是认真的。 眼前的小姑娘面容素净,那双清澈的杏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生得明明是娇俏可人,却硬生生板起了脸,非但没有让人心生敬意,反倒有些可爱。 这大概是凌幼瑶第一次板起脸对傅明诀说话,她心里也有些慌,可为了日后着想,她豁出去了。 “我去拖住李总管,你赶紧想办法把人移走,实在不行,便杀了。” 闻言,傅明诀眼里染上几分笑意,悠悠道:“凌幼瑶,本王记得你以前连只虫子都不敢踩,怎么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喊打喊杀的?这样的小姑娘可没人喜欢。” 凌幼瑶被他看得心慌,有些装不下去了,别过头,小声道:“没人喜欢就没人喜欢,我才不稀罕......” “呵......”傅明诀被她逗笑了,凑近了她轻声说,“本王喜欢。” 凌幼瑶一怔,还未好好品味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拉着走了,随后耳边传来他轻快的声音: “你去吧,本王在后面看着你。” 凌幼瑶抬头去看他,见那张俊朗的脸庞带着柔色,似有冰雪消融之意。 她点点头,应道:“好。” 微黄烛火漫过黑夜在凌幼瑶脚下铺开,她回身向外,飘逸的裙摆带起一阵芬香,光落在她如玉般的面上,像落入凡尘的仙子,纯净无瑕。 傅明诀站在阴影中,见到此幕,再也没有迈出一步。 直到凌幼瑶走后,他才自嘲似的勾了勾唇,他心中的恶,好像又多了几分。 ...... 李庆在正厅中等了许久,没等来傅明诀,却等来了凌幼瑶。 见到凌幼瑶,他先是一愣,随即换上一副笑脸,道:“奴才参见王妃,恕奴才斗胆问一句,不知为何是您来了?陛下的旨意是要传给王爷的。” “陛下有何旨意?”凌幼瑶自顾自坐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让李总管深夜前来?” 李庆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道:“王妃误会了,陛下只是想召王爷进宫,此时,宫门已经落了钥,陛下怕王爷进宫不便,这才让奴才亲自前来的。” “原来是这样,”凌幼瑶想了想,又问,“既然宫门都关了,陛下为何还要召王爷进宫?” “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这么晚了,也该休息了,有什么事大可明天再说,李总管,你说是不是?” 李庆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可见她一副纯真无知的模样,想说几句硬话也说不出口。 正是因为傅修昀接到密报,说荣贵人未死,而且现在就藏在景王府中,所以他才会连夜派李庆来探探虚实。 若属实,便可借此机会收回玄羽卫的兵权,若是假......便当做无事发生。 不过,傅修昀既能派李庆来,想必是笃定了此事为真。 “王妃说的是,”李总管揣着手恭敬道,“不过陛下确实是有要事与王爷商量,还请王妃叫王爷出来,也好让奴才能有个交代。”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便是,我会转告王爷的。” 李总管虽是笑着,但态度却十分强硬:“王妃,这恐怕不合规矩,您还是让王爷来吧。” 凌幼瑶垂下眼眸,为难道:“可是王爷他现在......只怕不能来见你。” “这是为何?” 她这样的表情倒是让李总管有些看不明白了,傅明诀不能来见他,难道真如密报所说,荣贵人未死吗? 这时,只听凌幼瑶叹息道:“想必李总管也知道,王爷对我姐姐情深义重,每日都会亲自抄写经书,为她祈福,还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上次我不小心误闯了书房,险些被......”剩下的话没说完,意思却不言而喻。 凌幼瑶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哀声道:“李总管,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此时去打扰王爷,到时只怕我也拦不住王爷。” 李总管听闻,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凌清微在傅明诀心里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 当年凌清微意外惨死,傅明诀血洗佛光寺,亲自杀了宁王和平王两位殿下,那嗜血疯狂的模样,李庆现在记得。只是今日若见不到傅明诀,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凌幼瑶见此,继续道:“李总管若是执意要见王爷,那我带你去找他吧。” 李总管愣了愣,想起傅明诀发砍人的模样,心尖颤了颤,道:“既然王爷有事在身,奴才就不打扰了。” 第八十四章 敲打 送走了李总管后,凌幼瑶才算松了口气。 如今傅修昀已经起了疑心,今夜虽应付过去了,但不能保证日后也会平安无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该把荣贵人的事处理好。 至于该如何劝说傅明诀放过荣贵人,她还需好好想想。 凌幼瑶抬头看了一眼浓黑的夜,荣贵人那癫狂魔怔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究竟要如何,傅明诀才愿意放过她? 哪怕赐她一死也好...... 夜幕四沉,静谧无声,王府东侧那栋星楼在高耸入云,楼顶淹没在黑夜中,傅明诀站在窗前,静默地望着那群身穿青袍的人离开。 片刻后,江流从楼下来,带进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王爷,都处理好了。” 傅明诀微微侧身,问道:“来了多少人?” “共二十一人,个个身手极好,从轻功刀法来看,应当是出自东营金麟卫。”江流如实禀明。 听到金麟卫,傅明诀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为了查清她有没有死,陛下这回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果然如他所料,李庆不过是个幌子,而真正的有威胁的是金麟卫。 傅修昀向来多疑谨慎,又怎会只单单派几个宦官来试探? “陛下会派出金麟卫来试探,必是得了准确消息,您看要不要把那人......”江流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傅明诀指尖微动,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杀她。” “王爷,”江流急声劝道,“陛下现在已经起了疑心,您若执意留她在府中,必然会引起大祸,属下明白您在担心什么,若您允许,属下替您杀了她便是!” 傅明诀沉沉看向他:“江流,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本王的人?” 江流连忙跪下,正色道:“属下永远也不会忘记。” “既然不会忘记,那你杀了她,与本王杀了她又有何异?” 江流被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在外人眼里,他的一举一动便代表了王爷的命令,就算荣贵人死于他手,可最后背负弑母骂名的人却是王爷。 这件事,他不能做,做不得。 冷静下来后,江流道:“王爷,您不打算杀她,但也绝不能再留她在府中了,陛下今日能派出金麟卫试探,便会有明日,何况府中还有个凌泠。” 说起凌泠,傅明诀轻蔑地笑了笑:“一个连棋子都算不上的人,本王不在乎。” “您难道不怀疑此事是凌泠向陛下揭露的吗?” “她还没那个本事,”傅明诀挑眉,“待秋狩之后,她会离开王府。” 江流没明白,问:“王爷,您打算如何做?” “还没想好。” “......”还以为王爷早有对策,结果是还没想好? 关于凌泠的事,傅明诀确实还未想好,或者说,是还没想好该让她活着离开,还是死在这里。 傅修昀留她一命,沈序淮带她上京,这一桩桩事,总该一件件讨回来才是。 傅明诀立在窗边,眺望着远方,而后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除了李庆,本王不想看到其他人活到明天。” “属下明白。”说罢,江流提着刀下楼了。 傅明诀看着一道道鬼魅身影从黑暗中闪出,唇边荡开一抹笑,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皇兄既然怀疑他,便那让他怀疑到底好了...... 夜里,寂静无人的小巷中发出声声闷响,刀剑没入血肉,甚至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了一滩无生的血肉。 李庆瘫坐在地上,满目惊恐瞪着手段狠辣的黑衣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为首的玄羽卫见了,只丢下一句话:“告诉你主子,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多派点人。” 李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就被吓得七魄没了三魂。 那人见了,嗤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染血的刀往他身上一抹。 “下次走夜路可要小心点......” 话音落,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夜中。 终于回魂的李庆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慌忙站起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跌跌撞撞往皇宫跑去...... 这一夜,总算风平浪静。 当傅修昀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只剩了个李庆回来时,气得将桌上的砚台笔墨砸了个稀碎。 “狂妄!简直太狂妄!” “到底是朕心慈手软,留他至今,才养成了他现在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他居然连朕的人都敢下手?” “那将来,他是不是要杀了朕,登上这皇位才甘心?!”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李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慎言啊,您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景王他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对您不敬哪——” “不敢?”傅修昀拍案而起,“朕看他敢得很!” 这些年傅明诀虽未做过于他不利的事,但行为太过放肆嚣张,甚至连他都控制不住,加之玄羽卫在傅明诀手中,如此下去,必成大患。 李庆伏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金麟卫此去并未表明身份,您要是真与景王计较,也不占理啊......” “放肆!”傅修昀怒吼道,当下又摔断了一只毛笔。 “奴才失言,请陛下恕罪!”李庆接连磕了几个头,不敢再多说,生怕触怒了傅修昀,项上人头不保。 傅修昀发泄过后,逐渐平缓下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起来吧。” 李庆颤颤巍巍起身,偷偷瞄了一眼傅修昀,小声道:“陛下,您若真想敲打景王,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何提议?” 见他神色并无异常,李庆才敢敞开了怀说:“既然暗中进王府探查景王生母一事不可行,不如将此消息放出去?” “朝中早有大臣看景王不顺眼,倘若他们得知景王囚禁生母,定会上奏要求彻查此事,届时陛下您便能趁此机会,光明正大派人搜查景王府。” “若查出华氏未死,您便可借机削弱景王的势力;若传言为虚,则罪在朝臣。” 李庆这一番话说进了傅修昀心里,他当即道:“你说的有道理,传卫岫来。” “是。” ...... 第八十五章 帮亲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驱散了凝积一夜的寒意。 凌幼瑶眼神迷茫盯着手中账本,饶是这些天赚了几千两银子,她此刻也提不起劲来。 绿宝进来时,见她在发呆,便问:“王妃,您在想什么呢?路盛来了。” “路盛来了?”凌幼瑶回过神,“可有说是什么事?” 她交代过路盛,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来王府找她,免得引人注目。 绿宝摇摇头:“他没说,不过看着挺着急的。” 凌幼瑶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去看看,他可能真有什么急事。” 路盛在正厅里等着,见到凌幼瑶来,急忙走上前:“夫人,出事了!” “发生什么了?” 路盛道:“我今早去送货,正巧听见街角的羊胡子先生在讲一出母亲虐打幼童的故事,我当时不以为意,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儿......” 那故事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凌幼瑶还是听出来了,这讲的正是傅明诀与荣贵人的事。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现在外头都在传景王囚禁生母,说的要难听有多难听,夫人,这可该怎么办?”路盛担忧道。 凌幼瑶眉心动了动,道:“你先回去,我会处理的。” “好,”路盛点点头,“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凌幼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宫里昨夜才来过人,今日荣贵人未死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傅修昀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看来他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对付傅明诀了。 眼下傅明诀还未下朝回来,这么久还没回来,只怕早朝时,已有大臣上奏了此事。 那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凌幼瑶不知道,也不敢想,她心神不宁地往后院去,顾不上绿宝在身后叫她。 傅修昀故意将消息放出去,必然是想引起百姓舆论,利用朝臣逼迫傅明诀就范,从而派人搜查王府,若荣贵人真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便是真的到了无路可退之境。 所以,凌幼瑶现在要做的便是——绝不能让他们找到荣贵人存在的一丝证据...... 彼时,奉天殿内—— 身穿明黄龙袍的傅修昀坐于高台龙椅之上,额前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的神色,让人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大殿内气氛冷凝,众臣脸上变幻莫测,是惊讶,是憎恶,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左都御史楼齐两撇胡子一吹,义正言辞道:“陛下,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乳,景王囚禁生母数十载,实乃罔顾人伦,有失天良!” “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华氏一个公道!” 有了带头的,平日那些对傅明诀积怨已久的大臣纷纷站出来痛斥他的恶行,个个扬言要严惩傅明诀,替荣贵人讨个公道。 可他们却忘了这件事情的恶因是荣贵人。 面对群臣所指,傅明诀对此全程保持沉默,长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眸光晦暗不明。 站在文官队列中的凌清晏手指微微收紧,转头看向沈序淮,眼神中带了几分质问:“这就是你说的把柄?” 沈序淮目不斜视,淡淡道:“是,也不是。”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凌清晏额角跳了跳,压低了声音说:“沈朝,我说过你要是做出伤害瑶儿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可现在受非议的是傅明诀。”他这话甚是无理,却让凌清晏无法反驳。 凌清晏哼了哼,不再说话。 半晌后,上首的傅修昀终于表态,他沉沉看向傅明诀,道:“子凛,你对此可有什么要说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傅明诀身上,他们想看看,人言在前,景王究竟会不会承认? 傅明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华氏当年突然暴毙,并未掀起多大风浪,对于他们来说,华氏不过是一个小小贵人,虽然生下了皇子,但那时已立了太子,谁又会关心后宫一个低微嫔妃的死活? 有些人死了便死了,可他们没想到,原本早该死了的荣贵人还存活于世。 而更荒唐的是——傅明诀竟然囚禁自己的生母十四年!这简直是惊世骇俗,泯灭人性。 那些御史大夫早就看傅明诀不顺眼,在得到他这句“无话可说”后,像是抓住了他致命的关键。 “陛下,华氏虽只是个废人,但她却是景王生母,此事事关皇室声誉,还请您下旨彻查此事!” “如若属实,必要严惩景王,以正清名!” 说罢,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一副傅修昀若不允,便不会起来的架势。 而这样的局面,正合傅修昀心意。 要的就是朝臣步步紧逼,一步步将傅明诀逼入绝境,而他只能束手就擒。 正当傅修昀要下旨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臣以为此事不妥。”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凌清晏稳步上前,掷地有声:“陛下,华氏当年是先帝下令处死的,那时的景王不过是个稚子,又何来的能力囚禁生母?” “倘若景王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连先帝都瞒了过去,那为何又会在今天被人发现了端倪?” 他这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细细思考,确实有道理。 凌清晏不顾傅修昀脸色有多难看,撩开袍子直挺挺跪在楼齐身边,道:“臣认为,先帝应当也是知晓此事的,所以,还请陛下三思,切莫听信一面之词。” 楼齐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冷哼道:“凌清晏,你这胳膊肘拐的老夫都看不下去了!” 凌幼瑶是景王妃,他帮傅明诀说话,这不是明摆着帮亲不帮理吗? 凌清晏不咸不淡道:“楼大人过奖了。” “你......” 傅修昀沉声打断了他:“好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父皇当年下令杖毙华氏一事,朕有所听闻,但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此事疑点重重,尚待查证,待到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说着,他深沉的目光落到傅明诀身上,道:“子凛,你可有异议?” 傅明诀神色如常,拱手道:“臣,遵旨。” 既然他要查,那便让他查。 第八十六章 处死 景王囚禁生母一事不日传遍京城。 人人都知傅明诀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却不想他竟能对生母做出此等残忍之举,他对生母尚能如此,那对太后这个养母呢? 是否也会像对待荣贵人一样,对待太后? 众人说法不一。 下朝之后,傅明诀被留在了宫中,凌清晏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沈序淮不紧不慢跟了上去,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听到这话,凌清晏走得更快了。 “……” 沈序淮一把抓住他,无奈道:“这事与我无关,我答应过瑶儿,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呵呵……”凌清晏没好气地甩开他,“沈朝,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既然早就查出华氏没死,为何不与我说?反而利用凌泠帮你查实此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对瑶儿不利?” 提起凌幼瑶,沈序淮忽然变得沉默。 凌清晏见他这般,心中更是气愤:“瑶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如今傅明诀出事,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非揍你不可!” 沈序淮眸光微沉,心头涌上丝丝酸涩,道:“那这次便让你揍一回好了。” “你……”凌清晏一时语塞,僵硬地移开目光,“罢了,我先去王府将此事告诉……” “公子!” 话还未说完,一道慌张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 凌清晏转头一看,正见绿宝急急忙忙从宫门那边跑来。 “公子,我可算等到您了!”绿宝气喘吁吁道。 凌清晏神色一凛:“发生何事了?” “公子,您快去劝劝王妃,她……”绿宝急得要哭出来,“王妃说她要杀人!” 凌清晏听到这话差点吓得摔倒,他那个从小娇娇弱弱的妹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她要杀谁? 沈序淮比凌清晏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抢过正准备出宫的武将的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沈世子,你这……” 孔武话还没说完,只听身旁又传来一道声音:“孔将军,今日事急,改天请你喝酒——” “诶,凌大人……” 孔武望着两道飞射出去的身影,无奈剁了剁脚,回身正撞上闻笙那张盈满笑意的脸。 “孔将军,我送您回去吧?” 行吧!两匹马都没了,也只能坐马车回去了。 宫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太过迅速,周围不少准备回去的大臣面面相觑,还沉浸在绿宝说的那番话中—— 景王妃要杀人,要杀谁? 众人心有灵犀,都想到了被囚禁在王府的荣贵人。 其中有人反应过来,急忙道:“这可不能让景王妃把人给杀了啊!” 是了,陛下刚派了禁卫军去王府搜查,若是让凌幼瑶把人给杀了,那傅明诀岂不是有了转圜的余地? 楼齐一党思量过后,当即往景王府而去。 —— 与此同时,凌幼瑶面色沉重守在关押荣贵人的院子里。 “夏澄去了多久了?” “约莫一炷香了,”银朱看了眼漆黑的屋子,忍不住劝道,“王妃,要不咱们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凌幼瑶道:“现在快午时了,他还未回来,今天怕是回不来了。” 不仅傅明诀回不来,傅修昀还会派人来,至于人何时到…… 正在此时,夏澄大步跨进门来,身后还跟了一人。 凌幼瑶见到来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长公主殿下,您终于来了。” 傅云绰扶住她的手,正色道:“华氏真还活着?” 凌幼瑶点点头:“殿下,我今日请您来正是为了此事。”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活着。” 起初听到荣贵人还活着的时候,她还不信,如今听到凌幼瑶亲口肯定,她才信了。 当年荣贵人对傅明诀所做的一切令人发指,傅云绰曾亲眼目睹华氏派人将年幼的傅明诀在寒冬推下湖,她原以为是底下人心怀恶意,想谋害皇子,谁想这背后之人竟是荣贵人! 后来,此事曝光,荣贵人被打入冷宫,不日杖毙。 傅云绰以为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谁想傅明诀竟然把人关在府中多年。 “本宫当年还觉得就这样将她杖毙,未免太便宜她,她既还活着,正好找她算算账!” 凌幼瑶认真看着长公主,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凌幼瑶抿了抿唇,而后跪了下去,那张温柔恬静的脸上浮上一丝决绝:“请殿下下令处死华氏。” …… 沈序淮赶到王府时,正巧与前来搜查的禁卫军撞上了。 禁卫军统领卫岫见到沈序淮,稍感诧异:“不知沈世子来此所为何事?” “寻人。”沈序淮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要往里走。 卫岫提刀拦住他,道:“沈世子,末将奉陛下旨意搜查景王府,还请世子莫要让末将为难。” 沈序淮面色冷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追在后面赶来的凌清晏匆匆跳下马,及时拦住了他。 “沈朝,这是陛下旨意,你休要胡来!” 卫岫挑眉看向凌清晏:“还是凌大人明事理。” 随后,他冲身后军士使了个眼色:“进去搜,顺带将景王妃请出来。” “是!” 穿着铠甲的禁卫军闻声而动,踏着整齐的步伐进了王府。 卫岫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与沈序淮擦肩而过,“世子,末将先进去了。” 话虽是敬,但眼神却是倨傲的。 凌清晏默默将沈序淮拉到一边:“卫岫是陛下亲信,他奉旨前来,绝不是你能阻拦的,难不成你还想抗再一回旨?” 沈序淮反问:“你难道不担心瑶儿?” “我当然担心,”凌清晏视线落到停在王府侧方那辆华丽的马车上,语气中带了几分欣慰,“瑶儿她比你我想象的要聪明,还知道请人帮忙。” 沈序淮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到那辆马车时,恍然大悟:“长公主来了?” “是啊,”凌清晏道,“华氏是景王生母,她当年虽有错,但傅明诀却不能杀她,陛下想在华氏未死一事上做文章,那倘若华氏已死呢?” 沈序淮了然于怀,道:“傅明诀不能弑母,但长公主却能下令处死一个废人。” 第八十七章 拦人 傅明诀杀不得荣贵人,但长公主可以。 傅云绰是大长公主,陛下的亲姐姐,而荣贵人只是一个被废的先帝妃嫔,下令处死一个废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这——也正是凌幼瑶会请长公主来的原因。 傅云绰听完,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处死个废人罢了,还值得你跪下来求本宫?” 凌幼瑶却道:“殿下,您知道的,王爷对荣贵人的恨任何人都无法劝阻,王爷不杀她,不止是因为那是他生母,也是因为不愿放过她。” “但如今事情已经暴露,华氏必然是留不得......所以,此事只有拜托殿下了。” 说着,她又是沉沉一拜。 上次中秋宫宴,长公主能在太后面前出言维护傅明诀,加之后来又曾在她面前提过荣贵人,所以她才敢大胆提出这个要求。 傅云绰扶起凌幼瑶,道:“就算你不说,本宫也不会放过她,华氏心肠恶毒,本就该死,若非小七心软,也不会留她至今。” 凌幼瑶听到这话,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傅明诀要是真心软,早该放过荣贵人才对。 “殿下,您赶紧下令吧,再晚只怕宫里便会来人了。” 话音刚落,夏澄忙慌从外面进来:“王妃,禁卫军往这边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凌幼瑶一惊,转而对傅云绰道:“殿下,我先去拖住他们,其余的就拜托您了。” “嗯,你且去,本宫会处理好的。” 凌幼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出了院子。 禁卫军将王府团团围住,王府里的下人也被赶到正院里站成几排,而凌泠也在其中。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凌泠怒目瞪着卫岫,“我可是凌幼瑶的堂姐,你敢对我不敬,小心你的脑袋!” 卫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两声:“景王现在自身难保,别说你了,只怕连景王妃也要跟着遭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泠警惕地盯着他。 “是什么意思,待会儿见到景王妃就知道了。”卫岫不再多说,冷着一张脸静静注视着手下人搜查王府。 今日,他只有一个目的——找到荣贵人,哪怕是尸体。 凌泠暗暗咬牙,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看着满院子的禁军,莫名想起了沈序淮说的话...... 难道这一切与王府里藏着的那个秘密有关? 正在她沉思之际,有人来报,说:“将军,景王妃拦下了我们的人,还请您过去看看。” 卫岫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在他的印象中,凌幼瑶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见到这等场面没有吓哭过去,反倒还敢拦他的人? “走,过去看看。” 事实证明,凌幼瑶不仅敢拦人,还敢怼人。 “王妃,我等奉陛下旨意行事,还请您让开,莫要让属下为难。” “你说是奉陛下旨意,那圣旨呢?” 凌幼瑶站在台阶上,或许是站得高,原本温婉稚嫩的面容也添上了几分威严,在面对一众训练有素的将士时,至少气势上没有输。 为首那人被她这么一问,当即顿住了。 事出匆忙,陛下只是下达了口谕,并未有圣旨。 凌幼瑶见此,不由得松了口气,继续道:“既然没有圣旨,我又怎知道你是不是假传旨意?想趁着王爷不在,欺我一介女子?” “王妃误会,属下并无此意,属下等也是奉陛下口谕办事。” “口谕?”凌幼瑶不信,故意刁难,“你说是陛下口谕就是,你可有证据?” “这......” 正在二人僵持之际,突然有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远处而来:“王妃想要证据,当然有。” 被堵在院外的禁卫军见到卫岫来了,连忙让开路。 “将军,其余四处都搜过了,没有找到,唯有此处还未搜。”副将凑到卫岫身旁说道。 卫岫闻言,看向凌幼瑶,道:“王妃,你拦在这里不让我等进去搜查,莫不是荣贵人真藏在此处不成?” “将军带着一群人闯入王府,大肆搜查,说是奉陛下旨意,可我并未见到圣旨,方才将军又说是奉陛下口谕,那如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 凌幼瑶居高临下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寒霜,纤细柔弱的身影隐有几分上位者的姿态。 “末将不敢假传圣旨,既然王妃要证据,末将自然是有的。” 说着,卫岫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镶玉双龙纹令牌。 ——这是陛下亲令,见此犹见陛下。 凌幼瑶没想到傅修昀会将贴身令牌交给卫岫,她没理由再阻拦,只希望长公主已处理好一切。 卫岫收起令牌,面上挂着浅笑:“王妃,这下您能让开了吧?” 还好陛下早有预谋,知道此行不易,提前将令牌交给了他,不然今天还真要无功而返了。 凌幼瑶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陛下旨意,将军只管进去搜便是。” “多谢王妃。” 卫岫大手一挥,身后的禁卫军鱼贯而出,冲进了院子。 凌幼瑶静静站在一旁,抿唇看着院内。 卫岫见状,心下更加肯定荣贵人藏在此处,随即道:“王妃这么在意这个地方,倒是让末将有些好奇,难不成华氏真的在这里?” “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爷的生母不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人有没有死,待会儿便能揭晓......” 此番话落,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见长公主提着染了血的剑从里面出来—— 凌幼瑶见到长公主,顿然松懈下来,而卫岫却是愣住了。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 傅云绰凌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冷声反问道:“本宫在哪儿,还需向你报备不成?”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误会了。”卫岫不敢惹她,连忙跪下认错。 傅云绰眉间戾气浓浓,道:“让你的狗滚!” 卫岫硬着头皮道:“请殿下恕末将不能遵命,搜查景王府乃是陛下旨意,就算您是长公主,末将也不能违抗圣旨。” “还真是条忠心的狗,”傅云绰讥讽地笑笑,随后问,“陛下让你来搜什么?” “华氏,景王的生母。” 傅云绰眉梢微扬,道:“告诉陛下,人已经死了,不必再搜。” 第八十八章 撤离 人已经死了? 卫岫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云绰将染血的剑往他面前一扔,冷声说:“华氏已死,你可以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卫岫盯着地上那把剑,终于明白过来,震惊地看向她:“长公主殿下,华氏是景王的母亲,您怎能杀了她?” “景王的母亲不是太后吗?你此话可是在指责本宫对太后不敬?卫岫,你好大的胆子!” 傅云绰猛然拔高了声音,眸光锐利,看得卫岫心头一紧。 “殿下息怒,末将并非此意。”他一时疏忽,忘了景王也该唤太后一声“母后”。 “本宫看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傅云绰怒色道,“你不过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对本宫出言不逊?” 卫岫面色越来越难看,攥紧的手背青筋浮起,垂头道:“末将绝无此意,还请殿下明察,只是陛下令末将寻找华氏,而您却把人杀了,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傅云绰冷笑一声:“你想用陛下来压本宫?” “末将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可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他那点花花肠子,傅云绰一清二楚,大袖一甩,冷声道:“华氏不过是个废人,杀了便杀了,就算是陛下亲自来,本宫也是这句话。” “如今人已经死了,陛下若是想治罪,那便治本宫的罪好了。” 卫岫没想到长公主态度会如此强硬,暗暗攥紧了拳,道:“您是陛下的姐姐,陛下又怎会治您的罪?” “既然知道,还不带上你的人赶紧滚?” “是,末将告退......” 卫岫被迫撤离王府,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幼瑶一眼,幽幽道:“王妃还真是好手段......” “将军在说什么?”凌幼瑶面带疑惑,仿佛此事完全与她无关。 卫岫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咬牙道:“景王如今还未回来,王妃莫要高兴得太早才好。” 凌幼瑶微微一笑:“这就不劳烦卫将军担心了,将军还急着回宫向陛下复命,我就不留将军了。” 卫岫无言以对,拂袖大步离开。 禁卫军撤出王府后,凌幼瑶紧绷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好在银朱稳稳扶着她,不然还真要摔下台阶。 傅云绰也走了过来,关心道:“你还好吧?” 凌幼瑶笑了笑:“今日多谢殿下了,若是没有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收到路盛的消息的时,她心慌不已,原是打算自己放火烧了这片院子的,但江流却及时拦住了她。 江流听命于傅明诀,他不能对荣贵人下手,而凌幼瑶是景王妃,按辈分,亦该称荣贵人一声母亲,荣贵人死于他二人之手,便如同傅明诀弑母。 他们不能对荣贵人动手,但长公主却可以。 傅云绰拍了拍凌幼瑶肩膀,道:“该是本宫谢你及时将此事告之于我,不然还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傅修昀与傅明诀之间关系微妙,长公主心里一直都有数,只是这些年他们从未真正大动干戈,便也没有太过在意,可谁想一时不察,竟让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公主不愿看到他们互相猜忌、疏远。 “好了,现在华氏已死,陛下定会责问小七,本宫得进宫去拦着他,省得他干糊涂事。” 凌幼瑶点点头:“殿下先去吧。” “嗯,”刚走出几步,傅云绰回头问她,“你可要随本宫一起去?” 凌幼瑶摇头:“禁卫军虽然走了,但有些人还没走,殿下,您先进宫,我随后便来。” 傅云绰想起来时,在路上见到的那群急急忙忙往景王府赶的大臣,心下明了,笑道:“上次中秋宴一见,本宫便觉得你与众不同,今日再见,本宫愈发喜欢你了。” 凌幼瑶轻声道:“殿下是好人,我也很喜欢殿下。” 傅云绰头一回听见有人用“好人”这个词来夸自己,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本宫会让春临留下来,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 “多谢殿下。” 送走了长公主,凌幼瑶才携着银朱往前院去。 ...... 此时,凌清晏将楼齐一众臣子堵在门口,毫不客气地怼道:“楼大人,我记得陛下只让卫岫带人来搜查景王府,你怎么也带了这么多人来?” “莫不是陛下担心卫将军办事不力,又特意派了你来?” 楼齐反问道:“那你又为何来此?莫不是想趁机销毁证据,替景王开脱?” 凌清晏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我替王爷开脱不是合情合理吗?难不成要我看着自家妹夫平白无故受人冤枉?” “你!”楼齐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无法反驳,谁让人家说的是真的呢! 其他同僚见楼齐败下阵来,轮番上阵找凌清晏理论。 “方才我等在宫门前听见,景王妃妄图杀华氏灭口,这才前来阻拦,你却将我等挡在门口,莫非是想助纣为虐?” 凌清晏纠正道:“吴大人,你这个词用的不对,什么叫助纣为虐?我这分明是胳膊肘往里拐。” “你你你......简直巧舌如簧,强词夺理!” “过奖。”凌清晏无趣地撇撇嘴,他懒得再与这群老匹夫斗嘴,浪费时间。 沈序淮揶揄道:“你当年就是靠这张嘴考上的状元?” 凌清晏瞪了他一眼:“少在这跟我扯皮,卫岫都带着人走了,瑶儿怎么还没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长廊那头来。 “大哥,世子。” 凌清晏越过沈序淮上前,见凌幼瑶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忍不住数落起她来:“我听绿宝说你要杀人,吓得我魂儿差点飞走!” “以后少学那些坏的,姑娘家还是温柔些好。” 凌幼瑶无奈,看着门口一众大臣,也不好解释,便说:“大哥,我没事了,我要进宫一趟,你和世子先回去吧。” 楼齐等人听见她要进宫,当即问道:“王妃进宫可是为了华氏一事?” “没错,”凌幼瑶没有否认,“诸位大人也是为了华氏而来吧?可惜王府并没有各位想找的人,大人请回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幼瑶道:“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又怎会出现在王府?还望诸位大人切莫相信外面那些荒谬之言。” 第八十九章 杖责 仅凭凌幼瑶一面之词又怎会让人相信? 楼齐率先站出来质问:“王妃说华氏早就死了,可今日早朝,景王亲口承认华氏还活着,且被关在王府一事,难道此言也是荒谬之言吗?” 让他们相信华氏已死,就好比相信日月同天,如此好一个除去傅明诀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凌幼瑶猜到他们不信,道:“想必大人方才也看见卫将军带着人走了,敢问,你们可有见到华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不免动摇。 卫岫走时,只有随行的禁卫军,哪有什么华氏? 凌清晏插话道:“看各位的表情便是没有看见了,既然如此,便都回去吧。” 楼齐却是不死心,坚持道:“早朝之上,景王面对陛下质问,亲口承认华氏没死,莫非这还有假不成?” “楼大人,你真是糊涂了,”凌清晏道,“陛下当时问王爷,有何话可说,而王爷只答,无话可说,又何时承认了华氏还活着?” 楼齐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凌清晏继续道:“陛下后来又说,待一切查明后再下定论。” “陛下尚未做决断,楼大人就气势汹汹带着人来王府,还一口咬定景王囚禁生母......楼大人,你这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安的是什么心? ——自然是想要将傅明诀踩入尘泥的心! 凌幼瑶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之所以会让绿宝去赶在下朝时,去宫门前堵凌清晏,为的便是现在。 京中与傅明诀结怨的官员只有多,没有少,傅修昀既然想利用朝臣向傅明诀施压,他们一旦听到荣贵人将死的消息,必会不顾一切赶来阻拦。 届时,长公主已处理好荣贵人,只需一口咬定荣贵人早在多年就死了,纵然他们有心,可死无对证,也奈何不了什么。 凌幼瑶略带笑意的目光扫过众人,道:“不过是件子虚乌有的事罢了,真相如何,陛下自会说明,诸位大人请回吧。” 话都这么说了,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至于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待到明日便会揭晓。 楼齐等人离开后,王府门前瞬间安静下来。 沈序淮目光复杂地看着凌幼瑶,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酸意:“你就这么担心傅明诀?” 为他去求长公主,为他与朝臣周旋谋划,还要为他进宫求情...... 凌幼瑶脚步一顿,看了看别过头装作没听见的凌清晏,对沈序淮道:“世子,我这是在为我自己着想,王爷若是出事了,我岂不是要跟着遭罪?” 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沈序淮依旧拧着眉,不愿松开。 以往,凌幼瑶见到傅明诀总是害怕,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而如今却能为了他处处尽心。 有时候,沈序淮也想不明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他久久不语,凌幼瑶又道:“世子,我真的没骗你。” 傅明诀的生死牵动着所有事情发展的走向,他不能死,沈序淮也不能死。 良久过后,沈序淮叹息道:“我信你,只是见到你对别人这般好,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凌幼瑶再度沉默下来,难受是必然,但比日后定国侯府被满门抄斩总要好。 一旁的凌清晏看不下去了,拉着沈序淮就走:“好了好了,都过午时了,我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先吃饭去!” 转头又叮嘱凌幼瑶:“瑶儿,你进宫一切小心,出什么事躲王爷身后,要是挨打,就让他挨,你细皮嫩肉的,可别往前凑。” 凌幼瑶:“......”她保证不往前凑。 待到他们走后,凌幼瑶才坐上了进宫的马车,想着凌清晏方才说的挨打,心里惴惴不安。 若是真要罚,只希望长公主能在旁劝阻一二。 ...... 此时,承明殿。 卫岫将在王府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傅修昀后,后者面上布满阴云,抬眼看向跪在殿中的傅明诀,极力压抑着怒火。 “现在连长公主都帮着你,你可高兴?” 傅明诀沉默不语。 见他这般,傅修昀胸中怒火更盛:“朕在问你话!” 傅明诀眼眸微动,道:“臣不知长公主会去。” “不知?”傅修昀气极反笑,“长公主向来疼你,她若得知你因华氏陷入舆论,又怎会袖手旁观?如今她亲手替你杀了华氏,不是正好解了你燃眉之急?” “你这招棋险中求胜,倒是不像你以往的做派!” 傅明诀眉头微蹙,去求长公主,本就不是他的做派,他从来不会求任何人。 “朕倒是忘记了,此事不在你,在你娶了一个好王妃。”傅修昀冷笑道。 他万万没想到,凌幼瑶竟然会将长公主请来解围,若不是因为她,他的计划也不会毁于一旦。 提及凌幼瑶,傅明诀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愫,“此事与她无关,陛下若要罚,只管罚臣便好。” 傅修昀恨极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怒笑出声:“你真以为朕舍不得罚你是吗?” 曾经傅明诀为他铲除障碍,甚至不惜背负杀兄弑母的恶名,助他登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再纵容。 傅明诀垂着眼眸,语气淡淡:“陛下是赏是罚,臣都会受着。” 听到他这话,傅修昀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来人!把他带下去,杖五十!” 五十杖下去,轻则吐血重伤,重则毙命,是死是活全取决于行刑之人。 可傅明诀却像是习以为常,起身,往殿外去了。 傅修昀心中有气,如果今日不让他发泄出去,他是不会罢休的。 寡淡的日光落在琉璃瓦上,映射出稀薄的光,傅明诀跪在承明殿外,任由掌刑太监挥舞着廷杖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背上。 而他,只是紧抿着唇,额头溢出一层薄汗,剑眉紧锁,极度忍耐着疼痛,却没有吭一声。 傅修昀坐在殿内,听见廷杖打在血肉上的闷响声,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从前的子凛明明不是现在这样的,他会听话,会叫他皇兄,可自从父皇驾崩后,一切都变了…… 但变的人是傅明诀,不是他。 正在傅修昀沉浸在回忆中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给本宫住手!” 傅云绰一脚踹开掌刑的太监,连忙扶住傅明诀,“小七,你没事吧?” “无碍……” 话落,傅明诀再难抑制胸腔中沸腾的伤势,一口热血喷出,染红了花白的地砖。 第九十章 恶果 傅明诀足足挨了三十杖,雪白的背上交错着青青紫紫的伤痕,溢出丝丝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孙院使一人在里面为傅明诀处理伤口。 傅云绰含怒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傅修昀,道:“小七在华氏手中受了那么多苦,留她至今,已是仁慈,陛下又何必为此惩罚小七?” “这些年,小七为陛下尽心尽力,收复南疆,北平鞑靼,外人皆说他手段狠辣,无情无义,小七到底有没有情义,陛下难道不知吗?” 面对长公主的质问,傅修昀只沉默地扶着额头,神色晦暗不明。 不是不知,只是想得到更多。 傅修昀想要傅明诀一直忠诚于他,想要子凛永远都是那个会遵循他旨意的子凛。 傅云绰目光落到幔帐之后那道身影上,嗓音酸涩:“陛下,小七虽不是母后亲生,但这些年本宫早就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在本宫心里,你和小七一样,本宫不想看到你们心生嫌隙。” 傅修昀垂头不语,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后,才听到他道:“阿姊,其实朕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明明朕才是你的亲弟弟,为何你却对他那么好?” 他问这话时,像极了孩童因为长辈之间的偏爱而争风吃醋。 一代帝王,看似高高在上,权力无边,实则却是高处不胜寒,也渴望有人关心,有人维护。 傅云绰眸光逐渐变得黯然,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可在傅修昀问出这句话时,他们却仿佛相隔千里。 她张了张唇,望着身影略显颓废的傅修昀,说不出一句话。 正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锐的通传声: “太后娘娘到——” 两人收拢思绪,起身迎了上去。 傅修昀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面色凝重,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责备:“哀家不来,陛下就打算一直瞒着?” “母后,您误会了,儿臣没有那个意思。” 这个解释稍显苍白,他本来是打算等找到华氏以后再禀明太后的,谁想半路会杀出个长公主,将华氏给处死了。 太后轻哼了哼,转而看向傅云绰,难得没有发难责问,只是问:“华氏真的还活着?” “是,”傅云绰道,“不过现在已经死了,是儿臣亲手杀的。”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沉着脸问:“他呢?” 这是在问傅明诀。 傅云绰心神一凛,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臂,道:“母后,小七已经受过罚了,您就别再为难他了。” 太后不悦道:“哀家何时说过要罚他?” 她听到华氏未死的消息时,确实震撼,她气傅明诀违背先帝旨意囚禁华氏多年,也气傅修昀因为一时之意利用朝臣设计傅明诀,从而做出有损皇家颜面之事。 傅修昀接话道:“子凛在里面,孙院使正在给他上药。” 若不是因为长公主来得及时,傅明诀这一回非得躺个三两月不成。 太后闻言,抬脚往里面走去,看到面无血色的傅明诀时,她眼神复杂,百种情绪交织,却唯独没有愤怒。 傅明诀换了一身崭新的玄衣,浓重的墨色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肌肤更加雪白。 “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听见他这句“母后”眼神闪了闪,心中不知作何想,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将你母妃关在王府是吗?” “是。”傅明诀垂着眼眸,语气淡漠。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太后紧绷的身子倏然松下来,转身背着对他,转而换上一副怒容:“傅子凛,你糊涂!” “儿臣知错,请母后息怒。”他跪得挺直,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半分知错之色。 太后又气又恼,指着他愤怒道:“哀家还真是小瞧你了,居然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将你母妃关了这么多年!哀家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好本事?” 傅明诀抿唇不语,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外头的傅云绰见情况不妙,疾步走进来劝道:“母后息怒,小七他已经知道错了,您骂两句也就算了。” 太后瞪了她一眼:“你惯会护着他!” 傅云绰道:“华氏本就该死,小七惦念她的生恩,才让她活到今日,却不想被人传成是囚禁生母的恶行,依儿臣看就该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抓起来严惩。” 被这话戳中的傅修昀面上闪过一抹尴尬。 分明是傅明诀囚禁华氏在先,可到了长公主口中,却变成了傅明诀心怀感恩,不忍看着华氏被处死,才将人秘密藏在王府。 太后不依不饶道:“华氏纵然该死,但先帝当年已下令将她杖毙,而她却活到了今日,这岂不是让先帝遭天下人非议?” 关于这点,傅云绰心中也是疑惑,她亲眼见过华氏的惨状,像牲畜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虽然震惊,但并不同情。 傅明诀当时尚年幼,如果不是先帝从中帮忙,他又怎能隐瞒这么多年? 答案可想而知。 太后看向傅明诀,厉色道:“哀家问你,此事先帝是否知道?” 傅明诀面色平静,幽黑的眼眸如古潭无波,忽而弯了弯唇,轻声说:“知道,是儿臣求父皇这么做的。” “你......”太后满脸错愕,看傅明诀的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生出这等恶念?! 而更可笑的是,向来仁慈宽厚的先帝居然会答应他这种恐怖、无理的要求。 这一切,究竟谁是恶因,谁又是恶果? ...... 暮色的天空缓缓垂下,笼住金碧辉煌的宫殿,将它染上一层夜色。 太后拖着沉重的身子出了承明殿,见到一直等在外面的凌幼瑶时,并未有太多表现,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凌幼瑶望着太后远去的身影,心中疑惑,今天的太后好像有些不一样......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傅云绰拢着红色的宫装从里面出来。 凌幼瑶福了福身,道:“殿下,王爷他......还好吗?” 其实太后来时,她就在了,只是殿内气氛沉重,她不便进去,以免傅修昀见着她,又会生气。 第九十一章 澄清 殿外那滩血迹还未干透,惨淡的暮光映着暗红,丝丝凉意萦绕在心尖。 傅云绰瞥见凌幼瑶眼中的忧色,宽慰道:“陛下心中有气,小七又是个倔的,自然免不了受罚,不过太医说了并无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嗯,多谢殿下了。”凌幼瑶心不在焉地应了句,目光落在承明殿前。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担心傅明诀的。 自中秋宴后,傅修昀与傅明诀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好像不论其他事情如何变化,傅明诀逐步走向谋反的结局似乎并不会改变。 那是否意味着......傅明诀最后还是会死? 想到这里,凌幼瑶的心蓦然往下沉了几分。 傅云绰见她神色恍然,便说:“陛下只是一时气急,才会罚他,本宫已经劝过陛下了,你别害怕。” 听到害怕两个字,凌幼瑶才逐渐回神,勉强扯出一抹笑:“殿下,我知道的。” 傅云绰抿唇看着她,不再多言,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仅剩的温暖被最后一缕风吹散,凌幼瑶长久地凝望着灯火通明的宫殿,过了很久,才见到那抹玄色的身影从烛光中退出来。 傅明诀胸中伤势难耐,正想咳嗽,见凌幼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生生忍了回去。 他走上前去,将凌幼瑶从风口处拉了回来,“下次换个地方等,这里风大。” 凌幼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望着他,眼前的年轻人面容还是那般冷隽,却多了几分苍白,薄唇轻轻抿着,没有半分血色,除了黑,便是白,连暖色的光也照不出三分暖意。 在她的记忆中,傅明诀身居高位,权势滔天,行事荒唐狠厉,可朝中却无一人敢置喙。 而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背后也有常人看不见的忍辱心酸。 长公主虽说他并无大碍,可如今真的见到人了,凌幼瑶非但没有安下心来,反倒更担心了。 傅明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别过脸,道:“本王没事,回去吧。” 凌幼瑶没动,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嗓音闷闷的,“你也回去吗?” 闻言,傅明诀微微一怔,她双眸清透明亮,闪动着几分倔强,仿佛只要他说不,便会硬拽着他一起回去。 他喉间一紧,握住凌幼瑶的手,认真道:“我们一起回去。” “好。”凌幼瑶扬起脸笑了笑,总算心安。 能回去便好...... 傅明诀静静注视着她,瞥见她眉间的轻松,笼罩在心中的阴霾兀然消散,仿佛日落雪山,融化层层冰雪,从而生出另一种向前的冲动。 踽踽独行二十二载,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盼望着他回去。 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将凌幼瑶禁锢于身边,不管她是否愿意,是否会恨他,他终究还是那么做了。 恨也好,爱也罢,只要是她,又有何妨? 夜色渐浓,秋风瑟瑟,檐下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微薄的光照亮了一方黑暗,尽管微弱,但从未熄灭。 傅修昀静默地立于角楼之上,望着二人携手而去的身影,心中油然生出几分羡慕。 “陛下,夜里寒凉,奴才扶您回去吧?”李总管站在身后,默默为傅修昀披上披风。 傅修昀久久未能收回视线,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他,此刻脸上也难得出现了怅惘之色,半晌之后,才听他问:“你说子凛他会不会怪朕?”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旁人。 李总管一时愣住,随后道:“于家,您是景王的皇兄,长兄如父,您责罚他,乃是尽兄长之责;于国,您是天子,景王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景王又怎会怪您?” 傅修昀听到这番话,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蓦然回身。 “可惜,他再也不会叫朕一声皇兄了......” 李总管望着天子寂寥的背影缓步从角楼而下,眼里浮上一层疑惑,他跟在傅修昀多年,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神色。 印象中的天子,总是威严凛然,目标明确,而此刻的傅修昀却变得惆怅,踌躇不前。 这样的改变,是因为傅明诀吗? ——无人知道。 这一夜注定无眠。 ...... 景王囚禁生母一事在第二日早朝时,终于有了定论——傅修昀亲自澄清:华氏已死,此事乃无稽之谈。 傅修昀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不少大臣表示怀疑,昨日还气势汹汹派人去景王府搜查,这才过了一夜,局面就来了个大反转。 谁也摸不准傅修昀此举到底是何意。 那些御史本还想深究,结果却被傅修昀一句“此事不必再谈”给打了回去,听到这话,众人心里都明白了,陛下这是又与景王和好了。 下朝之后,担心了一晚上的凌清晏终于展露了笑颜,兴致冲冲拉着沈序淮去天香阁吃饭。 沈序淮幽幽扫了他一眼,拒绝道:“秋狩在前,我还有事,没空陪你,你自己去吧。” 凌清晏像是没看见他眼里的幽怨之色,笑道:“这可是我头一回赢你,沈朝,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沈序淮从他身边擦过,神色淡淡。 凌清晏追了上去,与他说道:“既然会做到,那你打算何时让凌泠离开王府?” 沈序淮脚步一顿,微微侧身,认真地看着他,“她会不会离开王府,我无法决定,我只答应帮她上京而已。” “......” 凌清晏脸上笑容逐渐褪去,咬牙道:“沈朝,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沈序淮笑了笑:“清晏,我也发现你越来越暴躁了,动不动便要揍人,不妨你再去考个武状元?” “沈朝!”这人说话还真是气人。 “我只是建议,”沈序淮见他气极,眼里笑意渐深,“说起凌泠,清晏,我有一件正事要与你说。” 凌清晏哼了哼,显然不信,“你能有什么正事与我说?” “可这一回......”沈序淮嘴角微扬,“还真是件大事。” 其实他除了答应帮凌泠上京以外,还答应了她另一件事。 ...... 第九十二章 怕疼 傅明诀被罚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傅修昀有意瞒着,旁人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昨夜从宫中回来后,凌幼瑶坚持要留在主院,又倔强地要看傅明诀背上的伤,最后,傅明诀拗不过她,妥协让她看了。 结果看了以后,也不知人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守在他身边。 直到后半夜,凌幼瑶撑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傅明诀看着身旁熟睡的小姑娘,抬手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才得以脱身。 江流早早候在门外,见傅明诀出来,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属下去叫孙复知过来?” 傅明诀推开他的手,道:“不必,后续都处理好了吗?” “都处理好了,”江流道,“有长公主在,一切都很顺利。” 还好有长公主在,不然还不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傅明诀看了眼紧闭的卧房,转身往书房去,又问:“尸体呢?” 江流愣了愣:“王爷,您不会还想......” “想什么?”傅明诀语气平静,“本王不过是想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尸体又去了哪里。” 江流松了口气,解释道:“人是长公主亲手杀的,尸体也被公主带走了,说是要将她挫骨扬灰。” 听罢,傅明诀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只轻声说了句:“皇姐倒是了解本王。” 挫骨扬灰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就这么让她死了,有些可惜,但她尸骨无存也算是罪有应得。 两人进了书房,江流才将密报交给了傅明诀,“王爷,这是同州送来的线报,请您过目。” 傅明诀拆开信封,看完后,眼眸不由得沉了几分,吩咐道:“让他们去榆林,不必再留在同州,另外让罗丰带一队去北狄看看。” “是,”江流领命,随后问道,“那要将此事告之陛下吗?” 秋狩在即,届时陛下会携朝臣和后妃前往北境草原,浮台围场地处同州和榆林之间,且元吾卫残部极有可能潜藏于此,若不提前防范,恐会酿成大祸。 傅明诀将信叠好,凑近烛台,任由火舌将其吞噬,“此事本王自有决断,你先下去吧。” 江流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才反应过来,随即退出了书房。 刚打开门,便见凌幼瑶站在门前。 江流恭敬地唤了一声“王妃”,贴心地将门关上,才离开了主院。 书房内,凌幼瑶见到坐在书桌后的认真看公文的傅明诀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度泛起涟漪。 傅明诀见她面色沉重,无奈起身朝她走去,拉着她外走,道:“本王都把床让给你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凌幼瑶小声应了句:“睡不着。” 昨日看到傅明诀身上的伤后,心里就像塞满了棉花一样,又闷又软,仿佛只有看着他安睡,将他拽在手里才能真切感受到他还活着的事实。 或许是她早就得知最后结局,想方设法改变,最终却无法改变,让她焦躁难安;或许是她不忍看傅明诀就这样死去;又或许是她不想傅明诀死......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于傅明诀。 “王爷,我帮您上药吧。”凌幼瑶抬眸看着他,笑容柔和,却不达眼底。 傅明诀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倘若他不允,凌幼瑶是不会放弃的。 其实昨日孙院使帮他处理过后,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骇人了,只是凌幼瑶头一回见,多少还是被吓着了。 凌幼瑶用棉布裹着竹篾挑了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傅明诀上药,看着他雪白的背肌上纵横交错的伤,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稳住心神,一边呼气,一边将药膏抹上去。 傅明诀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眼神变得幽暗,道:“既然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不怕......”凌幼瑶咬了咬下唇,凛神收气。 傅明诀背对着她,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揶揄:“要是不怕,你手抖什么?” 被戳穿心思的凌幼瑶有些尴尬,固执道:“我没抖,明明是你怕疼,自己在抖。” 傅明诀唇角扬起一抹笑,没有拆穿她,“嗯,本王怕疼,你轻点。” “......” 凌幼瑶撇撇嘴,知道他是在笑话自己,动作却还是不由得放轻了些。 此刻,她倒是真希望傅明诀怕疼,只有怕疼才会怕死,才会三思而后行。 凌幼瑶看着他背上的伤,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您以后还是让着点陛下吧,省得他又罚您。” 傅明诀闻言,觉得她有些天真,“你以为这是本王服软认错就能免去的吗?陛下向来多疑,如若不把所有事掌握在手中,他是不会罢休的。” 他知道傅修昀早就对自己心生怀疑,有意打压,他可以甘心受着,却唯独不允许傅修昀提及凌幼瑶。 皇家之间阴谋诡计太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天会发生什么。 凌幼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他话中深意,问道:“王爷,我这回让长公主来帮忙,您怪我吗?” “不怪。”非但没有怪她,反而该感谢她。 虽然他早已想好了对策,但比起现在的结局来说,原本的对策要损失太多。 凌幼瑶心中不由得松快了几分,小心翼翼替他将衣服拉起,一边道:“王爷,其实......这件事,是世子告诉我的,但他答应过我,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她话说了一半,傅明诀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怕本王追究沈序淮的责任?” 凌幼瑶身子僵硬了几分,不敢看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傅明诀伸手将她扯了过来,墨眸幽深炙暗,语气中带了一丝酸涩:“你就这么相信他?” 凌幼瑶怔了怔,道:“世子既然答应过我,便不会骗我,我不是相信他,只是觉得他不会伤害我在乎的人。” 前面的都是废话,重点在最后那两个字。 傅明诀抬手抚过她柔软的鬓发,嗓音沉缓柔和:“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有些事本王一人做便够了,本王可以担所有的恶名,但你不行。” 他凝视凌幼瑶澄澈的双眸,平静淡然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偏执,是不容拒绝的施令,是心甘情愿的维护。 肩上的恶名多与少,他不在乎,但凌幼瑶除外。 第九十三章 送人 九月的京城阴云连绵,偶尔落下几缕雨丝,却无大雨之兆。 傅明诀接连几日未去上朝,不少朝臣对此表示不满,可傅修昀却没有说什么,甚至还让人送了不少好东西去王府。 这一举动看得各位大臣更加迷惑了。 几天前还是针尖对麦芒,不依不饶,如今又变成了一副兄友弟恭,和谐相处的画面,这转变未免太快了些。 “景王数日未上朝,陛下非但没有问责,反倒还赏了这么多东西,陛下的心思可越来越难猜咯。” “圣意岂是你我能揣度的?咱们做好分内之事便是......” 众人各自揣测着,却也说不出一个准信。 凌幼瑶看到满屋子的赏赐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傅明诀却像是习以为常,懒懒窝在梨花椅里,手里握了卷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礼事太监舔着笑对傅明诀道:“王爷,东西已经送到,奴才就先告退了。” 傅明诀淡淡“嗯”了一声,连头都未抬。 宫人们走后,凌幼瑶才看向傅明诀,道:“王爷,您说陛下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吗?” “不是,”傅明诀唇角弯成一抹好看的弧度,却没有解释其中原因。 凌幼瑶心中存疑,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问,只让人将这些赏赐收到库房里去。 若不是陛下赏赐无法变卖,她定会将这些东西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银子握在手里,才有安全感。 这时,外边庭院里忽然走来一人,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凌幼瑶抬眼望去,正见凌泠端着托盘有些胆怯地站在那里,这几天因为担心傅明诀的伤,她倒是忘了府上还有个凌泠。 “堂姐,你怎么来了?这是......”凌幼瑶看着她手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有些不解。 凌泠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那处垂首看书的傅明诀,小声道:“我听说下人说王爷受伤了,所以就想着来给王爷送药......” 她越说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心跳也越来越快。 闻言,凌幼瑶才认真打量起了凌泠,发现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红绣花月华裙,头上戴的是那套红宝石头面,珠光闪耀,将她清秀的容貌生生衬出几分华丽。 可略高的颧骨又显得她有些刻薄,连带着这一身的艳丽都透露着一丝用力过猛之味。 见此,凌幼瑶明白了:这不是来送药的,这是来送人的。 她笑着伸手去接凌泠手中的托盘,道:“堂姐是客人,何必亲自来送药?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是了。” 凌泠面上一僵,抓住托盘的手硬是不肯松开。 凌幼瑶狐疑地看着她,明知故问道:“堂姐,你这是怎么了?” “幼瑶,我......”凌泠飞快瞥了一眼那道如画般的身影,脸上红了红,“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跟王爷请过安,这于礼数不合......” 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凌幼瑶不打算拆穿,收回手,笑着说道:“堂姐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堂姐......”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让她滚。” 傅明诀目光依旧落在书上,毫不掩饰语气中对凌泠的厌恶。 听到这句话,凌泠眼眶瞬间红了,心间塞满委屈,娇声道:“王爷,我只是来给您送药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凌幼瑶怕她再说下去,傅明诀会把人直接丢出去,劝道:“堂姐,王爷他不喜欢喝药,不妨你先回去?” 被傅明诀拒绝本就让凌泠心中不快,听见这话,更加认定了是凌幼瑶在傅明诀面前说她坏话,所以傅明诀才会如此讨厌她。 “幼瑶,难道连你也要让我走吗?是不是我一直住在王府,打扰到你了?” 说着,她眼中含了泪,尽显寄人篱下,受尽委屈的弱者姿态。 凌幼瑶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人要作死,是拦不住的。 “我怎么会赶堂姐走?只要堂姐喜欢,一直住在这里都可以。” 凌泠心中一喜,下一秒却听傅明诀说:“想住在这里,那也要有命住才行。”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凌泠身上,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凌泠心头一紧,无法想象这样容貌卓绝的男子,会说出这般渗人恐怖的话,但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妄想。 “王爷,我不会打扰到您的,您若不喜欢,我走便是......” 她咬着下唇柔柔看向傅明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凌幼瑶闻言,暗自叹息,倘若是寻常人见到凌泠这般,定会心生怜惜,但——傅明诀不是寻常人。 果然,傅明诀面色沉了下来,冷声吩咐:“把她丢出去,本王不想再看见她。” 凌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胳膊,急忙求饶:“王爷,我知道错了,我这就走,求您......” “太吵了。”傅明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玄羽卫听令,当即将凌泠的嘴给堵上了。 凌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求助地看向凌幼瑶,只有凌幼瑶能救她,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她不能,绝不能就这样离开王府! 可凌幼瑶却像没有看懂她的眼神,只默默看着她。 凌泠恼羞成怒瞪着她,目眦欲裂,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一定是她!是凌幼瑶想把自己赶王府!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凌泠愤恨的眼神,心中冷笑,将这样一条毒蛇留在府中还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如今只是人被丢出去,若是再留在这里,只怕丢的就不是人了...... 光凭她与沈序淮的关系,便足以让傅明诀杀了她,只不过现在傅明诀并不打算杀了凌泠,留着她尚有用处。 “本王不杀她,已是格外开恩,她若还不知好歹,死得只会更惨。” 凌幼瑶回头看向他,心中同样疑惑,按傅明诀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凌泠,而今又是为何? 傅明诀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弯了弯唇角,道:“你过来,本王就告诉你。” “......”凌幼瑶无奈,在他身边坐下。 傅明诀十分满意,道:“两日后陛下会启程前往浮台围场,届时京中不少世家贵族都会去,本王猜凌泠也会去。” 凌幼瑶不解:“堂姐为何会去?” “有人会带她去。” 至于这人是谁,待到明日便能揭晓...... 第九十四章 援手 傅明诀说到做到,没有给凌泠留一丝颜面,直接将人丢出了王府。 王府门前人来人往,见到这么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被人粗鲁地拎出来,纷纷投来好奇八卦目光。 凌泠又羞又恼,心里的气无处撒,只得恶狠狠地瞪着周围驻足停看的路人,“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把你们眼珠子挖了!” 牵着马路过的大汉听见这话,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被赶出来丧家犬,还真当自己是景王府的主子了?” “看她这模样怕是勾引景王不成,才被赶出府的吧?” 此言一出,周围人看向凌泠的目光瞬间变得鄙夷。 被戳中心思的凌泠恼羞成怒,跺了跺脚,怒声道:“嘴巴给我放干净些!我可是景王妃的堂姐,你们敢羞辱我,回头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哦——原来是王妃的堂姐啊,难怪有胆子敢勾引景王。” “模样倒是清秀,但比起景王妃来说,还是差远了,我若是景王,我也不要她!” 旁边那人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瞅你那磕碜样,还真搁着挑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凌泠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十指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疼。 这群贱民,竟敢如此嘲讽她!这一切都怪凌幼瑶,都是她的错! 嘲讽凌泠的人虽多,但也有人对她来了兴趣,那人摸着下巴,笑容略显猥琐:“凌家的小姐果然长得美,既然景王不肯收你,不妨你跟了我如何?” 这话简直无耻,男人们听了哄笑一堂,妇人们则是用帕子掩面,心中暗骂: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 凌泠嫌恶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这种话?!” 那人被她这么一说,笑容当即垮了下来,转而换上一副讥嘲之态:“小爷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说罢,他狠狠啐了一口,甩袖离去。 其他人也觉着无趣,意味深长看了凌泠一眼,才带着笑陆陆续续离开。 凌泠气得浑身发抖,贱人,都是贱人!区区无名之辈也敢对她出言不逊? 若不是凌幼瑶,她又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纵然她心中恨意澎湃,可却没有任何人在意,在这样一片繁华之地,谁又会在意一个罪臣之女?更别提人还是景王亲自丢出来的。 凌泠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王府恢弘的大门,胸中愤怒逐渐平息,随之生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如今她被赶出了王府,还能去哪? 此时,停在街角的那辆灰顶篷的马车中,有一人正静静听着下人的禀报。 “世子,凌泠被景王赶出来了,估计是回不去了,您看我们要不要出手?” 沈序淮收回目光,道:“不必,她失了凌家这棵大树,自会想办法来见我。” “那您会帮她吗?”闻笙问道。 “她若能来,我自会帮她。” 沈序淮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只要她能来,他便会帮她,不过......她怕是来不了。 闻笙对凌泠没什么好感,只道:“世子,我曾听见她在背后诋毁凌二姑娘,我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帮这样的人?” “有时候看人不能只看她的坏处,还要看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序淮垂眸看着手中的信,言语中透露出几分玩味儿:“越是平凡,越是不甘,或许凌泠的身份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听见这话,闻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凌泠,而他突然发现方才还在那里的凌泠,此刻却不见了。 “世子,她......” 沈序淮了然一笑,道:“先回去吧,她不会来了。” 凌泠原本是想去找沈序淮的,却在转身的刹那见到了坐在马车里的苏凌汐。 “阿泠,你怎么站在这里?”苏凌汐诧异道。 凌泠见到苏凌汐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有些窘迫。 坐在香车里的贵族小姐,与眼下落魄的她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如尘泥。 凌泠看着光鲜亮丽的苏凌汐,嫉妒在心中悄然蔓延,但眼下她还是忍住了,僵硬地笑了笑:“我今日得了空,正想着去找你,没想到刚出门就碰见你了。” 听见她这番回答,苏凌汐眼底划过一抹讥嘲的笑意,若是真想去找她,又怎会连个丫鬟都不带?何况方才那场闹剧她还亲眼目睹。 如此拙劣的谎言不用拆穿也知道是假的。 凌泠或许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便对苏凌汐道:“你这是打算去哪里?你若是没空,我便先回去了。” 苏凌汐微微一笑,主动朝她伸出援手:“我刚从宫里回来,正巧碰见你在这,你既是想找我,便随我一同回府吧。” 此话正合凌泠心意,当即便随着苏凌汐一道回了誉国公府。 两人走后,江流才将此消息告诉了傅明诀。 傅明诀闻言,只淡淡说了句:“本王还以为她会去找沈序淮,没想到她却去了誉国公府。” “王爷,那还要继续盯着她吗?” “不用,”傅明诀道,“眼下更重要的是秋狩,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江流正色道:“嗯,罗丰昨日已在榆林落脚,不过他们进城时,好像被人盯上了。” 傅明诀目光一顿,问:“查清对方身份了吗?” “未曾,对方很谨慎,只露过一次面,便没了踪影,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属下认为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离开榆林城了。” 傅明诀沉思了片刻,道:“榆林城鱼龙混杂,对方若不主动招惹,我们也不必出手,一切等本王到了浮台围场再说。” “是,”江流顿了顿,忍不住多问了句,“王爷,您要亲自去吗?您的伤……” “本王不去,陛下如何能放心?”傅明诀冷嘲似的扯了扯唇角。 其中道理江流都明白,可他还是不放心,“既然您要去,属下让江洲随您一起。” “江洲是陛下亲自调回营的,没有陛下旨意,他回不来。” “可是……” 江流还想再说点什么,傅明诀却打断了他:“陛下会把江洲调回来,不仅是他,还会有其他人。” 他说过,傅修昀既能把人调走,有一天便会亲自给他把人送回来。 第九十五章 抠门 凌幼瑶得知不日将启程前往浮台围场后,便打算把先前与路盛提过的买酒楼一事给敲定下来。 其实路盛老早就把合适酒楼的名单送来了,只是她这些天一直忙着,没空去亲眼看看,趁着今日有空,正好过去看看。 店里没什么人,与上次来时的景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路盛愁眉苦脸坐在柜台后面,见到凌幼瑶时,才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夫人,您来了。” 凌幼瑶见他无精打采的,便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 “夫人,我......”路盛看着她清澈的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路盛垂下头,犹豫道:“夫人您也看见了,这几日生意不太好,库房里还积攒了许多料子,如今天气渐凉,若是再卖不出去,等天彻底凉下来,那批料子只怕是要浪费了......” 说起来,这事也是他一时疏忽,见羽锦缎卖的好,便又进了一批货,谁想京城的天变得这么快,一下子就凉下来。 天凉了,自然没人再去买夏天的衣裳。 凌幼瑶听闻,才发现店里确实还挂着夏裳,秋衣倒是有,就是少。 “你不必自责,这事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听见这话,路盛原本灰暗的眼里又燃起一抹光亮:“真的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凌幼瑶走到桌边坐下,缓缓道来,“如今已是重阳,京城的冬天来的早,咱们也该计划着上新秋冬的衣裳了。” “这样吧,你将库房里囤积的羽锦缎价格便宜五成,搭着秋衣一起卖。” 路盛有些不理解:“夫人,那这样咱们岂不是亏了?”羽锦缎的价格可不便宜。 “谁说亏了?”凌幼瑶眼眸弯弯,闪动着几分狡黠,“羽锦缎虽然便宜了,但其他东西的价格可以提高些......” 这么一说,路盛明白了,不由得笑起来:“夫人英明,这个办法好。” 凌幼瑶笑了笑,转而道:“接下来我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会让绿宝留下来,你有什么事便去找她。” 路盛愣了愣:“夫人,您要离开京城吗?” “嗯,”凌幼瑶道,“你挑的那些酒楼我都看过了,南街那家比较合适,你去和老板协商一下,要是谈好了,找绿宝支银子便是。” “我知道了。”路盛点头应道。 又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主仆几人才从铺子里离开。 本想着回去,见天色尚早,又想着此次离京需得小半个月才能回来,凌幼瑶便决定回趟凌家看望母亲。 正准备上车时,凌幼瑶忽然看见对街的首饰铺子里晃过两道熟悉的身影。 银朱注意到她的目光,也跟着望过去,看清那人后,皱眉道:“堂姑娘怎么跟苏家小姐在一起?” 凌幼瑶早知此事,并不感到意外,“堂姐与苏凌汐感情好,她离开了王府,又不愿回凌家,想来也只有去找苏凌汐了。” 苏凌汐虽然坏,但凌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人凑在一起,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亏王妃您先前对她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衣服的,结果人家一点不记在心上,转头就跟苏小姐挽着手逛街,”绿宝愤愤不平,“您可真是白白浪费了一颗好心。” 凌幼瑶摇头否认:“也不算浪费,至少真正看清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虽然凌清晏之前说过关于凌泠的事,但那都只是道听途说,有些人还是要自己亲眼认清才行。 绿宝撇撇嘴,弱弱道:“奴婢只是替您感到气愤罢了......” 凌幼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她愿意跟旁人亲近,那是她的事,索性她离了王府,我正落得个松快。” 她本想着凌泠若是个老实的,她便真心以待,可谁想,还真应了凌清晏那句话。 不过想来也是,拥有凤凰命的人,又怎会是个老实的? 凌幼瑶收回视线,“走吧。” 站在首饰铺子里的凌泠远远望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出热闹的街道,心底恨意滋生。 一旁的苏凌汐见她出神,凑过来问:“阿泠,你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人吗?” “没、没什么......”凌泠回过神来,心虚地笑了笑,“你可有看中的首饰?” 苏凌汐心中明了,却没有再问,柔柔笑道:“这里的首饰虽好,但还是比不上姑母送给我的那些,想了想,还是不买了。” 听到这话,凌泠心中生出一丝羡慕。 她也是昨日住进誉国公府才知道,原来当今太后便是出自誉国公府,而苏凌汐是太后嫡亲的侄女,陛下的表妹。 如此尊贵显赫的家世背景,这一切若是她的该多好...... “阿泠,你在想什么呢?”苏凌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凌泠恍然惊醒,看着苏凌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眼神不由得黯了黯,道:“既然你没有选中的,我们便回去吧。” 苏凌汐以为她是在为凌幼瑶的事气愤,垂眸时,瞥见她手中握着一支金丝缠花簪子。 “阿泠,你喜欢这根簪子吗?” 闻言,凌泠摊开手,才发现因为太用力而让簪子嵌进了自己的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她扯了扯唇角,冷冷吐出两个字:“喜欢。” 喜欢的不止是这根簪子,还有其他东西,比如誉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又如倾城的美貌...... 苏凌汐并不知道凌泠心中所想,道:“既然阿泠喜欢,那我便送你了,就算是给你的见面礼。” 她这般大方,并没有在凌泠心中掀起一丝波澜,毕竟凌幼瑶给的见面礼,可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 凌泠虽然嫌弃苏凌汐抠门,但还是对她表示了感谢,毕竟眼下还住在誉国公府,总不好撕破脸。 而苏凌汐以为自己出手如此大方,对于凌泠这种从小门小户出来的,已是天大的恩惠,丝毫不知对方却在心里给她冠上了一个“抠门”的称号。 买完东西后,两人又挽着手继续逛街。 苏凌汐突然想起件事,对凌泠道:“阿泠,明日陛下便要启程前往北境秋狩,届时我也会去。” 凌泠一怔,苏凌汐走了,那她住哪儿? 见状,苏凌汐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跟父亲说好了,让你随我们一同去浮台围场。” 让凌泠去浮台围场,才是她的目的,因为凌幼瑶也会去。 听见这句话,凌泠眉间萦绕着的阴郁一扫而散,当即答应了。 秋狩,她听过——只有皇室和贵族世家才能参加的活动,她虽没有好的出身,却也能参加秋狩...... 想到这里,凌泠不由得笑了。 见她这般,苏凌汐也跟着笑了。 第九十六章 试探 永安六年秋,天子携众卿向西北而行,前往浮台围场进行秋狩。 京城距离浮台围场三百里,若是快马先行,一天便能到达,只是随行之人除了臣子还有女眷后妃,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绿宝留在京城,傅明诀便将先前伺候凌泠的婢女紫兰指给了凌幼瑶,自己则随陛下骑马先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北明门,重楼飞阁逐渐退去,随之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凌幼瑶靠在车窗边,望着满山青松,昏昏欲睡。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围场,她卯时便被银朱从床上挖了起来,这会儿睡意来袭,挡也挡不住。 银朱见她两只眼皮在打架,拿出毯子给她盖上,“王妃累了就先歇会儿吧,路途还远呢。” 凌幼瑶含糊应了一声,倒头睡了过去。 彼时,先行一步的傅明诀已经和傅修昀过了苍琅山。 傅修昀穿着藏青色的骑装,手握缰绳,英姿勃发,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指着前面那片林子,对傅明诀说:“子凛,朕许久未检验你的骑术了,今日得空,正好让朕瞧瞧你有没有懈怠。” 傅明诀顺势望去,平静无波的眼里没有一丝起伏,道:“臣遵旨。” “好,你若能在一炷香内从那片林子里出来,朕便将南府上贡的那株红珊瑚赐给你。” 傅明诀对红珊瑚不感兴趣,但傅修昀既然这么说,他是非去不可。 在一旁看着的江流见此担心不已,若是以往这对于王爷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如今王爷伤势尚未痊愈,谁又知道那林子里都藏了些什么? “王爷,属下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傅明诀道,“你留在这里保护陛下。” 傅修昀闻言,不由得笑道:“有这么多人在,朕倒是无碍,只是子凛你一人深入林中,可要小心些才好。” 他特意强调了“一人”两个字,便是打定了主意只让傅明诀一人前去。 江流无奈,只得遵命。 陛下临时起意让傅明诀骑马穿过树林,并在一炷香内出来,谁也不知道陛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随行宫人摆上香案,待香点燃,才见傅明诀策马而去,踏踏马蹄声回荡在幽静的树林中,震落片片枯叶。 江流剑眉紧锁,望着树林深处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卫岫见了,勾过他的肩膀,轻笑道:“景王十七岁上战场,斩叛军首领于剑下,如今只是过个林子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流冷着脸将他的手扯了下来,“卫将军,我们熟吗?” “......” 卫岫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反应过来,道:“我不过是见你望眼欲穿,想宽慰宽慰你罢了,你这是何必呢?” “卫将军有闲心宽慰我,不如保护好陛下。”说罢,江流目视前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卫岫勾了勾唇,不再多言。 陛下的安危自有保障,可景王的安危就不一定了...... 傅明诀进了树林后,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骑着马慢悠悠地在林子里逛了起来。 林中静谧,马蹄踩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清脆声,风从耳畔拂过,带来一阵别样的气息。 傅明诀眉梢微扬,黑眸里浮上一丝戏谑,缓缓抽出一支箭羽,张弓拉弦,嗓音缥缈如风:“下次记得藏好尾巴......” 话音落,利箭离弦,以迅雷之势破空而出,无声没入血肉,那人轰然倒地。 其他藏匿在林中的人,见同伴倒下,也不再伪装,提着明晃晃的刀大步冲了出去,顿时有数十黑衣蒙面人将傅明诀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眉目凶狠,冷笑道:“不愧是景王殿下,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 傅明诀又抽出一支箭羽,唇边带着浅笑,眼神轻蔑:“老鼠就是老鼠,不论再怎么遮掩,也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臭味。” 黑衣人握紧了手中刀,咬牙切齿道:“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只是不知今日,您还能否活着走出去......” “本王能否活着出去,与你无关,”傅明诀把玩着手中箭羽,“你只需知道,你会死便可。” 那人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数十名黑衣人瞬间朝傅明诀扑去。 晨曦阳光透过层层树荫落到玄衣青年身上,他逆着光,神色晦暗不明,轮廓冷隽如霜,指间夹着的那支箭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二,三......” 数到三,带着丝丝暖意的银箭划破颈间最薄的肌肤,血珠飞溅,偏偏他身如鬼魅,没有沾染上一滴。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清冽的松木香萦绕在傅明诀鼻尖,他淡然地拿出手帕,将箭羽上的血迹擦掉,动作慢条斯理,优雅从缓。 若不是此刻他脚下躺了一圈尸体,还真会被他这副外表所迷惑。 仅剩下来的黑衣人捂着冒血的脖子,含恨瞪着傅明诀,“你、你不是受伤了吗?” 傅明诀轻笑一声:“本王只是受伤,又不是残了。” “你......” 话音戛然而止,人彻底没了生息。 傅明诀冷冷移开视线,他明白这些人只是来试探,可他却是认真的。 既然来了,便都杀了。 整理好衣服后,傅明诀正准备骑马出林子,忽然瞥见尸体旁缩着一团白色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只兔子。 他盯着瑟瑟缩缩的兔子,脑海里莫名浮现起凌幼瑶的身影,没多想,顺手就把兔子拎出来。 ...... 一炷香就快燃尽,见傅明诀久久未回来,江流心急如焚,碍于傅修昀在场,也不好说。 傅修昀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静静注视着林中的动静。 随着最后一抹香灰倒下,江流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刚想开口,却见傅修昀先一步站起身,越过他上前。 傅修昀很矛盾,希望傅明诀安然无恙的同时,又不想看到他这般风轻云淡,但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子凛,你没事吧?” 傅明诀翻身下马,道:“臣无碍,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已过,让陛下失望了。” “不过晚了几息而已,”傅修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甚差别,先起来吧。” “多谢陛下。” 话刚说完,突然有团白色的东西从傅明诀袖子里掉了出来。 第九十七章 兔子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那团白色,待看清之后,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冷血无情的景王居然捡了只兔子回来? 傅明诀像是没看到他们五彩缤纷的表情,伸手将兔子抓了回来,抱在怀里。 傅修昀缓过神来,笑道:“朕还以为子凛会喜欢猛禽,却不想你竟是喜欢这等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倒是朕想岔了。” “臣不喜欢兔子。”傅明诀掐着兔子的后颈,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愉悦之色。 他不喜欢兔子,但他喜欢会咬人的兔子,特别是那种外表看似柔弱可欺,实则倔强无畏的“兔子”。 被傅明诀惦记了一路的“兔子”,此时睡得正香,直到日落时才悠悠转醒。 凌幼瑶睡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下意识以为是银朱,而后懒懒伸出手,有气无力道:“快扶我一把......” 傅明诀嘴角微扬,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捞进怀里。 清冽的甘松香扑鼻而来,瞬间冲散了凌幼瑶所有的睡意,她睁大了眼睛,“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本王见别人都下车了,偏你没动静,上来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闻言,凌幼瑶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车窗外的景象,才发现外头的天已被暮色笼罩,干笑两声:“原来我睡了这么久......” 她虽然贪睡,但也从未睡的这样沉,这简直跟中了迷药似的。 “不算晚。”傅明诀抬手将她垂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嗓音温柔缱倦。 凌幼瑶被他这般亲密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别过头去,“王爷,您不用陪着陛下吗?” “不用,陛下自有嫔妃在侧,何须本王作陪?”何况今天才杀了陛下的人,这时候凑上前去,岂不是自找罪受? 凌幼瑶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傅明诀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道:“本王今天在来的路上看见一只和你很像的东西。” “......”这确定不是在骂她? “本王没骗你。” 说话间,凌幼瑶突然感觉自己手上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下意识要将东西甩出去,却被傅明诀摁住了手。 “别动,它要是跑了,本王可不会给你抓回来。” 凌幼瑶愣了愣,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有只兔子趴在自己的罗裙上,一人一兔,四目相对,大大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 她又转头看向傅明诀:“王爷,您哪来的兔子?” “捡的。” “......”好好走在路上还能有兔子捡?回头她也去捡几只。 傅明诀将兔子拎起来,塞到她怀里,“你看,是不是跟你很像?” 凌幼瑶认真看了看,然后摇头,她长得可不像兔子。 傅明诀一眼看穿了她心思,道:“本王可没说你和它长得像。” 说着,他伸手将兔子拎了过来,原本乖顺的兔子落入傅明诀手中,止不住颤抖起来,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扑腾着,看上去害怕极了。 见此,凌幼瑶算是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这人居然拐着弯取笑她?! 她没好气地瞪了傅明诀一眼,赌气似地说道:“我可从来没怕过你。” 后者闻言,只是低笑着凑近她,挑着她的话,又问了一遍:“确定是从来没有?” 被他这么一问,凌幼瑶突然没了底气,沉默了半晌,才飞快说了句:“不确定......” 傅明诀眼里盈满细碎的笑意,将兔子递给她,道:“口是心非的小姑娘,心里明明害怕,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害怕便是害怕,本王又不会笑你。” 凌幼瑶抱着兔子,嘟嚷道:“都把兔子塞到我手里了,难道这还不是在笑话我吗?” “不是,”傅明诀否认了,却没有解释原因,只将她放了下去,“陛下设了晚宴,待会儿便要开始了,先下去吧。” 凌幼瑶没反应过来。 傅明诀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道:“你若不想要它,今晚便加道菜。” “自然是要的。”凌幼瑶抱着毛茸茸的小家伙,心都软了,怎么可能不要呢? 怀里的兔子似乎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没了威胁,也安静下来,任由凌幼瑶揉着自己的兔头。 傅明诀见她笑得开心,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两人一同下了马车,才往营帐那边走。 浮台围场是皇家御用营地,所用器具一应俱全,宫人们正忙活着晚宴的事。尽管赶了一天路,大家身心疲惫,但此刻却都聚在刚燃起的篝火旁闲聊。 妇人们大多都围着蔡夫人说话,那些世家小姐便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的。 凌幼瑶和傅明诀出现时,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看了过来。 夫人们只笑着向他二人行礼问安,倒是有些小姐见到傅明诀与凌幼瑶一同出现时,酸水止不住地往外冒,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还有恨不得咬碎后糟牙的。 ——这人便是凌泠了。 “真是不知道凌幼瑶有什么好的,竟值得王爷这般待她!” 苏凌汐心中认同这话,面上却柔声道:“阿泠,你还不知道吧,其实王爷心中的人是凌清微,若非凌幼瑶与她相像,王爷也不会娶她。” 凌幼瑶与凌清微容貌相似一事,凌泠知道,但关于傅明诀喜欢凌清微一事,她却是不知。 “王爷喜欢的是凌清微?” 苏凌汐点点头:“王爷对凌清微情深义重,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忘掉她,王爷大抵也是见凌幼瑶与逝去的凌清微模样相似,才会娶她的吧......” 她说这话时,心头不禁漫上一层酸涩,但更多的却是不甘。 从前,她争不过凌清微,如今她难道连一个替身都争不过吗? 凌泠不知苏凌汐心中所想,冷嘲似地勾了勾唇:“早知他喜欢凌清微,我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阿泠,你想做什么?”苏凌汐眼眸微沉,她利用带凌泠来此,是为了对付凌幼瑶,倘若凌泠妄想对傅明诀出手,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凌泠不动声色掩去眼底的恨意,笑道:“我只是感慨罢了,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先过去吧。” 苏凌汐心中冷哼,量凌泠也不敢在她面前耍花招。 第九十八章 羡慕 入夜后的浮台山比白日里更加寒凉,大帐外的篝火烧得正旺,大臣们携着各自家眷入座。 皇后有孕留守京中,傅修昀便带了新晋的两位美人作陪。 待傅修昀入座后,象征性地说了两句,这场宴会便算正式开始了。 凌幼瑶裹了件厚厚的毛领披风,手里捧着碗热汤,一张小脸被热气熏得绯红,眼睛乌黑明亮,像夜里的最耀眼的星。 一阵寒风袭来,她缩了缩脖子,不禁往傅明诀身后躲了几分。 傅明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回头看向她:“要是冷就先回去,这里也没什么事。”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道:“我这么快就走,陛下会不会高兴?” “不会,别被他瞧见就好。” 凌幼瑶点点头,放下汤正准备起身走时,突然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 难道是她说话太大声,被人听见了? 正在她疑惑时,上座的傅修昀发话了:“子凛,朕方才正想问你明日想要什么彩头,却见你二人聊得开心,颇为诧异,没想到平日里面若寒霜的子凛,在面对夫人时,也会这般温声细语。” 此言一出,在座不少大臣也笑着附和,都说景王钟情于凌清微,如今看来,对凌幼瑶好像也不错。 对此,傅明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颔首道:“彩头不过是讨个吉利,陛下所赐皆是天恩,不管何物,臣都感激万分。” 傅修昀脸上带着笑意,道:“朕今日才赏了你一棵南海珊瑚,明日狩猎你可得给旁人留个机会。” 此话虽是玩笑,但有些武将却是不服气,豪迈开嗓:“王爷您不必手下留情,靠真本事胜过您那才叫厉害!” 他这么一说,其武将纷纷附言,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那些世家小姐们听得也是心情澎湃,但她们高兴的不是能与傅明诀一较高下,而是能见到他策马飞驰的英姿。 坐在对面的苏凌汐听了,眼睛也不由得亮了亮。 凌泠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垂头搅着碗里的肉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幼瑶看着众人兴致勃勃的模样,下意识看了看傅明诀,小声问:“王爷,陛下今日为何要赏你?” 她可不信傅修昀有这么好心。 傅明诀认真想了想,道:“大概是他心情不好吧。” “......”她还是头一回见皇帝心情不好,喜欢送东西的。 这时,傅修昀又看了过来,“子凛,明日进围场,你可别又给朕抓只兔子回来,母后寿辰快到了,还等着你给她老人家猎张虎皮做垫子。” 兔子? 凌幼瑶狐疑地盯着傅明诀,不是说是捡的吗? 傅明诀感受她炙热的目光,在桌下捏了捏她手,对傅修昀道:“臣遵旨,明日定会让陛下满意。” 傅修昀察觉到他与凌幼瑶的小动作,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朕原来还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抓只兔子回来,如今算是明白了......” 话还未说完,在他身旁的金美人便按捺不住问:“陛下明白什么了?” 傅修昀也不生气,笑着说:“朕猜多半是王妃喜欢兔子,所以子凛才会抓了兔子回来。” 金美人闻言,心生羡慕,“王爷对王妃可真好。” 在场女眷看向凌幼瑶的眼神皆是羡慕。 世间女子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此愿看似简单,可在当今世道,却无几人能实现,何况是在薄情寡义的皇家? 能得这份情谊,如何叫人不羡慕? 凌幼瑶心神微动,却听傅明诀说:“那只兔子确实是本王捡的。”在尸体旁捡的。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来,怕吓着凌幼瑶。 凌幼瑶也没多想,不管是他抓的,还是捡的,总归现在是她的兔子了。 傅修昀远远望着傅明诀柔和眉眼,同样羡慕,但又憎恶。 他羡慕在充满阴谋算计的皇室之中,能寻得一真诚之人,却憎恶傅明诀的真诚不是对他。 想起今日派去试探的人无一生还,傅修昀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没有再说话。 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随着傅修昀的沉默而冷凝,大臣们面面相觑,假笑着碰杯,借机低声问一句:“陛下这是想到什么了?” 对方默默摇头,无声道:圣意难猜。 坐在筵席末端的裴策心不在焉地晃着酒盏,遥遥望着远处笑靥如花的姑娘,心中也是羡慕。 身旁的季书禹见了,用手肘捅了捅他:“涣之,你这回要是犯糊涂了,你大哥明天就能从凉州赶过来揍你。” 或许是觉得这个威胁力不够大,他又补充了句:“不说你大哥,景王立马就能揍你得下不来床。” 想起傅明诀那厮,裴策端着酒盏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上回被傅明诀揍了一顿,他现在腰还痛呢! 若不是陛下此次有意召见他爹,他才不会大老远跑来浮台山参加秋狩。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希望你是真知道,”季书禹收回手,转而又问,“对了,梁兄这次为何没来?” 提起梁文曜,裴策目光沉凝了几分,而后道:“梁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大夫交代了要好好休养,所以这次才没来。” 季书禹懒洋洋往后一靠,道:“我还想着与他一较高下,谁想他居然没来,真是可惜咯。” 裴策没有再接话,只盯着杯中酒出神。 宴会继续进行着,过了大半时,凌幼瑶实在扛不住,得了傅明诀允许,才带着银朱和紫兰回了营帐。 刚要进去,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幼瑶,我们能谈谈吗?” ——是凌泠。 凌幼瑶转身看向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堂姐,你找我有事吗?” 得知凌泠住进了誉国公府后,她便明白了傅明诀说的有人带凌泠来参加秋狩是什么意思。 虽然摸不准苏凌汐为何要带凌泠来浮台围场,但这两人心里都憋着坏,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凌泠看着她恬静的笑容,眼底漫上一层寒霜,皮笑肉不笑道:“这里风大,不妨我们进去说吧?” “好。”凌幼瑶欣然应允。 随后,两人一同进了营帐。 凌泠暗自打量着里面的陈设,最终在凌幼瑶对面坐下,眼神中透出几分倨傲:“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会来这里吗?” “在这里见到堂姐,我确实很意外,”凌幼瑶给她倒了杯热茶,“我虽知堂姐与苏姑娘交好,却没想到她会带你来浮台山。” 凌泠恨极了她这副笑盈盈的模样,像是将她内心所有的阴暗一层层剥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里没有外人,凌泠索性也不装了,冷笑一声,道:“你不帮我,自有别人帮我。” “我爹落难时,你爹便袖手旁观,那日我被赶出王府,你也是冷眼相待!我可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姊妹,你却任由我被人驱逐?” “凌幼瑶,你爹冷血,你更冷血!” 她言之凿凿,痛斥着凌幼瑶的“恶行”,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却忘了今日之果,皆是她自身之因所结。 第九十九章 凶手 橘黄的烛火映照在凌泠侧脸,大片阴影投下,将她本就刻薄的脸衬出几分狰狞来。 凌幼瑶拧着眉,若有所思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冷血无情的……” 见她这般,凌泠满腔恨意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不屑地哼了哼:“你别以为你装作一副愧疚悔恨的模样,我就会原谅你。” 凌幼瑶眼里浮上一层迷茫,她为何要求凌泠的原谅? 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王爷喜欢的是凌清微,你应该也知道吧?” 凌幼瑶点头,这事不用人提醒,她一直都记得。 凌泠看着她那张脸,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娘从前总说你命好,说你嫁给了景王,成了高不可攀的景王妃,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占了凌清微的位置罢了。” “倘若凌清微没死,景王妃的位置又岂轮得到你?!” 她死死盯着凌幼瑶,这些天压在心底的恨意终于在今夜彻底爆发。 从前的凌清微提着整个淮州最好的花灯笑着与她说话,现在的凌幼瑶同样是笑着坐在景王妃的位置上与她说话。 二人何其相似?而她依旧只能仰望。 花灯,她能抢过来,景王妃的位置,她也能抢过来。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凌泠丑陋的一面,唇边带起一抹微笑,嗓音清脆如珠:“轮不到我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轮到你?” “堂姐,你这梦做的有些逼真了......” 她笑盈盈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凌泠,戳人心窝子谁不会? 出于礼数,她待人一向是笑脸相迎,偏偏有人拿她当软柿子,却不想她认真起来,也是会咬人的。 “你!”凌泠被堵得哑口无言。 今晚见了傅明诀与凌幼瑶亲密低语的一幕,胸中妒火中烧,本想戳破凌幼瑶的美梦,看她伤心欲绝,悲痛难耐。 谁想!谁想凌幼瑶竟是个牙尖嘴利的?她那副温柔懂事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凌泠拽着衣摆的手青筋浮起,想起今夜来的目的,又渐渐冷静下来。 “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这辈子都只能活在凌清微的影子下,”她冷冷笑道,“明明是你抢走了凌清微的一切,却还装出一副无辜弱小的模样。” 凌幼瑶眸光沉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见状,凌泠笑容更加猖狂,继续道:“凌幼瑶,你害死了你姐姐,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你夜里......真的能安然入睡吗?” 她最后这句话说的很轻,却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凌幼瑶的耳畔,那深刻又模糊的记忆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卷过来—— 鲜艳如血的杜鹃花海和绿衫罗裙的少女,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最后统统化为了刺眼的红色。 这是她嫁进王府第一晚所梦。 凌幼瑶双目空洞无神,梦里的虚影与记忆中的画面胡乱交错,越是想要看清真相,却越是模糊。 凌泠看着她这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缓缓起身凑近她,一字一句道:“凌幼瑶,你才是害死凌清微凶手。” 凶手,她才是害死姐姐的凶手...... 轻柔的声音像冰冷的毒蛇爬过凌幼瑶的脊背,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将破土而出—— 啪! 茶杯应声而碎。 滚烫的茶水溅到凌泠手背,她惊呼一声跳开,怒目瞪着凌幼瑶,正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走进来的银朱打断了。 “王妃,发生什么了?” 紫兰紧随其后,冷冷扫了凌泠一眼,才走到凌幼瑶身前,“王妃,您没受伤吧?” 凌幼瑶怔怔看着焦急慌乱的银朱,逐渐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她魂不守舍,银朱回头看向凌泠,眼神中带了几分问责:“堂姑娘,您与王妃说了什么?” 凌泠理了理衣裳,扬起下巴,道:“我能与她说什么?不过是些往事罢了。” 她目光又落到凌幼瑶身上,虚假地笑了笑:“幼瑶,今天太晚了,我便先回去了,下次有空我们再聊。” 凌幼瑶抬头目送她离开,目光复杂。 待人走后,银朱才问凌幼瑶:“王妃,堂姑娘究竟与你说什么了?” 想起凌泠那些话,凌幼瑶眸光黯淡下来,不愿多说:“没什么,你们先出去吧,我累了。” 银朱眼含担忧,看着她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出了营帐。 ...... 夜晚的浮台山起了雾,浓黑的夜蕴着白,前头的宴会已经散了,只有篝火还烧得旺盛。 凌泠裹紧了披风独自穿行在黑夜中,她与苏凌汐的营帐挨在一起,需穿过傅修昀与几位嫔妃的营帐才能回去。 经过傅修昀的营帐时,面前突然闪出一道冷光。 随后,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陛下营帐前想做什么?” 凌泠被他手中的刀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解释道:“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侍卫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没有收回刀,“我问你是何人?” 凌泠心中忿忿,刚要解释,忽然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她不是刺客,把刀收起来吧。” 侍卫见到傅修昀,连忙收起刀,跪下行礼:“属下参见陛下。” “嗯,你先下去吧。” 傅修昀一袭明黄龙袍,身长如玉,不似傅明诀那般冷漠,他的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嗓音温和:“你是凌安年的女儿?” 凌泠被他这么一看,心止不住狂跳起来,“是,正是家父......” 她从未想过睥睨天下的天子会主动替她解围,甚至还记得她父亲是谁。 傅修昀见到凌泠的眼神,心生厌恶,面上却挂着笑:“这么晚了,你为何一人在此?” 面对天子的关心,凌泠有些受宠若惊,强压住内心的欣喜,道:“我刚与王妃说完话,正要回去。” “哦,朕倒是忘了,你与景王妃还是堂姊妹。” “是的,我虽与幼瑶是初见,但我们却胜似亲姐妹。”凌泠笑道。 听见这话,傅修昀眼里浮上一丝讥讽,凌泠在景王府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但他并不打算拆穿凌泠。 “可朕记得,你今夜好像一直是与苏凌汐待在一起?” 凌泠笑容僵了僵,随即道:“幼瑶是景王妃,我与她虽是姐妹,但身份有别,况且苏小姐对我也很好。” “原来是这样,”傅修昀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父亲若在,见到你这般,定会心疼。” 突然提起父亲,凌泠不禁愣了愣,明明来京城的时间不久,却要想很久才能想起父亲的脸。 第一百章 命格 凌泠迟迟未回来,苏凌汐在帐中等的有些不耐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出去看看。 没走多久,便看见凌泠正在与傅修昀说话,看上去两人交谈甚欢。 苏凌汐远远望着这幕,冷冷勾了勾唇,心里暗骂一句不要脸,“勾引王爷不成,转头就搭上了陛下,还真是小瞧她了。” 身后婢女小心翼翼探出头,问:“姑娘,那您还要等凌姑娘吗?” “不了,先回去吧。”苏凌汐收回视线,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抹阴鹜之色。 她费尽周折带凌泠来浮台山,可不是让她来勾搭男人的...... 这边的凌泠还沉浸在被天子关心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苏凌汐下一个算计的对象。 夜已深,雾渐浓,营帐外没了人,只有几队带刀侍卫在营地里巡逻。 傅明诀站在高处吹风醒酒,看着凌泠拜别傅修昀,然后又看着苏凌汐悄悄离开。 他随后与江流说:“陛下故意放凌泠上京,若本王杀了她,你说陛下会如何?” 江流眼皮一跳,道:“王爷,属下认为凌泠不值得您亲自动手。” 荣贵人的事好不容易才翻过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凌泠下手,实在不妥。 “本王何时说过要亲自动手?”傅明诀双手揣在大袖中,话音一转,“你上次说沈序淮曾派人查过凌泠的身世?” 江流点头应是。 傅明诀随后又问:“那他可有查出什么来?” “只知常氏当年有身孕后,曾在青山寺住过一段时间......”江流顿了顿,继续道,“对了,听闻当年寺中还有一位有孕的夫人。” 傅明诀眉梢微扬,道:“知道那人是谁吗?” “并未查出,后来离开的青山寺的人,也只有常氏。” 傅明诀垂眸沉思着,他对凌泠并不在意,让他在意的是沈序淮的态度,沈序淮看似温和好相处,实则与他是同类人。 这样一个精于算计,运筹帷幄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帮凌泠? 沈序淮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他既能亲下遂州将凌泠带回京城,又能耗费精力去查凌泠的身世,定是凌泠身上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那么,这个连沈序淮都能吸引的秘密,会是什么? 夜晚的风里一片寂凉,月光落在地上,白净如霜,傅明诀目光落在不知名处,忽然问:“常氏为何会去青山寺?” 江流道:“常氏怀着凌泠时,胎像不稳,后来有算命先生说常氏此胎命格不凡,乃是天生凤凰,寻常人压不住,只有到神佛前静养,才能平安保下此胎。” “凤凰......”傅明诀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黑眸里浮上一丝笑意,“普天之下只有皇后配称凤凰,常氏也不怕给自己招来灾祸。” “常氏出身市井,平日最好贪占便宜,得知自己这胎是凤凰命后,更是百般呵护,生怕磕着碰着。” 凌泠出生时,先帝已入暮年,傅修昀虽稳坐太子之位,但朝堂上暗潮汹涌,各党各派蠢蠢欲动。倘若凌泠拥有天生凤凰命格的消息传入京中,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届时,只怕常氏的盼女成凤的愿望还未成,便先丢了命。 傅明诀望着远处依旧燃着灯的营帐,道:“既然是凤凰命格,普通人自然是娶不得了。” 江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中央那座营帐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既是凤凰,自然要配真龙,放眼天下,除了陛下,又有谁能称得上真龙天子? 傅明诀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往下走,不管是看在凌幼瑶的份上,还是陛下的份上,凌泠他都杀不得,既然杀不得,那便只有将这个麻烦踢开。 至于踢给谁......是谁惹来的麻烦,便自己承担。 此刻,夜深人静,除了风大摇大摆穿过林间的呼哧声外,细听,其中还夹杂着一缕轻微的呼吸声。 淡淡月光透过云层落在漆黑的林间,折射出渗人刺眼的寒光。 浮台山树林茂密,杂草丛生,是动物栖息的宝地,也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月光逐渐隐去,林间白雾浮动。 凌幼瑶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不知是因为白天睡的太久,还是因为忘不掉凌泠那番话。 关于凌清微的事,她从前是局外人时,不知;如今成了局内人,还是不知。 今夜凌泠突然来找她,与她彻底撕破脸皮,甚至口不择言,说她是害死凌清微的凶手......可凌泠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凌幼瑶脑子有些乱,反正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下床了。 刚准备出去,正见傅明诀拢着一袭黑衣慢悠悠地往回走,见到凌幼瑶时,他微微蹙眉。 “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 凌幼瑶动作一顿,僵硬地笑了笑:“王爷您这么久没回来,我正想着去寻您呢。” 相处了这么久,她算是把傅明诀的心思给摸透了。 果然,对方听到这话,面色缓和下来,搂着她往里走,“先进去吧。” 凌幼瑶想起凌泠的话,下意识看了眼傅明诀,姐姐是如何死的,除了凌家人,便是傅明诀最清楚了。 可他会告诉自己吗? 凌幼瑶拿不准主意。 傅明诀见她一直皱着眉,便问:“在想什么?” 凌幼瑶抿了抿唇,主动靠了过去,试探着开口:“今晚堂姐来找我了,她说了以前的事,但我却不记得了。” 闻言,傅明诀眸光微微一凝,旋即道:“你以前没见过她,自然是不记得的。” 见他神色如常,凌幼瑶壮着胆子又说:“可是堂姐她说了姐姐的事......” 这回,傅明诀不淡定了,“她说什么了?” 凌幼瑶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心尖忍不住颤了颤,但话已经说出口,这时候想要搪塞过去,是可不能了。 “王爷,如果我说了,您能别生气吗?” 傅明诀:“不能。” “……”凌幼瑶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那还是不说了。” “不说就睡觉。”傅明诀语气淡淡,却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之色。 凌幼瑶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轻松,心中生疑。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傅明诀将人拉进怀里,低声笑道:“看着本王作甚?想把上次没做完的事做完?” 凌幼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只手钻进自己的寝衣,她才羞愤地将他推了出去。 “王爷,我困了,睡觉。” 傅明诀笑着应好,没有再为难她。 第一百零一章 伪装 次日清晨,太阳从山头升起,刺眼的阳光驱散层层白雾,浮台山也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今日,陛下将携众臣入围场狩猎。 按照惯例,狩得猎物最多者为榜一,可得天子赏赐,但赏赐只是其次,在京城的贵人们眼里,能在此次秋狩赢得一个好名次才是最重要的。 用过早膳后,众人聚在大帐前。男人们穿着干净利落的骑装,个个神采飞扬,满面春风,誓要在今日一展风采。 大兖对女子的约束没那么多,允许女子也能进围场参加秋狩,若是成绩好,同样能拿到陛下赏赐。 为此,不少贵族小姐也换上了亮丽鲜艳的骑装,往那处一站,颇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凌幼瑶不会骑马,对这种活动自然是没兴趣,便叫银朱备了许多果子点心,打算留在营地,安安心心看热闹。 今日除了能进围场狩猎外,还能去马场赛马,打马球。 对于京中大部分贵女来说,进围场狩猎还是有些难度,但下场打马球却是轻而易举。 道道娇丽的身影在马场内飞驰,夫人们坐在看台上,边磕着瓜子,边谈笑,好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蔡夫人与与凌幼瑶相识,远远瞧见她,便热络地走上前来打招呼。 “臣妇见过王妃,不知王妃今日可要下场?” 凌幼瑶心虚地摆摆手,道:“夫人莫打趣我了,我连马都不会骑,这要是去了,可是要闹笑话的。” “这些场子向来是姑娘们的天下,王妃这般说,那臣妇便只好厚着脸皮,邀您与我们这些妇人坐在一起了!” 蔡夫人笑了笑,挽着她入座。 在京城的这些夫人里,也只有蔡夫人与凌幼瑶还算相熟。 “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如今也算不上姑娘了,自然是该与夫人坐在一处的。” 蔡夫人闻言,掩面笑道:“您才多大啊,我家大姑娘比您还长一岁呢!” 眼前的少女眉目恬静,黑溜溜的杏眼里盈着点点波光,唇红齿白,笑如春花灿烂,虽挽着妇人发髻,但眉目间却依旧闪烁着属于少女的灵动。 凌幼瑶乐呵呵一笑,主动与她搭话:“蔡大姑娘也来了?” “自然是来了的,喏,在那儿呢——”说着,蔡夫人抬手指向马场里那位穿着银白骑装的姑娘。 凌幼瑶抬眼望去,见到蔡大姑娘在马上英姿飒爽的一幕,心生崇拜,与蔡夫人道:“蔡家世代从文,没想到教出来的姑娘竟是文武双全的。” 蔡夫人笑笑:“可女子要文武双全又有何用?倒不如嫁一如意郎君,若是能像您与王爷一样,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起傅明诀,凌幼瑶扯了扯嘴角,不忍心打破蔡夫人的幻想。 这时,蔡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激动道:“诶,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凌幼瑶一愣,“怎么了?” “王妃,您看那边......” 不止蔡夫人一人这么激动,连带着马场上正打得火热的姑娘们都停了下来,朝同一方向看去。 那边有谁? 凌幼瑶面带疑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穿着暗红色骑装的青年自马场另一侧策马而来,身姿潇洒,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面冠如玉,眉目如画。 此刻的他,便是世间最耀眼灼丽的一抹颜色。 景王殿下生得一副清冷绝滟的容貌,却总是罩着一袭黑衣,如今见他以别样的颜色出现,众人心中自然惊喜。 在场女眷的目光无一不是落在傅明诀身上,而他的眼里却只有一人。 凌幼瑶望着骑在青鬃马上的年轻人,呼吸不由得一滞,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傅明诀确实生得好看。 他的眉眼像母亲缱倦柔情,但眼神却是冰冷的,唯有在触及凌幼瑶时,才会稍有缓和。 傅明诀只深深看了凌幼瑶一眼,并没有停下,随着其他人一同进入了围场。 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间,那些世家小姐们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有位小姑娘望着傅明诀的背影出神,喃喃道:“若是能得王爷这般男子做夫君,便是让我做妾,我也愿意啊。” 她母亲听到这话,面露不悦,狠狠掐了她一把:“那你也跟端阳郡主一样去跳楼,看你死了,王爷会不会要你!” 小姑娘捂着胳膊,撇撇嘴道:“女儿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母亲何必当真?” 连端阳郡主自请为妾,傅明诀都未答应,还将整个徐家赶到了宁州,这样的郎婿,京中可没人敢要。 感慨归感慨,景王妃还坐在那儿,就算想进王府做妾,也得要问过凌幼瑶不是? 蔡夫人是个精明的,转头与凌幼瑶道:“您可听见了吧?这京中想嫁给王爷的女子众多,王妃您可得多留两个心眼。” “我知道的,多谢夫人提醒。”凌幼瑶微笑着,心中暗自叹息。 想嫁给傅明诀的女子,确实很多,比如眼前就有两个—— 一个凌泠,一个苏凌汐。 人群中的苏凌汐见到今日的傅明诀,几乎看痴了去,好在不止她一人是这样,不然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就会被人发现。 苏凌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身旁的凌泠已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汐儿,你在看什么?王爷已经走远了。” 凌泠默默注视着她,心中却是冷笑鄙夷,还以为苏凌汐有多高傲,到头来还不是跟她一样。 苏凌汐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淡然,道:“我与王爷相识多年,从未见他穿过别的颜色,今日一见,觉得惊讶,便多看了一会儿。” 这番说辞完美无缺,既表明她与傅明诀关系匪浅,又为自己做了解释。 可凌泠不信。 她好不容易抓到苏凌汐的把柄,又怎会任凭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汐儿,可我方才瞧你那眼神好像是爱慕王爷多年的样子......”凌泠唇角微微弯起,眼神里盈满冰冷的恶毒。 苏凌汐分明与她是一类人,却还要装出一副自恃清高的模样,这样的伪装实在令人厌恶! 第一百零二章 相投 马场内人声嘈杂,苏凌汐与凌泠坐在边上,没人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见她二人挨得近,看上去关系甚好。 可只有苏凌汐自己知道,此刻,她有多想撕烂凌泠这张嘴! “阿泠,你怕是魔怔了,王爷虽好,但也不是我等能肖想的,何况凌幼瑶才是景王妃。” 不得不说,苏凌汐极会把握人心,一句话便让凌泠转移了注意力。 凌泠望着远处与蔡夫人有说有笑的凌幼瑶,暗暗咬牙:“她今天是景王妃,可不代表明天也是!” 不过是抢来的东西罢了,又能安稳几天? 苏凌汐莞尔一笑,道:“阿泠,京中世家公子无数,你又何必羡慕旁人?总会寻到一心一意待自己之人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固执的,能劝别人,但无法劝自己。 那夜月光冷淡,灯火葳蕤,漫长宫道上,他甘愿屈膝,以满腔温柔背起他所牵挂之人。他能不明事由的维护凌幼瑶,也能冷言威胁要她全族陪葬。 苏凌汐自问:凌幼瑶当真只是凌清微的替身吗? 马蹄扬起黄沙,耳畔回响着众人的欢呼和笑声,她看见凌幼瑶那张与凌清微相似的脸,怅惘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意。 苏凌汐理了理鬓边的垂落的发丝,微笑着对凌泠道:“阿泠,别想这些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策马飞驰是何等感受吗?” 凌泠被她的话吸引了,随后又摇摇头:“我不会骑马,你若想去,自己去便好。” “那好吧,”苏凌汐笑了笑,也不勉强,“京中贵女会骑马的只有少数,其中数蔡大姑娘最为厉害,就连太后和陛下都亲口夸赞过她。” 说着,她看向在马场里打得热火朝天的蔡馥雅,继续道:“阿泠你若想学,定是能得上蔡大姑娘的。” 凌泠闻言,想起夜遇天子,他和颜悦色,对自己关怀备至,不由得心中一动。 倘若自己能引起陛下的注意,寻得陛下做靠山,凌幼瑶又岂能在她面前嚣张? 如此想着,凌泠果断答应了。 苏凌汐不动声色掩去眼底的算计,挽着凌泠往场下走,“虽然我的骑术不比蔡大姑娘,但保证能教会你。” 教,自然是要认真教,至于能不能学会,还要看凌泠自己了。 ...... 凌幼瑶坐在看台上,见到苏凌汐挽着凌泠往马厩那边走,神色微动,将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没有说话。 蔡夫人见了,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您那个堂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连苏小姐都被她哄住了。” 凌幼瑶笑而不语,将另一半橘子递给蔡夫人,道:“夫人尝尝,这橘子不酸。” 到底是谁哄住了谁,她不好说。一个心坏,喜欢在暗地里捅刀子;另一个人坏,被人拿来当刀使却不自知。 蔡夫人接了橘子,见凌幼瑶不愿多说,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在此时,场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第一场比赛已分出胜负。 只见身着银白骑装的蔡馥雅利落翻身下马,满面春风捧着头彩的同心佩在人前晃了一圈,最后才笑着来到蔡夫人面前。 “嫂嫂你看!我就说我一定能拔得头筹!” 蔡馥雅笑容灿烂,眼眸里盈满璀璨星光,整个人容光焕发,光辉四溢。 凌幼瑶见了,也不禁被她的笑容感染。 蔡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没规矩,王妃还在这呢。” 蔡馥雅后知后觉,注意到正含笑望着自己的凌幼瑶,嘴角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微微福身:“臣女见过王妃。” “蔡姑娘快请起,”凌幼瑶笑笑,“方才见蔡姑娘在场上英姿,便觉英气凌云,如今再看,又多了几分书卷气,可见首辅大人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养出这样水灵的人儿来。” 蔡馥雪见她眼神澄澈,没有丝毫虚假客套之意,也放下了防备。 “王妃谬赞了,祖父平日里可是最看不惯我骑马打球,今儿见着您,才知道何为知己难遇。” 听罢,蔡夫人笑骂道:“你这丫头,不过才见了王妃一次,便开始攀起知己了,让旁人听了去,可小心他们在后头编排你!” 蔡馥雅下巴微微扬起,道:“他们舌头长,便叫他们说去,索性我不听就是了。” “你......”蔡夫人又气又好笑。 凌幼瑶被这姑嫂两人逗笑了,京中贵女大多被教养得拘谨柔顺,像蔡馥雅这般豪迈大气的闺阁女子,很是少见。 蔡家于先帝有恩,蔡沅又是当朝首辅,陛下恩师,没想到在这样恪守礼教的蔡家,还能养出一朵别样的花。 蔡馥雅收起同心佩,抬眸看向凌幼瑶道:“王妃可会骑马?” 凌幼瑶摇头。 “不会没关系,我教您。”说罢,她爽快起身,作势要去拉凌幼瑶。 蔡夫人一把拽住她,低声警告道:“你可别胡来,王妃金尊玉贵,岂能跟着你上蹿下跳?” 凌幼瑶是个好相处的,但不代表傅明诀也是个好相处的,这要是把人磕着碰着了,指不定景王就提着刀来了! 蔡馥雅动作一顿,而后上下打量了一圈凌幼瑶,喃喃道:“确实有些娇弱......” “不过,王妃不用担心,我定会在旁边好好看着您的!” 蔡夫人听到她这话,简直要晕过去,娘诶,她这小姑子听话怎么就只听字面意思呢!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黝黑的眼里逐渐凝聚起一抹光。 一旁的银朱见此,无奈叹息:得了,王妃碰见蔡大姑娘,算是“臭味相投”了! 紫兰抿着唇憋笑。 最后,蔡夫人劝不住,也不敢劝,对蔡馥雅千叮咛万嘱咐后,才任由着凌幼瑶和蔡馥雅走了。 浮台山每年供皇家狩猎,马场里喂养了不少马,大多都是关外来的,考虑到凌幼瑶是初学,蔡馥雅便给她挑了匹温顺的小马驹。 蔡馥雅一边牵着马出来,一边与凌幼瑶道:“这里人多,我们去后边练吧?” “好。”凌幼瑶没什么意见。 两人找了一块空地,离人群不远,往左手边望去,便是围场深林,而围场外,正有两名女子牵着马站在那处。 第一百零三章 刺眼 从蔡馥雅牵着马过来时,苏凌汐便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凌幼瑶会与蔡馥雅走到一起。 凌泠正苦恼着该如何上马,见她一直望着那边不动,当即有些不悦:“你若不想教,便算了,我自己也可以学。” 苏凌汐闻言,心里蹿腾起一股怒火,想到还有正事,咬咬牙,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随之换上一副笑容。 “阿泠,我不过是见到王妃与蔡大姑娘在一处,有些好奇罢了,你可真是误会我了。” “凌幼瑶也来了?” 凌泠眉头一蹙,往她身后看去,见到远处那道绯色娇丽的身影时,眸光陡然阴沉下来。 “真是晦气!走哪儿都能碰见她!” 苏凌汐柔声安慰道:“好了,浮台山只有这么大,女眷们又不会往围场里去,碰面自然是难免的,你若不想过去,我们就在这里练便好了。” 凌泠哼了哼,没有反驳,算是同意了。 等她学会了骑马,得了陛下青睐,届时再好好挫一挫凌幼瑶的威风! 苏凌汐心中不屑,不过是占了个凌姓罢了,还当真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凌家小姐了?若不是看在凌泠恨透了凌幼瑶的份上,这种人,多看一眼,她都嫌脏! 两人心思各异,暗怀鬼胎。 这边的凌幼瑶远远看了她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自从与凌泠彻底撕破脸皮后,她也懒得再去想这些事,至于凌泠昨晚说的话...... “原来苏凌汐也在啊。”蔡馥雅突然插话进来,打断了凌幼瑶的思绪。 “蔡姑娘也与苏姑娘相熟吗?” “认识,但不熟。”提及苏凌汐时,蔡馥雅脸上的笑意褪去几分,看模样是与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见凌幼瑶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蔡馥雅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当做一件寻常事,与她说了。 “苏凌汐是誉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有太后娘娘撑腰,自恃清高,向来看不上其他人,但凡是与她交好的,最后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凌幼瑶问:“此话何意?” 蔡馥雅扬了扬眉梢,道:“倘若不是发生那件事,我也以为她是个好的。” 京城的贵女们都好争一个头名,而苏凌汐向来最是热衷于追求这些虚名,不管用何种手段,都要夺得魁首。 蔡馥雅给凌幼瑶牵着马,一边与她说道:“前年春猎,我与苏凌汐同场赛马,原以为只是女儿们之间的玩闹,却不想苏凌汐竟是当了真。” 凌幼瑶深知苏凌汐的性子,既是要比,自然便是要赢。 苏凌汐知道蔡馥雅的骑术在自己之上,想要胜过她,便只有暗中做手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我骑的那匹马上被人动手脚......”蔡馥雅话说了一半,但这背后动手之人却是不言而喻。 “后来没有追究吗?” 蔡家在京中地位非凡,长女遭人算计,险些残废,蔡家居然无动于衷? 凌幼瑶无法理解。 蔡馥雅扯了扯嘴角,语气显得有些无力:“即便所有人知道又如何?一旦牵扯到家族之间,就会生出许多顾虑。” 纵然她祖父是帝师,可终究只是臣子,比起真正的皇亲国戚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在外人眼里,这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苏凌汐还是众人眼中端庄大方的誉国公府千金。 凌幼瑶沉默地看着她,眼里含着一分忧思,京城之中的暗流远比她想像得要汹涌。 蔡馥雅倒是看得开,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道:“王妃您别放在心上,我与您说这些也是想让你提防着苏凌汐。” 边说着,她回头看了眼骑着马在原地晃悠的凌泠,“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姑娘好像是先前与您一同来参加寿宴的吧?” “嗯,”凌幼瑶道,“她是我堂叔的女儿,前不久才来的京城。” “那您可要小心点,能跟苏凌汐走到一起的人,不是蔫坏儿,就是蠢笨如猪。” 凌幼瑶被她这般直白犀利的话惹笑了,“你这话要是被她听了去,估计脸都要气白了。” 蔡馥雅见她笑起来,自己也止不住笑意。 姑娘家之间的情谊建立得迅速,前提是她们要有一个同样讨厌的人,而在凌幼瑶与蔡馥雅之间,苏凌汐便是那个人。 苏凌汐老远听见她们的笑声,只觉分外刺耳,她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暖暖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却只感受到了秋风所带来的寒意。 苏凌汐遥遥望着远处嬉笑的人儿,一缕恶念由心底悄然而生,像斩不断的藤蔓,渐渐爬满她整颗心......缠绕、布满。 微凉的风吹起她的发丝,睁开眼便见凌泠已经骑着马开始跑了。 凌泠终于学会了骑马,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偏是这样,刺痛了苏凌汐的眼。 她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眼神冰冷,对身后的婢女道:“去把她叫回来,我有事要告诉她。” 婢女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将凌泠叫了回来。 ...... 此刻,已是日过中天,陛下带着傅明诀等人从围场狩猎出来,远远的,便瞧见有位姑娘站在大树下,兴致冲冲地朝另一边生涩骑着马的姑娘招手。 傅明诀背着弓箭,一眼便认出骑马的那人是凌幼瑶。 江流望着远处,呵呵笑道:“原来王妃不仅会翻墙,还会骑马,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是坐在马上走两步罢了,哪里叫会骑马?”傅明诀丝毫不给面子。 江流:“......”想在王爷面前说两句恭维话还真是难! 走在另一侧的季书禹也看到了凌幼瑶,不怕死地朝裴策使了个眼色,还贱兮兮地凑过去说:“涣之,你看那边。” 裴策白了他一眼,无语道:“是是是,我看见蔡家大小姐了。” “什么啊!”季书禹无趣地撇撇嘴,却偷偷红了耳尖,“我明明说的是......” 话还未说完,那边突然发出一声激烈的马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匹马像疯了似的横冲直撞,而它冲过去的方向,正是凌幼瑶所在之地...... 第一百零四章 落水 马突然受惊,吓得凌泠脸色惨白,只紧紧拽着缰绳,却怎么也无法制止失控的马。 “快、快停下!” 凌泠伏在马背上颠簸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她回头慌忙去寻找苏凌汐的身影,可原地哪还有人影? 她暗骂苏凌汐不靠谱,心中又急又怕,怕自己摔下马,磕在坚硬粗粝的砂石上,毁了容貌,也怕自己因此残废。 直到她看见正在湖边悠然骑着马儿溜圈的凌幼瑶时,所有的害怕全在此刻消散,转而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 就这样撞过去,让高高扬起的马蹄踩碎凌幼瑶的脸,毁了她...... 毁了她,这一切便是属于自己的了! 这个邪恶的想法不过只是一瞬,却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旦生根,便难以抹除。 凌泠这么想着,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为了不让自己摔下去,她紧紧抱着马脖子,却不再阻止发疯的马,而是目光恶毒地盯着凌幼瑶,誓要将她踩在马蹄之下! 在一旁的蔡馥雅注意力全在凌幼瑶身上,当她意识到那急速冲过来的马时,为时已晚。 “幼瑶,快躲开!” 今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教凌幼瑶骑马,所以她只牵了一匹马出来,而凌幼瑶与她相隔数丈,想要冲过去救人,几乎是不可能。 凌幼瑶远远听到蔡馥雅在叫她,抬头看去,却见凌泠面露凶光,骑着马迅速朝她奔来—— “去死吧!” 凌泠恶毒的诅咒伴随着尖锐刺耳的马鸣刺破凌幼瑶的耳膜,在这一瞬间,她忘了思考。 身下温顺的小马驹受到惊吓,连连往后退去,可凌泠却像是不死心,红着眼朝凌幼瑶扑去! 高高扬起的马蹄悬在凌幼瑶头顶,只要落下,便能将她踏碎! 蔡馥雅惊呼出声:“不!” 大树后的苏凌汐却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今日过后,世上再无另一个凌清微...... 凌幼瑶怔怔望着头顶巨大的黑影,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她是否会回到原来世界? 可惜没有如果。 刹那间,三支利箭从身侧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杀意,噗呲一声,没入烈马的脖子! 疯马吃痛,不由得倒向一边,小马驹同时受惊,猛地弹开,凌幼瑶一时不稳,直接被甩了出去。 凌泠也遭受猛烈颠簸,身子一轻,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被甩进湖里。 噗通—— 两人接连摔进湖里。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蔡馥雅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不顾一切,跳进了湖里。 随后,其他人也着急忙慌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救人。 “快,快!先救人!” “对了,赶紧去把孙太医请过来!” “是是是......” 蔡馥雅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显然是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怎么了,真被吓着了?” 回头一看,正见季书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蔡馥雅连忙将刚泛起的泪意憋了回去,瞪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听到这话,季书禹非但不恼,反而放松了下来,“还知道瞪我,看来是没事。” 蔡馥雅哼了声,不再搭理他,抬脚往湖边走去。 季书禹以为她要去救人,连忙拉住她:“你去做什么?景王都亲自下去捞人了,还需要你?” “我去看看不行吗?”蔡馥雅没好气地甩开他。 “行,当然行。”季书禹讪讪收回了手,没有再拦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刚到湖边,便看见侍卫将浑身湿透的凌泠捞了上来。 季书禹一看到人,就像受到什么惊吓般,猛地转过身去,嘴里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在场之人多数是男子,而凌泠此刻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衣衫,湿透了单衣贴在肌肤上,透出里面鹅黄的小衣,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蔡馥雅挑了挑眉,颇为玩味儿地打量着昏迷不醒的凌泠。 她记得凌泠今天明明是件绯色长裳,怎么落了回水,外衣就不见了? 答案显然是被人脱掉了。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被傅明诀抵在树上—— “这么不怕死,还敢往湖里爬?” 凌幼瑶垂着头,不敢正视眼前人,弱弱道:“我是被甩进去的......” 傅明诀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冷笑道:“别人没看见,本王可看见了,明明没有没有掉下去,自己还往里滚?” “凌幼瑶,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每次一唤她全名,凌幼瑶不由自主地便觉得自己比傅明诀矮了一截。 事实上,也不止矮了一截。 方才被甩下马,连着滚了几圈,刚好卡在湖边,幸好湖边土壤常年浸着水,摔了也不疼,本想起来,谁想脚下一滑,人直接跌进了湖里,紧接着凌泠也进来了。 想起她那淬了毒似的眼神,凌幼瑶几乎没过脑子,在冰凉的湖水里扑腾着就把凌泠衣服扒了,还狠狠在她腰上的嫩肉掐了两把。 凌泠不会水,大波大波的湖水往鼻子嘴里灌,折腾了一会儿,直接晕死过去了。 凌幼瑶出完气,一脚将她踢开,抱着她的衣服往岸边游,然后就被某只“水鬼”扯住了脚脖子。 “王爷,我还要长命百岁,如今才过及笄,又怎会觉得自己活太久......”这个回答略显苍白。 傅明诀冷哼一声:“按你这活法,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不就是他吗? 僵持了片刻后,凌幼瑶小心翼翼抬起头看着他,道:“王爷,我好冷,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两人刚从湖里上来,身上衣服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阳光虽然暖和,但稍稍吹一阵风来,还是冷的。 傅明诀盯着她微微发白的唇,眸光沉了沉,道:“若有下次,本王不介意亲自送你一程。” 凌幼瑶身子一颤,忙不迭应道:“明白明白。” 这厮心里果然还是想弄死她的! 傅明诀没她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若不狠狠吓唬她一番,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第一百零五章 怀疑 凌幼瑶和傅明诀回来时,凌泠已经被人带回了营帐,太医过来看了,只说人没事,就是呛了水,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傅明诀听后,嗤笑一声道:“她若是不想死,最好永远别醒过来。” 孙复知明白凌泠这回是触了傅明诀的底线,大抵是活不长了,便道:“王爷,下官验过那匹马的尸体,果然是被人下了药,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好好的马无端发狂,除了被下药一种可能,孙复知再想不到其他。 倘若是凌泠下的药,马发起狂来,便会像今天一样,将她自己也搭进去,如此自损八百之举实在是愚蠢。 那么,这下药之人又会是谁? 傅明诀自是知道其中道理,像凌泠这等贪生怕死之人是万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凌泠还有谁?” 江流接话道:“回王爷,还有蔡家大小姐,剩下的便是银朱和紫兰了。” 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说:“听闻凌泠今日一直与誉国公府的苏小姐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偏偏出事前,苏小姐却离开了。” 傅明诀垂眸思忖着,沉凝了片刻后,道:“去把苏凌汐带过来。” 江流一时顿住,犹豫着开口:“王爷,事情尚未明确,您私自问讯,只怕太后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 虽然苏凌汐可疑,但她背后有誉国公府,又有太后为她撑腰,轻易动不得。 傅明诀闻言,眸色冷了几分。 正在气氛冷凝时,大帐外传来了紫兰的声音:“王爷,蔡夫人带着蔡小姐和苏小姐过来了,说是来探望王妃的。” 孙复知皱了皱眉,与江流对视一眼:苏凌汐这时候还敢来? 江流默声摇头,也是疑惑。 而傅明诀眼里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中莫名显出几分愉悦:“让她们进去吧。” 蔡馥雅和苏凌汐同样有嫌疑,如今两人同时前来,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这两人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才敢过来? ——是不怕死,还是问心无愧,又或者是对自己信心十足? 毫无疑问,苏凌汐属于第三种。 当她见到面色苍白的凌幼瑶时,满怀担忧道:“臣女听闻王妃险些命丧马蹄,心中惊恐不已,如今见到王妃安然无恙,臣女这颗心总算是落下去了。” 说罢,像是松了口气似地拍了拍的胸口。 凌幼瑶见她这般,不得不佩服,这演技也是没谁了。 一旁的蔡馥雅看不下去了,将苏凌汐挤开,坐到凌幼瑶身边,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拉着你去骑马,也不会发生这些事,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 当时,那匹马朝着凌幼瑶冲过去时,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好在最后人没事,若是凌幼瑶出了什么意外,她只怕是要愧疚一辈子。 蔡夫人也凑上前来,内疚道:“说来臣妇也也有错,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臣妇当初就该拦着阿雅。” 一个二个围着凌幼瑶表达悔恨歉意,倒是把当事人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凌幼瑶拍拍蔡馥雅的肩膀,柔声说:“此事与你无关,骑马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再说了,当时骑着那匹疯马的人又不是你。” 这话看似无心,可落到苏凌汐耳朵里,却变了意味。 苏凌汐不动声色掩去眼底的阴鹜,拧着眉着接话道:“这么说来,此事臣女也有错。” 闻言,蔡馥雅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你确实有错。” 她声音虽小,但几人离得近,苏凌汐多少还是听到了,面色当即沉了几分。 蔡夫人暗暗掐了她一把,咬牙笑道:“再乱说话,小心祖父罚你跪祠堂。” 蔡馥雅像是没听懂似的,满腹疑惑道:“嫂嫂,我说什么了?方才好像只有苏小姐一人在说话吧?” 说着,转头看向苏凌汐:“苏小姐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苏凌汐听到这话,脸都气白了,早知当初就该让她摔成残废! 见此,凌幼瑶忍着笑意出来打圆场:“我只是受了点惊吓,现下已经缓过来了,你们不必担心,倒是堂姐此时还昏迷不醒,着实令我挂念。” 她故意说起凌泠,便是想看看苏凌汐会是何种表情。 凌泠眼中的恨意不假,却不能代表她真的能为了除掉凌幼瑶,从而狠下心来对自己下手。 这其中若没有苏凌汐手笔,凌幼瑶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可苏凌汐却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早早准备好了措辞,道:“王妃不必挂念,太医说阿泠并无大碍,休息两天便会好了。” “阿泠?”凌幼瑶注意到她对凌泠的称呼,笑了笑,“没想到堂姐与苏姑娘的感情这般好。” 好到能一边亲切地唤着“阿泠”,又能一边果断将她置入死地,这样的感情,怎么不算好呢? 苏凌汐笑容僵了僵:“我与阿泠感情虽好,但终归比不上您,毕竟你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心里却是恨不得凌泠去死,最好拉上凌幼瑶一起死。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若不是傅明诀及时出现,凌幼瑶现在早就成了一缕冤魂了,更别提凌泠了。 苏凌汐只恨这次自己失算,让凌幼瑶逃过一劫,但下一次,她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看过凌幼瑶后,蔡夫人起身拜别,苏凌汐也懒得再留下,最后只有蔡馥雅留了下来。 凌幼瑶心知她有事要与自己说,便将银朱她们打发下去了。 “现在可以说了。” 蔡馥雅坐在床边,面色沉重,开门见山道:“我怀疑这次也是苏凌汐搞的鬼。” 凌幼瑶唇瓣微弯起,黑白分明的眼里透着丝丝冷意,了然于心:“我知道。” 今日在场之人,除了苏凌汐对她恨之入骨以外,倒是还有个凌泠,可凌泠向来是个惜命的,又怎会使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她? “同样的手段使两回,她的心肠也忒黑了!”蔡馥雅愤然道,“这次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她。” 凌幼瑶却摇摇头:“她方才既能与你一同前来,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保证不会让人查到她头上,我们虽然怀疑她,却没有实质证据,就这样去闹,不但不会有结果,反而会惹来一身腥,倒不如静观其变。” 蔡馥雅冷静下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她做得再干净,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凌幼瑶“嗯”了一声,暗自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苏凌汐如此自信,那她这份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第一百零六章 不公 凌泠醒来时,已是黄昏。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淡淡的药味,身上疼的厉害,尤其是腰上那块地方。 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睛,想起被冰冷湖水包裹的窒息感,身子忍不住一颤,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阿泠,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苏凌汐轻柔的声音,凌泠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猛地坐起身来,死死瞪着她。 “你还有脸来见我?!” 她原本是在好好骑马的,可是却突然被苏凌汐叫了回去,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借口离开了。 起初,凌泠还搞不懂苏凌汐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温顺的马儿开始不受控制,横冲直撞时,她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苏凌汐阴谋! 她不仅想除掉凌幼瑶,还想除掉自己! 凌泠紧紧拽着被子,咬牙质问道:“是你让马发狂的,你想利用我帮你除掉凌幼瑶,是不是?” 苏凌汐先是一惊,不可置信道:“阿泠,你在说什么?我得知你遇险,吓得魂儿都要没了,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思想揣度我呢?” “恶毒?”凌泠目露鄙夷,“苏凌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到底还在装什么?” 她能大方承认她嫉妒凌幼瑶,想要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可苏凌汐却不能。 苏凌汐怔怔望着她,眼里浮上一抹失望,叹息道:“我想过你醒来后,可能会怪我将你一人留在那里,却唯独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怀疑是我害的你?” “阿泠,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她字字恳切,眼神澄明,仿佛真的是被冤枉一般。 凌泠听完,只是抿唇不语,眼里的怒气却消散了不少,但并不代表她已经相信了苏凌汐的话。 见状,苏凌汐拉过她冰凉的手,继续道:“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你?” 无冤无仇...... 凌泠垂下眼帘,比起凌幼瑶来说,她与苏凌汐确实没有什么仇怨,顶多只是看不惯苏凌汐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苏凌汐明白凌泠已经被自己说动,如今只需再添一把柴,便能将这场火彻底点燃。 “阿泠,你难道忘了你是如何摔进湖里,又是如何回来的吗?” 凌泠一愣。 虽然从小生活在江南,但她却不会水。落水之后,她只凭靠着求生的本能不断挣扎,可却被人拽住脚,拉着她往湖底去。 当时的凌泠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会淹死在湖里,拼命呼救,可她越是挣扎,越是无力。 渐渐的,意识开始慢慢模糊,她感觉有人在她眼前,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如今想来,湖里那人的身影像极了凌幼瑶。 一想到凌幼瑶,凌泠好像抓住整件事的关键,她激动地握住苏凌汐手,道:“是凌幼瑶!她想害我!” 听到这个回答,苏凌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她并没有安慰凌泠,反而还让她不要声张。 可凌泠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为何不许我说?凌幼瑶今日分明是想杀了我,你却帮着她隐瞒,我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苏凌汐心中不悦,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阿泠,不是我不帮你,只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你故意放纵疯马冲向凌幼瑶,想要害她。” “什么?!”凌泠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尖锐的刺耳。 苏凌汐道:“京城的贵人们向来是趋炎附势的,凌幼瑶是景王妃,他们自然不敢编排,便只能将你当做议论的对象。” 凌泠攥紧了十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滔天的恨意似要从眼里迸发出来。 她恨世道不公,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而她偏偏低人一等! 明明凌幼瑶才是恶人,而所有人却将她当做善人?他们都瞎了!瞎了! 苏凌汐瞥见凌泠眼底的恨意,唇边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随后,她犹豫不决道:“阿泠,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凌泠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什么事?” 苏凌汐抿了抿唇,才说:“我听他们说,你今天被救上来的时候,身上衣服都湿透了,甚至连里面的......也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在场的大多都是男子,像季书禹那等有教养自是不会多看,但也不乏存有私心的。 凌泠容貌顶多算清秀,但身段却是生得极好,那些人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她身上。 好在后来傅修昀让人拿刚猎得的兽皮给她裹上了,要是就这么回来,只怕凌泠的清誉是要毁于一旦了。 凌泠听完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声低吼道:“一定是凌幼瑶,是她故意脱了我外衣,想让我名声尽毁!” 见她这般,苏凌汐勾了勾唇,看向她的眼神既嘲讽又悲悯。 既然要恨,便要恨得彻底,一个人只有在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时,才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而凌泠又会做出些什么? 苏凌汐有些期待。 ...... 暮色的天空缓缓垂下,将整片浮台山笼罩,大帐外烧起熊熊篝火,两侧摆着众人今日入围场狩猎的成果。 晚上的秋狩宴只有男子参加,女眷们则待在自己的营帐内。 蔡馥雅一直陪着凌幼瑶,直到蔡夫人派人来催了几次,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银朱端着刚煨好的药进来,与凌幼瑶说道:“奴婢看蔡大姑娘是真心对您好的,从您回来开始便一直守在这儿,今儿您出事的时候,也是奋不顾身冲了上去,比起堂姑娘......” 提到凌泠,银朱忽而停了下来。 凌幼瑶正捏着鼻子喝药,见她突然沉默,便问:“怎么了?” 银朱从盒子里拿了块糖给她,闷声道:“奴婢只是觉得人心难测,与您不过一面之缘的蔡小姐尚能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而堂姑娘与您是同宗,却能下这般狠手......” 凌幼瑶无所谓地笑了笑:“人心隔肚皮,况且爹爹与淮州多年未来往,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又岂是我们知道的?” “您能这么想就好。”银朱见她看得开,也不再多说,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 瞥见放在桌上的那枚玉佩时,她不禁多问了一句:“王妃,您何时多了这样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看上去价值不菲,只是因为年岁太久,边缘有些磨损。 凌幼瑶随手将玉佩拿起来,递给她道:“这是从堂姐衣服里掉出来的,你回头寻个机会,还给她吧。” 银朱接过玉佩收好,才退了下去。 第一百零七章 暗涌 外边的宴会正是热闹,众人喝酒吃肉,酣畅淋漓,丝毫没有受到白天那场意外的影响。 傅明诀无心喝酒,早早离了席。 上首的傅修昀见了,不动声色朝身旁的李总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随即弯着腰下去了。 夜色深沉,清清冷冷的月光透过灰白的云层洒在石子小路上,傅明诀罩了一件黑色的大氅独自往马厩那边走去。 今日马突然发狂,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傅修昀还是下旨要求彻查此事。 毕竟,秋狩还未结束,眼下只是一匹马出事,可马场里还有上百匹马,若不查明原因,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 傅明诀来时,孙复知正与另外几名御医在检查马儿每日所吃的草料。 孙复知老远瞧见他来了,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寻了个借口出来。 “王爷,您来了。” “嗯,”傅明诀的视线越过他,落到他身后那堆草料上,“可有查出些什么?” “是查出了些东西......”孙复知神情变得沉重起来,道:“下官在草料里发现了蝶甘草,这种草外形与大叶草相似,常有牧民将其误认,当做草料喂马。” “蝶甘草虽无剧毒,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服下之后,都会出现短暂的眩晕无力。若是用量过多,便会产生幻觉、抽搐、躁动不安等症状。” 他所说的这些,全与白天发疯那匹马症状相符合。 可其中却有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 马场里的马少说也有五百,如果苏凌汐是下药之人,她只是想对付凌幼瑶,又何必大费周章在草料里动手脚?这样不仅麻烦,还容易引人注目。 傅明诀沉思了片刻后,问:“蝶甘草一般长在什么地方?” “蝶甘草喜阳畏阴湿,多见于北境草原,由于百姓们常把它与大叶草弄混,便想了个法子将它彻底铲除掉了,如今关内已经基本看不到蝶甘草了,大概也只有关外才......” 说到此处,孙复知猛然惊醒,错愕地看向傅明诀,而对方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 “王爷,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傅明诀淡然道:“比你早一点。” 从前随军征战平复鞑靼时,也发生过战马因误食蝶甘草而生病一事,幸好吃下去的不多,也并未影响大局。 他原本是怀疑苏凌汐的,可如今看来,苏凌汐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背后真凶,另有其人。 孙复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王爷,如果此事属实,那您就更要小心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蝶甘草极有可能是从关外带进来的,由浮台围场向北行五百里,出了山门关便是北狄的境地。自从鞑靼退出草原霸主的争斗后,北面几乎成了北狄的天下。 这些年,大兖虽与北狄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北狄首领却默许子民骚扰大兖边境村庄,似有南下之意。 靖安王常年携兵驻守凉州,一方面是为了守卫边境安宁,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北狄心生怯意,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就现在看来,对方既能在草料里下手,想必来头不简单,说不定现在那人便藏在围场之中。 其中关系利害,傅明诀心中有数,“本王知道,你先回去吧。” 孙复知深深看了他一眼,憋在心里的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傅明诀看出他的心思,拢着大袖回身,道:“暂时还没有她的下落,若有消息,本王会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孙复知并没有太大反应,只道了句谢,垂首恭送傅明诀离开。 傅明诀离开后,一直藏在暗处的那名小太监也猫着腰回了营帐。 大帐内,灯火通明,傅修昀换了身干净的便服,坐在书桌后看折子,边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陛下,景王去了趟马厩,只与孙太医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傅修昀没有抬头,随口问了句:“他们都说什么了?” 小太监伏在地上摇头“奴才不敢离太近,没听清他们说话,不过看样子,景王应当是去问疯马伤人一事的。” “他对此事倒是上心。”傅修昀不以为意道。 今日之事,说到底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这些手段,他从小看到大,早已司空见惯。 李总管笑着接话道:“毕竟受惊吓的是景王妃,景王关心此事,也是理所应当。” “不是还有个凌泠吗?” “凌姑娘虽然也落了水,但她只是个外人,又哪里值得王爷亲自关心?” 傅修昀闻言,目光一顿,忽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若她不是外人呢?” 李总管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陛下对此有何看法?” “你可还记得是谁将凌泠带上京城的?” “如果奴才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定国侯世子,沈朝。” “是啊,”傅修昀笑了笑,“能让沈序淮亲自出面接回京的人又怎会是个简单的?朕派人查过凌泠的背景,然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李总管面带疑惑看向他:“不知陛下查到什么了?” “一只流落民间的凤凰。” 傅修昀语气中透露着丝丝嘲讽,如此荒诞离奇之言,除了常氏那等无知的妇人,又有谁会信? 但也正是这荒谬的命格让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一个夺回玄羽卫最合适理由...... 夜晚的风穿过缝隙钻进营帐内,吹得烛火一阵晃动,傅修昀收起折子,吩咐道:“明日朕要亲自下场,让卫岫准备好。” 李总管垂头应是。 他顿了顿,随后又问:“靖安王何时才会到?” “靖安王昨日午时已于从凉州出发,约莫明日申时便能到达浮台山。” 傅修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李总管敛起笑意,轻手轻脚退出了营帐。 帐外夜色暗涌,四周又起了薄雾,空中那轮冷月也渐渐隐于云层之后,浮台山彻底浸于黑暗。 风吹的林间树影婆娑作响,转瞬之间,道道黑影无声闪过,他们不留痕迹,像黑夜里穿行的鬼魅,来无影,去无踪。 直至山的另一侧,方能看见燃起的火光。 ...... 第一百零八章 纳妾 昨日发生过那样一场风波后,不少夫人都想着来探望凌幼瑶,表面为关心,实则为巴结。 不过,除了蔡馥雅外,其他人都被凌幼瑶拒之门外,就连带着珍贵补品前来罗婕妤也吃了个闭门羹。 罗婕妤暗暗跺了跺脚,憋着一肚子火,气冲冲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边得到消息的金美人冷哼了声,道:“她倒是会见缝插针,讨好景王妃有什么用?有本事她让太后娘娘甘心叫她一句儿媳啊。” 在一旁伺候的嬷嬷听了这话,劝道:“主子,您可切莫大意,陛下先前虽有意打压景王,但如今还不是照样儿走哪都带着他。” “何况,景王妃与皇后娘娘交好,您多在她面前露露脸,总是好的。” 金美人细细想来,觉得此言有理,倘若她将来诞下皇子,虽争不过太子,但总归能多一层保障。 至于罗婕妤那个没脑子的东西,从前在闺中便争不过她,如今到了宫里还想与她争?简直是痴人说梦。 “去挑几样贵重物件来,咱们也去看看景王妃。”金美人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 可她那贴身嬷嬷却说:“主子莫急,咱们这样去,想必会和罗婕妤是一个结果。” 金美人皱了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您想啊,景王妃之所以会遭此横祸,全是因为谁?” 还能是因为谁? ——凌泠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泠那眼神似要将凌幼瑶吞了似的,加上凌泠先前死皮赖脸住进景王府,已让许多夫人小姐心生鄙夷,背后说的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昨儿闹出这么一场,不正是凌泠想谋害景王妃,然后鸠占鹊巢吗? 金美人心领神会,对嬷嬷说:“你去请凌姑娘过来,就说我想请她喝杯茶。” 嬷嬷得了令,当即掀开帘子出去了。 凌幼瑶不想承别人的情,但总挡不住有人非要向她示好。 在床上窝了一上午,连午膳都是银朱送进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伤得多重。 蔡馥雅边啃着果子,边道:“这些夫人还真是有精神,个个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换做是我,我就在门前栓条狗,量她们也不敢再来。” 凌幼瑶被她的话逗笑了,“我若真放条狗在外面,那便是我的不对了。” “你有什么不对的?”蔡馥雅纠正道,“病人本就该静养,她们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闹上门来,你没治她们的罪,她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说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副虔诚求佛的模样。 凌幼瑶噗呲一笑,揶揄道:“你说到底是谁给你取了个雅字?这与你的性子可一点也不符合。”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蔡馥雅却认真解释了起来:“是我小姑姑取的,她认为女子该高雅美好,同时也要行得文人的风雅、正直。” 闻言,凌幼瑶不禁好奇起来,她记得蔡家只有是三个儿子,并未有女儿。 蔡馥雅察觉到她的目光,旋即道:“我小姑姑已经去世很久了,你自然是不知道她的。” 见她不愿多说,凌幼瑶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傅明诀回来,蔡馥雅才离开了。 傅明诀淡淡扫了凌幼一眼,随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慢条斯理,忽然想到什么,唇边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见他这样,凌幼瑶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正想着说点什么,傅明诀先开口了。 “你上次问本王会不会纳妾是吗?” 凌幼瑶:?? 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傅明诀低笑一声,单手撑在桌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茶杯,慵懒随意,却让人心生畏惧。 “从前倒是有不少人给本王送过美人,可她们都太弱,戏还未开场,便被吓晕了......胆子这么小,怎配入王府?” 最后这句话是在问凌幼瑶。 傅明诀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美人最后的下场的是什么。 可事情的关键是——究竟是谁又要往王府里塞人? 凌幼瑶缓慢地挪动步子朝他靠近,弱弱出声:“王爷,今天发生什么了?” “想知道?”傅明诀挑眉看向她,“你过来,本王便告诉你。” 凌幼瑶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在他对面坐下,突然被一股力给扯了过去。 “坐那么远,怎么听得见?”傅明诀搂着她的腰,含笑的眼里藏着一丝别样的情愫。 似乎是已经习惯他这样,凌幼瑶不乱动了,也不敢动。 傅明诀很满意她现在这样,轻柔地抚过她乌黑的鬓发,道:“你可知此次秋狩,陛下为何会让凌泠随行前来?” 这件事,凌幼瑶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她只以为是苏凌汐将凌泠带来,却不像这里头,竟是陛下默许的。 傅明诀又问:“那你可知凌泠的命格与众不同?” 凌幼瑶点点头,若不是因为天生凤凰命,凌泠又怎会上京?可她认为,这等玄学之言,多半是为了哄常氏开心罢了,岂能当真? 傅明诀知道她也不信,便道:“你不信,可是有人信了,甚至还想拿此事来做文章。” “谁信了?” 傅明诀冷冷一笑,薄唇里只吐出两个字:“陛下。” 凌幼瑶一愣,联想他先前所说的纳妾,顿时反应过来:“陛下想将凌泠许给你?” “这么大反应作甚?”傅明诀笑了笑,眼里的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本王又没答应。” “可你也没拒绝,是吗?” “......” 傅明诀一时语塞,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反思自己在她面前藏不住事。 看他这模样,凌幼瑶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明明知晓他不会让凌泠进王府,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傅明诀向来不喜欢解释什么,可看到凌幼瑶如此,他总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本王确实没有拒绝,但本王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凌幼瑶稍稍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心中却是有所动容,嘴硬道:“倘若陛下回头再提起怎么办?” “不会,”傅明诀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这件事,今晚便会解决。” 他承认,在某些方面,他与傅修昀确实有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同样不会给对方留退路......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 知道傅修昀有意将凌泠许给傅明诀做妾后,萦绕在凌幼瑶眉间的阴云便没有消散过。 从前,她只当凌泠是空气,还能笑着与她说两句话,如今再看,就像心里突然冒出块疙瘩似的,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凌幼瑶烦闷地挪开视线,恰好看见苏凌汐正微笑与邻桌一位姑娘说话。 哦,这块疙瘩还不止一个。 于是,凌幼瑶心中更加烦闷了...... 傅明诀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下意识蹙了蹙眉,什么也没有说。 刚与大臣说完话的傅修昀一回眸,便看见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眼里的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 “子凛,前两日还见你与王妃柔情蜜意,怎么今日就闹矛盾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来,眼里透着好奇的光。 傅明诀面色如常,风轻云淡道:“陛下误会了,并无此事。” “可朕瞧着王妃好像并非如此?” 被点到名的凌幼瑶身子一僵,牵强地笑了笑:“陛下说笑了,妾身只是昨儿落了水,还未好全,有些提不上劲儿罢了。” 傅修昀闻言,神色忽而变得认真,也表示理解,道:“昨日之事确实危险,好在是掉进湖里,若是摔到平地上,只怕是要躺上一年半载了。” 这话说得轻松,可落进凌幼瑶耳里,她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随后,只听傅修昀又说:“对了,昨日落水的另一位姑娘如何了?” 另一位姑娘—— 众人蹙着眉,神色各异地挪动目光,寻找了一圈,最终落到了角落里的凌泠身上。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凌泠莫名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些欣喜,紧张不必说,欣喜自然是因为天子还记得她。 她理了理衣裙站起身,作温柔淑女状,嗓音柔柔:“民女参见陛下。” 见此,夫人小姐们纷纷对凌泠嗤之以鼻,在她们心中,凌泠早就成了那等心思歹毒,品行不端的女子,如今再见她这般,心中更是厌恶。 苏凌汐对此倒没有什么表现,可坐在傅修昀身边的金美人却坐不住了。 白日里才敲打过凌泠,本想让她安守本心,不该想的东西别想,谁想晚上她竟然在陛下面前卖弄风骚?! 凌泠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金美人充满恨意的目光,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傅修昀眼角含笑,看向凌泠道:“朕记得你,你与景王妃是同宗姊妹。” 凌泠受宠若惊道:“是,没想到陛下还记得。” 还? 众人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异样之处,凌泠为何要用“还”这个字眼?难道陛下以前见过凌泠? 凌幼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傅修昀在这时提及她与凌泠的关系,究竟有何用意? 随后便听傅修昀道:“朕自然是记得,你父亲是为官多年,清廉奉公,被贬一事,朕现在想起确实是有许多漏洞,想你父亲也算是安分克己一生,走到今日,也算是可惜了......” 走到今日,还不是您一手促成的? 朝臣们暗自腹诽,当初流放凌安年可是陛下的意思,如今见到凌泠,非但没有斥责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反而还感慨起当日之事来了? 众人满怀疑惑看着傅修昀,想看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傅修昀对凌泠道:“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寄人篱下不说,昨日还险些丢了性命。” 这番话简直是说到凌泠心里去了,她红着眼眶道:“多谢陛下关心。” “女子四处飘零总归不妥帖,既然没了父母的庇护,便要寻个可靠的郎君,交付一生才是。” 听到这话,众人总算明白了,陛下今日为何会说这么多话了—— 原来是想给凌泠寻了一门亲事啊。 可谁家公子会娶一个罪臣之女,而且是一个声名狼藉、品德败坏的女子? 众人面面相觑,自家有儿子的或者还未婚配的公子,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脸上就差没写“我不娶”三个大字了。 凌幼瑶虽然早知道了此事,但此时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苏凌汐不咸不淡的,下意识将傅明诀排除掉了,既是陛下赐婚,总不能让人家做妾吧? 就算要做妾,那也只能是贵妾,又或者将她纳入宫...... 金美人便是最后这一种想法。 她恨恨盯着凌泠,脸上温柔的笑容怎么也端不住。 唯有作为当事人的凌泠,此时还未缓过神来,陛下这意思是要替她寻了一门婚事吗? 傅修昀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她:“朕记得你先前住在景王府,与景王妃又是堂姊妹,子凛的性子虽冷,但待人确实极好的。” “若将你许给别人,朕还不放心,但对子凛,朕却是放心的。” 凌泠愣住了。 不仅是她,在场所有人在听到这番话后,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苏凌汐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要让凌泠嫁进景王府? 苏凌汐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想冲上去将凌泠撕碎,她决不允许凌泠这种低贱的货色嫁进王府! 傅修昀像是没有看见众人的表情,随而看向傅明诀,笑道:“你从前未成婚,朕也不敢往你府上塞人,如今你既娶了妻,身边多一个人陪也好,她与王妃又是堂姊妹,细说起来,你们本就是一家人。” 这话简直恶心! 凌幼瑶心里将傅修昀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不悲不喜,眉眼低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傅修昀也没打算问凌幼瑶意见,直接发话:“凌泠好歹是景王妃的堂姐,这位分自然不能太低了......子凛,你可明白?” 这话是非要将凌泠塞给傅明诀了,还特意提醒了位分不能太低,陛下这是明摆着在打凌幼瑶的脸。 想着,众人默默看向凌幼瑶,而她并未显出任何异样。 傅明诀一如往常,淡然起身,拱手谢恩:“臣遵旨。” 遵旨......他竟然答应了? 苏凌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胸腔中涌起的酸涩堵住她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从前,他愿意等凌幼瑶四年,也不愿娶她;如今,他愿意遵陛下旨意纳凌泠为妾,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只因为她不是凌家女吗? 第一百一十章 三环(一) 相比较苏凌汐的反应激烈,凌幼瑶显得淡定多了,傅明诀既然提前与她说了,便是早做好了万全准备。 凌泠先前险些死在傅明诀手里,却还是想要嫁进王府,明知是虎穴,却还是心甘情愿往里跳。 凌幼瑶看着满脸欣喜的凌泠,只觉得可悲。 为人棋子,尚不自知。 可凌泠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得晕头转向,仿佛这一切就像在做梦。 那日被赶出王府,遭众人群嘲,如今却能得陛下赐婚风光嫁进王府,就算现在不能做景王妃又如何?将来她一定会将凌幼瑶踩在脚下。 她这副模样落进苏凌汐眼里格外刺眼,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毁了她!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苏凌汐的异常,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傅明诀身上。 这些年景王对于送上门的女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怎的今日又会答应了陛下的要求?要知道,依傅明诀的性子,他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陛下和太后也不能逼他做。 今日此举,莫非是另有深意? 傅修昀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印象中的子凛可不会这般听话,但话已说出口,又岂能改变? “好,既然你也答应了,那等回京便将此事办了吧。” 一锤定音,几乎没有给人反悔的机会,而傅明诀也不打算反悔,微微颔首,领了旨意,却在垂首的瞬间,嘴角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 他也曾犹豫过,可在陛下选择当众赐婚来逼迫他就范时,他心中最后那一点顾虑也消散了。 既不打算留退路,那他也不必再顾及手足之谊。 在傅明诀答应的那一刻,傅修昀莫名觉得眼皮一跳,他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还未来记得深想,大营外突然走进来一名小太监,不知在李总管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听闻,神色一变,转身禀报给了傅修昀。 傅修昀闻言,剑眉一皱,低声吩咐道:“请他去帐内候着,朕随后便来。” 李总管得了令,匆匆下去了。 席间的众人一脸懵,这是谁来了,值得陛下这么重视? 傅修昀没解释,随意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凌幼瑶察觉到不对,本想去问傅明诀,但看到满怀春色朝这边走过来的凌泠,顿时没了兴趣。 傅明诀瞥见她怪异的眼神,正想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声—— “王爷,我有几句话想跟......” 没等她说完,傅明诀直接冷声打断了她:“滚。” 凌泠满是笑意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不知该做何反应,方才傅明诀还答应了要娶她进门,怎么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傅明诀眼里遍布寒意,毫不掩饰对凌泠的厌恶。 若不是留她还有用,早在京城时,她就该成一具尸体了。 许多人都还没走,见到这幕,眼里流露出几分轻蔑,心里暗暗啐了凌泠两口,就算是陛下赐婚,那也只是个妾! 正牌的景王妃还在那儿,居然这般不要脸的凑上去,真是恬不知耻。 凌泠感受到背后讥讽嘲笑的目光,只觉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挣回来的脸面,全在这一刻被傅明诀击碎。她下意识去看凌幼瑶,想看看她是否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凌幼瑶只是侧身对着她,望着远处,连正眼都从未给过她。 凌泠攥紧了拳,脸色白了又白,最终还是迅速逃离了这个压抑的地方。 她这一走,其他人也没了留在这里的心思,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营帐。今天看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戏,足以让他们回味半天了。 凌幼瑶也没多留,随即离开了。 在所有人都走后,留在原地的苏凌汐才恨恨收回目光,眼里闪一丝似有若无的狠厉。 身后的婢女见她这样,大气不敢出,强忍着惧意伸手去扶她起身,道:“姑娘,我们也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可不行,”苏凌汐冷笑着起身,腰间环佩叮当,“她想回京待嫁,除非我死......” 她当初阻止不了凌幼瑶嫁入景王府,难道今日还不能阻止凌泠入王府为妾吗? 天空的暮色缓缓垂下,四野一片昏暗,惨淡的月光映照在层层叠叠的树林间,偶有夜风拂过,发出飒飒声响,似野兽粗哑的喘息,又似鬼魅的低笑。 这一夜,注定不宁静。 ...... 凌幼瑶回到营帐后,一言不发抓起正在啃萝卜的兔子,抱在怀里,好好揉了一顿。 银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柔声劝慰道:“王妃,您别难过,此事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我为何要难过?”凌幼瑶不解地看向她。 “可是您方才不是......”被这么一问,银朱自己也不确定了,王妃现在的心思可越来越难猜了。 凌幼瑶道:“哥哥早就说了,凌泠命格不凡,乃是天降凤凰,可这天下,除了皇后娘娘配以凤凰相称,还有谁能配得上?” 银朱若有所思道:“那堂姑娘岂不是有做皇后的......” 话刚说出口,她猛地捂住嘴,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瞪大了眼睛看着凌幼瑶。 凌幼瑶和她想到了同一处,笑着点了点头:“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银朱警惕地看了眼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陛下又为何要将堂姑娘许给王爷?” 越是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心中的疑虑便越多。 皇后娘娘如今有孕在身,突然冒出个拥有凤凰命格的凌泠,这说明了什么? ——中宫将亡或天下易主。 傅修昀向来多疑,这两种结果,不论哪样对于他来说都是大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前有傅明诀这根刺扎在眼里,后有北狄与其他诸国虎视眈眈,身为天子的傅修昀又岂会放任不管?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两全之计,既可除掉凌泠,又可重创傅明诀...... 凌幼瑶清澈的眼眸里浮上一层凉意,含笑道:“陛下这是想利用凌泠的凤凰命格,污蔑傅明诀意图不轨,甚至蓄意......谋反。”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让人脚底莫名腾起一股寒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环(二) 傅修昀看似宽德仁厚,其实则与傅明诀一样,只不过一个的狠厉冷酷是表露在外,而另一个则是掩藏于心。 二者虽相安无事多年,但人的野心总是会增长的,何况那人是统领天下的天子。 银朱听完这番话后,心惊不已,喃喃道:“可这门婚事分明是陛下竭力促成的,又怎能怪王爷呢?” 凌幼瑶垂眸轻抚着怀中的兔子,只说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陛下若决意置傅明诀于死地,便一定会做成,就像最后的结局一样......傅明诀被逼谋反,最后却带着不甘与绝望于皇城自尽。 傅明诀宁可自戕,也不愿沦为阶下囚,更不愿死在傅修昀手中。 他有他的执着,亦有他的苦衷。 如今已是秋天,过了今年,距离傅明诀起兵谋反的日子便只剩四年了,四年时间,她又能做些什么? 凌幼瑶不敢再往后想。 见她沉默,银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倘若真的走到那一天,不仅是景王府,连带着凌家都会一同遭殃。 这边,后一步回来的傅明诀一进来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走过去,二话不说将凌幼瑶怀里的兔子拎了起来,扔回笼子里。 凌幼瑶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了片刻,随后才抬头看向他:“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对方淡淡回了句:“不做什么,带你去看戏。” “看戏?”凌幼瑶一脸疑惑。 “嗯,”傅明诀没解释太多,取下披风给她穿上,“晚上风大,多穿点。” 凌幼瑶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整得一头雾水,这是要去哪里看戏,又是要去看谁演的戏? 带着这个疑问,两人避开巡逻侍卫,一路到了另一边女眷们所居住的营帐才停下来。 此刻已过亥时,外面没什么人,大部分的守卫都集中在陛下的营帐附近,这里倒是没什么人过来,也正巧给了两人看戏的机会。 凌幼瑶站在傅明诀身后,微微往前探出半个身子,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辰,夫人小姐们一般都已经歇息了,只有一两处大帐还亮着光。 傅明诀握着她的手,不愿多透露半点:“再等一会儿,便能看见人了。” 闻言,凌幼瑶不再多问,只静静观察着周围。 没过多久,只见前方黑暗中走出一人,虽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便知是女子。 她动作谨慎,外面停留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才悄悄掀开帘帐进了其中一出营帐。 待人进去后,凌幼瑶才惊讶地看向傅明诀,“你早知道苏凌汐会来?” 如果她没记错,方才苏凌汐进去的地方,是凌泠的营帐。 傅明诀嘴角噙着笑,只道:“苏凌汐与凌泠交好,两人深夜相聚,也不是什么怪事。” 凌幼瑶不信他这话,傅明诀不知道苏凌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却是知道的。 今夜,陛下当着众人的面将凌泠许配给傅明诀,必是惹急了苏凌汐。 苏凌汐做梦都想嫁给傅明诀,而凌泠却轻而易举完成了她一直都想做事,她又岂能不恨? 只怕凌泠今夜是凶多吉少...... 事实证明,凌幼瑶猜的不错。 凌泠见到苏凌汐时,先是一愣,随即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笑着挽过她手,道:“汐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苏凌汐不动声色掩去眼底的恨意,随着她坐下,“你真想好了要嫁入王府做妾?” 她刻意强调了“做妾”两个字,为的就是提醒凌泠,就算嫁进王府,也只是个妾室,还是要被凌幼瑶压一头。 可凌泠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只笑着说道:“这是陛下旨意,我违抗不得。” 听到这话,苏凌汐眸色又沉了几分,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也不便再劝你,只是你要想清楚了,凌幼瑶才是景王妃,而你只是个妾......” 她反反复复提及“妾”这个字眼,凌泠面露不悦,当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妾又如何?陛下可是说了,我是凌幼瑶的堂姐,位分不能太低,说不定王爷就封我做了侧妃呢!” 侧妃......真是痴心妄想! 苏凌汐心中冷笑,再抑制不住滔天的恨意,扬起手便甩了凌泠一个巴掌。 “啊!”凌泠惊呼一声,捂着脸惊愕地瞪着她,“你敢打我?” 苏凌汐理了理衣裳,站起身,讥嘲道:“一个低贱的罪臣之女,难道我还打不得了?” “我就知道你平时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凌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恨,这辈子她就没被人打过脸! 大概是得知了凌泠将嫁入王府后,苏凌汐也懒得再装出一副温婉亲切的模样。 “是又如何?面对你这种人,我能对你微笑以待,已是对你莫大的恩赐,可你却不知好歹,竟敢肖想王爷?!凌泠,你好大的胆子!” 凌泠被她眼里的杀意吓住,忽而想起上次在她眼里看到的倾慕之情,眼里突然浮上一层笑意。 “难怪你一直未嫁,原来也是想嫁给王爷啊。” 原以为苏凌汐只是心高气傲,看不上京中其他世家子弟,却不想是想嫁的人已经娶妻,而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心爱之人与旁人恩爱。 这样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吧? 被说中心事的苏凌汐恼羞成怒,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凌泠那张脸,但想到原本的计划,她又忍了下来。 “没错,”她承认的大方,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阿泠,你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要嫁进王府好不好?” 凌泠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笑着说道:“你这是在求我吗?” 自从与苏凌汐相识以来,她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如今能见她这样,凌泠自然不会放过羞辱她的这个机会。 苏凌汐听闻,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求你?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什么......” 没等话说完,凌泠突然觉得颈间一痛,下一瞬,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苏凌汐冷冷俯视着昏迷不醒的凌泠,吩咐道:“人交给你了,记得好好照顾她......” “小姐放心,属下一定把事办好。”男人猥琐的目光落在凌泠,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唇。 苏凌汐满意地笑了笑,随后离开了此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环(三) 苏凌汐离开后,又有两三个黑影摸了进去。 凌幼瑶远远望着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没想到苏凌汐会下如此狠手,竟然找人意图毁了凌泠。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神色,侧眸看向她:“你不忍心?” “不是,”凌幼瑶摇头,“惩罚凌泠的方式有很多种,唯有这种最下流。” 凌泠固然可恨,但以这种手段来对付她,未免太过极端。 傅明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本王也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 凌幼瑶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傅明诀低笑一声,“想杀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 话音落,前方突然蹿出几道人影,带着明晃晃的刀闪进了凌泠的营帐,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几声闷响,被烛光映照在帐上的影子接连倒下。 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凌幼瑶惊讶道:“王爷,那不会是您的人吧?” “嗯。”傅明诀没有否认,既然要将这个麻烦踢回去,自然不能让别人毁了。 里面的动静结束后,凌幼瑶便看见那几人抬起昏迷不醒的凌泠出了大帐,一路往东边去了。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傅明诀牵着她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道:“想知道去看看不就行了。” 凌幼瑶狐疑地盯着他,往日里冷若冰霜的眼里,此刻却泛着点点笑意,看上去是心情很是不错,也不知今夜会发生些什么,居然能让傅明诀这么高兴? 其实,能让傅明诀高兴的左右不过两桩事——看人垂死挣扎或自食恶果。 夜晚的浮台山总是雾浓,大帐内,傅修昀剑眉紧锁,眉间阴云不散,李总管在一旁伺候着,也是大气不敢出。 沉默了半晌之后,李总管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靖安王在榆林遇险,你叫朕如何睡得着?”傅修昀烦躁地合上手中刚刚送上来的线报。 按照原定的时间,靖安王本该今日就到达浮台围场,却在经过榆林时,所有的马离奇死亡,夜晚遇袭,好在无人受伤,却因此被迫留在了榆林城。 据线报所说,行刺的那波人并未打算杀了他们,倒像是试探,想将靖安王等人暂时困在榆林城。 可他们拖住靖安王又想做些什么? 傅修昀暗暗思忖着。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说话声:“陛下还未安歇吗?我有事想求见陛下。” ——是金美人的声音。 傅修昀眉头一皱,不悦地看向李总管:“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李总管汗颜,忙不迭道:“奴才这就去把人打发了。” 说完,正要出去,傅修昀却叫住了他:“罢了,让她进来吧。” 李总管一时摸不准他心里这是在想什么,只恭敬地去将金美人请了进来。 金美人刚入宫不久,却深得陛下欢心,颇有第二个周淑妃的影子,唯一的不同的是,金美人出身将门,父亲乃是凉州卫的将军,此次也要随靖安王一同觐见。 这也是傅修昀为何会带她来秋狩的原因。 金美人进来后,扭着腰走到傅修昀身边,娇声道:“陛下,不是说父亲今日会来吗?这么晚了都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修昀闻着她身上的香,莫名有些脑热,揉了揉太阳穴,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过两天便会到了。” “真的吗?”金美人眨了眨眼睛,又往他身上凑近了两分,“可臣妾这心里总是慌得厉害,担心父亲的安危。” 美人娇娇软软的身子凑过来,傅修昀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伸手推开金美人,不耐烦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朕已经派人去接应你父亲了,耐心等两天便是。” 金美人知道他不高兴了,不敢再放肆,福了福身道:“谢过陛下,如此臣妾便安心了,那臣妾先告退了。” 傅修昀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白嫩细滑的脖子,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你就留下来吧。” 金美人面上一喜:“是。” 随后,芊芊十指搭上他的肩,轻轻替他捏着,一边柔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傅修昀鼻尖,他蹙着眉,身子有些燥热,随即捉住她的手,问:“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陛下忘了吗?”金美人道,“这是您上回赏给臣妾的栀子香,臣妾很喜欢,便一直在用,您不喜欢吗?” “这香味太浓,以后少用点。” “哦,臣妾知道了......” 见她这样,傅修昀本想松开她,可捏在手里的柔软却让他怎么也不想松开手,身体里一股股热流撞上来,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金美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傅修昀咬牙瞪了她一眼,耐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一把将金美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金美人羞涩地笑了笑,将脸埋进他的脖子里。 ...... 凌幼瑶见傅修昀帐内灭了灯,才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傅明诀:“王爷,金美人不会也是您安排的吧?” 傅明诀道:“本王只是将她父亲被困榆林一事透露给了她而已,至于她会来找陛下,并不在本王的预料之中。” 不过,那盒栀子香确实是他派人做的。 凌幼瑶拢了拢披风,不解道:“那您为何要让金美人掺和进来?” “明天你就知道了。” 凌幼瑶无奈地撇撇嘴,这人就知道卖关子。 傅明诀勾了勾唇,揽过她的腰往回走,今夜这只是开场,明日才是重头戏。 篝火已经燃尽,笼罩在营地四周的薄雾渐渐消散,随着第一缕阳光跃上山头,凌泠才迷迷糊糊醒来。 她浑身疼得厉害,特别是脖子那块地方,仔细回想,才想起她昨夜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苏凌汐。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不记得了。 凌泠望着明黄的帐顶,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被子随之滑落,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而她身旁还躺着另一个人—— 在看清他的容貌后,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轰的一声,将她整个人推了绝境。 当今的天子,九五之尊的陛下为何会躺在她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环(四) 早上,凌幼瑶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粥,心里还想着傅明诀昨晚的话,突然见蔡馥雅着急忙慌从外面进来。 “不好了!出......出大事了!”蔡馥雅跑得上气不接不下气。 凌幼瑶被她吓了一跳,险些被粥给呛着,擦了擦嘴,才问:“发生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蔡馥雅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道:“幼瑶,这回可真真是天大的事!” “怎么了?” “今早金美人从自己的营帐里出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二话不说就往陛下的帐子去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故作玄虚问,“你猜金美人在那里看见了谁?” 凌幼瑶想了想,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将信将疑道:“不会是凌泠吧?” “你怎么知道的?”蔡馥雅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猜的。”凌幼瑶没把真正原因告说出来,总不能说昨晚她目睹了一切,而且还没有阻止。 蔡馥雅也没往深处想,只道:“那你还真猜对了,金美人去的时候,正巧撞见凌泠衣衫不整地从陛下营帐里出来,想都没想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不过,凌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时气不过,扑上去就和金美人扭打在一起,女人打架好像就那么几招,一个抓头发,一个掐脖子。” 蔡馥雅说的绘声绘色,连金美人是如何骂凌泠不要脸的都模仿出来了。 历代以来,天子宠幸宫外女子乃是常有,但像金美人这般泼辣无理,大吵大闹的,还是头一回见。 原本这事大可私下了结,可两人这么一闹,硬是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后来还是傅修昀出面,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凌幼瑶听完,恍然大悟,难怪傅明诀会说重头戏在今天。 “后来呢?陛下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毕竟傅修昀昨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凌泠许给傅明诀,谁想才过了一晚上,自己便将人给宠幸了。虽然凌幼瑶知道这一切是傅明诀设的局,但在外人看来,此事却是傅修昀不厚道。 “还能怎么做?”蔡馥雅道,“人已经宠幸过了,还能不纳?” 凌幼瑶认可地点点头,这回傅修昀是哑巴吃黄连,人不纳是不行了,就算他不愿,傅明诀也会促成这件事。 事实证明,凌幼瑶猜的不错。 金美人这么一闹后,所有人都知道凌泠爬上了龙床,他们不敢置喙陛下,却能在背后议论凌泠。 大臣们对此事看法不一,但意思都是——凌泠必须纳入后宫。 至于理由? 人都宠幸了,还能不纳?何况,那还是陛下您自个儿要指给景王的妾,结果您却把人给睡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傅明诀静静立在一旁,并未表态,也正是这样沉默的态度表明了他的立场。 傅修昀面色阴沉,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浮起,暴露了此刻他内心压抑着的怒火。 昨晚留下来的人分明是金美人,可今天早上醒来后,躺在他身边的人却变成了凌泠!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所有的事情串起来,都像一个巨大的局。 从傅明诀答应赐婚,再到靖安王被困榆林城,金美人深夜前来......直到最后,他莫名宠幸了凌泠。 这一环扣一环,可真是好算计! 傅修昀攥紧了拳,心中冷笑,子凛果然还是那个子凛,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尽管再不愿,纳凌泠入后宫的事已成定局。 随后,傅修昀不情不愿下了一道旨意:封凌泠为令嫔。 这道旨意下来时,众人只是淡然一笑,顺道夸了一句凌泠好手段,不愿入王府做妾,敢情是打了入宫为妃的心思? 还真是人丑心思多。 而苏凌汐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茶杯。 “这个贱人!居然爬上了龙床,真是恬不知耻!” 她本想让人毁了凌泠,谁想她运气竟然这么好,非但没有身败名裂,反而成了令嫔?!还真是便宜她了! 小棠垂头跪在地上,颤声道:“姑娘,奴婢昨夜一直在帐外守着,可、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就没了意识......” “闭嘴!”苏凌汐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成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奴婢知错,求姑娘饶命!”小棠伏在地上,身子因为恐惧微微颤抖着。 苏凌汐咬紧了后槽牙,问:“陆五他们人呢?” 小棠偷偷偷瞄了她一眼,硬着头皮道:“不、不知道......” “蠢货!”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奴婢醒来后天已是大亮,奴婢、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陆五他们去哪里了!”小棠连连求饶。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因为苏凌汐派去的人早就死了个干净,估计此时,尸体已经被扔到山林里喂狼了。 苏凌汐也明白她说的有理,但胸中又憋着股火,气极之下,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下,摔了个稀碎。 这背后,定是有人在偷偷帮助凌泠! 可那人又会是谁? 此刻的凌泠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帐顶,心里想的也是这件事。 她昨晚明明是跟苏凌汐在一起,却莫名其妙和陛下睡在了一起......到底是谁在算计她? ——是苏凌汐,还是凌幼瑶? 凌泠脑子很乱,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悲凉交织在一起,虽然入宫为妃也不错,但她却看不惯凌幼瑶过得比她好。 凭什么她要与后宫嫔妃争宠,而凌幼瑶却能独占傅明诀的宠爱? 她不甘心! 母亲说过,她此生必定大富大贵,只要机缘一到,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凌泠想着母亲的话,下意识去摸藏在怀里的玉佩,可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那枚玉佩可是她踏上荣华路唯一的保障了,绝对不能丢!可她寻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那枚玉佩,它究竟去了哪里? 她细细回想着,好像自那日落水回来以后,她便没有再将那枚玉佩拿出来过。 难道是掉进湖里了? 发现玉佩不见后,像是抽空了凌泠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床上,看着眼前那道明黄的圣旨,讥讽地勾了勾唇。 “什么凤凰命,都是骗人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算计 其实那枚玉佩确实是掉进了湖里,不过却被凌幼瑶捞了起来,虽然交给了银朱,但却一直寻不到机会将玉佩还回去。 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银朱更不好往凌泠面前凑了。 “王妃,奴婢觉着堂姑娘入宫为妃也好,倘若她真进了王府,到时候您可没安生日子过了。” 银朱一边替凌幼瑶梳头,一边道:“只是您上次吩咐奴婢将那枚玉佩还给堂姑娘,奴婢还没做,要不待会儿,奴婢去堂姑娘那儿走一趟吧?” 凌幼瑶摇头,道:“凌泠没能如愿嫁进王府,还莫名成了令嫔,估计心里正憋着气,这时候你还是别去了,保不准她会难为你。” 银朱应了声,却是不解:“堂姑娘入宫为妃,又不是您的错,她难不成还能怪到您头上来?” “也不是不可能。”凌幼瑶了然一笑。 以凌泠的性子,哪怕不是她的错,也会怪到她头上来,何况,这回的事确实与她有关。 银朱想起凌泠先前的所作所为,唏嘘不已:“亏您先前待堂姑娘那般好,她却只想着害您,这样的人进了宫也好,要是留在身边,指不定哪天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凌幼瑶道:“不见得她进了宫就是个安分的。” 凌清晏说过,凌泠心高气傲,嫔位虽不低,但凌泠又怎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令嫔? 说起来,这令嫔之位还是傅明诀替凌泠求来的。 傅修昀赐婚时说,凌泠与凌幼瑶是堂姊妹,位分不能太低,于是傅明诀便拿同样的话来怼傅修昀,后者听闻,险些气得当场抄起砚台朝傅明诀甩去,好在诸位大人都在,傅明诀这才逃脱一劫。 凌幼瑶听到此事时,脑海里大概浮现出傅修昀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也不知将凌泠送进宫,到底是好是坏,这次吃亏的虽然是傅修昀,但想到皇后,凌幼瑶总觉得有些愧疚。 只希望凌泠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好。 银朱给凌幼瑶梳好头,又给她簪了两朵珠花,才道:“您也不必担心,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皇后娘娘虽然仁慈,但太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堂姑娘若还不知收敛,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听她这么说,凌幼瑶这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个太后。 太后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知道凌泠与她关系匪浅,想是不会轻易放过凌泠。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走到今日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外人虽不知凌泠被封妃的内幕,但傅修昀向来精明,定是知道此事与傅明诀脱不了干系。 傅明诀睚眦必报,而傅修昀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凌幼瑶面色忽而变得有些沉重,上次荣贵人一事,傅修昀没能得手,这回又在傅明诀手里吃了个哑巴亏,换做是她,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如她所想,傅修昀确实不会就此罢休。 此时,大帐内—— “还真是朕的好兄弟,如今居然算计到朕头上了?!” 说罢,傅修昀抬手一挥,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扫而下,霹雳啪啦碎了一地。 李总管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飞溅出的砚台碎片不小心崩到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当即见了红,他一声不敢吭,只默默说着“陛下息怒”。 可傅修昀正在气头上,又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息怒?你还有脸叫朕息怒?!” 李总管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才中了景王的圈套,求陛下饶命——” 傅修昀气极,一脚踹在他肩膀,怒声道:“你确实该死!” 李总管吃痛,跪着爬到傅修昀脚边,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陛下饶命,奴才也不知凌泠是如何进来的,还求陛下明察。” “呵呵......”傅修昀冷笑两声,“一群废物!卫岫呢?让他滚进来!” 候在帐外的卫岫听到这一声怒吼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末将参见陛下。” 傅修昀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随后问他:“你昨晚去哪里了?” 卫岫迟疑了一会儿,道:“回陛下,末将昨晚在浮台山中发现了新鲜的脚印,心觉不对,便带了人在林中搜寻,所以这才......” 说着,他不由得偷瞄了一眼傅修昀,见对方没有生气,才敢继续往下说。 “昨晚之事是末将疏忽,还请陛下责罚。” 卫岫认错爽快,倒是让傅修昀心里的气消了大半,随即问道:“那你可查出那些脚印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暂时还没有......”卫岫有些底气不足,又立马补充道,“不过末将认为林中那些脚印并非一人所留,至少应该有二十人以上。” 傅修昀胸中的怒火刚消散下去,听到他这话,瞬间又蹿腾起来。 “这么多人混进浮台山,你居然一点察觉也没有?卫岫,朕看你这个禁卫军统领是越当越糊涂了!” 卫岫心尖一颤,连忙道:“陛下恕罪!此事是末将失察,还请陛下给末将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末将定会将此事查清楚!” 傅修昀气得头脑一阵发昏,本想利用凌泠凤凰命格的事做文章,谁想到头来竟被傅明诀反将一军。 靖安王尚未到达浮台山,如今又得知围场之中还藏有另一路人马,这些事接踵而来,不得不让傅修昀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傅明诀的手笔。 突然的沉默,让卫岫有些心慌。 正想开口,便听傅修昀道:“加强守卫,务必要找出藏在林中之人,若是找不出,你便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末将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行了,赶紧滚。”傅修昀不耐烦地挥挥手。 卫岫不敢多留,提心吊胆地出去后,又马不停蹄带着人进围场搜查。 江流远远瞧卫岫大张旗鼓地进了围场,转头便告知了傅明诀。 傅明诀听后,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起伏,淡淡道:“若是等他发现,只怕人早就攻进来了。” “王爷,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傅明诀收起榆林来的密报,叠好后,又扔进了火盆里,随后道:“靖安王今晚便会到,有他在,自然不用本王出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目的 靖安王等人在榆林遇袭,被迫滞留三日,好在陛下派人前来接应,今日才算踏上了赶往浮台山之路。 一行人骑马在官道上飞驰,黄沙四溅,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着踏踏马蹄声。 金副将跟在靖安王身边,望着远方群山,道:“将军,距离浮台山约莫还有两百里,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得天黑以后才能到。” 裴钧剑眉微蹙,道:“原本早该赶到浮台山,却因遇袭拖了三日,今日若是再不赶到,只怕陛下会不高兴。” 一月前,他收到京中来信,说元吾卫还苟活于世,甚至前朝霓裳公主之女还潜入宫中,险些毒害了陛下。 此次陛下突然召见,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当年他奉先帝旨意围剿元吾卫,最终在榆林将其全部斩杀,本以为元吾卫已全部死亡,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陛下向来疑心重,这次急召他觐见,定是生了疑心。 若是再拖下去,唯恐君臣离心。 金副将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道:“可前面便是鬼崖谷了,那里山路险峻,入夜之后更是不好走,咱们前几日才在榆林遇袭,依属下看,袭击我们的人很有可能是元吾卫残部。” 裴钧也是如此想的,随而道:“当年我亲自领兵剿杀元吾卫,他们大多都认得我。” “但此次偷袭却只是点到为止,由此可见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我们身上。” 金副将疑惑道:“既然他们的目标不在咱们,那又在何处?” 这算是问到关键点上了。 倘若在榆林偷袭的那波人真是元吾卫残部,那他们蜻蜓点水般的试探,便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而拖住他们,正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元吾卫如此胆大行刺,看似是试探,实则是声东击西。 他们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靖安王,而是远在浮台围场的陛下。 意识到这点的裴钧面色猛然一变,当即下令:“所有人听令,骑兵随我快马先行,必须在天黑前赶到浮台山!” 随后,他又吩咐金副将:“你带着其他人随后赶来,经过鬼崖谷时切记小心。” 金副将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拉紧缰绳,“属下明白!” 交代完后,裴钧领着数十骑兵打马先行,扬长而去。 若是真如他所想,只怕元吾卫已经潜入了浮台围场...... 秋季日光倦怠,透过层层树林落在澄蓝的湖面,折射出一圈圈银色的涟漪,凌幼瑶骑着马,慢悠悠地在湖边漫步。 蔡馥雅今日不骑马,而是心血来潮地拿了鱼竿,学起她祖父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湖边垂钓。 “幼瑶,咱们今晚吃烤鱼吧?” 凌幼瑶稳稳坐在马上,不忍心浇灭她的热情,道:“好,如果你能钓到鱼的话。” “不就是钓鱼嘛,能有多难?”蔡馥雅自信满满,“今晚保证能让你吃撑!” 昨日季书禹不过只是在湖边坐了几个时辰,便提了一桶鱼回去,季书禹都能轻易做到,她肯定也能做到。 凌幼瑶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依蔡馥雅的耐性能坚持多久。 两人一个坐在湖边钓鱼,一个在岸边的骑马散步,好不悠闲自在。 虽然上次骑马虽然被摔进了湖里,但凌幼瑶并没有对骑马产生恐惧,反而在蔡馥雅的指导下,越来越熟练。 有了上一回的经历,紫兰这次是一步也不敢离开凌幼瑶。 凌幼瑶觉得她太敏感了,如今凌泠被封了令嫔,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自是不敢再做出先前那般疯狂的举动。 紫兰却道:“这是王爷吩咐,奴婢自然是要遵从的。” 她时刻守在凌幼瑶身边,当然不止是因为凌泠。 凌幼瑶听闻,便也随她去了。 蔡馥雅听到她们的对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时刻都有人惦记着。” 凌幼瑶回头看向她,悠悠道:“莫急,蔡夫人正在替你寻夫婿呢。” “谁、谁要嫁人了?” 蔡馥雅面上一红,僵硬地撇过头去,谁想正好看见季书禹和裴策骑着马从围场里出来。 这边的季书禹显然也看到了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恰逢一簇阳光落在他身上,明媚耀眼,灿若繁星,一下子便撞进了她的眼里。 蔡馥雅猛地回过神来,握着鱼竿的手微微出汗,心跳很快,连带手中的鱼竿仿佛都颤抖起来。 “馥雅,有鱼上钩了!” 凌幼瑶突然出声打断了蔡馥雅的思绪。 蔡馥雅手一抖,拉着鱼竿往上扯,结果用力过猛,线直接断掉,水里拉扯的那股力量也骤然消失,她一个不稳,险些摔进湖里。 “馥雅,小心!”凌幼瑶急得大喊。 季书禹不知何时过来的,一把将蔡馥雅扯了回来,打趣道:“怎么,钓不到鱼,你还想亲自跳进湖里去抓鱼?” 蔡馥雅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抽出自己的手,轻哼了声:“不小心脚滑而已,才不需要你扶。” “真是好人没好报,”季书禹傲娇地收回手,“早知道就该让你摔进去和鱼儿畅游一番才是。” 蔡馥雅怒瞪着他:“季小五,你别太过分!” 季书禹无奈笑道:“蔡小狸,我哪里过分?” 在一旁的凌幼瑶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嘴角逐渐上扬,眼里流露出一丝八卦的光芒。 裴策拎着刚打来的狍子,静静望着凌幼瑶,耳尖不知不觉染上一抹红,犹豫了半天,才敢走上前。 紫兰护在凌幼瑶身前,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警告:“裴公子,您有什么话便在此处说吧。” 裴策没有再过去,只是看着凌幼瑶说道:“我只想与王妃说一句抱歉而已,先前因为我让你陷入困境,实在对不住。” 这是凌幼瑶第一次正式见裴策。 与印象中不羁的少年不同,眼前的裴策更加拘谨。 凌幼瑶不记仇,早就忘了美人图一事,微笑道:“无碍,我猜你大概也是被人算计进去了,我并不怪你。” 她这般轻松大方,倒是让裴策有些不自在。 关于那副美人图的事,他心中大概猜到了是谁做的,奈何没有证据,他只能装作不知情。 梁文曜此次称病没来,裴策猜,或许他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意 梁文曜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裴策,或许说,他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面对裴策。 卫岫带着人进了围场后,以昨夜发现脚印的地方为中心,散开搜查,可这都过了半天,别说人了,连只兔子没见着。 “大人,那边看过了,没有。” 卫岫有些烦躁,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道:“那边没有就去另一边搜,要是找不到人,你就别回来了!”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说完,那人捂着屁股走了。 浮台山树林茂密,此时正值日头最大的时辰,一行人在丛林里穿梭,目标明显,动物见了都会躲起来,又何况人呢? 此刻,在山的另一侧,正有数十道影子悄无声息往围场那边靠近。 他们穿着黑色的骑装,脸上戴着半块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手里握着弯刀,在橙色日光下折射出阵阵刺眼的光芒。 形如鬼魅,迅速在林间穿梭,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们颈侧都留有一个黑色的刺字。 ——正是“吾”字。 待他们都消失在林间深处后,那间隐秘的小屋里才缓缓走出一人。 他罩着一袭宽大的黑袍,帽檐垂下,遮住了他的容貌,只听见他对后面出来的那人说:“靖安王今晚便会到,这时候出手,你可有把握?” 后者听闻,只是淡然一笑:“就算靖安王现在赶到浮台山,我也有七成把握。” 这话属实嚣张,但却是事实。 元吾卫中皆是高手,不论是武功还是轻功皆在凉州卫与禁卫军之上,若说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傅明诀手中的玄羽卫了。可是,此次秋狩,玄羽卫并未随行。 在浮台山潜伏数日,迟迟没有出手,为的便是确定玄羽卫究竟有没有跟来。 好在最后结果让人满意,玄羽卫果然留在京中。 男子取下斗篷,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狰狞的伤疤从耳朵一直蔓延到下巴,像一条扭曲丑陋的虫子,让人心生恶寒。 他嗓音低沉沙哑:“傅修昀比起他老子来说,还是太嫩了点。” 只因玄羽卫在傅明诀手中,便对整个玄羽营心生嫌隙,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实在是愚不可及。 “陛下素来疑心重,连靖安王都怀疑了,又何况景王?” “梁公子,你既已和我大郢达成协议,再称陛下恐有不妥吧?”男人低声笑道,脸上那条长长的疤挤在一起,看上去更加恐怖渗人。 没错,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年轻男人正是称病没有参加秋狩的梁文曜。 梁文曜轻笑一声:“我只答应与你合作,可没说要叛国。” “呵呵,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你冒险救了明月殿下,便是决心投奔于我大郢,没想到你心里还是惦念着大兖的。” 当初,若不是梁文曜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明月早就死在了刑部的大牢中。 可河罗却有一点不明白,梁文曜既然不会叛国,又为何会主动与他合作? 梁文曜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道:“你想复国,我不阻拦,而我只想杀一人......” 只有一人,他非杀不可。 只有那一人,是他宁愿出卖灵魂,也要杀的人。 河罗浑浊锐利的眼里浮上一层不解的光芒,梁文曜想杀的那一人究竟谁? 林间起了风,吹开遮挡日光的云,露出刺眼的白光,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预示着死亡将临。 ...... 蔡馥雅没了鱼竿,又被季书禹嘲笑一番,自然是没了钓鱼的心情,收拾好东西,便回了营帐。 凌幼瑶骑马也有一会儿了,也打算回去休息,可刚一回头,便看见傅明诀正往这边走来。 傅明诀骑着马,冲她道:“过来,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太阳都快下山了。 傅明诀没有解释,只朝她伸出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幼瑶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将手交了出去,下一刻,身子猛地一轻,人已经坐到了马上。 以往骑的都是小马驹,头一回坐在这般高大的骏马上,心里难免有些慌神。 傅明诀将她圈在怀里,唇边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容:“怕什么,有本王在,还能让你掉下去不成?” 凌幼瑶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撇撇嘴道:“王爷,您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过两日便会启程回京,本王想在回京之前,带你去一个地方。” 至于是什么地方,傅明诀没说,只握紧缰绳,掉头,踏上山道,一路往浮台山顶去。 江流牵着马,站在营地前,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后,才转身回去了。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山间景色以最快的速度从眼前划过,凌幼瑶无心风景,只紧紧拽着傅明诀的袖子,生怕摔下去。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害怕,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 片刻后,两人终于在山顶停下。 傅明诀率先下马,随后才去扶凌幼瑶下来。 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层峦叠翠,日光铺满了半边天空,连带着翠绿的山峰也被染上了一层金色,像明媚绝色的美人,在暮色中温柔微笑。 微风轻轻卷起凌幼瑶宽大的裙摆,她望着眼前之景,呼吸不由得一滞。 “原来浮台山还有这样的地方......” 傅明诀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橘色的天空,道:“本王当年第一次来浮台山秋狩,见到此景时,也和你一样。” 只是当年的少年是被众皇子诱骗误入陷进,费尽力气才逃了出来。 本是满怀着绝望来到此地,却在见到天地之间还有这般景色时,心中凉意骤然消散,仿佛置身于此,便能忘记俗世的一切。 凌幼瑶不知他的心事,轻声问道:“你每年都会来吗?” “嗯,”傅明诀漆黑的瞳眸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波,温柔而浪漫,“本王看过这样的日落很多次,便想着让你也看一次。” “你若喜欢,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可以来。” 青山暮日,漫天红云,凌幼瑶长久地凝望着他,念念不舍地望着他眼底的温柔,心底似有什么一点点在沦陷。 他说这样的话,是无心,还是有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软肋 彼时风正清,火红的夕阳贴着青山缓缓垂下,一缓再缓,直至营地中升起篝火,卫岫才带着人下山往回走。 跟在他身后的手下凑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咱们就这样回去了,陛下会不会怪罪?” 卫岫在围场里找了一天,连个鬼影都没找到,此时正烦躁,听到他这么问,憋在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上来。 “你还有脸问?让你们找个人都找不到,老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 手下挨了骂,顿时委屈道:“大人,真不是属下蠢,兄弟们就差没把整个围场翻过来了,哪有什么人啊?” “说不定昨晚发现的脚印是您看错了......” 话音刚落,卫岫一巴掌抽了过来,怒声道:“你以为我和跟你一样蠢?连人和畜生都分不清?!” 他抱着头,舔着脸笑道:“大人您英明神武,自然和属下不一样。” “滚滚滚,少在这拍马屁!”卫岫不耐烦地挥挥手。 手下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悄悄退到一旁去,谁想刚回到自己的位置,身前突然射出一道冷光。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支冷箭破风而来,正中他的面门,鲜血迸溅而出,他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倒了下去。 卫岫大惊,随即拔刀而出:“有刺客!” 原本疲倦的众人倏然醒了神,哗啦啦一齐拔刀,警惕地观察着林中的情况。 微风浮动,四处很静,耳畔只有树影婆娑作响的沙沙声。 元吾卫潜伏在暗处,透过杂草缝隙冷冷盯着卫岫等人,为首的人缓缓抬起右手,一声令下,随即数支冷箭齐发,以破竹之势朝林中射去! “小心!”卫岫神色一凛,挥刀挡下暗处袭来的冷箭。 一波箭雨结束,元吾卫并未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当即又是一波箭雨袭来。 卫岫此次上山搜查不过带了三十人,如今接连遭受两波箭雨偷袭,人数已折亡过半。 “大人,对方来势汹汹,咱们人手不够,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是会全军覆没啊!” “是啊大人,当务之急咱们还是赶紧撤,您不在陛下身边,万一......” 话还没说完,箭羽划破虚空,一击刺穿他的心口,人轰然倒地。 卫岫见又一人倒下,咬紧牙关下令:“所有人,撤!” 众人得了令,连忙往山下撤。 藏匿与林中的元吾卫看着他们走远后,其中一人不禁问道:“还要追吗?” “不必,营地那边自有他们负责,咱们的目标不在这里。”她冷漠地勾了勾唇,转而领着人往山上去了。 比起傅修昀的命来说,她更想要的——是看着傅明诀痛不欲生。 ...... 远处巍峨群山在霞光中沐浴,凌幼瑶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收敛余晖,埋进青山之间。 傅明诀说的那句“每一年”在她脑海里徘徊,殊不知他口中看似简单的承诺,于她而言,却是奢望。 自中秋宴后,傅修昀对傅明诀的疑心愈来愈重,如今又发生了凌泠一事,接下来傅修昀会做些什么,凌幼瑶丝毫不敢想。 不论如何改变,兄弟二人逐渐走向决裂,终究是无法避免的。 凌幼瑶静默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思绪已然飘远。 傅明诀取了披风回来,见她目光涣散,不禁皱了皱眉:“在想什么?” 闻声,凌幼瑶回神来,看着他清冷淡然的面庞,眼神忽而变得哀伤,却还是扯出一抹笑。 “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傅明诀拧眉望着她,眸子蓦然沉了下来,随后将披风给凌幼瑶披上。 却在凑近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回去。” 凌幼瑶抬眸看向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唇角勾起,冷冽的眸底似染了一丝笑:“站在此处别动,最多半个时辰,我们便能下山。” “王爷,您......” 凌幼瑶话说了一半,漫天霞光里,忽然有十几人从林中飞跃而出,个个黑衣蒙面,剑上寒光在满目红色中乱晃。 顷刻间,杀意已经逼到了眼前。 “景王殿下,好久不见。”轻柔的女声自远方而来。 这熟悉的声音让凌幼瑶一颗心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前方,只见一身材窈窕的女子罩着一袭黑衣款款而来。 ——是明月! 她居然没死?! 凌幼瑶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抓紧了傅明诀。 当初大牢莫名失火,只从里面找出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尸体上的刀痕虽与明月受刑记录相符,但谁又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 傅明诀见到明月倒是不意外,那场大火疑点重重,随后又在同州发现了元吾卫的踪迹,他便猜到,明月很有可能没死。 如今看来,明月不仅没死,反而还找到了元吾卫。 “你是本王见过命最硬的人,”傅明诀低笑着,“不过命再硬,也会折在本王手里。” 明月听到这话,没有丝毫畏惧,笑容愈发猖狂:“若是在以往,你说出这番话倒是有三分可信,可如今你的身边却多了一根软肋......” 说着,她冰冷的目光落到凌幼瑶身上。 凌幼瑶被她看的心头一紧,忽然感觉手上传来一阵暖意,心神微微一颤。 抬眼时,傅明诀也恰好看向她,眼神澄澈坚定。 在触及他目光的刹那,凌幼瑶胸中摇摆不定的心莫名安稳下来,有他在,总会没事的。 明月最见不得这般温情脉脉的场景,眸色一冷:“给我杀了他们!” 黑衣人闻声而动,提着刀便扑了上来。 傅明诀依旧保持着从容疏远的笑容,从腰间抽出软剑,当即结果了冲在前面的两名黑衣人。 众人都知景王心狠手辣,却从未有人知道他武功如何,没想到他仅用了一招,便杀了两人,可见实力不一般。 其他人见同伴倒下,纷纷正色起来,很快便与傅明诀缠斗在一起。 剑光余晖之间不断有人倒地,凌幼瑶看着傅明诀与黑衣人厮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傅明诀身上,可明月却提着剑,悄悄靠近了凌幼瑶......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遇险 卫岫在山上遇袭,带着所剩的人逃回营地后,直奔傅修昀的营帐。 “陛下,不好了!” 傅修昀见他神色慌张,身上还染了血,当即站起身来,肃色道:“发生何事了?” “末将带人在围场中搜查无果,却不想在下山时遭遇袭击,人数折亡过半,末将怀疑今日行刺之人,与昨夜留下脚印的人乃是同一批人!” 卫岫神情凝重,继续道:“他们在行刺之后,并未追击,末将认为,对方极有可能已经潜入了......”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以迅雷之势穿透大帐,咻的一声射入李总管头上的帽子。 李总管惊呼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对方并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不过一瞬,接二连三的箭羽铺天盖地袭来,势要将他们困死在此处。 卫岫护在傅修昀身前,冲着外面大喊:“来人,保护陛下!” 帐外的侍卫挥舞着银剑不断后退,刚踏入帐内,正要开口,一支冷箭噗呲一声穿过他的胸口,眼睛瞪得死死的,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 “有刺客......护、护驾......” 卫岫暗骂一声娘,只得护着傅修昀躲避着箭雨。 浮台山守卫约莫在八百左右,加上一些世家贵族的随行亲卫,将近千人,若是对付普通刺客,定是不在话下,可今日来的却是元吾卫。 元吾卫乃大郢最精锐的一支暗卫队,个个身怀绝技,可以一敌十。 禁卫军面对训练有素,手段凌厉的元吾卫,尽管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可时间久了,也逐渐落了下风。 营地突然遭受袭击,女眷们吓得惊慌失措,尖叫连连,哭声四起。 兵器相接的声音与女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接二连三的人倒下,耳边回荡着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原本祥和的傍晚,变成了人间炼狱。 蔡馥雅纵然胆大,但看到刀光剑影从眼前划过时,心止不住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预想中的刀并没有砍到她身上,只有季书禹薄怒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傻了吗?人家要杀你,难道不知道躲开?!” 蔡馥雅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清他的脸后,眼眶莫名就红了。 见她这般,季书禹心中的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手拎着剑,另一只手将她拉起来,穿过混战的人群,带着她往后面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书禹紧紧牵着她,道:“他们的目标是陛下,你先藏起来,待我解决完一切后,再来寻你。” 说着,他将蔡馥雅塞进了藏酒的木桶里。 正要拉上盖子,蔡馥雅却抓着他不肯松手,“你要去哪里?我不能留在这里,嫂嫂她还在外面......” “你必须留下!”季书禹厉声打断了她,以往白净清隽的脸上染上一丝肃杀之气,“蔡夫人有你大哥护着,自会没事,但你必须留在这里。” “季小五,你要去救陛下吗?”蔡馥雅眼中含了泪,既不舍又担心。 “嗯,好好待在这,等我回来。” 少年一改往日青涩,抽身离去,颀长的背影透出几分坚定,蔡馥雅透过缝隙望着他走远,心也随之飘远。 暮色的天空笼罩着纷乱厮杀的营地,耀眼的红色如血般倾下,四野的青山绿林仿佛也被染成红色。 凌幼瑶站在峭壁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便会跌入万丈悬崖。 明月手持长剑,横在她颈间,神情轻蔑讥讽。 “放了她,本王饶你不死。”傅明诀双目猩红,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道:“景王殿下,你似乎搞错了情况,现在是你在求我。” 傅明诀大掌收紧,死死盯着明月,漆黑的眸里闪动凌厉的杀意,冷嘲道:“求你?本王从不会求任何人。” “是吗?”明月声音低哑近乎自言自语道,“倘若我杀了她,你也不会求我是吗?” 凌幼瑶听到这句话,眉心微动,淡淡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他,我不过是姐姐的替代品罢了,你用我来威胁他,简直愚蠢。” “呵,是不是替代品,试试不就知道?” 说罢,明月手腕稍稍用力,锋利的剑刃贴近凌幼瑶的脖子,瞬间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没入衣领,鲜艳的红与雪白的肌肤交相辉映,深深刺痛了傅明诀的眼。 他目光依旧平淡,可藏在大袖之下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与担心。 凌幼瑶望着傅明诀冷漠的面庞,心里莫名有些闷闷的,可同时又庆幸,他是冷漠的。 至少这样,明月就不能拿自己来威胁他。 明月却不这么认为,威胁道:“你若想救她,便跪下来求我,如若不然,此处便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在赌,赌傅明诀会为了凌幼瑶而妥协。 一阵狂风掀来,吹得傅明诀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正如他眼中冰冷的杀意。 所剩的元吾卫警惕地盯着这个如煞神一般的男人,哪怕是对方已经受伤,他们也不敢松懈片刻。 僵持了半晌后,傅明诀整个身子忽然放松下来,缓步走向明月,唇边带着浅浅的笑:“你以为你抓住了本王的软肋是吗?” 明月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吗?” “可惜......”他低低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着,“这次你赌错了。” 话音落,一道凌厉的剑风横扫过来,不是刺向明月,而是凌幼瑶! 凌幼瑶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脑子一片空白,悲凉的想着:按照原定的剧情,她本就该死在傅明诀手里,如今只不过是提前了罢。 明月大惊失色,下意识将凌幼瑶推了出去。 凌幼瑶身子一偏,往峭壁那边倒去—— 崖底呼啸而上的风吹乱她的长发,远处火红的天空与黑沉沉的树林融为一体,几乎只是一瞬,在跌落下去瞬间,有人将她捞了起来。 淡淡的松香混着浓烈的血腥味,凌幼瑶双目空洞失焦,只听见傅明诀说:“别怕。” 她愣愣坐在地上,看着傅明诀起身离开,挥动长剑,将扑上来的黑衣人一个又一个斩杀。 明月心知已无退路,像疯了似的朝凌幼瑶扑来。 就算死,她也要拉上凌幼瑶一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要 漫天暮色之中,银色的寒光晃过凌幼瑶的眼,她怔怔望着朝自己刺来的长剑,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瑶儿!” 男人嗓音沉沉,一个闪身用剑尖挑开刺向她的那柄长剑,往后一扫,长剑穿透明月单薄的身子。 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凌幼瑶的眼。 暮色与血色交织,汇成一副鲜红刺眼的画卷,她有些麻木地看着明月缓缓在自己面前倒下,看着满身血迹的傅明诀提着剑一步步朝她走来。 远处残阳如血,傅明诀一袭黑衣也被镀上一层红色,冷隽的面庞凝着浓浓杀意,眸光狠厉,像极了从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 凌幼瑶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明月的血,还是姐姐的血。 明月倒下的那一幕,在脑海里重复上演,久而久之,她的容貌逐渐与凌清微重合......满目猩红,埋藏于记忆深处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傅明诀看着死不瞑目的明月,又看向满脸是血的凌幼瑶,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双臂无力垂下,手中长剑自然滑落,他缓缓靠近凌幼瑶,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向来冷静淡然的眼里此刻也浮上一层慌乱。 “对不起,吓到你了......” 傅明诀捧着凌幼瑶的脸,颤抖着手拭去她脸上的血。 可凌幼瑶只是呆滞地望着他,双目空洞失焦,像是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彻骨的寒意瞬间蹿至四肢百骸,心里的恐惧犹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像是无尽深渊,要将她吞噬。 傅明诀被她看得心慌,甚至有一丝害怕,轻声说:“不要怕,本王不会伤害你。” 凌幼瑶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着:“姐姐,姐姐死了......” 听到凌清微的名字,傅明诀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压抑的情绪。 他一把将凌幼瑶拉进怀里,双臂收紧,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别怕,本王会保护你,永远都会......” 秋风萧瑟,如血般艳丽的晚霞终于收起最后的余晖,随之而降的是无尽的黑暗,傅明诀紧紧抱着凌幼瑶,小心翼翼呵护着怀中的珍宝,柔声安慰,不厌其烦。 凌幼瑶恍恍惚惚闭上眼,嘴里不断重复着凌清微的名字。 那像噩梦一般的回忆笼罩着她,想要看清,可睁开眼,却只是漆黑的一片。 在昏迷的瞬间,凌幼瑶看见姐姐温柔恬静的笑,然后又看见她神色惶恐,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只因为一人—— 傅明诀抱着昏迷的凌幼瑶,擦干净她脸上的血,一张煞白的小脸了无生气。 想起凌幼瑶最后看向他时,恐惧的眼神,再难掩心中疯魔般的痛意。 这时,尚存有一丝余息元吾卫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朝崖边的二人走去,手里的刀在黑暗中闪着渗人的寒光。 刹那间,那刀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可傅明诀比他更快一步,捡起身旁的剑,向后一刺,那人彻底死了个干净。 正准备抱着凌幼瑶往回走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永安五年,九月十三,户部尚书李雍因河堤贪污一案被斩首示众,其余家眷流放宁州,不知王爷可还记得这件事?” 傅明诀脚步一顿,冷冷盯着从黑暗里走出的人。 “看这模样大概是不记得了,”梁文曜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冷漠的,“你杀的人那么多,又怎会记得一个小小户部尚书呢?” 傅明诀静静注视着他,嗓音没有一丝起伏:“你想说什么?” 前户部尚书是李雍的事,他记得,因为河堤银两贪污一案正是他处理的。 可他却不知道此事与梁文曜有何干系? 梁文曜唇角勾起,道:“李雍死了,他的女儿不久后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李家的三姑娘温婉大方,十六岁那年与梁家二公子相识,二人情投意合,于三月定亲,却在成婚前夕,遭此灭顶之灾。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亲被斩首,母亲殉情而亡,她带着幼弟踏上流放之路。 来不及与未婚夫告别,只留下一封诀别信。 当梁文曜快马追出京城时,只看到荒凉的军营中,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 她身上布满血痕淤青,面上却带着温柔的笑,久久凝望着京城的方向,正如初见时,笑如风拂绿柳,可这样的笑,却永远留在了宁州的秋天。 梁文曜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忘记是谁让他心爱的姑娘被凌辱致死。 “傅明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若不是他,李家不会被流放,阿辞也不会孤苦无依,死在凄凉的漠北。 梁文曜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悲凉绝望,阿辞的笑容仿佛近在眼前,可只要他迈出一步,便会亲自踏碎这一场虚无的梦。 “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感觉,你永远不会懂,人人都说你在乎凌清微,可我却看得清楚,比起凌清微,你更在意的——是凌幼瑶。” 傅明诀目光极淡,只道:“流放是陛下的意思,何况,李雍贪污乃是事实。” “你又怎知那是事实!”梁文曜突然拔高了声音,情绪激动,“李大人为官二十载,连旁人的送礼都会拒绝,又怎会贪污?” “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他背地里是什么样的人?”傅明诀嗤笑。 “闭嘴!” 梁文曜被他这话彻底激怒,拖着冰冷的刀一步步靠近他,“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我过得太久了。” “如今,我想要你也尝尝失了心的感觉到底有多痛......” 说罢,一阵阴风扫来,漆黑的林中瞬间又蹿出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提着明晃晃的刀,将傅明诀团团围住,目露凶光。 梁文曜在黑夜中微笑着问他:“凌幼瑶于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傅明诀冷冽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很重要,是非她不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和她生死与共的重要。 第一百二十章 受伤 十几柄凶器在黑夜中齐齐涌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显比先前那一拨人出手时,要更加狠厉。 傅明诀背着凌幼瑶,持剑半跪在地上,鲜红的血顺着冰冷的指尖滑落。 他低垂着眉眼,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微微颤抖的双手的证明了他此刻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黑衣人越过同伴的尸体,警惕地靠近这个如猛兽一般的男人。 元吾卫堪称大郢精英,可以一敌十,而傅明诀却凭一己之力杀了这么多元吾卫,甚至他还背了个姑娘,这样的人若不除,将来恐会引起大患。 梁文曜静默地凝望着傅明诀,嗓音缥缈如风:“浮台山是个好地方,能死在这里,也算是圆满了。” “你死在这里,确实是圆满。”傅明诀低声笑着,语气轻蔑。 梁文曜恨极了他这副模样,哪怕是死到临头,也还是这般嚣张。 “你是在等援兵吗?” 傅明诀没有回答。 梁文曜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在痴心妄想,靖安王远在千山之外,河罗亲自带人偷袭营地,想必此刻,傅修昀定是自顾不暇,又怎会派人来救傅明诀? “不要再撑了,没有人会来的,你欠我的,便用命来还吧。” 说着,他拖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垂首跪在地上的傅明诀,眼里闪动着疯魔般的杀意。 只有亲手杀了傅明诀,阿辞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只有亲手杀了傅明诀,他才能在每一个翻来覆去的夜里安睡。 就在他举起刀,即将挥下的那一刻,傅明诀忽然抬头看向他,道:“你怎知道没有人会来?” 梁文曜动作一顿,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傅明诀唇角弯成一抹好看的弧度,道:“本王虽不知你是如何与元吾卫勾结上的,但你想为李家复仇,似乎找错了对象。” “河堤贪污一案,是本王亲自审的,李雍对此案供认不讳,李家最终的下场也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该恨的人是他。” 最后一句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文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咬牙道:“你撒谎!” “李大人怎么可能贪污?这分明是你的想出来的借口!李大人那么疼爱阿辞,怎么舍得看她受苦?是你......是你害死了阿辞,我要你偿命!” 不过只是一瞬,梁文曜身后飞出一道冷光,噗呲一声没入他的肩膀,吃痛身子一歪,下意识往旁边倒去。 傅明诀看准时机,手腕一转,泛着幽光的剑尖划过梁文曜颈间最嫩的肌肤。 瞬间鲜血喷溅而出,在冷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你......” 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梁文曜捂住喷血的脖子,踉跄几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眼睛瞪得死死的,前一秒得意倨傲的面上,此刻却布满了震惊。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杀了傅明诀,究竟是谁? 是谁—— 梁文曜僵硬地转过头,只见黑暗中飞出数十道人影,手握长剑,腰悬金羽,迅速与元吾卫混战在一起。 江流一刀砍下元吾卫首领的头,大步冲到傅明诀身前。 “属下来晚了,王爷,您没事吧?” 傅明诀冷飕飕扫了他一眼:“还没死。” 江流连忙扶起他,道:“靖安王带人及时赶到,已经解决了偷袭营地的元吾卫,陛下安然无恙。” 尚存一丝余息的梁文曜听到这番话,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 傅明诀注意到他的动静,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道:“留全尸。” “是。”江流领命。 一句“留全尸”算是给梁文曜短暂悲惨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他躺在满是泥污的杂草中,望着傅明诀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正如当年的阿辞,曾满怀希翼望着京城的方向一般。 夜很静,风很轻,泠泠月光落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最后一个人倒下,这一场厮杀终于结束。 原本该留在京城的玄羽卫突然出现在浮台山,杀了元吾卫一个措手不及。 河罗做梦都想复国,重现大郢当年的辉煌,却不想最终败在了傅明诀手里。 当他被五花大绑押到傅修昀面前时,脸上那条狰狞可怖的疤扭曲到几乎要裂开。 “大兖的皇帝果然是好手段!败者为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修昀换了一身干净的龙袍坐在首座上,极为嘲讽看着面容狰狞的河罗,道:“一个阶下囚而已,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求死?” “若不是有玄羽卫,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吗?!” 河罗轻蔑地哼了哼:“你应该庆幸景王是忠诚于你的,不然......只怕你也会成为下一个珉太子!” 珉太子便是当年大郢最后一位太子,却因为争夺元吾卫遭到郢帝厌弃,最后将元吾卫的交给了霓裳公主,而珉太子最终被废,死在了大雪中。 傅修昀薄唇紧抿,眼底布满寒霜,冷声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待明日处决!” 河罗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愈发猖狂。 “你以为杀了我便能万事无忧了吗?别忘了,玄羽卫不是你的,你如今能活着,全是傅明诀的功劳!” 此话于帝王而言,乃是大忌。 李总管心惊不已,连连朝底下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河罗拖下去。 河罗放肆的大笑在空荡寂静的夜晚回响着,他最后的话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傅修昀心头。 人被带下去后,大帐内一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李总管小心翼翼道:“陛下,您切莫听信他的话,此次玄羽卫虽然救驾来迟,但索性他们来的及时,最后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傅修昀垂下眼帘,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随后问道:“子凛回来了吗?” “王爷刚回来不久,看模样好像是受了伤。” “受伤了?”傅修昀神色一变,“伤得可重?太医过去了吗?” 李总管连忙道:“陛下不必担心,孙太医已经过去了,王爷只是受了些外伤,倒是王妃有些不太好......” “她怎么了?”傅修昀问。 “具体不太清楚,应该是受了惊吓,现在还昏迷着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隐瞒 凌幼瑶被傅明诀抱回营帐后,一直昏迷不醒,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像一具破损的玩偶。 银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眼圈红红的,一看便是哭过了。 “我待会儿开一副调息安神的方子,拿了药先给王妃喝着吧。”孙复知神色凝重地收起银针,写了药方交给银朱,才退出了营帐。 此时,另一处大帐内,傅明诀刚处理完身上的伤,便看见孙复知掀开帘子进来。 “怎么样了?” 孙复知摇摇头,道:“下官给王妃施了针,脉象已经平稳下来,只是王妃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恐怕......一时还不会醒来。” 听罢,傅明诀面色蓦然阴沉下来:“一时不会醒来是什么意思?” 孙复知看了一眼江流,沉声道:“下官先前说过,王妃似乎忘记了某些事,许是今日所见,让她受了刺激,想起了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所以才会陷入昏迷。” 说完这番话,气氛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傅明诀拢着一身黑衣,略显颓废地坐在床边,神色怅惘,眉宇间笼罩着丝丝阴云,好似也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中。 他知道凌幼瑶在害怕什么,因为她所害怕的事,也是他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今夜冲动之下,杀了明月,本是为了救凌幼瑶,却不想她会因此陷入深渊。 明月就那样倒在她面前,鲜血在她眼中一晃而过,直到洒在她脸上,那一刻,她眼里的光骤然消散。 傅明诀伸手去抱凌幼瑶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她不能自抑的恐惧,甚至在昏迷前夕,嘴里还在念着凌清微。 凌幼瑶是在害怕,可到底是害怕明月的死,还是害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凌清微? 傅明诀闭上眼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神色晦暗不明。 孙复知静静望着傅明诀,纠结半晌后,才道:“王爷,您不必担心,下官会想办法让王妃醒过来的。” 对方依旧沉默着。 良久之后,才听他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忘记今晚所看到的那些?” 孙复知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莫说下官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下官也不会用在王妃身上。” 医者怀德,这种阴损的法子,他是绝不会用的。 可傅明诀却坚持道:“本王只问你有没有办法?” 孙复知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要抹去凌幼瑶的记忆,他目光复杂地望向傅明诀,道:“下官没有。” 停顿了片刻,他又道:“但,下官早年随师父学医时,曾在北狄见过一种特殊的法子,可以短暂地消除人的记忆,不过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可能会直接让人疯掉。” 他说的这种方法正是北狄人所谓的巫医。 关外盛行巫医,称的虽是医,但却与寻常大夫有所不同,传闻他们既通鬼神,又知药理,在北境百姓的心目中,巫医便是神一般的存在。 纵然孙复知不信鬼神之说,但不能否定的是,有些奇怪的病症,确实只有巫医能治。 “王爷,此法风险极大,王妃底子本就差,绝对经不起如此折腾,下官已经给王妃施了针,只要坚持几日,王妃一定会醒来的。” 江流也劝道:“王妃只是暂时昏迷而已,总会醒过来的,何况那些巫医行踪不定,所用之法甚是邪门,又岂能将王妃的性命交给他们?” 傅明诀苦涩地笑了笑:“醒来之后,她会想起从前的事吗?” 这话把孙复知问住了,犹豫了半晌,才道:“下官不能保证,也许有五成的可能......” 傅明诀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缓缓起身,没有再说话,只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营帐。 江流与孙复知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皆是迷茫。 他们都不明白,傅明诀究竟想隐瞒什么? 此时,夜已深,经受过一场劫难的营地在靖安王的指挥下已经恢复了原样,若不是地上的血迹还未来得及处理,压根没人会知道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混战。 裴钧正领着人回来时,恰好看见傅明诀神情恍惚地走过来。 “殿下,您的伤还好吗?” 傅明诀神色淡淡,深沉眼里像死水般沉寂,“并无大碍。” 只扔下这一句话,他便转身进了凌幼瑶的大帐。 裴钧心生疑惑,却也不好多问,他曾与傅明诀一同征战鞑靼,那时的少年不过十七,性子虽冷,但在战场上杀敌的那份热血,连他也被震撼住了。 后来他驻守凉州,远离京城,与傅明诀再未有过交集,只听闻景王殿下手段狠厉,冷酷无情,是人人敬而远之的煞神。 不过裴钧对这些话并不在意,行军之人,手上难免染有鲜血,旁人对此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刚准备出门寻爹的裴策,一眼便看见他爹与傅明诀擦肩而过,随即走了过去。 “爹,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钧闻声回头,看见自家儿子一副吊儿郎当相,再对比傅明诀当年在战场上杀敌时的模样,忽然觉得裴策真不个东西! “小兔崽子,你还好意思喊我?” 裴策:“......” 他今天可没犯事,难道是傅明诀向他爹告状了? 裴钧重重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在京城干的那些混账事,我不知道,等你大哥回来了,仔细你的皮!” 裴策想起他大哥,当下心头一跳,讪讪笑道:“爹,我向来是最老实的,今日元吾卫行刺,我可是护驾有功,您就别告诉大哥了呗?” “哼,你是什么性子,你老子我能不知道?” 裴钧迈开步子往回走,正色道:“我问你,你跟那梁文曜是什么关系?” 裴策一时愣住,而后如实道来:“以前一起喝过酒,但他算计过我两回,我便与他疏远了。” “最好是这样。” 裴策意识到不对,问:“他怎么了吗?” 裴钧凉飕飕扫了他一眼,道:“今日景王在山顶遭元吾卫袭击,领头人正是梁文曜。” 不用多说,裴策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他与梁文曜的关系,全京城都知道,如今对方勾结元吾卫行刺陛下,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定会揣测此次遇袭与他靖安王府脱不了干系。 陛下一向多疑,先前因为冯远善一事,便对靖安王府心生猜忌,如今又发生这么件事,有人想在上面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裴策细细想来,只觉得后背冒起一层冷汗。 帝王之心,难以捉摸,谁又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幕 傅修昀得知傅明诀受伤后,派人来看过,可他只是静默地坐在凌幼瑶的床边,背脊挺得僵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李总管张了张唇,一向巧舌如簧的他,此刻见到这样的傅明诀,也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只得行了礼,轻轻退出了营帐。 傅明诀不知这样坐了多久,从深夜一直到清晨,再到傍晚,银朱来劝过,江流和孙复知都来劝过,可没人能劝得动他。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眼眸深幽幽的,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愫。 那种淡然自若般的沉默中,透着一丝鲜血淋漓的戾气,又让他变得诡异阴狠起来。 傅明诀向来杀伐果断,宠辱不惊,从来不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江流去而复返,小心翼翼掀开帘子进来,语气一轻再轻:“王爷,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傅明诀依旧沉默,甚至连眼皮都未掀,只抬手轻轻抚平凌幼瑶微蹙的眉心。 每每想起凌幼瑶看向他时,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反复地搅动,以甚至于他会向孙复知提出那等疯狂无理的要求。 他想,他大抵真的是疯了。 有些事越是想瞒,越是藏不住。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会再想起来,却不想还是走到了今日。 凌幼瑶在害怕,傅明诀也在害怕。 只不过,一个是害怕自己会死,而另一个是害怕此事会被再次提起。 江流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纠结了半天,还是道:“王爷,陛下那边您若不想去,属下替您回了便是,只是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会扛不住的。” 傅明诀眸色微深,唇边忽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他找本王何事?” “陛下没说,只让您过去一趟。” 傅明诀垂眸深深看着凌幼瑶,眼神是温柔眷念,轻声说:“左右不过是想问本王在山顶发生了什么,你去回了他便是。” “陛下若怪罪,便让他罚本王闭门思过吧。” “王爷,您这......”样真的好吗? 江流汗颜。 傅明诀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无比轻柔地抚着凌幼瑶的鬓发,道:“本王重伤未愈,太医说了得静养。” “是,属下明白了。” 江流得了令,转身出去了,反正抗旨这事也不是第一回做了,谁叫陛下对王爷向来纵容呢? 傅修昀见到江流并不意外,傅明诀没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也不打算怪罪,只让吩咐下去,说是明日启程回京。 听到回京的消息,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这次秋狩大抵是所有人最难忘,也是最刺激的一次秋狩。 短短十天日子,从凌泠封妃,到元吾卫刺杀,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看得人惊心动魄? 明月和梁文曜先后死于傅明诀之手,河罗也随之落网,前朝遗留下来的毒瘤终于在此刻被彻底拔除。 靖安王此次救驾有功,傅修昀先前对他的疑心算是暂时消失了,按例问过北境的防卫军事后,靖安王便踏上了返回凉州之路。 裴策一直送到浮台山外,才停了下来。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 裴钧穿着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双锐利的鹰眸难得柔和下来,他对裴策道:“涣之,北狄最近频频异动,为父今年恐怕又不能回京过年了。” 裴策没心没肺道:“您又不是第一年不回京过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少年眉梢微微上扬,眼尾那颗泪痣为他平白添上几分风流。 裴钧沉沉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这些年对你多有亏欠,只是局势如此,为父也是无可奈何......” 靖安王府三位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十四岁参军,如今已是小有作为的将军,偏偏裴策生不逢时,只在爹娘面前待了五年,便被送回了京城。 本以为只是一时分离,不想这一别竟是十三年。 裴策早就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但一个人过久了,也会觉得孤独。 “这话您都说了几百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少年无所谓道,“您就安安心心在凉州,不用担心我。” 裴钧见他这般,心中酸涩难耐,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涣之,为父来之前,你娘跟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妻了,若是有心仪的姑娘,你写信告诉为父,为父替你去向陛下请旨。” 裴策目光一顿,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大哥和二哥都还没成亲,我怎么能赶在他们前面?” “你大哥二哥有军务在身,常年不能回京,所以婚事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难道就因为我没有参军,就要比他们先成婚吗?”裴策撇撇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跟着您一起去凉州好了!” “你......”裴钧一时语塞,挤了半天只吐出“胡闹”两个字来。 候在一边的金副将见气氛不对,打着笑过来劝道:“阿策心里果然还是舍不得将军的。” “若是到了腊月北境太平,将军想今年回京过年还是有可能的。” 裴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是默认了这番话。 裴钧也反应过来了,道:“嗯,若是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为父便回京陪你过年。” 闻言,裴策眼里终于浮上一丝笑意,但还是故作淡定道:“我知道了。” 金副将憨厚地笑了笑:“说开了就好,时辰也不早了,将军,咱们该启程了。” “好。” 裴策目送父亲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后,他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 回到营地时,他正好看见季书禹追在蔡馥雅身后,不由得打趣道:“季五,你这是做什么?” 蔡馥雅回头瞪了季书禹一眼:“我去看幼瑶,你不许再跟着我。” 季书禹拦不住她,也不想再劝,只好妥协:“那你去咯,看看景王会不会让你进去。” 蔡馥雅懒得搭理他,提着裙子就往凌幼瑶的营帐去了。 裴策凑了过来,道:“你这么在乎她,不妨回京之后,便去提亲吧?” 听到这句话,季书禹像是见鬼了似的看向他,“涣之,你莫不是糊涂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乎她了?” “两只眼睛。” 季书禹默默移开视线,悠悠道:“人家可是首辅家的嫡长女,我一个武将之子,又怎配得上她?” 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从中却透露出几分凄凉。 裴策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妥协 次日,众人收整行装,启程回京。 凌幼瑶依旧未醒,蔡馥雅也没有见到她,只听银朱说,她一切都好,只是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 蔡馥雅神色黯淡下去,那日还好好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银朱宽慰她道:“蔡小姐别担心,说不定到了京城,王妃就会醒过来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孙复知说过,凌幼瑶身体已无大碍,且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她不愿意醒来。 “嗯,”蔡馥雅道,“那你好好照顾幼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来与我说便是。” 银朱点点头,突然想起件事,便道:“蔡小姐,眼下还真有件事想麻烦您。” “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定会帮你。”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银朱将贴身带着的那枚玉佩掏了出来:“王妃上次捡到了堂姑娘......不,令嫔娘娘的玉佩,一直没有机会归还,奴婢怕回京以后,更加没有机会了,还麻烦您将此物转交给令嫔娘娘。” 提到凌泠,蔡馥雅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把玉佩接了过来,“我会转交给她的。” 银朱道了声谢,才转身离开了。 凌幼瑶迟迟不愿醒来,孙复知也没了办法,只能等回到京城再想办法。 返程时,傅明诀一直守在凌幼瑶身边,其他人也没了来时的那股冲劲儿,都各自待在自己的马车里,静静盼望着回京。 只有凌泠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张望着,她在看什么? ——自然是在看凌幼瑶所在的车驾。 与她同行的罗婕妤瞧见了,嗤之以鼻道:“都入宫了,还惦记着景王殿下呢?” 凌泠来时与苏凌汐同乘,现在成了妃子,自然不能再与臣女坐一处,但宫妃的马车只有两辆,金美人与凌泠曾大打出手,傅修昀当然不会让她们在一起,只怕还没到京城,两人又会打起来。 所以,这个倒霉事就只有落到罗婕妤头上了。 金美人恨死了凌泠,同样,罗婕妤也看不惯她。 “爬上陛下的床不够,你还想爬上景王的床不成?凭你这姿色,哪怕是脱光了衣服站在景王面前,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凌泠十指收紧,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别忘了,我是嫔位,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罢了,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这话正戳中了罗婕妤的痛处,她父亲乃是五品翰林学士,而凌泠一个罪臣之女却能凌驾于她的头上,这叫她如何不气? “你少得意,后宫乃是皇后娘娘做主,你一个嫔又算得上什么?” 罗婕妤冷冷笑道:“别忘了,陛下并不喜欢你,在后宫之中,没有陛下的宠爱,你连最低等的宫女都比不上!” “你......”凌泠死死瞪着她,却无法辩驳。 罗婕妤从小长在京中,早已习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她位分虽没有凌泠高,但却比凌泠更懂人心。 外人都知道,陛下纳凌泠为妃乃是无奈之举,这样满是污点的女子,又怎会得到陛下欢心? 说不准哪天陛下一个不高兴,就将人打入冷宫了。 想到凌泠将来的下场,罗婕妤轻蔑地勾了勾唇,闭上眼,不再与她多说。 凌泠咬着下唇,狠狠剜了她两眼,才算作罢。 虽然不想承认,但罗婕妤说的确实有道理,她虽然不懂后宫生存之道,却也在话本子里看过冠宠六宫的贵妃,最后甚至还当上了皇后。 凌泠轻轻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心中的不安渐渐平缓下来。 沈序淮答应过她,会帮她查清这枚玉佩的来历,等回京之后,她得想个法子见到沈序淮。 ...... 秋末的京城被染上一层金色,天子车驾从永定门缓缓而来,皇后扶着太后站在城楼上,瞧见车队来了,欣喜道:“母后您看,陛下回来了。” “可把他给盼回来了,哀家这颗心总算是落下来了。”太后长吁一口气道。 当初秋狩遇刺的消息传入了京中,可把太后吓得不轻,险些晕过去,好在皇后在一旁伺候着,这才缓过来。 如今见到傅修昀安然无恙归来,太后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傅修昀率先下车,径直走到太后面前,道:“儿臣回来了,让母后担心了。” “快起来,”太后连忙扶起他,拉着他仔细检查了一圈,见人没事,才算彻底安心,“能安然回来便好。”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一切都好,”傅修昀道,“此次遇袭虽然惊险,好在并无太大损失,所有刺客皆已伏法,母后可以安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太后一旦想起那些心狠手辣的刺客,便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下次远行定要多带些人手,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儿臣明白。” 又说了几句话,太后才想起来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傅明诀身影。 傅修昀解释道:“子凛受伤了,王妃也受了惊吓,至今还未醒来,儿臣便让子凛先回去了,待明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太后难得没有发难,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既然受伤了,请安便算了,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让太医过去了。” “嗯,别在这里站着了,先回宫吧。” 一行人在宫门前叙完旧,才慢悠悠地往宫里走。 站在人群中的沈序淮在听到凌幼瑶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后,面色蓦然沉下来,当即甩袖往反方向走去。 凌清晏急忙拉住他,道:“沈朝,你这是做什么?晚上还有洗尘宴,你不去可不行。” “你方才没听见陛下的话吗?”沈序淮面含薄怒道,“好好的人跟着傅明诀出去了一趟,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回来?我今天非要找他问个清楚。” “你别冲动,”凌清晏死死拽着他,不肯撒手,“我知道你担心瑶儿,这样,我去王府看看,你好好陪着陛下。” “何况,以你的身份想必还未踏进王府的大门,便会被傅明诀给扔出去,还是我去吧。” 后面这句话听着有点道理。 沈序淮大袖中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妥协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怪 凌清晏看到面色惨白的凌幼瑶时,心像是被什么抓住,叹气道:“清微遇害时,瑶儿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些年我和父亲从来不会主动提起清微,便是不想让她想起当年那场噩梦。” 当年出事后,凌清晏足足找了两天,才在山里找到了浑身冰冷的凌幼瑶。 若不是她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凌清晏几乎怀疑自己找到的是妹妹的遗体。 后来,人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可大夫却说她撞到了脑子,可能会忘记某些事,凌清晏听后,反倒松了口气。 凌幼瑶亲眼目睹姐姐惨死,那般恐怖的画面,哪怕是永远忘记了也好。 可世上,又哪有绝对的永远? 傅明诀闷不吭声坐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以往的眼神总是冷淡,而今那唯一的颜色也随之凌幼瑶的昏迷,陷入了死寂。 凌清晏见他这般,心里也不好受。 来之前本想着定要好好质问傅明诀一番,如今见到人了,反而还宽慰起他来了。 “王爷,您也别太担心了,”凌清晏道,“瑶儿当初也昏迷过,但没几天就醒来了,她这次只是受了惊吓,应该很快会醒过来的。” 一直沉默的傅明诀在听到这话后,终于有了反应。 “若她醒来后,怪本王怎么办?” 凌清晏以为他是在愧疚自己让凌幼瑶陷入昏迷,便道:“瑶儿心地纯善,虽然有时候会使小性子,但在大事上,她向来是个心宽的。” 傅明诀唇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她若只是因为这个怪本王,本王倒是该庆幸了。” “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凌清晏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以为傅明诀只是在后悔自己因一时冲动杀了明月,从而害了凌幼瑶,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告诉凌清晏,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话问出了口,却没有得到回答。 萧瑟秋风从窗棂间穿过,吹动帘下流苏,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也扰乱了傅明诀那颗久未起波澜的心。 凌幼瑶在害怕什么,他一清二楚,但他却无法向旁人袒露。 是他说不出口,亦是他无法释怀。 凌清晏目光复杂地望着傅明诀,仔细回想着当年那场意外背后的细节。 所有人都知道凌清微回京途中遭遇劫匪,意外惨死,也知道傅明诀为红颜怒发冲冠,亲手杀了自己两位皇兄,却无人知道,在凌清微死后,他曾在凌家墙外,吹了数夜的笛子。 凌清晏回想那段记忆时,总觉得奇怪。 京城里所有人都说,景王喜欢凌家大小姐,起初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直到凌清微下葬后,每夜萦绕在府外的笛音依旧会准时响起,凌清晏按捺不住好奇心,翻墙出去看,结果便看见傅明诀站在黑夜里,自顾吹着《桃花曲》。 那时,凌清晏以为他是放不下凌清微,便劝他:“王爷,逝者已逝,夜深露重,您回去吧。” 可傅明诀没有回答他,只是长久地凝望着他身后的府邸。 凌清晏想,他定是因为清微的死备受打击,所以才会如此。 而事实却非如此。 一曲终了,傅明诀才收回目光,问:“她醒过来了吗?” “谁?”凌清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凌幼瑶。 随后,只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看向傅明诀,道:“暂时还没醒,不过大夫说,差不离便是这几天了。” 对方听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甚至连一句话也未留下,便转身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凌清晏不明所以地抓了抓脑袋,这好端端的,景王怎么关心起他小妹来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凌清晏。 直到凌幼瑶及笄,陛下赐婚,而后她嫁入景王府,凌清晏才恍然大悟! 原来——景王喜欢的不是清微,而是瑶儿。 起初,对于这门亲事原本是持反对意见的凌清晏,在意识到这点后,默默选择了同意。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沈序淮,但景王府比起定国侯府来说,还是要自在许多。 如今看来,凌清晏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看了看依旧陷在昏迷中的凌幼瑶,对傅明诀道:“王爷,您当年夜夜在我家院外吹笛,也是为了瑶儿吧?” 傅明诀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凌清晏继续道:“如今瑶儿也是昏迷不醒,您不妨再试试?这回您倒是不用在墙外吹笛了,去院子里便可。” 闻言,傅明诀黯淡无光的眼里闪过一抹亮色,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当即便起身出去了。 凌清晏望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看来外人所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 今夜无星无月,空气中只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此时,宫里正是灯火交织,一片歌舞升平。 凌泠略显拘谨地坐在席间,在一众如花美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其他妃嫔们早听了金美人的话,对凌泠这个半路上位的令嫔十分不屑,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孤立凌泠。 凌泠局促地掐着自己的手,看了眼坐在傅修昀身边,得体大方的皇后,心生向往。 母亲说过,皇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若是有一天,她也能...... “娘娘,您是累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凌泠的思绪,她疑惑地回头看过来:“你是谁?” 宫女低着头,在她耳边说道:“世子在偏殿等您。” 沈序淮? 凌泠的心止不住跳起来,她正愁没办法见沈序淮,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休息吧?”宫女说着,一边扶着她起身。 旁边的金美人见了,讥笑一声:“早点回去也好,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凌泠恨恨看了她一眼,不愿与她计较,与皇后说了一声,便离了筵席。 金美人对着凌泠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没过多久,又觉得不对劲。 以凌泠的性子,她如此挑衅绝对不会这么忍气吞声,难道今日她转性了? ——想也不可能。 金美人当即否认了这个想法,随后叫来贴身宫女,吩咐道:“你跟上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立即回来禀报我。” 第一百二十五章 醒来 凌泠被宫女领着到了偏殿。 沈序淮站在阴影里,薄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他身前,只映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凌泠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她不敢再往前,试探着开口:“你来找我,是为了玉佩的事吗?” “嗯。”沈序淮眸光幽幽,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野兽,时刻准备出击。 凌泠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一颗心全扑在玉佩上,“你查到玉佩的来历了吗?” 然而沈序淮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听说你故意纵马想杀了瑶儿?” 他语气平静低缓,却让凌泠后背泛起一层凉意,她下意识否定:“不,不是的......我没有想害她。” “你以为你所做的那些,我不知道吗?”沈序淮讥讽地勾了勾唇,“我说过,你若是敢对瑶儿下手,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凌泠在夜色中瞪大了眼睛,面上惊恐万分:“不是我,这都是苏凌汐搞得鬼!” 想到苏凌汐,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没错!这一切都是苏凌汐,她想嫁给傅明诀,所以才会对凌幼瑶恨之入骨,甚至想利用我杀了凌幼瑶!” 听到这些话,沈序淮平静的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苏凌汐想嫁给傅明诀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苏凌汐竟有如此歹毒之心? 凌泠害怕沈序淮不相信她,又说:“你相信我!苏凌汐平日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她......” 话说到一半,沈序淮突然打断了她:“我不想听你与她之间的恩怨,你如今既入了宫,便老实安分些,若再有下次,我保证你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凌泠脸色白了又白,不得不应下:“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查清玉佩的来历的。”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身上那枚玉佩来历不简单,应该是某个家族的信物。” 凌泠愣了愣,不由得捏紧了怀里的玉佩,“真的吗?” 当初母亲将玉佩交给她时,只叮嘱她一定要保管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暴露在人前。 除了这些话,母亲还说,将来她若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能依靠的,也只有这枚玉佩。 正是因为后面这句话,才让凌泠流落遂州时,宁肯将贴身婢女卖进青楼,也不愿将玉佩典卖。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她都要留着玉佩。 沈序淮目光淡淡扫过凌泠,道:“暂时只查出这些,具体是哪个家族还没有定论。” 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却没有将全部事实都告诉凌泠,倒不是他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尚存疑点,他需彻底查清,才能决定凌泠去留。 凌泠光是听到家族二字,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如果沈序淮说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很有可能是某个家族流落在外的女儿? 若是这样,她便能摆脱罪臣之女的污名了...... 凌泠期盼着能靠这枚玉佩改变命运,也期盼着自己能如命格所言,变成真正的凤凰。 沈序淮将她这副表情收入眼中,眸光极淡,没有多留,悄然离开了此处。 待凌泠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想起自己手里握着的玉佩,眼里浮上一层笑意,也离开了偏殿。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藏在暗处的那名宫女才冒出头来,看着凌泠走远后,才回了宴席上。 金美人听完她的禀报后,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你确定看清楚了?” 宫女垂着头答道:“虽然没看清脸,那奴婢能确定的是,那人是名男子。” “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金美人讥嘲地笑了笑,“竟然敢在宫里私会情郎,她还真是不怕死。” “主子,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不急,有第一次,总会有第二次......”金美人掩面一笑,眼里飞快划过一抹阴鹜之色。 不是所有人入了后宫都能笑到最后,想要往上爬,除了踩着别人的尸体外,再无他法。 漫漫长夜,零星灯火在黑暗中倔强地散发着自己微弱的光芒。 相比乐声融融的皇宫,景王府显得安静多了。 一阵带着凉意的夜风袭来,吹落院中几近凋零的秋海棠,花瓣落下,荡开层层笛音。 悠扬笛声盘旋在宁静的夜晚,一曲桃花在秋夜里悄然盛开。 傅明诀像四年前一样,站在离凌幼瑶最近,却又是最远的地方,缱倦轻柔地吹奏着那一曲桃花。 他害怕凌幼瑶想起来那段回忆,但更害怕她醒不过来。 缥缈的笛音透过窗,传到凌幼瑶耳中,她紧闭着双眼,那双久蹙着的眉终于在此刻渐渐舒展。 凌幼瑶听过这首曲子,却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听过。 她沉浸在那场血色的噩梦中无法自拔,压抑再内心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整个人包围,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 眼前是一片鲜红,手上是血,脸上还是血。 她想努力看清姐姐身后的人,可这场噩梦就像永无止境般,重复、循环...... 永远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害了凌清微。 凌幼瑶紧紧拽着被子,感觉整个身子像是悬在半空中,瞬间的失重下坠,让她猛地睁开双眼。 太久未见光亮,哪怕只是这么一点微弱的光也让她觉得十分刺眼。 她下意识闭上眼,却听见耳畔传来了银朱惊喜的声音:“王妃,您醒了?!” 绿宝紧接着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顿时含了泪:“王妃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凌幼瑶嗫嚅着干裂的嘴唇,眼神迷茫地看着她们,喉咙像是被黏在一起,发不出一点声音。 银朱知道她难受,连忙去给她倒了杯温水来。 绿宝扶着她起身,在她身后垫了枕头,才一点一点给她喂着水。 喝了水,凌幼瑶总算感觉好点了。 “王妃,您可有哪里不舒服的?”绿宝关心道,“孙太医就住在府上,奴婢去请他过来看看吧?” 凌幼瑶摇头,愣愣地望着窗外那株已经凋零的秋海棠,哑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银朱和绿宝相视一眼,银朱答道:“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 “七天......”凌幼瑶喃喃自语着,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害怕 京城的天好像一下子就凉了下来,昔日绿意盎然的王府,此时也染上了几分凋零之气。 傅明诀下朝回来时,恍惚间瞧见长廊下站着一人。 凌幼瑶裹着披风,脸上的血色还未完全恢复,见到傅明诀回来,眸光蓦然沉了下去,没等对方开口,大步朝他走去。 心心念念盼望着凌幼瑶醒来的傅明诀,此刻真正见到她时,心中却生出一丝退意。 可凌幼瑶不会给他逃走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嗓音有些轻颤:“王爷,我做了一个噩梦。” 那是一个很长的噩梦,长到她差点永远走不出来。 在梦里,她看见姐姐无数次倒在自己面前,绝望而痛苦的眼神就那样直直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傅明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哪怕是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凌幼瑶的手冰冷得冻人。 他握住她的手,道:“只是噩梦而已,人受到惊吓,都会做噩梦的。” 凌幼瑶没动,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很重很重,重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所以,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来将这块石头移开。 “你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对吗?” 她问的直白,让傅明诀有些措不及防。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改变。 傅明诀稍稍避开她的目光,道:“那年叛军作乱,逃窜至城外,肆意杀戮周边百姓,以此敛财逃亡......” 后面的话没说完,凌幼瑶却知道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凌清微明明是死于劫匪刀下,可傅明诀却说,是因为叛军作乱。 难道是她记错了? 凌幼瑶脑子有些混乱,在梦里,她分明看到凌清微倒下之前,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身形模糊,凌幼瑶看不清他的脸,只被他手上泛着寒光的剑吓的说不出话。 不管她如何努力,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 傅明诀抬手抚平她紧蹙的眉,道:“不要再想了,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凌幼瑶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些事就算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 她望着傅明诀冷隽的侧脸微微出神,脑海中莫名浮现起,那日在浮台山顶时,明月倒下后,他惊慌失措地将她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那样慌乱无措的眼神中还夹杂了一丝害怕,可他在害怕什么? 凌幼瑶不知。 傅明诀察觉到她奇怪的目光,心中了然,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原本是不饿的,听他这么一说,凌幼瑶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是有点饿了。” 绿宝听闻,连忙端了些吃的来。 喝过一碗粥后,孙复知才提着药箱从门外进来,给凌幼瑶开了补气养神的方子,再三交代她莫要多虑,要放宽心。 凌幼瑶一一应下了。 自秋狩回来,孙复知便一直待在王府,如今凌幼瑶醒了,他也该回去了。 离开前,傅明诀将他单独叫到了书房。 孙复知明白他定是有要事,从兰晖院出来后,连忙赶去了书房。 傅明诀将压在砚台下那封信递给他,道:“这是刚传来的消息,你看看。” 孙复知接过来,仔细浏览起来,越看到后面,他神色愈发凝重。 片刻后,他突然大声道:“不可能!阿菁一定还活着!” 傅明诀猜到他会不信,便说:“当年她确实是活着离开了京城,却在逃到淮州时,突然断了联系,本王按你所说,派人去查过,得知她当初落脚的那家客栈起了大火,无一人生还。” “不可能......”孙复知紧紧捏着那封信,偏执地认为阿菁还活着,“她怎么可能死?” “当年的她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么会有自保的能力?” 这话略显残忍,但却是事实。 可孙复知依旧不相信,阿菁就这么死了,“我娘当初把阿菁交给了贴身的婢女,只要找到那名婢女,就能知道......” 话还未说完,傅明诀便打断了他:“那名婢女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虽然尸体烧焦了,但她手上戴着的镯子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闻言,孙复知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么多年以来,他吃过无数苦,哪怕是被困荒山,与野狼搏斗,他也从未想过放弃,只因为——阿菁还在等着他去找她。 可他坚信了多年的信念,却突然在此刻被傅明诀击碎,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瞬间颓废下来。 沉默了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我相信阿菁没有死,您能不能派人去淮州附近找找?” 傅明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算是答应了。 “本王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婴孩早已长成,想要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大。” 孙复知目光浮沉不定,忽然想起什么,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枚玉佩跃然于纸上,虽然有些地方不确定,但玉佩上的纹路大致还是清楚的。 “这是那人当年亲手交给我娘的信物,原本我也有一块,只是我娘出事后,我便将它砸了。” 孙复知冷漠的语气带了一丝讥讽,继续道:“阿菁出生时,我娘将剩下的那枚玉佩留给了阿菁,我曾经那般厌恶的东西,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寻找阿菁的唯一线索。” 傅明诀盯着纸上那枚玉佩,只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孙复知怀着心事离开了景王府,在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头顶落下来的光有些刺眼。 天色将晚,京城四处渐渐燃起灯火,傅明诀原是安排了人送他回去,但孙复知却想自己走走,便拒绝了傅明诀的好意。 此次出门,孙复知只带了一名背药箱的小厮,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长街往回走。 看着满目灯火阑珊,他忽然有些迷茫。 大兖国土辽阔,光京城便有十几万人,想要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还未来得及回神,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惊慌的女声:“快躲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望 孙复知刚抬起头,只见迎面飞来一只绣球,砰的一声砸在他脸上,清俊的脸上顿时流下两道鲜红。 “哎呦!大人,您流鼻血了!”身旁的小厮惊呼道。 孙复知被砸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抬手抹了一把脸,果然是被砸出血了。 楼上的姑娘的见了,着急忙慌跑下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公子,您不妨随我回去先处理一下伤吧?” 孙复知摇摇头,他自己便是大夫,又何须旁人来替他处理? 正准备拒绝,楼上又一位姑娘探出身来,冲着楼下道:“小锦,你自个儿闯了祸,还不快将人请上来?” 被称作小锦的姑娘连声应是,转头对孙复知道:“公子,我家姑娘发话了,还请您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孙复知抬眸望去,只见站在楼上那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的罗裙,温婉如玉,盈盈灯火映在她洁白的面上,仿若天仙。 他对女子的容貌向来不在意,可在见到慕小小时,心中却莫名浮上一股别样的感觉。 慕小小注意到了孙复知奇怪的眼神,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已经随着小锦上来了。 今夜受王员外邀请,慕小小才来了天香阁表演,宴席还未开始,她便一直在厢房里候着。不知小锦从哪里拿了个绣球来,还笑说要等下月初五表演时,抛绣球招一位入幕之宾。 可初五还没到,她这绣球便先抛出去了。 孙复知盘腿坐在垫子上,慕小小给他倒了茶,抱歉道:“实在对不住,误伤了公子,妾给您赔罪了。” 她语气诚恳,嗓音轻柔如春风,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孙复知没有接,只久久注视着眼前气若幽兰的女子,目光灼灼。 小锦抱着药箱回来,见到孙复知盯着自家姑娘看,心中的愧疚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喇喇地挤到他二人中间,挡住了孙复知的视线。 随后,假笑着对孙复知说:“公子,我给您上药吧?” 孙复知回过神来,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接过小锦递来的药,道:“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小锦也不勉强,老实退到了一旁。 慕小小看着孙复知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处理伤口,又看了看他身后提着药箱的小厮,不禁问道:“公子会医术吗?” 孙复知动作一顿,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不愿多说,慕小小识趣地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刚收拾完,外面突然响起来了敲门声—— “慕姑娘,王大人已经到了,还请您现在过去。” “好,我随后就来。”慕小小应了声,又转头看向孙复知,“我还有事在身,得先走了,还望公子见谅。” 孙复知听到“王大人”三个字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看向慕小小的眼神随而变得怪异起来。 慕小小抱着琵琶,并没有因为孙复知异样的眼神而生气,笑着解释道:“忘了告诉公子,我叫慕小小,您往后若想找我,可以到荟仙楼去。” 荟仙楼是个什么地方,孙复知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这般清婉空灵的姑娘竟然出自烟花之地? 得知慕小小的身份后,他并没有表露出一丝鄙夷和轻浮,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的也曾落入烟尘。 孙复知起身与慕小小告别,临走前,他忽然对慕小小说:“女子容颜终有衰老的一天,若是可以,还是寻个时机离开吧。” 说完,他拂袖离去,没有给慕小小回答的机会。 慕小小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而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她十三岁入青楼,这些年听过无数次要替她赎身的话,可最终都没有实现。 有时候她也在想,等她人老珠黄时,又会是何等光景? 小锦望着孙复知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灯火间,道:“姑娘,您可别信了他的话,容姨是不会让您离开的。” 慕小小微笑道:“我知道的,先过去吧。” 离开......以前想过,但后来却再也没有想过。 夜彻底沉下来,城中华灯初上,婉转悠扬的琵琶语飘荡在繁华的大街,美人十指纤纤,轻拢慢捻,诉不尽平生意。 ...... 蔡馥雅得知凌幼瑶醒来后,第二天便带着东西上门探望。 “你一连躺了这么多天,可把我给吓坏了。”蔡馥雅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圈,见她没什么大碍,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下来。 凌幼瑶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只是睡得久了些而已,不碍事的。” 蔡馥雅闻言,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那你这一睡可下坏了不少人。” 她随后压低了声音问凌幼瑶:“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些天里,王爷都干了什么?” 凌幼瑶摇头:“不知道。” 只听银朱说,在她昏迷期间,傅明诀夜夜站在院中吹笛子,后来她才想起来,原来在梦里听到的那首曲子,是傅明诀吹的。 蔡馥雅道:“我听哥哥说,王爷亲自带人抄了梁家,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处死。” 梁文曜勾结元吾卫次刺杀陛下,意为谋反,不管梁家其他人是否知情,按律都逃不过一死。 关于梁家的处决出来时,朝中有不少大臣还想为梁家开脱,可傅明诀又哪会放过他们? 但凡是替梁家求情的大臣,最终都受了罚,轻则罚俸,重则降职被贬。 这几日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各位大臣都把嘴巴捂严实了,生不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到了傅明诀。 凌幼瑶听完,不由得皱了皱眉。 蔡馥雅悠悠叹了口气,道:“别人都以为王爷是因为险些死在梁文曜手里,所以才会对梁家赶尽杀绝,但我却认为,王爷会这么做,都是因为你。” “我?”凌幼瑶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 蔡馥雅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脸八卦:“幼瑶,我看王爷挺在乎你的,回京的路上,王爷可是一直守着你呢。” 这件事凌幼瑶知道,可如今从蔡馥雅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儿,竟让她有些脸热。 蔡馥雅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眼睛不由得亮了亮,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听完后,凌幼瑶面上一红,羞愤地推开她,“你胡说什么呢!” 蔡馥雅大笑着倒向一旁,趴在罗汉床上,笑得直不起腰:“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当真了?” 凌幼瑶愤愤瞪了她两眼,哪有人随口一问,就是问闺房之事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麻烦 蔡馥雅不逗她了,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坐起身道:“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我今日除了来看你,其实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凌幼瑶敛起怒色,问:“什么事?” 她笑了笑,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嫂嫂昨天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正好撞见凌泠和金美人也在,你猜她们为何在那里?” 凌幼瑶想了想,猜测道:“她们又打起来了?” “差不多,不过这次更严重些......”蔡馥雅将听来的那些事,一一讲给凌幼瑶听。 自打秋狩起,金美人和凌泠便不对头,如今回了宫,凌泠更是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想要除掉凌泠。 这不,上次宴会,金美人得知凌泠在宫中私会外男后,便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她,可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凌泠再与那人相见的消息。 金美人有些着急,便决定主动出击。 “她让人在凌泠寝宫里放了男子的衣物,故意引皇后娘娘过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认凌泠不洁,还将凌泠在宴会上私会男子的事也说了。” 凌幼瑶听了,纳闷道:“凌泠没有辩驳吗?” “自然是有的。” 以凌泠的性子又岂是任人拿捏的?她当然不会由着金美人胡乱攀扯,当即将金美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常氏出身商贾,没读过什么书,最擅长的便是与人对骂掐架。 凌泠自小养在常氏跟前,琴棋书画没学会多少,倒是将常氏骂人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可金美人也不是吃素的,吵不过就直接动手。 两人大打出手,场面好不激烈,最后还是皇后让几个粗壮的嬷嬷硬生生把她们给拉开了。 蔡馥雅咬了一口糕点,感慨道:“妃嫔之间争风吃醋乃是常有,但像她们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还真是少见。” 凌幼瑶的关注点不在这里,随后问:“那后来呢?皇后娘娘没事吧?” “皇后娘娘没事,”蔡馥雅道,“后面太后娘娘来了,查清了此事是金美人因为妒忌栽赃诬陷,一怒之下,直接将人打入了冷宫。” 金美人本想拖凌泠下水,谁想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起来也是凌泠运气好,太后向来以皇家颜面为重,最是痛恨旁人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平日里,太后对嫔妃们的暗暗较劲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次金美人的所作所为,正好踩在了太后的雷点上,被打入冷宫尚且算太后留情,如若不然,直接杖毙了金美人也是可能的。 凌幼瑶听完,叹息道:“后宫水深,如今虽少了个金美人,但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些什么。” 蔡馥雅无所谓道:“管它会发生什么,索性你我又不进宫。” “你倒是想得开,”凌幼瑶笑笑,“蔡夫人可正在给你相看夫家呢,也不知道你这般自在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说起这个,蔡馥雅撇撇嘴道:“别提了,嫂嫂昨儿才抱了一堆世家公子的画像给我,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惜都是只知道吟诗作赋的迂腐之辈。” “我若是就这么随便嫁了,估计这辈子都得被困在后宅之中了!” 过了九月,她便十七了,却迟迟未定下婚事,祖父不急,倒是祖母日日在为她的婚事忧心。 凌幼瑶虽与蔡馥雅相识不久,但却知道她是个不拘束缚的女子。 蔡家的地位在朝中举足轻重,蔡馥雅身为长女,将来所嫁之人定是高门贵族,单是一个蔡姓,便已经困住了她。 “只是我看蔡夫人那股子冲劲儿,你的婚事最多在明年春天便会定下来了。” 听她这么说,蔡馥雅突然开始发愁了:“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嫂嫂放弃这个念头呢?” 凌幼瑶眼珠一转,故作高深道:“当然有。” “是什么?” 凌幼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动了几分,才道:“你找个心仪的人嫁了不就行了?我看你和那位季公子就挺般配的......” “谁跟他般配了?!”蔡馥雅大声否定,可脸颊却偷偷飞上了几抹红云。 凌幼瑶捕捉到她微妙的变化,心里跟明镜似的,揶揄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蔡馥雅:“......” 她与季书禹自小相识,从小时候一直吵到现在,只要二人见了面,最多不过十句话,必定能吵起来。 凌幼瑶说她与季书禹般配,简直是离谱! “就算我这辈子孤独终老,我也不会嫁给季书禹。” 凌幼瑶认可地点点头,也不拆穿她,意味深长道:“放心吧,你不会孤独终老的。” 在浮台山时,季书禹对蔡馥雅的情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只是两人都不愿承认罢了,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如何。 大兖重文轻武,季书禹出身武将世家,蔡家定不会让嫡长女下嫁给一个武将之子。 想到这里,凌幼瑶不免唏嘘,生在高门,尽管享受了荣华富贵,却要献上自己一生的自由。在这些世家贵族之间,儿女的婚姻不过是谋利的手段罢了。 蔡馥雅一直在王府待到下午,凌幼瑶留她用了饭,才送她离开。 前脚刚送走了蔡馥雅,傅明诀后脚便回来了。 自上次两人以沉默结束那次对话后,凌幼瑶很少见到傅明诀,今日也是听蔡馥雅说起,才知道他最近在忙着处理梁家的事。 本想就这么进去,奈何傅明诀已经看到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王爷,您回来了。” “嗯,”傅明诀轻轻扫了她一眼,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今日玩得开心吗?” 凌幼瑶点点头:“馥雅能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她与我说了许多事,比如金美人被打入了冷宫......” 说着,她偷偷瞄了一眼傅明诀,见到他神色如常,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傅明诀握着她的手,道:“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那都是她自作自受,你不必多想。” “我不关心她,我只是在想堂姐在宫中,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何须惹出麻烦来?”傅明诀笑着反问。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传闻 自凌泠入京之后,确实是麻烦不断。 凌泠此次虽逃过了金美人的算计,但太后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淡薄的日光落在恢弘的宫殿上,朱墙碧瓦映不出半分暖意,殿内檀香袅袅,除了捻动佛珠的声音再无其他。 凌泠垂着头跪在殿中,露出的半截脖子上还残留着与金美人搏斗的痕迹。 太后坐在宝座上,微微合着眼帘,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桂嬷嬷伺候在身侧,也是一言不发,连动都未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若不是凌泠在这里跪了一整天,还以为太后只是让她陪着诵经祈福。 凌泠跪了一天,双腿早已麻木,膝盖又疼又冷,身子微微轻颤,她咬了咬发白的唇,极力压制着腿上钻心的疼痛。 她出身虽比不上凌幼瑶,但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 在淮州时,母亲从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父亲更是对她有求必应,哪怕是她犯错,顶多也是责骂两句,哪被如此罚过? 凌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看着太后冷漠的脸,眼眶红了又红。 桂嬷嬷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出声提醒道:“令嫔娘娘,您如今既已为妃,一言一行便是代表了皇室,太后娘娘念在你出身可怜,这才叫你来延福宫,亲自教导您的宫廷礼仪。” 这话说的可是真是冠冕堂皇! 什么亲自教导礼仪?就是变着法折腾她! 凌泠心里暗暗淬了一口,咬紧牙关道:“太后娘娘,臣妾今日已经跪了一天了,再跪下去,只怕臣妾这腿是要废了......” 闻言,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冰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道:“才跪了这么一会儿,腿就要废了?” “那你当初爬上龙床的时候,这双腿怎的没废?!” 太后猛地拔高了声音,吓得凌泠心神一颤,她连忙伏下身,解释道:“太后娘娘明察!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也是遭人算计才......” “算计?”太后冷哼一声,打断了她,“这么说你还是受害者了?” 凌泠连连点头:“是、是的,臣妾那日明明在自己帐中,最后却不知为何就到了陛下帐内。” 这番说辞,太后早已听了无数遍,但她绝不会相信凌泠是无辜的。 想一朝飞上枝头的女子,她见过太多,尤其是像凌泠这种平平无奇,却又贪得无厌的女子,更是令人厌恶! 傅修昀本想将凌泠许塞进景王府,谁想被傅明诀反将一军,将凌泠送上了龙床。 这事本是傅修昀手段卑劣,最后闹成这样,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下吞。此事是他失策,所以他并未告诉太后其中内幕。 他不说,太后自然会派人去查。 虽然没有查到此事与傅明诀有直接关系,但不需要证据,太后也知道这背后算计之人定是傅明诀。 哪怕太后知道这事是由傅明诀一手促成的,但若不是因为凌泠跟着去了秋狩,又岂会发生后面这些事? 说到底,这一切的过错都在凌泠。 “借口!”太后怒目凝视着她,“若不是你贪慕虚荣,又怎会千方百计到京城来?” “你进景王府不成,便打上了入宫为妃的主意,比起凌幼瑶来说,你还真是有几分手段!但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是淮州,你若是不安分守己,金美人便是你的下场!” 想起金美人昨日被人拖下去时的惨状,凌泠的身子不禁颤了颤。 她不想变成下一个金美人,哪怕心中再不平,也只能咬牙忍着。 “是,臣妾明白......” 太后见她这副模样,还算满意,今日也不打算再继续罚她,只道:“你若是个老实的,留在宫中尚有一丝活路,但你若敢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可别怪哀家没警告过你。” 凌泠闻言,下意识摸上了藏在衣服里的玉佩,恭顺应道:“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神色微敛,捻动着手中佛珠道:“行了,今日便到这里,你回去吧。” 凌泠扶着僵硬麻木的腿缓缓起身,几次险些摔倒,但大殿内的宫人没有一人上前来扶她。 第一次,凌泠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这座巍峨宫殿的冷漠。 冷的不是深秋的夜晚,而是冷漠的人心。 凌泠离开后,桂嬷嬷才搀着太后往内殿走去。 太后想起凌泠心里总是像存了一块疙瘩似的,转头问桂嬷嬷:“你可还记得凌泠是如何上京的?” “奴婢自然记得,”桂嬷嬷道,“当初凌安年被因前朝余孽一事被牵连,后来令嫔流落遂州,恰好碰到沈世子去遂州赈灾,沈世子听闻她与景王妃是同宗,便做主将人带回了京城。” 太后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沈序淮倒是好心。” “沈世子或许是无心,但奴婢近日却听人说起有关令嫔娘娘的一件传闻。” 太后闻声看向她:“什么传闻?” 桂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今日路过浣衣局时,听到底下宫女在议论,说令嫔娘娘是天生凤凰命格,这才阴差阳错入了后宫。” 关于凌泠是凤凰命的事不知是何人传开的,有人拿这桩事当作笑话,也有人信以为真,想要讨好凌泠。 不管是真是假,桂嬷嬷都觉得此事不简单。 听完,太后浑浊的眼里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这话是谁传出来的?” 皇后如今怀有身孕,最忌讳此等荒谬之言。 凌泠原本是要嫁入景王府的,最终却还是入了后宫,太后虽然知道这其中是傅明诀的手笔,但如今又出现了凤凰命这一言,她便不得不往深处想。 这传闻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桂嬷嬷劝慰道:“太医说了,皇后娘娘胎像安稳,定能平安生产,您若是担心这等传闻会扰乱人心,奴婢这就让人封锁了消息,以免传到皇后娘娘耳中。” 太后拧着眉,沉思了片刻后道:“皇后有孕在身,传出此等谣言之人定是居心不轨,倘若有人再议论此事,直接杖毙。” “是,奴婢遵旨。” 随后,太后又想起什么,道:“哀家想起淮州,心里总是不安,你派人去淮州查查凌泠的背景,顺便看看当年那件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若是有,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桂嬷嬷微微颔首,“奴婢知道。” 第一百三十章 辛秘 养了几天,凌幼瑶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她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绿宝和路盛早早把酒楼的事定了下来,一切都按凌幼瑶吩咐的做了,如今只差选定吉日开张了。 路盛挑了几个日子递了过来,凌幼瑶在这方面没有讲究,随手指了个十月初八。 银朱瞧见这个日子,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王妃,您这个日子选得可真是凑巧。” 凌幼瑶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吗?” “您不知道吗?十月初八是王爷的生辰。” 凌幼瑶一愣,她还真不知道。 银朱道:“奴婢还以为您选了这个日子,是想在那天给王爷一个惊喜呢。” “才不是。”凌幼瑶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却默默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自她醒来过后,总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他们又都心照不宣地都选择沉默。 梁家的事已经落幕,傅明诀这几天依旧早出晚归,凌幼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可在夜里总能听见有人坐在她床边,暗自叹息。 不用细想,在王府里能自由出入兰晖院的,也只有傅明诀。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京城的秋已经接近尾声,街道两旁的商铺冷冷清清的,大抵是因为天气原因,少了几分往日里的热闹。 今日休沐,凌清晏本想约沈序淮去尝一尝天香阁新出的醋溜鸡,可沈序淮却以公务繁忙拒绝了他。 凌清晏听到这话,冷笑两声:“他公务繁忙?骗鬼呢!” 闻笙讪讪笑道:“大人,世子他最近确实在忙。” “梁家一事已经结束了,他能有什么忙的?” 凌清晏才不会信沈序淮公务繁忙这番鬼话,从小到大,他不知被沈序淮忽悠了多少次,如今可不会再上当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世子他......”闻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凌清晏打断了。 “行,我知道了,”凌清晏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抬脚往外走,“既然他这么忙,那我便亲自登门去看看他。” “大人?”闻笙还来不及问,凌清晏已经走出门了。 这边,沈序淮正在翻开各路送来的线报。 他原本只是因为利益才答应了凌泠要帮她查清那枚玉佩的来历,可是越查到后面,却越发现这其中藏了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而最让他震惊的便是——此事竟与誉国公府有关。 想起苏凌汐在围场的所作所为,沈序淮眼眸不由得深了深,吩咐道:“派人去淮州将此事查清楚,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隐在暗处的人应了一声,随即又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沈序淮垂眸看着手中线报,琥珀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精光。 正在他沉思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世子,凌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凌清晏洪亮的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沈朝,我来看你了!” 沈序淮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线报随手压在桌上那堆书下,起身迎了出去。 凌清晏手里提着天香阁的食盒,见到沈序淮时,一副“我就知道你在骗我”的表情。 “我可没骗你。”沈序淮一眼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谁说得准呢?” 凌清晏轻哼了声,从他身边擦过,先一步进了书房,坐到桌边,打开食盒,将还冒着热气的醋溜鸡端了出来。 沈序淮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表示不理解:“你不厌其烦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这吃饭?” “是又如何?谁叫咱们世子爷日理万机,连陪我吃个饭的时间没有?” 听这语气是又不高兴了。 沈序淮拿他没办法,走到桌边坐下,又让下人取了两副碗筷来,才与他解释道:“我确实在忙,并不是故意不应你的约。” 凌清晏道:“梁家的事已经落幕,这卷宗也轮不到你写,沈朝,你是不是又在谋划着什么?” 听到后面这句话,沈序淮算是明白了他今日为何会来。 “你我二人同朝为官,旁人只说你能言善道,生得一张巧嘴,却不知你心思细腻,在一众党派之间也能游刃有余。” “清晏,你既然会这么问我,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吧?” 沈序淮笑吟吟望着他,已然是看穿了一切。 凌清晏被他这么一瞧,刚塞进嘴里的醋溜鸡险些卡在喉咙里,缓过来后,他才说:“我要是知道,还能问你?” 沈序淮看不下去他这么装傻充愣,幽幽道:“你不知道也好,总归此事与你无关。” “......” 凌清晏凉凉扫了他一眼,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那日在宫中,凌泠见的人是你对吧?” 金美人被打入冷宫一事在朝中掀起不小波澜,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金美人的父亲是靖安王身边最得力的副将。 凌清晏也正是因此多留了几个心眼,谁想到这一查,便查到了沈序淮头上。 “你帮凌泠入京一事,我不跟计较,但她如今既已入宫为妃,你为何还要见她?” 他私自见凌泠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看到了。 凌清晏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他冒险在宫中与凌泠相见? 沈序淮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与凌清晏的严肃截然相反,他说:“上次我与你说过,我答应帮凌泠查一件事,如今已经有眉目了。” 听到这话,凌清晏才算想起来,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你查到什么了?” “你还记得之前京城流传过的关于誉国公的流言吗?” 凌清晏想了想,随后点点头。 那件事他确实有所耳闻,当时京城都在谣传幼瑶与裴策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但后来关于他们的流言却突然消失了,转而又传起了誉国公年轻时的一桩艳闻。 如果凌清晏没记错的话,那流言所说的是,誉国公曾与一名歌姬相爱,还生了孩子。 誉国公夫人也因此被气得难产,生下苏凌汐后,没撑多久,便撒手人寰。 可这件事与凌泠又有何干? 沈序淮道:“那名歌姬并不是普通人,她姓燕。” 第一百三十一章 燕家 燕家? 凌清晏一时愣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序淮:“难道是二十年前被灭门的那个燕家?” 沈序淮点点头:“没错,当年燕家在立储一事上与先帝心生嫌隙,后来燕家便迁出了京城,直到南疆发生暴乱,燕家才重新回归众人的视野......” 燕家虽然没有爵位,却手握重兵,靖安王如今手中的十万大军,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曾经的燕家军。 那时的燕家正如日中天,宫中有燕贵妃冠宠六宫,加上燕沧岚频频立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先帝会立大皇子为太子,可最后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在燕家班师回朝的那天,宫中突然传出大皇子触犯天颜,燕贵妃为其求情,结果被关禁闭的消息。 没过多久,燕沧岚被没收兵权,整个燕家全部入狱。 此事发生的突然,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先帝想要动手除掉燕家了。 沈序淮继续道:“后来燕沧岚被处死,燕家男丁全部充军流放,女眷没入贱籍,而那名歌姬便是燕家的大小姐。” 凌清晏听完,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誉国公竟然和燕家大小姐......” “燕”这个姓氏在京城里极为少见,若不是沈序淮今日提起,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曾经的京城还发生过这样一场大事。 更不会想到,誉国公会和罪臣之女相爱,甚至还生下了孩子。 沈序淮起初查到燕家时,也觉得震撼。 “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我也是几经周转才查到了燕家。” 关于燕家的一切,处理的极其干净,也许是先帝对燕家心怀愧疚,不愿面对自己因为一时猜忌而犯下的错。 凌清晏理了理思绪,又问:“那这件事跟凌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还是誉国公和燕家大小姐的孩子?” 话刚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看沈序淮这副表情,便知道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凌清晏怔怔看着他,喃喃道:“凌泠还真是啊?” 燕家人个个容貌出众,不说燕贵妃,光是燕沧岚便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凌泠相貌平平,怎么看都不像是燕家的后人。 沈序淮道:“这个暂时不能确定,只不过她手中的玉佩确实誉国公府的信物。” 誉国公府的嫡系子女出生时都会有这样一枚玉佩,当初凌泠将玉佩拿给他看时,他便觉得很熟悉,后来一查才知道那是誉国公府的图腾。 闻言,凌清晏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那种感觉就像是最讨厌的人突然有一天过得比自己好,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倘若凌泠真的是誉国公的流落在外的女儿,那陛下岂不是娶了自己的亲表妹?” “好像是这么回事,”沈序淮笑了笑,“前朝尚有叔侄成婚的,如今陛下这般便显得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 凌清晏嗤笑一声:“咱们当然不能置喙陛下,但不代表太后娘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向来注重礼教,若是让她知道凌泠是自己的侄女,甚至还入了后宫,只怕会气得晕过去。 先不说太后会如何,就是陛下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放过凌泠,何况凌泠身上还背着一个天生凤凰的命格? 陛下素来多疑,哪怕是嫡亲的舅舅他也会怀疑。 沈序淮不关心陛下是否会对誉国公府生疑,他关心的是凌泠的结局最后会如何。 “我交代过凌泠千万不能在人前露出那枚玉佩,太后暂时应该不会怀疑她身上。” 凌清晏扯了扯嘴角,道:“你还真是关心她。” 沈序淮唇边扬起一抹愉悦的笑:“眼下越是平静,将来此事暴露时,才能在所有人心中掀起巨浪。清晏,你别忘了,在秋狩时,凌泠可是想杀了瑶儿。” 秋狩的事,凌清晏都知道,他知道凌泠贪得无厌,心比天高,却不想她竟然会生出想要杀了幼瑶的想法。 若不是凌泠意外成了令嫔,只怕此刻的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笔账我自会与她算,”凌清晏道,“只是你身后还有定国侯府,有些事还是不要自己亲手去做。” “我知道。” 沈序淮应的倒是爽快,至于做不做便取决他的心情了。 ...... 傍晚时,京城落了一场雨,萧瑟秋风夹着凉凉雨丝席卷而来,傅明诀罩了一件黑色嵌金线的大氅从大理寺出来。 江流撑开伞,快步走到他身边,道:“王爷,您吩咐的事情有眉目了。” “嗯,如何?”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 “咱们的人一一排查过淮州附近州县,终于在淮州与洛州之间一处村庄找到了何氏曾经停留过的痕迹。” 江流顿了顿,继续道:“当年何氏带着孩子逃到江南,本想去淮州寻求燕家旧部的帮忙,可还没进城,便被暗卫发现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改变计划,往洛州方向去了。” 傅明诀听到这些并没有太大反应,只问了句:“她后来去了哪里?” 江流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道:“青山寺。” 听到青山寺三个字,傅明诀平淡无波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当时青山寺里还有谁?” 虽然这么问,但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果然,江流答道:“常氏当年正好在青山寺。” 当年,何氏带着燕家血脉逃到江南,为躲避追杀,藏进了青山寺。而那时,常氏恰好得了算命先生的话,也住进了青山寺。 时间如此凑巧,不得不让傅明诀怀疑凌泠与孙复知所要寻找的那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又或者说,凌泠便是孙复知要找的人…… 思忖了片刻后,傅明诀吩咐道:“去查查当年在青山寺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看看能不能将当年给常氏算命的那人找出来。” 关于凌泠的命格,他总觉得这其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流得了令,正准备下车,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傅明诀说道:“王爷,还有一件事。” 傅明诀闻声看向他。 对方只说:“今早才来的消息,太后娘娘也派人去了淮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甚好 太后派人去淮州去做什么,傅明诀心里有数,没有阻拦,只派人转告了孙复知最近在宫中要小心行事。 近来接连发生了两起刺杀,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好在前朝余孽已彻底铲除,众人悬了已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十月初六这天,连着下了几天雨的京城总算见了阳光。 凌幼瑶接到长公主的帖子,邀她过府赏花。 她摸不准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便看了眼傅明诀。 后者埋首在书案里,没有抬头,只说了句:“皇姐邀你便去吧,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无聊。” 末了,他又说了句:“不该看的东西别看,若是身体不适,寻个借口回来便是。” 凌幼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明诀显然也不愿意多说。 无奈,她只得自己去长公主府走一趟了。 凌幼瑶带着礼物和帖子拜访了长公主。 长公主还是那般金光灿烂,满头的金钗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见到凌幼瑶来,笑着朝她走去。 “听闻你在浮台山遇险,昏迷了数日,如今身子可好全了?” 凌幼瑶穿着一套妃色的交领袄裙,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粉色,未施粉黛,让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她朝着傅云绰盈盈一拜,含笑道:“多谢长公主关心,我已经好全了。” 傅云绰暗自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本宫早就想邀你到府上来,只是听小七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便一直拖到现在。” 她笑着看了凌幼瑶一眼,不免打趣道:“小七看着冷冰冰的,实则是个心热的,往日里,本宫可没见他这么关心别人。” 凌幼瑶笑道:“殿下说笑了,王爷对您也是尊敬的,知道您喜欢金银,特意带我带了几个箱子过来。” 说罢,连忙让人将礼物抬了上来。 傅云绰看着沉甸甸的几只大箱子,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亲昵地挽着凌幼瑶往里走。 “小七还真是了解本宫。” 凌幼瑶抿唇一笑,傅明诀可不会主动给长公主送礼,这都是她从嫁妆里抬出来的。 如今陛下与傅明诀的关系愈发紧张,加上还有太后在一旁煽风点火,傅明诀将来谋反一事,几乎已成定局。 长公主是陛下长姐,是为数不多对傅明诀好的人。 拉拢了长公主,也是为将来多留一条路。 傅云绰不知道凌幼瑶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只同她逛着院子,慢慢道:“这次秋狩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没想到前朝余孽竟然会潜伏在围场,好在只是有惊无险。”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这天下恐怕是要乱了。 凌幼瑶附和道:“王爷和陛下早有对策,先前没有让玄羽卫露面,也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亏本宫先前还在担心他们,谁想他俩倒是和好的快!”傅云绰轻哼了声,心里还在气傅修昀之前罚了傅明诀五十杖。 凌幼瑶柔声劝慰道:“陛下与王爷和睦不正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吗?” “他们能和好如初,殿下您的功劳的最大。” 傅云绰听见这话,心情舒坦了不少,佯怒道:“你这张嘴惯会哄人!” “我没别的本事,也只能说两句好听话哄您开心了。”凌幼瑶笑容灿烂,眼神清澈真切,让人不自觉想亲近她。 傅云绰“噗呲”笑出声来:“本宫府上这么多人,就属你说话最中听。”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上来禀报说,筵席已准备好,可以入席了。 “走吧,今日既是邀你过府赏花的,可不能让你白来了。”说着,长公主先一步往设宴的院子走去。 凌幼瑶微微一愣,看着满园的盛开的娇花,不禁疑惑:难道公主府里还有别的花? 公主府里除了园子这些花外,确实还有不少花。 不过此花非彼花—— 凌幼瑶随着长公主进了雪园,刚一进门,看到眼前之景,吓得脚下一滑,还好银朱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傅云绰回头看向她,不解道:“怎么了?” “没事,一时没站稳罢了。”凌幼瑶讪讪笑了笑,这满院子的美男子,谁看了不得吓一跳? 难怪来之前,傅明诀会说,不该看的东西别看。 敢情是这意思?! 傅云绰一点儿也没看到凌幼瑶尴尬的脸色,反而还热情地招呼她入座。 凌幼瑶一时没动,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美男子聚在一起,是个人都会紧张。 “你愣在那儿作甚?”傅云绰眉眼含笑道,“本宫叫你来赏花,你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 “呵呵,”凌幼瑶僵笑两声,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殿下,原来您叫我来赏花,赏得是这个花啊......” “你不必害羞,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再说了本宫只是给你看看而已,不会告诉小七的。” 傅云绰懒洋洋往后一靠,冲着底下站着的一群少年道:“过来见过景王妃。” 众人闻言,迈开步子,宽大的袖袍在阳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嗓音温润,齐齐朝凌幼瑶一拜。 “臣见过景王妃。” 这些少年生得俊美无双,似修竹清冷,似清风温润,似劲松坚韧......各有千秋。 凌幼瑶被这等场面震撼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悻悻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此话一出,又是齐声一阵:“谢过景王妃——” 凌幼瑶:“......” 一旁的傅云绰见状,忍俊不禁道:“怎么样?这种感觉如何?寻常人这辈子可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凌幼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多谢长公主,妾身觉得这种感觉......甚好。” 虽然傅明诀长得好,但哪有眼前这等场景震撼? 傅云绰大笑道:“你若喜欢,往后可以随时来公主府,本宫也很喜欢与你说话。” “随时”两个字把凌幼瑶给吓着了,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见过礼后,傅云绰又吩咐人奏乐,知道凌幼瑶不能喝酒,特意换了热茶上来。 凌幼瑶含笑与长公主碰杯,看着各色美男坐在一处,她只想感叹一句—— 这样的日子......甚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朱砂痣 凌幼瑶在长公主府待了大半天,最后实在是受不住了,才寻了借口离开。 上了马车后,她总算松了口气,犹如劫后余生般抚着胸口,道:“下次我可不敢再来了,长公主府上的花可真不是好赏的。” 银朱和绿宝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面对那么一群美男子,若是她们估计早就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凌幼瑶佯怒瞪了她们一眼,道:“你俩倒是笑得开心,回去可不许告诉王爷。” 绿宝连连应是:“奴婢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 银朱也保证道:“奴婢嘴向来严实,您大可放心。” 凌幼瑶撇撇嘴,想起公主府上的那群幕僚,心中不禁感慨:在这个封建时代,对女子的约束颇为严厉,可长公主却是最特殊的存在。 长公主嫁过两回,两任夫君先后离世,皆未留下一儿半女。时至今日,她没有再嫁,而是养了一屋子的幕僚。 这样的日子看似潇洒自在,可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指指点点? 傅修昀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劝阻。 而让凌幼瑶奇怪的是,傅修昀碍于长公主是长姐的身份不好说也就罢了,可太后为何也是不管不问的? 她转头看了过来,问道:“你们知道长公主先前两任夫君都是谁吗?” 绿宝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银朱仔细想了想,才说:“奴婢先前倒是听人说过,长公主的第一任夫君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可是他们成亲没多久,驸马便应旨出征了,然后......” 说到这里,她眸光有忽而变得黯淡,“然后驸马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凌幼瑶神色动容,青梅竹马,新婚别离,再见却是阴阳相隔,长公主定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那后来呢?”她追问道,“长公主又为何会再嫁?” 银朱道:“长公主会再嫁都是因为太后赐婚,起初长公主也是不愿,甚至险些因此和太后决裂,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长公主却突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绿宝附和着点点头:“当初这件事在京中闹得可大了,奴婢记得长公主嫁的......好像是安国公的独子?” 凌幼瑶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对安国公府没有一点印象。 银朱解释道:“王妃不记得也是正常,安国公府早就被灭门了,现在京城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安国公府被灭门一事当时在京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可如今时过境迁,早已没人记得这个曾经雄极一时的家族是如何陨落的。 凌幼瑶听完这些,心中对长公主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长公主在青梅竹马死后不久,便改嫁他人? ...... 送走了凌幼瑶后,傅云绰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右手勾着酒壶,鲜艳的丹蔻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艳丽了。 她看着满堂的俊俏公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本宫乏了。” 众人听令,不敢多留,连忙拿着东西下去了。 傅云绰眼眸微微阖着,柔和的日光落在她脸上,衬得那张明艳张扬的脸愈发恬静,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像蝴蝶翅膀一样。 或许是因为今日心情好,多饮了些酒,脸颊上晕开两团红晕,竟显得有些可爱。 睡得昏昏沉沉时,傅云绰感觉有人走到了她身旁,驻足片刻,而后只往她身上盖了一张毯子,便转身离开。 恰在这时,傅云绰突然出声道:“你就打算让本宫留在这里吹风吗?” 那人脚步一顿,回头过来,含笑道:“殿下,我只是见您睡得熟,不忍心打扰而已。” 傅云绰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扯出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笑,“你既不愿意留在公主府,又何必主动过来关心本宫?” 他唇角微微扬起,那双桃花眼里盈满了笑意,温声反问道:“殿下,倘若我走了,你能保证不会把我抓回来吗?” 傅云绰:“......” 答案当然是不能保证! 谢渊亭见她这样,有些忍俊不禁,平日里的长公主总是盛气凌人,眼下醉了酒,这般迷糊样,倒让人觉得有几分亲和。 这是他到公主府的第五年,期间他离开过七十三次,有七十四次是被长公主抓了回来的。 至于那多出来的一次,是他还没翻出公主府的墙,便被人发现了。 “明知逃不掉,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渊亭眉目含笑,缓步走到她身前蹲下,轻声问:“殿下,您说是不是?” 傅云绰望着他一时失神,眼里的醉意顿时消散了不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是。” 这般失魂的眼神落进谢渊亭眼中,像是一根无形的针扎进了肉里,他明白,长公主这是透过他又想起了另一人。 一个人心中的伤痛或许能被时间抚平,但那人就像傅云绰心口的朱砂痣,永远也抹不去。 傅云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凝视着那双满含笑意的双眸,心中的空缺像是被填满,嗓音轻柔似喃喃低语,只听她缓缓说出两个字—— “晴山......” 听到这两个字,谢渊亭下意识握住了长公主的手,眸光沉沉:“殿下,我姓谢,名渊亭。” 傅云绰回过神来,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甩开他的手。 “别碰本宫!” 谢渊亭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缓缓起身,拱手道:“是臣逾越了,望殿下恕罪。” 傅云绰脸色有些僵硬,盖在身上的毯子早已滑落到地上,她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晌后,谢渊亭弯下身将毛毯捡了起来,收好,对她道:“殿下,外面天凉,回去吧。” 和往常一样,他自然地伸出手去扶傅云绰起身。 可不一样的是——这回,傅云绰避开了他,拖着虚浮的步子兀自往院外走去。 谢渊亭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想着是不是长公主已经对他失了兴趣时,只见她转过身来,冲他道: “走不动了,背本宫回去。”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后人 十月初八这天,凌幼瑶起了个大早。 梳洗过后,银朱给她拿了身绯红的袄裙套上,亮丽的颜色衬得她肤白如雪,略施粉黛,便光彩照人。 凌幼瑶摸着垂在耳边的流苏,道:“我只是去看看而已,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今日千珍阁开张,她早就将一切事务都交给了路盛打理,她不过是去瞧一眼罢了。 银朱替她整理好衣裙,笑眯眯道:“今儿可不止是千珍阁开张的好日子,您难道忘了今天还是王爷的生辰吗?” 经她这么一说,凌幼瑶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十月初八了。 “我自然是记得的。” 记得当然是记得,可她记得又如何?傅明诀有权有势有钱,她也不能送他什么。 银朱道:“那您打算如何给过王爷过生辰?” 这个问题让凌幼瑶犯了难,她皱眉道:“没想好。”或者说,压根没想! 正巧端着早膳进来的绿宝听到这话,也笑着凑了过来,道:“王妃,奴婢帮您想好了。” 凌幼瑶:“......” 绿宝兴致冲冲道:“王爷虽然什么都不缺,但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心中定是渴望有人能陪在身边的,您若是为王爷亲手做一顿饭,王爷知道了,必然会十分开心的!” 闻言,凌幼瑶无情地戳破了她美好的幻想:“这个法子恐怕行不通,你家姑娘不会做饭。” 银朱和绿宝齐齐无言,随后银朱道:“其实,奴婢觉着您能陪王爷吃顿饭便好。” 自从秋狩回京以后,凌幼瑶与傅明诀鲜少说话,两人看似相安无事,可旁人都看得清楚,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当事人没有感觉,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 绿宝也说道:“您不会做饭没关系,奴婢来做,到时候您在旁边帮帮忙,也算是您的一份心意了。” 两个丫鬟轮番上阵游说,凌幼瑶想不答应也难。 最终,她无奈妥协道:“好了好了,等千珍阁开张了再说吧,总归这会儿还没下朝呢。” 见凌幼瑶答应了,两人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收拾好后,主仆几人才坐上马车,往酒楼那边去。 另一边,千珍阁前—— 小厮们踩着梯子正在挂招牌,大红的纱布随风飘摇着,街上来往的人群见这么大一家酒楼开张,纷纷侧目过来。 “右边再高些。” 路盛今日穿了身崭新的鸦青色长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容光焕发,一言一行中都透着喜悦。 小厮侍女在酒楼里忙进忙出,“路掌柜,这边已经好了。” “嗯,”路盛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道,“今日咱们第一天开张,可不能出什么乱子,都给我仔细着点。” 众人齐声应是,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了。 有了前头的经验,路盛如今应付起这些事来,已是得心应手。 众人忙得热火朝天,丝毫不敢懈怠。 不少路过的百姓见这边如此热闹,不由得走过来问了句:“掌柜的,你这是做什么的?看着也不像是酒楼啊?” 路盛笑了笑,道:“咱们这和寻常酒楼可不一样,不仅能吃饭喝酒,还能看戏听曲,您要是想累了,还可以进来逛逛咱们的书画铺子!” “呦呵!这听起来还挺新奇的,那我待会儿得进去瞧瞧!” “本店今日开张,但凡进店消费者,都可享受八折优惠!”说着,路盛右手往前一伸,比出一个八字。 围观百姓面面相觑,不解道:“八折是什么意思?” 路盛笑着解释道:“比如您原本该付十两银子的,但在今天,我只收您八两银子!” 这么一说,大伙都明白了。 “还有这种好事?那我一会儿就进来看看!” “我也是,我也是!”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一呼百应,长街上挤满了人,都是在等着千珍阁一开张,便进去瞧个新鲜的。 凌幼瑶来时,因为人太多,马车只能停在街角,她远远望着这幕,甚是欣慰。 银朱扶着她往对面的千珍阁斜对面的茶楼走,一边道:“看来您当初没看错人,路盛确实是个妥协的。” “是啊,当初那间铺子在葛齐手底下亏了不少银子,我不过是点拨了路盛几句,他便能在两个月之内将亏损的银子全部赚了回来,可见做生意还是需要天赋的。” 绿宝听到这话有些不服气:“王妃,您可别当真他面夸,若不是奴婢在一旁帮着,只怕他早就被人家忽悠走了!” “是是是,”凌幼瑶无奈笑道,“你最机灵了,谁也骗不着你。” 绿宝得意地扬了扬眉梢道:“奴婢虽然机灵,但也比不上您,公子从前还说您是凌家晚辈中最机警的一个呢!” 凌幼瑶默默摇头,“真正机警的明明是说这话的人。”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觉得这话说的对,公子才是最机灵聪明的那个。 与此同时,刚下朝准备出宫的凌清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走在他身侧的沈序淮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两步。 凌清晏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揉了揉鼻子,狐疑道:“好端端的怎么打喷嚏了,难道是有人在惦记我?” “你想多了,”沈序淮无情道,“最近天凉风大,大抵是感染了风寒吧。” “......”凌清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沈序淮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我这难道不是在关心你吗?既然可能是染了风寒,便去太医院拿两副药先吃着。” 凌清晏冷哼一声:“是药三分毒,不过是个风寒罢了,捱几日便好了。” “嗯,随你。” “......”这未免也太敷衍了! 沈序淮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暗自愤愤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道:“清晏,上回我与你说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什么事?”凌清晏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序淮淡淡扫了一眼停在宫门前那辆黑色的马车,道:“如你我猜测,她确实是燕家的后人。” 他说的这人是谁,凌清晏心知肚明,可想到凌泠,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沈序淮道,“不过我在淮州还发现了另外两波人也在调查此事。” “是何人?” 沈序淮缓缓转过身,略带笑意地目光重新落到那辆马车上,轻声说:“景王府,还有太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当年 傅明诀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手里握着淮州刚送来的线报。 江流候在一旁,沉声道:“王爷,我们的人沿着何氏当年的踪迹一路追查到淮州安县,有人证实当年确实曾看到过一名妇人带着孩子住进了城隍庙中,正好与何氏逃到淮州的时间相符。” 安县是淮州最偏僻的一个县城,地方不大,只要发生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日整个县城的百姓都会知道。 当年何氏孤身一人带着孩子逃到淮州,虽然尽量避开了人眼,但一名外来妇人突然来到安县,又抱了个孩子,旁人想忽略都难。 他们稍稍一打听,便找到了当年曾见过何氏的百姓。 “孩子呢?死了还是活着?”傅明诀嗓音淡淡。 江流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个......属下没有查到。” 听到这句话,傅明诀冷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表情,抬眸看向他,问:“没有查到是什么意思?” 江流被他看得浑身一僵,顶着冷冰冰的目光道:“属下让人查过,常氏当年生产时,青山寺曾发生过一起火灾,有不少僧人仆妇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何氏也是因此而死,火里倒是有一具婴孩的尸体,可那是个男孩。” “男孩?” “没错,”江流点点头,“属下找青山寺当年的主持确认过,从火场里找出来的确实是名男孩。” 这番话让傅明诀陷入沉思,孙复知说过,他娘生的是妹妹,可死在火里的却是男孩,那真正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是被常氏带走了,还是被何氏提前送了出去? ...... 青山寺距离淮州三十里,由于山路险阻,去拜佛的香客很少。 常氏在得了算命先生的建议后,便住进青山寺,那时她已怀有六个月身孕。 凌安年虽然没有什么作为,但对常氏却是极好的,派了数十名的丫鬟婆子随着常氏一同住进了青山寺,甚至还给青山寺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 常氏在青山寺了住了近一个月的时候,青山寺突然来了一个抱着孩子妇人,求主持收留。 出家人慈悲为怀,主持见她实在可怜,便同意了她留在寺中。 ——这位妇人正是刚从安县过来的何氏。 常氏月份渐大,按算命先生的说法,是要她在佛祖庇佑下生产,才能保下此胎。好在凌安年早有准备,将乳母、产婆都提前送来了。 何氏抱着个粉琢玉雕的娃娃,惹得常氏一阵疼爱,便时常去找何氏说话。 可何氏每次虽然都是笑着与她说话,但却从来不肯将孩子交给她抱一抱。 起初,常氏只是觉得何氏大抵是初为人母,所以才会对孩子格外紧张。直到发生了那件事,常氏才明白何氏为什么会这么紧张那个孩子...... 那天傍晚,青山寺上空阴云密布,狂风呼啸,隐有大雨之兆。 常氏和往常一样,用过晚膳后在后山散步,见天色将晚,又恐落雨,便匆匆下了山。 刚踏进院落,常氏便看见何氏着急忙慌地抱着孩子从厢房里出来,背上还背着包袱,看样子是要离开。 “你这是要是去哪里?天都快黑了,说不准还会下雨呢。”常氏狐疑地盯着她。 何氏被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而后僵硬地解释道:“我、我和夫君约定好了,今日在青山寺下见,估计这时候他已经在等我了。” 这个理由显得有些蹩脚。 来这里这么多天,常氏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丈夫,怎的如今又突然要与她夫君汇合了? 常氏不信,还劝她:“晚上山路不好走,要不我让人给你夫君递个信儿,让他上山来接你?” “不、不用了!”何氏一口拒绝了。 她这般慌张害怕的模样让常氏更加疑惑了,扶着肚子上前,问道:“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何氏看着她突然靠近,像是见了鬼似的,猛地一下撞开她便往院外冲去。 “哎呦!” 常氏被她这么一撞,身子一歪,当即往旁边摔去。 丫鬟婆子们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去扶常氏,“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常氏捂着肚子,面上血色骤然褪去,五官拧在一起,断断续续道:“我、我的肚子好疼,孩子......” 有经验的婆子低头一看,只见她的罗裙上已晕开了一片鲜血,“哎呀,快快快!快把夫人抬进去,这是要生啦——” 常氏突然生产,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产房内时不时传来常氏撕心裂肺的叫声,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丝毫不敢怠慢。 滚滚黑云伴随着闷雷声逐渐逼近,紫色的闪电将远方的天空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电闪雷鸣,这云仿佛是压在了人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主持双手合十,望着翻滚的乌云,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这时,一名僧人急匆匆走到主持面前,道:“主持不好了!有刺客......”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噗呲一声穿透他的后脑勺,泛着冷光的箭尖直直指着主持,看的他心头一跳。 人无声无息倒了下去,空气沉寂的片刻,随而爆发出一阵惊恐无措的尖叫。 “有刺客!来人!快来人——” “啊啊啊——” “保护夫人!保护夫人哪!” 丫鬟婆子们四处逃窜,铜盆哐哐摔了一地,常氏还在鬼门关徘徊,而带着冷刀的蒙面刺客已经杀进了青山寺。 空中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劈下,咔嚓一声,斩断了院中那颗歪脖子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急促紧张,为这凶杀的雨夜又曾添了一分渗人可怖的气息。 武僧们在雨夜中与刺客搏杀,没人注意到方才逃走的何氏又偷偷摸进了常氏的厢房。 刚生产完的常氏身子虚弱,听着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产婆抱着瘦瘦小小的孩子放到常氏身边,不忍道:“夫人,孩子早产,呼吸微弱,到现在还未哭出声,只怕、只怕是......” 常氏听到这话,挣扎着起身,抱过面色泛紫的孩子,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九云大师说了,这孩子是天生凤凰,怎么会夭折呢?” “夫人......”产婆还想再劝,可突然脖子一痛,下一秒便没了意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常氏被这一幕吓到,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咬牙道:“你怎么还敢回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捧场 何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木棍,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湿,湿哒哒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扔了木棍,一步步走向常氏,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常氏看着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何氏没有说话,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哭声哀求道:“夫人,是我对不起您,但我也是没办法,求您救救这个孩子!” “呵呵,你险些害了我的孩子,我为何还要帮你?” 何氏抓住她的袖子,哀声道:“夫人,我知道您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很大,但那凤凰命格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又岂能轻易相信?” 常氏性子张扬,自从得知自己这胎是天生凤凰命后,便大肆宣扬,逢人便说,生怕别人不知道。 听着外面渐渐消停下来的声音,何氏急切道:“夫人,我不会让您白帮我的!” 说罢,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灰色的帕子,颤颤巍巍递到常氏面前。 常氏没有接,而是警惕地盯着她:“这是什么?” “这是誉国公府的信物,就是当今皇后的母族,我将这枚玉佩作为代价,还求您救救这个孩子!” 常氏看着那枚通体圆润无瑕的玉佩,心中已有了考量。 她出身商贾,自小随父四处行商,何氏拿出来的这枚玉佩是真是假,她一眼便知。 院外的厮杀声在常氏思量的时候,渐渐安静下来。 何氏见她迟迟未作决断,将玉佩塞到她手中,抱着孩子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翻了烛台,火苗落到棉被上,瞬间腾起高高的火焰,将原本昏暗的屋子倏然照亮。 “你疯了?!”常氏错愕地瞪着她。 何氏抱着孩子站在那处,她背对着火光,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赴死的决绝。 “夫人,您记住了,那枚玉佩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今日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您了。” 常氏怔怔望着她,看着她将孩子轻轻放在浸湿了水的棉被上。 她轻声道:“夫人,您房间的衣柜后面是个暗道,您带着孩子赶紧走吧。” “你怎么知道?” 何氏没有解释,将她和两个孩子一齐塞进了衣柜里,“夫人,赶紧走!” 常氏张了张唇,还未说话,柜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将滚烫炙热火光阻隔在外。 她透过缝隙,看到了何氏被黑衣刺客一刀贯穿,看着刺客将何氏原来放在被子上的襁褓拎起,手起刀落,襁褓中的孩子尚未来得及哭泣,便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常氏吓得六神无主,看着怀里两个孩子,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刚出生的那个孩子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悲伤,眉头一皱,竟哇哇哭出声来。 常氏猛地一惊,心中又喜又怕,靠着墙站起身,跌跌撞撞往漆黑的暗道里走。 “别怕,别怕,娘在这儿......” 雨夜一场大火,将留存百年的青山寺烧了一半。 大多僧人和丫鬟婆子都死于刀剑之下,而死在火里的人只有何氏和一个襁褓婴孩。 江流查到此处时,认为何氏定是将真正的燕家小姐交给了常氏,而死在火里的那名男孩,只是个幌子罢了。 “王爷,属下认为常氏极有可能带着燕家小姐逃走了。” 可话刚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倘若常氏真的带着燕家小姐逃走了,那为何后来从未听人说过,凌家有两个女儿? 思忖了片刻后,傅明诀道:“再去查,把当年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找出来,一一盘问。” 江流听闻,不禁犯了难:“王爷,当年知情的人所剩无几,大多都被太后娘娘赶尽杀绝了,想要查清燕家小姐到底去哪里了,怕是只有亲自去问问常氏了。” “我们既然能查到常氏身上,你以为别人会查不到吗?” 太后对燕家恨之入骨,若是知道常氏当年救了燕家小姐,必然会派人除掉她。 傅明诀冷嘲地笑笑:“既然何氏最后是死在青山寺,便去青山寺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 江流顿了顿,又问:“王爷,那要不要将我们查到的消息透露给孙复知?” “暂时先不用,”傅明诀道,“让他在宫里小心些。” “是。” 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街道上,还没走出皇宫多远,便停了下来。 江流掀开帘子顺着人群望去,便见前面那栋酒楼下围满了人,瞥见“千珍阁”三个大字时,他恍然大悟,回头对傅明诀道:“王爷,今天好像是王妃酒楼开张的日子。” 傅明诀微微侧头,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见他沉默,江流有些尴尬,讪讪笑道:“王爷,您看咱们要不要去捧个场?” 傅明诀稳稳坐在那处,闭目养神,随后莫名说了句:“抽屉里有十万两银票。” “明白,属下这就去!”江流会意,喜滋滋打开抽屉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沓银票。 这边,开张仪式结束后,凌幼瑶走后门悄悄摸进了千珍阁的四楼。 四楼是她专门留出来给自己算账看书的地方,一楼搭了戏台,旁边是首饰铺子和书画斋,二楼设了包厢用来招待客人用膳,三楼是茶室和雅间,相较于安静。 凌幼瑶打量着古香古色的书房,心中甚是满意。 “这里都是奴婢按照您的喜好来布置的,奴婢知道您现在喜欢看书了,便让人特意给您打了个书架,还有那边的软塌......” 绿宝一一介绍着,说话间,外头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人—— “夫人,出大事了!” 路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拽着什么东西。 凌幼瑶转身看向他,问:“怎么了?” 路盛喘着粗气道:“夫人......我方才在大堂里忙着招待客人,不知怎的,突然走进来一个带刀的军爷,二话不说就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说着,他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凌幼瑶定睛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足足十万两银票! 是谁这么大方?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辰 大方的傅明诀吩咐江流送了银子后,没有去千珍阁,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凌幼瑶推开窗户,正巧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晃晃悠悠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本不知这十万两银票是谁所赠,但如今看到了景王府的马车,答案不言而喻。 绿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感叹道:“王爷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银朱认可地点点头:“这些天王爷虽没有过问,可明里暗里都帮了不少忙,奴婢看王爷就是嘴硬,您呐,还是该好好与王爷谈一谈。” 凌幼瑶捏着那十万两银票,沉甸甸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但她想,自己大抵也是高兴的吧? 自从她醒来后,傅明诀好像是在故意避着她一样,就算想见她,也只会在深夜前来。 或许,他是在害怕自己询问姐姐的死因吧? 银朱见她沉默不语,又说道:“王妃,千珍阁既然已经开张了,不妨咱们先回去吧?” “对对对,”绿宝连忙附和道,“今儿可是王爷的生辰,咱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路盛一听,也说:“夫人您放心,这里有我看着,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您只管去。” 面对如此热情的三人,凌幼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才刚过午时而已,还早呢。” 话刚说完,三人齐声道:“不早了!” “......” 凌幼瑶默默将还有些烫手的银票收了起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对路盛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让人来王府找我便好。” 路盛连连应是:“夫人您只管放心。” 又交代了几句,凌幼瑶才离开了千珍阁。 白白拿了人家十万两,可不得把这个生辰给过好了? 如此想着,凌幼瑶回到王府后,直奔兰晖院,顺手将绿宝拖进了小厨房,也不知两人在里面捣鼓什么,足足待了两个时辰还没出来。 时刻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江流,看到这幕,心生疑惑: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没多想,他转头便将此消息告诉了傅明诀。 后者听闻,神色如常,没有太大反应。 江流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道:“王爷,您难道不想知道王妃在做什么吗?” 傅明诀握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连眼皮都未掀,只轻飘飘说了句:“你很闲?” 闻言,江流默默闭上了嘴。 他早就将王爷今日生辰的消息透露给了银朱,可这都下午了,兰晖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甚至怀疑银朱根本没有将此事告诉王妃。 以往,王爷未成亲,加上公务繁忙,每年的生辰基本和平常一样,没有太大区别。 若不是长公主每年都派人送礼过来,估计王爷连自己的生辰都不会想起来。 思来想去,江流还是决定去找夏澄打探一下情况。 刚踏出主院,便见凌幼瑶正带着绿宝往这边来,江流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应了上去。 “王妃,您总算来了!王爷就在书房,您直接进去便是!” 见他如此激动,凌幼瑶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警惕道:“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起上次在书房的遭遇,便是因为没有提前打探清楚情况,这回得摸清了情况再进去。 “不不不!”江流连连摆手,“今天什么也没发生,王爷从宫里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批折子,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最后这句话像是给凌幼瑶吃了一颗定心丸。 “嗯,我知道了。”她接过绿宝手中的食盒,才往书房那边走去。 绿宝和江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边,凌幼瑶站在书房门口迟迟未动,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敲门进去时,谁想门突然被打开了—— “王、王爷,您怎么出来了?” 傅明诀垂眸看着她,淡漠的眼里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某人一直站在门口不动,还以为是要本王亲自来开门,你才敢进来。” 凌幼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僵硬地解释道:“我只是怕打扰到您而已。” 傅明诀唇角一弯,谑笑道:“既然怕打扰到本王,那你又为何要来?” 凌幼瑶对上他含笑的眼眸,觉得手中的食盒滚烫滚烫的,连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滚烫了起来。 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两个时辰,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于是,凌幼瑶心一横,道:“王爷,我东西要给您,咱们先进去吧。” 傅明诀爽快地答应了。 时隔数日,再进书房,凌幼瑶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特别是再看到那张书桌时,心跳莫名有些快。 傅明诀站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凌幼瑶感受到后背那道炽热的视线,身子一僵,险些将盖子打翻。 好不容易将碗端出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你忙活了一下午,就是在做这个吗?” 傅明诀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心间淌过丝丝暖意,但面上却不显。 “嗯,”凌幼瑶略显窘迫道,“我从前去佛光寺求自己与家人长命百岁,却忘了求佛祖保佑你也一生顺遂平安,今日你生辰,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便做了碗长寿面,算是弥补当初没有为你向神佛求愿的遗憾了。” 傅明诀静默地看着她,沉寂已久的心隐隐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生辰”二字,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显得格外讽刺。 但在此刻,他却觉得这两个字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还让他有些开心。 凌幼瑶见他迟迟未动,心中更加摇摆不定,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傅明诀突然走过来,拉着她坐下。 “本王还从未吃过长寿面,你的心意本王领了。” 说罢,他拿起筷子,轻轻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到凌幼瑶面前。 凌幼瑶下意识拒绝:“这个不能分给别人吃。” “你不是别人,”傅明诀笑了笑,语气轻缓温和,“你不是想要长命百岁吗?那这第一口便给你。” “可是......” 傅明诀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眸,道:“长寿与否,本王不在乎。但若是你想要,本王将自己寿命分你一半又有何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奚落 凌幼瑶被他这番话震住,想要否认,可心却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他。 不知从何时起,傅明诀在她心里早已不同于记忆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模样,这样悄然无声的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他有意无意的温柔一步步诱她沦陷,又或是他明目张胆的维护将她强势有力地拉进自己保护圈...... 心在不知不觉中沉沦,而凌幼瑶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傅明诀见她半天未动,忽而凑近了她,笑道:“莫不是你做的太难吃,连自己也下不了口?” 心中好不容易泛起来的涟漪,全在此刻被他这番话冲得干干净净。 凌幼瑶撇撇嘴,一口咬了下去,嘟囔道:“明明一点也不难吃......” 刚说完,她眉头一皱,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 凌幼瑶皱眉道:“我好像忘记放盐了......” 听到这话,傅明诀不由得笑了起来:“忘记了便忘记了,本王不怪你。” 说着,他将碗扯了过来,慢条斯理开始吃面。 “这个不好,我再重新给你做一碗。”凌幼瑶试图阻拦。 可傅明诀却道:“光是这一碗面你便花了两个时辰,眼下快天黑了,难道还要本王等到半夜不成?” “哪要这么久?都说熟能生巧,我要是再做,定能在一个时辰内做好。” 傅明诀唇边带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说道:“既然是熟能生巧,那便等明年再做吧。” 明年? 凌幼瑶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起先前他在浮台山所说的话,眸光忽然沉下来。 上次在浮台山时,他曾说,往后的每一年都可以去看这样的落日,那时她只觉得他随口一说罢了,可而今他又说明年,这倒让她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可明年的这个时候,局势会如何变化,而他们又能否安然无恙坐在这里? 凌幼瑶不知。 傅明诀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握住她的手,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凌幼瑶回过神来,无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只是在想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会不会忘记放盐。” 这个理由太过勉强,傅明诀一眼便看穿了真假,但他没有拆穿,只是说:“本王口味清淡,不放盐也没什么。” 凌幼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便道:“放心好了,我下次肯定不会忘记的。” 就算是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上,她也不会忘记放盐了。 抱紧大腿还是很有必要的! 傅明诀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心中了然,十万两买了一碗没有放盐的长寿面,这大抵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夸张的一件事了。 但却不得不承认,这银子花的值。 这次的生辰是他这二十二年来过得最安心,也是最舒心的一个生辰,他本不抱期待,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之喜。 孤独的太久,有一个人陪,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 夜幕渐渐降临,傅修昀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凤仪宫去。 宫人提着灯走在幽静的宫道上,凌泠站在假山后面,一眼便瞧见了那道明黄的身影,心下一喜。 进宫数日,陛下从未来过她宫里,虽占着个令嫔的名分,可宫里谁人不知陛下不喜欢她?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见凌泠不受宠,便克扣她的份例,对她冷眼相待,甚至将馊了的饭菜端上了她的桌子。 每日要去太后宫里罚跪不说,回来还要受这群奴才的欺负,凌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本想去向皇后告状,可凤仪宫的宫人看到她,就像看见了瘟疫一般,只拿一句“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劳累不得”便打发了她。 凌泠气皇后袖手旁观,同时又不得不在这水深火热的宫中讨生活。 她明白,在这宫里,只有得到陛下的恩宠,才能好好活下去。 傅修昀这些天一直在政务繁忙,原本两天前就该去看皇后的,因为事情太多,便拖到了今日。 经过御花园时,他转头问李总管:“太医今日可有去给皇后诊脉?” 李总管答道:“孙院使亲自去的,说娘娘近来因思虑过重,导致食欲不佳,脉象有些虚浮,但并无大碍。” 傅修昀闻言,没有说什么,只等待会儿到了凤仪宫,再好好劝劝她。 正如此想着,走在前头的宫人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惊呼一声,手中的灯啪地摔在地上,腾起的火舌瞬间将整个灯吞噬。 “这是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李总管骂骂咧咧走过去。 小太监连忙跪下磕头,求饶道:“奴才该死,惊扰了圣驾!奴才刚刚看到假山后面闪过一个红色的影子,这才......” 宫中最忌讳鬼神之说。 李总管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说什么胡话呢!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不、不是的,奴才说的都是真的!” 傅修昀心生怀疑,往假山那边看去,随后吩咐道:“去那边看看。” 李总管得了令,敛起怒色,壮着胆子往假山那边去了。 “是什么人敢在这装神弄鬼?还不快出来!” 躲在假山后面的凌泠被吓了一跳,却是不敢再继续躲下去,便硬着头皮出来了。 李总管看清人后,惊得瞪大了眼睛:“令嫔娘娘?您怎么会在这?!” 傅修昀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皱了皱眉,看向黑暗中那抹红色的身影,心中厌恶倍增。 “臣妾参见陛下......” 凌泠扭扭捏捏走到傅修昀面前,她今晚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裙,脸上又扑了粉,红里透着一层死白,在夜里看过去实在是有些吓人。 傅修昀嫌恶地扫了她一眼,也只有一眼而已,随后道:“大晚上的打扮成这副模样是出来吓人吗?还不快回宫去!” “陛下......”凌泠没想到他说话会这般直白,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她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傅修昀今晚会经过此处去凤仪宫,苦苦收拾打扮了一下午,到头来得到的竟是他的奚落?! 傅修昀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离开。 凌泠僵在原地,秋风萧疏吹得她艳丽的裙摆哗啦啦作响,她甚至还听到了一丝细微讥笑声。 他们都在笑她!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是她 凌泠在御花园故意偶遇陛下的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众人听后对此纷纷嗤之以鼻,一个罪臣之女也有胆截皇后娘娘的胡? 真是不知好歹! 清早,凤仪宫内,众妃嫔聚在一起,脸上无一不是挂着淡淡的讥讽之色。 坐在末端的罗婕妤与旁边的妃子说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还有脸去勾搭陛下?也亏得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才没与她计较,换做是我,早就将她叫去堂前听训了!” 婉贵人附和道:“凭她的姿色能进宫都是天大的恩赐了!居然还敢争宠?真是不要脸!”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却是默默认可了这话。 在这里的妃嫔都是京中有权有势的家族里出来的,对凌泠这个外来者,自然是看不起,何况凌泠这嫔位全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得来的,光凭这点,便足以叫她们贬低她一辈子! 罗婕妤见凌泠迟迟未来,又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来,真当自己是凤凰了,如今竟连皇后娘娘都敢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凤凰”二字,众人面色不由得一变。 前段日子,宫中不知从何处传出,说凌泠是凤凰命格。 这天底下除了皇后配称凤凰之外,又有谁值得?而今传出这话,对于皇后来说乃是大忌。 婉贵人扯了扯罗婕妤的袖子,提醒道:“好了,少说两句吧,这话叫皇后娘娘听见了不可好。” 罗婕妤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了嘴。 太后早就下过令,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倘若再传出此话,直接杖毙。 凌泠固然可恨,但她的小命同样重要。 没过多久,皇后姗姗来迟,看到那个空着的位置并没有说什么,简单说过几句后,便遣散了众妃嫔。 待所有人走后,青黛才扶着皇后回了寝殿。 “娘娘,那些传闻您别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是保重您的身子。” “不过是虚无之言罢了,本宫倒是不在意,”皇后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满眼忧思,“只是父亲病重,本宫却不能侍奉在榻前,阿渊又离家数载,也不知如今去了何处。” “父亲缠绵病榻,一双儿女却不在身前,你叫本宫如何安心?” 青黛叹了口气,道:“娘娘,您别多想了,陛下已经派了孙院使亲自过去,老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吧,”皇后长叹一声,随后又问,“最近可有收到阿渊的信?” 青黛摇摇头:“没有,公子上一次寄信回来还是今年春天。” 皇后听到这话一阵头疼,“早知今日,本宫当初就该拦着他,不让他离开鹿山才是。如今父亲病重,他却不见人影。” “娘娘,那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找找?” “以他的本事,若是不想被人找到,你以为我们找的到他吗?”皇后冷哼了一声。 她这个弟弟从小不爱读书,非要学武,出去闯荡江湖,结果这一走,便是五年。 青黛闻言,也没了办法,“可是公子这么长时间没来信,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 皇后面色沉了下来,随后吩咐道:“让人暗中去找,找到他后,让他直接回鹿山。” “是,奴婢这就去。” ...... 金色的日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落在琉璃瓦上,将整个宫殿渡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凌泠跪在冰冷的地上,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延福宫里的宫人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忙活着自己的事。 凌泠之所以没有去凤仪宫请安,全是因为太后将她叫了过来。 每次只要听见“太后娘娘”几个字,她便觉得膝盖一阵一阵发疼。 果不其然,这次,她又要跪上一天了。 不知跪了多久,桂嬷嬷从殿内从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凌泠道:“令嫔娘娘,太后娘娘让奴婢问您,可有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凌泠在日头下跪了两个时辰,此刻只觉得头脑发晕,哪还听得见桂嬷嬷在说什么? 可桂嬷嬷却以为她是不知悔改,不屑地哼了哼,转身进去了。 深秋的太阳不毒,可凌泠却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脑袋越来越沉,没撑一会儿,身子一软,噗通倒了下去。 孙复知按例背着药箱来延福宫为太后请平安脉时,正好看见跪在殿前的凌泠倒了下去。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打算过去救人的意思。 延福宫的宫人见凌泠晕过去了,连忙去禀报了太后。 没过多久,太后从殿内出来,冷冷扫了一眼晕过去的凌泠,对孙复知道:“既然你来了,便去给她看看吧。” 孙复知颔首应是,随着宫人去了偏殿。 凌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宫女掀开她的裤腿,两个膝盖肿得老高,又青又紫,看上去十分吓人。 孙复知先替凌泠诊了脉,又抽出银针给她扎了两针,才从药箱里拿了紫玉膏交给身旁的宫女。 “我给她扎了针,最多半个时辰便会醒来,你先给她上药吧。” 宫女接过药膏,应道:“是,多谢孙太医。” 孙复知收起东西准备离开,忽然瞥见凌泠腰侧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本不想多看,可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那个东西拿出来,看个清楚。 “慢着。”他叫住了那个宫女。 宫女疑惑地看向他:“孙太医,怎么了?” “令嫔娘娘膝盖伤的很重,我怕你上药没个轻重,又加重了娘娘的伤势,还是我来给娘娘上药吧。” 说着,孙复知不给宫女反应的机会,拿过她手中的药膏,在床边坐了下来。 宫女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孙复知坐到床边后,背对着宫女,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才小心翼翼将压在凌泠身侧的那个东西抽了出来。 在看清之后,他瞳孔一震,大掌猛然收紧,险些将掌心的玉佩捏碎。 居然是她? 那枚玉佩竟然在凌泠手中?! 难道,难道她...... 孙复知缓慢地挪动目光看向凌泠,眼里满是惊愕与震撼—— 难道她就是阿菁? 第一百四十章 人非 孙复知离开延福宫后,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拿了令牌出宫去了。 从皇宫到景王府的路程不远,可孙复知却觉得这段路比他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漫长、艰难。 暖暖的日光洒在这座繁华的城的每一处,有些刺眼,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捏在手心里那块玉佩隐隐发烫,尘封于心底的血色记忆再度涌现,就像这耀眼的阳光一般,让他无处遁形。 孙复知望着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心中一片凄凉。 十七年前,他亲眼目睹母亲惨死贼人刀下,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母亲是燕家最尊贵的大小姐,却因帝王猜忌,沦为青楼,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那年三月,燕家全族入狱,不过十日,燕沧岚被斩首示众,燕家男丁充军流放,女眷没入贱籍为妓。曾经权势滔天的燕家,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没过多久,京城的玉芳楼中却出现了一名绝色美人,倾国倾城,一曲琵琶语更是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一时间,文人雅客,世家公子掷以千金只为见其一面。 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名动京城的美人,便是刚刚经历了灭顶之灾的燕家大小姐——燕红锦。 只是如今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家大小姐,而是玉芳楼的乐妓。 一幢花楼,一方戏台,一曲琵琶,换台下看客如潮水般的掌声。 他们贪婪痴恋的眼神让燕红锦厌恶,却不得不承认,只有获得他们这样的眼神,她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自从燕红锦来了玉芳楼后,每晚都是宾朋满座,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流水一样,统统流进了老鸨的口袋。 “原本还以为贵族小姐自认清高,不好驯服,没想到燕家小姐却是个识时务的,瞧瞧这满堂的客人,谁不是冲着她锦瑟的名头来的?” 于妈妈笑得满面春风,摸着沉甸甸的荷包,眼尾的褶子更深了。 伺候在身旁的小桃也笑道:“燕家人个个相貌出众,当年陛下便是只见了燕贵妃一眼,就宠爱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燕家......” 话没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于妈妈望着在台上垂眉弹着琵琶的燕红锦,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下来。 “不管从前如何,她现在都只是我玉芳楼的一名妓子而已。” 燕家早就不在了,留着那一身傲骨又有何用? 一曲终了,燕红锦抱着琵琶在众人的欢呼中离场。按规矩,她每晚只弹三首曲子,前两首曲子弹给所有人,若想听第三首曲子,便要一千两。 而今夜投以千金只为听佳人一曲的又会是谁—— 于妈妈见燕红锦下来,热情地迎了上去,道:“锦瑟啊,今晚的客人可是给了一千金买你一晚上,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燕红锦皱了皱眉:“我说过,我不卖身。” “哎呀!我哪舍得一千金就把你给卖出去?只是让你陪他一晚上而已。” 于妈妈虽然贪财,但在这种事上不会骗她,毕竟整个玉芳楼的生意可就指望着她呢! 燕红锦放下了警惕,“我知道了。”说完,她抬脚往楼上走去。 于妈妈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冷冷勾了勾唇,自言自语道:“这么大棵摇钱树,区区一千金怎么够?一万金还差不多......” 燕红锦上了三楼后,刚进门,便看见纱帘后那道颀长的身影站在窗边。 她不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遥遥朝他福了福身:“妾见过公子,让公子久等了。”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后,身躯微微一震,随后放松下来,轻声道:“不过才半年未见,你竟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燕红锦一愣,“你......” “阿锦,我来晚了。” 他缓缓回过身来,眼里满是愧疚与怜惜,“阿锦,对不起......” 燕红锦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被人撕开,就那样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 半年前,燕家一夜之间从京城消失,原本与苏家的婚约也因此作废。 燕红锦一面放不下对苏誉明的感情,一面又不忍心连累他。正在她犹豫之时,苏家派人送来了退婚书,直到那一刻,她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又说不出的轻松。 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却不想今日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 苏誉明一步步走向她,颤抖着手掀开纱帘,将他日思夜念的人儿拉入怀中。 “阿锦,对不起,对不起......” 燕红锦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胸腔中那颗死寂的心仿佛又跳动了起来。 苏誉明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阿锦,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将内心的歉意与愧疚全部诉说干净。 面对苏誉明真切的告白,燕红锦有些不知所措,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反而却被抱得更紧了。 “阿锦,你是不是在怪我?” 燕红锦垂下眼眸,淡淡道:“没有。” “阿锦,我知道你怪我,可退婚并非我本意,是皇后娘娘......” 他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底气,神色黯淡下去,默默松开了燕红锦。 “燕家的事,我确实早有预料,但我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阿锦,你若怪我,我也认了,只是......你不要对我避而不见。” 燕红锦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抱着琵琶走到一旁,道:“我不怪你,听于妈妈说你花了一千金买了我一晚上是吗?” “阿锦,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我知道。”她背对着苏誉明,强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涩,道:“你还没听过我弹琵琶吧?不妨坐下来听听,既花了钱,我总不能让你白来才是。” 苏誉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也明白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窗外夜色渐浓,莹莹灯火映在她洁白如玉的面上,悠扬的乐声缓缓从指尖流出,明明是一首愉悦的曲子,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了几分凄凉哀婉。 苏誉明沉默地凝望着她,那双眼眸早已不复往日的乌黑明亮,就像失了灵魂,变得黯然失色,眼底压满了被生活磋磨过后的悲苦。 不过半年,却已是物是人非。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妄念 自从苏誉明那夜见过燕红锦后,隔三差五便会光顾玉芳楼,而且一次比一次出手大方,燕红锦也从最初的抗拒与冷漠到逐渐接受。 她日日期盼着苏誉明来,两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亲密了些。 除了燕红锦外,最盼着苏誉明来的人便是于妈妈了。 “不愧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出手就是大方!”于妈妈看着面前满盘的金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小桃在一旁帮忙数着银子,道:“可不是嘛,苏公子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到时候整个国公府都是他的,您只要把锦瑟留在楼里,那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你说的有道理。”于妈妈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她得趁着苏誉明心现在对燕红锦正在劲头儿上,好好从中捞一笔! 于妈妈这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而此刻的燕红锦却全然不知,只一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感情之中。 苏誉明时常来玉芳楼,这一坐便是一晚。他从未提出过要替燕红锦赎身,而燕红锦也十分默契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两人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到冬天—— 那日大雪,燕红锦一直等到深夜,也未见苏誉明来,心下失落,正准备安歇时,却有人推开了她的窗户。 燕红锦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她目光忽然沉下来,神色说不出的奇怪。 苏誉明一跃翻进窗户,抖落身上的雪花,喘着粗气道:“抱歉,我又来晚了。” 燕红锦淡淡扯了扯嘴角,道:“难为你在新婚之夜赶过来见我,不怕新娘子生气吗?” 她语气中的嘲讽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苏誉明心里。 “阿锦,你知道的,我会娶齐家的女儿全是被逼无奈。” 他快步走到燕红锦面前,握住她的手,为难道:“这是陛下赐婚,我不得不娶。阿锦,一直以来,我想娶的人只有你而已。” 燕红锦心头泛起一抹苦涩,也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确实配不上他。 “既然你已娶妻,往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苏誉明皱眉看着她:“阿锦,你这是要与我决裂吗?” 燕红锦沉默不语。 他继续道:“娶齐家女并非我愿,你我相识数载,若非天有不测,我苏誉明的妻子该是你!” 燕红锦眉心微动,冷声道:“那又如何?燕家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金尊玉贵的燕家小姐,这一身傲骨早就被磨了个干净!” “如今的我依旧受人追捧,可那些都是什么人?!” 她定定凝视着苏誉明,眼里浮上一层淡淡的讥讽之色,语气轻轻似低语:“我不是你心中那个阿锦了,我是锦瑟,只是玉芳楼一名低贱的乐妓罢了。” “乐妓”两个字深深刺痛了苏誉明的心,他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阿锦,别这样说自己,你从来都不低贱,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 燕红锦强忍住涌起的泪意,颤声道:“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来了......” “我不走!”苏誉明紧紧抱着她,语气坚定,“就算要走,也是我们一起走。” 燕红锦微微一怔。 苏誉明道:“阿锦,我已经跟于妈妈说好了,她会放你走的。” “可我因罪没入贱籍,就算离开玉芳楼,也只能苟活度日。” “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办法了,燕家再怎么说也曾为大兖立下过赫赫战功,等过段时日陛下气消了,我再去向他请旨,将你恢复良籍,而后你我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燕红锦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恢复良籍。 苏誉明抱着她,柔声道:“阿锦,虽然我们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但我将来一定会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听到这句话,燕红锦心神微颤,哪怕希望渺茫,但她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妄念...... 今夜过后,玉芳楼的锦瑟姑娘消失了,引得一片世家公子伤心不已,纷纷追问于妈妈,锦瑟到底去哪里了? 于妈妈起初对此只是避而不答,后来实在抵不住众人追问,只说了句:“有人替锦瑟赎身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众人心里都明白了—— 锦瑟再也不回来了。 燕红锦离开玉芳楼后,被苏誉明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宅子里住下,不知从哪里将从前伺候她的婢女何氏也找了回来。 时隔数月,主仆二人历经生死,此时重逢,心中百感交集,当即抱在一起痛哭。 原本燕红锦还在担心苏誉明只是在骗她,如今见到何氏,她这颗心算是彻底落了下来。 苏誉明轻轻拍着她的肩,安稳道:“好了,别哭了,我把她找回来,可不是惹你伤心的。” 何氏也连忙道:“是啊,姑娘,奴婢能再见到您全是托了苏公子的福。” 燕红锦擦了擦眼角,道:“好,虽然其他人不在了,但有如今还有你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苏誉明听到这话不高兴了,“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看来我在阿锦心中还没小莲重要。” 何氏羞得撇过头,燕红锦也红了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惯会耍嘴皮子!” “我哪有?” 苏誉明无辜道:“我说的明明是实话,阿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待一切事情落幕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嗯。”燕红锦甜蜜地涩依偎进他怀里。 她心里在想,哪怕将来不嫁进国公府,就这样陪在苏誉明身边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又哪里会有永远呢? 没了燕红锦的玉芳楼,生意一落千丈,原先苏誉明为她赎身交给于妈妈的钱,不过一年便被花了个干净。 债主找上门,楼里的姑娘也接二连三离开,于妈妈没了办法,舔着脸找到了燕红锦。 何氏不认得于妈妈,出于警惕,她还是去禀报了燕红锦。 燕红锦见到于妈妈,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于妈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锦瑟啊,我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会来找你的!你就看在当初我收留你的份上,再帮我一回吧!” 听到锦瑟这个名字,燕红锦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我不是锦瑟,你赶紧走,别再来找我!” 于妈妈一把抱住她的腿,道:“锦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真以为离了玉芳楼,你就能脱离贱籍,嫁入国公府了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失望 于妈妈的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燕红锦的耳畔,她离开玉芳楼已经一年了,可至今还未脱离贱籍,每每向苏誉明提起时,他也总是搪塞遮掩。 如今被于妈妈这么一说,她这颗心越来越不安,迫不及待想要找苏誉明问个清楚。 她刚站起身外走,便看见何氏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进来了。 “夫人,小公子一直在哭,也不知是怎么了,您快看看吧。”说着,何氏将孩子递给她。 燕红锦抱过孩子,轻声哄着,走进里间给孩子喂了奶,把孩子哄睡以后,才走了出来。 何氏见她满面愁容,不禁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燕红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大人可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人十五回来,今儿才初九,夫人您可是想大人了?” 燕红锦沉默不语,心里愈发不安,于妈妈都能找上门来,那下一个找上门的又会是谁? 苏誉明曾经承诺她,只要等孩子出生,便会迎娶她进门,可如今,孩子都三个月大了,苏誉明却迟迟不提此事。 她无名无分地待在这别院里,只能依靠苏誉明而活,比起在玉芳楼的处境,眼下的境况似乎要更糟糕...... 腊月十五这天,外面下起了大雪,苏誉明头一回没有如约回来。 何氏宽慰道:“夫人别担心,许是雪天路程艰难,一时耽误了,您别多想了,先回去吧。” 燕红锦念念不舍收回目光,看着满目银白,一颗心也逐渐陷入冰凉。 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消失了整整两个月的苏誉明才冒着大雪回到了别院。 苏誉明抖落一身雪花,略带歉意地走到燕红锦面前,道:“阿锦,对不起,这次临时出了点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抱歉。” 燕红锦抱着孩子静静坐在床边,没有回答。 微弱的烛火在寒冷的空气中轻轻摇曳着,外边风雪呼啸,丝丝凉气透过缝隙钻进屋子,仿佛将这屋内的气氛给冻住了。 苏誉明见她不说话,主动凑过来,想要抱抱孩子,谁想燕红锦却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手。 “阿锦,你还在生气呢?” 燕红锦依旧一言不发。 苏誉明坐到她身旁,耐心解释道:“阿锦,这次真的是有事耽误了,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我都这么久没见着阿宝了,你还不让我抱抱?” 燕红锦冷笑一声:“阿宝自有我这个亲娘疼,何须你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誉明不高兴了,“我是阿宝的亲生父亲,难道还没有资格抱他吗?” 燕红锦回头看向他,讥笑道:“哪有亲生父亲会一直让自己的孩子无名无分活在世上的?” 听到这话,苏誉明总算明白了,态度也软和下来。 “阿锦,你可知我这次为何会晚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燕红锦没说话,只冷冷看着他。 苏誉明继续道:“陛下刚立了太子,我便想趁此机会向陛下请旨恢复你良籍的身份,折子我都写好了,可父亲不知听谁的话,坚决不同意我娶你。” “我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气血攻心,便倒了过去......” 燕红锦听到这个解释,逐渐冷静下来,道:“国公爷他没事吧?” “父亲身体本就不太好,如今被我这么一气,太医说很有中风的可能。” 燕红锦抿了抿唇,嗓音闷闷的:“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国公爷吵架,抱歉......” 苏誉明心疼地揽过她的肩,道:“好了,不怪你,只是你和阿宝得再辛苦一段日子,待父亲好起来,我再好好劝劝他。” 燕红锦点了点头,心下明白此事不能急,可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怎能不急呢? 这场大雪一直持续到立春,苏誉明自那以后,来别院的次数日渐减少,燕红锦就这样在别院里守着孩子,看着孩子从蹒跚学步到能跑能跳。 苏誉明每次都会带一些新鲜玩意儿回来,阿宝很开心,可燕红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那天夜里,她本想找苏誉明问个清楚,可对方却比她先一步开口了。 “阿锦,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燕红锦看着他这般,心底忽然腾起一股不安,“什么事?” 苏誉明道:“如今父亲的身体情况日趋严重,太医说恐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这么严重吗?”燕红锦有些诧异。 “嗯,父亲一直惦念着我至今无子,受心病拖累,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苏誉明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害怕,道:“阿锦,我想把阿宝带回去,让父亲见见他。” 他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燕红锦听到这句话,像是突然明白了苏誉明为何会带她离开玉芳楼,又将她安置在别院......冥冥之中,似乎都有预兆。 见她迟迟不语,苏誉明有些担心,忙道:“阿锦,虽然我与念柔成亲三年,但我从未碰过她,我也只有阿宝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正是让他认祖归宗的好机会啊!” 燕红锦眼里浮上一层悲凉,笑问道:“你把阿宝带回去后,是打算让他认齐念柔做母亲吗?” “阿锦!”苏誉明眼中染上一丝薄怒,“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么多年的感情,竟还换不来你的一份信任吗?我若是想让阿宝认旁人做母亲,为何不在他一出生时,就将他抱走?” 他眸光沉了下去,看向燕红锦的眼神逐渐变得失望。 “阿锦,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 燕红锦回想起这些年的苏誉明为她做的一切,除了没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之外,他几乎把能做的都做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愧疚,道:“誉明,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只是时间拖得越久,我这心中不安......” 苏誉明见她态度软和下来,怒气也消散了,安慰她道:“你别多想了,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如今让阿宝先回去,也是为将来迎你进门做准备。” 经过他一番甜言蜜语的劝说,最终燕红锦还是同意了让他将阿宝带回苏家。 殊不知,这一别,便是两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开 苏誉明带着阿宝回了国公府,燕红锦一人留在了别院。临走前,苏誉明承诺,不出三月,必会十里红妆迎她进门。 听到这话,燕红锦心中得到一丝安慰,她不求十里红妆,只求自己所遇良人...... 雪化了,城外小草冒了嫩芽,柳枝抽出新叶,在风中摇摇曳曳。 阳春三月,已经过了他们约定的日子。 思来想去,燕红锦还是决定亲自去国公府找苏誉明,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她也要去见见阿宝。 她换了身朴素的衣服,戴上帷帽,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悄悄离开了别院。 踏出别院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此生的悲剧,或许说,从她离开玉芳楼,答应跟苏誉明在一起时,她这一生便注定不得善终。 很快,燕红锦来到了国公府,但她不敢靠近,曾经傲气凌人的燕家大小姐,如今再踏入富贵之地时,心中竟生了几分怯意。 她独自徘徊在热闹繁华的街上,明明近在眼前,却不敢踏出一步。 这时,突然有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从她身侧缓缓驶来,赶车的小厮看见她,不耐烦地说道:“哪来的穷酸鬼,没长眼睛吗?还不快让开!” 燕红锦回过神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小厮嫌弃地扫了她一眼。不屑道:“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看着有钱人就往上撞,还正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燕红锦心绪重重,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谁知正是这两眼将她彻底打入绝境—— 宝马香车内,微风浮动,轻轻撩开纱帘,里面男子温柔至极,轻抚着身旁女子的微微隆起的小腹,眼里的喜悦似要溢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誉明。 燕红锦怔怔望着这一幕,心中的信念在此刻轰然崩塌。 三月里的阳光正好,而她却仿佛置身寒冬,轻柔的风拂过她纤弱的身子,身冷,心更冷。 苏誉明承诺过的每一句话在脑海里不断重复,这三年的时光就像是一场梦,醒来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燕红锦嘴角扯出一抹讥嘲的笑,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远远望着那辆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然后亲眼看着曾在自己面前发誓非她不娶的男人,以同样温柔的笑扶着另一人进了府。 燕红锦紧紧攥着拳,任由指甲掐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缓她内心的痛。 头顶的阳光刺眼,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脚下越来越沉,像是拖了千斤巨石,每走一步,便觉身子发软。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见追过来的何氏惊慌失措向她跑来,然后......便没了然后。 ...... 燕红锦醒来时,何氏守在她身边。 “夫人,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您下次可千万不能再独自出门了。” 燕红锦目光呆滞,双目空洞无神,沉寂得像一潭死水,半晌才听见她说:“小莲,我们把阿宝接回来,然后去江南吧。” 何氏愣了愣:“夫人,您今天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留在京城了......” “可是,”何氏不忍道,“大夫说您忧思过多,胎像不稳,需得静养才行。” 听到这句话,燕红锦滞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挣扎着起身,抓住何氏的手问道:“你说什么?我有身孕了?” 何氏点点头:“是啊,已经两月有余了。” 得到这个答案,燕红锦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含泪,笑声凄凉。 “夫人,您怎么了?”何氏有些担心。 燕红锦抚上自己的小腹,喃喃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何氏闻言,被吓了一跳:“夫人,这话可说不得!您先前生小公子的时候便伤了身子,若是喝药流了这个孩子,到时候伤的只会是您的身子啊——” “再说,大人这几天便会回来了,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燕红锦淡淡扯了扯唇,道:“他不会来了。” 何氏心里有一种不好预感:“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人他......” “齐念柔有身孕了,只怕他如今正在陪在她身边吧。”她说这话时,语气无比讽刺。 “怎么会?” 燕红锦垂下眼眸,不愿再多说,只道:“收拾一下吧,我们今晚去接阿宝,明天便离开京城。” 何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道:“夫人,我们真就这么走了,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这是我亲眼所见。” 只有这一句话,便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或许从以一开始,她就不该心存妄想。 燕红锦心意已决,何氏也不再劝,两人带上了所有金银细软,趁着夜色离开了别院。 夜晚的国公府静得出奇,乳母离开后,原本已经睡着了的阿宝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灵活地爬下了床,循着笛声出门去了。 燕红锦站在后门处,一边吹着短笛,一边等待着阿宝的到来。 何氏心急如焚守在一旁,时不时往外张望着,“夫人,这样能行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默默吹着笛子。 没过一会儿,紧闭的后门突然传出一阵响动,燕红锦大喜,急忙走上前去,隔着门说道:“阿宝,是你吗?” 阿宝听到母亲的声音,开心道:“娘亲,是我!你是来接阿宝的吗?” “是,娘亲来接你了,但娘亲不能进去,你自己能想办法出来吗?” 阿宝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睛,目光忽然落到了墙角的那处被杂草掩盖的狗洞上,惊喜道:“娘亲,阿宝可以自己出来。” 说完,迈开小短腿,一下子便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娘亲!” 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燕红锦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儿子,泪光闪烁。 “好孩子,你愿意跟娘亲走吗?” 年幼的阿宝不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但他只想永远跟娘亲待在一起。 “阿宝不喜欢这里,阿宝要一直跟娘亲在一起。” 燕红锦含泪点了点,牵起他的小手,道:“好,我们一直在一起。” 本以为只要离开,便能远离这场纷嚣,可世事无常,誉国公府又怎会放任嫡系血脉流落在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带回 阿宝莫名失踪,苏誉明派人翻遍整个国公府都没找到人,他没有多想,当即便去了别院,可别院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 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名小厮,禀报道:“公子,有人昨天在城东的医馆里见过燕夫人。” 苏誉明神色一变,“她去医馆里做什么?” “大夫说,燕夫人已有孕两月,昨天受了刺激,这才晕了过去。” 听到这话,苏誉明再也无法冷静,燕红锦受了刺激,她能受什么刺激? 答案就在他心中。 他昨日陪着齐念柔回家省亲,他记得回来路上马车确实受了颠簸,但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齐念柔身上,压根没想到燕红锦会突然过来。 如今燕红锦又有身孕,不管如何,他都要把人找回来。 苏誉明压抑着怒声道:“她们很有可能出京了,马上派人去找,记着,夫人有孕,别伤着她。” “是!” 一众家丁领了命,齐齐离开了别院。 苏誉明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满园春色,心底腾起一股悲凉,不禁想问:她究竟是何时想要离开的? ...... 燕红锦带着孩子走得不快,过了一夜,也才刚离开京城而已。 何氏抱着熟睡的阿宝,看着燕红锦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心疼道:“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呢,要不先休息下吧?” “眼下我们才出京城,尚不安全,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发现阿宝不见了,我们若是不加快脚步,只怕他们很快便会追上来了。” 燕红锦的担心不无道理。 若是走的只有她一人,苏誉明也许不会派人来追,可她偏偏带走了阿宝。 誉国公府子嗣单薄,齐念柔嫁进国公府三年未诞下一儿半女,碍于齐老太傅的颜面,苏誉明不敢纳妾,所以阿宝便成了他唯一的牵挂。 燕红锦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道:“这里离南成县不远,等到了那里我们再做打算吧。” “好。” 两人停歇片刻后,再次踏上了离开的路。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苏誉明此时已经在南成县等着她们了...... 苏誉明太了解燕红锦了,燕家落败,以往与燕家亲密的官员纷纷被逐出京,其中与燕沧岚关系最好的同僚——柳云,便是在江南。 如今,燕红锦举目无亲,能求助的也只有柳云了。 想去江南,必会经过青州,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青州下江南会暴露行踪。他猜,燕红锦一定会绕开青州,另辟蹊径。 而南成县便是那唯一的蹊径。 在天黑时,燕红锦终于到了南成县。此地偏僻,好不容易才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正当燕红锦以为能松一口气时,却在踏进门的刹那如坠冰窖。 “夫人,怎么了?”何氏不明所以。 燕红锦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恨声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苏誉明含笑走近她,还如以往那般温柔:“阿锦,下次不要再与我开这种玩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带着阿宝偷偷离开,我都要担心坏了。” 燕红锦看着他这副虚伪的面孔,从未觉得如此恶心过,自己从前究竟是受了他哪般蛊惑,才会心甘情愿做了他三年外室?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阿宝你也休想带走!” “阿锦,你真的误会我了......”苏誉明伸手想去牵她,可还未碰到她,便被狠狠甩开了。 燕红锦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讥讽道:“你说娶齐念柔并非你本意,你说你与齐念柔相敬如宾,从未碰过她,你还说将来会迎我进门......” 越说到后面,她的心越痛。 “是我识人不清,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这次我没有误会你,而是从一开始,我便误会了你对我的感情!” “阿锦......”苏誉明神色凝重,“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对齐念柔确实是被逼无奈,她嫁进国公府三年,淑德贤良,将国公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因迟迟没有子嗣而遭人诟病。” 听到他这番解释,燕红锦没有心软,冷笑道:“如今齐念柔既然有孕,你又何苦过来寻我?” “她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而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你苏家的香火自有她齐念柔来延续,哪里轮的着我?” “苏誉明,从前是我心存妄念,却忘了人都是会变的,当年我既接了你的退婚书,便该死了这条心。” 燕红锦声音有些哽咽:“现在,我不再期盼,我只想离开......放我走吧,孩子我会照顾好的,我保证他们以后绝对不会来找你,也不会来分誉国公府的家产。” 苏誉明静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后,道:“阿锦,你想的太天真了,阿宝是我苏家的血脉,我是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你究竟想怎样?” “阿锦,我不会伤害你的,”苏誉明笑了笑,“跟我回去吧,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我不......” 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人便没了意识。 何氏大惊,刚迈出一步,突然脖子一痛,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阿宝被这阵动静吵醒,看着昏迷不醒的娘亲,当即哭出声来。 苏誉明抱起他,轻声安慰道:“阿宝乖,你娘亲只是太累了,待会儿便会醒来的,爹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要娘亲!”阿宝扑腾着要下去。 苏誉明眸色冷了下来,抱着他往外走,吩咐身旁的两人道:“把夫人带回去。” “公子,那这名婢女呢?”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何氏。 苏誉明脚步一顿,道:“随她去吧。” 何氏不过是个婢女,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只要把燕红锦和阿宝带回去便可以。 这场临时起意的离开就这样夭折了,燕红锦再次回到了京城,不过这次,苏誉明没有将她留在别院,而是带着她回到了誉国公府。 苏誉明突然带着个女人回了府,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女子多半是小公子那见不得光的娘。 燕红锦在誉国公府住下的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作为正妻的齐念柔还被蒙在鼓里。 国公爷对苏誉明的做法表示理解,齐念柔身子弱,受不得刺激,暂时瞒着也好,至少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梦醒 自从燕红锦被苏誉明带了回来后,便被关在西边最偏僻的一处院子里,怕她出去转悠,苏誉明便派了丫鬟,时时刻刻盯着她。 从清明一直到中秋,燕红锦终日郁郁寡欢,好在苏誉明时常让阿宝过陪她,心里也算有了一丝安慰。 阿宝长高了不少,每每来见燕红锦时,笑容最是灿烂。 母子俩坐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的晒太阳,阿宝轻轻抚着娘亲的肚子,好奇道:“娘亲肚子里是妹妹吗?” 燕红锦笑了笑:“也许吧,说不准是弟弟呢。” “是妹妹,我昨晚梦见她了。” 阿宝手舞足蹈地给她叙说着梦里的场景,燕红锦慈爱地看着他,渐渐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这样的日子,究竟还会持续多久...... 正在她出神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燕红锦愣了愣,并有去开门的打算,可那人却像是知道里面有人似的,固执地想要将这扇门给敲开。 无奈,燕红锦只好起身走了过去。 木门缓缓被拉开,露出那张温柔恬静的脸,她就这样面带微笑,深深凝望着燕红锦。 “原来他一直将你关在这里。” ——这是齐念柔对燕红锦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苏誉明赶回府中时,下人匆匆来报:“公子不好了,少夫人摔了一跤,早产了!” “怎么会这样?今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苏誉明急忙往齐念柔院子里赶,却在走到花园时,与冲出来的丫鬟撞在了一起。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丫鬟连连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道,“公子不好了,燕夫人也要生了!” 两人竟然在同一时间生产,苏誉明闻言,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面色沉得可怕,怒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产婆啊!” “可、可是府上只有一位产婆,这会儿正在少夫人房里。” 苏誉明犯了难,齐念柔万万不能出事,可燕红锦那边...... 思量过后,他还是往齐念柔的院子去了,临走前,只对那丫鬟说道:“阿锦有过生产经验,找个嬷嬷在一旁帮衬即可。” “是。”丫鬟得了令,连忙回去了。 如今太子地位尚且不稳,三皇子与五皇子又蠢蠢欲动,若是能得齐家鼎力相助,傅修昀才能彻底坐稳太子之位。 在这种关键时刻,比起燕红锦来说,齐念柔更为重要。 没人知道齐念柔为何会突然早产,只知她今日曾一人去了西边的院子。 苏誉明听着里面断断续续地惨叫声,有些心神不宁,同样,燕红锦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比齐念柔的待遇,燕红锦这里冷冷清清,只有那名丫鬟在身旁守着她。 “燕夫人啊,府上只有一名产婆,如今少夫人早产,情况危急,公子说了,您有过生产经验,自己定是可以的。” 燕红锦疼痛难忍,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悲凉。 她死死拽着被子,脸上毫无血色,咬牙道:“去打盆热水来!” 丫鬟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出去打了热水进来。 腹部的疼痛一阵一阵涌上来,不断冲击着燕红锦的大脑,她神情恍惚,时而听见阿宝悲戚弱小的哭声,时而听见父亲兄长在临死前决绝的话语。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燕家的女儿,还是苏誉明的外室...... 儿时,她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少时,她打马踏春,意气风发,是京城最明艳的花。 如今,她孤苦无依,郁郁度日,是寒风里腐朽的老树。 原以为,她这一生该有亲人相伴,爱人相随,可老天像是跟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先前的十八年就像是一场美梦,今朝梦醒,才发觉自己本就身处深渊。 ...... 燕红锦醒来后已是第二天的深夜。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微弱的灯,阿宝乖巧地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娘亲,你醒啦!阿宝好担心你!” 燕红锦虚弱地笑了笑,道:“阿宝乖,娘亲没事。” 阿宝抓着她的冰凉的手,心疼道:“妹妹太调皮了,一出生就让娘亲这么辛苦,阿宝以后一定会和妹妹一起关心娘亲的。” 闻言,燕红锦这才注意到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孩子。 脸蛋粉红粉红的,因为是早产,皮肤还有些皱皱巴巴的,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安安静静躺在她身边,乍一看,眉眼像极了苏誉明,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孩子更像燕红锦。 燕红锦缓缓撑起身子,抱起女儿道:“阿宝,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阿宝点点头:“娘亲睡了一天一夜,阿宝担心,还好莲姨回来了,及时叫了大夫来,不然您和妹妹都要离开了阿宝了......” 孩子说到后面,眼里忍不住含了泪。 “让你担心了,”燕红锦怜惜地摸摸他的头道,“你刚刚说莲姨,是小莲回来了吗?” “嗯!” 两人正说着,消失了数月的何氏正端着粥进来,见到燕红锦醒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夫人您终于醒了!” 当初在南成县一别,燕红锦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何氏,没想到她如今竟然回来了。 主仆二人再度重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何氏将自己是如何从南成县回到京城,又是如何混进誉国公府的事,一一告诉了燕红锦。 “夫人,齐氏生了个女儿,咱们如今想要离开,怕是难了。”何氏看了看懵懂的阿宝,眼含不忍。 燕红锦何尝不知离开已成幻想,只是她不愿孩子被永远困在这片泥泞中。 左右权衡之下,她心中暗暗下了决定——不管如何,她一定要离开京城。 上次离开是临时起意,并未好好计划,这回需得从长计议。 燕红锦计划着离开,而苏誉明却在想着如何说动齐念柔,同意他纳了燕红锦。 齐念柔生这一胎,身子受损,往后恐无法再育,这对于苏誉明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齐太傅只有齐念柔这么一个女儿,定是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了委屈,可他誉国公府的香火还得延续,之前便是怕齐家不高兴,所以才一直没让阿宝上族谱。 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燕红锦的身份已曝光,只怕齐家很快便会找上门了。 苏誉明忧心忡忡,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先找上门的不是齐家,而是他的长姐,当今皇后。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永别 苏皇后与齐念柔交好,而今出了这么大一场乱子,当即派了贴身的女官过府询问。 得知齐念柔是因为燕红锦而早产时,她神色顿然一变:“当年燕家败落,她没入贱籍,留她一命已是开恩,没想到她却痴心妄想,打起了誉国公府的主意!” “本宫还真是小瞧了她!” “娘娘,您别生气,”女官在一旁劝道,“事情既已发生,此时再去问责已经晚了,咱们该想着如何安抚齐家才是。” 陛下身体日渐衰退,太子之位尚不稳定,又有其他皇子虎视眈眈,若是能得齐家助力,便是如虎添翼。 齐太傅中年得女,对齐念柔百般宠爱,如今爱女受了这般委屈,齐太傅怎能不气? 想到这里,苏皇后心中已有决断。 “陛下当年终究还是给燕家留了一条活路......” 她长叹一声,想起当初燕贵妃在后宫时的所作所为,眼底覆上一层寒意,道:“去吧,本宫不想再看见燕家人。” 女官心领神会,领了命下去了。 京城的天突然骤变,沉闷浓重的乌云从远处的天边缓缓逼近,秋风乍起,吹得酒馆门前的锦旆猎猎作响,时而洒落几缕冰凉的雨丝。 街上的摊贩早早收了摊,城中难得安静,而此刻的誉国公府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齐念柔病情突然恶化,下身流血不止,太医看过之后,遗憾地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可能没救了?念柔她还那么年轻,一定是你们没有使出全力救她!”苏誉明激动地抓住孙仲行的衣领。 孙仲行无奈道:“少夫人底子弱,加上受惊早产,失血过多,能撑到今日已是万幸了......小公爷,恕臣无能,救不了少夫人。” 这番话彻底将苏誉明打入了绝境,孙仲行号称太医院第一圣手,连他都救不了的人,大抵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孙仲行不忍道:“时间不多了,您先进去看看少夫人吧。” 苏誉明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踏进了房间。 黑云压近,几乎要与檐角的飞兽贴在一起,整个誉国公府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下人们噤若寒蝉,他们知道:少夫人大抵是撑不过今晚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齐念柔身上时,燕红锦抱着孩子,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关了门,偶有三两行人路过,也只是裹紧了衣服匆匆回家,压根没人注意有两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正在往城门方向去。 出乎意料的,这次出城十分容易。 燕红锦将所有的首饰全部典当了,才买了一辆马车,她抱着阿菁坐在马车里,阿宝靠在她身边,何氏则负责赶车。 阿宝紧紧拽着娘亲的衣服,表情十分沉重,“娘亲,我们真的要离开京城吗?” 燕红锦以为他是舍不得,柔声道:“嗯,我们去江南,那里很美,阿宝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娘亲......阿宝有些害怕。” “阿宝别怕,娘亲和妹妹都会一直陪着你的。”燕红锦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发生颠簸,燕红锦下意识护住两个孩子。 紧接着,何氏惊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您带着孩子别出来!” “发生什么了?” 燕红锦透过缝隙,瞥见那树林中唰唰飞出几道黑影,手中的利刃在黑夜中泛着渗人的寒光。 这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究竟是谁,会如此大费周章派出杀手来杀她? 是誉国公府,齐家,还是...... 没等她多想,那些杀手已经提着明晃晃的刀扑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交出燕红锦,饶你不死!” 听到这话,燕红锦眸色一冷,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阿宝看到这幕场景,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抓着燕红锦的袖子不肯撒手。 几乎只是一瞬,燕红锦没有犹豫,掀开坐垫,将阿宝塞了进去,叮嘱道:“阿宝,在这里藏好了,千万不要出声,知道吗?” “娘亲,我害怕,你不要丢下阿宝......”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掩盖了何氏吃痛的闷哼,燕红锦一手抱着阿菁,肃色道:“阿宝,听话!” “娘亲......” “阿宝,照顾好妹妹,娘亲会回来接你们的。”说罢,她将盖子拉上,决绝起身。 殊不知,这一别便是永远。 小小的阿宝抱着小小的妹妹,躲在马车里,看着娘亲素色的罗裙被染红,在纷嚣的雨夜发出绝望的呐喊,渐渐融成一幅血色的画卷。 烈马嘶鸣,雨声嘈杂,婴孩啼哭......各种纷杂的声音充斥着阿宝的大脑。 他忘了哭泣,忘了呼救,忘了自己是如何与阿菁分离,只知道他最后醒来时,已成为了鬼医的弟子。 阳光有些刺眼,耳畔拂过的风声像极了年幼时那场噩梦般的雨夜,孙复知眯了眯眼,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景王府门口。 这时,江流正好出门,见到孙复知站在门口,奇怪道:“孙太医,你站在这做什么,来找王爷吗?” 孙复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手心里那块玉佩竟被他捂得有些发烫。 “王爷在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说完,也不管江流会不会回答,他便已经进了王府。 江流看着他的背影,颇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先前凌幼瑶受伤,孙复知在王府待过一段时日,所以下人们都认识他,管家更是主动将他请到书房去了。 傅明诀见到孙复知有些意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孙复知抿唇不语,只将握了一路的玉佩轻轻放到了傅明诀面前。 “王爷,您早就知道了凌泠的身份是吗?” 闻言,傅明诀面色并未有太大变化,淡淡道:“知道。”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孙复知心里,他极力压制着怒火,质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难道只是因为她曾经害过景王妃,您便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妹 若是以往,孙复知定然不会反对傅明诀对付凌泠,可事实却告诉他,凌泠很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光凭这一点,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凌泠一步步走入绝境。 “王爷,阿菁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知道她先前做过许多错事,我代她向您和王妃道歉。”孙复知微微屈身,神情坚韧。 他知道傅明诀睚眦必报,手段残忍。傅明诀当年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又将他送入京城,直至太医院...... 他们之间是交易,但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傅明诀是他的恩人。 可阿菁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牵挂。 大片阴影落在孙复知脸侧,遮住了他眼底的悲痛,随后道:“恳求您饶阿菁一命。” 傅明诀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眸看向他,道:“本王从未说过要你妹妹命。” 孙复知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这话是何意?” “本王本打算等一切查清楚后再告诉你,却没想到你先一步发现了凌泠。” 说着,傅明诀将最新送来的线报递给了孙复知,继续道:“青山寺当年发生了一场大火,何氏与其子死在了火里,而你妹妹却被凌泠的母亲带走了。” 孙复知紧紧握着线报,喃喃道:“那她究竟是不是阿菁?” “不是。”傅明诀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凌泠不是阿菁。 孙复知听到这个回答,莫名松了口气,同时又暗自哀伤,既然凌泠不是阿菁,那她真正的阿菁又去了哪里?还有,这枚玉佩是如何落到凌泠手中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傅明诀知道他心忧困惑,索性将查到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何氏临死前将孩子交给了常氏,本王估计你手里的玉佩便是何氏作为报酬,才交给了常氏。” 孙复知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眼里浮上一层苦涩。 唯一能找到阿菁的线索,如今也断了。 茫茫人海,时隔数载,他又该去哪里找阿菁? ...... 孙复知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王府,他漫无目的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像失了灵魂的躯体,不知该去往何处。 京城一如往日繁华,来往行人与之擦肩而过,无人注意一个陌生人的落寞。 恰在这时,孙复知面前突然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孙复知闻声望去,便见上次用绣球将自己砸了个正着的姑娘笑吟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真是好巧,”小锦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我搭您一程?” 孙复知原本是想拒绝的,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慕小小的身影,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 上了马车后,他才后悔自己冲动了。 上次匆匆一见,小锦没来得及多看孙复知,今日再见,竟莫名觉得他有些熟悉。 “公子,上回的事是小锦不对,还未来得及请教您贵姓?” 孙复知坐在另一侧闭目养神,听见她这话,目光有片刻迟疑,随后只淡淡回了句:“我姓孙。” 从一出生,他便没有姓,他本该姓苏,可到后来,他对苏家只有厌恶和痛恨,不管是苏誉明还是太后,他都不会放过。 儿时的记忆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模糊,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是因何而死。 杀母之仇,他会报...... 没过多久,马车在千珍阁前停下,小锦解释道:“孙公子,我家姑娘最爱吃千珍阁的酥栗糕,劳烦您在此稍等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孙复知没有意见,只是在听到千珍阁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如果他没记错,千珍阁背后的人是景王妃。 自从千珍阁开张以后,每日都是人来人往,不光是夫人小姐喜欢来这里逛,不少达官显贵也时常光顾。 听着楼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喧闹声,孙复知心中对凌幼瑶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很快,小锦提着两盒子糕点出来了,冲孙复知笑道:“让您久等了,不知您家住何处?我送您回去。” 孙复知眸光淡淡,道:“天色尚早,何况家中无人等我,你随意挑一个地方将我放下便可。” 这话让小锦犯了难,姑娘可交代过她,若往后见到孙公子需得以礼相待,这哪能随便找个地方就将人给放下去? 可看孙复知这模样,也不像是会去喝花酒的人,若是就这么将人带回去,只怕他对姑娘的误解就更深了。 见小锦半天没回答,孙复知便说:“你不必觉得为难,我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 “既然如此,那......”小锦干笑了两声,“公子,想必您还没吃饭吧?不妨随我一道回去,也算是我为上次的事像您道歉了。” 孙复知大抵猜到了她说的回去,是回哪里,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答应了。 暮色的天空将繁花似锦的荟仙楼笼上一层神秘温柔的薄纱,孙复知听过荟仙楼的名号,却不知道那天遇见的姑娘,竟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慕小小。 慕小小见到孙复知时,先是有些诧异,随后才道:“我们又见面了,公子近来可安好?” 孙复知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绝滟的面庞,眼底划过一抹别样的情愫,道:“在下冒昧来访,叨扰了。” 慕小小微微一笑,两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直觉告诉她,孙复知与那些达官显贵不同。 “公子客气了,”她笑着将孙复知迎了进去,“我让人备了点薄酒,算是为上次的事向公子赔礼道歉了。” 慕小小仪态自然,那双眼眸清亮通透,哪怕是身在青楼,也没有染上一丝烟尘之气。 孙复知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公子?” 慕小小回头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中以后,“您怎么了?” “没什么。”孙复知收回思绪,随着她入座。 随着夜幕降临,整条玉柳街逐渐热闹起来,各家乐坊青楼笙歌四起,姑娘们娇俏的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轻快。 孙复知向来不喜这等烟花之地,但今日却莫名想留下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担心 荟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夜夜笙歌不息,觥筹交错间映照着歌姬娇媚的笑容。 孙复知十分平静的在荟仙楼吃了一顿饭,听着楼下传来的琵琶声,不禁问慕小小:“你会弹琵琶吗?” 慕小小动作一顿,随而笑了笑:“自然是会的,公子可要听一曲?” “好。”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孙复知答应了。 慕小小吩咐小锦取了琵琶来。 外头的乐声逐渐消停,仿佛是在为她的登场让出地盘。 今夜,慕小小穿了一身葱白的罗裙,衬得她肤色愈发雪白,乌黑的发梳成垂花髻,发髻上斜插了一支白玉兰步摇,珠玉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抱着琵琶坐在那处,芊芊十指拨动琴弦,眼眸低垂,遮住了她眼底流转的寂寥,却遮不住她眉目蕴存的破碎孤独。 孙复知怔怔望着慕小小,眼神没有半分旖旎,像是心疼,又像是陷入了极深的痛苦中。 从前,也有人一曲琵琶动京城。 奈何天命难测,红颜销白骨...... 缱倦绵长的琵琶声萦绕在孙复知耳畔,自从拿到了那枚玉佩后,他总是想起当年那抹在雨夜中的血色身影。 那时的阿菁那么小,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母亲倒下的那一刻,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声。 他不记得阿菁是如何脱离了自己的怀抱,不记得自己如何在荒凉的雨夜中复生。 十七年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若是能回到过去,若是能重来...... 铮! 琴弦突然绷断,鲜红的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刺痛了孙复知的眼。 小锦惊呼一声,赶忙将琵琶接了过来:“姑娘您没事吧?” 慕小小秀眉微蹙,忍着痛摇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去把药箱拿过来。” “是。”小锦应了声,撩开帘子进了里间。 孙复知起身走到慕小小身旁,沉着一张脸将她受伤的手扯了过来。 “孙公子?”慕小小不解地看着他,下意识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对方却说:“别动,伤口很深,若是处理不好,恐会留疤。” 听到这话,慕小小果然不动了,留不留疤她倒是不在乎,只是被云娘知道了,少不了挨一顿说。 没一会儿,小锦便抱着药箱回来了,见自家姑娘的手被孙复知抓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她大喇喇走过去,将药箱放在桌上,随手拿出一瓶金疮药,对孙复知说道:“孙公子,还请您松手,我要给姑娘上药了。” 孙复知像是没看到她面色有难看,只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药。 “......”小锦气闷,亏她还以为孙复知与那些轻浮的公子哥不一样,没想到他也是个贪图美色之人! 慕小小倒是没有这么想,她看得出来,孙复知对她并无非分之想,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愫像是亲人之间的担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愣了愣,为何她会在孙复知眼里看到这样的神色? 孙复知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认真处理着她手上的伤。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对慕小小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无法以言语形容,但却足以让他想要主动去靠近,并非爱慕,仅是想要靠近而已。 处理好伤口后,孙复知又交代了几句,那语气颇像严肃古板的长辈。 这让慕小小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儿时父亲的叮嘱,分明是关心,却处处透露着威严的味道。 孙复知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什么,咳嗽了两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今夜让你受伤,实在抱歉。” 慕小小摇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公子不必因此自责。” “这几日别太过劳累,切记不要干重活,”孙复知起身与她告别,“今夜多有叨扰,在下先告辞了。” “好。”慕小小扭头去小锦道:“送孙公子出去。” 小锦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慕小小推门出去,站在栏杆边,隔着重重灯火望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渐渐远去。 她十二岁入青楼,见惯了风花雪月,却难得一见人眼中真切的担心。 孙复知眼里的担心到底是从何而来? ...... 立冬过后,京城的天越来越冷,凌幼瑶畏寒,早早便叫人起了炉子,裹了狐裘,抱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敲着。 银朱帮着她一起看账,一边说道:“王妃,千珍阁光这半个月的进账便有一千七百两,照这个情况下去,很快便能回本了。” 凌幼瑶停下来,道:“没错,确实是这么多。” “京城最大的酒楼一个月不过也才三千两左右,王妃,您可真是神了。” “这还不算什么,等下个月咱们上了新菜,银子赚得更多。” 闻言,银朱好奇道:“王妃,您那些菜都是怎么想出来啊?” 凌幼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在梦里梦见的。” 银朱:“......”梦里还能有这些? 梦里当然没有,毕竟那些可都是凌幼瑶曾经吃过的,她放下算盘,问:“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银朱道,“这几天宫里好像出了点事,王爷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 凌幼瑶神色一变:“宫里出什么事了?” 银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王妃,奴婢也只是听闻......外面有传闻,说是誉国公曾与青楼女子相爱,还有了孩子。” 这件事,凌幼瑶听过,当初她和裴策传出那等事后,京中便传起了誉国公府的流言。 可这么久过去了,原本消散的流言为何又会再次被提起? 银朱继续道:“不过这次不一样,从前外人只说,誉国公的私生子已死,可如今他们却说,那孩子不仅没死,甚至就在宫里。” 凌幼瑶皱了皱眉:“在宫里?” “是的,”银朱忽然压低了声音,“他们猜测那人很有可能是令嫔娘娘......” 听到令嫔娘娘几个字,凌幼瑶彻底不淡定了,凌泠居然会是誉国公的私生女?那她岂不是与苏凌汐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不对,”凌幼瑶默默否认了自己想法,“该担心这个的不是苏凌汐,而是太后。” 倘若凌泠真是苏家流落在外的女儿,那她便与傅修昀是嫡亲的表兄妹。 太后向来注重礼教,若知道凌泠是苏家的女儿,定不会容她。 凌泠是去是留,只怕此时,太后心中已有了决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活路 此时,延福宫内气氛有些压抑,太后听完桂嬷嬷一席话话,面色阴沉得可怕。 沉默了半晌后,才听她问:“此事确定了吗?” 桂嬷嬷微微颔首,道:“太后娘娘,此事千真万确,当年那场大火只烧死了何氏和她的儿子,而真正的燕家小姐早早便被她送出了青山寺。” 听到“燕家”二字,太后抓着桌角的手青筋浮起,指节发白,她死死盯着前方,咬牙道:“哀家不是让你处理干净吗?她为何还会活到现在?!” 桂嬷嬷心下一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明察,当初那场大火里确实发现了何氏与一名婴孩的尸体,却不想那孩子竟是何氏的儿子!” 何氏不过是燕红锦身边的一个婢女,谁能想到她竟能为了燕家做到地步? 不惜以自己儿子的性命来换燕家后人一条活路。 太后一想到燕家,就会想到当初害了自己孩子的燕贵妃,燕家人心思歹毒,野心勃勃,可惜先帝心软,终是舍不得对燕家赶尽杀绝。 光是一个燕红锦便将誉国公府搅翻了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燕家人竟然还存活于世! “念柔因燕红锦而死,哀家让她偿命又有何错?” 太后眼眸微眯,浑浊的眼里透出一丝狠厉的精光,继续道:“低贱之人生下的孩子也是低贱的,只是哀家没想到,她的命会这般大......” 凌泠不仅命大,甚至还入了后宫。 陛下娶了自己的表妹,这说出去岂不是会遭天下人笑话? “你说凌泠会上京会不会就是冲着誉国公府来的?”太后的声音如低语般缥缈,让人琢磨不透。 桂嬷嬷柔声劝道:“太后娘娘,既然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令嫔便是当年死里逃生的燕家后人,不妨......先下手为强?” 说罢,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太后闻言,眸光逐渐沉下去,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她的想法。 不管凌泠是不是苏家的女儿,只要她身上流着燕家的血,便一日也留她不得。 ...... 凌泠整日待在宫里,丝毫不知太后已经打算对自己动手了。 她入宫不过才一个月而已,却仿佛已经熬过了漫长一年。 北风狂疏,吹得窗户吱呀作响,殿内只烧了一盏炉子,凌泠裹了毯子坐在软塌上,感受着鼎炉里散发出的丝丝热气。 自从入冬以后,她膝盖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太医来看过两次,说是久跪导致寒气入体,一到天寒,便会发作。 凌泠听到这话,心中对太后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若不是太后日日罚跪,她又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膝盖传来一阵一阵的疼,凌泠皱了皱眉,闻到鼎炉里传来刺鼻的烟味儿,心情更加烦闷。 “怎么还不回来?让她去领个炭也这么磨蹭!” 上次她在御花园拦截陛下的事传出去后,在这后宫便没了立足之地,从前那些宫人只敢克扣她的饭菜,可如今却连她原本该有的银炭也换成了劣质的木炭。 实在是过分! 这时,殿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寒风趁着机会一股脑儿全钻了进来。 凌泠下意识裹紧了被子,怒色道:“要死啊,还不快把门关上!” 宫女缩了缩脖子,赶紧把门关上了。 凌泠坐直了身子,问:“领到炭了吗?” 宫女瑟瑟缩缩站在那处不敢动,双手背在身后,声若蚊蝇道:“回娘娘,领到了,只是......”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要把凌泠急死,不耐烦道:“只是什么,赶紧说!” “原本掌事姑姑是交给了女婢一筐银炭的,可她听说奴婢是撷芳殿的后,便只给了奴婢一筐木炭。” 说着,她将藏在身后的木炭拿了出来,筐子里的炭早就碎成了渣,没几块完整的,根本不能用。 凌泠在看到这些木炭后,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而出。 “他们居然敢这么对我?简直是欺人太甚!” 宫女身子一颤,连忙跪下求饶:“娘娘息怒,奴婢、奴婢再去看看,定能领到银炭回来。” “你去有什么用?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你?!”凌泠狠狠剜了她一眼,伸出手,“扶我起来!” 宫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这是去亲自去吗?” 凌泠咬咬牙:“他们惯会捧高踩低,我们去凤仪宫。” 太后再怎么一手遮天,可如今掌管凤印的是皇后,她就不信,向来以仁厚着称的皇后也会对她见死不救。 如此想着,凌泠换了衣服,便往凤仪宫去了。 彼时,凤仪宫内—— 凌幼瑶许久未见皇后,十分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看,道:“不知道这胎是皇子还会公主,娘娘已经有了太子,若是能得一位公主便是儿女双全了。” 皇后满目慈爱地抚着自己的孕肚,微笑道:“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都喜欢,只要孩子能平安便好。” “您说的是,”凌幼瑶笑了笑,“太医今日可有来请过平安脉了?” “来过了,一切无碍。” 凌幼瑶松了口气,按照原本的设定,皇后是在冬天出事的,如今虽已入冬,但好在一切安然无恙,想必这个冬天应是能平安度过的。 许多事情都已与原来的剧情不一样了,将来会发生些什么,还真是不好猜。 皇后见她时而放松时而皱眉,狐疑道:“在想什么呢?” 凌幼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意找了个借口:“妾身头一回见妇人怀孕,一时有些好奇。” “本宫还当是什么,你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说着,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她的肚子上,“话说你与小七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为何还不见动静?” 凌幼瑶脸上不禁浮上两抹红云,道:“娘娘,您就别打趣我了。” 她与傅明诀至今未圆房,更别提孩子了。 皇后只当她是害羞,便道:“这有什么?母后嘴上虽然不说,但小七年纪也不小了,陛下像小七那般大的时候,太子都已经识字了,你也该抓紧才是。” “这样吧,本宫回头给你两张方子,你按方子吃上一个月,定能怀上......” 凌幼瑶僵笑了两声,这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 正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一名宫女,禀报道:“皇后娘娘,令嫔求见。”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 凌泠被宫女领着进了凤仪宫,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凌幼瑶。 时隔一月再见,对方依旧光彩照人,甚至比以前更加明艳了。 凌幼瑶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缠花袄裙,肤白如雪,一双眼眸波光流转,唇瓣不点而朱,娇艳欲滴,比那四月里的桃花还要娇俏三分。 在这般对比之下,此刻的凌泠就像深秋枯败的老树。 她本是来见皇后,便刻意穿了身朴素的衣裳,未施粉黛,加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喝药,灰白的脸色中透着一股死亡的沉闷之气。 原以为皇后见到她这副模样,定会心生怜惜,可如今还未开口,她便没了诉苦的勇气。 凌泠不在意皇后如何看她,却在意凌幼瑶的眼光,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让她无比难堪,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凌幼瑶的眼睛。 匆匆向皇后见了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停顿了一会儿,又朝凌幼瑶福了福身:“臣妾见过景王妃。” 凌幼瑶对此稍感诧异,这么久没见,凌泠似乎学乖了。 皇后表现得不咸不淡的,道:“平身吧,你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事由,凌泠早就想好了,可现在多了个凌幼瑶在旁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凌幼瑶静静看着她,上一次见凌泠是在浮台山秋狩,不过一月未见而已,凌泠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面颊凹陷下去,显得突出的颧骨更高了,唇色惨白,眼神黯淡无光,像是历经了生活的磨难,最终变得死寂。 光是这一眼,便知道凌泠在宫里这一个月过得是什么日子。 见她迟迟不语,凌幼瑶开口问道:“令嫔娘娘可是遇着了什么困难?” 听见这个称呼,凌泠面色微僵,咬了咬下唇,道:“王妃多虑了,我在宫中一切都好,今日突然求见皇后娘娘,只是想为这段日子没来凤仪宫请安,向娘娘道歉而已。” 这个理由太蹩脚,不用戳穿也知道假的。 她方才进来时,分明是有要事求见的模样,却在见到凌幼瑶后,突然改变了口风。 每个人心底都存着一份倔强的自尊,尤其是在见到在意之人时,这份无所谓的自尊便会突然放大,哪怕再狼狈,也要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 而此时的凌泠便是这种心理。 她不想被凌幼瑶看轻,不愿自己低人一等。 可这样的代价便是继续在黑暗中煎熬。 凌幼瑶明白她心中想法,也不想多管闲事,今日进宫本就是来探望皇后,能见到凌泠实属意外。 “听到堂姐在宫中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听到这话,凌泠藏在大袖底下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这般平静淡然的话在她耳中却变成了讽刺嘲笑。 所有人都可以嘲笑她,唯独凌幼瑶不行! 凌泠嘴边冷冷扯出一抹笑,定定看着凌幼瑶,道:“幼瑶,你我许久未见,不知你近来可好?” 凌幼瑶装作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恨意,微笑道:“劳令嫔娘娘记挂,我一切安好。” 她有意疏远,让凌泠略显局促。 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前段日子在陪太后诵经祈福,没来请安情有可原,本宫不怪你。” 凌泠垂下头,“谢皇后娘娘开恩。” “好了,既无事你便先回去吧。”她直接下了逐客令,凌泠也不好再舔着脸继续留在这里。 离开凤仪宫后,凌泠这才想起自己来见皇后的初衷。可眼下人已经出了凤仪宫,又怎好再折回去?何况里面还有个凌幼瑶。 最终还是作罢了。 待凌泠走后,皇后才与凌幼瑶说道:“她进宫后,多数时间都待在延福宫,鲜少来本宫面前晃悠,她今日突然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要求本宫。” 凌幼瑶对上皇后坦荡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凌泠为何会进宫,她心里一清二楚。 “娘娘,其实凌泠会入宫......”她看着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道:“那些事本宫都听说过了,这事本就是陛下不对,你与小七才成婚,这时候往小七身边塞人,不是给你添堵吗?” “后宫每年都会进来新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本宫又何苦在乎她一个呢?” 从在东宫时起,她便看清了一切,身在后位,此生便注定不能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有时候看开了,心便安了。 凌幼瑶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别想了,”皇后主动转移了话题,“凌泠先前虽与金美人闹过些不愉快,但母后现在时常召她去延福宫作陪,倒也算安分,本宫省了不少心。” 说到这个,凌幼瑶忽然想起来有关誉国公府的传闻。 太后如此,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凌泠的身世了吗? “娘娘,凌泠很得母后喜欢吗?” 皇后摇摇头,凑近她低声说道:“本宫曾听宫人议论过,母后每每叫她过去,都是让她跪着,通常一跪便是一整天。” 凌泠每日去延福宫听训罚跪的事,宫中不少人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宫人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凌泠。 凌幼瑶闻言,不免有些惊讶,“母后为何要罚她?” “不知道,”皇后暗自思忖道,“但是本宫猜测,估计是与凌泠的身世脱不了干系。” “您也知道了?”凌幼瑶诧异道。 皇后正色道:“陛下虽有意隐瞒,但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到了本宫耳中。” 先不说凌泠是凤凰命,就凭近日流传起关于燕家后人一说,便足以让她重视。 誉国公当年与燕家大小姐的爱恨情仇不少人都知道,但燕红锦已死,现在众人更关心的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孩子。 况且,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凌泠,这如何能让人不在意? 皇后认真地看着凌幼瑶,道:“依本宫看,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你与凌泠是同宗,倘若传闻属实,只希望不要牵扯到你身上才好。” 这其中道理,凌幼瑶明白,“多谢娘娘提醒,我会留意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机会 凌幼瑶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才回去,经过御花园时,正好看见凌泠站在凉亭中,像是在等候她的到来。 银朱也瞧见了凌泠,搀着凌幼瑶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低声道:“王妃,咱们还是赶紧出宫吧。” “她特意在此等着我,又怎会轻易让我离开?”凌幼瑶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别担心,这怎么说也是在宫里,她不敢乱来的。” “不管怎样,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之前凌泠纵马伤人一事,银朱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只要心是黑的,哪怕再变,也终究改不了本性。 凌泠在御花园吹了许久的风,才等到凌幼瑶来,她裹紧了披风,走过去道:“幼瑶,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这话一出口,银朱神色骤然一变,轻轻扯了扯凌幼瑶的袖子。 凌幼瑶会意,随后对凌泠道:“不知令嫔娘娘想与我说什么?银朱自小跟在我身边,对我忠心耿耿,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凌泠眼眸沉了几分,如今的她已没了再跟凌幼瑶谈条件的底气。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了妥协:“幼瑶,你应该看出来了,其实我在宫里过得并不好。” 凌幼瑶唇边挂着淡淡的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堂姐,你方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凌泠脸色白了白,想起冰冷的撷芳殿,咬牙道:“先前是我做的不对,但我们好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在宫里艰难度日吗?” “血脉相连的亲人......”凌幼瑶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眼里浮上一抹讥讽之色。 不知凌泠先前纵疯马欲加害她性命时,心里可还记得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哪怕有凌清晏的话在前,在最初面对凌泠时,她还是选择了给她一个机会。奈何凌泠想要的太多,除了荣华富贵,甚至还想要她的命。 凌泠是恨凌幼瑶没错,但现在她能求的也只有凌幼瑶。 “幼瑶,先前是我受了苏凌汐的蛊惑,才做了那些错事,你就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帮我这一回吧!”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姿态去求凌幼瑶,也是最后一次。 从前在淮州时,她是整个淮州城最娇贵的姑娘,人人都要敬着她,捧着她......后来家破人亡,亲人离散,她飘落京城,入后宫,在尔虞我诈中苟活,被权力家世压得喘不过气。 这些原本没什么,她可以扛过去的。 可是,可是......直到她见到了光鲜亮丽的凌幼瑶。 在那一刻,凌泠忽然明白了——在这世上,只有权势傍身,才能活得自在。 “幼瑶,哪怕你恨我,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凌泠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就算你不在意我爹的情面,那堂伯父呢?堂伯父向来最重情义,他若是知道你对我袖手旁观,一定会怪罪你的。” 听完这番话,凌幼瑶依旧不为所动,眼神里夹杂了一丝冷漠,“所以,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不、不是的!”凌泠连连否认,“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而已。” 她眼中明明有恨,却又口是心非地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寒冷的北风吹乱凌幼瑶的发丝,她忽然不着边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凌泠目光一顿。 凌幼瑶笑了笑,说道:“堂姐,我们可不是亲姐妹,应该说......你和苏凌汐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怎么跟苏凌汐扯上关系了? “你今日敢来找我,不正是仗着你我都是凌家人吗?”凌幼瑶微笑着反问道,“倘若你不是呢?” 凌泠错愕地看着她,她不是凌家人,还能是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堂姐你不是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吗?如今还时机到了,这个机会你要不要?” 凌幼瑶头一回明目张胆地算计人,也不怕凌泠不信,她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这时抛出誉国公府对她来说,便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既然有人将凌泠是誉国公私生女的消息放了出去,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大? “你当初上京不正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凌幼瑶含笑望着凌泠。 凌泠沉默地盯着她,心中衡量着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上京之前,母亲曾说过她定会荣华此生,沈序淮也曾说,她身上那枚玉佩是某个家族的信物,再结合凌幼瑶方才所说,难道那玉佩就是誉国公府的信物? 那她岂不是太后的侄女?! 意识到这点的凌泠猛地一惊,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身份,如今竟然真的落到了她头上! 渐渐的,她面上的惊愕逐渐被惊喜取代。 凌幼瑶将她这副神情收入眼中,不动声色道:“话说到这里,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便要看你自己了。” 说完,随即转身离去。 寒风凛冽,钻进凌泠的衣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凌幼瑶走远的背影,心里又开始怀疑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她若真是誉国公府的女儿,那苏凌汐拥有的一切,她便也能拥有了。 想到这里,萦绕在凌泠心头最后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隔着衣服摸到了藏在怀里那块玉佩,嘴角的笑意又深了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两人相继离开御花园后,一直藏匿在暗处的那人也偷偷离开了此地,一路弯着腰,往承安门去。 片刻之后,那人在转角处停下,与站在石狮子后的人低语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王妃虽然不知道内情,却误打误撞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江流笑着回头去看站在宫墙之下的傅明诀。 后者听闻,神色淡淡,静默地立在那处,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流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王爷,属下就说您之前的担心是白费的,现在您可以安心了。” 傅明诀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让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吗?” “您放心,属下早就安排好了。”江流笑道,“王爷,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不妨我们先出宫吧?” 傅明诀冷冷道:“你要走,便先走好了,本王还有事。” “......”江流被这话整得一头雾水,壮着胆子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话刚问出口,他突然看见宫道那头缓缓走来一抹紫色的身影,这下,他恍然大悟—— 哦,原来王爷是在等王妃。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隐情 凌幼瑶远远便瞧见傅明诀站在那儿,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王爷,您怎么在这?” 傅明诀淡漠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稍稍柔和了几分,道:“本王在等你。” 说完,回身向外,抬脚往宫外去。 凌幼瑶似乎也习惯了他这般,没多问,默默跟上了他的步伐。 江流和银朱识趣地与二人拉开了距离,渐渐的,这幽静的宫道上便只有凌幼瑶与傅明诀走在一起。 凌幼瑶看着傅明诀的背影,想起方才在御花园与凌泠的谈话,不知为何,莫名就将这件事的“背后主谋”代入了傅明诀。 京城有关誉国公府的传言愈演愈烈,陛下和太后都在为此事烦心。 思来想去,能从此事中获利的人好像也只有傅明诀了。 傅明诀感受到某人炙热的目光,忽然停了下来,回眸看向她,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凌幼瑶略有尴尬,却还是挪动脚步,凑了上去,小声问:“王爷,凌泠真是誉国公府的女儿吗?” “你觉得呢?”他含笑反问道。 凌幼瑶认真思考了一番,才答道:“我对凌泠的身世并不了解,但堂婶一心认为凌泠是凤凰命,她能这般肯定,定是有什么准确的理由。” 再联想外界关于誉国公年轻时曾与青楼女子相爱的流言,凌幼瑶想:凌泠的亲生母亲很有可能是那名青楼女子,而非常氏。 可当年的常氏已育有一子,又何苦再抱一个孩子回来? 凌幼瑶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便在此处。 傅明诀双手揣在大袖中,眉宇间染上丝丝笑意,道:“你说的不错,常氏确实有十足的把握。” “是什么?” “苏家的先祖曾在海外经商,带回来一批珍奇异宝,其中有一块通体莹白泛流光的玉石,老太爷便命人将玉石打成了五枚玉佩,分别传给了自己的五个儿子。” “后来几经颠沛,苏家便只剩下了誉国公这一支,而那些玉佩便全数落入了誉国公手里。” 说到这里,傅明诀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正悠悠往这边的那辆马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凌幼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道:“那是誉国公府的马车?” “嗯,”傅明诀继续道,“誉国公这时候进宫,想必是来求见太后的,本王猜,他应该也知道了凌泠身上有他当年亲手所赠的玉佩。” 凌幼瑶看着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随后便见面色凝重的誉国公匆匆进了宫。 “王爷,您说凌泠是如何拿到那枚玉佩的?” 傅明诀唇角微弯,轻声道:“自然是有人送给她的,至于那人是谁,本王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凌幼瑶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她不过是好奇罢了,又不是非要知道。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傅明诀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道往外走,一边说道:“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管看着便是。她既对你生了恨,留她在世,便多了一处隐患。” 凌幼瑶愣愣盯着他冷隽的侧脸,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不喜欢受人威胁,哪怕是存在一点儿危险的可能,也会将其彻底抹杀。 而凌泠何止一点? 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淡薄的云层随风缓慢地挪动,街上来往行人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赶路。 沈序淮和往常一样,来天香阁赴凌清晏的约,不过这回,凌清晏却迟到了。 在暖阁内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凌清晏裹着狐裘推门进来。 扑面而来的热气冲散了一身寒意,他长吁一口气,取下狐裘交给了随行的小厮,道:“天越来越冷了,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沈序淮跪坐在软垫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嗓音徐徐:“难得见你迟到,可是出什么事了?” 凌清晏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先喝了口热茶,暖了身子,才说道:“陛下召我爹进宫,询问凌泠的身世,我不放心,便迟了,让你久等了。”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陛下可有得到什么有用消息吗?” “我就知道你会问。”凌清晏理了理衣袍,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沈序淮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道:“既然你知道,便说说看吧。” 凌清晏撇撇嘴,不满道:“你难道就不关心我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吗?” “等你说了,我自会给你应对的法子。” “......”还真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 抱怨归抱怨,眼下还是正事比较重要,凌清晏道:“陛下当然没有从我爹口中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先不说我爹知不知凌泠身世,就算他知道,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谁会想到,誉国公的女儿会流落淮州,成了罪臣之女不说,最后还进宫当了妃子。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大概也有只有话本子里才有吧? “起初你与我说,凌泠可能是苏家的女儿时,我还不信,但如今外面都是这样的传闻,连陛下都信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凌清晏想起凌泠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明明像极了他那位堂婶,怎么看也不像是燕家的后人。 纠结了半晌,他还是问道:“沈朝,这事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沈序淮低垂着眼眸,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只听他说:“隐情,也许有吧,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此话何意?” “你方才不是说,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是誉国公的女儿,就连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沈序淮道,“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再纠结其中是否有隐情?” 只需要明白一点——凌泠大抵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他放下温热的茶杯,拢着宽大的袖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凛冽的寒风趁机灌了进来。 凌清晏缩了缩脖子,瞪着他说道:“沈朝,你做什么?我上次感染了风寒可还没好全呢!” 沈序淮微微侧身,挡住了寒风,伸出手接住零星落下的一片雪花,回头冲他笑道:“清晏你看,下雪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将死 傍晚时分,京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伴着寒风洋洋洒洒落下,落在大街小巷,渐渐叠成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入夜之后,天气更加寒冷了,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琉璃窗,撷芳殿内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宫女嫌恶地用袖子捂住口鼻,将冻得梆硬的饭菜往床边一放,不耐烦道:“起来吃饭了!” 窝在被子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她慢吞吞地蠕动着破败的身子,从发臭的被子里伸出一只瘦如枯槁的手,颤颤巍巍抓住了碗,然后一把将碗扯到自己面前。 宫女闻到她身上的腐烂的腥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恶心!” 凌泠正扒拉着饭菜,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不过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又继续咀嚼起冷馊的饭菜来。 若是以往,她定会跳起来,狠狠给这个宫女一巴掌,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 宫女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想起自己受同伴排挤,被迫来撷芳殿伺候凌泠,心中更是不痛快,当即一手拍掉了她手中碗。 “吃什么吃!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了,还不如现在饿死得了!” 凌泠怒目瞪着她,胸中恨意滔天,沙哑着声音说:“放肆!我可是陛下亲封的令嫔,你、你怎么敢?!” 宫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鄙夷道:“令嫔娘娘?看来您还是没想明白,陛下若是在乎您,又怎会对你不管不问?” 事实被无情揭穿,凌泠倍感屈辱。 她何尝不知自己早就遭了陛下厌弃? 也许从一开始,傅修昀便厌恶她了...... 宫女狠狠淬了她一口,阴阳怪气道:“今儿外头下雪了,天只会越来越冷,您呐,就算饿不死,也会被冻死的!” 耀武扬威一番过后,她甩袖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一脚踢开了凌泠的碗。 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万千风雪被阻隔在外,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凌泠趴在床上,身上压着厚厚的被褥,由内而外腐烂,散发出层层恶臭。 自上次与凌幼瑶见过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膝盖越来越疼,那种疼似一万只虫子在啃噬着她的膝盖,然后顺着她的筋脉一直往上爬,直到遍布四肢,最后没入五脏六腑。 起初,她也去找太医看过,可太医院的人都对她避之不及,每每见到她,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推辞。 本想去求傅修昀,可她连踏进承明殿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她想起了凌幼瑶的话,鼓起勇气,拿着玉佩去了延福宫。 可那天在延福宫,她不仅见到了太后,还见到了多次对她闭门不见的傅修昀,对了,旁边还又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凌泠不认识他,只将玉佩拿出来给太后看。 三人在看到那枚玉佩时,脸上神色各异—— 太后面色阴沉,紧抿着唇,几近暴怒的边缘。 傅修昀面露惊愕,表情十分难堪,像是吃了蚊蝇一般恶心。 而最后一位的表情却让凌泠至今都琢磨不透,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既震惊又惊喜,像是失而复得喜悦,又像是被揭开伤疤的痛苦。 凌泠不知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之中时,太后发话了:“这玉佩是你的?” 凌泠点点头,玉佩是母亲亲手交给她的,当然是她的东西。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太后眼里闪过一丝阴鹜,转而看向了傅修昀:“陛下,事已至此,请下旨吧。” 凌泠愣住了,下旨?下什么旨? 傅修昀沉默不语,看了眼身旁的苏誉明,显然是在犹豫。 太后见他迟迟未动,冷哼一声:“燕红锦当年害死了念柔,害得汐儿年幼丧母,这么些年,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这话是对着苏誉明说的。 苏誉明自知理亏,回想起当年往事只是惋惜,他确实爱过燕红锦,也曾想过要迎她进门,但在权力与情爱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权力。 哪怕如今知道他与燕红锦的孩子还活在世上,他也不过只有一时的激动,细想过后,只觉得凌泠是个麻烦。 苏誉明放弃了凌泠,太后也无需顾及其他,当即下旨给凌泠灌了药。 傅修昀本就厌恶凌泠,得知她是苏家的女儿后,更是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旨意一下,立刻有两名粗使嬷嬷按住了凌泠,桂嬷嬷掐住凌泠的下巴,那黑乎乎的药就这样灌进了凌泠的喉咙。 凌泠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可太后就那样冷冰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这样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刺骨的寒风呼啦啦吹进来,吹乱凌泠的发丝,她缩了缩身子,眯着眼睛看向外面银白的世界,恍若隔世。 许久未见光亮,凌泠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避开,却有人先一步替她将门关上了。 她看着来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会是你?” 孙复知没有回答,只将药箱放下,面无表情说了句:“你中毒了。” 凌泠冷笑一声,她在太医院见过孙复知,可那时的孙复知和其他人一样,都对她视而不见。 “孙太医,你这时候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有些晚了?” 孙复知淡漠的目光落到凌泠身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快死了而已。” “呵……”凌泠面露讥讽,“所以呢,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位分虽在,但她却连最低等的宫女都比不上! 孙复知静静望着她,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若是如实回答我,我便救你。” 凌泠闻言,只觉得他在说笑,“毒已入肺腑,哪还有活路?”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便可,至于救不救得了你,那是我的事。” 凌泠沉默了,她在衡量着孙复知这番话的可信度。 半晌后,她还是动摇了:“你想问什么?” 孙复知眸光微动,沉声道:“你和阿菁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玉殒 外面的风雪渐有消停之意,殿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在浸着寒意的空气中爆裂的细微声响。 凌泠听到阿菁这个名字,眼里不禁浮上一层困惑,“阿菁是谁?” 孙复知收起火折子,背对着她,轻声道:“你不是拿了阿菁的玉佩吗?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起初,他以为凌泠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最后傅明诀却否定了这个结果。 唯一能证明阿菁身份的玉佩也落入凌泠之手,茫茫人海,想要找到阿菁实属困难,所以他便只能从凌泠身上下手。 凌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菁,那玉佩是我娘给我的。” 孙复知缓缓回身,唇边带起一抹冷笑:“我倒是忘了,若不是你娘贪图富贵,也不会害了阿菁。” “你究竟在说什么?” “呵呵......”孙复知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你难道不好奇太后在看见那枚玉佩后,为何会对你下杀手吗?” 听他这么一说,凌泠忽然愣住了。 是啊,凌幼瑶明明说过,她是誉国公府的女儿,既然是,那太后为何要杀她? 见她这副模样,孙复知心中了然,继续道:“正因为你可能是誉国公的女儿,太后才会除掉你。” “为什么?”凌泠死死盯着他,眼珠似要瞪出来。 她曾羡慕苏凌汐的一切,以为拿着玉佩便能换来和苏凌汐一样的东西,可事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想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对她下此狠手? 随后,孙复知给了她答案:“因为恨极了燕家,更恨极了我娘,自她知道你也许是燕家小姐的那刻起,她便对你起了杀心,而你却像个傻子一样,拿着那块玉佩往上凑。”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你以为有了那枚玉佩,便能保你此生荣华富贵了吗?” 同样的话,凌泠在心中自问,答案是——不能。 从淮州到京城迢迢千里路,她一直以为那玉佩是她踏上荣华路的保障,谁想,到头来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摇曳曳,炉子的炭火仅存着最后一丝温暖,刺骨的寒冷在无声无息中蔓延。 孙复知走到桌边,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低声呢喃道:“其实我知道从你身上得不到我想要的回答。” 凌泠警惕地盯着他,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不该拿那块玉佩的,”孙复知一边说着,一边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就算费尽心思得到了,也终不属于你。” 孙复知一步步走近她,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起伏,此刻的凌泠在他眼中仿佛就是一具尸体。 “我本想着,你若能说出关于阿菁消息,我便让你死的痛快些,可如今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凌泠眼里流露出万分惊恐,艰难地往后缩着,“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陛下亲封令嫔,你敢对我下手,难道就不怕陛下杀了你吗?!” 闻言,孙复知不禁笑起来:“看来你到现在还沉浸在虚妄的幻想中。” 傅修昀纳凌泠为妃本就是不得已之举,如今出了这等事,九五之尊的天子又怎会承认自己曾宠幸了嫡亲的表妹? 从凌泠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她悲惨的结局。 “不、不要!咳、咳咳......” 凌泠死死睁大了眼睛,看着孙复知无情淡漠的双眼,忽然想起了太后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了无生气的死物。 曾经的沈序淮也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她,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坚硬的药丸混着凉水滑过凌泠的喉咙,一抹苦涩在舌尖悄然绽放,这是她吃过最苦的药,苦到她忘记了挣扎。 孙复知淡然抽身离去,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凌泠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中,满目凄凉,喉咙里涌上来的苦涩几乎要将她吞没,身体像有数千万只虫子在爬,密密麻麻的刺痛遍布她每一寸肌肤。 “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夜深了,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枝头的积雪缓缓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撷芳殿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北风夹着几片雪花吹进漆黑的屋子,落在凌泠僵硬的手上,短暂地留存过后,化成一片晶莹。 膝盖越来越疼了,感觉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骨髓。 凌泠定定望着窗外飘零的雪花,目光空洞无神,宛如枯井死水。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想家了。 淮州虽不比京城繁荣,却胜在安稳自在,没有京城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倘若当初,她没有听信母亲的话,没有上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凌泠极力压制着痛苦,枯瘦的十指因为疼痛而扭曲颤抖。 她绝望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啊......” 九云大师明明说过她是天生的凤凰!可凤凰又怎会落入这般绝境? 她呜咽着,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恍然间,她看到了父亲温厚的笑容,看到了沈序淮平淡无波的眼神,看到了凌幼瑶微微含笑的眼眸...... 究竟是从何时起,这一切逐渐变成了不可破解的死局? 又究竟是谁,一步步诱她入局? 无声的雪夜中,凌泠望着窗台最后那一片雪花融化后,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 哪有天生的凤凰,不过是命中劫难罢了。 ...... 一夜风雪过后,整个京城被裹上一层素白的银装,朱墙白雪,别有一番风味。 清晨,负责洒扫的宫女打着哈欠推开了撷芳殿的门,陛下虽未下旨废了凌泠,但他们心中都已默认了凌泠被打入冷宫,来此处打扫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偷懒罢了。 和往常一样,宫女将扫帚扔到墙角,大摇大摆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可刚进去没多久,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只见那名宫女像是见了鬼似的,连跪带爬逃出了撷芳殿,嘴里还大声喊着:“不好了!死人了,令嫔娘娘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做绝 凌泠死在撷芳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傅修昀听闻后,面上没有一丝变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李总管偷偷瞄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道:“陛下,您看这后事该怎么料理?” “你看着办。”傅修昀垂头看着手中奏折,连头都未抬。 “陛下,您这......” 李总管犯了难,凌泠死前并未被废,可大家伙又心知肚明,她是誉国公的私生女,这到底该以哪种身份办后事,可真是让人头疼。 傅修昀对凌泠厌恶至极,如今人死了,他只觉得长在心上那块疙瘩终于消失了,轻松无比。 可李总管的为难之处也确实在理,随后,他问道:“誉国公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李总管摇摇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回陛下,一切如常。” “看来舅舅也觉得她是个麻烦......” 沉默片刻后,傅修昀下了一道圣旨:令嫔失德,贬为庶人,末了还有一句:死后不得入皇陵。 光是这一句话,便足以看出他对凌泠厌恶,哪怕人死了,也不愿让她入皇陵。 这一举动,无疑是彻底将凌泠踩到了尘埃里。 凌幼瑶听傅明诀说起这事时,不免感到诧异:“陛下未免做的也太绝了,人都死了,这又是何必呢?” 在众人眼里,凌泠是誉国公的女儿没错,可她却知道,这不过是傅明诀故意制造的假象罢了。 说到底,凌泠还是姓凌。 只是凌幼瑶不明白,傅明诀为什么会将凌泠推出去,难道只是为了替她报仇吗? 傅明诀握着她的手,一边在公文上写着,一边道:“陛下是不想百年之后入皇陵时,再想起凌泠罢了,毕竟这个麻烦是他自己惹上京的。” 傅修昀向来注重颜面,又怎会允许将来史官在撰写自己事迹时,还添上一笔凌泠名字? 凌泠于傅修昀而言,说是人生污点,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先前没有将凌泠打入冷宫,是担心誉国公的面子上过不去。如今人死了,见誉国公没什么反应,想来是彻底放弃了凌泠。 傅修昀也不用再顾虑其他,索性直接将人给废了。 凌幼瑶想起最后一次在御花园见到凌泠时的场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道:“陛下既不让她入皇陵,那她又该在何处下葬?” 说起这个,傅明诀眼里浮上一层笑意:“陛下废了她的名分,但她还是‘苏家的女儿’。”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猜测道:“难道誉国公将她......” “嗯,”傅明诀肯定道,“誉国公起初虽没有什么作为,但在听到凌泠被废的旨意后,便偷偷派人将她的尸身接了出去,安葬在了苏家的陵墓。” “没想到最后给收留凌泠的竟然是誉国公。” 傅明诀收起笔,道:“誉国公虽无情,但对凌泠还是心存愧疚,只是碍于太后的威压,他不敢明目张胆维护凌泠罢了。” 当年燕红锦惨死太后之手,苏誉明得知真相后,找太后大闹了一场,可最后却不了了之。 不是他软弱无能,是燕红锦比起权势来说,没那么重要而已。 凌幼瑶抬头看向傅明诀,问:“那你知道凌泠的死因吗?” 傅明诀看着她清澈的双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异样,道:“她被母后灌了药,但据说,先前撷芳殿里点的炭早就被人掺了毒。” 凌泠确实同时被下了两种毒,但还不至于如此快的死去,这背后的一切还要归咎于孙复知那颗药。 听到这话,凌幼瑶不禁一愣:“还有人也想除掉凌泠?” 除了太后,还有谁想杀了凌泠? 傅明诀没说话,再次提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凌幼瑶看着那个字,心不在焉的,脑海里浮现出凌泠那张双颊凹陷的脸——死灰中透着一丝乌黑,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只怕是那时起,她便已经中毒了。 还以为傅修昀会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一代天子的狠厉和手段。 窗外雪落无声,凌幼瑶回想起凌泠初来京城时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便香消玉殒。 是京城的风水不养人,还是她命该如此? 傅明诀察觉到怀中人的思绪不宁,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想什么呢?” 凌幼瑶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更冷些,”傅明诀轻轻环住她的腰,语气不自觉带了一分柔和,“尽量少出门吧,有什么事让紫兰她们去做便是。” 凌幼瑶身子微微一僵,不自然道:“知道了,王爷,您放我下来吧。” 一大早便被他抓着在这里批公文,美名其曰:教她写字,谁又知道是不是他想偷懒? 傅明诀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并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揶揄道:“那边还有一沓公文没批。” “……”她可不是来这批公文的,凌幼瑶撇撇嘴道:“我手酸了。” 傅明诀闻言松开她的手,捏住她纤细的手腕,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今天便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 “明日?”凌幼瑶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嗯,这几日大雪停朝,本王难得闲下来,你这手字实在是太丑了些,正好趁此机会多教教你。” 凌幼瑶看着他认真的面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笑两声:“王爷您公务繁忙,我还是不打扰您了,练字......我自己也可以练。” 傅明诀唇角抿出一抹笑,轻声道:“不打扰。” 冬日严寒,有个人陪在身边甚是暖和,他又怎舍得轻易放人离开? ......苏誉明将凌泠的尸身偷偷安葬在苏家陵墓的事还是被太后知道了,当即将人叫进了延福宫。 太后脸色阴沉,目光比檐下的冰柱还要冷上三分,随后道:“燕家人就是个祸害!当年的事还没让你长记性?你把燕红锦的女儿接回去,你将汐儿置于何地?!” 当年的燕贵妃惑君乱政,险些酿成大祸,后来又出现个燕红锦,将誉国公府搅得一塌糊涂,如今她的女儿更是个麻烦。 光凭凌泠身上流着一半燕家的血,太后便不会允许她进苏家的坟。 第一百五十六章 悸动 面对太后的质问,苏誉明沉默不语。 他始终对燕红锦存了一分愧疚之心,齐念柔样样虽好,但比起年少时让他心动的燕红锦,终究还是差了些。 得知他与燕红锦的女儿还活在世上时,他的内心其实是欣喜的,只是碍于种种,他不得不选择放弃。 原以为太后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留凌泠一条活路,却不想自他承认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凌泠的死路...... 太后恨极了他这副优柔寡断,心狠又心软的模样,压抑着怒火道:“你当年偷偷给燕红锦赎身,将她接回苏家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将她女儿的尸体接进了苏家的坟?” “你是要让整个京城都来看我苏家的笑话吗?!” 苏誉明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难堪,他好歹是一家之主,可到了太后面前,却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太后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恨声道:“你这般怜惜燕红锦的女儿,又可曾想过汐儿的处境?” 提及苏凌汐,苏誉明终于开口了:“汐儿是臣的嫡女,臣自然是想过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若是考虑过汐儿,便不会将凌泠接回苏家。” 当初,齐念柔因燕红锦而死,齐太傅痛失爱女,悲痛欲绝,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齐太傅一死,齐家便没了顶梁柱,渐渐的,齐家也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齐家倒台,太子失了一大助力,好在蔡家鼎力相助,傅修昀才能顺利登上皇位。 若不是苏誉明将燕红锦接出青楼,齐念柔又怎会难产而死?便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因为这件事,太后怪了苏誉明许多年,对燕家的痛恨也更浓烈了。 苏誉明自知理亏,叹息道:“臣固然有错,但阿泠是无辜的......” “无辜?”太后讥笑道,“你以为凌泠是什么好东西吗?她当初费尽心思上京,便是冲着那块玉佩来的!哀家早说过,燕家人都是祸害,唯有你不信!” “哀家看你就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闻言,苏誉明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沉默良久后,才沉沉说出三个字:“臣没忘。” “既然没忘,那你就该明白,燕家人这辈子也不能踏进苏家的门!” 太后丢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苏誉明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脑子一片混沌,停留片刻后,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延福宫。 寒风划过他沧桑的面容,看着满目银白,思绪逐渐飘远。 一番思量过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没过多久,有人看见夜晚的誉国公府里抬出一具棺木,动作小心谨慎,一路往城郊而去了。 傅明诀收到这则消息时,并未太过惊讶,只说:“母后对燕家恨之入骨,让孙复知在宫里小心些,切莫轻举妄动。” 江流垂首应是,后又犹豫道:“不过王爷,听说他已经连续几日未去太医院了。” “怎么回事?” 江流答道:“自从凌泠死后,他便没有再去过太医院,属下派人去看过,好像是病了。” 傅明诀神色淡淡,道:“他不是太医吗?难道不知道自己病了?” “王爷,都说医者不自医,况且,属下看他这病不像是普通的病......” 孙复知一心牵挂着妹妹的下落,好不容易查到了凌泠头上,结果线索又这么断了。 江流猜测,他决定亲手送凌泠一程,大抵也是因为阿菁的事吧? 傅明诀听闻,沉吟道:“孙仲行还没回来,他暂时不能倒,让人过去看看,三日后本王必须看到他出现在太医院。” “是,属下这就去。” 江流明白,三日时间已是最大宽限,只希望孙复知能早日振作起来。 ...... 这场雪连着下了数日,往日里喧闹繁华的京城在终于在此时得到了片刻安宁。 雪天路滑,街上没什么人,两旁的铺子冷冷清清的,就连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千珍阁,这几日生意也有所下降。 孙复知裹了狐裘,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见千珍阁时,心神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路盛见有人来,连忙过来招呼:“客官您里面请,随便看。” 看着满目琳琅的糕点,孙复知突然问了句:“有没有酥栗糕?” “有的有的!”路盛将人引到了堆满栗子糕的货架前,“如今天冷了,新鲜板栗不好找,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批酥栗糕了,您要不要尝尝?” 孙复知摇摇头,道:“不必了,给我拿一点吧。” “诶,好!” 凌幼瑶来千珍阁时,正巧看见孙复知拿着一盒酥栗糕离开。 绿宝好奇道:“王妃,那好像是孙太医,不过这个时辰,他不是该在太医院吗?” “嗯。”凌幼瑶远远望着孙复知略显倦态的背影,微微出神,她记得孙复知时常出入王府,看上去倒是与傅明诀关系不错。 她对孙复知了解不多,今日见他这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我们先进去吧。”凌幼瑶收回目光,抬脚进了千珍阁。 这边,孙复知看着自己手中的酥栗糕,不禁皱了皱眉,本来只是想出来走走,可方才路过千珍阁时,突然想起上次小锦提到的酥栗糕,然后莫名其妙的,也去买了一盒。 他向来不爱吃甜食,可今日不知为何,却买了盒酥栗糕回来。 微凉的雪花落在他眉梢,随而晕开一片湿意,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张倾城的容颜。 那张脸只出现了片刻,却让孙复知心中生出一丝悸动,没多想,他拎着酥栗糕去了荟仙楼。 白日里的荟仙楼格外安静,大堂内的小厮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恍惚间看见有个人影过来,下意识说了句:“姑娘们还在休息呢!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孙复知静静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道:“我是来找人的。” “来我们这儿的,谁不是来找人的啊?”小厮笑了声,自动将他归为了来此寻花问柳的客人,“可惜您来早了,姑娘们都还没起呢。” 孙复知面色冷了下来,刚要说话,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孙公子,您怎么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魔怔 小锦及时解围,领着孙复知上了二楼。 孙复知来时,慕小小正在练曲子,见到他来有些意外,但还是放下琵琶,笑着迎了上去:“孙公子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有事与否,孙复知没回答,像是常来一般,自顾自坐下,道:“正巧路过,便想着上来看看你的手痊愈否。” 他神色淡然自若,丝毫没有觉得他此话对于慕小小来说显得有些亲切。 慕小小莞尔一笑:“多谢公子关心,已经好全了。” 孙复知淡淡扫了她的手一眼,见没有留疤,心也安了,又看了眼她手边的琵琶,道:“伤口虽不深,但还是要多注意,每日练习最好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慕小小有些受宠若惊,微微福身道:“小小明白。” “嗯。”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这段短暂的对话好像就这般随着轻柔的雪花无声淹没于积雪之中。 慕小小看了看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浸淫红尘场多年,向来长袖善舞,唯独见到孙复知时,却变得拘谨起来。 桌上的茶水冒着氤氲热气,融化了孙复知眉梢的寒意,他忽然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慕小小一愣,随后道:“约莫五六年了吧。”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她自己也记不清太清了。 孙复知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再度陷入了安静,两人对立而坐,互相保持着沉默,偶尔传来炭火在炉子里燃烧的爆裂声。 片刻后,慕小小开口打破了僵局:“茶冷了,我给您重新煮一壶茶吧?” 她轻柔的声音拉回了孙复知飘远的思绪,他回神看向慕小小,点了点头:“好。” 人人皆知慕小小弹得一手好琵琶,却不知她的茶艺也是一绝。 起初,孙复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渐渐的被她高超的技艺吸引,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任谁看过去都觉得赏心悦目。 一盏向茶泡好,慕小小端起给孙复知,“孙公子请。” 孙复知还未沉浸在她方才那番动作之中,愣了一下,才接过了她的茶,水温正好,茶香四溢。 轻轻抿了一口,他问:“你以前在江南待过吗?” “是的,”慕小小没有否认,她这沏茶的手艺确实是江南独有的,“从前跟着我娘学的。” 琵琶是入了青楼以后才学的,可沏茶却是从小的功夫。只是如今身在红尘,来往的客人多数爱酒,沏茶的机会便少了,手法比起当年自然是生疏了。 孙复知闻着清淡的茶香,不知为何突然想问一问阿菁,可看到慕小小那双含着忧思的眼时,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近来大抵是魔怔了,自从看到那枚玉佩后,总是会想起当年那场血色的梦,每到深夜,阿菁微弱的哭声仿佛就在耳畔。 当年阿菁流落江南,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一切天翻地覆,慕小小又怎会知道阿菁呢? 孙复知自嘲地勾了勾唇,他真是魔怔了。 慕小小不解地看着他:“是茶不合您的口味吗?” “茶很好。”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方才那黯然神伤的一幕好似幻象。 孙复知放下茶杯,拢着宽大的袖袍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今日多谢款待。” “公子客气了,”慕小小心中存疑,却不好开口问,只得起身送他离开,“我送您离开吧?” “不必。” 他拒绝得这般干脆,倒让慕小小有些尴尬。 说完,孙复知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姑娘家如此冷淡不太礼貌,稍稍侧过头去,将手旁那盒酥栗糕往慕小小身前一送。 慕小小看着盒子上那熟悉的标记,略微惊讶道:“这是......” “买错了,扔了浪费,”孙复知及时打断了她,“你们姑娘家不是最爱吃糕点了吗?你应该也喜欢。” 不是应该喜欢,这就是照着慕小小的口味的买的。 慕小小看着眼前面容冷漠,又透着一丝傲然的男子,唇边不禁扬起一抹笑,伸手将酥栗糕接了过来,“谢谢,我最喜欢千珍阁的酥栗糕了。” 听到她这话,孙复知坚硬的心忽然塌陷了一块。 他缓缓回眸去看慕小小,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泛着柔柔笑意,像春日里最温柔浪漫的风,让人心身舒展。 若是阿菁在,想必也已经长成了娉婷少女...... 他这富有深意的眼神印在慕小小脑海中,直到夜色降临,窗户被人推开,她才回神—— 慕小小看着来人十分无奈,“从前你翻窗也就罢了,如今天冷地冻的,你就不怕摔了吗?” 裴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走到软塌边,懒洋洋往后一倒,悠悠道:“你可真是小瞧公子我了,不过才二楼而已,我还爬不上来了?” “是是是,您身手矫健,皇宫大院都拦不住您!”慕小小懒得与他争论。 裴策半躺在软塌上,随手抓起一块酥栗糕,咬了一口,“我今儿本想去千珍阁买酥栗糕的,结果卖完了,没想到你这却有。” 慕小小看着他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担心他给吃完了,走过去,将盘子收了起来。 “小小?”裴策扬了扬眉梢,那口糕点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想吃自个儿买去,我还没尝一口呢。” 难得见她护食,裴策忽然来了兴趣,笑着凑了过去:“小小,你平日里可是对公子我言听计从的,怎么今日突然变了?” 慕小小轻哼了哼:“公子你想要别的,我自然会给,只是这酥栗糕......你就别想了。” “既然你喜欢,下次我再给你买就是了。”裴策也不生气,坐了回去,“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慕小小闻言,神色一凛,“可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嗯,”裴策点点头,“我派人查过,你娘当年确实是在青山寺下捡到你的。” 尽管慕小小早就知道自己非慕家亲生,可如今听到裴策这般肯定地说出来,心中还是止不住难受。 慕家当年因皇位争夺被牵连入狱,父亲被斩首示众,母亲在临死前告诉她,她并非她亲生,而是她在青山寺下捡回来的。 慕小小还来不及追问其他细节,母亲便被押上了刑台。 于是,身世的秘密便成了她心里的疙瘩。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狄 风停雪静,冷冷的月光撒在厚厚的积雪上,映射出一片银白的光,与廊下橘黄的灯光糅杂在一起,透出几分暖人的意味。 与前院的热闹不同,这里显得安静多了。 “小小......”裴策看着慕小小失落的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人这种事,他向来不会做。 慕小小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没事,公子你继续说吧。” 裴策虽然不会安慰人,却知道她此刻是在逞强,道:“小小,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没人敢欺负你。” 少年轻狂桀骜的语气真诚热烈,像冬日里最耀眼的那团火,能照亮夜的黑,也能驱散刺骨的寒意。 慕小小哑然失笑:“那我先在此谢过公子了。” 见她眼神恢复光彩,裴策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继续道:“按照慕夫人所说的时间,我特意让人去淮州打听过,当年青山寺遭了一场大火,死了不少人,其中......”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其中便包括凌家的仆妇。” 慕小小诧异道:“凌家?淮州凌家便是凌安年那一支,难道......” “你想的不错,”裴策点点头,“我也是几近调查才发现,原来凌泠当年就是在青山寺出生的,凑巧的是,她出生那天,正好是青山寺遭遇大火的时候。” 那场大火几乎将所有证据烧了个干净,许多事情尚未查清,但直觉告诉他,慕小小的身世绝对和凌泠脱不了干系。 可如今凌泠已死,凌安年远在矩州,若是有人想除掉他,根本无法阻拦。 裴策看向她,问道:“小小,慕夫人还说了别的没有?” 光凭这一句青山寺想要查清身世,还是有些难度。 慕小小罥眉微蹙,细细回想着母亲曾经说过的话,随后摇摇头道:“当时我娘得知了爹爹的死讯,悲痛欲绝,一心求死,与我说了许多话,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记得关于青山寺的事了。” 如此一来,便没了办法。 裴策思忖过后,道:“既然凌泠是在青山寺出生,想必凌家应该会有线索,我会让人去淮州那边继续查,只是凌家的事......” 说起凌家,他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傅明诀,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开始痛了。 慕小小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便道:“公子放心,凌家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嗯,那你一切小心,可千万别惹到傅明诀那个疯子。” “放心吧公子,我又不是你。”慕小小掩面笑道。 裴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起身准备离开,“罢了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陪你。” 看着他又要翻窗离开,慕小小连忙叫住了他:“公子,这会儿人多,你还是走门吧!” 裴策脚步一顿,想了想,默默将推开的窗户又拉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突然想到了傅明诀的原因,他总感觉腰有点痛,还是走门保险些。 京城的雪夜总是神秘而安宁,天上的乌云散了,露出一弯清清冷冷的银月。 一阵寒风扫来,裴策抖了三抖,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和风忙不迭拿着披风追上来,“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先回去吧。”裴策裹紧了披风,刚走出两步,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怎么提起凌家,我就想起了傅明诀?难道不是该想起凌幼瑶吗?” 和风没听清他说什么,问:“公子,您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赶紧走吧。”裴策甩了甩脑袋,抬眼的瞬间,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和风从后面探出头来,问道:“公子,怎么了?” 裴策盯着那抹身影,道:“你看那像不像江流?” 和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拧着眉道:“好像......是的。” 江流向来只跟在傅明诀身边,他如今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傅明诀也在附近? 裴策目光流连了片刻,虽然好奇,但并未走近看,他躲着傅明诀来不及,才不会眼巴巴凑上去。 “走了,回去了。” “诶,好。” ...... 雪夜无声,玉柳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很安静,无人来往,只停着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暗处站着几人,也是一身黑衣,见到江流过来,纷纷恭敬地垂下了头。 江流面色沉重,抬脚一跨,上了马车。 “王爷。” 傅明诀静静坐在那处,垂眸看着手中的染了血的线报,嗓音不咸不淡:“如何?” “消息确认无误,但他们很谨慎,从穿着到容貌都做了改变,若不是他们饮食习惯与大兖不同,属下几乎无法辨认出他们是北狄人。” “北狄每年都会在年底的朝会来到大兖,如今不过才十一月,他们却已经到了京城。” 傅明诀慢条斯理的将线报收好,然后凑到暖炉旁,看着混着墨汁与鲜血的帛巾一点点被火苗吞噬,“你说他们提前了近一个月来京城,所谓何事?” 江流剑眉紧蹙,沉声道:“北狄这些年逐渐吞并草原其他部落,势力今非昔比,如今他们提前潜入京城,定是有所图谋,至于他们所谋何事......属下不知。” 傅明诀又问:“听说北狄此次派了二皇子前来?” “没错,”江流点点头,“北狄二皇子元玉珹深得北狄王宠爱,北狄虽然尚未立太子,但不少人心中已经默认了元玉珹是太子了。” “太子......”傅明诀轻笑一声,“本王记得北狄王后不是有嫡子吗?” “是,但四皇子自小体弱多病,资质平平,若非有王后在,估计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傅明诀道:“北狄这次派了二皇子前来,看来是真有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了......” 两日前才收到元玉珹已经过了庆阳关的消息,从庆阳关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三天三夜,而今却在京中发现了北狄的踪迹,这背后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 江流抿了抿唇,问:“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做?那我们” 炉子里炭火烧得正旺,散发出阵阵热意,傅明诀沉默良久后,才说:“按兵不动。” 对方来意尚且不明,暂时不适合出手,北狄一向野心勃勃,这时入京绝非偶然。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赏梅 京城连着下了数日的雪,总算在今日停了。 耀眼的阳光从青松间穿过,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渐渐晕开一层湿意。凌幼瑶抱着手炉走在石子小道上,裹着毛茸茸的狐裘,一张小脸埋在其中,显得更加精致了。 银朱和绿宝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绿宝臂弯处挽着食盒,道:“王妃,这还早呢,梅花估计都还未结花苞,哪来的梅花赏?” 凌幼瑶却道:“长公主说有,那便是有。” 长公主前两天便递了帖子过来,邀她去公主府赏花。起初她还犹豫,心里琢磨着这“赏花”二字到底是赏的什么花? 毕竟有了上回的经历在,她可不敢轻易答应。 直到今日,长公主又派了人过来,凌幼瑶才知道,这回是真的赏花。 绿宝听她这话,心里犯嘀咕:哪有十一月中旬就开的梅花?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有。 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亮眼的红色宫装,宽大的裙摆上是用金丝勾勒而成的牡丹,雍容华贵,眉眼间与太后有几分相似,可眼里却比太后多了一丝真切。 “你可终于来了!”傅云绰笑着说道,“再不来,本宫还担心梅花谢了。” 凌幼瑶福了福身,莞尔道:“前几日大雪,王爷不让我出门,今日雪停,才得了空。” 傅云绰哼了哼:“小七倒是把你看得紧。” 凌幼瑶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几日被傅明诀抓着练字,进步是不小,只是整日跟他待在一起实在是提心吊胆的,关键是,这厮时不时还喜欢欺负她。 偏偏她还不能反抗,真是无理。 两人闲聊了几句,傅云绰才带着她往内院走。 “京城的梅花要等到腊月才会开,可本宫等不及,便叫人从江南运了这株绿梅来,”傅云绰慢悠悠品着茶,“京城的天不比江南暖和,若是将绿梅种在院子里,不出几日便会被冻死。” “所以,本宫特意让人打造了这间花房,纵然外面大雪纷飞,但这里头却是花香四溢。” 凌幼瑶看着眼前这株盈盈而立的绿梅,震撼到说不出话,只得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傅云绰慵懒地靠在椅子里,丝毫不觉肉疼,“怎么样?这梅花可比你以往见到的要好?” 枝头绿梅朵朵晶莹,花瓣带着淡淡绿色,清雅又不失俏皮,比起寻常红梅来说,自然是别具一格的。 可一想到养这样一株绿梅可能会耗费几万两,凌幼瑶便没了观赏的心思,干笑道:“京城难得在十一月便见到梅花,何况是绿梅?今日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长公主向来财大气粗,光是从江南将这株绿梅运回来,便要花费不少人力财力。 不过这对于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傅云绰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本宫府上四季花常开,你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她说的这个花值得细品。 凌幼瑶讪讪应下了。 赏完梅,便有下人过来通传,说是膳食已备好,请她们移步花厅。 傅云绰率先起身,道:“上次你来,本宫还未带你好好参观过公主府,今日有机会,正好带你四处转转。” “多谢殿下了。”凌幼瑶随之起身,扶着她往外走。 大抵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公主府比王府还要大些,近有回廊凉亭,远有假山翠竹。长公主爱花,不止是花房,院子里也放了不少花,由专门的人精心养护着,为这纯白的院子又多添了几分颜色。 穿过庭院时,凌幼瑶忽然听见隐隐有琴声传来。 傅云绰听到这琴声,面上并无太多变化,道:“上回你也见到了,本宫府上养了许多能人异士,大概是知道你今日来,想要在你面前表现一番吧。” 凌幼瑶不解:在她面前有什么好表现的? 傅云绰淡淡扫了传出琴声的院子,随即道:“不管他了,我们先走吧。” “好。” 两人走远后,穿着一袭白衣的谢渊亭才抱着琴从园子里出来,望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微微叹息。 在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叹了口气:“公子,您都在公主府待了五年了,也该回去了。” 谢渊亭道:“我也想走啊,只是长公主不让我走,我又怎能走得掉?” 闻言,问青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您的身手长公主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您若是想走,区区公主府又怎能拦得住您?” “......” 被戳中心思的谢渊亭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将琴塞给他,道:“我留在这里自然有我的深意,你无须再说。” “哦——”问青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又说:“公子,这都快年底了,您难道不回去看看老院长吗?” 说起这个,谢渊亭沉默了。 自从来了公主府以后,他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回过鹿山了,对父亲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四年前,他拿着戒尺说要将自己逐出家门的时候。 那时的他正值年少,一身意气,对腐朽枯燥的书院痛恨至极,一心只想逃离那个刻板压抑的地方,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五年。 问青见他不语,继续道:“对了公子,我先前出去,看见皇后娘娘正派人四处寻您呢,您看要不要......” 冰凉的雪花落在谢渊亭鼻尖,他渐渐回神,道:“找我做什么?我今年不是给她写过信了吗?” “不知道,”问青摇摇头,“估计皇后娘娘是有急事找您吧。” 谢渊亭沉思了片刻,道:“去取笔墨来。” “公子,您不打算亲自去见一见皇后娘娘吗?” 明明人就在京城,却还要费劲写信送过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谢渊亭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我如今这样怎么去见她?你知道长姐的性子,若是我不跟她坦白这几年去了哪里,她是不会罢休的。” “总不能告诉她,我在公主府做了五年谋士吧?” 说好听了是谋士,说难听了便是面首,皇后如今有孕在身,可万万受不得刺激。 问青被他如此直白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好像还也真是这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章 相遇 凌幼瑶在公主府上用了午膳后,傅云绰突然心血来潮,叫了一众白衣少年过来吹奏弹曲。 “本宫府上的人个个多才多艺,比宫里的乐师还出彩三分,本宫平日里最爱听时溪抚琴了。” 说完,人群中走出一名抱琴的少年,眉目清隽柔和,肤色很白,唇边带着浅浅的笑,他朝两人福了福身,道:“臣见过长公主,见过景王妃。” 凌幼瑶暗自打量着这名少年,对上他那双眼睛时,莫名觉得熟悉。 这双眼......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云绰心情不错,对时溪道:“景王妃难得来府上做客,弹一首你最拿手的曲子吧。” “是。”时溪抱琴回身,走到一旁坐下,将琴放在案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琴弦上。 袅袅琴音从指尖缓缓而出,一曲《凤求凰》绕梁而上。 凌幼瑶听到这首曲子,不由得多看了时溪一眼。 长公主府上养了许多面首的事,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从未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讲。而时溪只是众多面首中的一个,却敢公然弹奏《凤求凰》向长公主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知是他深得长公主宠爱,还是大胆为之? 很显然,傅云绰对他这番表白并未有所触动,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在场其他人对时溪此举或不屑一顾,或视若未闻,同为公主府的谋士,他们明白只有争取长公主宠爱才能过得更好,但刻在骨子里那份尊严又让他们无法放下颜面,与时溪一样,光明正大地去求宠。 凌幼瑶默默吃着点心,忽然想起方才经过庭院时,听到的那一首曲子,虽只听到了一段,但其中韵味却比时溪的要深,只是不知道弹琴的是谁。 傅云绰注意她的心不在焉,道:“怎么了?莫不是他弹得太差,不合你的胃口?” 此话一出,时溪温润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痕,险些弹错。 其他人纷纷移开目光,装作没有听见这话,可那眼里却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嘲讽之意。 凌幼瑶不用看,都能感受到时溪的窘迫,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对琴艺一窍不通,说是对牛弹琴也不为过。” “你倒是谦虚。”傅云绰不信她这话,当即叫了停,“行了,你下去吧。” 时溪面色有些难堪,不情不愿地收起琴,临走前幽怨地看了凌幼瑶一眼。 凌幼瑶心里苦,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如今看来,男人也一样。 时溪走了,傅云绰也没了再听曲的心,对凌幼瑶道:“本宫今日有些乏了,就不留你用晚膳了,待会儿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多谢殿下。”凌幼瑶欣然应下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公主府,她这心才算落了个松快。 回去路上,凌幼瑶对银朱道:“下次我可万万不敢再去公主府了。” 银朱宽慰道:“您怕什么,您是景王妃,按辈分,您该唤长公主一声皇姐,他不过是长公主养在府上的谋士罢了,方才他对您那般,您没治他的罪,已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是啊,”绿宝也跟着说道:“依奴婢看,长公主好像也不是很喜欢那人,您不必放在心上。” 凌幼瑶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你觉得长公主喜欢谁?” 绿宝愣了愣,犹豫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长公主府上的人那么多,而且各有千秋,若是让她选一个最喜欢的,估计她也选不出来。 银朱不解道:“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凌幼瑶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的古香古色的街道,喃喃道:“没什么,就是想八卦一下。” 银朱和绿宝相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上,今日雪停,路上的积雪逐渐融化,两侧的商铺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路过天香阁时,凌幼瑶突然想去看一看千珍阁,便叫人往另一边去了。 自开张以来,千珍阁的生意一直很好,路盛每日忙得晕头转向的,这几日大雪正好给了他休息的机会。 但雪一停,他又忙活了起来。 凌幼瑶来时,路盛正在整理这一个月以来的账本,见到她来,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夫人,您怎么来了?这天怪冷的,有什么事您派人通传一声便好,何必您亲自跑一趟呢?” “我正好有事出门,便想着过来看看。”凌幼瑶笑了笑。 路盛给她倒了热茶,道:“这些天一直下雪,没什么生意,但今日雪停后,又来了几桌生意,虽不比从前,但如今天寒地冻的,想来大家伙也是不愿意出门。” 凌幼瑶捧着热茶,看了看楼下大堂里的情况,若有所思。 路盛以为她在担心,便道:“您也不必太担心了,咱们还算好的,等天气暖和了,生意自然会好起来的。” 京城的贵人们向来喜欢图个新鲜,千珍阁的花样虽多,但看久了好像也只是那么回事。 凌幼瑶沉思了片刻后,道:“京城的冬天不算长,但如果要一直这样被动的等下去,怕是等到开春,咱们就得关门了。” “夫人,那您觉得咱们该怎么做?”路盛问。 “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再告诉你。” “好。” 两人说话间,楼下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不知你们掌柜的可在?” 凌幼瑶闻声望去,见那姑娘穿了一身淡雅的月华裙,围着厚厚的披风,罥眉如烟,眼含波,唇边不点而朱,像六月里的莲花清雅而不失娇美。 慕小小好似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凌幼瑶对上那双乌黑清亮的双眸,像是有什么东西拨动了她的心弦。 慕小小冲她微微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 凌幼瑶晃了晃神,心中暗自感叹她的美貌,转而对路盛道:“你下去看看吧。” “诶好。”路盛得了令,连忙下楼去了。 凌幼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慕小小,低声与银朱道:“你认识那姑娘吗?长得也太好看了。” 银朱:“......”您也不差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接近 那日慕小小从裴策那里得了消息后,这些天便一直留意着景王府的动静,奈何接连下了数日的雪,凌幼瑶没出门,直到今日才算找到机会。 此时已过了饭点,千珍阁里没什么客人,倒也没人认出慕小小来。 路盛先前在楼上时,便感慨这姑娘长得美,不过人再美,在他心里也比不上凌幼瑶心善。 他笑着问道:“我是千珍阁的掌柜,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慕小小微微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先前我让婢女来买酥栗糕没买到,便想趁着今日雪停,过来看看有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路盛解释道,“咱们家的酥栗糕都是用新鲜板栗做的,如今快腊月了,加上雪又大,已经没有人愿意上山摘板栗了,上回是最后一批酥栗糕了,您想吃大概只能等明年了。” 慕小小遗憾道:“如此看来只能等到明年了。” “实在抱歉。” 路盛再次表达了歉意,随后又道:“姑娘您若喜欢吃板栗,不妨买一份栗子饼尝尝?与酥栗糕的味道差不多,只是少了外头那一层酥皮。” 慕小小神色微动,感受到楼上那道试探的目光,当即道:“好。” “诶,请您跟我这边来。” 凌幼瑶坐在二楼靠边的位置,看着路盛引着慕小小去了大堂另一侧。 银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万般无奈道:“王妃,您就别看了,如果奴婢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荟仙楼的慕姑娘,就是先前在南阳王妃寿宴上献过艺的慕姑娘,慕小小。” 有人或许没见过慕小小,但一定听过“慕小小”这个名字。 慕小小十五岁在京城展露头角,当年一曲《挽红袖》名动京城,引得许多文人墨客,世家公子为之倾倒。 也正是因为有慕小小在,荟仙楼这两年才能在京城彻底站稳脚跟。 银朱看了一眼楼下那抹素色的身影,继续道:“慕姑娘卖艺不卖身,倒是有不少达官显贵想替她赎身,只是她自个儿不愿,荟仙楼也舍不得放人离开,便一直留到现在。” 听完这番话,凌幼瑶愣了愣,荟仙楼这个地方她听过——是京城最大青楼。 可她看慕小小并无风尘之气,反倒如山间梨花般清清落落的,实在想不出来她会是青楼中人。 “能在南阳王妃的寿宴上献艺,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 “没错,”银朱点点头,“慕姑娘那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就连南阳王妃都曾亲口夸赞的,慕姑娘每月初五有一场公演,那天必是宾客满座,甚至还有人趴在荟仙楼的墙上听曲呢!” 凌幼瑶听闻,看向慕小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佩服,“听起来倒是有些像明星......” 自古流落青楼的女子大多命运多舛,或凄凉悲苦,或红颜薄命,能像她这般活得自在的,倒是少见。 银朱没听清:“什么星?” “没什么,”凌幼瑶随意敷衍过去,起身准备离开,“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银朱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主仆几人离开千珍阁后,慕小小才收回了目光,“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小锦撑开伞,有些不明白,“姑娘,您今日不是来见景王妃的吗?为何您一句话也没跟她说?” “我今日只是来见她而已,如今已经见到了,自然该回去了。” “可是......”小锦还是不明白。 慕小小耐心解释道:“想接近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凑到她面前与她说话,能在她心中留下印象,便还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那您怎么知道景王妃有没有记住您?”小锦又问。 闻言,慕小小想起凌幼瑶方才看她的眼神,不禁笑了笑:“这个嘛,我看一眼便知。” “啊?”小锦更加不明白了。 可是慕小小却不愿多作解释,只说道:“过几日的表演记得想办法通知景王妃知道,切记不要表现得太刻意。” “好,我知道了。” ...... 悬挂在檐角的暖阳一点点沉下去,还未融透屋檐的积雪,便被染上了一层一层寒意。凌幼瑶回到王府时,正巧碰见傅明诀准备出去,她不禁问道:“王爷,您要出去吗?” 傅明诀面若冰霜,却在看到凌幼瑶时下意识柔和了几分,他说:“嗯,有些事情要处理。” 见他神色凝重,凌幼瑶识趣的没有多问,只小声说了句“保护好自己”便匆匆离开了。 得了凌幼瑶的关心,傅明诀唇角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注意到江流正在看在自己时,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他们在哪?” 江流猛地回神,正色道:“在杏花巷,不过我们还是去晚了,让他们给逃了。” “在京城潜伏了这么久,终于露出尾巴了,”傅明诀冷笑一声,“只是不知道他这老鼠还能做多久......” 如今距离朝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南疆,西洲的使者相继踏入大兖境内,唯有北狄是早早入了京,却没有向陛下禀报,甚至还在昨日传信进京,说是二皇子初来大兖,水土不服,可能要比原定的日子耽误一两日,才能到达京城。 这封信是真是假,傅明诀暂时还不知。 或许如信上所说,元玉珹确实刚入大兖,而藏匿在京城中的北狄人可能是另一队人。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信为假,元玉珹早已入京,之所以会上书陛下,可能是被什么事给耽误了。 不论是哪种可能,一旦北狄再次露出马脚,便会打破大兖与北狄多年以来的和平。 傅明诀利落翻身上马,吩咐江流道:“让江洲带人暗中搜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他们在京城一日,迟早会暴露。” “是!”江流领命,而后又问:“王爷,那是否要封城搜索?” “不必,你先回一趟玄羽营,本王一人去便可。” 说罢,傅明诀策马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墨色的背影。 纵然京城鱼龙混杂,但大兖与北狄百姓的习性差距甚大,哪怕伪装得再好,只要细细排查,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诱敌 入夜后,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傅明诀骑着马在巷口停下,独自一人走进了安静的巷子。 一条杏花巷隔开了千重繁华,只看见尽头那处院门敞开着,檐下那对泛着微光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昏黄的光落在墙角的积雪上,照亮了埋在雪中的那两具尸体。 两人穿着青灰色的布衣,是普通商户装扮,乍一看与大兖人并无异样,可细看却会发现他们的眉眼却比大兖百姓要凌厉几分。 这是潜伏在京城中的北狄人。 傅明诀神色淡漠,缓缓蹲下身查看起其中一人脖颈处的刀口。 刀口很深,几乎是一刀毙命,伤口两边轻中间重,不像寻常的刀剑,倒像是北境特有的弯月刀。 如此看来,凶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人,大概是知道被发现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给灭口了。 傅明诀收回手,正在沉思之际,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来人是江洲。 傅明诀背对着他,没有起身,又问:“嗯,如何了?” 江洲穿了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刀,容貌与江流有五分相似,他如实禀报道:“他们很敏锐,属下带人追过去时,已经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能确定来人是谁吗?” “暂时不能,”江洲顿了顿,继续道,“据目前掌握情况来看,北狄二皇子似乎并不在其中。” 傅明诀闻言,没有什么反应,只细细打量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尸体,忽而目光一顿,伸手摸了摸尸体冰凉粗糙的脸。 江洲站在后面,看着他这一系列举动,不禁好奇道:“王爷,您发现了什么?” 傅明诀突然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听过易容之术吗?” “易容?”江洲微微一怔,“属下听过,只不过这种技艺早已失传,又怎会......” “失传不过是书中记载罢了,天下之事变化莫测,岂会有事事准确一说?” 说着,傅明诀扒开他鬓角的卷边,指尖一勾,在江洲震惊的目光下,完好无损地将贴在尸体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了下来。 “这......居然是真的!” 易容之术本就是传闻,如今亲眼见到能将自身容貌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手段,实在是令人震撼不已。 被取下人皮面具后,那具尸体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先前若只是与大兖百姓并无太大差别,而今却能一眼看出他是北狄人。 傅明诀小心翼翼捧着那张人皮面具,道:“看来他们此次入京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今日能发现北狄人的踪迹,大抵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太过自信。 这种自信不是嚣张,而是对自己不会被发现有十足的把握,换一种说法便是——他们坚信,以自己的易容之术,绝不会被人认出来,所以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晃悠,甚至还去了玉柳街。 “王爷,他们既然会易容之术,那我们想要找出他们岂不是难上加难?” 傅明诀从袖中掏出手帕,将那张人皮面具包好,道:“光凭外貌想要找出元玉珹确实有些难度。” 北狄潜入京城已有数十日,可这些天一直未暴露踪迹,而今日却意外叫人发现了马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倒是让人好奇。 “但至少现在能确定的是——元玉珹就在京城。” 寒风凛冽,雪落无声。远处灯火阑珊,笙歌四起,而这处别院却在雪夜中沉寂得可怕。 傅明诀将取下的人皮面具交给江洲,随之又取出一方手帕擦手。 江洲把东西收好,问道:“王爷,既然北狄皇子就在京城,那我们是不是该封城,来一手瓮中捉鳖?” 北狄谎报行程,说是在同州,可二皇子却已入了京城。 “瓮中捉鳖甚是无趣,”傅明诀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引蛇出洞才有意思。” 与其主动出手,不如等他们自投罗网,他倒是想看看这回,北狄那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 雪中的京城总是比以往要多了几分恬静,此刻刚过戌时,街边商铺陆陆续续关门,而玉柳街才刚刚揭开夜晚神秘的面纱。 灯火繁荣如锦,乐声飘荡在静谧的雪夜中,那红彤彤的楼里时不时传来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 裹着披风的一行人随着人潮涌动,脸上虽挂着笑,但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挨在一起,看上去关系甚好,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若是再不快点回去,他那只手便要废了。 好在玉柳街人多,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几人的异常,就这样,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家青楼。 大块头男人走在前面,豪气地掏出一袋银子扔给了老鸨,道:“还是叫如月过来,记得别让人来打扰爷。” 他声音粗狂有力,夹了一丝京腔,听上去倒有几分像京城的人。 老鸨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脸都笑开花了,“诶诶诶,好!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您的!” 男人嗤笑一声,没有再搭理她,轻车熟路地进去了。 几人到了安静的后院,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去。 “娘的!居然让人给发现了,幸好咱们早有准备,险些坏了此次大计。”大块头男人骂骂咧咧推开门。 走在身后的络腮胡子皱了皱眉,道:“小点声,要是被殿下知道了,可有你受的!” 大块头默默闭了嘴。 另外两人将受伤的男子扶进了房间,然后点了一盏灯检查起他手臂的伤口来。 “嗬!大兖那群王八蛋,下手居然这么狠?!” “好在刀上没毒,不过筋脉断了,以后怕是提不了刀了。” 原本昏昏沉沉的人听到这句话立马挣扎着坐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我以后提不起刀了?” “只是可能而已,不要再动了,再晚一刻,只怕连筋脉也接不上了!” 听到这话,他果然不再动了。 另外几人围坐在桌子旁,个个面色凝重,沉默良久后,其中一人问道:“殿下何时会来?” “快了,殿下说过今晚一定会来我们的。” 说完,气氛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约见 屋内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他们一时疏忽,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大块头男人忽然问道:“你们说,今晚偷袭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片刻后,有人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是景王手下的玄羽卫。” 玄羽卫的名号他们都听过,当年玄羽卫的铁骑踏过北境的草原,将他们的族人斩于刀下,场面何其残忍血腥? 可比起玄羽卫,更让人恐惧的是它的主人——大兖的景王殿下。 当年傅明诀随靖安王征战鞑靼,带兵一路连屠了鞑靼五座城池,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实在是令人胆寒。 他们在京城藏匿这么久,处处小心谨慎,谁想今日大意,竟直接惹到了傅明诀这个煞神?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离门边最近的那人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握紧了刀,透过门缝,看清了来人后,身子顿然放松下来。 下一刻,门被拉开,瞬间吹进数朵雪花。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元玉珹拢着一身靛蓝绣青松的大氅,墨发用一支金簪束起,鼻梁很高,眼神中透出几分凌厉,不似傅明诀那般冷隽矜贵,反而多了一丝野性的粗犷之气。 他冷冷扫过在场众人,看到刚包扎好伤口的那人时,突然发怒:“蠢货!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 “殿下息怒!”众人连忙跪下认罪。 元玉珹眼含怒色,大步走到上首坐下,冷声道:“本皇子临走前可有交代过你们,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踏出别院一步?” “可你们却将本皇子的话当做耳旁风!” “殿下息怒,属下等绝无此意!”为首的男人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来京城已有数十日,却迟迟未有进展,眼看南疆,西洲的使臣便要入京,若是不赶在此前找到那人,到时只怕咱们先前的努力都会白费了!” “本皇子自有决断,何须你擅做主张?” 被他这么一说,那嘉心中有些不悦,他好歹是王上身边的近臣,如今却要在元玉珹这里受气。 其他人见气氛冷凝,连忙出来劝道:“殿下,我们也是心急,毕竟马上就快要到朝会了。” 此次提前入京,乃是奉了王上秘旨,他们刻意隐瞒行踪,便是为找到那人多争取些时间,可如今他们既已被傅明诀发现,便离暴露又近了一步。 元玉珹眸色微沉,道:“心急有什么用?父王既然将信物交给我,我自会做到。” 听见他这话,那嘉目光一顿:“难道殿下您已经找到那人了?” “嗯,”他轻呷了一口茶,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我今早收到一封密函,信上说,七日后在荟仙楼相见。” “荟仙楼?”那嘉一愣,荟仙楼他倒是听过,就在这条街上,可偏偏见面的地方离他们的落脚点这么近,又不得不让人怀疑,“殿下,此消息可准确?” 元玉珹道:“不会有错,那信上有北狄皇室的暗号,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 来大兖之前,父王曾交代过,那人对北狄十分重要,却不愿多透露他的身份,只说等到了京城,那人自会联系他。 在京城等了半个月,总算在今天等到了他的消息。 七日后便是腊月初五,距离朝会还有三天,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正好是南疆和西洲使臣入京朝见的日子。 只是不知道他特意选在这个日子,到底有什么用意? “这几日暂时不要出去了,一切等见到他再说。” 那嘉对此表示担心:“殿下,我们恐怕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玄羽卫已经发现我们了,按照傅明诀的性子,估计他现在已经在全城搜查我们的下落了。” 听到傅明诀的名字,元玉珹面色骤然一变:“你们居然被傅明诀发现了?!”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傅明诀这个名字在北境那简直是比靖安王还恐怖的存在,谁想他们竟然惹上了傅明诀? 那嘉立即认错:“是属下疏忽,还请殿下要打要罚,属下甘愿领罪,只是当务之急是该想想如何安全留在京城。” 元玉珹狠狠瞪了他一眼,藏在大袖底下的拳松了又紧,咬牙道:“本皇子暂时不治你的罪,等回到北狄,你自去向父王请罪!” “谢殿下开恩。” 元玉珹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今夜之事,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那些文人雅客,世家公子来说却是件大事——慕小小每月初五有一场公演,不用砸钱也能听到小小姑娘的曲了,这难道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 同样的,今日初五对于朝中众臣来说也是件大事。 南疆和西洲的使臣预计今日午时抵达京城,陛下派了傅明诀去迎接。 一大早,凌幼瑶便被傅明诀的动静弄醒了,她推了某人一把,还没睁开眼,督促道:“王爷,陛下派您去迎接使臣,您该起了。” 傅明诀像是没听见,捉住她的手腕,笑道:“现在才刚过辰时,去这么早,是要本王去城门口等他们不成?” 凌幼瑶勉强笑了声:“那您还是躺着吧。” 自从入冬以后,这人就找借口赖在她院子不走了,理由是怕她晚上一个人睡冷。 本想着傅明诀只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她,谁想他是来真的,这一待便待了半个月。不过,有身边多了个人,晚上睡觉确实暖和了许多,再也不用往被窝里塞汤婆子了。 傅明诀将人拉进怀里,习惯性抱着她,道:“今晚宫里会设宴,本王可能会晚些回来,你要是困了,便先睡。” 凌幼瑶睡的迷迷糊糊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含糊应了一声:“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习惯傅明诀在身边,而对方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 如果不去想往后的日子,如今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想着,凌幼瑶不禁弯了弯嘴角。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信 傅明诀察觉到她嘴角的笑意,不忍问道:“在笑什么?” 凌幼瑶缓了缓神,由于还未睡醒,声音软绵绵的:“只是在想这样的日子还会过多久。” 傅明诀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又想着会不会是上次浮台山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随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道:“不管发生什么,本王总能护得住你。”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这在他心里却是最郑重的承诺。 凌幼瑶心头涌上一抹异样,睡意渐渐淡去,脱口而出:“若是有一天,你......”可话说到一半,她又停了下来。 “嗯?”傅明诀垂眸看着她,尾音微微上扬,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绵长的缱倦。 凌幼瑶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温暖,喃喃道:“没什么,我相信你。” 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这不是护不护得住她,而是将来会拉着她一起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了一丝变化,可这样的变化能否扭转最终的结局,凌幼瑶还不知道。 傅明诀轻轻环住她的腰,嗓音暗哑:“你该信本王,从前应该相信,以后也要相信。” 不管何时,都要相信。 这话甚是霸道无理,可凌幼瑶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苦涩,下意识的,她点了点头:“嗯,我会信你的。” 少女柔软的发丝蹭着傅明诀的鼻尖,他闻着淡淡的清香,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眉梢,哑声道:“你再不松手,本王今日怕是不能去迎接使臣了。” “嗯?”凌幼瑶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明诀看着她清澈懵懂的双眼,勾住她的腰肢,叹息道:“想清楚,再晚一刻,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一刻便是一刻,也仅仅只是一刻而已。 起初,凌幼瑶还不明白,直到,直到......感受到他的欲念,她才方知悔恨! 纠缠了好一会儿,傅明诀才念念不舍地松开她,盯着她娇艳的唇,目光幽幽:“下次早点松手。” 凌幼瑶愤愤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的错,可最后却怪到她头上来,实在是不讲理。 傅明诀低笑一声,没有再难为她,也算是放过了自己。 等他走后,凌幼瑶烦躁地揉揉头,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盖住,暗戳戳地骂道:“衣冠禽兽,卑鄙小人,无耻至极......” 这时,银朱正巧端着水进来,见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好奇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凌幼瑶听见银朱的声音,撇撇嘴,从被窝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银朱,我......” “怎么了?”银朱转眸看了过来,只见她小脸绯红,黑溜溜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无助又可怜,却也分外娇媚诱人。 光是这一眼,便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银朱脸上也不禁红了红,拧了帕子递给她,道:“王妃,奴婢看王爷近来对您挺好的,您不妨抓紧机会,争取早日诞下小世子?” 在听到那句“小世子”时,凌幼瑶手猛地一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险些将帕子甩出去。 别说傅明诀不喜欢孩子,就算有,将来结局也注定了这一切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银朱见她这般,更加疑惑了,又道:“您与王爷都成亲半年了,太后娘娘虽不催,但时间长了,外头难免会起一些风言风语,奴婢也是怕您到时候为难。” 女子成亲后若是一直无子,少不了遭人非议。先前陛下便想将凌泠塞进王府,虽然未成,但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凌泠? 银朱的担心,凌幼瑶明白,只是傅明诀现在对她的好不过是基于凌清微的情面之上罢了。 心中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她说:“我知道,只是他心里忘不了姐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明知他忘不掉,却还是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温柔之中。 “王妃......”银朱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 凌清微是所有人不敢提及的名字,亦是傅明诀和凌幼瑶的心结,若是无法解开,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没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了,”凌幼瑶笑了笑,默默转移了话题,“今天初几了?” “今儿初五了,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正好赶上了这次朝会,应该会大办。” 凌幼瑶若有所思,“我记得每月初五,荟仙楼是不是有表演?” 银朱给她穿衣服的动作的一顿,旋即道:“是的,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慕姑娘去的,人可多了。” “要不,我们今晚也去看看?” 银朱被她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劝道:“王妃,那可是青楼,您是万万去不得的,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奴婢就是有一千层皮,也不够扒的!” 凌幼瑶却道:“我今晚去是有正事要做。” 银朱又愣住了:“您去那种地方能有什么正事?” “......”凌幼瑶无奈道,“我看了这几日千珍阁的进账,生意比上个月确实有所下滑,所以我便想着,若是能请慕小小来千珍阁表演一出,必定会引起极大反响。” “再者,这几日正好赶上各国使臣来访,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从中捞一笔,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她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银朱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半天只憋出一句话:“王妃,您真要去?” “嗯。”凌幼瑶十分肯定。 银朱心知拦不住她,妥协道:“那奴婢让夏澄......” 话刚出口,凌幼瑶便打断了她:“不要告诉夏澄,他要是知道了,你认为傅明诀会不知道吗?” 此言虽有理,但银朱还是担心:“若是不带夏澄,奴婢可不放心。” 凌幼瑶理了理衣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自然不会只带你们去。” “那您......” “好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爹娘最近过得可好,”凌幼瑶道,“听傅明诀说,哥哥今日不用去迎接使臣,也正好回去看看他。” 银朱:“......”敢情这是要拉着公子当垫背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见 与此同时,凌家。 正在抱着猫逗鸟的凌清晏突然打了个喷嚏,怀中的猫受了惊吓,哧溜一下,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凌清晏揉了揉鼻子,看着逃走的橘猫,也懒得去抓它,又窝进了躺椅里,“难道是我风寒还没好全?” 他自言自语着,也没人回答他。 今日难得清闲,本想叫上沈序淮一同去郊外捕鸟,奈何陛下派了他随傅明诀一同去迎接使臣,冬日捕鸟这一乐趣,便只得作罢了。 凌清晏悠悠叹息一声,随手捡了本书过来看。 可这怎么看,都看不进心,总感觉有人惦记着他,让他心里颇为不快。 索性也不看书了,起身往外走。 刚出门,便看见墨书满面喜色地走进来。 凌清晏最见不得自己不开心时,别人笑得这么灿烂了,当即道:“笑什么呢?捡到银子了?” 墨书摇摇头:“公子您莫要说笑了,我都没出门,哪来的银子捡?”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不过方才王妃还真赏了我......” “你说什么?”凌清晏打断了他,“瑶儿回来了?” 墨书点点头:“嗯,我刚才回来路上碰见王妃了,她还与我说,等她先去拜见了老爷夫人,再过来看您。” 听到这话,凌清晏恍然大悟,难怪他一早上心神不宁的,原来是他妹妹惦记着他呢! “公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墨书问道。 “她待会儿不是要来找我吗?我还过去作甚?”凌清晏双手揣在大袖里,刚转过身,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抬脚往宋氏的院子的去了。 墨书连忙跟了上去:“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凌清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让我过去看看?” “可您不是说不去嘛!” 墨书这副直来直去的模样,让凌清晏气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没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愣在原地的墨书抱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好好的,公子怎么又不开心了......” ...... 这边,凌幼瑶还是一如往常没有见到母亲。 红柳守在佛堂前,略带歉意道:“二小姐,您来的不巧,夫人她这会儿正在诵经,您怕是见不到她了。” 凌幼瑶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心里明白宋氏大抵是不愿意见她的,也不勉强,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娘了,还劳烦你待会儿转告她一声,我来看过她。” “诶,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将话传到。”红柳福了福身。 凌幼瑶不再多留,深深看了一眼佛堂,转身离去。 红柳目送她离开,才转身推门进去—— 佛堂内檀香浓郁,除了捻动佛珠的声音再无其他。跪在佛前的妇人面容淡然,鬓角抽出的几缕白丝在满头乌发中显得格外扎眼,她的唇一张一合着,无声诵经。 从清晨,一直到傍晚。 日复一日,仿佛早已成了习惯。 红柳站在她身后,眸色微动,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说道:“夫人,逝者已逝,您该看看二小姐啊。” 闻言,宋氏面上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也如这上头供奉的佛像一般,虽眼含慈悲,却永远也不会亲下神坛。 劝慰的话,红柳说过无数遍,只是宋氏从来不为所动。她心痛凌清微的死,所以将自己关在佛堂,终日诵经,仿佛只有与青灯古佛相伴,才能暂缓她心中的痛。 佛前三炷香,在无声无息中燃尽,宋氏仍旧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着佛经。 红柳心怀不忍,想再劝:“夫人,如今天寒,大夫说了您不能跪太久,不妨我们回去吧?” 这回,宋氏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她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一双枯寂如古潭的眼睛毫无生气,不是死寂,而是万念俱灰后超然平静。 红柳见状,心下一喜,伸手去扶她:“夫人,奴婢扶您回去。” 宋氏没有动,只静静注视着香炉里久未清理的青灰,沉默半晌后,才问:“瑶儿方才来过了?” 偶然听见她主动问起凌幼瑶,红柳更为欢喜了,连连点头:“诶,是呢!二小姐前几次回来,每回都是先来看您,只是她来的不巧,没见到您。” 说是凌幼瑶来的不巧,但她心里明白,这是夫人不愿意见二小姐。 宋氏缓缓抬起眼,与上首的佛像隔空相视,声音中带了一丝沙哑:“让她往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她。” “夫人?”红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您这样做会伤了二小姐的心的!” “一时伤心,总比一世伤心要好。” 宋氏神情似悲似哀,红柳看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叹息道:“夫人,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对二小姐这般?当年大小姐出事时,二小姐不过才十一岁,她也是无辜的。” 宋氏沉默不语,显然不愿多说。 红柳无奈,同样的话她不知问过多少次,可夫人不愿回答,她也不能勉强。 “夫人,我们回去吧?” 宋氏慢吞吞起身,望见窗外满目银白时,那双如枯井般沉寂的眸子竟泛起一丝水光。她挣开红柳的手,有些急促地往外走去。 红柳慌了神,赶忙追了出去:“夫人,您怎么了?” 宋氏站在檐下,怔怔望着院中那株抽了花苞的红梅,低声呢喃着:“清微,我方才见到清微了......” 自从下雪以后,宋氏总是会说起凌清微,所以红柳并未在意这话,给她系上披风,柔声道:“夫人,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天空中积着厚厚的云,偶尔吹落几朵洁白的雪花。 宋氏嘴唇嗫嚅着,定定望着那处,那一刻,她仿佛真的见到了清微。 只是没有人相信她...... 又下雪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也比以往要更冷些。 凌幼瑶站在院外,远远望见红柳扶着母亲离开后,她才收回了目光。 银朱撑着伞站在她身后,道:“王妃,您别想了,既然见到了夫人,我们也回去吧?” 冰凉的雪花落在凌幼瑶鼻尖,化作点点晶莹,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吧,还要去看哥哥呢。” 见她神色黯然,银朱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希望待会儿见到公子时,王妃能开心些。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上当 凌清晏寻过来时,正好看见凌幼瑶站在母亲院外,偷偷往里张望着。 她这副小心翼翼,不敢往前试探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终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瑶儿想见一见母亲,已经成了件难事? 凌清晏神色微敛,抬脚向凌幼瑶走去,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脸。 “我说怎么这一天心里头都不安宁,原来是某人一直在惦记着我啊。” 凌幼瑶见到她大哥满面笑容的走过来,不禁愣了愣:“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看看。”凌清晏习惯性地接过银朱手中的伞,边走边与她说道:“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 提起这个,凌幼瑶眼里划过一抹不自然,道:“今日得空,想着许久没回来探望爹娘,便回来了。” “哦——”凌清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信。” “......” 想多瞒一会儿也不成,凌幼瑶只好坦白:“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凌清晏目光陡然一变,一副“我就知道没好事发生”的模样,“说吧,闯什么祸了?” 从小到大,凌幼瑶能主动想起他,也只有闯了祸自己无法收场的时候了。 他说的这般直白,让凌幼瑶有些尴尬,道:“还没闯祸呢,只是想请哥哥帮个忙而已。” 两人说着,一边进了暖阁。 凌清晏收了伞,递给银朱,抖了抖落在肩上的雪花,才问:“有什么事要你求我帮忙?难道王爷不能帮你吗?” “不能,”凌幼瑶斩钉截铁道,“此事只有哥哥你能做。” 她如此正经严肃,倒是把凌清晏给震住了,险些被热茶烫了嘴,他说:“真的有这么严重?还是说,你担心此事被王爷知道了,他会生气?” 不愧是亲哥,果然一猜一个准。 凌幼瑶暗自佩服的同时,也犯了难,盘算着该如何忽悠他,才能让他答应自己。 “今日各国使臣来访,王爷没空,所以便只能来求哥哥相助了。” 凌清晏神色淡淡,悠然品着茶,“说来听听,我若能做到,自然会帮你。” 有了他这句话,凌幼瑶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他:“哥哥,你去过青楼吗?” “什么?!咳、咳咳......”凌清晏被她吓到,一口茶水卡在喉咙里,忍不住咳嗽起来。 凌幼瑶连忙拿了手帕递给他,关心道:“哥哥你没事吧?” “咳咳......”凌清晏咳得脸都红了,愤愤瞪了她一眼,“姑娘家家的,怎的这般不知羞!”现在居然打听起他的私事来了? 凌幼瑶讪讪笑了笑,看着他红红的耳尖,解释道:“哥哥你误会了,我有件事想找荟仙楼的慕姑娘帮忙,你方才也说了,我一个姑娘家去那地方总是不太好,便想着让你陪我去。” 这回的理由听起来倒是像那么回事了,不过凌清晏依旧没有松口:“你有什么事需要找青楼女子帮忙?” 慕小小的名号,他倒是听说过。 私下里朝臣聚会时,除了谈论政事,少不了的便是美人歌舞,其中谈论最多的便是荟仙楼的慕小小。众人对她的评价大多是倾城绝色,身段窈窕,不过也有人更欣赏她的琵琶。 凌清晏对此不感兴趣,每每听到这些,也只当耳旁风,便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听凌幼瑶提起,他才再次想起,“我并不是对青楼女子所有偏见,只是以你如今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与她们走太近。”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想让你替我去。” 太后那边虎视眈眈,生怕抓不住她什么把柄。原本她是想亲自去见慕小小的,一番思量过后,还是决定让凌清晏去。 凌清晏听完,果断拒绝了,理由是—— “我向来洁身自好,从来不去那种地方,万一被同僚看见我出入青楼,岂不是给我为官生涯中添上一笔污点?” 凌幼瑶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若是现在告诉他,将来他会因为傅明诀成为一代佞臣,不知他还会不会那么在乎名声?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放软了姿态,又说道:“哥哥,千珍阁最近生意不太好,再这么下去,恐不是办法,所以我才想着请慕姑娘来千珍阁做一场演出。” 千珍阁的事,凌清晏知道。 虽然他不明白凌幼瑶为何要做生意,但看着她认真澄澈的双眸,莫名想起了她偷偷躲在院外看母亲时的场景。 心头涌上一抹复杂,而后道:“罢了,我替你去传信倒是可以,至于她会不会来,我不能保证。” 像慕小小这等在京城备受吹捧的名妓,见惯了金银珠宝,若是没有足以打动人心的条件,她恐怕不会应约。 关于这点凌幼瑶并不担心,将早早准备好的信交给他,道:“哥哥放心,你只管将这封信交到她手上便可。” “......”凌清晏无语,果然是目的不纯。 目的达成后,凌幼瑶满意地笑了。 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凌清晏顿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 彼时,白墙之外的街上正是一片热闹,傅明诀骑着马走在前头,身后紧跟着南疆和西洲的使臣,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中穿过。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着。 一年一度的朝会最是热闹,正巧今年又赶上了太后五十大寿的重要日子,甚至还听闻南疆有意与大兖联姻,京城的贵人们最好八卦,听到这件事不由得好奇起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那嘉站在人群后面,目光停留片刻后,蓦然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比起外面的热闹,此处显得安静极了。 元玉珹拢着一袭青衣站在院中,见到那嘉回来,抬眼看了过来:“情况如何?” 那嘉道:“西洲此次派了九皇子前来,至于南疆那边......属下没见过那人。” “连你都不认识,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元玉珹并不在意,“暂且不管南疆,眼下更重要的是今晚的事。” “殿下放心,一切已准备妥当。” 元玉珹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待过了今晚,我们便不用再过这般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对策 此次朝会比往年更加隆重,各国使臣觐见过陛下后,便住进了驿馆,傅明诀则随着陛下回了承明殿。 傅修昀坐在龙椅上,面上带着几分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昨日收到北狄的折子,说是二皇子身体有所好转,约莫这两日便会到京。” “子凛,你对此有何看法?” 北狄提前入京,并且可能潜伏在京城的消息,傅明诀早就与他通过气,只是查了这么多天,却毫无进展,又让他忧心。 这些年,北狄的野心只增不减,此番故意隐瞒行程,暗自潜伏在京城,其背后用意不得不让人警惕。 傅明诀静静立在殿中,眉目清冷,淡淡道:“几日前,臣在京中发现了北狄的踪迹,随即派人去同州查探,然而其中却无元玉珹的身影,由此可以推测——元玉珹就在京城。” 不得不说,北狄此番准备充足,为了不被人发现行踪,特意派出了两支队伍:一支在暗,由元玉珹带领,提前入京;而另一支队伍故意放慢了脚程,在同州停滞不前。 若非意外在京城发现了北狄的踪迹,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元玉珹此时还未入京。 听完,傅修昀眼眸里染上一分怒色,冷声道:“北狄这些年看似安分,实则一直都有南下之心。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竟然这么大?这是丝毫没将朕放在眼里!” 当年大兖与鞑靼开战,战况激烈。北狄明哲保身,主动向大兖示好,并表示愿意俯首称臣,以表诚心。 后来鞑靼战败,退回北境,势力却大不如前。北狄便趁此机会,打了鞑靼一个措手不及,一战成名,从此成为了草原霸主。 傅明诀拱手道:“陛下息怒,臣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定能赶在今晚宫宴之前收网。” 听到这句话,傅修昀心里尚且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平静下来,问:“你可有把握?” “他们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傅明诀嘴角带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不久后,元玉珹便会收到同州队伍全军覆没消息,到时......就算臣不动手,他也会自己跳出来。” 傅修昀眸色微沉,心中尚有忧虑:“元玉珹此人心机颇深,朕恐他留有后路,子凛,你切勿掉以轻心。” “陛下放心,”傅明诀微微颔首道,“臣自有对策,还请陛下在今晚宫宴留住各国使臣片刻。” “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明诀弯了弯唇角,道:“既是各国使臣的接风宴,自然要等人到齐了才能开始。” 从发现北狄踪迹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想想过在京中搜查元玉珹等人的下落,而是将目标对准了远在同州的“元玉珹”。 倘若元玉珹就在京中,得知自己行踪暴露,必定会转移地点,又因害怕被找到,便不敢与外界联系,所以同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傅明诀虽不知元玉珹提前入京的目的是什么,但肯定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不然,他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潜入京城。 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由于太过专注,往往会忽略掉某些小细节,比如—— 元玉珹忘记了,他已经三天没有收到另一支队伍的平安信。 ...... 层层叠叠的阴云笼罩着整座城,与高耸的檐角贴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 一阵凛冽寒风袭来,吹得枯树枝头苟延残喘的老叶摇摇欲坠,街上人来人往,三五公子哥勾肩搭背,谈笑着往玉柳街的方向去了。 凌清晏裹着狐裘,懒洋洋靠在车窗边,瞥见远处那群兴致冲冲的公子哥,想着自己和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心里莫名就不痛快。 他入仕两年,从未受过言官弹劾,可谓是朝堂难得一见清官,谁想今日竟栽在自己妹妹手里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他沉沉叹了口气。 而罪魁祸首正憋着笑,随后讨好似的捧了杯茶过来:“哥哥,天寒,您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凌清晏一回头,便看见凌幼瑶那张甜甜的笑脸,虽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但还是接过了茶。 一口热茶下肚,仿佛也冲散了他心中的郁闷,嫌弃地看了凌幼瑶一眼:“我去就行了,你跟着过来作甚?” 凌幼瑶笑道:“早就听闻慕姑娘的琵琶比宫里的乐师还要胜出三分,我自然也去听听。” “琵琶有什么好听的。”凌清晏不以为意,他还是更喜欢听沈朝吹箫。 凌幼瑶撇撇嘴,不想与他争辩。 寻常想听慕小小弹曲,少则千两,多则千金,难得能有免费的机会听曲,她岂能错过? 玉柳街都是青楼乐坊,是京城出了名的寻欢地,凌幼瑶不便进荟仙楼,便让路盛给她提前找了一处地方,正好挨着荟仙楼,若是慕小小答应,便可在立即相见。 片刻后,马车在玉柳街头停下,凌清晏无奈地叹了口气,拢着厚厚的狐裘,率先下车了。 临走前,他对凌幼瑶说道:“好好待着,别乱跑,等我回来,有什么事就交代墨书。” “我知道了,”凌幼瑶点点头,“哥哥你快去吧,小心晚了没位置。” 凌清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骂一句“小没良心”,抬脚往荟仙楼去了。 等他走后,凌幼瑶才让墨书驾着马车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天渐渐沉下来,四处陆陆续续亮起灯,空中零星飘落着片片雪花,尽管寒冷,但入夜之后的玉柳街却显得格外温暖。 每月初五,荟仙楼必然是宾朋满座,今日亦是如此。 元玉珹知道玉柳街向来热闹,但没想到今晚的人会这么多。 “殿下,这里人这么多,他真的会来吗?”那嘉护着元玉珹穿过人群,一边问道。 元玉珹脸色本就不好看,听见他这么问,心里更是不确定了,有些不悦道:“他既然说了,便一定会来,先进去再说。” 闻言,那嘉默默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经过一番折腾后,两人总算是顺利进入了荟仙楼。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奸细 夜幕之下的玉柳街灯火葳蕤,处处充斥着欢笑,荟仙楼前堆满了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的真容。奈何今日客满,再接待不了人了。 众人得知这消息,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每个月就这么一回,可真是叫人难等!”说话的是位穿着青白长袍的年轻人,看模样是个读书人。 他看着楼里繁华的一幕,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羡慕:“我为了听慕姑娘一曲,都等了整整五个月了!五个月啊——” 旁边那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开口道:“五个月算什么?爷上回花了五百两都没见着小小姑娘。” 五百两一出口,众人哄笑一堂。 “五百两算什么?雍王世子上回送了一颗南海珊瑚都没见着慕姑娘呢!”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在抱怨自己白花了五百两的人讪讪闭了嘴,比起雍王世子来说,他那五百两确实不算什么。 凌清晏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目露不屑,然后随着荟仙楼的婢女,在众人羡慕的眼光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为了见到慕小小,凌幼瑶可是花了大价钱。 荟仙楼虽然每月初五的表演是免费的,但想要见到人,还是需要砸银子的。 好在凌幼瑶提早有准备,提前给荟仙楼的妈妈送了银子,让她给凌清晏留了个离慕小小最近的位置。 “公子,您这边请。”婢女恭敬地撩开珠帘,将凌清晏请了进去。 凌清晏暗暗打量着楼里的环境,倒是没有最初来时那般抗拒了。 他向来不喜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更是从未踏足过风尘地,今日若不是为了凌幼瑶,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入座之后,婢女贴心地送来了茶水和糕点,“公子,慕姑娘待会儿便会出来,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凌清晏随手拿了个果子,一边啃着一边观察着楼里众人。 能进荟仙楼的要么有权,要么钱,或者有权又有钱。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好几个同僚。 “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王大人也喜欢听曲儿......”他啧啧一声,完全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别人看到。 没过多久,楼里渐渐安静下来,四周的灯暗下来,只留下了大堂中央那盏灯。 凌清晏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见到对面那道窈窕身影抱着琵琶缓缓而出时,目光忽的一顿。 “这人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他目光落在慕小小身后的那间雅室上,虽然只有一眼,但他还是通过半开着的门,看到了那人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刚接替梁家上任户部尚书的蔡琦。 在这里见到蔡琦,凌清晏很是惊讶。 蔡家家教向来严厉,决不允许子孙出入烟花之地。蔡琦这些年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一直安安稳稳的。可他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背后缘由是在令人费解。 莫不是刚升了官,一时得意忘形了? 凌清晏暗自猜测着。 而此时的蔡琦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凌清晏已经看到了他,自顾自端着酒杯,满脸笑意地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凌清晏的目光流连了片刻,便收了回来。 蔡琦为何会来这里,他不想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图个乐子,毕竟让他有个老古董的爹呢? 耳畔乐声悠扬,众人听得入迷,皆是一脸陶醉。 慕小小今晚穿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手抱琵琶,罥眉微拢,一双美目清清淡淡,不含半分情愫,宛若空谷幽兰,悬于崖上,不畏深渊,不惧跌落。 ——这是凌清晏第一次见到慕小小时的感觉。 很难想象,在烟火红尘中,还能寻到这一抹别样的风采。 难怪有人愿意掷千金也要见她一面。 轻柔婉转的琵琶声萦绕着整座荟仙楼,楼里的听众听得入迷,楼外的客人也努力地竖起了耳朵想要窃得二分琵琶语。 傅明诀罩着一袭黑衣从玉柳街那头缓步而来,步伐从容优雅,冷若冰霜的眼里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琵琶声上,压根没人看到傅明诀正带着人过来了。 江流跟在傅明诀身侧,道:“王爷,咱们的人已经将荟仙楼团团包围,这回他们定是插翅难逃。” “不急,”傅明诀忽而停下,“还有一条蛇没出洞,再等等。” 江流心领神会,随后又问:“王爷,您是怎么知道他在等人的?” 傅明诀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荟仙楼,道:“元玉珹冒着生命危险提前入京,又心甘情愿在京中做了这么天老鼠,除了在等某人出现,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潜伏了这么久,而他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荟仙楼,不用想也知道,他等的人今夜便会来。” 江流皱了皱眉,肃色道:“如果是这样,那京城之中岂不是有北狄的奸细?” “呵......”傅明诀轻笑一声,“确实可以这么说。” 其实从得知元玉珹在京城后,他便开始怀疑了,奈何没有证据,一切也都只是猜测罢了。 想起当下的局势,江流不免有些担心:“先前才出过元吾卫一事,如今又冒出了北狄奸细,看来京城也不是绝对安全。” 傅明诀淡淡道:“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之事,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绝对安全靠近。” 他顿了顿,随后又问:“对了,同州的消息可传到元玉珹耳里了?” 江流:“是的,属下已经按您说的做了,估计这时,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傅明诀扬了扬眉梢,道:“本王还真是有些好奇,元玉珹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费尽苦心谋划一场,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他猜元玉珹的脸上应该会出现愤怒,或者惊讶,还是慌乱? 答案是——三者皆有。 元玉珹死死捏着傅明诀亲笔书写的线报,面色阴沉得可怕,咬牙道:“他、他怎么敢?!” 那嘉连忙跪下,道:“殿下息怒,傅明诀素来嚣张,他此番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将信送到您手上,想必是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眼下我们应该赶紧离开才是!” “计划就差那么一步,你让本皇子现在离开,难道是要本皇子向傅明诀投降吗?!” 元玉珹极力压制着怒火,想到惨死同胞,他就恨不得将傅明诀千刀万剐。 “可是殿下!”那嘉冷静分析道,“咱们若是现在不离开,只怕再晚就走不掉了!如今南疆和西洲的使臣就在京城,您若是此时被傅明诀抓住,失得可是整个北狄的颜面!” “西洲早就与我们积怨已深,见您落难,保不住会踩上一脚。殿下,咱们走吧!” 那嘉几近哀求地劝说着。 元玉珹紧紧拽着那封极具嘲讽意味的信,简简单单三句话,彻底粉碎了他二十年所有的骄傲。 “傅明诀......果然厉害!” 那嘉知道他心有不甘,苦口劝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等的那人想必是不会来了,我们留在这里便等同于束手就擒。” 元玉珹何尝不知他说的这些道理,只是就这么认输,他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想到临行前,父王的交代,他咬了咬牙,只得作罢。 “走!这笔账,我来日再与傅明诀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闹 此间外,铮铮琵琶声回荡在荟仙楼每一处角落,凌清晏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这时,恰有两人从身后的雅室里出来,动静不小,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睡意。 元玉珹也没想到一出门便会撞见人,而且离他还这么近。 那他方才和那嘉的对话,这人是否有听见,又听见了多少? 诸多疑虑在元玉珹脑海里徘徊,他对上凌清晏那双带着半分慵懒,半分了然的眼眸,心中杀意顿起。 那嘉察觉不对,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提醒道:“公子,家里还是有事,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元玉珹攥紧了的拳在听到这句话后,蓦然松开,狠狠瞪了那嘉一眼,才挥手作罢。 那嘉抱歉地冲凌清晏弯了弯身,随后抬脚跟上了元玉珹的步伐。 凌清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曾惹到过这样的人。 此时,众人都在认真听琵琶,见有人从堂间穿过,顿时有种被扰了兴致的不快,当即不耐烦地喊道:“干什么?要走走快点,别搁这儿碍眼!”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元玉珹何时受过这等奚落? 面上一怒,刚要发作,却被那嘉拽住了衣袖。 心头的火瞬间被浇灭,元玉珹咬咬牙,最终什么都没说,憋着股气大步离开了。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道:“慕姑娘的琵琶堪比天上曲,偏有人不识好歹,粗枝大叶,不懂欣赏!扰了爷的兴致不说,竟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一走了之?” 说着,他扶着腰间镶了金玉的腰带起身,走近元玉珹,倨傲地抬起下巴:“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元玉珹琥珀色的眼眸里凝聚起一抹危险的光芒,薄唇紧抿,额角青筋跳动,积压在胸腔中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 后面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那嘉及时出言打断了他:“这位公子,是我们不对,扰了您的兴致,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那人轻蔑地看了那嘉一眼,道:“你倒是识时务,可是你主子好像并不乐意......”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却在此时的荟仙楼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凌清晏靠在栏杆边,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台上的慕小小也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随即朝一旁的小锦使了眼色。 小锦会意,提着裙子匆匆离开了。 大堂内,两人还在僵持不下,可围观的众人却没有一人敢过来劝。 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誉国公府无嫡子,所以二房的长子便成了众人心中默认的誉国公世子。 苏子安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会这般嚣张。 元玉珹额角的青筋跳动几下,面容阴鹜,咬牙问道:“你还想怎样?” “呵呵!”苏子安轻笑了声,眼神带了几分傲慢,“我不想怎么样,只要你跪下来给我道个歉,此事便算了,怎么样?” 他的意思大概是:只让你跪下道个歉,已是格外给面子了,你别不识好歹。 元玉珹显然也听出了他这个意思,咬紧了牙关,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眼前这人实在是欠揍! 砰! 苏子安还算板正的脸实打实地挨了一拳,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从脸上蔓延至四肢,他捂着脸,恶狠狠瞪着元玉珹,“你、你敢打我?!” 元玉珹这一拳出手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苏子安便倒了下去。 凌清晏看着这幕,眼里浮上一抹笑意,“琵琶有什么好听的,还是这出戏好看。” 苏子安仗着誉国公府的势,在京城胡作非为,有人忌惮誉国公府,哪怕受了气,也不敢说,只能忍气吞声。虽然不知道揍人的是谁,但凌清晏认为此人也不简单。 苏子安这回大抵是踢到铁板了。 元玉珹揉了揉手腕,不屑道:“你应该庆幸你是在这里,不然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你......”苏子安愤怒地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了,他何时何地有被别人如此羞辱过?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放下狠话:“你敢打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那嘉脑子乱乱的,仿佛有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将他一颗心浇了个透凉。 今晚突然收到傅明诀的战书已是意料之外,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此番来大兖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元玉珹丝毫没有将苏子安的威胁放在心上,冷笑一声:“你若是有那个本事,便来吧。” 这般挑衅便如往火里添了把柴,把苏子安气得不轻,大喊着要将元玉珹抓回去暴打一顿。 这么一闹,今晚这场表演也砸了,姗姗来迟的云娘看到这场景,险些吓得晕过去,“这、这好好的......怎么又闹成这样了啊!两位爷,爷!你们别冲动——” 谁也没想到,堂堂北狄二皇子会在青楼与苏子安大打出手。 江流带着人进来时,正好瞧见元玉珹与苏子安扭打在一起,嘴角忍不住上扬,忽而意识到不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去把他们拉开。” 玄羽卫听令,立即将两人拉开了。 那嘉见到玄羽卫,心中大骇,连忙上前扶住元玉珹,与他低语道:“公子不好,玄羽卫来了!” 玄羽卫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元玉珹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猛然醒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出于本能想拉着那嘉走,可刚一转身,便看见傅明诀站在门口,正含笑望着他。 那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不经意的嘲讽,像是在说: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傅明诀远远望着那张陌生又普通的脸,实在想象不出来,那张面具之下的人会是北狄的二皇子。 北狄人生得高大威武,苏子安没在元玉珹手底下讨到一点好处,但比起元玉珹此时的处境来说,这一战貌似是苏子安胜了。 傅明诀勾了勾唇,突然莫名其妙说了句:“大兖乃是礼仪之邦,今日实属意外,让你见笑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元玉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大概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 第一百七十章 蹊跷 玄羽卫突然冲进荟仙楼打破了原本的僵局,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思的凌清晏,在见到傅明诀的那刻,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今夜陛下会在宫中设宴接待使臣,按理说,傅明诀应该陪同陛下一起,谁想他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是让傅明诀知道凌幼瑶也在这里,估计他得少活两年! 没多想,凌清晏连忙起身,偷偷摸摸往另一侧楼梯走去。 可他刚一动,眼尖的江流立即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凌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 原本嘈杂的大堂因为江流这一声“凌大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怀着探究的目光看了过来,凌清晏身子一僵,默默收回了迈出的步子。 感受到傅明诀冰凉的视线,他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转身,走上前去。 “王爷,好巧,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您,呵呵......” 傅明诀见到凌清晏有些意外,眉梢微扬,没说话,似乎是在等他主动解释。 凌清晏自认为算是能言善辩,朝堂上多少言官都说不过他,可如今到了傅明诀面前,他却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 闷了半天,正想开口时,傅明诀却抢先一步说道:“近来朝堂之上杂事颇多,想来此放松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听到这话,凌清晏愣了愣,傅明诀这是在帮他找理由开脱? 可转念一想,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傅明诀对凌清晏为何会在这里的事不感兴趣,只叫人将苏子安和元玉珹带走。 苏子安虽然无法无天,但碰上傅明诀,便如鹌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苏子安不敢动,但元玉珹可不甘心就这么被傅明诀抓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早在来赴约之前,元玉珹便做好了失败的准备,眼下的情况虽比他想象得还要遭,但若是放手搏一把,说不定还有转机。 就在玄羽卫靠近时,元玉珹不动声色与那嘉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趁着无人注意,右手悄悄从腰间摸出了一个东西,待到玄羽卫走到面前时,他突然猛地将东西往地下一摔。霎时间,滚滚白烟迅速弥漫开,瞬间包围了整座荟仙楼。 “刺客!有刺客!”一声惊叫拔地而起,彻底打破了这份安宁。 烟雾一起,众人惊骇不已,有些胆小的姑娘顾不上其他,提着裙子尖叫着跑开了。 顿时,荟仙楼里乱作一团。 江流捂住口鼻,护在傅明诀身前,道:“王爷,这雾有毒!” 此言一出,原本恐慌的人群更加害怕了,捂着嘴四处逃窜,生怕慢一步,便被毒死在这。 傅明诀眸色微敛,视线即刻落在了烟雾中那两道高大的身影上,“不能让他们跑了。”说罢,当即拔出江流腰间的佩剑,快速往元玉珹逃走的方向追去。 “王爷!”江流没有犹豫,一把推开撞进自己的怀里姑娘,拔腿追了上去。 一片混乱中,凌清晏紧紧捂着口鼻,一步一步在烟雾中摸索着。谁想刚走出两步,迎面便与一人撞了正着。 “嘶,”凌清晏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痛死我了!” 说完,他正想抬手揉揉下巴,忽然听对面那人道:“公子小心,这烟雾有毒。” 凌清晏一顿,眯着眼睛,想努力看清烟雾中那人是谁。 慕小小艰难地抱着琵琶从烟雾中出来,眼睛红红的,想来是烟雾进了眼。 见状,凌清晏二话不说便将她手中的琵琶接了过来,道:“慕姑娘,在下有事相求,还请你随我来。”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慕小小眼角抽了抽,还是答应了他。 从凌清晏踏进荟仙楼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她前几日让人散布出去消息已经有了回应。 今日真正来的人不是凌清晏,而是此时正在隔壁流芳阁的凌幼瑶—— 从玄羽卫进入荟仙楼时,凌幼瑶便察觉到了不对,果然,没过多久,她便看见傅明诀也进去了。还没想明白傅明诀为何会来这里,谁想荟仙楼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接着便看见滚滚浓烟从楼里漫出。 凌幼瑶满眼担忧地看着楼下慌乱的人群,道:“哥哥还在里面呢,你看见人了吗?” “没有,”银朱摇摇头,也是一脸急切,“王妃您别着急,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完全超脱了凌幼瑶的预料,仔细衡量过后,她说:“虽然不知道荟仙楼里发生了什么,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起火,玄羽卫既然来了,必然是要抓什么重要的人。” 上一回傅明诀亲自带着人到荟仙楼,还是因为冯远善。 如今荟仙楼再度出事,很容易便联便想到是不是又有逃犯藏进了荟仙楼? “不过看样子,人应该是跑了,”说着,凌幼瑶将王府的令牌交给了银朱,“你去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赶紧带人过来支援。” 银朱捏着令牌,皱眉道:“可是,奴婢若是走了,留您一人在这怎么行?” “我没事,”凌幼瑶道,“离开时,记得走后门,小心些。” 银朱拗不过她,又叮嘱了几句,不放心地离开了。 此时,外面正是一片肃然之气,从荟仙楼里逃出来的客人跌跌撞撞往外跑,个个憋得脸色通红,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身子顿然软了下来,跌坐在雪地上,捂着胸口狠狠咳嗽着。 “娘诶——爷以后再也不来荟仙楼了,两次险些把小命交代在这儿!就是请我来听曲,我也不来!” 另一旁,正扶着柱子咳嗽的人接话道:“我也不来了,荟仙楼接二连三出事,我可不敢再来了......” “诶,你们这话说的!”又一人不服,他捏着干疼的嗓子说道,“这哪里是荟仙楼不吉利,明明是景王不吉利!” 闻言,众人觉得有点道理。 上一回荟仙楼死人,是因为傅明诀,这回还是因为傅明诀。 说到底,还是该怪傅明诀。 想到这里,又有人觉得不对劲:“不对啊,陛下今晚不是要在昭阳宫接待使臣吗?景王怎么会来这儿?还有,苏子安怎么就跟那谁打起来了?” 他这么一问,众人才后知后觉,如今细细想来,今夜发生之事确实有许多蹊跷之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眼 此时,街上全是玄羽卫来回搜查的身影,元玉珹躲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警惕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虽然趁乱从荟仙楼逃走了,但他却与那嘉走散了,原来安排好接应的人也被玄羽卫一锅端了,傅明诀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他揪出来了。 看着外面人头攒动的大街,元玉珹冷哼了声,等巡逻的玄羽卫走远后,才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玄羽卫在玉柳街四处搜寻着,踩着整齐肃然的步伐,在这歌舞升平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傅明诀提着剑站在街边,眉宇间凝着一抹冷意,偏偏又生得一副好姿容,哪怕此刻杀意腾腾,也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急匆匆追上来的江流见到傅明诀,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王爷,您没事吧?” 傅明诀目光极冷,抬起剑,指向他身后的巷子:“他在这里消失了。” “消失了?”江流有些不明白。 傅明诀收起剑,越过他,往巷子里走去,同时道:“荟仙楼后面是永定河,所以只有这一条出路,可本王追到这里,他却突然没了踪迹。” 江流若有所思地看着狭窄的巷子,问:“他会不会潜进河里逃走了?” “不会,”傅明诀肯定道,“先不说他是否会水,在雪天跳进河里,只怕还没逃走,便会被冻死了。” 每到冬天,永定河上都会结冰,如今冰面虽薄,但此刻破冰跳河定会引起不小的动静,这一方法实在算不上明智。 方才在荟仙楼时,元玉珹脸上虽然还未卸下伪装,但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却在与苏子安争执的过程中有所损坏,边角露出了他原本的肌肤。 人皮面具若是再遇水,元玉珹今日怕是走不出玉柳街了。 傅明诀抬脚跨过横七竖八堆在地上的杂物,吩咐道:“让人在这附近搜,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江流有些犹豫:“王爷,玉柳街鱼龙混杂,想要赶在宫宴结束前找到人......恐怕不容易。” “元玉珹既然已经暴露,他手底下那些人也已落网,如今的他犹如困兽,无畏的挣扎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傅明诀勾了勾唇,继续道:“他不是约了人在荟仙楼见面吗?眼下计划失败,他定是急着想找到那人,所以此刻,他必然还在玉柳街。” “可陛下那边......”江流拧着眉说道。 来之前可是答应了陛下,一定会在宫宴结束前,将人带回去,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如今,最让人棘手的不是元玉珹,而是陛下。 傅明诀站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只有手中的剑在雪色中折射出银白色的冷光。 沉默半晌后,他道:“本王既答应了陛下,便一定会做到,你且去吧,他走不远的。”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青墙那头是充斥着乐声与调笑的楼阁,重重灯火交相辉映,在墨色之中晕成朵朵莹光,梦幻而迷离。 江流听到他这话,微微一愣:“王爷,您此言何意?” 傅明诀看向高墙之后的繁华楼宇,深沉幽黑的眼里渐渐浮上一抹光亮,故作玄虚道:“你猜元玉珹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计后果与苏子安大打出手?” “为何?”江流皱着眉,仔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元玉珹能在京城潜伏这么久不被发现,定是有过人之处。然而,他今天却因为苏子安几句挑衅之言,冲动行事,从而坏了大计。 他今晚的一举一动,确实古怪。 傅明诀将剑递给江流,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本王从孙复知那儿得了一味香,名为幽颜,它本只是一味寻常的香,可与檀香混合后,却会让人变得焦躁易怒,兴奋不已......” 话说到这里,江流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元玉珹今晚会如此,全是因为中了药的缘故。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奇怪,而后问道:“王爷,可您今晚并没有与他接触过,又是何时给他下药的?” “在你传给元玉珹的那封信上。” 早在布局之时,他便想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为何会用丝帛给元玉珹传信的原因。 只要元玉珹碰到那封信,计划便成功了一半。荟仙楼里本就香气四溢,哪怕信上混着香,以当时的情况,估计元玉珹也闻不出来。 听完,江流在心里默默为元玉珹点了三炷香,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了王爷? 要知道,在这京城里,心眼子最多的便是王爷了,元玉珹这回算是倒了血霉了。 “王爷,那依您看,元玉珹会藏在何处?” 傅明诀脚步一顿,在一扇木门前停下,道:“这条巷子通往三处地方,其一往东,可达皇宫;其二向西,是一处死胡同,其三则是沿着此路直走,尽头是永定河,所以——” 说着,他抬手推开门,入目一片香艳淋漓之景。 正在廊下纠缠的男子见有人突然推门进来,顿时愣住了。 江流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推开门后,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很快,其中一名男子反应过来,冲傅明诀抛了个媚眼,道:“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可要过来一起玩儿?” 江流被他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整得浑身难受,简直不忍直视,小声道:“王爷,元玉珹真的会在这里吗?” “嗯。”傅明诀神色自若,像是没有看见眼前的污秽,大步往楼里走去。 跪在地上那名男子见他过来,立马将身上的人推开,欣喜道:“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咱们流芳阁吧?不妨让我带您进去?” 傅明诀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不想死就滚回远点。” 男人被他眼里的杀意吓到,讪讪收回了手,拢了拢身上凌乱的衣衫,不敢再说话。 江流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要不要跟上时,傅明诀已经毫无顾忌地进了楼里。 他看着傅明诀淡然的背影,苦笑两声,哀怨道:“王爷,这可是南风馆啊,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您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啊——” 奈何傅明诀已经进去了,压根没听见他这话。 无奈,江流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戏弄 流芳阁的前院是乐坊,后院是南风馆。京城的贵人圈里向来盛行男风之气,只是大家碍于彼此的情面,没有说出口罢了。 各人各有所爱,好龙阳虽不是什么坏事,但倘若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是会损了颜面。 那些世家贵族最是注重“面子”二字,所以元玉珹会选择进这里,便是笃定了以傅明诀的性子,他不会进来。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傅明诀不仅进来了,还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藏在暗处的元玉珹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眼下,身处困境的人是他,对上傅明诀,他只能选择逃。 可此时,外面的玄羽卫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用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搜到这里来。 前有狼,后有虎,正是举步维艰。 元玉珹恨恨看了傅明诀一眼,他今日如此狼狈,犹如老鼠一般,皆是拜傅明诀所赐。 此仇,他一定会报。 正在元玉珹出神之际,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摇摇晃晃从房间里出来,他眼神迷离,脸颊上晕着两团红云,见到元玉珹时,眼睛忽的一亮,扭着腰身便贴了过来。 “这位爷,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您?您是不是第一次来?” 元玉珹被他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吓了一跳,一把将人推开,厌恶道:“滚开!” 小倌生得清秀文弱,被他这么一推,一时不备,竟直接摔下了楼梯。 “啊!” 一声惊呼打破了楼里原本的祥和,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来。 元玉珹暗叫一声不好,几乎没有思考,闪身进了二楼的房间。 彼时,正在四处寻找元玉珹身影的傅明诀被这一声惊叫吸引了过来,看着倒在地上那人,转头对江流道:“让江洲带着人过来,守好各个出口,这回决不能让他跑了。” “是!”江流领命,迅速跑到庭院中,将信号放了出去。 耀眼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开,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就在二楼房间里的凌幼瑶也注意到了这道信号。 她收回目光,随后看向站在房中略显狼狈的男人,故作镇定道:“你是何人?” 她细细打量着此人,发丝凌乱,袍子上沾了雪,神色慌张,一看便知他不是寻常客人。 元玉珹盯着靠在窗边的凌幼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消失殆尽,他忘了这里是南风馆,会来这里的女子岂是清白家的姑娘?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这里只有凌幼瑶一人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只有死人才配知道我的身份,你如果不想死,最好闭嘴。” 凌幼瑶抓着桌角的手微微收紧,面上露出一副淡然之色,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只是这里是我的房间,还请你出去。” “呵呵......”元玉珹讥笑道,“我若是不呢?” 眼前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但衣着非凡,想来定是京中某位贵族小姐,若是有她在,说不定会多一分生机。 凌幼瑶闻言,眸色微敛,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凭他的外表便能猜到——他极有可能是傅明诀来此的原因。只是银朱还未回来,路盛又在外面,想要逃脱大抵是不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 元玉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浮上一抹戏谑,“你该不会是在想着如何逃跑吧?” 凌幼瑶警惕地注视着他,大方承认了:“是又如何?” 听到这个回答,元玉珹不禁笑了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我原本以为今晚会败得一塌糊涂,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能拉一个垫背的,好像也不错?” 凌幼瑶心中冷笑,看了看窗外正往这边赶来的玄羽卫,道:“你好像也逃不掉了。” 玄羽卫既然来了,那傅明诀必定也会来。估摸着时间,银朱应该也快回来了。 元玉珹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就算我逃不掉,他们也不敢杀了我,可你就不一样了......”说着,他讥笑一声,“我大可在他们来之前杀了你。” 凌幼瑶听到这话,心中暗骂一句“疯子”。 元玉珹以为她怕了,又笑道:“虽然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但不知为何,见到你,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只有杀了你,才能绝了后患。” 看到凌幼瑶的第一眼,他承认曾被她的美貌的所吸引,可在对上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时,竟让他莫名联想到了傅明诀看向自己时,那平静中带着蔑视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让元玉珹极度不适,甚至是厌恶。 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他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眼里,仿佛就像个笑话。 元玉珹咬了咬牙,面容逐渐变得阴鹜:“我若走不掉,你也别想走!” 凌幼瑶皱了皱眉,没想到他会这么偏激。 方才玄羽卫已经进了流芳阁,可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在犹豫什么?难道这里除了眼前这人之外,还有别的逃犯吗? 气氛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元玉珹正想向凌幼瑶靠近,却突然听她说:“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元玉珹身形一顿,冷嘲似的勾了勾唇:“你以为我现在还能走得掉吗?” 傅明诀就在楼下,外面也全是玄羽卫,想要全身而退,除非他生了对翅膀。凌幼瑶此话在他眼里,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表现罢了,大兖人向来胆小如鼠。 凌幼瑶却道:“你来时想必也知道这里看似是乐坊,实则是南风馆了。” 这点,元玉珹知道,只是她忽然说起这个,到底是何用意? 凌幼瑶继续道:“来这里的大多是女子,当然了也少不了有男子过来。但人都好脸面,定是不想被旁人知道自己曾出入这种地方。所以,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流芳阁特意在每个房间内都设了暗门,专供那些客人怕遇见熟人,便可走后门离开。” 说着,指了指他身后的立柜,“那里便是了。” 元玉珹看了眼身后的立柜,在斟酌着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凌幼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窗外,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的时,紧绷的身子不由得放松下来。 随后,她对元玉珹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骗你,可我与你并不相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们追,与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想要我小命的亡徒罢了。” 听到她用“亡徒”称呼自己,元玉珹脸色极其难看,他堂堂北狄皇子,居然沦落为亡命之徒!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凌幼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顾自说着:“我从小娇养着长大,今年才及笄,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了,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骗你。” 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但有了之前被傅明诀戏弄的经历,元玉珹并没有马上相信凌幼瑶,而是说:“你说是就是?你先进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我再放了你。” 凌幼瑶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经过元玉珹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皱眉道:“你身上这香也太浓了吧?” 元玉珹一愣,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发现还真有一股莫名的香气。 难道傅明诀之所以能这么快找过来,便是因为他身上这股香吗? 凌幼瑶只是随口一说,走到立柜前,将里面的堆放着的杂物毫无顾忌地扔了出来,险些将元玉珹砸了个正着。 “你能不能看准点再扔?!”元玉珹退到一旁,语气不悦。 凌幼瑶笑了笑:“抱歉,我是第一次自己收拾东西。” “哼,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凌幼瑶弯了弯唇角,没有再说话,默默将柜子里的杂物清了出来,而后猫着腰,进了柜子里。 元玉珹见她进去了,不由得也凑了过来,“怎么样?” 凌幼瑶手扶着归壁,面露难色,“这门太重了,我打不开......” 她目光真切,一张小脸因为使不上力憋得通红,看着她这副模样,元玉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出来,我来。” “好。” 立柜不大,对于凌幼瑶来说,尚有活动的空间。可元玉珹身形高大,半个身子能挤进柜子已是不容易。他伸手在柜子里摸索了半天,使出全身之力试图推开那道“暗门”,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推不动。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药,使不上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我好像记错了,这里的柜子没有暗门。” “你敢戏弄本皇子?” 元玉珹猛地回头,还未看清凌幼瑶,只听见砰的一声,顿时觉脑袋昏沉,眼冒金星。 凌幼瑶将作案工具扔下,拔腿就跑。 元玉珹捂着晕乎乎的脑袋,从柜子爬出来,看着凌幼瑶将门打开,然后扑进了傅明诀怀里。 “好,好啊......”他十指紧攥成拳,目眦欲裂,“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凌幼瑶感受到他想杀人的目光,不禁往傅明诀怀里缩了缩,可怜兮兮道:“王爷,他想杀了我......” 傅明诀看了眼头破血流的元玉珹,又看了看怀中的罪魁祸首,唇角微扬:“别怕,他没这个本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惩罚 元玉珹看见他们这副亲昵的模样,只觉得胸腔中气血翻涌,脑子混混沌沌的,直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便进了傅明诀设下的局。 傅明诀像是没有看见他怨恨的眼神,只道:“各国使臣早已入席,只差你了,二皇子。” “你......”元玉珹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自己的身份,咬牙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傅明诀了然一笑,反问道:“不是你邀本王过来的吗?” 元玉珹被他这话整得一头雾水,仔细回想着入京之后的一切,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凌幼瑶满眼困惑地看向傅明诀,也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目光,吩咐人将元玉珹带下去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才将门关上。 屏退了众人后,空荡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凌幼瑶偷偷瞄了傅明诀一眼,方才生出的那股勇气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半晌后,她才试探着说道:“王爷,还好您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傅明诀垂眸看着她,嗓音极淡:“是吗?” “是、是啊......”凌幼瑶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想从他怀中退出去,结果刚一动,整个人便被他抵在了门上。 凌幼瑶惊呼一声,对上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眸,后背不由得泛起一阵凉意,僵硬着说道:“王爷,您能不能先放开我?” 傅明诀静静注视着她,并不打算放开,道:“你大哥出现在这,已让本王意外,但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怎么?难道本王还比不上那群弱如柴鸡的废物?” 先前在荟仙楼见到凌清晏,他便觉得不对劲,直到看见江洲带着银朱过来,他才明白——凌清晏会来这里,多半是受了凌幼瑶的蛊惑。 面对傅明诀的质问,凌幼瑶欲哭无泪,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绝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本王如何想了?”傅明诀又凑近了她几分,语气中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凌幼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彼此间呼吸交织,凌幼瑶秀眉微蹙,嘟囔道:“我自然记得......” “本王当你忘了自己是谁,如今胆子竟大到敢来这种地方了。”他呵了一声,暗哑的声音中藏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醋意。 凌幼瑶想也没想道:“你明明说过今天会晚些回来的......”谁想到他不在宫里,会突然出现在这? 傅明诀被她这话气笑了,“所以,本王不在,你便能为所欲为了?” 每每见到她这副乖顺的模样,总会让他想起那会咬人的兔子,看似乖巧听话,实则不然。他抬手抚上她的鬓发,声音又沉了几分,“凌幼瑶,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幼瑶愣了愣,望着他幽暗的眼眸,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未开口,便感受到那温热的唇落在自己耳畔,酥麻的触感引得她心尖一颤,本能地想要推开傅明诀,反而却被抱得更紧。 “你放开我......” 傅明诀深深凝视着凌幼瑶,看着她羞愤含怒的双眼,看着她昳丽娇俏的容貌,低声说:“不放。” 南风馆是什么地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凌幼瑶虽然一直待在这里并未出去,但一想到那些人也会用那种眼神打量她时,就像有人侵犯了自己一直呵护的珍宝。 他不允许,哪怕只有一眼,也不允许。 傅明诀彻底放弃了理智,任由心底的恶念一点点蔓延,俯身吻住她微红的眼尾,极尽温柔。 凌幼瑶一时愣住,忘了反抗,结果下一刻,他的吻便落到了唇上。 此间与外面只隔着一道门,玄羽卫也还未撤离,若是有人突然推门进来...... “你......” 凌幼瑶刚一开口,便给傅明诀可趁之机,带着强烈的侵占渴望加深了这个吻,一点一点勾着她与自己共沉沦。此时的挣扎不过是无济于事,反倒让这场纠缠更加难舍难分。 凌幼瑶攀着他宽阔的肩膀,心里又气又羞,知道他是在因为今晚的事不高兴,可就算要惩罚,也不能挑这种地方。 那双清冷淡漠的眼里染上丝丝情欲,傅明诀将她抵在门上,圈在双臂之间,食不知味地夺走她口中细碎的呜咽。 如此贪婪的模样,让凌幼瑶心生畏惧,幽黑的眼里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含羞带嗔,让人移不开眼。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脑子一片混沌,明明......明明天这么冷,为何她却感觉身上这么烫? 脸是烫的,心口也是烫的,好像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的...... 喘息声在耳畔响起,傅明诀勾着她的腰肢,沙哑着声音问道:“下次还来吗?” 凌幼瑶心跳如雷,颤声道:“不、不来了......” 他果然是在惩罚! 她不过是想来找慕小小,谁想事情竟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以后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来了。 傅明诀拥她入怀,呼吸着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气,道:“以后不许再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做便好,无须你亲自来。” 凌幼瑶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开,声音又娇又软:“我知道了......” 傅明诀眼神一暗,轻轻推开她,面上已然恢复了那副清冷不染尘世的模样,“本王待会儿还要进宫一趟,你先回去吧。” 他突如其来的冷淡让凌幼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傅明诀抚上她柔软的发丝,解释道:“你方才见到的那人是北狄的二皇子,早在一月前,本王便在京中发现了他的踪迹,直到今日,才将他揪了出来。” 闻言,凌幼瑶不禁愣了愣。 此番朝会各国使臣来访,除了北狄之外,其他各国皆已到达京城。本以为北狄还未入京,却不想,竟是在一月前便已到了京城。 难怪傅明诀会大费周章,亲自来抓人,原来要抓的是北狄的二皇子。 只不过,北狄提前这么早入京又是为了什么? 傅明诀没有与凌幼瑶多说,只吩咐江洲送她回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眉目 傅明诀带着玄羽卫走了,离开时,身旁还多了一位模样英朗的男子,凌幼瑶猜,那人便是北狄二皇子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凌幼瑶才转身往荟仙楼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便看见街头灯火阑珊处急匆匆走来一人。 凌清晏老远便瞧见了凌幼瑶,见她安然无恙,才算放下心来,“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可没法儿给王爷交代。” 提起傅明诀,凌幼瑶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哥哥,你见到慕姑娘了吗?” 凌清晏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道:“放心吧,她已经答应了。” “啊?”凌幼瑶有些诧异,“就这么答应了?”还以为会耗费一番口舌,才能换得慕小小的同意。 凌清晏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她又不是白给你干活,你还要付银子给她不是?” 其实,他也没想到慕小小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不过答应了总比没答应好。 今晚虽然运气不好,但总算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凌幼瑶心里尚且得了一分安慰。 玄羽卫撤离后,玉柳街上还是有许多穿着制服的士兵在巡逻,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凌清晏扫了一眼远处的繁华,拢了拢披风道:“别看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今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但还是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几分事实。 傅明诀大张旗鼓调动玄羽卫亲自拿人,可见对方身份不一般。加之方才离开时,队伍里还多了一名陌生男子——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凌清晏并不认识,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容貌与大兖人有几分差异。朝会在即,各国使臣陆续进京,唯有北狄尚在千山之外。 如此想来,凌清晏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不管是与否,他不再深究,总归人已经被抓到了。 他收回飘远的思绪,扶着凌幼瑶上了马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这几日各国使臣来访,京城鱼龙混杂的,出门时,尽量多带些人。” 凌幼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不用送我了,王爷留了人给我的。” 凌清晏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江洲,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送你了,早些回去,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嗯,知道了。” 凌清晏又交代了几句,才下车。 此刻繁华已尽,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街角后,他才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忽然驶来一辆青蓬顶的马车,经过他身边时,车帘被挑开,伴着一道愉悦戏谑的声音:“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出入青楼,怎么?想成亲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凌清晏猛地转过头去,却见沈序淮坐在马车里,正含笑望着自己。 “沈朝,你怎么会在这?” 沈序淮笑了笑,“自然是来接你。” 凌清晏撇撇嘴,才不会相信他这番鬼话,“你能有这么好心?” “当然有,”沈序淮一本正经道,“快下雪了,先上来吧。” “......”凌清晏自知说不过他,还是上了车。 马车内放着暖炉,冲散了一身寒意,沈序淮将手炉递给他,道:“原来我总是以为你对瑶儿的感情不及清微,可如今看来,好像是我想错了。” 凌清晏哼了哼,双手揣在大袖中,“清微和瑶儿都是我妹妹,在我心中两人并无差别。” 他与清微一同出生,在无形之中有一种同样的默契,与其说清微是妹妹,可在大多时候,他才是被照顾体谅的那个。 而在面对幼瑶时,他会不自觉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以往清微在时,她也是如我这般,对瑶儿有求必应,如今我不过是将她那份关心与爱护一起给了瑶儿罢了。” 沈序淮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轻声道:“只是清晏,你有没有想过,瑶儿她需要的并不是你的愧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清晏眉头一皱,莫名有种被人戳穿了心思的窘迫感。 “自从清微去世后,你对瑶儿便格外在乎,可你心里明白,那种在乎其实是另一种方式补偿。” 沈序淮嗓音淡淡,继续道:“就像你在看到瑶儿被凌夫人冷落后,明知道答应替她去荟仙楼见慕小小是件不明智的事,但你还是那么做了。这难道不是你出于对瑶儿的愧疚吗?” 最后这句话问到了凌清晏心里——他这样做,是出于对瑶儿的愧疚吗? 凌清晏在心底自问。 沈序淮平静地注视着他,道:“清晏,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瑶儿心存歉意,可是她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凌清晏苦笑一声,眸光逐渐黯淡下去:“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只是清微不在后,母亲便疏远了瑶儿,他想,或许只有他给予瑶儿加倍的关心,才能维持这个家原本的面貌...... 马车压在润湿的青石板街道上,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凌清晏通过缝隙瞥见外面银白的世界,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沈朝,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下雪。” 对方闻言,只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凌清晏不喜欢下雪,很多年前,他便知道。 良久,沈序淮稍稍叹了口气,问:“清晏,你知道傅明诀今晚带走的那人是谁吗?” 凌清晏回过神来,说道:“他们离开时,我远远瞧过一眼,看模样不像是大兖人。” “确实不是,”沈序淮顿了顿,“他是北狄二皇子,元玉珹。” “北狄二皇子?!”虽然早有怀疑,但如今听到肯定的答案,凌清晏还是有些震惊,“可我记得北狄前几天才递了消息上京,说是会迟两天到京,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京城了?” 沈序淮道:“北狄曾滞留同州的消息确实是真,只不过那时,元玉珹便已带着人悄悄潜入京城了。” 他也是后来派人查探才得知了这件事,至于元玉珹为何会提前的入京的缘由,他已有了眉目。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猜测 茫茫夜色中,雪花无声落下,炉子的炭已燃尽,寒风趁着空隙灌进来,让凌清晏不禁缩了缩脖子。 沈序淮不动声色将车窗合上,一边道:“北狄与大兖看似平和,实则不然。元玉珹是北狄最受宠的皇子,他此番之举便是北狄王上的意思。” 这些年北狄逐渐强盛,野心也越来越大。 北狄虽愿意向大兖俯首称臣,但大兖边境城镇却一直遭受北狄的骚扰,而北狄王上明知有此事,却没有任何表示,他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大兖的底线。 凌清晏轻轻叹了口气,道:“如今元玉珹被抓,陛下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压北狄。何况,西洲和南疆的使臣都在,元玉珹这回怕是难逃此劫。” 沈序淮却道:“未必。” “嗯?”凌清晏抬眼看向他,“难不成此事还有转机?” 北狄隐瞒行程,提前入京,此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北狄心怀不轨。 长睫垂下,在沈序淮眼底投下一片阴翳,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北狄确实心怀不轨,但却没有证据。如果非要深究,便只有开战一个选择。大兖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此时与北狄开战绝不是最佳选择。” 陛下刚登基时,内政不稳,又有南疆虎视眈眈,若非薛家举全族之力相抗,只怕大兖南境早已落入南疆之手。 直到这几年,大兖才从战火中脱身,民生得以养息。 凌清晏眉头微蹙,不解道:“既然陛下不打算深究,那又为何要让景王大张旗鼓地抓人?” “敲山震虎。”他食指轻扣着桌面,眼里闪过一抹幽光。 凌清晏若有所思地品味着这句话,喃喃道:“这敲打的是北狄,那陛下想要震慑的虎又是谁?” 四周很静,只有马车压在路上发出的咕噜声,卷着他的思绪一点点飘远。 沈序淮唇角微微弯起,嗓音低沉似自语:“虎自然是藏在京城之中的奸细......” 话音落时,马车正好停下,伴着车夫一声浑厚的长吁,搅碎了沈序淮最后那两个字。 “世子,已经到了。” 凌清晏皱了皱眉,问沈序淮:“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序淮笑了笑,并不打算告诉他,“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你先回去吧。” 凌清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理了理衣裳,起身下车。在他要进门时,沈序淮突然叫住了他:“清晏,等朝会过后,我们去郊外捕鸟吧。” 凌清晏愣了愣,虽然觉着古怪,但还是答应了。 看着他进去后,沈序淮才收回了目光,吩咐道:“回去吧。” “是。”车夫应了声,随后驾着马车离开。 暖炉的炭火此时已全部化为灰烬,连最后一丝余温也没有了。沈序淮缓缓闭上眼,如万年不改的青山,永远那般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眉梢那颗红痣仿佛也在这沉寂的氛围中黯然失色。 京城的纷扰暗流犹如缭绕在山间的白雾,摸不着,看不透。唯一破解的方法便是——不用眼,该用心。 ...... 绵绵雪花伴着寒风落下,昭阳宫最后一抹宫灯也在无声中熄灭,各国使臣各怀心事离开了皇宫,而此时的承明殿却是灯火通明—— 傅明诀跪坐在软垫上,手执黑子,眉眼低垂,作思考状。 傅修昀坐在他对面,神色淡然,不疾不徐,静静等候着他落子。 四脚鎏金兽香炉里散发出淡薄的烟雾萦绕在二人之间,模糊了他们的眉眼,仿佛也将平日里那锋利的棱角抹平了。 黑子出乎意料地落在白子之间,犹如自投罗网。 可再看便会发现,这一步看似愚蠢,实则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由内向外,真正打破了这场胶着已久的僵局。 傅修昀看着自己逐渐成落败之势的白子,无奈笑道:“父皇从前便说你的棋艺在朕之上,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朕总能赢你一回,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傅明诀颔首道:“臣别无他长,也只在棋艺上有所研究。” “你倒是谦虚,”傅修昀扯了一抹淡淡的笑,“连父皇都亲口夸赞过的棋艺,朕若是轻易胜了,可要怀疑你是否在奉承朕了。” 傅明诀道:“陛下若是想赢,臣自然不敢不让。” “行了,你什么性子,朕还不了解吗?”傅修昀轻笑一声,转而问道:“对了,你今日去抓元玉珹时,可有查到与他接头那人的踪迹?” 北狄此番的目的太过浅显,稍稍一查,便能猜透其中深意。 元玉珹不过是鱼饵,真正让人在意的是——他费尽心思也想要见的那人。 傅明诀收起棋子,道:“玉柳街人多眼杂,三教九流皆有,且对方十分谨慎,只怕早已察觉到情况不对,提前离开了。” 虽然早早在玉柳街安插的眼线,但今晚正是玉柳街人最多的时候,想要找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犹如大海捞针。他们会挑在今日见面,想来也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傅修昀蹙着眉,面色阴沉,“如今元玉珹落网,背后之人定会有所警惕,日后想要抓到他,怕是更难了。” 傅明诀:“难自然是难,但只要他还在京城,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那人既能让元玉珹冒此风险来京城相见,身份恐不简单。何况这么多年,也未听闻京中有过奸细的消息,说明那人定是在京城潜伏了许久。” 傅修昀闻言,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你想说什么?” 傅明诀沉声道:“臣怀疑他不仅是在北狄的身份不简单,在京城的地位也不一般。” 此言犹如滔天骇浪般席卷过来,让傅修昀由不得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京城各大世家贵族的名字,妄想从中找出一丝线索。 炉子里的银炭兀自燃烧着,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傅明诀目光平静得异常,继续道:“陛下,虽然只是猜测,但先前冯家一事,让臣不得不怀疑。” 傅修昀思绪回笼,肃色道:“你的怀疑没错,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冯家一事让人心有余悸,如今既然已提前知道京中有北狄奸细,自然要小心谨慎。 思忖片刻后,傅修昀道:“元玉珹既已暴露,想必那人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 京中世家贵族少说也有上百,朝堂更有百官,虽比之前的范围要小了许多,但那人能在京城潜伏多年而未暴露,定是隐藏得极好,想要找出他,还是有些难度。 “陛下认为该如何?”傅明诀问。 话音落,正巧寒风骤卷,吹得檐下宫灯晃晃悠悠,窗台前的烛火忽明忽暗,折射出大片阴影落在傅修昀身上,半晌后,只听他说了一句话——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故土 北狄提前入京的消息并未对外宣布,但元玉珹被傅明诀亲自请进昭阳宫的事,还是在各国使臣之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西洲曾因边境分界之事与北狄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见到元玉珹落难,九皇子心中甚是得意。 “几年不见,元玉珹倒是越来越蠢了......” 话刚说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改口道:“不对,蠢的是北狄王元烈,想谋大计,却派了元玉珹这么个蠢货来,落得今日下场,岂不是活该?” 跪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却道:“殿下,您觉得永安帝会因为此事追究北狄的责任吗?” 萧云稹愣了愣,不解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狄意图不轨,永安帝素来多疑,难道不该追究吗?” “殿下,永安帝并非你我所了解的那般。”高晋摇摇头,“北狄的野心纵然人尽皆知,可您昨日也在殿堂上听见了,元玉珹一口咬定自己是傍晚才到达京城,因为一时贪玩,才忘了禀报。” 萧云稹不屑地哼了声:“他这等拙劣的借口也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连他都能看穿的谎言,傅修昀又岂会不知? 可高晋认为,事情绝非想象得那么简单,又道:“所有人都知道元玉珹说的是假,但那又如何?殿下,您难道没发现,直到现在,永安帝也没有问责元玉珹吗?” 听他这么一说,萧云稹倒是反应过来,奇怪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高晋沉沉叹了口气,道:“殿下,即便永安帝清楚元玉珹此番提前入京,动机不纯,但他却没有实质证据来证明北狄有反心。” 只怕有证据,北狄也不一定会束手就擒。 北狄王元烈狡诈多端,唯利益至上,倘若傅修昀真以此为借口追究北狄,只怕是正中了元烈想要南下的心思。 当年鞑靼与大兖一战,大兖虽胜了,但也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直至近些年才渐渐恢复了元气。而自从鞑靼战败后,北狄便逐渐成为了草原霸主,倘若真的开战,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 眼下有靖安王镇守北境,北狄尚不敢轻举妄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傅修昀又怎会轻易打破? 身在高位,顾虑自然要周全。 萧云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只是......永安帝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北狄了?” 高晋故作玄虚道:“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却也不会严厉谴责。”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萧云稹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晋笑了笑,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殿下,听说京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您不妨带上阿月出去走走,待过两日朝会,您可就没今日这般空闲了。” 萧云稹正值年少,此次会来京城也是无奈之举。 听到好玩二字,他骨子那贪玩的天性瞬间被激发出来,当即起身,带上阿月出了驿馆。 两人经过庭院时,正好撞见一位白衣男子从门外进来——他罩着一身月白的衣衫,墨发如瀑,头上只挽了一根白玉簪,眉梢上落了雪,那双桃花眼宛如死寂的幽潭,没有一丝起伏。 萧云稹往这边看了过来,主动开口问道:“你是南疆的国师?” 他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想与萧云稹有过多交集,抬脚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云稹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这人可真是奇怪......” 阿月幽幽道:“殿下,您还是离南疆的人远点吧。” “怎么了?” “南疆最擅养蛊,信奉鬼神之说,他们那个国师更是古怪,您难道没看见他的脸色与寻常人不同吗?依我看,八成是做了什么阴损的事,折了自己的寿。” 萧云稹白了她一眼,无语道:“你哪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依本殿下看,他之所以脸色不好,大概是病了。” “是吗?”阿月疑惑地抓抓头发。 “别管他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来之前大哥便说了,京城比西洲好玩多了,我这回非得玩个痛快再回去!”说罢,萧云稹不由分说地拉着阿月往外走。 等他们离开后,站在暗处的那名少女才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走去。 刚踏进门,她看到了坐在围炉前煮茶的那抹白色身影,唇角微微翘起,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终于回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地方,你难道不开心吗?” 他垂眉注视着冒着热气的茶壶,淡淡道:“往事已矣,如今再见我只觉得陌生,又何来开心一说?” 少女扬了扬眉梢,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你在说谎。”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少女伸出右手,白皙纤细的手腕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只金铃铛,轻轻晃动手腕,可铃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语气轻快:“流春,你骗得过别人,却不骗不过我,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暮流春听到她这话,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她在说的压根不是自己。 “郡主何苦纠结于我在想什么,不妨想想我们此次来京城的目的。” 说起这个,南虞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了下来,幽怨道:“你非要现在提醒我吗?” 暮流春将煮好的茶倒进青玉盏里,淡黄色的茶水在杯中荡开层层莹光。他将茶杯递给南虞,道:“郡主,不早了,后天便是朝会,届时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嫁的人选。” 他们此次来大兖,一方面是为了朝会,而另一方面是为了与大兖和亲。 当年与大兖一战,让南疆元气大伤,从此只能归顺大兖。这些年,两国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所以南疆才想与大兖和亲,以此来缓解两国的关系。 南虞接过茶盏,撇撇嘴道:“我早就打听过了,当今太子不过才八岁,唯一留在京城的景王殿下也已娶妻,根本没有适合的和亲人选。” 暮流春摇摇头,道:“郡主,王上的意思是让你入宫为妃。” “什么?”南虞砰的一声站起来,“姑父想让我做妾?!” “嗯。” “不嫁!”她猛地将茶杯甩出去,上好的茶盏顿时四分五裂,“姑父向来最疼爱我,他怎么忍心让我嫁人为妾?难道......难道姑母她也同意了吗?” 暮流春无奈地看着她,道:“郡主,你既然答应来了,便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语气温柔,却说出的话却凉到了极致。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佩服 南虞愤愤瞪了他一眼,倔强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大兖皇帝做妾的!这个亲不结也罢!” 暮流春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淡淡道:“就算你不愿意,可我们已经来了京城,郡主,你难道不想救你父亲吗?” “我......”南虞咬着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暮流春抬眼看向她,那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里却是一片枯寂,只平静地诉说着残忍的事实:“南疆如今的局势你也明白,若不能得到大兖的助力,到时你便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南虞眸色微动,艰难开口:“除了和亲,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没有。” 一个肯定决绝的答案,彻底浇灭了南虞心中所有的希望。 她紧紧攥着衣摆,看见暮流春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更是气闷,重重哼了一声,跺跺脚,转头跑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她气冲冲地走了,不由得探进头来:“大人,郡主她......” 暮流春捧着热茶,目光落在不知名处,道:“她心中不快,让她发泄出来便好。” “那要不要我们跟上去看看?” “嗯,跟着她便可,别被发现了。”暮流春知道南虞心里不痛快,倒是不担心她会寻死,只怕她会闯祸,还是派人看着她较为稳妥。 婢女应了一声,便追着南虞出去了。 少了叽叽喳喳的南虞,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围炉上的茶逐渐冷了下来,暮流春望着庭院中那棵与寒风对抗的梅花,脑海里莫名浮现起那张让他惦念了整整七年的面容。 曾经也有一人,喜欢在这样的雪天,坐在围炉旁煮茶赏梅...... 南疆鲜少下雪,常年花香绿荫相伴,南虞习惯了南疆的天,冲动跑出驿馆后,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心里的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上人来人往,三五成群说笑着,正往长街那头而去,见到这样一位穿着奇怪的姑娘站在路边上,不免多看了两眼。 南虞注意到他的探究的目光,立马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本郡主挖了你的眼睛!” 听到这话,众人也明白了,眼前这少女不是普通人,而是南疆来的小郡主。 知道南虞身份不简单,也没人再敢多看她一眼,连忙拉上自己的同伴走了。 “走走走,这几日朝会,京中来了许多异族人,咱们说话得小心些,免得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其他几人认可地点点头,其中有一人忽然道:“听说明晚慕姑娘会在千珍阁表演,咱们上回在荟仙楼没能听到曲儿,这回可得提前去定个好位置!” “是吗?没想到千珍阁这么厉害,竟能请到慕小小来表演?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火急火燎往千珍阁去了。 南虞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急切的身影,喃喃自语道:“千珍阁?那是个什么地方......” 彼时,千珍阁前正围满了人,路盛站在凳子上,大声吆喝着预定的规则,嗓子都快喊劈叉了。 凌幼瑶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头,不忍笑道:“不过才将消息放出去半日,便引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日后还是得多与慕姑娘来往才是。” 银朱抿唇笑了笑:“要是这么说,您不妨将慕姑娘从荟仙楼挖过来算了。” 不过随口一说,可凌幼瑶却认真思考了起来,吩咐道:“你回头去查一查她是如何入的贱籍。” 银朱眼角抽了抽,“王妃,您该不会是真想帮慕姑娘恢复良籍吧?” “嗯,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她是因何入了贱籍。” 银朱无奈叹息道:“奴婢早就打听过了,慕姑娘原是汀州守卫军统领的女儿,当初叛军南下,慕将军因判断失误,耽误了军情,这才让慕家遭此灾祸。” “原来是这样,”想了想,凌幼瑶又觉得不对劲,“我记得三年前,陛下大赦天下,她应该是有机会转良籍的,可她为何......” 银朱正想解释,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我如今孤身一人,是贱籍或良籍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凌幼瑶循声望去,正见慕小小站在那处,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在背后论人私事被抓包,顿时让凌幼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尴尬地笑了笑,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好奇而已。” 慕小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王妃是一片好心,只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若是突然离开了荟仙楼,兴许还会觉得不适应。” 她语气轻柔,看似温婉平静的眼神却掺杂了一分孤冷,不知不觉中便拉开了她与旁人的距离。 听完,凌幼瑶终于明白,不是没有机会脱离贱籍,只是她不愿意。 “你既然觉得一切都好,我也不勉强,倘若你日后想离开,尽管来找我便是。” 慕小小看着她澄澈清明的双眼,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歉意,福了福身:“多谢王妃好意,明晚的表演,我定会尽力的。” 凌幼瑶闻言,不禁笑了笑:“不用尽力,只要你来了,便已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京城有多少人是冲着慕小小来的,她心中有数。 “王妃说笑了,我上回在这里见到您还以为您只是客人,没想到您才是千珍阁真正的东家。” 慕小小第一次见到凌幼瑶是在裴策的画上,只因为她容貌与凌清微相似,才知道了她的身份。本以为凌幼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却不想她竟能将千珍阁做到这等地步,实在是让人佩服。 凌幼瑶谦虚道:“我只是出钱而已,千珍阁大部分的事都是路盛去做的。” “千珍阁不过才开张三个月,却能将京城其他几家酒楼比下去,里面有掌柜的功劳,自然也有您的。” 慕小小语气诚恳,眉眼含笑,本是奉承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得不像那么回事了。 凌幼瑶莞尔一笑,领着她往外走,道:“如今我把你请来了,这里头也要添一份你的功劳了!” 听到这话,慕小小心中对凌幼瑶的喜欢又多了几分,“我不敢求功劳,只求来年有酥栗糕时,王妃能给我多留一份。” “没问题!”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古怪 凌幼瑶与慕小小交代了明晚的安排后,便留她在千珍阁用午膳。两人刚入座,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这时,绿宝正巧从楼梯另一侧急匆匆跑上来,气喘吁吁道:“王妃不好了!他们......他们要打起来了!” “发生什么了?”凌幼瑶问。 “大家得知慕姑娘明晚会在这里表演后,都争相来订位置,就在只剩最后一个名额时,有位公子先来了,却因没带够银子,迟迟没有定下,谁想这时又来了位姑娘,直接将银袋子甩到了路盛脸上,说最后这个名额是她的了。” 绿宝描述得绘声绘色:“那位公子不肯让步,这一来二回,两人便吵起来了!若是再不制止,只怕真要打起来了。” 凌幼瑶听着楼下还在继续的争吵声,皱了皱眉道:“可清楚他们的身份?” 说起这两人的身份,可算是问到重点上了。 绿宝哭丧着脸道:“王妃,这两位可都不是好惹的......” 凌幼瑶闻言,更加好奇了,当即起身出了雅间。刚出门,便看见人群中站着一名身穿短袄的少女正在怒声与对面那少年争执着。 她的装扮不似京城女子,乌黑的头发拧成两股麻花辫垂在两侧,辫子上点缀了各色的珠子,额前垂下一颗拇指大小的蓝宝石,面庞稚嫩,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与人争执时,张牙舞爪的,娇蛮中又带着几分可爱。 光看她这穿着打扮,凌幼瑶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南疆使臣昨日入京,除了国师暮流春外,随行的还有南疆的小郡主——南虞。” 凌幼瑶望着南虞那怒气冲冲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道:“赶紧让人把郡主请上来。” 南疆没有公主,所以南虞便成了皇室之中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尽万千宠爱,虽是郡主,但却与公主无异。 此番南疆想与大兖结亲的消息,凌幼瑶也听说了,如今朝会还未正式开始,人可不能在千珍阁出了事。 绿宝却摇摇头:“王妃,可是与郡主争吵的那位公子......好像是西洲的九皇子,您看,要不要将两人都请上来?” “......” 本来以为有个南疆郡主已经不得了了,谁想竟还有个西洲九皇子,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让这两人碰到一起了? 沉默过后,凌幼瑶无奈道:“把两位都请上来吧。” “诶,奴婢这就去。”绿宝又匆匆下楼。 慕小小看了一眼还在争执的两人,表示担心:“王妃,若是解决不了,您还是派人去驿馆通传一声吧。” 光是看这架势,便知道此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 凌幼瑶思考了片刻,还是派人去了趟驿馆。 南虞骄纵蛮横,不肯吃亏,可萧云稹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两个倔强的人碰在一起,势必会擦出火花,若是不分个高下,今日这事算是过不去了。 两人从楼下吵到楼上,整栋都回响着他俩激烈的争吵声。 南虞双手抱胸,眼神倨傲:“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敢说自己是西洲九皇子?” 萧云稹咬牙反嘲道:“你这般泼辣无理,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南疆郡主?倒是让本皇子开眼了。” “萧云稹!”南虞拍桌而起,怒目瞪着他,“本郡主再怎么泼辣无理,也总比你这个穷鬼好!” “呵呵!”萧云稹气笑了,“南疆的女子若都像你这般,国库迟早得败光!” “你!” 南虞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偏偏某人不以为意,冷哼道:“本皇子从不与女人动手,但你不一样......” 萧云稹嘴角勾起,揉了揉手腕,冷嘲道:“你不是女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南虞,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萧云稹,本郡主今天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本以为元玉珹才是最让人讨厌的那个,直到今日见到萧云稹,南虞才发现,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他才对!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凌幼瑶使了个眼色给夏澄,后者会意,在南虞出手之际,一把将萧云稹拉开了。 南虞一击落空,简直气得要吐血,转而将怒火对准了夏澄,“你是谁?居然敢从本郡主手底下救人?!”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走进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看清来人是谁后,南虞就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那股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随而换上一副委屈模样:“流春,他们西洲欺负人......” 暮流春还未回答,萧云稹便忍不住开口了:“你这女人怎么没有心?!究竟是谁欺负谁?” 南虞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凌幼瑶抢先了:“两位此次都是来大兖参加朝会,若是一直这样吵吵闹闹岂不是叫人家看了笑话?有什么误会,不妨坐下好好谈谈。” 南虞冷哼一声:“谁要跟死穷鬼坐一起?” “本皇子也不想跟粗鄙之人人坐在一起。”萧云稹毫不客气地反击。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凌幼瑶不忍扶额。一个是南疆郡主,一个是西洲九皇子,两人身份相当,却势同水火,若是闹大了,可不件好事。 暮流春淡淡扫了凌幼瑶一眼,目光才落到南虞身上:“郡主,南疆与西洲素来交好,你不该出言相激,坏了两国之谊。” 南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明明是萧云稹他说我泼辣无理......” 话说到一半,暮流春眸色忽的沉了下来,南虞见状,下意识闭上嘴了。 凌幼瑶看着二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心中疑惑:暮流春虽是国师,在南疆地位非凡,可南虞好歹是皇室中人,却好像十分害怕暮流春一般? 暮流春察觉到凌幼瑶狐疑的目光,随即恢复了正常,颔首对她道:“让王妃见笑了,是臣没有约束好郡主,给您添麻烦了。” 凌幼瑶暗自打量着他,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感觉,“无碍,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谈不上麻烦。” 暮流春也没跟她客气,道了声谢,便带着南虞走了。 后脚赶来的高晋见到凌幼瑶,说了一通感谢的话,也将萧云稹带走了。 这场短暂的闹剧算是这么结束了。 回去路上,凌幼瑶一直在思考暮流春与南虞之间的古怪之处,银朱见状,不由得问道:“王妃,您在想什么?” 凌幼瑶回过神来,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南疆那位国师大人好像有些奇怪......”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银朱回想了一下,说道:“奴婢倒是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他有些熟悉。”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原本凌幼瑶还没这么想,可听她这么说,突然明白为何会觉得暮流春奇怪了——他相貌平平,可那双眼睛却太过出彩,配上那样一副普通面容,着实不搭。 直觉告诉凌幼瑶,暮流春此人定不简单。 第一百七十九章 禁足 暮流春领着南虞回到驿馆后,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南虞知道他在生气,可她也被萧云稹气得不轻,在他门前徘徊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进去了。 暮流春坐在梨花椅中,背对着她,嗓音依旧平静:“郡主还有事吗?” 他这般不咸不淡的,顿时让南虞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挫败感,她抿了抿唇,顺手将门关上,“流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暮流春动作一顿,随后道:“如果是不想和亲这种话,郡主便不必再说了。” 一语戳破了南虞的心思,她眸光闪了闪,看着那道清瘦挺直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姑父想让我入宫为妃,难道你也想吗?”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不是不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南虞在等着暮流春的答案,眼神中的渴盼是那般浓烈,说到底,她心底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或许......或许这次的答案会不一样? 可事实总是会让人失望。 暮流春淡声道:“王上旨意,臣只负责遵从。”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南虞所有的希望,她冷笑一声:“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冷心冷血。”扔下这句话,她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头。 门敞开着,凛冽北风趁机灌了进来,掀起桌上层层叠叠的宣纸,也吹乱了暮流春的发丝,他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异常凸起的青筋,眼神很淡,淡到快变成灰色。 半晌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按在那恐怖的鼓包上,似乎想要将其抹平。 可藏在筋脉之中的东西又岂是轻易能抹去的? 暮流春不信,越执着,那东西便越猖狂,从手背转移到手臂,迅速穿过肩胛,一口扎在他心上。他面露痛苦,面上血色骤然褪去,再难耐胸腔中翻腾的伤势,猛地喷出一口热血,染红了半张宣纸。 “咳咳......”他低声咳嗽着,极力压制喉间涌上的腥甜,慢慢的,终于平息下来。 双臂无力垂下,修长的食指染了血,衬得他肤色比雪更白。 暮流春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嘴角绽开一抹苦涩的笑,就这样独自坐在风里,望着院中那棵梅花出神。 ...... 这场雪下了许久,从傍晚到清晨。院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那棵梅花好不容易抽出的花苞也被这场雪压住。 凌幼瑶看着几乎被白雪覆盖的梅花,有些担心,“还以为雪会停几日,没想到又下起雪来了,不知道这株梅花能不能撑过今年冬天。” 银朱替她拢了拢披风,道:“您放心吧,奴婢听管家说,这棵梅花看似瘦小,其实可顽强了,估计再过段时日便能开花了。” “希望如此吧,”凌幼瑶搓了搓冰凉的脸颊,随后又问:“帖子送过去了吗?” 昨日南虞和萧云稹因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为表宽慰,她便让人送了两张千珍阁的请帖去驿馆。 “嗯,听夏澄说九皇子收到请帖后很是开心,还说回头要亲自来感谢您呢!” 凌幼瑶对西洲不太了解,不过依昨日之形看,萧云稹并不坏,但好像对南虞有一股莫名的抵触感。想起南虞,她又问道:“郡主可有收到请帖?” 银朱道:“收到了,不过夏澄并未见到郡主。” “哦,”凌幼瑶没往深处想,“总归帖子是送去了,至于去不去就在他们自己了。” “那您今晚会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慕小小今晚在千珍阁表演的事早在京中传开了,她作为千珍阁的东家,肯定是要到场的。 “记得多安排些人手,我怕今晚会忙不过来。”凌幼瑶吩咐道。 “王妃放心,绿宝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有慕小小在,今晚的千珍阁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凌幼瑶倒是见到了萧云稹,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南虞的身影,心下觉得奇怪,下意识便觉得她没来,可能是因为暮流春。 明明只见过暮流春一面,却莫名其妙将他归于傅明诀那类人。 凌幼瑶怀着心事,哪怕是面对难得一闻的琵琶语,也是无心欣赏。 朝会在即,这几日的京城比起往日还要繁华,夜夜灯火通明,四处充斥着欢声笑语,这样的祥和之景仿佛掩盖住了藏于深处的阴谋暗流。 千重繁华之外,是静到连落雪声也听得清楚的驿馆—— 自从元玉珹被傅明诀当众揭穿身份后,便一直待在驿馆里,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知情者,当他是闭门思过,无颜面对他人。而不知情者,便以为他又在谋划着什么。 然而,元玉珹这次,确确实实是在反省,但比起反省来说,他更像被禁足。 那嘉推门进来时,元玉珹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后看书,听到动静,他才抬起头看了过来,随后问:“怎么样了?” “回殿下,属下查过那晚在荟仙楼的所有人,其中并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没有?”元玉珹眉间阴鹜顿生,“难道他那晚根本没有来?” 按照约定的时间,当时那人应该是已经到了荟仙楼的,可他却迟未来相见,莫非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如果真是这样,那人既然察觉到傅明诀会出手,却不告知于他,而是选择自己偷偷离开。 意识到这点的元玉珹,顿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那嘉注意到他面色不对,劝道:“殿下,此次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我们也该庆幸他没有冒险前来。倘若他真来了,只怕连他的身份也会暴露。” “哼,用不着你提醒我。” 道理,元玉珹自然明白,只是一想到自己那天如此狼狈的被傅明诀从流芳阁带出来,他这心里便憋着股气,想发泄,却又无处发泄。 那嘉眼神暗了暗,垂首道:“殿下,如今永安帝已对我们起了疑心,此时我们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明日朝会,还请殿下小心行事。” 元玉珹冷哼了声,“上次是中了傅明诀圈套,才让他险胜一局,这回本皇子定不会在同一人手里,再栽第二次。” 傅明诀带给他的屈辱,他定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第一百八十章 久违 腊月初八,各国来朝,天子携文武百官在奉天殿接受各国朝拜。到了晚时,各国使臣随之入昭阳宫,一同为太后贺寿。 凌幼瑶赶在酉时入宫,刚到宫门前,正巧碰见蔡夫人带着蔡馥雅准备进宫。 原本还神情恹恹的蔡馥雅在见到凌幼瑶时,眼里的疲倦顿然散尽,逐渐凝聚起一抹光亮,迈开步子便要过来。好在蔡夫人及时发现,一把将蠢蠢欲动的她给拽了回来。 “嫂嫂?”蔡馥雅撇撇嘴,有些疑惑。 蔡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凌幼瑶,转头对蔡馥雅道:“今日各国使臣都在,纵然你与王妃交好,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蔡馥雅闻言,端正了身子,露出一个自认完美的笑容,“嫂嫂,那我这样可否上前去跟王妃见礼了?” “去吧,记得注意分寸。”蔡夫人心知留不住她,叮嘱了几句也就让她去了。 凌幼瑶早就注意到了她们,冲着这边笑了笑。 蔡馥雅得了准许后,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走了过来,福了福身道:“臣女见过王妃。” 难得见她如此温婉恬静,凌幼瑶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虚扶了她一把:“蔡姑娘不必多礼。” 听见这句“蔡姑娘”,蔡馥雅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端住,见自家嫂嫂已经随其他夫人进宫后,才稍稍放松下来,“幼瑶,我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近来可好?” 凌幼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笑道:“我一切都好,上次本想邀你到府上做客,却听蔡夫人说,你最近在学习女红,便只好作罢了。” 说到这个,蔡馥雅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叹息道:“别提了,我这双手提剑握枪都没问题,唯独拿这绣花针抖得厉害。” 说着,她举起自己扎满了针孔的手,“我不过才学了一个月,十个手指头都被我扎了个遍。” 见此,凌幼瑶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这好好的,蔡夫人怎么想起让你学女红了?” 蔡馥雅沉沉叹了口气:“嫂嫂一直在操心我的婚事,说是让我现在开始学绣嫁衣,等到来年便能用上了。” 凌幼瑶有些诧异:“蔡夫人已经给你看好人家了?” “还没有,不过我看嫂嫂那冲劲儿,估计是真会在明年给我定一门亲事。”每每提及婚事,蔡馥雅总是避之不及,嫂嫂挑的那些人是好,可再好,也不符她的心意。 凌幼瑶见她兴致不高,出言安慰道:“蔡夫人只是在给你相看人家而已,至于成不成,还要看你父亲的意思。” 蔡馥雅身为蔡家长女,婚事自然重要,不说蔡琂,首辅大人也会再三斟酌。 话虽这么说,但只有蔡馥雅自己明白,她的婚事不过是一场权衡利弊的游戏罢了。嫂嫂或许还会询问她的意见,若是真轮到父亲或者祖父做主,只怕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挽着凌幼瑶往里走,“不说我了,我跟你说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 蔡馥雅弯了弯眉眼,道:“本以为我已经算惨的了,可还有人比我更惨。” 凌幼瑶好奇地看向她,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说:“幼瑶,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已经许久未听见苏凌汐的动静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凌幼瑶才想起来,好像自从秋狩回京后,便没再听到过苏凌汐的消息,就连之前誉国公将凌泠的尸身带回苏家安葬时,苏凌汐好像也没有露面。 这一点倒是奇怪。 蔡馥雅道:“先前令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虽然让太后给压下去了,可还是少不了有人议论。” “难道苏凌汐是因为这件事才闭门不出的?”凌幼瑶猜测道。 “是,也不是。”蔡馥雅故作玄虚道,“凌泠入宫之前与苏凌汐交好,便有不少人猜测苏凌汐是否早就知道了凌泠是誉国公流落在外的女儿。” 凌幼瑶闻言,眸光微闪,随后只说了句:“苏凌汐这怕是头一回被冤枉吧......” 说是冤枉一点不假,在这件事上,苏凌汐想用凌泠来算计她,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自己吃到了苦果。 若不是苏凌汐为一己私仇带凌泠去浮台山,又怎会发生后面的事? 蔡馥雅没注意到凌幼瑶话中的不对,继续道:“苏凌汐这回在凌泠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估计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顿了顿,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太后娘娘最近正在给苏凌汐相看人家,听底下人说,太后娘娘时不时便会送些世家公子的画像去誉国公府。” 凌幼瑶听到这话,眼里划过一抹异样,随口问了句:“那她可有选中的人?” “自然是没有!”蔡馥雅目露讥讽,“苏凌汐向来心高气傲,仗着自己是陛下的表妹,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寻常的世家贵族,她又怎会看得上?” 苏凌汐心里惦记着的人是谁,凌幼瑶一清二楚。 按照原定的剧情发展,苏凌汐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嫁进了王府,至于她是使了什么手段,让傅明诀答应这门婚事的,凌幼瑶不记得了。 不过,既然提前知道了她有这个想法,便可从长计议,防患于未然。 两人正说着,御花园另一侧忽然走来两人。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蔡馥雅脸上的笑垮了下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凌幼瑶回眸望去,正见苏凌汐从延福宫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位穿着朴素的姑娘。 许久未见苏凌汐,她变了不少。从前的眼神总是温柔中夹杂轻蔑的冷意,而现在却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将她的不悦和狠毒暴露在外。 这边的苏凌汐正在想着该怎么处理苏予娥这个尾巴,丝毫没有察觉到凌幼瑶和蔡馥雅正往自己走来。 反倒是苏予娥先注意到了凌幼瑶,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二姐,有人过来了。” 闻言,苏凌汐抬眼望去,见到凌幼瑶那张脸时,眼里的恨意陡增,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兴趣 之前因为凌泠一事,让整个誉国公府陷入了舆论之中。苏凌汐倒是想出门走动,只是一想到自己曾经万般厌恶的人,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时,她就像吃了蚊蝇一样难受。 太后在此事上对她也颇有怨言。 原本婚事该由她自己做主,却因为凌泠惹了太后不快,太后责令她必须在除夕前挑选出合适的人。可那些歪瓜裂枣又怎比得上傅明诀分毫? 这些天,苏凌汐一直待在府中,好不容易趁着今日朝会进宫,想来求一求太后。 谁想,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太后给驳回了,甚至还下了死令:“若是再选不出来,便等着去和亲吧!” 和亲这话虽然是警告,却实实在在唬住了苏凌汐,她不敢再多留,匆匆离开了延福宫。 刚一出来,先是碰见了死皮赖脸跟过来的苏予娥,这还没走多远,又碰上了凌幼瑶和蔡馥雅。倒霉事接踵而来,让苏凌汐心中更加烦躁了。 特别是在见到凌幼瑶那张精致娇俏的面容后,这种烦躁的感觉瞬间达到了极致。 尽管如此,她还是换上一张笑脸,朝凌幼瑶见了礼。 “许久未见,王妃还是如以前一般光彩照人。”她皮笑肉不笑道,“上回秋狩遇袭,王妃昏迷不醒,臣女心中一直记挂着,如今见您痊愈,臣女倒是安心了。” 苏凌汐总是这样,明明心里痛恨对方至极,却还是能笑着与人说话。 有时候,凌幼瑶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 凌幼瑶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难为苏姑娘还惦记着我,我已经大好了,不过......看苏姑娘的脸色倒是有些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话是明知故问。 太后在为苏凌汐相看人家的事,早就在京中的贵人圈里传开了。 只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以苏凌汐的身份,除了王孙贵族外,其他世家摆上去,那根本不够看。加上誉国公府才出了凌泠这么一桩丑闻,有些想上门提亲的世家,也歇了这个心。 太后嫡亲的侄女,陛下的表妹,如今却落到了无人敢娶,无人能娶的地步。 苏凌汐愿不愿意嫁是一回事,但没人求娶又是另一回事了。 凌幼瑶这般明嘲暗讽在苏凌汐听来,格外刺耳,她眸子沉了下来,道:“王妃多虑了,臣女一切都好......倒是王妃该好好保重才是。” “劳苏姑娘关心,我自会多多保重的。” 凌幼瑶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说完这句,拉上蔡馥雅便离开了。 苏凌汐站在寒风中,静静注视着她们离开,目光极冷,比这呼啸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一旁的苏予娥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道:“二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景王妃?” 她冷笑一声,抬手轻抚着耳边垂下的碎发,低声呢喃道:“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恨不得她去死......” 从前的凌清微让人讨厌,如今的凌幼瑶让人恨之入骨。本以为凌清微死了,一切便能圆满,谁想又来了个凌幼瑶?她苦心谋划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连傅明诀的正眼都未得到过。 苏凌汐在心中自问: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她望着那抹纤弱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阴鹜之色,又恨当时在浮台山,凌泠为何没有将凌幼瑶踩在马蹄之下...... 蓦然,一个邪恶的念头从她脑海中浮起—— 既能凌清微能死,那......凌幼瑶是不是也能就这样死去? 苏凌汐忽然笑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恨意层层叠叠漫上来,像偶然遗落荒原的火星子,只要风一吹,便能吞噬整片荒原。 苏予娥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弱弱道:“二姐,你怎么了?” 苏凌汐收回视线,凉凉扫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冷言相向,“没什么,我们走吧。” 有了凌幼瑶在前,再看苏予娥,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厌恶了...... 两人离开御花园后,一直藏在暗处的元玉珹才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看着苏凌汐窈窕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 “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而后答道:“回殿下,那是誉国公府的嫡小姐,苏凌汐。至于旁边那位,是誉国公府庶出的五小姐。” “原来是誉国公府的小姐......”他细细品味着这番话,回想起苏凌汐方才的一举一动,眼里的兴趣更浓了,“没想到大兖还有这样的女子。” 那嘉一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问道:“殿下,您莫不是看上她了?” 元玉珹轻蔑地笑了笑:“她身上那股狠劲确实吸引了本皇子,若只当做玩物,倒是可以,想要成为皇子妃,她还不够格。” 那嘉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您没有这个想法便好,她毕竟是大兖陛下的表妹,不是能轻易能招惹的。” 他们此番来大兖的计划已经失败,若是再生出什么别的乱子,想平安回到北狄怕是难了。 元玉珹听到他这话,心中不悦:“不过是傅修昀的表妹罢了,就算是公主,只要本皇子喜欢,又岂会得不到?” 那嘉连忙跪下,解释道:“殿下误会,属下并非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以我们目前的处境,如果再惹上其他事,会更加危险而已。” “行了,你起来吧,在大局与女人面前,孰重孰轻,本皇子还分得清。” 元玉珹自然相信那嘉的忠心,不过苏凌汐确实与他以往所见女子都不同。虽然只是一时兴趣,也并未打算有所行动,但听到那嘉这么说了以后,他忽然就生出一股想要得到她的冲动。 北狄的女子性子豪放,不比大兖女子温婉可人,而苏凌汐便属于温婉中又透着一股子狠劲儿的那种,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隐忍克制,可一旦出手,却是致命的。 元玉珹见惯了各姿各色的美人,却从未见过像苏凌汐这样的。只是一眼,便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甚至在想,若是能将这样的女子驯服,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决心 这方,凌幼瑶与蔡馥雅去延福宫拜见了太后,太后忙着与那些诰命夫人们说话,并未多留她们。两人也不想留在延福宫,转头便去了凤仪宫。 今日是太后寿辰,夫人们在延福宫里叙话,加上皇后有孕在身,不宜劳累,凤仪宫倒是显得安静多了。 两人来时,皇后正在与青黛说话,见她们来了,当即换上一副笑容,招呼她们坐下:“本宫正与青黛说着,去请你过来,谁想你自己先来了。” 凌幼瑶施了一礼,转而笑道:“我心里惦记着娘娘,方才见过母后,便想着过来看看您。” “你呀,惯会哄本宫开心!”皇后笑了笑,目光落到蔡馥雅身上,“这是蔡家大姑娘吧?许久未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蔡馥雅见皇后认得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娘娘谬赞,没想到娘娘还记得臣女。”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鲜少入宫,上一回进宫面见皇后还是在三年前。 皇后看着她清丽的面庞,目光闪了闪,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让青黛拿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这次朝会,各国送来了不少稀奇玩意儿,这红雪参便是西洲独有的,说是长在雪山之巅,采摘极其不易,每年上贡的也就这么小小的两盒。” 皇后轻轻吹着碗里的滚烫的药汁,道:“陛下惦念本宫有孕,便赏了一盒给本宫。本宫让人做成了糕饼,你们且尝尝。” 凌幼瑶看着她手里黑乎乎的药汁,不禁问道:“娘娘喝的这是什么药,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大事,只是本宫最近总是睡不好,太医便给本宫开了些养神安胎的方子。” 听她这么说,凌幼瑶暂且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是药三分毒,娘娘有孕,还是少喝些药吧。” 皇后只当她是太过紧张,并未放在心上,只说:“本宫先前怀着太子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药,太子照样平平安安的,再说了,这方子是孙院使开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后宫里的明争暗斗,阴谋手段防不胜防,凌幼瑶的担心,皇后明白。 青黛也在旁说道:“王妃您就放心吧,娘娘的吃食汤药是都经过奴婢把关才会送到娘娘面前,万不会出岔子的。” 闻言,凌幼瑶才算放下心来,“我担心娘娘安危,才会多嘴,还望娘娘见谅。” 皇后笑容温和,不疾不徐道:“本宫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又怎会责怪你呢?你的担心确实不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多一分心眼总是好的。” “我明白了。”凌幼瑶郑重地点点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皇后。 皇后望着凌幼瑶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心里暖暖的,纵然口中苦涩,但心却是暖的。 像凌幼瑶这般年纪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可傅明诀却将她拉进了这场风雨权谋中。有些阴暗凌幼瑶或许知道,但并非要她亲自体验。 皇后初见凌幼瑶时,便被她那双明眸吸引——不染尘埃,清清亮亮,仿佛直直能看到人心里去。 这样一双眼,有人见了欢喜,有人见了避之不及...... 皇后喝完药后,收拢思绪,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昭阳宫了。” 凌幼瑶和蔡馥雅随之起身。 太后五十大寿正好赶上各国来朝,此次寿宴比起往年更加热闹了。傅明诀在前殿随着陛下接待各国使臣,凌幼瑶则与皇后陪在太后身边。 殿内灯火葳蕤,乐声伴着众人的谈笑萦绕在整个大殿上空,好一片祥和美景,唯有坐在人群中的南虞闷闷不乐。 自从那日与暮流春闹僵之后,她足足憋了两天没有去找他。可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对她除了一个“礼”字,再无其他。 一想到这里,南虞心中更加烦闷了,端起酒杯,发泄似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身后的婢女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郡主,您少喝些吧,要是被国师大人知道了,我今年的月银可就要被扣完了......” 连着几杯酒下肚,南虞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除了“国师大人”几个字,压根没将其他话听进去。 她一手托着沉沉的脑袋,轻哼一声:“暮流春......他才不会管我呢!” 阿岚叹了口气:“郡主,大人还是关心您的,若是看到您喝醉了,又该担心了。” “真的吗?”南虞勉强睁开眼,不知是真醉了,还是有些难过,眼圈都是红红的。 阿岚见她这模样,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不管是为了郡主,还是为了她的所剩无几的月银,这必然是真的。 南虞撇撇嘴,扭过头去:“不信......” “......”阿岚面上一僵,得!郡主越长大越不好骗了。 南虞轻晃着琉璃盏,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莹莹灯火中荡开层层涟漪,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暮流春正朝自己走来。 她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道:“大兖这酒怎么还会让人出现幻觉?”说着,她不信,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杯刚送到嘴边,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伴着那道清寒声音从耳畔传来:“不要命了?” 南虞一怔,僵硬地转过头去,忽的撞进了暮流春那双不含半分情绪的眼里。顿时,所有的委屈和不高兴全在此刻涌了上来。 眼看她要哭,暮流春沉声道:“不许哭。” 南虞:“......” 阿岚憋着笑转过身去。 暮流春面无表情夺走南虞手中的酒杯,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拽起,绕开欢笑的人群,将她拉到了殿外。 冷风袭来,吹凉了南虞心中的燥热。她逐渐冷静下来,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面上有些尴尬,试图解释:“对不起,我......” 没等她说完,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只小瓷瓶。 暮流春语气淡淡:“吃了。” 南虞抿了抿唇,看着他冷淡的面容,犹豫片刻还是接过小瓷瓶,取了一颗药服下。 可药吃完了,话却没有了下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窥见 里面的宴会还在继续,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站在廊下,谁也没有说话。 南虞看着暮流春寡淡无奇的侧颜,那长睫上像是凝结了一层霜,明明是那般普通寻常,却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牵动她的心。 良久,暮流春才说:“方才我已向大兖陛下表明了我们欲与大兖和亲之意。” 听到这句话,南虞那颗好不容易滚烫起来的心,再次凉了下去。酒彻底醒了,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暮流春回眸看向她,道:“这是王上的意思。” 南虞紧紧攥着衣摆,眼神似愤怒又似难过,可看着暮流春这般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笑话一样。 冰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脸上的热意逐渐散去,她艰难开口:“所以......这次我要一个人留在大兖了吗?” 少女眼神哀凄,又含杂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表面的盛气凌人不过是伪装,真正的她也害怕被拒绝。 暮流春静静注视着她,眸光微动,眼中难得出现了一分别样的情愫:“我何时说过要你一人留在大兖?” 南虞一怔。 “王上确实想让你入宫为妃,但大兖陛下并无此意,只说允许我们留在京城,替你另寻一门亲事。”他神色淡淡,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南虞先是一喜,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那还未展露的喜悦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虽然不用入宫,但我还是要在京城随便找个人嫁了是吗?”她在质问暮流春。 暮流春:“不是随便。”他会好好替南虞挑选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可在南虞听来,这话不过是他推开自己的借口罢了。这么多年来,暮流春拒绝的她次数估计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又何必在乎这一两次? 北风狂疏,卷起她柔软的发丝,连带着心底的难过也一同卷走了。 橘色的烛火映照在南虞眼底,那双黯淡黑眸再次跳动起来,顿时豁然开朗。 “早听说大兖儿郎样样出色,想来定不比南疆的差,也算勉强配得上本郡主。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帮本郡主挑挑,总之,不能比你差!” 她特意强调了最后这句话。 或许是觉得威力还不够,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我未来夫婿比不上你,那我就恨你一辈子。” “呵......” 恰逢一阵冷风吹过,吞没了暮流春这声轻笑。 他说:“若我不能,便请郡主恨我一辈子吧。” 南虞有些恍然,怔怔望着他,仿佛刚才看见的那抹笑意只是幻觉。 此时,宴会已经过半,两人出来也有一会儿了。 暮流春轻拢大袖,又恢复了那般清寒姿态,他对南虞说:“郡主该回去了。” 南虞愣了愣,问:“那你呢?” “还有些事要与陛下商议,宴会结束后,你和阿岚先回去吧。” 南虞没有再多问,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念念不舍地进去了。 暮流春看着她进去以后,才回身往昭阳宫另一侧走去。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宫人模糊的声音—— “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大殿内丝竹声依旧,而庭院内却是一片寂静,犹可闻寒风吹动枯枝的沙沙声,暮流春站在檐下,定定望着那道拱门之后,心中隐隐悸动。 片刻后,那抹红色的身影自黑暗而来,如一团火,永远那般明艳动人。 傅云绰穿了身红色长裙,纤腰一束,勾勒出玲珑身姿,外面罩了件白色的狐裘,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眼尾微微上扬,不自觉染上三分妩媚。 跟在身后的宦官舔着脸笑道:“长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太后娘娘都等了您一晚上了!” “急什么?本宫这不来了吗?”傅云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往殿内走去。 “是是是,”他讪讪笑了笑,讨好似的伸出手去扶她,“雪天路滑,殿下您小心。” 傅云绰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正打算说些什么,目光突然一顿。 内侍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您怎么了?” 傅云绰停顿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正常,继续往里面走去:“没什么。” 内侍狐疑地往那边看了一眼,那边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孤零的宫灯在寒风中忽明忽灭。 长公主方才看见了什么? 他在心里嘀咕着,默默跟上了傅云绰。 待他们进去后,暮流春才从黑暗中走出,长久地凝望着那道华丽的殿门,不知是在窥探殿内的繁荣富贵,还是想寻得那一抹倩影......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待他回神之际,竟发现腿有些僵了。 暮流春扶着冰冷的窗台,缓慢地挪动着,掌心传来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偏偏胸腔中那颗心却烫得厉害,似乎想要努力驱散这股寒意。 他艰难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的画面。 越想,心越疼......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他蓦然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湿冷湿冷的。曾经无法忘怀的一切,又这样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而他却没有勇气上前,内心只有一个声音—— “国师大人,陛下请你去承明殿。” 暮流春睁开眼,看到那处站着一个身影。他站在摇晃的宫灯下,也不知站了多久。 暮流春抹去脸上的泪痕,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慢慢走了过去,微微颔首道:“景王殿下。” 傅明诀双手揣在大袖中,目光如往常般冷淡,像是没有看出暮流春的异样,只说:“陛下有事与国师大人商议,还请移步承明殿。” 暮流春应了声,从他身边走过,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昭阳宫。 待他走后,傅明诀眼里的淡漠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深不可测的疑云。旁人或许没看见,但他方才却看得清楚——暮流春分明是在见到长公主以后,才会痛哭流涕。 从第一眼见到暮流春,傅明诀便感觉他身上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往数十载,南疆并未有国师,暮流春年纪不大,却已在南疆皇室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在见到长公主以后,独自一人躲在暗处感怀神伤? 第一百八十四章 献礼 暮流春不寻常的一面,除了傅明诀以外没人知道,但他并未声张,只沉默着进了内殿。 原本接近尾声的宴会,因为长公主的到来再次掀起了热潮。 太后看向一副慵懒姿态的傅云绰,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哪有母亲过寿,女儿迟到的说法?本想着说道两句,但碍于颜面,还是让人赐座了。 傅云绰像是没有看见太后写在脸上的不高兴,在皇后旁边坐下,大手一挥,让人将寿礼拿了上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盖了红布的托盘,依次排开,将大殿占了一大半。 众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纷纷猜测长公主今年又会送些什么玩意儿。 傅云绰转头冲太后笑道:“母后,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寿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嫌弃似的皱了皱眉,暗自嘀咕着:每年都是这两句话,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 尽管心里嫌弃,但还是装出一副笑脸,外人在前,总不能失了面子。 傅云绰扬了扬眉梢,道:“打开给母后看看吧。” 宫人们得了令,小心翼翼将红布拉下。只见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橘黄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柔和明亮,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纷纷惊叹长公主大手笔。 夜明珠在京城的贵人们眼中并不稀奇,但像成色这般好,且这么大的夜明珠还是头一回见,更别提这样的夜明珠还有整整五十颗! 凌幼瑶知道长公主财大气粗,却没想到竟是粗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 要知道,光是那一颗夜明珠便足以让京城一户寻常百姓家富贵过一辈子了。 坐在另一侧的使臣们见了,也忍不住面露惊叹之色,同时又暗自腹诽,单只是公主便能有如此财力,那大兖的国库岂不是堆满了金山银山? 傅云绰全然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对太后道:“母后,今年的寿礼,您可喜欢?” 太后面上虽然不显,但在看到那整整齐齐一排的夜明珠时,眼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惊艳。 如此珍贵稀罕的物件在前,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难为你有心了,哀家很喜欢。”说完,使了个眼色给桂嬷嬷,后者会意,连忙让人将这些夜明珠挪到内殿去了。 众人看着那些夜明珠被拿走,目光或羡慕,或震惊,还有不屑中夹杂一丝嫉妒。 ——这便是元玉珹了。 哪怕隔着屏风,他也能被那夺目的光彩给吸引住。 北狄虽然斗过了鞑靼,成为了草原霸主,但无论是国土还是物资都比不上大兖。每到了冬天,北境便是一片荒芜,身在皇室尚能无忧,而平民百姓便只能果腹度日。 再对比大兖的金银流水,北狄的境况似乎更糟糕了。 元玉珹目光兀地阴沉了几分,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大兖还真是个好地方......” 那嘉见到那些夜明珠,心中也有同等感受,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易冲动行事。 “殿下,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让北狄的子民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你说的不错,”元玉珹呵了一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南疆想要跟大兖联姻,无非是想借大兖之手坐稳王位,奈何傅修昀不买账,他们这趟怕是白来了。” 倘若傅修昀真允了南疆的要求,那操心的就不止是北狄,连带着西洲也要担心南疆与大兖是否有联手之意了。 如今南疆正值内乱,圣女与南青枫各执一派,两党势力不相上下,若非有暮流春这个国师坐镇,只怕南青枫这王位早该让贤了。 南疆自身难保,但北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更寒冷,冻死了大批牛羊,所囤粮食也并不多。 这也是为何北狄会默许子民南下骚扰大兖边境城镇的原因。 元玉珹冰冷的目光落到屏风后,忽而瞥见苏凌汐那张端着温柔微笑的面庞,脑海中蓦的浮起一个念头:“南疆既然能与大兖联姻,为何我们不行?” 那嘉微微一愣,问:“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冷冷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起身,往殿外走去。那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昭阳宫。 这一幕落进了傅明诀眼里,他神色微敛,转头与蔡沅道:“依首辅大人看,今年这个冬天能否平安度过?” 蔡沅轻轻抿了一口茶,露出一抹极其微妙的笑容:“棋盘虽小,但方寸之间犹有玄机。有时候目光所至并非真相,对弈之间尚可布局迷惑对方,论及此事,又何尝不是呢?” 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像是答非所问,但细品,却又能从中寻到答案。 席间的繁华逐渐落幕,傅明诀深暗的眼底一片平静,道:“靖安王昨日递了折子上来,想要在年底回京,大人以为如何?” 蔡沅眉头一皱,只有两个字:“不妥。” 如今北狄蠢蠢欲动,冬日越来越难捱,靖安王若是率军回京,北境的情况可想而知。 何况,元玉珹提前入京的缘由尚未查清,靖安王此时回京,无疑是给了北狄见缝插针的机会。 傅明诀道:“靖安王六年未回京,想要回京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今年回京怕是不可能了。” “钦天监说,再晚些会有一场大雪,不仅是靖安王回不来,他们也走不了......”蔡沅轻呷了一口茶,在垂下眼帘的瞬间,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精光。 傅明诀没再说话,默默将杯中酒饮尽。 宫宴临近尾声,太后乏了,便提前离场了。正主一走,其他人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各自向皇后告了辞,陆续离开了昭阳宫。 凌幼瑶挽着蔡馥雅出来时,正见傅明诀站在廊下。 蔡馥雅见此,识趣地松开了凌幼瑶,抿唇笑道:“王爷亲自来接你,我就不打扰了,嫂嫂估计已经在宫门处等着我了。” 说完,她提着裙子便走了。 凌幼瑶看着廊下那穿着青衣衮冕服的年轻人,眸光微动,不自觉弯了弯嘴角,然后走了过去。 傅明诀回身看向她,眉骨处蕴着淡淡柔光,原本毫无温度的眼里似乎也在这柔光的晕染下,变得温柔起来。 他牵过凌幼瑶的手,动作自然,神态如常,像是已经做过无数遍。 手心的温暖渐渐传遍全身,凌幼瑶感觉自己那颗心也有些滚烫,她抬眸看着傅明诀冷隽的侧脸,道:“王爷,您等了很久吗?” “不久,”他不紧不慢道,“你若是喜欢蔡家小姐,可以时常叫她来府上陪你玩。” 凌幼瑶扯了扯嘴角,寻思着蔡馥雅若是知道这事,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交易 出了昭阳宫,离宫门还有段路程。两人并肩走在幽静的宫道上,快要到宫门口时,突然有一人从旁边的小道慌慌张张蹿了出来。 傅明诀下意识将凌幼瑶护在身后,冷冷看了过去—— 只见她神色慌张,一直在不停地回头往后看,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凌汐。 苏凌汐提着裙子从侧边的小道里出来,原本无措的眼神在见到傅明诀时,顿时燃起了一抹光亮。 “王爷!”苏凌汐鼻子一酸,将往日里那副大方知礼的伪装彻底抛之脑后。 凌幼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从傅明诀身后探出头来,一看竟然是苏凌汐,颇为诧异道:“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苏凌汐苍白的面上带了一丝不寻常的红色,裙摆上沾了雪,打湿了一大片,头上的朱钗也不知何时掉了一支,比起人前那副端庄高贵的模样,此刻确实显得有些狼狈。 印象中的苏凌汐向来是温柔中又带着几分倨傲,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 凌幼瑶十分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苏凌汐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 苏凌汐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明明委屈诉苦的话已经想好了,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谁想!谁想傅明诀身后竟还有个凌幼瑶?! 看着凌幼瑶那张如白玉般的面庞,苏凌汐心里对元玉珹的恨又多了几分。 原本今晚的一切都很顺利,可正当她要回去时,却被元玉珹拦住了。 苏凌汐在宴会上见过元玉珹,自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在宫里对自己动手!最初,她只以为元玉珹是喝醉了酒,误将她当成了昭阳宫的宫女。 可元玉珹根本没有认错人,且就是冲着她来的—— 苏凌汐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这里是大兖皇宫,并非你北狄!” 元玉珹听到这话,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本皇子当然知道这里大兖,也知道你是大兖皇帝的表妹,你不用一再强调自己的身份。” 苏凌汐极力压制着怒火,冷声道:“既然知道,你还敢拦我?” 她这副目露凶光,恨不得杀人饮血的模样,让元玉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苏小姐,本皇子今夜来找你并非要与你站在对立面。” 苏凌汐冷哼一声,不屑道:“难不成你还是来找我合作的?” 这本只是嘲讽,而元玉珹却当真了,“本皇子知道你恨景王妃。” 苏凌汐眸子一沉。 “别想着隐瞒,你眼里对景王妃的恨意瞒不过本皇子的眼睛,”他继续道,“因为本皇子和你一样,同样恨她。” 那日若不是因为凌幼瑶,他又怎会被傅明诀羞辱?此仇若不报,便无颜回北狄。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苏凌汐并不相信,道:“你恨凌幼瑶?她什么时候又惹上你了?” “她是如何惹上本皇子的并不重要,”元玉珹呵了一声,“你只要知道,本皇子可以帮你除掉她。” 苏凌汐闻言,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朝会已经结束,再过几日,你便要启程回北狄,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得不说,苏凌汐很警惕,也很聪明。元玉珹勾了勾唇,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之意:“本皇子想杀一个人,不管她是王妃还是公主,都一定会做到。”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两人衣袂哗啦啦作响。比起宫墙那头的热闹,这里显得安静极了。 苏凌汐沉默地注视着他,心里在衡量着他这番话的可信度。她确实想除掉凌幼瑶,却不想自己动手,而元玉珹的出现,像是上天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要,或者不要,全在一念之间...... 黑暗漫过微光,像一张巨大的网在二人脚底铺开。周边的积雪已经融化,只留下一滩冷冰冰的雪水,凛冽北风袭来,将这三分寒意吹进了苏凌汐心底。 半晌之后,苏凌汐抬眼看向元玉珹,轻柔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狠意,“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元玉珹笑了,像是早就料到她会答应一般,不知不觉往她凑近了几分,反问道:“苏小姐想她如何死?” “呵,我自然想要她身败名裂的死去,最好......”苏凌汐眼底浮上一层阴翳,“最好是,让她沦为所有人唾弃厌恶的对象。” 元玉珹低低笑了起来,看着她秀丽柔婉的容貌,那如羽翼般的睫毛上像是凝了一层霜,美丽婉转,若非她眼里含着狠毒与讥嘲,光看这一双眼,根本无法辨别她的善与恶。 “本皇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赤裸且带着欲望的眼神,让苏凌汐有些不适。她厌恶地瞪了元玉珹一眼,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答应你的事,本皇子自然会做到,只是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凌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可美人在前,元玉珹哪里会轻易放她走? 元玉珹突然靠近,苏凌汐吓了一跳,愤怒出声:“你敢?!我姑母可是......” “本皇子知道太后是你姑母,”元玉珹打断了她,“可是现在你若是再叫大声些,只怕太后也帮不了你。” “你!” 苏凌汐双手抵在他胸前,感受到贴在后背那只手逐渐往下移动时,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 “元玉珹!”她咬牙切齿道,“若你再敢动一分,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温香软玉在怀,元玉珹哪里还会在意这不痛不痒的威胁? 他贪恋地嗅着苏凌汐身上独有的清香,这样柔软的腰肢,充满恶毒的眼神,不论哪样都是北狄的美人从未有过的。 “苏小姐,你要知道,本皇子帮你,可是冒了生命危险的,难道这样,还不允许本皇子从你身上讨一点利息吗?” 说着,他温热的唇擦过苏凌汐的耳畔,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陌生的触感让苏凌汐惊呼一声,身子忍不住轻颤起来,恨声道:“你要是再不放开,我一定会杀了你!” 元玉珹爱极了她这副表面柔弱可欺,实则狠毒如蛇蝎的模样,也不再难为她,道:“凡事没有绝对,苏小姐,或许有一天你会放下姿态来求本皇子。” 苏凌汐冷笑一声:“那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希望如此。”元玉珹不甘似的在她身上狠狠摸了两把,才不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得到自由的苏凌汐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一样,猛地跳开,想到自己方才被元玉珹非礼的一幕,心中一阵恶寒。 元玉珹很讨厌她这样的眼神,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道:“你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但你若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你放开我!”苏凌汐奋力挣扎着,一不小心甩掉了发髻上朱钗。 此时,宴会已经结束,正有人陆陆续续从昭阳宫出来,万一被人看见,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便都毁了! 元玉珹眸光暗了暗,冷嘲道:“你最好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太后是你姑母又如何?说到底誉国公府只不过是大兖的臣子罢了,你觉得太后,又或者陛下,会为了一个小小臣女与背对撕破脸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从小到大,苏凌汐一直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身份,可如今被元玉珹这么一说,像是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 见她咬牙不语,元玉珹暂时松开了她,淡定自若地理了理衣裳,道:“宴会散了,本皇子该走了。” 苏凌汐恨恨瞪了他一眼,巴不得他赶紧走,可想到方才他说的那番话,又生生将这话憋了回去。 “你放心,本皇子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苏凌汐轻哼了声,却不敢反驳。 元玉珹笑了笑,弯腰将她摔在地上那支朱钗捡起,正想要替她重新簪上,可还未靠近,却被她狠狠拍开了。 “别碰我!”扔下这句话,苏凌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元玉珹看着手中的朱钗,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本皇子还会来找你的。” 他声音不大,可落到苏凌汐耳朵里,却像恶鬼的冰冷的恐吓,让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生怕元玉珹再把她抓回去。 只要一想到元玉珹那双肮脏的大手曾在她身上游走,她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冰凉的风吹得苏凌汐浑身冰冷,她疯了似的往外跑,像是要将那恶心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可越是想忘记,越是忘不掉。 直到在冲出黑暗的那一刻,她见到了那道曾在午夜梦回时,徘徊于眼前的身影—— “王爷!” 苏凌汐怀着委屈,又有些惊喜,想扑过去向傅明诀诉苦,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凌幼瑶会在这里...... 凌幼瑶看似关怀的问候,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嘲讽。此刻她心里一定在笑自己吧?像凌幼瑶这种人,除了靠着一张与凌清微相似的脸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傅明诀喜欢的? 苏凌汐吸了吸鼻子,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将凌乱发丝别到耳后,道:“臣女方才遇见了一只野猫,一时惊吓才会如此,还望王妃恕罪。” 她这般强装镇定的模样,让凌幼瑶更加好奇了,不禁往她身后看去。 苏凌汐见状,急忙掩饰道:“那猫可机灵了,估计这时应该已经跑了。” 凌幼瑶默默收回目光,道:“苏姑娘下次还是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了,宫里虽然有侍卫,但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 明明只是一句寻常的话,可苏凌汐却暗自攥紧了拳。 凌幼瑶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值得 苏凌汐勉强扯出一抹笑,正要说话,远处那名内侍佝着腰轻轻走到傅明诀身边,提醒道:“王爷,宫门马上就要落钥了,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 傅明诀“嗯”了一声,全程都没有看苏凌汐一眼,只牵着凌幼瑶往宫门走去。 凌幼瑶看了眼傅明诀,哪怕是背对着苏凌汐,此刻也能感受到她那冰冷吃人的目光。 比起厌恶来说,对一个人的忽视似乎是一种更为严重的惩罚。 冷冽的寒风吹起苏凌汐湿冷的裙摆,看着他二人紧握着的手,心里的怨恨和不甘放大到了极点。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落魄,本以为会得到傅明诀的怜惜,可却连他的一个眼神都未得到。 他能牵着凌幼瑶替她遮挡风雪,那她呢? 从头到尾,他的眼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那样的眼神竟是比京城的冬天还要冷上三分! 苏凌汐站在原地,怔怔望着那逐渐那双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空洞失神。 一旁的内侍顶着风,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再次提醒道:“苏小姐,宫门快关了,您该走了。” 不知是寒风刺骨,还是心坠入冰窖,让苏凌汐唇色有些发白,声音有些发颤:“我知道......” 话虽这么说,可她却没有动。 内侍一时犯了难,见她神色恍惚,发髻也乱了,便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便道:“苏小姐,不妨奴才送您出宫吧?誉国公此时应该已经走了。” 苏凌汐浑身冰凉,眼眶微微泛红,理了理衣裳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这么说,内侍也不勉强。 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为这场戏彻底拉上了帷幕。 回到王府后,凌幼瑶总觉得苏凌汐今晚有些奇怪,可细究,却又不知该从何想起。 傅明诀进来时,便看见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随后走过去,将被子扯了下来,道:“裹这么厚作甚?” 凌幼瑶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被他这么一拉,顿时感觉寒意统统灌了进来,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将被子扯了回来。 “我冷!” 傅明诀笑了笑,将人连着被子一起抱进怀里,道:“嗯,现在不冷了。” 虽然早已习惯他偶尔的亲昵,但每次靠近还是会脸红心跳,如果再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她清白早晚不保! 凌幼瑶摸了摸自己的脸,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甩了出去,试图转移注意力:“王爷,您有没有觉得苏凌汐今天有些奇怪?” 傅明诀勾着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本王没注意。” “......” 凌幼瑶不信,继续道:“苏凌汐今日进宫时,身旁还跟着苏五小姐,可她刚才却一个人从那条偏僻的小道里出来,身边连个婢女也没有,而且她平日里最注重仪态,又怎会以那样一种面貌出现在您面前?” 傅明诀手中动作一顿,眸光微微沉凝,道:“本王记得你与苏凌汐并无来往,可听你这话,好像对她很了解?” 凌幼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立即反应过来:“我也不想了解她,可谁让母后以前想把她嫁给你呢!” 这回轮到傅明诀愣住了。 凌幼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弯了弯眼眸道:“我知道你想瞒着我,可宫里那么多张嘴,王爷您总不能把知道此事的人都给砍了吧?” 傅明诀看着她狡黠的双眼,头一回感受到了无可奈何四个字该怎么写。 半晌后,才听他说:“母后以前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本王没答应。” 凌幼瑶转了转黑溜溜的大眼睛,抬眸看向他,道:“苏凌汐可是京城公认的第一才女,又是陛下的表妹,外貌才情都是京城贵女中数一数二的,你若娶了她,岂不是能得到更多助力?” 闻言,傅明诀眼神暗了暗,语气中夹杂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危险之气,“本王一人便可覆手为云,何须誉国公府的助力?” 此话甚是嚣张狂妄,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只怕又要参他几本了。 “这么说好像也对......”凌幼瑶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又问:“就算不是为了利益,难道苏凌汐本身不值得吗?” 听到这话,傅明诀低笑了一声,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十分认真道:“第一,本王认为苏凌汐丑陋至极,不配进王府。” “第二,誉国公府于本王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毫无价值可言。” “第三,在本王眼里,除却利益,世上只有你值得。” 凌幼瑶怔了怔,看见他眼里那比明月还温柔诚挚的光,仿佛再多看一眼,便会沦陷其中。 除却利益,世上只有你值得...... 沉重却又令人心动。 傅明诀见她发愣,揉了揉她的耳垂,似笑非笑道:“怎么,还不明白?” 凌幼瑶猛然回过神来,只觉得贴在耳边的那只手烫得厉害,连着她的脸颊好像也要烧起来似的。她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道:“明白了......” 连她自己都未发觉,说这话时,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一分羞怯之意。 傅明诀蹭了蹭她柔软的乌发,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没错,苏凌汐今晚确实不正常,因为她遇见了元玉珹。” 凌幼瑶有些诧异:“北狄二皇子?” “嗯,元玉珹似乎对苏凌汐很感兴趣,竟然敢在宫里对她下手。” 回想起苏凌汐今晚的模样,不用想,大概也知道元玉珹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凌幼瑶有些不明白,就算元玉珹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苏凌汐,可在宫里,只要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还敢冒险去找苏凌汐? 要知道,太后可是最宝贝苏凌汐了。 傅明诀看穿了凌幼瑶心中的疑惑,解释道:“苏凌汐虽有母后撑腰,但元玉珹背后乃是整个北狄,苏凌汐若是大肆宣扬此事,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届时,只怕苏凌汐还没等到母后为她出气,便会收到北狄求娶的旨意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选择 不得不说,苏凌汐的确害怕惹恼了元玉珹,会让他一气之下向陛下请旨联姻。 其实她心里明白,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太后是不可能让她嫁给傅明诀的,她若迟迟未嫁,只怕会真应了那句“不嫁便等着和亲”的话。 每每想到这里,苏凌汐便坐立难安,看着眼前这些世家公子的画像,心中更是烦闷到了极致,胡乱将所有画像甩到了地上,眼底布满阴翳。 门外的婢女听见动静,轻声扣门道:“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苏凌汐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下来,“无事。” 门外再没了动静。 寒风穿过窗棂,吹得地上那堆画像哗啦啦作响,苏凌汐逐渐冷静下来,一一扫过所有画像,目光最终落在了其中一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身上。 她将画像捧到手中,瞥见旁边的家世姓名时,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宣威将军之子,季书禹......”如果她没记错,季书禹似乎和蔡馥雅的关系不错。 想起昨日在宫中见到凌幼瑶与蔡馥雅感情深厚的一幕,苏凌汐眸子沉了沉,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迟早要选一个人嫁,为何不选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眼下太后正逼得紧,又有元玉珹在旁虎视眈眈,哪怕是选择季书禹是假,为了稳住太后,她也得把这场戏做真。 如此想着,苏凌汐不禁勾了勾唇,将画像收起,传了小棠进来。 “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小棠应了是,取了件浅蓝色袄裙给她换上,带上画像,这才进宫去了。 没人知道苏凌汐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苏凌汐出宫后不久,太后便传了宣威将军夫人进宫叙话。 ...... 是日雪停,凌幼瑶约了慕小小在千珍阁碰面,不为其他,只想着为上次的事感谢她一番。 路盛早早得了消息,特意将三楼的晴芳居空了出来,就等着她们来了。 凌幼瑶来时,慕小小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朝她拘了一礼,“民女见过王妃。” “慕姑娘不必多礼,”凌幼瑶走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今日是我邀请你来做客,结果自己却迟了,实在是抱歉。” 慕小小抿唇笑道:“收到王妃的帖子后,我早早便开始准备了,想着宁可早到些,也不能迟了,免得失了礼数。” “礼数什么都不重要,还是银子握在手里较为实在。” 慕小小被她这话逗笑了,道:“王妃的见解倒是与寻常人不同。” 出身高门的贵女从来都是耻于将金银钱财挂在嘴边的,而凌幼瑶谈及银子却毫不避讳,这让慕小小对她又有了新的认知。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了晴芳居。 与此同时,千珍阁对面茶楼里靠窗正坐着一人,他看着凌幼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才收回了目光。 门被推开,从外走进来一穿着貂皮短袄的粗犷男子,拱手道:“殿下,景王妃今日只带了两名婢女和一个侍卫,今日与她会面的那名素衣女子正是荟仙楼的慕小小。” 元玉珹冷冷一笑,“难怪本皇子觉得那人眼熟,原来是荟仙楼的妓子......” 那日在荟仙楼的事本就疑点重重,如今又见到慕小小与凌幼瑶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多想。 “殿下,三日后咱们便要启程回北狄了,您看还要不要......”手下有些犹豫道。 傅修昀表面虽撤了监视北狄的眼线,可谁又能保证在人眼繁杂的京城还有没有其他暗桩? 可元玉珹却下定了决心,道:“总归计划已经失败,若是不讨点利息回来,本皇子怎甘心就这样回到北狄?” 手下还想再劝:“可是殿下,那大人交代过......” “够了!”元玉珹冷声打断了他,“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本皇子何须听他的命令?!” “殿下息怒,属下这就去办!”他不敢再说什么,连忙领了令退出了房间。 元玉珹眉宇间凝着一抹阴寒之色,越想越气,挥手将桌上的茶具摔了个稀碎,冷笑着低语:“这回我倒要看看傅明诀还能不能像以往那般嚣张......”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偶尔吹落几瓣雪花,北风卷起地上堆积的枯叶,一路飘摇而上。 将近年关,街上四处挂满了红灯笼,来往行人脸上各自洋溢着笑容,而此时正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怒气冲冲从长街那头而来。 在他身后还追着一人——正是裴策。 “季兄,你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季书禹像是没听见他的叫唤,一路埋头往前走,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诶!”裴策无奈叹息一声,迈开步子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我说,此事尚未成定局,你......你能不能冷静点?” 季书禹回头看向他,清隽的面上含了几分怒意,冷笑道:“要娶苏凌汐的又不是你,你自然冷静得下来!” 裴策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我要是冷静,会追着你跑两条街?” 季书禹闻言,默默别过头去。 昨日太后突然召他母亲进宫,本以为是季家有大祸临头,谁想竟是太后想要将苏凌汐许配给他?! 太后最近在帮苏凌汐相看人家的事不是秘密,只是季书禹没想到这种倒霉事会落到他头上。在旁人看来,苏凌汐是誉国公府的嫡小姐,陛下的表妹,又有太后撑腰,嫁给季书禹算是他季家高攀了。 可季书禹不这么想。 “阿策,”他沉沉唤了一声裴策,眸光黯淡,“我本以为此生不能娶她已是最大的遗憾,可没想到,她还未嫁,我却要先娶了别人......” 裴策见他这样,眼尾也染上一抹愁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太后只是跟季夫人通了个气而已,并未下旨,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莫要太担心了。” 季书禹却摇摇头道:“可我听母亲的意思,太后似乎已经打算赐婚了。” 他与苏凌汐从未有过交集,从前也不过是远远瞧见一眼,知道京城有这么号人物罢了,而却要娶她,简直荒谬。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计 两人神色沉重,站在繁闹的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裴策眸色微敛,随后道:“总归如今旨意还未下,不如你禀明了太后,就说你已有心悦之人,此生非她不娶,难不成太后还能强逼着你娶了苏凌汐不成?” 这话一出口,季书禹便否定了他:“你想的太简单了,我若拒婚,先不说太后会如何,只怕誉国公府也受不了这个委屈。” 堂堂誉国公府嫡女,今朝下嫁,却被公然拒婚,这让誉国公府颜面何存? 裴策沉默了。 其中利害他都明白,只是看着季书禹这样,他心里也是气闷。苏凌汐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又怎甘心下嫁季书禹?这让裴策不得不怀疑此事是不是太后一厢情愿。 季书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心彻底凉下来,只轻声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他转身往人群里走去。 “你去哪儿啊?”裴策连忙追了上去。 “去喝酒。”季书禹懒懒耸了耸肩,又换上往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裴策搭上他的肩,道:“我陪你。” “别了,”季书禹默默将他的手扯了下来,“你不是要去找慕小小吗?可别让人家一直等你。” 想起慕小小,裴策稍稍一愣,随后抱歉道:“好吧,那我就不陪你了,你一个人可别想不开啊!要是喝醉了,我待会儿来接你。” 季书禹白了他一眼:“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想不开。” 裴策知道他心情不好,只吩咐和风好好看着他,省得人喝醉了,摔进永定河里去。这方交代完,正准备往回走,谁想刚转身便迎面与一人撞了正着。 “谁啊!走路没长眼?” 裴策张扬惯了,这会儿被人撞得眼冒金星,恰好将他心底里憋着的那股气给撞出来了。 那人揉了揉生疼的脑袋,看了他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只匆匆说了句“抱歉”,便低着头离开了。 裴策还来不及反应,那人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人潮中,他狐疑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却没有发现刚才那道身影,仿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真是见鬼了......”他暗自嘀咕一句,随后往荟仙楼去了。 等裴策走后,与他相撞的那人才敢从人群后冒出头来,“那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刚才差点被他发现了。” 另一人说道:“咱们还是小心些吧,这里毕竟是京城,万一露出马脚,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那大人明明交代过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奈何殿下还是一意孤行......” “行了行了,总归不是咱们亲自动手,就算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说的也对。” 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再次没入人流,不知去向何处。 ...... 彼时,凌幼瑶和慕小小正在千珍阁里商量着下次表演的事,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 “将近年末,我寻思着今年底估计是办不了,大抵只能等到明年开春了,”凌幼瑶道,“具体时间我还需好好想想,只是想先与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 慕小小微笑道:“您何时需要,派人来与我说一声便是。” 听她这么说,凌幼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人正说着,绿宝突然推门进门,面上略带凝色,看了眼慕小小,欲言又止。 凌幼瑶察觉到事情不对,便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王妃,不知何人传出的消息,说太后娘娘有意将苏小姐许配给宣威将军之子。” 凌幼瑶一愣,在脑海里寻了一圈,才想起宣威将军是谁。季家长子季临远随父在军营操练,剩下一个季书禹整日放浪无形,秋狩时也见过一回,不过依当时的情况看,季书禹应该是对蔡馥雅有意的。 可如今太后却要将苏凌汐下嫁给一个武将之家,凌幼瑶着实想不通。 “季家有两个儿子,太后这是要把苏凌汐嫁给谁?” 季临远虽无军功在身,但也算踏实。剩下一个季书禹就更不用说了,裴策是京城第一纨绔,季书禹与他交好,先不说自身品德,光是这名声上便已经矮了其他人一大截。 苏凌汐一向眼高于顶,又怎会甘愿下嫁? 绿宝重重叹了口气:“是季家二公子。” “什么?”凌幼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季书禹?” 绿宝点点头道:“王妃,您没听错,正是季家二公子,季书禹。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昨日传了季夫人进宫,估计再过两天,这赐婚的圣旨便要下来了。” 凌幼瑶愣住,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蔡馥雅。 慕小小听闻,也是面露诧异。季书禹时常与裴策来荟仙楼喝酒,少年看似纨绔,放荡不羁,可心性纯善,绝非外人所见那般。 而今骤然听闻季书禹要迎娶苏凌汐的消息,属实让人惊讶。 凌幼瑶缓了缓神,看向绿宝:“此事还有谁知道?” 她问的是谁,绿宝心知肚明,犹豫道:“蔡大姑娘今早收到的消息,听贴身的婢女说,她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了。” 果然...... 凌幼瑶眸色沉了沉,对慕小小道:“慕姑娘,今日我又得提前走了,实在对不住。” 慕小小随之起身,道:“我与季公子也算相识,曾听他醉酒后提过蔡姑娘的名字,不妨我随您一起去看看吧?” 凌幼瑶担心蔡馥雅,也没深究她为何会与季书禹相识,便同意了。 两人匆匆离开了千珍阁,慕小小随着凌幼瑶上了马车。 车夫低垂着眉眼,哑声问道:“王妃,要回府吗?” “不,去蔡府。” “是......” 马车即刻掉头,往长街另一侧驶去。 隐在暗处的元玉珹看着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尽头,嘴角不禁勾起一抹阴寒的笑,低声道:“苏小姐果然聪明,若不是你,本皇子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她引出来。” 茶室内雾气缭绕,苏凌汐静静坐在离他十步的地方,声音柔婉又冰凉:“我不过是略施小计,要怪,只能怪凌幼瑶把感情看得太重。” 季书禹和蔡馥雅二人之间的情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他们自己却好像不知道。 总归是要从一众世家公子里选一个人出来的,而季书禹恰是最佳选择。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危机 元玉珹看着苏凌汐,毫不掩饰眼里那股强烈的侵占欲望,“本皇子忽然很好奇,你这么恨景王妃,究竟是因为什么?” 苏凌汐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冷冷移开目光,道:“与你无关。” 若不是迫于无奈,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元玉珹。 “呵呵......”元玉珹墨眸微深,嘴角挑起一抹玩味儿的笑,“你为何恨景王妃确实与我无关,可你向太后请旨要嫁给季书禹是不是也与本皇子无关?” “你!” 苏凌汐姣好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痕,她在女子中算得上身材高挑的,可到了元玉珹面前,却显得十分娇小,毫无反抗之力。 元玉珹将她禁锢在怀里,眼神贪婪又霸道,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这么急着嫁人,莫不是怕本皇子将你娶回北狄?” 他一语道破了苏凌汐的心思。 苏凌汐咬着下唇,一双美目满含怒意,却不得不服软:“嫁人是姑母意思,我不过是听凭她的旨意罢了。” 很显然,元玉珹并不相信她这番话,道:“你以为你从前那些事,本皇子不知道吗?” 他早就派人去查过,太后本想将苏凌汐嫁给傅明诀,可最后傅明诀却娶了凌幼瑶。再联想苏凌汐如此憎恨凌幼瑶,不难猜到,她极有可能是为了傅明诀。 一想到这里,元玉珹压在心底的那股火像疯了似地蹿起来,抱着苏凌汐的手臂愈发收紧,偏执而强势。 “嫁不成傅明诀,便恨上了凌幼瑶,你以为除掉她,景王妃的位置就能轮得到你吗?” 苏凌汐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恨声道:“轮不轮得到我,与你有什么关系!” 元玉珹怒极反笑:“看来,你心里的人还真是傅明诀......” 压抑在心里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大手扣住苏凌汐的后脑勺,狠狠咬在她唇上,强势侵入,紧紧抱着她,似乎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唔......”苏凌汐双手抵在他胸前,极力想推开他,奈何两人力量悬殊过大,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她越是挣扎,元玉珹抱得越紧,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鹜之气,暴戾如斯,疯狂地想从她身上汲取更多。 “本皇子倒要看看,你若成了我的女人,傅明诀还会不会娶你!”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穿过衣服下摆,碰到苏凌汐腰上那处最敏感的地方,她死死瞪着元玉珹,羞愤难堪,趁着喘息之际,一口咬破了他的舌头。 鲜血顿时蔓延开来,唇齿之间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元玉珹吃痛,松开了她,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冷笑道:“果然够狠的。” 苏凌汐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吞了一口水,微凉的茶水混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一并吐了出来。 元玉珹见她这般,面容阴沉得可怕,“你就这么讨厌本皇子?” 她扶着桌角,目光怨毒,语气讥讽:“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元玉珹还有利用价值,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元玉珹擦了擦唇,赤裸裸的目光在苏凌汐身上游走,无所谓道:“可本皇子就是喜欢你这副恨透了我的模样。” “无耻!” 听到这话,元玉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本皇子学不来你们大兖那套君子做派,你恨本皇子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求着本皇子放过你。” 苏凌汐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不语。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场纠缠已久的局面—— “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那嘉,他面色凝重,直接开门见山道:“殿下,您派人去对付景王妃了?” 元玉珹闻言,面露不悦:“本皇子现在做什么事,难道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属下并非此意!”那嘉连忙垂下头,“只是,殿下......” “行了!”知道他又要说一堆废话,元玉珹厉声打断了他,“一切本皇子自有定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那嘉咬咬牙,垂首站在那处,迟迟没有动作。 元玉珹冷冷扫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想再劝,便不必说了。” 那嘉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了苏凌汐一眼,沉声道:“殿下,属下方才在来的路上,碰见了景王,看方向,极有可能是为了景王妃而去的。” “什么?!”元玉珹砰的一声站起来。 苏凌汐亦是不可置信,他们明明做的滴水不漏,为何傅明诀还是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 半个时辰前,裴策来荟仙楼找慕小小,结果却扑了个空,云娘告诉他:“小小今儿去千珍阁赴景王妃的约了,这时候还没回呢。” 裴策没见到慕小小,便慢悠悠地往回走,本想去找季书禹,可走到一半,正好碰见景王府的马车从大街上急驶而过。 车帘被风吹起,恰好露出慕小小半张容颜。 “小小......”裴策刚想叫她,却突然对上了车夫那双凌厉阴毒的双眼。 纵然只有一瞬,但这双眼却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普通的车夫绝不会有这样眼神,除了......训练有素的杀手。 杀手! 意识到这点的裴策猛然大惊,可此时,马车已经走远,想要追上几乎不可能。 “该死!”他低骂一声,转眼望去,正巧瞥见一队商人骑着马在对街的客栈落脚,没有多想,冲上前去,一把将马上的男人扯了下来。 “诶诶!这是我的马!”男人挣扎着起身,想阻止裴策。 裴策随手将身上的钱袋子扯下来扔给他,“我买了!”说罢,不等他反应,拉紧缰绳,扬长而去。 男人被这沉甸甸的银子砸得脑门生疼,还没打开瞧瞧里面有多少银子,头顶又砸来一锭金子,伴着少年急促沉稳的声音:“劳烦替我去景王府跑一趟,就说景王妃被挟持,速来!” “诶?”他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将金子塞进怀里,然后转头问店小二:“你知道景王府在哪吗?” 店小二看着他手里的金子,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我替您跑一趟。” 男人没犹豫,打开钱袋子,本想拿二十两出来给他,谁想里面装得竟都是金灿灿的金块?! 第一百九十章 险情 这边,凌幼瑶心里正想着该如何解决太后赐婚这件事,并未注意到窗外的景色有所不同。 反倒是慕小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她悄悄掀开车帘,发现街上的商铺行人越来越少,很明显,这不是去蔡府的路。 可驾车的是景王府的人,难不成......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扯了扯凌幼瑶的袖子。 凌幼瑶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慕小小眉头微蹙,透过缝隙看了眼正在驾车的车夫,见他没有察觉,才低声与凌幼瑶说:“王妃,我们恐怕被人算计了。” 凌幼瑶一愣,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可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王妃,到了。” 四周很静,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檐下车铃叮当作响,天色愈发黑沉,隐有大雪之兆。 这时,车夫的声音再度响起:“王妃,我们到了,您该下车了。” 凌幼瑶呼吸一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我知道了。” 慕小小握住她的手,无声点头,道:“我扶您下去吧?” “好。”凌幼瑶看到她眼里的坚定,心莫名安稳下来。眼下情况不明,留在马车里无异于坐以待毙,出去或许还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车门被拉开,入目是一片荒凉,狂疏北风席卷着破败残损的荒庙,他们竟已是到了城郊。 凌幼瑶眸色微敛,冷冷看向车夫,故意发难道:“我明明说过去蔡府,你竟敢擅做主张将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来,你居心何在?” 面对她的质问,车夫不屑地勾了勾唇,道:“王妃,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不明白?” 说着,他将斗笠取下,那双隐于阴暗中的充满杀气的眼终于暴露在人前,“您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凌幼瑶手心微微出汗,强装镇定道:“你不是王府的人,你究竟是谁?” 他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如自语:“我是来杀你的人......” 话音落,暮色中突然闪出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个个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顷刻间,便将凌幼瑶几人团团围住。 满地寂静,只余下呼啸北风。 车夫目光阴暗,看着凌幼瑶娇艳的面容露出一抹贪婪的笑:“就这么杀了,着实有些可惜。” 凌幼瑶抿唇不语,说不害怕是假,但此时此刻,却不容许她害怕。 对方既能不动声色换掉王府的车夫,甚至连夏澄也不见了踪影,定是早有预谋。他们行动如此整齐有素,除了各个世家所豢养的暗卫,便只有黑市的杀手。 他们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想必不单单只是杀手这么简单,恐怕背后还有其他势力撑腰。 只是那股势力又会是谁? 凌幼瑶在脑海里疯狂搜寻着与自己或傅明诀有仇怨的人。 车夫见她不语,也不打算再与她多费口舌,道:“你若是想着如何拖延时间,等景王来救你,那便不必白费功夫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幼瑶皱眉道。 “呵呵,京城谁人不识景王府车驾?就这么招摇过市多少会留下踪迹,但倘若同时有两辆马车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凌幼瑶靠近。 “就算景王发现了又如何?只怕那时,他见到的......便是一个残花败柳的你了。” 此话一出,其他黑衣人眼里顿时流露出一抹兴奋的光芒,干他们这行的,除了杀人放火以外,也接过不少毁人名誉的污秽事。 慕小小闻言,握紧了凌幼瑶手,默默将她护在身后,道:“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怕景王知道了以后,将你们斩尽杀绝吗?” 听到这话,车夫大笑两声,语气轻蔑:“我等本是贱命一条,能拉上你们一起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凌幼瑶心神一敛,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以性命相挟对他们来说犹如蚊虫叮咬,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住时间。 “你们既然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在傅明诀手里求死比求生更难,你们若是不怕,便尽管来吧。” 车夫脚步一顿,冷哼道:“你以为搬出景王我便会怕了吗?” 说着,他大手一挥:“兄弟们,景王此时已经被引到了城北,绝不会赶来,待事情了结,我们大可分了金银,各奔东西,任凭他傅明诀再有通天的本事,难不成还能将我们一一抓回不成?” 其他人听闻,觉得此言有理,当即朝几人扑过去。 “王妃,小心!”绿宝惊呼一声,刚想伸出手推开凌幼瑶,可还未碰到她的衣袖,便被一人狠狠拽了过去。 两名黑衣人拉扯着绿宝,笑容猥琐:“没想到景王府的丫鬟也长得这般水灵,可真是捡到宝了!” 凌幼瑶面色蓦地沉下来,几乎没有思考,拔下簪子,使尽全身力气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背部。 那人吃痛,一时松开了绿宝,反手一掀,将凌幼瑶撂倒在地,“娘的!性子这么烈,看老子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凌幼瑶发髻散下,手掌被簪子划破,鲜血顺着掌心流下,她皱了皱眉,低喝一声:“绿宝,快走!” “奴婢不走!”绿宝挣脱开黑衣人的束缚,扑到她身边,毅然决然挡在她身前。 车夫看着这一幕,讥嘲道:“不走也好,我还担心弟兄们不够分呢哈哈!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十几名黑衣人顿时伸出魔爪朝几人扑来。 慕小小不顾暴露在外的肌肤,一把将凌幼瑶推开,声音中带了一丝轻颤:“你走!”她是青楼女子,清白已经不重要了,但凌幼瑶不同。 凌幼瑶看着她破碎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就地滚了数圈,染了一身污泥。 “慕姑娘!” “小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凌幼瑶,另一道是裴策。 暮色里一骑乘风,少年面色阴鹜,跃马而下,剑光破开雪色,直接砍断了抓着慕小小脚踝那人的手臂,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慕小小雪白的肌肤。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平安 少年俊容清寒,一双墨眸幽深如海,看得人心头一跳。他一脚踹开压在慕小小身上的男人,顺手将披风解下,盖到了她身上。 慕小小脸色苍白,眼眶红红的,声音微弱颤抖,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公子......” 裴策极力压制着眼底翻腾的杀意,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哑声道:“对不住,差点来晚了。” 他方才看见那人的脏手握着慕小小的脚踝时,只觉得胸腔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将这些人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凌幼瑶见到裴策虽然有些意外,但好在慕小小没事。 裴策突然杀过来,打断了所有计划,车夫低骂一声:“该死!给我杀了他!” 霎时间,数十道冷光唰唰而出,在摇曳暮色中晃得人眼花缭乱。 慕小小抓着裴策衣摆的十指微微收紧。 “保护好自己。”裴策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递给她,看了眼凌幼瑶,又补充了句:“还有景王妃。” “公子小心。”慕小小裹紧了披风,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憋了回去,她看似柔弱,实则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裴策挥剑向外,平日里纨绔不羁的少年此时却染上了一身杀气,凤眸微眯,眼尾那颗泪痣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格外张扬。 手起刀落间,一个个黑影倒下又站起,像是不知疼痛般,拖着残损身子一次又一次朝裴策扑去。 夜色与血色交织,狂风寒意入骨。 凌幼瑶浑身冻得僵硬,看着裴策在黑影间穿行,莫名想起了那日在浮台山时,傅明诀与黑衣人厮杀的场景。 慕小小护着她往庙里退去,安慰道:“王妃别怕,公子既然来了,想必王爷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慕姑娘,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凌幼瑶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庞,眼神黯淡无光,回想起方才那幕,心便止不住狂跳起来。 “王妃不必自责,”慕小小摇摇头说道,“我身在红尘多年,早已淡忘清白名誉,总之我们都要平安才好。” 凌幼瑶眼眶微红,“好......” 此时,裴策正与黑衣人杀得激烈,车夫也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似清瘦的少年会有这般身手,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竟没有从他身上讨到一点好处。 裴策握着剑,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极度不屑:“亏你们这么多人,纠缠了这么久,居然连我的手指头都没碰到,呵呵......你说若是我去做杀手,是不是赚得比你们多?” 手指头确实没被碰到,可他腰上却十足十地挨了一刀,好在他今日穿了件暗色的衣服,就算受伤也看不出来。 如今只能盼望着傅明诀赶紧来。 车夫被他气得七窍冒烟,怒声道:“少在那儿逞强,你厉害又如何,难道还能同时护住她们不成?!” 说罢,他将目光转向了那边的凌幼瑶。 裴策眸子一沉,来不及出手,已有几人提着刀越过他,朝凌幼瑶砍去。 “快躲开!”裴策大惊,连声音中都带了一丝轻颤,没有丝毫犹豫,甩袖一挥,长剑破空而去,径直穿透离凌幼瑶最近的那名黑衣人。 凌幼瑶一时不备,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车夫见状,挥剑拦住裴策,一刀划破他的肩膀,冲着同伴大喊:“快杀了她!” 那人闻言,一个箭步掠到凌幼瑶身前,手中大刀高高扬起,眼看刀就要落下。 凌幼瑶下意识抬手去挡,却接住一片温热,还未看清眼前之景,眼睛便被蒙上了,随之,耳畔传来那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别看。” 她微微一愣,闻着满怀的甘松香,鼻子忽的一酸:“傅明诀?” “是我。”傅明诀将她从地上拉起,把剑扔给江流,只说了一句话:“全杀了。” 江流领命,顿时大片脚步声纷至沓来,声势浩大。 沉寂的夜晚充斥着兵刃相撞和痛苦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不过片刻又被狂风吹散。 凌幼瑶虽看不见眼前之景,但也知道此时定是血流成河,她想要取下蒙在眼睛上的发带,却被傅明诀抓住了手。 “再等一会儿便好了。”他嗓音沉沉,拿着手帕细细将凌幼瑶手背上的鲜血拭去。 厮杀逐渐落幕,四野回归平静,凌幼瑶扯住傅明诀的袖子,问道:“不用留活口吗?” “不用,他们不过是黑市上的杀手,毫无价值,真正有用的人,本王已经让人抓起来了。”傅明诀捧着她的被划破的手,眼里闪动着一丝幽光。 凌幼瑶顿了顿,又问:“是谁派来的人?” 傅明诀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三个字:“元玉珹。” ...... 彼时,驿馆内。 元玉珹正在房中急得团团转,见派出去的人迟迟未归,再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我们明日便离京!” 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妥:“不对!今晚,今晚便离京!” 那嘉静静看着他,一颗心早已凉到了底,道:“殿下,今晚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元玉珹猛地拔高了声音,“再不走,难道要本皇子死在大兖吗?” “殿下,此时城门已关闭,何况景王已经知道您派人去刺杀景王妃,如今我们是走不了了。” 那嘉这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彻底激起了元玉珹心中的怒火,他一脚踹在那嘉心口,狠狠道:“放肆!你竟然连本皇子的命令也敢违抗!你是要反了吗?” 那嘉措不及防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呕出一口热血来,恨声道:“殿下,属下早就劝过您,此时不宜再有动作,可您却执意要除掉景王妃!” “属下从未想过反,只是遵从王上的命令,您若要罚,待回到北狄,属下自会向王上请罪。” 元玉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好,好!你想向父王告状,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活着回去了!” “殿下?”那嘉猛然抬头,还未明白他此话何意,便见眼前闪过一道冷光。 颈间一痛,顿然鲜血四溅,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呜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元玉珹,眼里满是震惊—— 没想到最后,他竟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算账 元玉珹看着死不瞑目的那嘉,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染着热血的刀不自觉从手中脱落。他慌忙跨过那嘉的尸体,撞门离去,却在片刻后,缓缓退了回来—— 寒风在夜色中呼啸而过,来人一袭黑袍,手提明灯,神色晦暗不明。 元玉珹警惕地盯着眼前之人,“你是何人?” 那人自喉咙里挤出一声轻笑,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然没有生气的那嘉,问:“你杀了他?” “与你何干?”元玉珹有些心虚,咬牙反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提灯走近元玉珹,那半张脸匿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嘴角弯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半晌后,只听他说:“你此次来大兖,不正是为了找我吗?” ...... 夜来风雪交加,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此时却有一辆马车踏着清脆铃声匆匆驶过。 片刻后,马车稳稳在景王府前停下,孙复知背着药箱从车里钻出来,与江流打过招呼后,疾步走进了王府。 兰晖院里通火通明,凌幼瑶换了身干净衣裳,捧了碗姜汤坐在床上,身子逐渐回暖。 孙复知随着银朱进门,朝傅明诀见了一礼:“下官参见王爷。” “除了手上有伤以外,并无其他外伤,你过来看看。”傅明诀说完,随即起身让开了位置。 “是。”孙复知神色微敛,取出一方手帕盖在凌幼瑶手腕上,先把了脉,才开始处理她手上的伤。 凌幼瑶看着孙复知低垂淡漠的眉眼微微出神,直到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才猛然回过神来。 感受到身旁那道冰冷的视线时,她讪讪笑了笑,对孙复知道:“孙太医,你待会儿去看看慕姑娘吧,她为了保护我,也受了点伤。” 孙复知动作一顿,并未多问,只应下了。 这边处理完后,他便跟着银朱去了隔壁房间,绿宝也跟着出去了。这下,房间里只剩下凌幼瑶和傅明诀两人。 凌幼瑶盯着缠了绷带的手出神,她总觉得孙复知眉眼间的那股神韵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她这副模样落进傅明诀眼里却变了个味道。 “有那么好看吗?” “啊?”凌幼瑶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半天没反应过来。 傅明诀抿着唇,眸中泛着点点寒意,伸手将她的手扯了过来,盯着她刚刚包好的手,皱了皱眉,冷冷吐出两个字:“真丑。” “......”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道:“孙太医包扎的挺好的,我方才只是觉得他的眉眼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你许久未见他,对他印象有些模糊了。”傅明诀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她手上的绷带。 “不是,我觉得他......”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一惊,“做什么?孙太医刚刚才包好的。” “本王给你重新包扎。” 凌幼瑶暗戳戳骂了句“幼稚鬼”,心晓拦不住他,索性由着他去了。 傅明诀神色认真,倒是真的比孙复知包扎的要好看些,他给凌幼瑶掖了掖被子,道:“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再来陪你。” “你要去找元玉珹吗?” 傅明诀唇角一勾,眸中染上一层阴沉,道:“就算本王不去找他,他此刻也走不了。” 早在收到裴策的消息前,他便派人将京城封死了,元玉珹想离京,除非长了对翅膀。之前安插在驿馆的眼线虽然被陛下撤了,但并不代表他会放松对元玉珹的警惕。 元玉珹既然敢对他的人动手,那他也不建议亲自送他一程。 凌幼瑶目光微微一滞,有些不解:“再过两日北狄便会离开京城,元玉珹就算再恨,为何会挑在这个时间下手?” 北狄与大兖本就是表面和平,元玉珹选择在京城对她下手,无疑是自掘坟墓。若是没有恰当理由,这样的做法,未免太愚蠢了些。 想到元玉珹冲动行事的理由,傅明诀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元玉珹也一样。” 凌幼瑶一愣。 “还记得那日寿宴,我们出宫时碰见了苏凌汐吗?” 凌幼瑶顿时反应过来,诧异道:“所以,元玉珹之所以会如此冲动,是因为苏凌汐?” “苏凌汐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至于另一部分......”傅明诀眼神暗了暗,看着凌幼瑶明亮的双眸心里忽然有些愧疚,没有再说下去,只揉了揉她的鬓发,叹息道:“时辰不早了,你好生休息。” 凌幼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又做了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 最终,傅明诀也没有解释,只起身离开。 江流候在门外,见他出来才迎了上去,“王爷。” “带上人,即刻进宫。” ...... 宫门尚未落钥,此时承明殿内气氛有些怪异,傅修昀蹙眉看着殿前的两人,道:“今夜这是吹了什么风,竟把你们两人都吹来了?” 傅明诀这时候进宫,他倒是习惯了,可裴策为何也跟着来了? 裴策面色惨白,慢吞吞撩开袍子,又慢吞吞跪拜行礼,嗓音虚弱:“臣参见陛下,求陛下为臣做主......” 傅修昀见他这模样,眼皮莫名跳了跳,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的傅明诀,才问裴策:“你这是怎么了?” 裴策道:“陛下,家父驻守北境边关,多年未归京,臣知道父亲乃是为了保卫大兖国土,不得已才留臣一人在京中......” “说重点。”傅修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裴策尴尬地咳嗽两声,继续道:“臣今日在城中偶然发现一批杀手,跟上去一看,才知道他们挟持的竟是景王妃。” 傅修昀一怔,转而问:“子凛,可有此事?” “是,臣已查明,这批杀手来自黑市,而背后的雇主正是北狄二皇子——元玉珹。” 傅修昀目露惊诧之色,“此事可查清了?” “嗯,”傅明诀继续道,“元玉珹记恨臣当众将他请上昭阳宫,他不敢向臣寻仇,却暗中对臣妻下手,若非裴策及时出手,只怕臣明日便会请旨出征了。” 裴策也在这时插话道:“陛下,那些杀手足足有十二名,臣不敌,在他们手下挨了两刀,由此可见,元玉珹这是下了决心要置景王妃于死地。” 说完,还不忘捂着腰上的伤,幽幽倒抽一口凉气。 傅修昀眸色沉了沉,道:“北狄提前入京一事,朕尚未跟他计较,没想到元玉珹却如此不知好歹,如今尚在京城,便敢买凶杀人,简直狂妄!” “来人,去把二皇子请进宫来。” 而傅明诀却道:“陛下,北狄明日离京的折子已经递到内阁了,明日早朝您便能看到奏折了。” 傅修昀面色蓦然冷下来,沉声道:“他们的动作倒是快,想一走了之,怕是没那么容易。” “陛下不必担心,待到明日早朝,臣自会请旨。” 傅明诀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元玉珹伤了他的人,还想离开大兖,未免想得太过美好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局 回廊下只余下一盏宫灯在雪夜中兀自发出薄光,四野寂静,过了许久才见傅明诀从承明殿里退出来。 裴策扶着腰跟在后面,直到走出老远一段路,他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看傅明诀颀长的身影,突然说了句:“我欠你的,今天算是补回来了。” 闻言,傅明诀脚步一顿,侧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着。 没得到他的回应,裴策也不觉得尴尬,快步追上他,道:“上回你把我揍了一顿,我也没还手,这次我又救了景王妃,怎么说你也该气消了吧?” 傅明诀不咸不淡道:“就算你不出手,本王也能护好自己的人。” “你就嘴硬吧!”裴策轻哼了声,“那些杀手可不单单只是想杀了她,倘若此事传出去,她的名声便毁了。” 若是他再晚到一刻,就算救下了凌幼瑶,太后也不会容许一个满身污点的女子留在皇室之中。 傅明诀眼底漫上一层寒意,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确实承了裴策的情。 裴策继续道:“没想到元玉珹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想出这种后宅妇人的阴损法子,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光凭他可想不出来。” 裴策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唇角扬起一抹弧度,眼神极冷,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话:“她若安分,本王尚可留她一命,可她一再越过雷池,这一命不留也罢。” 裴策没明白他说的这个“她”指的是谁,还以为是元玉珹,便道:“你冷静一点,元玉珹是北狄最受宠的皇子,他若死在大兖,北狄必然会与大兖开战。” 眼下局势胶着,南疆和西洲的使臣尚未离去,在此时开战,对大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傅明诀向来睚眦必报,最是记仇,裴策还真担心他会为了凌幼瑶杀了元玉珹。 “我知道你恨不得将元玉珹千刀万剐,我何尝不是?”裴策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此时并非最佳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来日再与他算不迟。” 傅明诀凉飕飕扫了他一眼,道:“本王知道,无须你提醒。” “你......”裴策一时语塞,默默收回手,小声嘀咕道:“凌二小姐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天天对着这么个冰块,不得冻死......” 话刚说完,迎面忽然袭来一阵冷风—— 裴策措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往前栽去,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可这一动,正好扯到了他腰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愤愤瞪着傅明诀:“傅明诀,你别太过分!嘶,疼死我了......” 一旁的江流憋着笑转过头去,心里为裴策默默点上三炷香。 傅明诀淡然回身,定定看着他,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和慕小小的关系,你让她接近瑶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策笑了笑,眉梢扬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不仅认识慕小小,还认识红绡楼的绾绾,羽裳阁的萝兰......” “够了!”傅明诀冷声打断了他,“本王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若让本王知道你还存了那份心思,或许靖安王这辈子也无法回京了。” “你敢!”裴策猛地起身,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开,殷殷鲜血浸透了浅色的衣裳。 傅明诀眸色幽暗,嗓音没有一丝起伏:“敢与不敢,全在你一念之间。” 夜色浓重,轻柔的雪花乘着风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落在裴策眼尾,化作点点湿意,衬得那颗泪痣更加显眼。 裴策望着那道墨色的身影的消失在红墙白雪之间,少年一腔意气仿佛在这雪夜中渐渐凝固,沉默良久后,才见他挪动脚步,沉沉往另一边走去。 一夜风雪,掩盖了荒庙前那场厮杀的痕迹,也抹去了行人留下的脚印。 次日早朝,果然如傅明诀所料,元玉珹向傅修昀请旨离京,同时还有西洲九皇子——萧云稹。 南疆这边没什么动静,估计是打算待到来年开春再走。 元玉珹买凶行刺凌幼瑶一事,并未对外透露,而傅修昀显然也不打算在朝堂之上公然揭露他的行迹,只准许了他离京的请求。 正在元玉珹准备谢恩时,队列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陛下,臣愿意亲自护送二皇子出京,还请陛下准许。” 元玉珹一怔,回身望去,正对上傅明诀那双幽深如海的墨眸。 这样冰冷幽暗的眼神,看得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拒绝,可傅修昀却抢先一步开口:“子凛能有此意,朕甚是欣慰!” “陛下......”元玉珹想阻止,可傅修昀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大兖与北狄素来交好,此番派二皇子亲自前来,已让朕感受到北狄王的诚意,如今二皇子要离开,我大兖自然当以礼相送!” “众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看不懂陛下和景王之间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陛下处处在提大兖与北狄感情深厚,难道是忘了北狄此次朝会,乃是提前入京?不仅没有追究北狄,如今竟还要景王亲自护送元玉珹离开,这不是说笑吗? 傅修昀这么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等众人回答,当即下旨,命傅明诀护送北狄使臣离京,直至大兖边境。 一锤定音,几乎没有给元玉珹任何反应的机会。 原本还想趁着早朝结束后,私下里去找傅修昀商议,可谁想,傅修昀末了又说了句:“钦天监说这两日雪停,二皇子便即日启程吧,要是再碰上大雪,估计就走不了了。” “朕倒是想留你在京中过年,只怕北狄王知道了会不高兴哈哈!” “臣......”元玉珹张了张唇,憋了一肚子火,可看见傅明诀那从容淡然的模样,最终还是咬牙应下了。 让傅明诀送他离京,这不是活生生将他往火坑里推吗? 从京城去北狄,路途遥远,谁又说得准这一路上会发生些什么? 元玉珹攥紧了拳,偏偏有火不能发,就算再不愿,此事已成定局,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意 傅明诀奉旨护送北狄二皇子离京的消息,凌幼瑶是在中午知道的,没来得及与他告别,便听江流说,他此时已经出了京城。 凌幼瑶稍感惊讶:“这么着急?” 江流答道:“陛下下旨,令北狄即日启程,以免受大雪影响,耽误了路程。” 听到这话,凌幼瑶算是明白了,傅修昀不是怕误了北狄的行程,而是不想给北狄反应的机会。元玉珹这回入京,惹下重重祸端,傅修昀表面虽未计较,可心里却将北狄恨了千八百遍。 让傅明诀送元玉珹离京,无非是不想公然与北狄撕破脸皮,至于傅明诀暗地里会做些什么,依傅修昀的态度,大抵是——只要不闹出人命,一切都好说。 “我知道了。”凌幼瑶顿了顿,又问:“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江流:“王爷没说,不过应该会赶在除夕之前回来。” 如今已是腊月十三,离除夕只有半个月左右。傅明诀虽说只需送到山门关即可,但此去尚有八百里,加之雪天行路艰难,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已是不易。 凌幼瑶望着门外满地清白,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寂寥。 从前她倒是盼望着傅明诀不在,可如今人真的一声不吭地走了,这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银朱见状,便道:“左右才半个月而已,您若是无聊,不妨请蔡大小姐到府上来说说话?” 说起蔡馥雅,凌幼瑶这才想起来,她还真得见一见蔡馥雅。 这方正准备让人去蔡府递信,便听见下人来禀报说,蔡家大小姐已经到门口了。 “这刚说着她呢,人就来了。”凌幼瑶理了理衣裳,起身往外走。 蔡馥雅行色匆匆,连管家都都追不上,轻车熟路穿过庭院,直到见到凌幼瑶,才堪堪停了下来,然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幼瑶,你没事吧?” 凌幼瑶疑惑地看着她,随后摇摇头:“我没事,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蔡馥雅拉着她好好看了几圈,捧着她的缠着棉布的手,道:“我听哥哥说,王爷今日早朝时向陛下请旨送北狄二皇子离京,我便问了句缘由,这才知道你昨日遇险的事。” 说着,她眼里流露出一抹愧疚之色,“对不起幼瑶,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此劫难,还险些害了你......” 凌幼瑶见她眼眶红红的,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也是我当时太心急了,一时没有注意,这才中了他们的计,你不必愧疚。” “还说没事,你手上还包着布条呢。”蔡馥雅故作不悦道,心里却是内疚极了。 若不是裴策派人告诉她季书禹因赐婚一事醉酒的消息,她还不知道苏凌汐会利用她来算计凌幼瑶。 凌幼瑶无奈叹了口气:“太医已经看过了,我没事,只是点皮外伤罢了,过段日子便会好了。” 蔡馥雅垂下眼眸,闷声道:“太后要为季书禹和苏凌汐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也不会让苏凌汐有可乘之机。” “馥雅,”凌幼瑶沉沉唤了她一声,“你先随我进来。” 银朱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便屏退的一众下人,把门带上,才退出了房间。 屋内烧着地龙,很是暖和。 凌幼瑶拉着蔡馥雅在罗汉床边坐下,这才问她:“馥雅,你告诉我,你对季公子是否有意?” “没有!”蔡馥雅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否决了,“谁会喜欢他?整天吊儿郎当的,真不知太后娘娘怎么想的,居然想把苏凌汐许配给他?” 见她这般,凌幼瑶心中了然,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喜欢季公子,如今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 蔡馥雅嘴唇嗫嚅着,看着她明亮通透的双眼,竟有些心虚。 凌幼瑶像是没发现她的口是心非,自顾自说道:“听说过两日,太后便会下旨赐婚了,这桩婚事大抵在明年春天便能定下来了。” 闻言,蔡馥雅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凌幼瑶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手,继续道:“虽然我与苏凌汐不和,但她若真嫁到季家,也算是下嫁了。” “以苏凌汐的性子,怎么甘心嫁给季书禹那个浪荡子?就算太后同意,誉国公也不会同意。” 蔡馥雅说这话时,并未发现自己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轻微的颤意。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凌幼瑶将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茶杯取走,轻声道:“馥雅,你也知道,以苏凌汐的家世,若是嫁到季家,便是季夫人都要让她三分,更别说季公子了。” 蔡馥雅眸色微动,莫名想起浮台山下少年那双盈满了细碎莹光的眼。 沉默半晌后,她才小声说了句:“他可不是那种任人捏圆搓扁的人。” 两人自小相识,从小吵到大,哪怕是现在见面,也还会吵上两句,说是欢喜冤家,最合适不过。后来,蔡家的官越做越大,两人才渐渐疏远了。 凌幼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只是看她眼下的表现,便知道了她心中的想法。 “季公子不会任人拿捏,那季家其他人呢?”凌幼瑶语重心长道,“若太后真下定决要赐婚,季家是不会抗旨的。” 蔡馥雅眸光闪了闪,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凌幼瑶知道她心中难处,也不再说下去,只派人送她回去。 有些事,旁人或许看的明白,但自己不一定清楚。 蔡馥雅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 早在听到太后有意赐婚季书禹和苏凌汐的消息,她便狠狠哭过一场了。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哭,但总是感觉心里不痛快,非要发泄一通才算满足。 本以为哭过之后,便会过去,然而心情却愈发低落。 恍然睁眼,才发现窗台上摆放的全是季书禹给她雕的小玩意儿。 蔡馥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盯着那些活灵活现的木雕出神。她与季书禹五岁相识,时至今日,已有十一年,而窗台上摆放的木雕正好齐齐十一只。 起初,她还嫌季书禹雕得丑,连小猫的耳朵都刻缺了,如今再看,却觉得那只缺了耳朵猫也是可爱的。 蔡馥雅捏着那只小木猫,思绪已然飘远。 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姑娘,老夫人请您去一趟松鹤堂。” 第一百九十五章 狼狈 蔡老夫人的松鹤堂在东苑,从这里过去并不远,穿过庭院和长廊便到了。 松鹤堂里,蔡老夫人正拿着糕点在逗孩子,蔡夫人胡静姝则笑眯眯在一旁看着,一见蔡馥雅来了,连忙招手让她过来。 “祖母,嫂嫂。”蔡馥雅福了福身。 蔡老夫人笑容和蔼,见她面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方才听你嫂嫂说,你去景王府了,可是与王妃闹了不愉快?” 上回寿宴,老夫人见过凌幼瑶,虽然是王妃,但性子却是极好的。 蔡馥雅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王妃对我很好,祖母您放心吧。” “咱们家三个姑娘,最让我老婆子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蔡夫人长吁一口气,把孩子递给乳母,道:“过了年,你就十七了,上回你嫂嫂给你选的那些人家,你可有相中的?” 蔡馥雅正想说没有,却被胡静姝打断了:“老夫人,女儿家向来脸皮薄,您当着这一屋子的人问,就算有,也不好开口呐。” 老夫人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是我老糊涂了。” 蔡馥雅感激地看了一眼胡静姝,嫂嫂果然还是懂她的。 胡静姝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与老夫人说道:“您放心吧,阿雅早就与我说过了,只是目前她自个儿也不确定,我也没法给您个准信儿,免得到时候不成,您又空欢喜一场。” 老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哪有什么成不成的?我们蔡家的姑娘都是顶好,谁要是娶回去,那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胡静姝连忙应是:“老夫人说的是。” “罢了,”老夫人看着她们俩这样,心里跟明镜似的,“阿雅的母亲走得早,她既愿意跟你亲近,你便多帮衬些,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这话是对着胡静姝说的。 胡静姝听见这话,心里一阵感动,连声应道:“老夫人放心,在我心里,我早就把阿雅当成了亲妹妹。” “嫂嫂......” 胡静姝冲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蔡馥雅的婚事一直是老夫人的心头病,胡静姝也是一拖再拖,实在没了办法,老夫人这才请了蔡馥雅,亲自过来问一问。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出了松鹤堂后,胡静姝才与蔡馥雅说道:“今日老夫人这关算是过去了,只是有了这次,便会有下一次。女儿家嫁人是人生头等大事,需得慢慢来看,只是你看了这么久,心里总得有个人选。” “不然老夫人下次再问起,我可瞒不住了。” 蔡馥雅情绪有些低落,道:“嫂嫂,再过些时日吧,我会想清楚的。” 胡静姝知道她自景王府回来后,心思便不对劲,也不好多问,只叮嘱她好好休息。 等她走后,蔡馥雅才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没走出多远,便见蔡沅和蔡琦迎面走来。 蔡馥雅朝他二人见了礼,“祖父,三叔。” 蔡琦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倒是蔡沅察觉到了她神色不对,便多问了句:“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蔡馥雅连连摇头:“祖父安心,我近来一切都好。” 蔡沅浸淫朝堂多年,最是洞察人心,他一眼便看出蔡馥雅有心事,却没有继续问下去。正要走,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了蔡馥雅:“听说你近来常去景王府?” 蔡馥雅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秋狩时,我与景王妃多聊了几句,回京后,她便时常邀我过府做客。” “原来是这样......” 蔡沅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沉默了片刻后,又道:“景王妃既然与你投缘,你便多与她走动走动,只是在外时,切莫忘了规矩。” 蔡馥雅没有深想,应道:“我知道了,祖父。” “嗯,你回去吧。” 蔡馥雅离开后,一旁的蔡琦才敛起笑容,道:“父亲,您让阿雅与景王妃接触是何意?景王妃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阿雅虽是这些小辈中最跳脱的,但她的性子像极了你大哥,”蔡沅沉沉叹了口气,“难得能遇见一个与自己投缘的人,自然该多接触。” 蔡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说的是,不过景王可不是个好惹的,还是得让阿雅多小心些。” 傅明诀在朝中的名声差到极致,偏偏陛下还护着他,真是叫人有苦说不出。 蔡沅对此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想要朝局安稳,须得浊清融合,而傅明诀恰是徘徊于二者之间的那个人。 ...... 而此时,傅明诀一行人已经过了山门关。 队伍一路向北,离了京城的重楼飞阁,视野逐渐开阔,放眼望去,只见苍山覆雪,满目素白。 傅明诀带着玄羽卫亲自护送元玉珹离京,如此殊荣,元玉珹简直想砍他两刀以表感谢! 越向北行,天气愈发寒冷。 元玉珹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嘴唇冻得发紫,连眉梢都凝了霜,他缓慢地挪动着步子,每走一步便如踩在刀尖上一般。 跟在他身后的玄羽卫面无表情,不管他走多慢,也不会催促。 傅明诀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行如龟爬的元玉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转而对江洲道:“去告诉他,他何时走出大兖,本王便何时撤人。” 江洲应了声是,骑着马往前去了。 元玉珹见到江洲过来了,还以为是傅明诀要见他,谁想傅明诀竟是真打算让他一步步走回北狄。 他攥紧了拳,身躯微微颤抖着,咬牙道:“你们敢如此对待本皇子,待回到北狄,我定会向父王禀明一切!” 离开京城后,傅明诀便让人没收了他所有装备,还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徒步前行,若是反抗,等待他的便是一顿打。 如此这般,与流放犯人有何异?! 傅明诀听到他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冷笑出声:“二皇子,你似乎还没有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别忘了,你现在脚踩的是我大兖的土地。” 从元玉珹提前潜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元玉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如此对我,我定会让父王为我讨回公道!” “是吗?”傅明诀嘴角勾起,目露不屑,“那本王倒是想看看,北狄王会不会将王位传给你这么个蠢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家书 元玉珹被傅明诀气得想吐血,偏偏那一口腥甜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让人十分难受。 从京城到边关少说也要十天,如今以他这速度,只怕走到明年也不一定能走出大兖。 一阵冷风扫来,吹得元玉珹牙关发颤,他看着淡然自若的傅明诀,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那嘉的劝,惹上了这个煞神。 天色逐渐沉下来,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元玉珹痛苦地闭上眼,任由寒风灌进宽大的衣袍里,早就麻木的身体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傅明诀见他这般,冷冷扯出一抹笑,道:“若是走不动,本王可以让人拖着你走。” 乍一听,元玉珹还以为是他良心发现了,可事实证明,傅明诀根本没有良心! 说是拖着他走,谁想还真是拖着他走。 元玉珹四肢被粗粝的麻绳磨得生疼,身上单薄的衣裳也被地上的积雪打湿,背上不知磕到哪里,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快给本皇子停下!再不停下,小心本皇子杀了你们!” 拖着他四肢的玄羽卫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威胁,继续拖着他前行。 元玉珹又恨又气,想挣扎,奈何挨了一路冻,四肢僵硬,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这边不行,便只能冲着身后的马车大喊:“傅明诀,你赶紧松开本皇子!” 傅明诀罩着一袭黑色的大氅,眉目冷隽矜贵,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走的太慢了,本王这样也是想让你早些回到北狄。” “你!”元玉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时间,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他暴怒的骂声。 傅明诀垂眸看着手中的线报,连眼皮都未掀,淡声吩咐道:“把他嘴堵上。” “是。”江洲得了令,掏出一块布,胡乱塞进了元玉珹嘴里。 四野终归于安静,元玉珹无法开口,只能愤怒地瞪着傅明诀,喉咙里挤出不甘的呜咽——他堂堂北狄二皇子,如今却如阶下囚一般,此等奇耻大辱,来日他一定会报! 江洲收回脚步,回到傅明诀身边,道:“王爷,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想要在除夕之前赶回京城,怕是不易。” “那便拖着他走快些。” 江洲眼角抽了抽,道:“王爷,这毕竟是北狄皇子,若是真折在大兖,北狄那边......” “呵,”傅明诀收起线报,黑眸里闪动着一丝笑意,“本王不杀他,他便不会死。” 听他这么说,江洲彻底放下心来。 傅明诀将线报递给他,道:“传信告诉江流,本王不在京中这些时日,务必将王妃每日的行踪都告之本王。” “属下明白。”江流正准备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王爷,那您是否要给王妃写封信回去?” 傅明诀目光一顿,离京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与凌幼瑶告别,便带人离开了京城。虽然有江流在京中,但他总归还是放不下。 如此想着,便从抽屉里翻出笔墨,执笔落下,很快便写好了。 把信交给江洲后,傅明诀抬眸看向车窗外飘雪的夜空,茫茫黑夜中,雪色洁白,他伸手接住一朵雪花,久久凝视着掌心,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 远在京城的凌幼瑶终于在两天后,收到了傅明诀的来信。 正在喝茶的傅云绰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惊得一口茶喷出来,而后酸溜溜道:“从前小七出征个一年半载,本宫也未收到过他一封家书,如今这才走了几天便写信回来了?” “看来在小七心里,果然还是惦记着你。” 凌幼瑶经不住她打趣,道:“殿下说笑了,王爷自然是记着您的。”她也没想到傅明诀会破天荒地写信回来。 傅云绰悠悠叹息道:“惦记本宫的人多了去了,不稀罕他一个。” “您说的是。”凌幼瑶笑了笑,毕竟公主府可是有一屋子的美男。 “好了,你赶紧将信拆开看看,本宫还真想看看向来冷冰冰的小七会给你写些什么话。”说着,冲凌幼瑶挑了挑眉。 被她这么一看,凌幼瑶忽然觉得手里信变得滚烫起来,她也有些期待这信里的内容。 撕开信封,缓缓展开信纸—— “鄙寓均安,可释远念。” 傅云绰看到这句话,十分失望,“小七果然还是那个小七。” 凌幼瑶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还以为傅明诀会与她多说些话,没想到只有这么简单的八个字。 傅云绰抽走她手中的信,道:“男人都是这样,出门在外永远不知道考虑家里人的感受,别管他了,本宫带你出去玩。” “嗯?”凌幼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云绰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拉着她往外走,“本宫这几日心情烦闷,正好小七不在,你陪本宫出去走走。” 凌幼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云绰随口敷衍道:“没什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人的罢了。” 闻言,凌幼瑶也不再多问,任由着她拉着自己出了王府。 年关将至,京城四处都挂起了红灯笼,入目皆是一片繁荣之景。 本以为傅云绰只是想出去散散心,但凌幼瑶没想到,她竟然拉着自己去玉柳街。 再次踏足此地,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傅明诀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当即生了怯意,看向长公主,弱弱道:“殿下,您身份尊贵,来这种地方岂不是折辱了您?” “不妨我们还是回去吧?” 傅云绰无所谓道:“身份尊贵又如何?本宫想得到的东西,还是得不到。” 说完,她提着裙子下车,看着笙歌四起的玉柳街,嘴角逐渐绽开一抹笑意。 而凌幼瑶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殿下,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今晚恐怕陪不了您了......”她扶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傅云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本宫知道你怕小七生气,等他回来,若有什么话想问,你只管让他来与本宫说!” 凌幼瑶欲哭无泪,长公主这是连退路都给她想好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听 无奈之下,凌幼瑶还是被傅云绰拉着进了玉柳街。 傅云绰轻车熟路走进了一家乐坊,与老板打过招呼后,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凌幼瑶硬着头皮跟了一路,进了门,才算是松了口气。 “慌什么?有本宫在,还能让你吃亏不成?”傅云绰朝她招招手,拿了杯酒递给她,“这里的曲儿不好听,但酒确实一绝,你尝尝。” 凌幼瑶在她身旁坐下,犹豫着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清冽的酒味在嘴里散开,淌过喉间,不似寻常酒烈,反而是又香又醇。 “怎么样,不错吧?”傅云绰眉梢微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凌幼瑶看着她明艳的面庞,不由得问道:“您经常来吗?” “不常来。”傅云绰给自己倒了杯酒,红唇微微翘起,看上去心情不错。 连着两杯酒下肚,她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上扬的眼尾压住那抹悄然涌现的愁绪,转而与凌幼瑶说:“你想喝就自己倒,若不想喝,就在旁陪着本宫吧。” 她虽未明说,但凌幼瑶知道她有心事,没有追问,只默默陪着她。 外间乐声袅袅,可傅云绰却烦躁地堵上了耳朵,不悦道:“难听,还没晴山弹得一半好。” 凌幼瑶听到“晴山”这个名字,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银朱,对方只是默默摇头。见此,凌幼瑶大抵知猜到了,连忙去扶长公主,以免她摔了。 “殿下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去叫她停了,您先坐下吧?” 傅云绰喝了小半壶酒,脸颊上晕着两团红晕,语调慵懒:“本宫没醉,才这么点酒而已,本宫怎么会醉呢......” “是是是,我知道您没醉,那您坐下吧。” 傅云绰就着她的手坐了回去,一手懒洋洋撑着头,一手晃着酒杯,喃喃道:“等过完年,我们去佛光寺赏梅吧?” 凌幼瑶一愣,不确定长公主这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她说话。 见她半天没回答,傅云绰扯了扯嘴角,笑道:“本宫真的没醉。” “佛光寺殿前有一片梅花林,每年正月开得最美,等过完这段时日,本宫再邀你一同前去。” 凌幼瑶没什么意见,便答应了。 自从闹出她和裴策那件事后,傅明诀便不许她去佛光寺。原本还愁着没法查清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如今长公主这么一说,她倒是有机会了。 傅云绰说完赏梅的事,又开始喝酒,仿佛不把自己喝个酩酊大醉,是不会罢休的。 “殿下,您少喝点。”凌幼瑶劝道。 傅云绰眼神迷离,定定看着她,呵呵笑道:“幼瑶,倘若小七回不来,你会一直等他吗?” 凌幼瑶一怔。 这时,傅云绰也反应过来了,默默移开目光,像是掩饰般说道:“本宫只是想说,若小七不能赶在除夕前回来,你便来公主府过年吧,索性今年只有本宫一人。” 凌幼瑶神色微敛,只见长公主身边的曼冬冲着她无声摇了摇头。 还未等凌幼瑶回答,傅云绰便说:“还是算了,本宫忘了除夕那日,还要进宫陪母后守岁。” 凌幼瑶知道她今晚心里不痛快,弯了弯眉眼道:“您若是不嫌我烦,就是要我长住公主府也是可以的。” 听到她这话,傅云绰不禁笑起来:“本宫倒是想你来,只怕小七不会同意。” “管他做什么?殿下开心就好。” 傅云绰被她逗笑了,可笑着笑着,眸光忽然黯淡下来,嗓音轻柔似呢喃低语:“从前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次他食言了......” 凌幼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想问,只陪着傅云绰在乐坊里坐了大半夜。 直到子时,凌幼瑶才和曼冬扶着不省人事的傅云绰从乐坊出来,又费了好大劲儿将人抬上了马车。 曼冬对凌幼瑶十分感激。 “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平日里从来不会喝这么多酒的,今日多亏有您在,不然光凭奴婢一人,可劝不动公主。” 凌幼瑶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傅云绰,微笑道:“王爷向来敬重长公主殿下,我自然不能看着她独自伤心难过。” 曼冬叹气道:“有些事奴婢也不瞒您,自从谢公子走后,公主便这样了。表面看着没事,可公主夜里总是会一个人去谢公子的院子,这一坐便是一整晚。” 凌幼瑶愣了愣,“是公主府的人吗?” “是了,谢公子在公主府待了五年,期间也离开过,可每次都被公主抓回来了,但这一次,公主好像不打算派人去找谢公子了。” “我知道了,你好生照顾长公主,有什么事,便让人来王府找我。” “是,多谢王妃。” 凌幼瑶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么件事,目送长公主的马车离开后,才慢慢往府里走。 主仆两人刚踏进大门,便看见一身寒气的江流站在那处。 江流见到凌幼瑶回来,睡意顿时一扫而空,走上前来:“王妃,您终于回来了。” 凌幼瑶尴尬地笑了笑:“你不会在这里等了我一晚上吧?”江流等她多久倒是无所谓,就怕他跟傅明诀告状。 江流想了想,认真道:“不久,刚好三个时辰。” “长公主今晚拉着我聊了许久,这才回来晚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往后不必等我回来,早些休息吧。” “今日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王妃,还请王妃责罚。”说着,江流便跪了下去。 凌幼瑶眼皮一跳,旁边的银朱憋着笑转过头去。 看见他这样,凌幼瑶忽然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无奈道:“你起来吧,有长公主在,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江流却固执道:“王爷临走前吩咐过属下,要时刻保护好王妃,这次是属下失职,待到王爷回来,属下自会向王爷请罪。” 凌幼瑶拿他没办法,道:“也不必等到他回来了,只要你帮我做件事,今晚这事便算了。” “王妃只管吩咐,属下一定完成。” “也不是什么大事,”凌幼瑶思索了片刻道,“你帮我打听个人,是公主府上的谢公子。” 听到公主府,江流犹豫了,但又不想让凌幼瑶失望,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王妃,公主府的事王爷最清楚了,您不妨写信亲自问问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事 江流的话确实说进了凌幼瑶心里,她拿着傅明诀写的那封信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落笔了。除了问关于长公主的事外,还写了些有的没的,反正傅明诀收到信时,足足有那么厚一摞。 江洲见此,不禁感慨道:“王妃心里定是憋了许多话想与您说。” 傅明诀看着手中的信,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笑,先前压着凌幼瑶练字,如今她的字已与他有七分相似了。 凌幼瑶主动在信上坦白了自己陪长公主出去喝酒的事,其中特意强调了“陪同”二字。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与其让他从旁人口中得知,不如自己老实交代。 如她所料,傅明诀看到这里并没有生气,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在看到“谢渊亭”那三个字时,他忽而皱了皱眉。 江洲察觉到不对,便问:“王爷,怎么了?” “你可听过谢渊亭这个名字?”谢这个姓倒是常见,可“渊亭”二字他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江洲摇摇头:“属下并未听过,京中谢姓人家不多,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查查此人?” 长公主府上养了许多谋士的事不是秘密,太后虽然不满傅云绰此举,但还是没有下令让她遣散那些谋士,陛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来,大家只知道长公主每年都会搜罗各色俊俏男子进府,却从来不知道养在公主府那些人都是谁。 傅明诀沉思片刻后,道:“让人查一下他的背景,若是能找到他,便将人带回来。” 江洲应了是,随后又问:“王爷,那把人带回来后,是将他送回公主府,还是带回营里?” “若是背景干净,便将人送回公主府。” 潜伏在京城的北狄奸细尚未找到,他虽然不怀疑谢渊亭是奸细,但留在长公主身边的人,还是得查清楚。 “属下明白。”江洲本准备出去,又想起什么,小声提醒道:“王爷,您要给王妃回信吗?” 傅明诀目光落在信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凌幼瑶伏在案前写信的模样,随后执笔落下,只是这回不再是简短的几个字。 ...... 眼看离除夕越来越近,京城的天也愈发寒冷。 傅明诀不在京中的这些天,凌幼瑶陪着长公主喝酒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 今日雪停,院中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雪,傅云绰裹了件雪白的狐裘坐在暖炉边,看着正在雪地里忙活的凌幼瑶和蔡馥雅,眉目柔和。 曼冬察言观色,轻声道:“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傅云绰捧着热茶,氤氲雾气缭绕在前,将那明艳张扬的容貌衬出几分温婉来,“本宫总以为自己也算是过得洒脱,可如今见到她们,才知道什么是真的无拘无束。” 听着耳畔的银铃笑声,也让人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这几日,她时常来景王府,往往一待便是一整天,留在公主府的时间反而少了。 曼冬知道她是不想睹物思人,才会到王府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要不您还是派人把谢公子找回来吧?” 听到谢渊亭的名字,傅云绰眸色冷了下来:“走了便是走了,本宫府上何缺他一人?” “确实不缺......”曼冬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只是除了谢公子,其他人也入不了您的眼呐——” “......”傅云绰别过头去,有几分倔强道:“本宫看上的不过是他那双眼,若非他走得急,本宫该挖了他那双眼留下来才是。” 曼冬听了,讪讪闭上了嘴,长公主向来口是心非。 傅云绰望着忙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思绪渐渐飘远。 凌幼瑶鼻尖冻得红红的,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滚了个又大又圆的雪球,而蔡馥雅那把珍藏已久的小木剑也终于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蔡馥雅握着木剑,认真刻画出了雪人的五官,不算精致,但也还看得过去。 两人忙活了一通,总算是把雪人给堆好了。 凌幼瑶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抖落裙摆沾染的雪花,才向傅云绰走去,不好意思地笑道:“难为殿下在这里陪着我们了。” “是你们陪着本宫才对,”傅云绰笑了笑,“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了。” “那我和馥雅先去换衣服,待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不了,”傅云绰摇摇头,拢着狐裘起身,“本宫今日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 凌幼瑶闻言,也不勉强,送她离开了王府,才与蔡馥雅往回走。 蔡馥雅想起长公主方才的模样,不禁问道:“幼瑶,我看长公主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凌幼瑶认真想了想,说:“我猜长公主应该是和你遇见了同样的难事。” 蔡馥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努努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所以今天才会来找你的。”只是她来的不巧,那时长公主正好在,便一时没有机会说。 看她这模样,凌幼瑶想,她大抵还是没想明白。 先前虽说太后过两日便会赐婚是吓唬蔡馥雅的,可昨日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召了誉国公进宫,凌幼瑶猜,多半是为了苏凌汐的婚事。 虽然不知道太后如何会在一众世家贵族中,挑中了季书禹,但若是再不抓紧,只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先进去再说吧。” 两人刚从雪地里出来,袄裙都被雪水打湿了,眼下又站在风口里,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蔡馥雅看着凌幼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着她进了屋子。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凌幼瑶又让绿宝拿了碗姜汤给蔡馥雅,后才与她说了誉国公昨日进宫的事。 蔡馥雅动作一顿,目光忽而黯淡下来,“这是已经决定了吗?” “或许吧。”凌幼瑶也说不准太后这回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本以为苏凌汐只是害怕被元玉珹缠上,才会匆匆选了季书禹。可如今元玉珹已经离开京城,按理说,苏凌汐再无必要嫁给季书禹,然而太后似乎已经决定让苏凌汐嫁到季家了。 蔡馥雅沉默地喝着姜汤,有些食不知味。 沉默许久后,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幼瑶,我不想他娶别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套话 太后召见誉国公一事不是秘密,此消息传出后,不知是谁起了头,说太后有意让誉国公府与季家结亲。 起初并没有人相信,直到苏誉明从宫里回来后,便开始张罗苏凌汐的嫁妆了。 这下,没有人不信了。 赐婚的旨意未下,便有许多人得了季家五公子要迎娶苏家二小姐的消息,纷纷带着礼上门恭贺,就盼着能搭上季家这条线,在誉国公面前露个脸。 季有怀行军打仗一辈子,但应付起这些来,却显得十分吃力。 本想询问一下季书禹的意见,可下人却说:“将军,公子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准确地说,季书禹已经三天三夜没回来了。 自从得知自己要娶苏凌汐后,他便像失了魂魄的人,拎着酒壶,就那么一壶一壶往肚里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水。 季书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勾着酒壶,含糊不清道:“涣之,你是不是不行?才喝这么点就醉了......” 歪倒在另一边的裴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这话,连眼皮都懒得掀开。本想怼他两句,可喉咙堵得厉害,说一个字都难。 裴策自认为酒量不差,可也不能这么不要命地喝。 季书禹歪歪斜斜靠在案几边,喃喃自语道:“太后打算赐婚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可她偏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呵呵......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大约是吧......”裴策实在没力气劝了,不管季书禹说什么,他都只说一句好。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陪着季书禹喝了三天三夜,这若是换成旁人,只怕早就死了。 或许是醉意上头,季书禹听到他这话心里莫名不痛快,随手将酒壶一扔,拖着沉重的身子往裴策爬过来。 裴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时,正看见季书禹那张沧桑的面庞。 “季兄,你冷静。” 季书禹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说道:“涣之,你知不知道我认识阿雅的时间比你还要长?” 见他这般,裴策的酒意散了一半,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要不你先放开我?” 季书禹没有松手,继续道:“她每年生辰我都会送她一只木雕,时至今日已有十一只了,我以为她能明白我的心思,可是,可是她好像......” 还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公子,您在吗?慕姑娘过来了。” 裴策一把推开季书禹,扯着嗓子喊了声:“等会儿!” 偏偏他喉咙哑了,门外的凌幼瑶听不真切,与慕小小相视一眼,随后推门进去。 季书禹被裴策突然一推,心里的不满达到了极致,一把抱住裴策的腰,哀声道:“涣之,难道连你也要抛下我了?” “......” 慕小小和凌幼瑶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人被吓得不轻,在门口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裴策本以为只有慕小小一人来了,谁想凌幼瑶也来了?他这一世英名,算是毁在季书禹手里了! 凌幼瑶看着这一片狼藉,不禁抽了抽嘴角。她本是先派人去了趟季家,结果被告知季书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几经周折,最后才找到了天香阁。 慕小小忍着笑将裴策扶了起来,闻着他一身酒气,蹙眉道:“公子,你这是喝了多少?” 裴策脑袋晕乎乎的,揉着太阳穴道:“没多少,三五坛吧。” “还是少喝点吧!”慕小小见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叫人拿了醒酒汤上来,给他灌了一碗,这才算罢休。 裴策靠在窗边吹风,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看着远远坐在那边的凌幼瑶,眸光微动,开口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慕小小道:“来找季公子。” 自遇袭一事后,她和凌幼瑶的关系比以前更好了。原本只是抱着目的接近凌幼瑶,可如今却是真心想与她相交。 凌幼瑶看了眼尚未从酒劲儿中缓过来的季书禹,悠悠道:“季公子,我听蔡夫人说,已经给馥雅定好人家了,明日便要上门下聘了。” 闻言,季书禹倏然坐起身,艰难开口:“明日?是哪家公子?” 凌幼瑶信口胡说道:“乐阳郡主的长子。” 在一旁的裴策听得一头雾水,他记得乐阳郡主只有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慕小小心领神会,还不忘添一把柴:“我先前倒是见过乐阳郡主的长公子几回,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只是与楼里的春杏往来频繁。” 裴策此时已经彻底醒了酒,反应过来她们俩这是在合伙套话呢! 可季书禹却把这话当了真,作势便要冲出去,嘴里还囔囔着:“不能嫁。” 凌幼瑶计谋得逞,给门口的夏澄使了个眼色。夏澄会意,身躯一挡,拦住了季书禹的去路。 季书禹本就心气不顺,被这么一拦,顿时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你给我让开!” 这时,凌幼瑶缓缓起身,道:“季公子,你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阿雅!” 凌幼瑶笑了笑,黑眸里闪过一丝精光,“可馥雅明日就要定亲了,你不久后也要与苏凌汐定亲了,你这时候去找她做什么?” 接连两个“定亲”砸得季书禹头昏眼花,酒劲儿上头,脱口而出道:“我去蔡家提亲!”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凌幼瑶和慕小小满意地笑了,裴策一脸震惊,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就连季书禹自己也愣住了。 不过说出这话后,季书禹心中的郁结瞬间消散,仿佛连酒都醒了。他转身看向凌幼瑶,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意:“乐阳郡主只有女儿,并没有儿子......” 凌幼瑶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道:“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既然蔡馥雅与她说,不想让季书禹娶别人,那她便会帮她。 季书禹看着凌幼瑶淡然自若的姿态,无言以对,只能怪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乐阳郡主没有儿子这回事,反倒心甘情愿跳进了凌幼瑶的圈套。 见他沉默不语,凌幼瑶道:“季公子,你这副模样去蔡家提亲恐怕不行。” “我......”季书禹愣了愣,闻着自己满身酒气,说不出一句话。 凌幼瑶面色沉了下来,“你方才那话莫不是酒后胡言?” “不是!”季书禹一口否认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想去蔡家提亲是真,对蔡馥雅的心意也是真,但蔡馥雅是首辅大人嫡孙女,而他不过是三品武将的儿子,蔡家又怎会将嫡女嫁给他? 凌幼瑶看出他的心事,道:“太后既能将苏凌汐许配给你,那蔡家为何不能把嫡女嫁给你?” 第两百章 盘算 季书禹从天香阁出来时,已然没有了先前那股颓败之气,整个人豁然开朗,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少年意气。 裴策慢悠悠走在他身旁,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你真想好了?” “嗯,”季书禹目光坚定,“原来我只是不确定答案,才会踌躇不前,方才听了景王妃那番话,我心中便有了决断。” 裴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又不忍心浇灭季书禹的希望,沉沉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便支持你。” 季书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涣之,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 少年扬了扬眉梢,语气轻快:“你若是真想谢,不妨将你爹珍藏的那坛千日春拿出来。” “好!”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裴策有些不自在。季书禹归心似箭,与裴策道别后,转身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裴策目送他离开,回身去看慕小小,却发现她与凌幼瑶正在说话,也没多留,带上和风往长街另一头去了。 此时,天香阁内。 凌幼瑶站在栏杆边,目光落在人群中那道紫色的身影上,与慕小小说道:“裴公子很在乎你。” 慕小小微微一怔,随后笑道:“我与公子早年相识,这些年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也全是靠公子帮忙。没与您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担心您还记着先前那桩流言。” “那件事认真说起来,裴公子也是受害者。” 慕小小唇角微弯,抿出一抹温柔的笑,道:“流言虽假,但画却是真的。” 那日,裴策曾饮酒失味,他虽未承认,但慕小小知道,眼前的少年已非往日之人。 凌幼瑶静静望着慕小小,无法想象此时此刻她是何种心境。那幅画,她见过,却没有想过那画竟是真的出自裴策之手。 “慕姑娘......”她轻轻唤了一声慕小小,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慕小小侧眸微笑着看向她:“王妃还是叫我小小吧,就算看在你我曾有过生死交情的份上。” 凌幼瑶莞尔一笑:“好。” 关于那幅画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避开,毕竟那幅画已经被傅明诀烧了个干净,如今再找不出第二幅了。 ...... 凌幼瑶与慕小小在天香阁分别,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外头又开始飘雪了,银朱拿了手炉递给她,将车窗拉上,才说:“王妃,您方才答应季公子的事可有把握?” 凌幼瑶抱着手炉,悠悠道:“自然是有把握。” “可是太后已经召见了誉国公,这婚事怕是变不了。”眼下将近年关,依她看,太后定会赶在除夕之前,将此事定下来。 凌幼瑶胸有成竹道:“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见她这般,银朱又好奇起来:“您已经想到法子打消太后娘娘的赐婚的念头了?” “没有。” “......”银朱扯了扯嘴角,“那您方才还那般信誓旦旦地与季公子说了一通,奴婢可是瞧见季公子听完您的话,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他若知道您是骗他的,估计马上就会提着刀上门了。” 凌幼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我何时说过骗他?” “那您是什么意思?” 凌幼瑶笑了笑:“季书禹不想娶,苏凌汐也不一定想嫁。” 闻言,银朱更加疑惑了,只听她继续道:“苏凌汐心高气傲,当初选择季书禹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元玉珹已走,她再没了威胁,以她的性子又怎会甘愿嫁一个武将之子?” 何况,苏凌汐想嫁的人一直都是傅明诀...... 后面这句话,凌幼瑶没说,有些事只要她自己知道便好。 银朱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道:“可若只是为了躲避北狄二皇子,她为何偏偏挑中了季公子?” 凌幼瑶道:“因为苏凌汐知道馥雅与我交好,也知道他二人互相有意,便想从中作梗,来算计我罢了。” 像苏凌汐这种习惯了躲在阴暗中窥视别人,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又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原以为上次遇袭只是元玉珹怀恨在心,却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苏凌汐的手笔。 想到这里,凌幼瑶目光沉了下来。 苏凌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若是再不反击,还真当她软弱可欺。 银朱抿了抿唇,道:“王妃,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太后既打算赐婚,我们不妨促成这桩婚事,”凌幼瑶看着车窗外逐渐变大雪势,唇边忽而扬起一抹笑意,“想必现在最想让太后取消赐婚的人应该是苏凌汐吧......” 银朱看着她逐渐深沉的眼眸,脑海里竟莫名浮现起了傅明诀的身影,果然是近墨者黑。 片刻后,马车稳稳在王府前停下。 刚一下车,江流便撑着伞走了过来,道:“王妃,王爷给您的回信到了。” 凌幼瑶惊讶道:“这么快?”离她写信的日子不过才过了两天而已。 江流从怀中拿出信封交给她,“由京城到北境,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足以,只是近来大雪,便耽误了些时辰。” “此事不急,还是让他们小心些。”凌幼瑶提着裙子往里走,有些迫不及待想拆开信看看。 “多谢王妃关心,属下会转达的。” “对了,”凌幼瑶又问,“王爷可说了何时回京?”今日已经是腊月廿三了,离除夕只剩几天时间了。 江流:“王爷已将北狄二皇子送出了大兖,只是陛下临时下旨,让王爷去一趟凉州,回京估计还需些时日。” 凌幼瑶脚步一顿:“陛下让他去凉州做什么?” 江流没打算瞒她,解释道:“靖安王之前上奏,想在年底回京,但眼下局势不稳,陛下便驳回了他的折子。如今派王爷去凉州,便是为了安抚靖安王以及凉州众将士。” “原来是这样。”靖安王驻守北境数载,多年未归,想回京也是情有可原。 江流见她神色淡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了礼便退下了。 银朱宽慰道:“王爷并未说他不回来,索性离除夕还有几天呢,说不定王爷正好赶在除夕那天回来了。” 凌幼瑶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心中隐隐有一丝悸动,道:“我知道,且看吧。” “王爷不是给您写了信吗?您赶紧拆开看看吧。” 凌幼瑶看着那空白的信封,甚是不满,她写信的时候都写了亲启,偏生傅明诀一点都不在意。 如此想这,期待又落了几分。随手撕开封口,往外一扯,竟发现里面还套了一层? 第两百零一章 读信 凌幼瑶紧紧盯着信封上那几个字,瞳仁微微放大,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竟有些慌。 见她迟迟未动,银朱狐疑地看了过来:“王妃,您怎么了?”这信还没拆开就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听到银朱的声音,凌幼瑶倏然回神,下意识将信藏在身后,慌张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越是遮掩,越是可疑。 银朱看着她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云,忽然想到什么,抿唇笑了笑:“那奴婢先下去了,您有事随时叫奴婢。” “知道了。”凌幼瑶端正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等银朱出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将那封信拿了出来,像是不确定似的,又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唇边渐渐绽开一抹笑意。 起初见到那空白信封时,还觉得傅明诀冷冰冰的,直到看到里面那层信封,才知道他为何要套两层了—— 只见那上面落了一列字:吾妻幼瑶亲启。 明明只是简单的六个字,却足以让凌幼瑶想象到北境风雪中,玄衣青年执笔在案前,一笔一划写下这句话,神色当是温柔又认真。笔锋回转,凌厉中又透出三分柔意。她想,这大概与执笔者的心境相关。 到今天,傅明诀离京已有十日。 十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凌幼瑶本没有太大感触,直到看见这封信,才恍然发觉,傅明诀离京竟有十日之久。 凌幼瑶知道傅明诀亲自送元玉珹离开大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次刺杀,他看似放过了元玉珹,实则却在背地里想好了报仇的法子。 若不是陛下突然下旨让傅明诀去凉州,只怕元玉珹还没那么快回北狄。 凌幼瑶缓缓取出信纸,见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眉眼间染上丝丝笑意。 展信见安。 看到这四个字,凌幼瑶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难以想象,素来冷漠的傅明诀有一天也会问她安康。 她当初写了一堆废话给傅明诀,准确来说,也不全是废话,大抵是第一次给他写信,有些事不知该从何说起,便越写越多了。 不过傅明诀好像也认真回答了她的“废话”—— 比如,他在信上说:皇姐酒量尚可,她若不叫你喝,便可不喝,在旁看着她便好;关于谢渊亭的身份,他虽然不知道,但还是在信中写了:已派人去查探。 其次便是公主府的事。 对此,傅明诀写了一大堆,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总结下来便只有一句话:皇姐性格火爆,少惹为妙。 凌幼瑶扯了扯嘴角,长公主若是知道自己在傅明诀心里是这样的形象,估计会立马杀到王府来。 信上除了回答了凌幼瑶的问题以外,傅明诀还写了北境当下的情况,还有元玉珹狼狈离开大兖的惨状。但看他这语气,好像并不满意元玉珹最后的下场,颇有种日后还要再与他好好算算账的架势。 末了,便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至于何时回京,并没说明。 凌幼瑶看完信后,意犹未尽,忍不住又读了好几遍。目光每每落到信封上时,嘴角总是会不自觉上扬。 屋子里烧着地龙,整个房间里都是暖暖的,正如品着那六个字时,心也是暖的。 吾妻,幼瑶...... 门外的绿宝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闷笑声,一脸好奇:“王爷究竟写了什么啊,能让王妃开心成这样?” 银朱想了想,说道:“大约是一些不能让我们看的话吧。” 绿宝嘿嘿笑了声:“照这样发展下去,那咱们岂不是明年就能见到小世子了?” “你这丫头真是不害臊!”银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绿宝提着裙子追了上去,笑眯眯道:“这快过年了,王爷估计也快回来了,所谓小别胜新婚......” 银朱纠正道:“王爷与王妃才成婚半年而已,本就是新婚。” “啊对,是我忘记了......” 两人说着,越走越远。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鹅毛大雪在夜色里飞舞,烛火模糊如细碎星点。彼时,誉国公府正是一片寂静—— 苏凌汐穿了身素色衣裙站在厅堂中,未施粉黛,眼角泪痕犹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父亲,您真要把女儿嫁给季书禹那等纨绔子弟吗?”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权宜之计,会让太后当了真,眼下竟真要赐婚她和季书禹了?太后那边她已无能为力,如今能求的,也只有父亲了。 苏誉明看着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现在知道来求为父了?当初你拿着画像进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与我说一声?” “父亲,女儿也是太过害怕,才会冲动行事......”说罢,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太后为了了断她对傅明诀的念想,一直催着她定亲,又有元玉珹在旁威胁,选择季书禹实乃不得已之举。 苏誉明闻言,面色稍有缓和。 元玉珹一事,他听苏凌汐说了,女儿家面对此事心中害怕,他也能理解。但万事皆可商议,非要以这种方式来解决? 苏凌汐带了一丝哭腔道:“父亲,季书禹是个什么人,您出去一打听便知,女儿若是真嫁过去,这辈子便完了!京中比季家好的人家多了去了,您难道要看着女儿嫁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吗?” 苏誉明被她的哭声吵得一阵心烦,“你既知道京中比季家好的人家多,那你当初怎么就选了季书禹?” 苏凌汐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当初选择季书禹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让蔡馥雅伤心难过,让凌幼瑶落入圈套。 可谁想,计划却被裴策搅糊了。不仅元玉珹没落得个好下场,现在连着她都要栽进去了!只盼望着元玉珹没有将她供出去,若是傅明诀知道这里头有她的手笔,后果不堪设想。 苏凌汐低声啜泣着,“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我们应该想想如何才能打消姑母赐婚的念头。”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苏誉明声音中透出几分疲惫,“那日进宫,听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就算你不嫁季书禹,你这婚事也要在年前定下来。” “姑母她......真是这么说的?” 苏誉明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如此着急定下苏凌汐的婚事,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第两百零二章 荒唐 苏凌汐在书房待了许久,最终也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誉国公府只有她这么一个嫡女,婚事从来都轮不到她自己把握。 苏誉明不满季书禹,自然是看不上他的出身。而太后急着要给苏凌汐赐婚,是怕她还对傅明诀心存念想。 庭前雪落无声,苏凌汐看着满地银白,眼底一片冰凉。有人看似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却连最简单的心愿都完成不了。 每每想起凌幼瑶,除了恨,还有几分羡慕。她费尽心机想都得不到的东西,而凌幼瑶却能轻易得到。 所谓不公,便体现在这处。 小棠给她拢了拢披风,轻声劝慰道:“姑娘,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苏凌汐弯了弯唇角,语气淡淡:“你说,若是誉国公府不止我一个嫡女,父亲会不会是不一样的态度?” “姑娘,您在说什么呢?”小棠不解地看向她,“府上虽有其他小姐公子,但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又哪会儿有其他嫡出的姑娘?” 苏凌汐冷冷一笑:“你难道忘了凌泠吗?她也是父亲的女儿。” “可是......”小棠语塞,犹豫着说道:“姑娘,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姓凌,大人还是顾及了您的颜面的。” 哪怕凌泠已经死了,但只要一想到她,苏凌汐便觉得恶心。不管是从前的凌清微,还是现在的凌幼瑶,甚至凌泠,都是那么叫人厌恶! 凌清微死了,凌泠也死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凌幼瑶了。 寒风刺骨,而苏凌汐那颗心却渐渐滚烫起来。事在人为,一计不成,便有第二次,她就不信凌幼瑶每次都能这么好运。 “走吧,明日我要进宫一趟。” ...... 一夜风雪过后,京城被覆上了一层绵厚的积雪,巍峨宫殿裹着银装,红墙白雪相互映衬,又别有一番风味。 凌幼瑶趁着雪停进宫探望皇后。 到凤仪宫时,正好碰见忠毅伯夫人吴氏从里面出来。 “臣妇见过王妃。” 吴氏面容和蔼,穿了件靛蓝的袄子,手上挽着对金镶玉镯子,胸前戴的链子也是金灿灿的,发髻上的钗环就更不用说了,清一色的金子。 “夫人不必多礼,”凌幼瑶虚扶了她一把,“夫人这是刚见过皇后娘娘吧,不知娘娘这会儿可歇下了?” 吴氏与凌幼瑶并不相熟,见她这般亲切,倒也放下了防备:“是的,方才太医来了,估计这会儿正在请平安脉呢。” “这样啊,夫人现在是要出宫了吗?” “嗯,”刘氏点点头,面上带了一分哀愁,“府中还有事,臣妇便告辞了。” 凌幼瑶将她这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并未追问,只应允了。 这时,青黛正好从殿内出来,福了福身,对凌幼瑶道:“请王妃先到偏殿等候,孙太医正在为娘娘请脉。” “好。” 两人进了偏殿,银朱才问道:“王妃,您与刘夫人很熟吗?” “不熟,”凌幼瑶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忠毅伯府的长公子在京城倒是很有名。” 忠毅伯早年随先帝征战,在战场上落了伤,一直无子。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想人到晚年,却突然得了个儿子。可惜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忠毅伯夫妇一直小心养护,生怕磕着碰着,对儿子更是有求必应。正是如此,便养成了刘弘信嚣张纨绔的性子。 如今刘弘信年过二十,却一直未娶妻,反倒养了一屋子美人,整天吃喝玩乐。 原本吴氏对儿子的荒唐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最近刘弘信却做了件出格的事。 银朱好奇道:“是何事?” 凌幼瑶轻轻抿了口茶,道:“他在自己房里养了十几名小妾不说,还与荟仙楼的春杏纠缠不清,甚至还答应替她赎身,要迎她进门。” 好在春杏警惕,没有完全相信刘弘信的话,便使计想看看他的真心。谁想,这一试便撞破了天大的秘密—— 原来刘弘信养了那一屋子美人只是掩饰,真正受宠是藏在房中的小倌。春杏得知这件事后,大肆宣扬,最后还是吴氏拿银子堵住了她的嘴,此事才算平息。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凌幼瑶也是那日在套季书禹时,听慕小小提起春杏,便多问了一嘴。 听完,银朱半晌缓不过神,道:“忠毅伯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真的......那忠毅伯府岂不是要......”绝后? 最后那两个字,她没说出来。 凌幼瑶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所以吴氏才会趁着事情没有败露,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银朱觉得吴氏这心肠蔫坏,要是真娶了别人家姑娘,这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吗? “吴氏心里打着算盘,可不见得皇后娘娘会同意。”方才见吴氏那模样,便知她今日定是无功而返。 银朱叹息道:“也不知谁家姑娘这么倒霉,会嫁去忠毅伯府。” “这个嘛......”凌幼瑶笑了笑,“等她推了季家,就该轮到忠毅伯府了。”她早得了消息,苏凌汐今日会进宫,估计此时她已经在延福宫里了。 银朱盯着她看了半天,随后有感而发:“王妃,奴婢发现您真是越来越像王爷了。” “什么?”凌幼瑶险些被她这话呛到。 说话间,门外传来青黛的声音:“王妃,皇后娘娘请您入殿叙话。” 凌幼瑶放下茶杯,起身出去。出来时,正好见孙复知背着药箱从殿内从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孙复知脚步一顿,拱手行礼:“臣参见王妃。” “起来吧,”凌幼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娘娘身体可无碍?” “回王妃,皇后娘娘一切安康。” “那就好......”凌幼瑶静静注视着他的眉眼,似乎想找到上回那种熟悉的感觉。 孙复知感受到她炙热的视线,面上没有一丝起伏,道:“臣先告退了。” 他刚走出几步,凌幼瑶忽然叫住了他:“孙太医。” 孙复知回身看向她,语气不咸不淡:“王妃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凌幼瑶微笑道,“只是手上的伤口似乎有些深,我担心留疤,便想着找你讨点祛疤的药膏,不妨待会儿我去太医院找你吧。” 孙复知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第二百零三章 毒誓 回了太医院后,孙复知本想直接进去,忽然想起凌幼瑶的话,便将药箱交给了随行的宫人,转身进了药房。 药房里只有一名药童正在整理的今日刚送来的药材,见孙复知来了,放下手中活计,朝他见了一礼。 “大人是来给皇后娘娘取药的吗?” 孙仲行去了鹿山还未回来,所以照料皇后的担子便落到了孙复知肩上。 “不是。”孙复知兀自走到一旁的立柜前,抬手抽出第五排的柜子,取了一瓶冰肌玉雪膏出来。 药童远远瞧见了,不禁多嘴问了一句:“是有人受伤了吗?” 孙复知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说,抬脚离开了药房。 药童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般。 孙复知是今年七月才进的太医院,起初众人只以为他是靠着孙院使的关系,才能在太医院任职。可到了后面,大家逐渐被他的医术所折服。不过孙复知的性子太冷淡,与他交好的人几乎没有。偶尔有同僚向他请教医术上的事,他虽然会解答,但听不听得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复知拿了冰肌玉雪膏后,便回了自己在太医院里的临时住所。 经过煎药房时,正看见小太监拿着切好的药材一股脑儿倒进药罐里。 孙复知眉头一皱,道:“这是给皇后娘娘的药吗?” 小太监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给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药罐,滚烫的药汁瞬间洒了一地。他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大人饶命,千万不要告诉李总管......” 他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是极其害怕孙复知会将他交给李总管。 孙复知静静打量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后,他才道:“你起来吧,把这里收拾干净,重新熬一碗便是。” 小太监听了,连着磕了几个头:“多谢大人,奴才这就去!” 孙复知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将药渣收拾好。 小太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小心翼翼问了句:“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孙复知淡漠的目光扫过他被烫红的手背,道:“方才我只是想提醒你,白术要在最后半个时辰才放进去。你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药赶在未时前送到凤仪宫便好。” “是,奴才知道了,”小太监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大人关心。” 孙复知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走在他后面出来的小太监望着他清瘦孤冷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 凌幼瑶从凤仪宫出来时,正想着去太医院找孙复知,却不想转角便碰见了苏凌汐。 而苏凌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凌幼瑶。她看着那张与凌清微越来越像的脸,恨意在心底悄然蔓延。有些人虽然死了,却好像仍旧活在这世上一样。 回想两人上次相见,苏凌汐记不太清当时是怎样一种场景,只记得傅明诀冷漠眼神,和凌幼瑶虚假的关心。 她露出一抹温柔得体的笑容,朝凌幼瑶行礼:“臣女见过王妃,没想到您今日也会进宫。” 凌幼瑶同样微笑着看向她,柔声道:“真是好巧,苏姑娘今日没有在宫里遇见野猫吧?” 听到“野猫”二字,苏凌汐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心里恨了凌幼瑶千八百遍,面上依旧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道:“王妃说笑了,如今天这么冷,野猫又怎会在这时候出来?只怕早就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凌幼瑶笑了:“是啊,天这么冷,就该老老实实待着才是,小心出来走一遭,把自己身上那层皮给冻掉了。” 苏凌汐哪里听不出来凌幼瑶这是在暗讽她?只是宫里人多眼杂,她暂且奈何不了凌幼瑶,只能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与之笑颜以对。 凌幼瑶从前只是觉得苏凌汐擅长伪装,却没想到她也是个极其能忍的人。 面对如此挑衅,还能保持微笑,实在是令人佩服。 “听闻母后有意赐婚于你和季家五公子,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若是真,我便在此先祝贺苏姑娘了。”凌幼瑶道。 提起这件事,苏凌汐面色如常,眼里浮着一丝淡淡的冷意:“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王妃不必当着,我与季公子素不相识,又何来定亲一说?” 听到这里,凌幼瑶明白了,悠悠道:“哦,原来只是传闻......倒是我想多了。” 看来苏凌汐今日这趟没白跑,只是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太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依太后的性子,苏凌汐若是不付出点代价,此事恐怕没这么容易解决。 如凌幼瑶所想,苏凌汐这回确实下了血本。 太后想灭了她对傅明诀的念想,那她便对症下药,亲口发誓此生绝不嫁傅明诀为妾,若有违誓言,便身败名裂,遭世人唾骂,孤绝而亡。 太后信佛,听了她这番毒辣的誓言,险些落下泪来。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又怎忍心看她发此毒誓向自己表决心?当即便松了口,不再逼迫苏凌汐定亲。 毒誓虽狠,但苏凌汐从来不信因果报应。她只知道,她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手。 至于途中的阻碍,一一铲除了便是...... 苏凌汐眼里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对凌幼瑶道:“时辰不早了,臣女便先告退了。” 凌幼瑶含笑道:“好,苏姑娘一路小心。” 临走前,苏凌汐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耐人寻味。 凌幼瑶望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雪色之中,神色复杂:“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野心。” 银朱接话道:“王妃,京中人人都说苏小姐温婉大方,贤良淑德,奴婢瞧着她对您可没什么好意。方才她虽是笑着,但那笑却看得奴婢发慌,您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为好。”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凌幼瑶一边往太医院走,一边说:“从一开始,我便知道苏凌汐恨透了我。” 银朱诧异道:“您何时招惹过她了?” “大约是从陛下赐婚的那时起吧,”凌幼瑶道,“苏凌汐迟迟未嫁,便是因为她心里有一个想嫁却不能嫁的人。” 银朱一怔,不确定道:“那人......不会是王爷吧?” “嗯。”这一声嗯,十分沉重,像是从喉咙深处里发出来的声音,既无奈又愤懑。 由此可见,凌幼瑶对傅明诀不满极了。 第二百零四章 身份 主仆两人到太医院时,孙复知正在整理皇后这些日子所服的药方,见凌幼瑶来了,随即收起东西,起身迎接。 “孙太医不必多礼。”凌幼瑶目光落在他身后那沓药方上,问:“你是在忙吗?” “不忙,只是在整理皇后娘娘近来所用药方。”孙复知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语气中却多了一分恭敬。 凌幼瑶秀眉微蹙道:“娘娘身子有什么问题吗?怎会在短短时间内,用了这么多药?” “娘娘身体无碍,有些药只喝过一两副,如今在喝的也只是安胎养神的方子。这些药方是因为太医院需要登记在册,下官这才会整理,王妃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说,凌幼瑶算是松了口气,“如今冬天已过了大半,皇后娘娘那边还请你多看着些。” 或许是她太敏感,每每看到皇后喝药,总是提心吊胆的。 凌幼瑶只记得皇后出事那年是个大雪纷飞的严冬,等过了除夕,今年的冬天便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冬天是否能平安。她不能时常待在宫里,所以便只能托孙复知多尽心。 孙复知微微颔首:“照料好皇后娘娘的身体是下官的职责。” 说着,他将先前取出的药膏递给凌幼瑶,道:“这冰肌玉雪膏对疤痕最是有效,下官看过,您手上的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 凌幼瑶笑容有一瞬的僵硬,才说了伤口深,这会儿便被人当众拆穿了,多少有些尴尬。 “如此,我便放心了。” 这番短暂的对话结束于沉默之中。 凌幼瑶望着孙复知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试图在记忆中寻到一丝与之相似的人。仔细说起来,她对孙复知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与傅明诀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那种关系不是朋友,也不像主仆,更准确地来说,他们之间像是一场交易。至于这场交易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彼时安静的氛围中透露着一丝怪异。 凌幼瑶看似澄澈清明的双眼,此刻却含了一分探究。 孙复知察言观色,心晓她大抵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正想开口时,凌幼瑶却道:“孙太医,你与王爷认识很久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孙复知面上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道:“不久,三月有余。” 这个答案并不是凌幼瑶想要的。 若只是相识三月,傅明诀又为何会允许他自由出入王府?就连江流对他也是礼遇有加。虽说孙复知是宫里的太医,但更多时候却像是王府的府医。 孙复知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祖父奉陛下旨意去鹿山为皇后娘娘的父亲诊治,这段日子不在京中,便将太医院大小事务交给了下官。” 凌幼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鹿山书院的院长是闻名天下的学士,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的学生,陛下派孙院使亲自前去,可见对其的重视。 “祖父归期不定,王妃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便是。”孙复知神色恭顺。 凌幼瑶笑了笑,也不跟他客气:“那就有劳孙太医了。”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开。 孙复知沉默着送她出了太医院,欲抬脚往回走时,忽然听到凌幼瑶说:“孙太医,你家中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闻言,他身形忽的一僵,只觉得眼前的雪竟亮得有些刺眼,缓缓回身望去,却见宫墙之下那道浅色的身影已逐渐与白雪融为一体。 孙复知久久凝望着凌幼瑶远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她是在试探,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答案自在人心。 风雪已然停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乌云隐有退散之意。孙复知仰头望着缓慢飘动的乌云,轻叹一声,他如今也只能盼望着傅明诀早日回京。 而此时,凉州的情况并不乐观。 江洲冒着风雪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意,迅速将门关上后,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才走到傅明诀面前。 “王爷,山路被雪封住了,想要清理出来一天便够了。只是看这天,雪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了,咱们想要赶在除夕前回京,恐怕有些难。” 凉州地处大兖边陲,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是守护京城的天然屏障。但每年到了冬天,凉州总会遭受暴雪侵袭,大雪封路,在这里困个十天半月也是有可能的。 傅明诀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问了句:“过冬的粮草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撑过今年冬天是没问题的。” “嗯。”傅明诀想了想,随后吩咐道:“这场大雪来得突然,让他们加强一下边关的守卫,以免北狄趁乱潜入关中。” 江洲道:“属下明白,只是......若我们今年无法回京,是否要传信告之京城一声?” 傅明诀目光依旧落在书上,看着那轻快中又透着几分生涩的字迹,眼尾染上一抹柔意,默默将书合上,道:“暂时不用。” 把书收好后,他才与江洲说:“先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这问的是谢渊亭。 江洲道:“回王爷,属下已经查明,谢渊亭此人在永安元年与长公主相识,第二年春天便入了公主府。他颇得长公主喜爱,在公主府上地位不低。谢渊亭在公主府待了五年,期间逃跑过许多次,但每次都已失败告终,唯有这次还未被抓回。” “他的身份呢?” 说起这个,江洲有些犹豫,“王爷,谢姓人家在大兖境内也算少见,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陈郡谢氏一族。” 傅明诀眼底掠过轻微的诧色,道:“他是鹿山谢家人?” “不止如此,他正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胞弟,”江洲继续道,“他本名谢衡,字渊亭,这些年一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直到五年前与长公主相识,这才在公主府落脚。” 鹿山书院的独子,皇后的胞弟...... 傅明诀没想到公主府一个小小的谋士竟有这般来历,沉声道:“可有查到他入公主府的原因?” 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他断然不会相信,像谢渊亭这种人会心甘情愿在公主府当了五年面首。 江洲摇摇头:“暂未查到,但据说他当时是被长公主打晕了才带回去的。依属下看,他应该是受了伤,留在公主府或许是为了躲避仇家。” 谢渊亭自年少时起,便在江湖闯荡,惹下一两门仇家也是有可能的。 可傅明诀认为事情并非表面所见这般简单,道:“找到他的下落了吗?” “还未,他离开公主府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属下也让人去鹿山看过,可他并没有回去。不过听说,皇后娘娘也在派人找他。”江洲道。 傅明诀眸色微敛,道:“他既能在公主府待这么久,而不被皇后发现,定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派人继续查,务必要将他找出来。” “是,属下明白。” ...... 而远在千山之外的谢渊亭丝毫不知道,追查自己的人又多了一路。 第二百零五章 盼望 殿前檀香袅袅,耳畔回荡着僧人呢喃诵经声。这时,有一裹着貂皮的少年正提着两壶热酒踏进了佛光寺。 在院中扫雪的僧人停下动作,轻道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才说:“小施主,您回来了。” 问青取下兜帽,冲他笑了笑:“嗯,我家公子可还好?” 那人答:“谢公子一切都好,小施主请放心。” 问青闻言,道了声谢,便快步往后院禅房走去。 穿过拱门,便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站在廊下赏雪。问青沉沉叹了口气:“公子,您刚能下床,能不能老实在床上躺着?” 谢渊亭拢了拢披风,不理解道:“我既然能下床了,为何还要在床上躺着?” “......”问青一时无语,直接将他拽进了房间里,像是泄愤似的从柜子里取了件袄子出来给他裹上,这才算罢休。 谢渊亭看着他这样颇为无奈,“你这是做什么?我从小习武,哪有那么弱?” 问青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公子您就别逞强了,要不是咱们那天正好遇见了九云大师,估计您现在已经没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倒不是怕谢渊亭怪罪,而是想起那天的事,只觉得心有余悸。 “公子,这附近没什么人家,我跑了好远的才买到了两壶热酒,您将就喝着吧。”说着,他将酒往谢渊亭面前一送。 谢渊亭接过酒壶,闻到浓烈的酒气,不禁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酒,没毒吧?” 问青无语道:“就算有毒也比不上您身体里的毒。” “这倒是......”谢渊亭唇角一勾,烈酒入喉,热意自喉间传遍四肢,伴着辛辣在口中绽开,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问青连忙拍了拍他的背,道:“公子,您没事吧?” 谢渊亭平复下来,把酒壶塞到他怀里,嫌弃道:“难喝!” “九云大师交代了要烈酒才能暂且压制住您体内的毒,如今不比在公主府,公子您且忍一忍吧。” 谢渊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喝了下去。 问青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眼含担忧:“公子,您这回故意惹长公主生气,逼她放您离开,也是怕她发现您中毒的事吧?” “呵......”谢渊亭轻笑一声,“我有何好怕的?不过是五年期限已到,我该走了而已。” 问青撇撇嘴:“五年之期明明早就过了,等过了除夕,便是第六个年头了。”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谢渊亭凉飕飕瞟了他一眼,语气极为不爽。 问青讪讪闭了嘴,开始收拾东西,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谢渊亭的神色,然后自言自语道:“从前咱们每次离开公主府,最多不超过三天,长公主必会派人来将您带回去。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公子,难道长公主这次是真的要抛弃您了吗?” 谢渊亭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抿着唇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反应,问青继续道:“虽然您当初留在公主府是被迫的,但长公主待您却是极好的。比起府上其他人,我觉着您在长公主心里可重要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渊亭实在忍不了了,出声打断了他。 问青身躯一震,弱弱道:“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可能,”谢渊亭冷冷转过身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您这到底是怎么了?”问青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让公子下定决心不再回公主府。 谢渊亭背对着他,眼里漫上一层薄薄的悲凉,自嘲似的勾了勾唇,嗓音如炉中檀香一般缥缈,一吹即散:“她等的那个人回来了,往后的公主府再不需要我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抬眸望向窗外吹落的雪花,目光还和原来一般温煦,只是少了些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离除夕只有两天了,但凌幼瑶还是没收到傅明诀回京的消息。 原本还抱着一丝期盼,可到了今日,她索性召集了府上所有下人,开始贴对联,挂灯笼。傅明诀不回来,这个年她总是要过的。昨儿长公主还与她说,除夕那日要和她一起守岁。 凌幼瑶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着忙进忙出的侍女小厮,心头浮上一丝暖意。 绿宝提着灯笼走过来,冲她笑道:“王妃,您瞧!这灯笼可是奴婢特意找城东那位老师傅定做的,上面的纹样是银朱亲手画的,好看吗?” “好看。”凌幼瑶含笑着点点头。 “奴婢这就让人挂起来!”绿宝转头把灯笼交给了夏澄。 夏澄幽幽看了她一眼,还是接过灯笼,踩上梯子,把灯笼挂了上去。 凌幼瑶看着两人的互动,眼里的笑意深了深。兰晖院布置好后,她又让人把其他院子也挂上了红灯笼,就连傅明诀的院子也没能逃过一劫。 一向冷清的主院如今被点缀上几抹红色,也增添了些许生气。 路过庭院中那棵被积雪压住的桃树时,凌幼瑶脚步一顿,仰头望去,仿佛能看见它葱葱绿绿,枝头挂满了硕大果实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但却发生了许多事。起初她对傅明诀心怀畏惧,而今却盼望着他回来。她想,大抵是王府太大,她一个人住着不安心吧。 银朱提着食盒进来时,正见凌幼瑶在发呆,出声提醒道:“王妃,原来您在这啊。” 凌幼瑶回过神来,“怎么了?” “公子让墨书送了些您爱吃的点心过来,”说着,银朱打开食盒给她看了看,“对了,公子还说,若王爷不能赶在除夕回京,便让您和长公主一道进宫参加除夕宫宴,也好有个照应。” 凌幼瑶看着盒子里的点心,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道:“我知道了,让哥哥放心吧。” 银朱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是在为傅明诀不能回京而失落,便宽慰道:“王妃,您别想太多,说不定王爷此时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凌幼瑶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那您......” 她拿起一块金黄香甜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轻轻说了句:“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正如沈序淮一般,还是和以前一样。 第二百零六章 保护 临近除夕,京城四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唯有凌清晏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身怨气地推开了雅间的门。见到悠然自得的沈序淮时,他身上的怨气又重了几分。 “沈朝,你最近很闲吗?”语气中带了一分不满。 沈序淮认真想了想,道:“陛下两日前便已下旨停朝,近来确实有些闲。” 凌清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撩开袍子在他对面坐下,没好气道:“既然你这么闲,不妨替我将除夕要赐给众臣的礼单好好清点一番。” “这是礼部的事,我可管不着。”沈序淮笑了,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凌清晏本就没指望他,接过茶,端正了神色,道:“你托我的事已经做好了,不过是以我的名义送的,瑶儿估计也不知道是你。” 沈序淮垂眸品着茶,淡淡道:“不知便不知吧。” 见他这样,凌清晏莫名感觉自己像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便道:“圣人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瑶儿已是景王妃,你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早些放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沈朝,你可莫要落到执念成魔的那一天。” 沈序淮扯了扯唇角,眼底掠过一抹黯然,“你现在能这般平静地劝我,不过是你还没有遇到能让你心生执念的人罢了。” 说着,他抬眼望向窗外热闹的人群,继续道:“清晏,圣人除了说命里无时莫强求外,还说了句——人定兮胜天。” 凌清晏一时语塞,在这种事上,他向来说不过沈序淮,索性不与他争辩。 “罢了罢了,一切随你,总归你记着咱们的约定便好。” “我自然是记着的。” 凌清叹了口气,又说:“傅明诀尚未回京,虽有江流在京中,但除夕那日入宫他也只能守在宫外,宫里万事多变,特别是延福宫那边......” 尽管已经叮嘱了凌幼瑶要与长公主同行,但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长公主不靠谱。 “你不必担心,太后现在可没心思理会瑶儿。”沈序淮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怎么说?”凌清晏见他一直看着外面,好奇地凑了过去,“看什么呢?” 街上人来人往,除了扯着嗓子吆喝的摊贩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凌清晏正打算开口,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狼狈从街角的巷子里摔了出来。 “那是......”凌清晏眯了眯眼睛,待看清那人后,惊讶出声:“忠毅伯府的独子刘弘信?!” “是他没错。” 凌清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今日约我在此见面不会是因为刘弘信吧?” “清晏,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只会算计的人吗?”沈序淮笑着反问道。 凌清晏毫不犹豫道:“是。” “......”沈序淮目露无奈之意,认可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只会算计。今日约你来此,也是因为刘弘信。” 凌清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沈序淮停顿片刻,而后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也不全是因为刘弘信。” 凌清晏懒得去猜他话中深意,只一心观察着街上的动静,随而问:“你怎么知道刘弘信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猜的。” 凌清晏无语:“沈朝,我发现你胡扯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沈序淮却道:“确实是猜的,我只是提前知道了他每日都会来此待上大半日才离开,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叫我们给碰见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刘弘信了?” 刘弘信不过是一众纨绔子弟中的一个,没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地方。凌清晏能一眼认出刘弘信,也是因为前段日子有人在朝堂上参了忠毅伯一本,说他教子无方,具体是何缘由,凌清晏没仔细听,总归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 沈序淮看着刘弘信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道:“我也不想关注他,只是见瑶儿对他上心,便过来看看。” “瑶儿?”凌清晏更糊涂了,怎么又跟幼瑶扯上关系了? “你以为傅明诀此次为何会主动请旨送北狄二皇子离京?” 凌清晏一愣。 没等他回答,沈序淮继续道:“元玉珹离京前曾雇了杀手意图毁瑶儿清誉,但计划没有成功,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凌清晏面色愈发沉重,这件事他并不知情,“没想到元玉珹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在京城对瑶儿下手。” “他恨傅明诀,自然也恨瑶儿,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人的手笔......” “你查到什么了?”凌清晏追问道。 沈序淮眼神暗了暗,道:“她以为她做的天衣无缝,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从端阳郡主到凌泠,我本以为她会从中吸取教训,却不想她竟愈发猖獗。不得不说,苏凌汐比那些寻常的闺阁女子要更有魄力,可惜她这种魄力用错了地方。” 起初,他并未联想到苏凌汐,直到宫中传出太后有意让誉国公府与季家结亲的消息,才让他生了疑心。 之前凌泠一事,沈序淮曾查过誉国公的过往,却忽略了苏凌汐。 “太后寿宴那天,元玉珹曾与苏凌汐有过交集,我想,大概是在那时,他们便达成了交易。” 凌清晏对苏凌汐并不了解,听到这番话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这背后都是苏凌汐搞得鬼?” “嗯,瑶儿与蔡家大小姐交好,苏凌汐会选择季书禹便是因为这点。” 闻言,凌清晏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序淮不打算隐瞒,道:“如你所想,我派了人在瑶儿身边。” “你!”凌清晏砰的一声站起来,眉梢染上几分怒气,“沈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干预瑶儿的一切!” 面对他的质问,沈序淮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只轻声说了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其次,答应过你的事,我一直都记得。” “还有,这不是干预,是保护。” 凌清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知沈序淮这是在保护幼瑶?可这也说明了——他不会放弃,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屋内的气氛有些冷凝。 沉默半晌后,沈序淮无声叹了口气,看着眉头紧锁的凌清晏,道:“消消火,待会儿带你去看戏。” 凌清晏:“......” 这是看戏能解决的吗? 第二百零七章 好戏 沈序淮说的看戏自然不是简单的戏。 ...... 刘弘信被人莫名其妙拖进巷子打了一顿,骂骂咧咧从地上爬了起来,努力瞪大了肿得老高的眼睛,想要看清是谁打的他。结果还没看清人,迎面又挨了一拳。 “啊!”他痛呼一声,仰头往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谁、谁啊!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魁梧大汉听了他这话,讥嘲地勾了勾唇:“今儿就算忠毅伯亲自来了,老子也是照打不误!” 这下,刘弘信懵了。 他爹怎么说也是和先帝一起打过仗的,就是陛下见到他爹也要礼让三分,而眼前这人竟然连他爹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有什么大来头?他思来想去,最近除了春杏那事儿,他也没惹其他的祸事,怎么就平白招此祸端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男人不耐烦地吐口痰,道:“今日碰见我,算你倒霉。刘公子,下回出门可要小心着些。” “你、你们想做什......” 话还没说完,一拳砸了过来,顿时砸断了他一颗牙。 剩余的几人一起扑了上来,怕他出声引来其他人,他们索性将刘弘信的嘴给堵上了。 外头街上正是一片嘈杂,刘弘信含了满口血,偏生嘴又被堵住了,想求救也没办法,只能将那断牙和着血吞回肚子里。硬邦邦的拳头胡乱砸在他身上,只觉得眼冒金星,有数重虚影在眼前晃悠,耳朵嗡嗡的,隐约听见他们短暂的对话: “行了,别打死了,留着他还有用呢。” “就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敢惹我们小姐?也就只能在那小倌身上耍耍威风罢了!” “这回够他躺个十天半月了。” “走了!” ......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躺在地上的刘弘信发出不甘的呜咽,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怒从心生,却无能为力。 趴在墙头的凌清晏看到这幕,啧啧两声:“下手还真是狠,他这是惹上谁了?” 沈序淮道:“誉国公府。” 凌清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猜测道:“难道是苏凌汐?” “嗯,”沈序淮解释道,“刘弘信在屋子里养了一群美人,但这不过是隐瞒他好龙阳的遮掩。刘弘信断袖的事被撞破后,忠毅伯夫人便急着替他寻一门亲事,一来二去便相中了苏凌汐。” “难道吴氏真就上门去提亲了?” 凌清晏觉得吴氏多少有些不知好歹,苏凌汐誉国公府嫡女,又是太后一手带大的,怎会嫁给刘弘信这等浪荡子? “她自然没那么蠢。”沈序淮笑了笑。 吴氏也知道自家儿子有几斤几两,自然不敢就这样上誉国公府说亲,而是找上誉国公府二房的夫人,也就是苏凌汐的二婶,想先从她那儿探探口风。 二夫人出身商贾,最是精明,一听说吴氏相中了她苏家的女儿,顿时喜笑颜开。忠毅伯府虽比不上誉国公府,但她两个女儿都是庶女,从一出生便被苏凌汐压了一头,若是能嫁到伯爵府也是不错的。二夫人想得美滋滋,却不想吴氏的目的竟是苏凌汐? 纵然心里不满,但一打听了刘弘信是个什么东西后,面对吴氏又热络起来。 二夫人看不惯苏凌汐,吴氏急着替自己儿子找遮掩,两人一拍即合,没经过大夫人同意,二夫人便偷偷将苏凌汐的八字给了吴氏。 等到大夫人知道时,吴氏已经带着礼上门了。 大夫人出身平庸,平日对苏凌汐这个继女都是哄着宠着,如今听到吴氏看上了苏凌汐,当即就连人带东西一起轰出去了。 吴氏自知丢人,愤愤骂了两句,便灰溜溜带着人离开了。 沈序淮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弘信,不禁弯了弯唇角:“吴氏当初上门时,大概也没想到此事会让刘弘信遭一顿打。” 凌清晏不懂后宅妇人那些心思,想了想,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便问:“这好端端的,吴氏怎么就相中苏凌汐了?” 说起这其中缘由,沈序淮眼底凝起一抹笑意,“吴氏先前进宫求见皇后娘娘时,正好遇见了瑶儿。” 凌清晏面露惊愕之色,忍不住看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的刘弘信,狐疑道:“你别告诉我,这都是瑶儿算计的。” 沈序淮唇边带起一抹浅浅的笑,道:“我也很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瑶儿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他甚至觉得,凌幼瑶还是太温和了些。 既然要做,便要做绝。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清晏追问道。 沈序淮没有说话,一跃跳下墙头,悠悠道:“你以为瑶儿跟在傅明诀身边,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凌清晏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哼了哼,“半斤对八两,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见这话,沈序淮也不生气,只笑了笑,抬脚往外走去。 “戏看完了,清晏,该回去了。” ...... 暮色四合,兰晖院内灯火通明。 绿宝进来时,凌幼瑶正捧着账本坐在床上,她出声提醒道:“王妃,有消息了。” 凌幼瑶抬头看向她,“怎么样?” 闻声,在一旁收拾衣服的银朱也看了过来。 绿宝道:“如您所料,吴氏上门后,苏凌汐气不过,便派人将刘弘信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直到天黑了,忠毅伯府的人才寻了过来,把人给带了回去。” “刘弘信被带回去后,吴氏可有什么反应?”凌幼瑶又问。 “吴氏最开始见着刘弘信那模样,险些吓晕过去!” 绿宝拿着帕子,学着吴氏的模样道:“认清人后,便开始抱着儿子哭,一面道,我的的儿啊,究竟是哪个黑心的王八羔子将你打成这副模样?哭完了以后,又囔囔着要去报官,忠毅伯刚被御史参了一本,正想着避风头,可吴氏不听,下了决心要给刘弘信讨个公道回来。忠毅伯劝阻无果,一气之下,当众给了吴氏一耳光!” 凌幼瑶惊讶道:“真打了?” “打了,”绿宝肯定地点点头,“吴氏挨了一巴掌后,彻底抛弃那套贵夫人的修养,扑上去便与忠毅伯扭打在一起。” 银朱不由得感慨道:“忠毅伯夫妇相互扶持多年,当初两人一直无子,遭了不少非议,也一起走过来了,没想到如今却因为儿子的事大打出手。” 凌幼瑶道:“刘弘信是夫妻两人的心头宝,他长成今日这样,说到底也怪不了别人。” 忠毅伯夫妇晚年得子不易,便想将全部的精力和关心都灌注到刘弘信身上,却不想因此养成了他行事荒唐的性子。 只是她没想到苏凌汐会如此按捺不住性子,竟直接让人将刘弘信打了一顿。 “王妃,事已至此,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绿宝问。 凌幼瑶唇瓣微弯,道:“不急,先让苏凌汐急两天。” 如今还只是将刘弘信推到苏凌汐眼前露了个面而已,若是真正将他们绑在一起,指不定苏凌汐会气成什么样。 第二百零八章 除夕 刘弘信挨打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苏凌汐耳朵里。 听说了刘弘信的惨状和忠毅伯府发生的闹剧后,她冷嘲地笑了笑:“也只有吴氏拿刘弘信当块宝,不给她点教训,还真当我誉国公府的门是谁都能进的。” 伺候在旁的小棠垂着头,轻声道:“还好夫人是站在您这边的,不然就真叫二夫人得逞了。” 提起二夫人,苏凌汐眼里浮起一抹阴鹜之色,道:“二婶还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忘了这个家究竟是谁在当家了。” 这才刚推了季家,又冒出来一个刘弘信,而更可笑的是,二婶竟然偷偷将她的生辰八字给了吴氏? “姑娘,您别生气,”小棠劝慰道,“大人已经知道二夫人自作主张了,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 苏凌汐冷哼了声:“在父亲眼里,我的婚事不过是巩固他地位的筹码,若非此次来的是忠毅伯府,只怕父亲已经答应了。” “姑娘,您别这么说,大人还是向着您的......” 苏凌汐十分清楚自己在誉国公府的地位,生母早逝,父亲娶了续弦,这些年若不是有太后撑腰,她早就在这个家里过不下去了。近来,太后又因为婚事与她疏远了不少,本就心情不顺,如今又遇着了刘弘信这么桩糟心事,更是有气无处撒。 “父亲站不站在我这边,我不在乎,只要姑母是向着我便好。” 小棠附和道:“姑娘放心,太后娘娘向来最疼您,自然是向着您的。” “但愿吧......”苏凌汐将垂在脸侧的那缕发丝别到耳后,而今她尚能依靠太后,可是将来呢? ——谁也说不准。 小棠见状,犹豫着说道:“姑娘,马上就是除夕了,您不妨趁此机会多陪陪太后娘娘?” 苏凌汐一怔,因着刘弘信,她倒是忘了后天便是除夕了。她虽以毒誓暂且换得了太后一时心软,但她却从未放弃过要嫁与傅明诀之心。此计只能拖一时,等过了年,一切便不好说了。 只要她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太后便不会真正待她如从前一般。 沉思片刻后,她忽然问:“最近可有王爷要回京的消息?” 小棠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没听说,只知道陛下派了王爷去凉州,至于何时回京,并未有消息传回来。” 苏凌汐闻言,没有说话。 凉州此时正值暴雪,路早就被封死了,如今离除夕不过只有一天,傅明诀想要赶在除夕回京,可能不大。 既然傅明诀除夕无法回京,那么,便只剩下凌幼瑶一人了...... 苏凌汐盯着摇晃的烛火微微出神,那朵微弱的火苗仿佛落进了她心里,随即点燃,将她整颗心裹住,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绝妙想法—— 为何......为何不趁着傅明诀不在京城,就此除掉凌幼瑶? 上次是因为裴策及时给傅明诀报信,才让凌幼瑶逃过一劫,但这次,傅明诀远在凉州,就算凌幼瑶身边有江流又怎样?除夕宫宴,只允许皇室中人入宫。 苏凌汐忽而笑了,那颗心像是被烈焰裹住,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今年的除夕,注定令人难忘...... 夜来风雪无声,细碎的雪落了整夜,却在除夕这日散了堆积在头顶的乌云,隐约能见天边透着几分淡淡霞光。 永安六年末,除夕。 傅明诀还未回京,江流也说不出个准信,凌幼瑶索性也不问了,任由着银朱捯饬自己。 银朱取了翟冠给她戴上,一边道:“王妃,今儿有祭祀,王爷不在,就只能您一人去了,那些礼仪您可都记熟了?” 凌幼瑶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些不确定:“我应该是记得的。” 银朱早知道她会如此,从旁边的匣子里取了本小册子出来,道:“还好公子早有准备,待会儿进宫路上,您再看看,免得到时候忘记了。” “还是哥哥了解我。”凌幼瑶安心收下了。 这方刚收拾好,便有侍女来报,说长公主已经到门口了。 未敢耽误,凌幼瑶带上银朱绿宝便出门了。 长公主府的车驾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奢侈,曼冬站在马车前,微笑着朝凌幼瑶福了福身:“奴婢见过王妃,王妃请。” 凌幼瑶颔首示意,踏上马车,冲着傅云绰笑道:“妾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除夕安康。” 傅云绰今日穿着金色的宫装,一头乌发高高绾起,上扬的眼尾压住眼底的潋滟,整个人明媚而张扬。听到凌幼瑶这话,不免嗔怪道:“这还没到初一呢,就想着给本宫拜年讨红包了?” “如今只是向您问安,待时候一到,我定会行大礼,给您拜年。”凌幼瑶嫣然一笑。 “你这丫头,惯会贫嘴!” 这段时日,凌幼瑶时常与长公主作陪,两人的关系也比以往更亲近了些。 晨起入宫,先拜见过太后,而后便是繁琐的祭祀,好在凌清晏提早有准备,又有傅云绰在旁看着,这一套礼仪流程下来,凌幼瑶也并未出差错。 待一切结束后,傅云绰便带着凌幼瑶去了自己从前住的长乐宫。 “本宫十五岁搬出宫,已有十三年未回来住过了,这里的一切倒是没变,不过还是在公主府住着自在些。”说着,傅云绰拿起一盘点心递给凌幼瑶,“晚上的家宴少不了那些虚假的客套做派,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不得那些夫人贵妇会向你敬酒的。” “多谢殿下了。”说起家宴,凌幼瑶倒是想起,她今日好像还未见到苏凌汐。 傅云绰见她心不在焉的,以为她是在想傅明诀,便道:“小七虽没有回来,但有本宫在,定不会叫你吃亏去了。” 凌幼瑶回过神,也没有解释,只乖顺地应下了。 自上回收到傅明诀的信后,便再没了他的消息。只听江流说,凉州遭了大雪,山路被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好在靖安王在冬季来临前,便叫人提前准备好了过冬的粮草,捱过这个冬天是没问题的。 而凌幼瑶却总是心绪不宁,不知是因为许久未收到傅明诀的消息,还是因为今日除夕...... 第二百零九章 暗害 暮色四垂,华盖灯彩从四角挑出,橘黄的烛火落在莹白的雪上,映出几分柔美之意。昭阳宫内正是一片祥和,宫人端着各色精美器具鱼贯而入。 苏凌汐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只垂眸品着茶,一副恬静安然的模样。 正坐在她斜对面的吴氏见此,心中的恨意陡然又多了几分。刘弘信莫名挨了顿打,她思来想去,最有可能下手的也只有誉国公府的人。她今日厚着脸皮进宫,本是为了替自家儿子讨个公道,却不想连太后的面都没见到。如今见着苏凌汐,自然就将所有的怨气都对准了苏凌汐。 “若不是有太后娘娘在,誉国公府算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皇子公主了。” 一旁的忠毅伯听见她这话,皱了皱眉,不悦道:“说什么浑话!要是不想待,就赶紧回去!” 吴氏心里本就憋着火,听到这话,顿时炸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被打的可是你儿子!你不为儿子着想也就罢了,竟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她声音不小,瞬间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忠毅伯脸色涨红,不想与她争辩,闷头喝了一口酒,气闷道:“罢了,我不与你说,你要留下来便留,我先回去了!” 说罢,起身离开。 吴氏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想起还躺在床上的刘弘信,咬咬牙,还是老实坐了回去。 这边发生的闹剧,凌幼瑶看得清楚,转头与银朱道:“我记得刘弘信今日也进宫了?” 银朱点点头:“没错,吴氏本想带着儿子去太后面前哭诉一通,结果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那刘弘信现在在哪里?”凌幼瑶也是佩服吴氏,刘弘信被打成那样,竟还是将人带进了宫。 “此时正在华阳殿里。” 华阳殿离昭阳宫不远,如今刘弘信动弹不得,再受不得折腾,将他留在华阳宫倒是明智之举。 银朱继续道:“吴氏没见到太后,便转头去求了皇后娘娘,但也没敢说刘弘信是因何受的伤,只说想求太医给刘弘信瞧瞧。皇后娘娘听了,便将刘弘信安置在了华阳殿里,还派了太医过去。” 凌幼瑶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吴氏,道:“她自然不敢说原因,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刘弘信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知道刘弘信那些荒唐事的人都被吴氏封了口,但若是有心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太后虽对苏凌汐诸多不满,但总归还是留了一分情面。只怕还没为刘弘信讨回公道,便要遭到太后的问责了。 银朱轻轻叹息道:“好在皇后娘娘心慈,让孙太医亲自去华阳殿给刘弘信诊治,不然吴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了。” 凌幼瑶一愣:“孙太医亲自去了?” “嗯,绿宝方才去给您取手炉的时候,正好瞧见孙太医提着药箱往华阳殿去。” 绿宝接话道:“是的,奴婢方才确实看见孙太医了。” 凌幼瑶暗自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丫鬟互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再说下去。 这边的苏凌汐看似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实则一直在注意着凌幼瑶的动静。原本她还担心有长公主在,会打乱她今晚的计划,如今见长公主被叫去了太后身边,她也就放心了。 席间觥筹交错,莹莹灯火交相辉映。 苏凌汐不动声色朝小棠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昭阳宫。 没人看到苏凌汐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只全神贯注欣赏着殿中的歌舞,而有一人却注意到了偷溜出宫的小棠—— “你尝尝这酒,西洲上贡的葡萄酒,难得一品。”说罢,琉璃盏已经送到了他嘴边。 沈序淮接过酒盏,漫不经心地浅尝一口,“嗯,不错。” 凌清晏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晚上得以休息会儿,见他这般冷淡,颇为不满:“沈朝,今儿可是除夕,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你想我如何?” 凌清晏清隽的面上带了三分醉意,笑道:“从前只见你喝茶,少有见你饮酒,这杯便当你自罚了!”说着,又给他满上,“世子,请吧。” 沈序淮无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道:“这回你可满意了?” “嗯......”凌清晏轻轻摇晃着酒杯,朦胧的眼神里蕴藏了一丝精光,“所以,你方才察觉到什么了?” 闻言,沈序淮眼里划过一抹诧色,而后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碰巧看见个丫鬟溜出去了。” 凌清晏兀自喝着酒,并不相信他这话,却也没有拆穿。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大簇绚烂烟花在夜空中绽开,迸射出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座宫殿。 上首的傅修昀见此,爽朗笑道:“今日除夕,朕让人准备了烟火,众卿随朕一同出殿观赏吧!” 众人盈盈一拜,齐齐道一声“遵旨”,便起身出了昭阳宫。 凌幼瑶也随着人群一道出去了。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划破了静谧夜空,抬眼望去,正见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众人挤在一起,或挽着母亲的手,或搂着爱妻的肩,其乐融融。 望着空中美轮美奂的烟花,仿佛便能忘却所有烦恼。 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凌幼瑶白瓷般的脸上,投在她眼底,凝成了粼粼波光。她以为傅明诀不回来也无大碍,可见到这团圆温馨的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想起他。若此刻傅明诀在,他是否也会被这美丽的一幕所折服? 凌幼瑶弯了弯唇角,眼里漫上一层淡淡的黯色,“我们回去吧。” 她回头去看银朱和绿宝,结果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来不及出声,迎面突然扑来一阵浓烈的香气,下一瞬便没了意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烟火表演上,虽有人看到凌幼瑶被人扶着离开了,但也只以为是她身边的侍女,并未生疑。 看着凌幼瑶被带走后,暗处的苏凌汐不禁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年前的凌清微没能等到傅明诀,今夜的凌幼瑶亦是如此...... 第二百一十章 赶回 雪夜清寒,烟花逐渐落寞,忽闻长街那头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 把守宫门的禁卫军凝眸望去,正见一抹比夜色更浓重的身影踏雪而来,伴着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本王有要事求见陛下,让开。” 禁卫军闻言,顿时大惊,连忙退到两侧:“属下参见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傅明诀面容冷峻,眉梢似凝了寒霜,停留片刻后,策马直入宫中。 “王爷,您不能骑马进......”话说到一半,只觉眼前划过一阵冷风,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远去。 跟在后面的江洲扯下腰间令牌扔给他,道:“若陛下问责,王爷自会解释!”说罢,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骑马扬长而去。 那人拿着令牌,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眉头紧锁,随后吩咐道:“速去禀报陛下,景王已回京。” “是!” ...... 彼时,昭阳宫内。 众人赏完烟火后,便回到了各自的席位。 宫宴接近尾声,众人该向太后陛下拜礼告退。却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咦,怎么没瞧见景王妃?”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凌幼瑶所在的位置——果然没有人,连随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了。 太后面色有些不悦,开口询问道:“可有人见到景王妃了?” 宫人们垂头不语,只有站在角落里的一名小宫女站出来说道:“奴婢方才好像看见景王妃和侍女一起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奴婢就不知道了......” 傅云绰皱着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后心中不满,但碍于有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将这口气咽回了肚子里,冷声道:“去找找景王妃。” “是。” 桂嬷嬷应了声,刚走出两步,忽然听到大殿那侧又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说起这个,沈世子好像也不见了......” 这句话仿佛如一粒石子落进平静无波的湖泊,瞬间掀起圈圈涟漪。 景王妃和沈世子同时消失,冥冥之中,众人好像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毕竟凌幼瑶出嫁前,曾与沈序淮关系密切。当初沈序淮为凌幼瑶跪宫门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此时两人一起不见,说不准就是在宫中某处私会,何况傅明诀至今未归,指不定两人便旧情复燃了。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太后不傻,自然也想到了,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让人也去找一找沈世子。” 桂嬷嬷不敢耽误,应了是,连忙带着人下去了。 一旁的傅修昀神色凝重,倒不是觉得凌幼瑶和沈序淮之间有什么。而是在想,若是傅明诀回来,知道凌幼瑶在宫里出了事,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如此想来,他朝身旁的李总管递了个眼色。 李总管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傅云绰陪在太后身侧,沉声道:“母后,时辰也不早了,不妨先让大家回去吧?今晚还要守岁,夜还长着呢。” 她这话里的深意,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赶人吗?倘若凌幼瑶真与沈序淮有染,现在回去岂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众人舍不得离开,苏凌汐也不想让他们离开,若是人都走了,她苦心策划的这出戏又给谁看? 苏凌汐正想开口时,刚出了昭阳宫的李总管去而复返,匆匆踏进殿,道:“启禀陛下,景王殿下回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惊,纷纷伸长了脖子往殿外望去。 只见夜色凝寒中阔步走来一玄衣男子,身姿颀长,眉目间好似蕴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令人望而生怯。行至傅修昀面前,他才停下,伏身行跪拜之礼。 傅修昀面上一喜,连声道:“快起来,子凛,你终于回来了!” “让陛下担心了。”傅明诀嗓音淡淡,转而向太后问安:“儿臣来迟,望母后恕罪。” 太后见到傅明诀,面色说不出的怪异,最终只说了句:“回来了便好。” 傅明诀突然回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惊讶归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如今凌幼瑶和沈序淮尚未找到,依方才的情况看,两人八成已经是在一起了,傅明诀这时回来,说不定正好能撞见两人私会。 京城的贵人们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热闹的机会,何况还是皇室秘闻。 此时,苏凌汐也从第一眼见到傅明诀时的慌乱中逐渐冷静下来,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妨自己亲眼所见,正好让傅明诀亲眼看看凌幼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压住眼底的激动,回头去寻小棠的身影,可人还未回来。心中忽而不安,傅明诀既然能超出她的意料,在除夕赶回京城,谁又能保证凌幼瑶这边不会出意外? 这方刚想动身,殿外却匆匆走进来一名小太监:“陛下,太后娘娘——不、不好了!” 傅修昀肃色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艰难开口:“忠毅伯府的刘公子本是在华阳殿休息,可奴才方才去看,却发现刘公子不见了!” “什么?!”吴氏“砰”的一声站起来,如同遭了巨大的惊吓般,“你说......弘儿不见了?” 小太监颤声道:“是、是的......” “我的儿啊——”吴氏哀嚎一声,顾不上其他,撇开身边的嬷嬷就往殿外冲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让众人半天没缓过神来,还是太后第一个反应过来,下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上去看看!” 宫人们闻声而动,忙不迭追了出去。 傅明诀静静立在一旁,环视了四周后,转头问李总管:“王妃今日可有进宫?” 李总管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意:“回王爷,王妃她今日一直在宫里,只是......”说着,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傅修昀。 傅修昀眼皮一跳,解释道:“方才朕携众卿在殿外赏烟火,一时没注意,不知道王妃去了何处。不过你不用担心,朕已经派人去找了,待会儿应该就有结果了。” 傅明诀目光陡然一冷,一言不发,大步往殿外走去。 太后本就为吴氏的事心烦,又见傅明诀这般,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起身走下台阶,“哀家倒要瞧瞧,今儿这些莫名不见的人到底是去了哪里!” 有了太后牵头,其他人也一齐跟着出了昭阳宫。而他们却没有发现,此时苏凌汐的位置上也已没了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委屈 皇宫四处灯火通明,脚步密集,而此时的兰昭殿却安静得出奇。 殿内没有点灯,只能借着窗外白雪映射过来的微光,隐约看见床边坐着一人。他紧闭着双眼,呼吸微乱,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而他的身后还躺着一名女子—— 凌幼瑶是被热醒的。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只觉得身体有一股热气逆流而上,直冲大脑,下意识想将领子拉开,可还未碰到,便被人捉住了手。 “别动。” 她猛然一震,看着眼前的模糊的人影,不可置信道:“世子,你怎么会在这?” 沈序淮薄唇微抿,脸色同样不好看,却还是认真回答了她:“方才在宴席上,我看见苏凌汐身边的侍女提前离开,便趁着众人在赏烟花之际寻了过来,没想到却中了她的计。” 听到这里,凌幼瑶大概明白了,道:“难怪苏凌汐今晚如此淡定,原来是早有预谋。”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烟花上,且都挤在一处,就算有人看见她被带走,估计也不会起疑心。只是她没想到,苏凌汐竟然会将沈序淮也牵扯进来。 身体的不适让她暂且无法思考,只对沈序淮说:“世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早看过了,四处都被封死了。”沈序淮抓着床沿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暗哑。 眼前一片黑暗,凌幼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劲,担心道:“世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说着,她伸手想去寻沈序淮,却被他挥开了手。 “别乱碰!”语气中带了几分严厉,他忽然意识到不妥,声音又软了下来,“瑶儿,你应该明白苏凌汐将你我关在此处的目的。” “嗯......”凌幼瑶点点头,身体逐渐明显的异样让她很快意识到什么,默默往后挪动了些。 沈序淮感知她的动作,眼里浮上一抹苦涩,没有说话,只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窗边走去。感受到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凉意,才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寻过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出去了,只是我们不能就这样出去......” 凌幼瑶咬着下唇,一波接一波涌来的热浪几乎要将她吞没,艰难道:“世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或许是药劲开始真正发作,让她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娇媚。 沈序淮俊容阴寒,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克制力已经到了极限,转身走向床边,一把将凌幼瑶拉了出来。 “世子?”凌幼瑶大惊失色,想要挣开他的手,结果下一刻,手里却被塞了一个东西。 沈序淮紧紧握着她的手,咬牙道:“瑶儿,你听好了,待会儿若是真到了不可逆转之境,你便用它刺伤我,若太后问罪于你,你只管将错推到我头上便好。” 凌幼瑶握着冰凉簪子,红着眼摇头:“不行!此事分明是苏凌汐的错,为何要怪在你头上?世子,你知不知道,若我真那么说了,王爷他......” 话未说明,但两人心中都明白。 傅明诀若知道了此事,定不会放过沈序淮,到时只怕整个定国侯府也会随之遭殃。如果这样,那又与原本的结局有何异? 凌幼瑶不知从何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沈序淮,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 “瑶儿,你想做什么?”沈序淮嗓音沙哑,双目赤红,往日里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在此时荡然无存。 凌幼瑶整个人贴在冰冷的殿门上,极力压制着体内翻腾的热意,颤声道:“世子,你明知道我不忍心伤你,却还是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已经亏欠了你许多,若是再伤你......你叫我往后该如何面对你?” 本以为只要疏远了沈序淮,便能改变他最后的结局,可没想到如今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沈序淮望着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眼里满是痛色。 在这风雨阴谋的京城中,他以为自己寻到了世上最纯粹的笑容,发誓想要守护,奈何世事难料,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如今见凌幼瑶这般决绝,心中的痛意铺天盖地卷来。他不知是该恨自己无能,还是该怨世道无情?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凌幼瑶攥紧了簪子,才长好的伤口再次被划开,滚烫血顺着指尖流下,手心的刺痛强撑着她保持理智。 正在此时,窗户突然被人从外破开。 凌幼瑶睁大了眼睛,终于见到了那日思夜念的身影—— 傅明诀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拎起她流血的手,嗓音极冷:“真想留疤?” “不想......”她小脸通红,紧紧贴在傅明诀身上,本想借着他衣袍凉意冷静一下,但身体却越来越热。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异样,冷冷扫了一眼旁边的沈序淮,没有说话,拦腰将凌幼瑶抱起,大步往外面走去。 候在殿外的江洲早已将门打开,一道等候在外的凌清晏见傅明诀出来,匆匆说了句:“王爷,瑶儿就交给你了。”便火急火燎冲进了兰昭殿。 凌幼瑶脑子一片混沌,抬头看向傅明诀,问:“我好像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嗯。”傅明诀抱着她从后门离开了兰昭殿,却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华阳殿。 凌幼瑶眼神迷离,不知何时扯开了衣领,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声音娇软:“这是哪里?” “华阳殿。”傅明诀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暗了暗,“老实待着,别乱动,再等一会儿便好了。” 大抵是先前所有的理智都用完了,此时再按捺不住心头层层叠叠漫上来的欲望,凌幼瑶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还要等多久?我好热......” 傅明诀知道她难受,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道:“本王已经让人去叫孙复知过来了,再忍忍。” 正是药劲上头,凌幼瑶听到他这话,委屈地撇撇嘴:“你当初不告而别,说好了会赶在除夕前回京,结果这些天也没个准信。如果刚刚来的不是你,我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傅明诀,你明知道苏凌汐对你心存念想,却还是任由她活蹦乱跳的。这次她利用世子算计我,还给我下药,若是你来晚一步,便算成全了她。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在此刻崩塌。 傅明诀拥她入怀,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道:“不告而别是本王思虑不周。” “本王会带你来华阳殿,便是想告诉你,本王不会放过苏凌汐。就算本王今日无法赶到,他们也不能奈你何。三千玄羽卫就在京中,有江流在,任何人都不敢动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反转 孙复知趁着夜色从后门进了华阳殿,给凌幼瑶施过针后,又让拿了颗药给她服下,这才算结束。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凌幼瑶想起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脸上不禁红了红,弱弱道:“王爷,我没事了,您放开我吧。” “呵......”傅明诀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塞进被子里,没多说一个字。 凌幼瑶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明是她抱着人家不松手,这会儿竟还要他松开自己?实在是荒谬。 傅明诀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道:“还能走吗?今晚的重头戏还未开场,要不要去看看?” “嗯。”凌幼瑶点点头,虽然腿软得厉害,但还是不想错过,她倒是想看看今晚这出戏到底谁才是主角。 ...... 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昭阳宫后,便被人引到了兰昭殿,可打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你不是说曾在这里听到过女子的声音吗?”太后将怒火对准了领路的宫女。 那宫女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并未撒谎,奴婢方才确实在此处听见了女子声音!” 皇后心觉不对,柔声劝道:“母后,或许她一时听错了,不妨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太后稍稍冷静下来,大袖一挥,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再去别处找,一定要给哀家把人找出来!” “是。”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退下了。 正当众人欲往回走时,外面突然蹿进来一名小太监:“太后娘娘!找到了,找到人了——” “找到谁了?”太后神色一凛。 小太监气喘吁吁道:“回太后娘娘,找到......忠毅伯府的公子了!” 哭得伤心欲绝的吴氏听到这话,立马冲上前去,抓着小太监的衣领,问道:“弘儿!我的弘儿在哪儿?” 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回夫人,令公子就在华阳殿。”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诧异。先前说刘弘信是在华阳殿不见了的,结果找了一大圈,人又回到华阳殿了,这不是将所有人都戏耍了一番? 太后脸色铁青,几近暴怒的边缘,沉声下令:“去华阳殿!” 傅云绰狐疑地看了一眼空荡的兰昭殿,目光在此流连片刻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彼时,华阳殿内只燃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四周很静,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暗香。 苏凌汐缓缓睁开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上像压了千斤巨鼎般沉重,正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谁想却碰到一片裸露的肌肤,耳畔伴随着男人不悦的轻哼。 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正对上一张歪七扭八,流着哈喇子的脸——正是前两天才被她派人打了一顿的刘弘信! “啊!”苏凌汐尖叫出声,惊恐之下,一不小心摔下了床。 正在熟睡中的刘弘信被她吵醒,看见衣衫不整的苏凌汐也是一愣,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把美人都遣散了吗?怎么还有一个?” 身体的异样让苏凌汐羞愤难堪,听到他这话,顿然恨从心生,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昭阳宫后,便去了兰昭殿,可如今她却和刘弘信躺在了一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那时的凌幼瑶已经中了药,除了她,又还有会在暗中算计自己? 苏凌汐死死盯着刘弘信,忽而想到什么。吴氏上门说亲未果,她又将刘弘信打了一顿,难不成...... 想到这里,她几乎认定此事就是吴氏的算计。 “好......好一个忠毅伯府!”苏凌汐强忍着体内翻腾的热意,那眼神似淬了毒一般,仿佛要将刘弘信生吞活剥了。 刘弘信这会儿也缓过神了,认出了苏凌汐,漫不经心道:“苏小姐,此事与我无关,我一直在这里睡觉,是你自己爬上了我的床......” “闭嘴!”苏凌汐低喝一声,面容阴鹜可怖,“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货色,就算你给我提鞋,我都嫌脏!” 刘弘信从小都是被人吹捧着长大,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当即嘲讽道:“苏小姐,你以为有太后为你撑腰,你便能无法无天了吗?”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苏凌汐,眼神猥琐,继续道:“你说,若是太后见到你我二人这样,还会不会站在你这边?” “你!”苏凌汐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眼下这副场景,任谁见了,都会以为她已经与刘弘信苟合,清白既失,便只能屈身嫁给他,还真是要夸吴氏一句好算计!恨归恨,现在更重要的是该如何解决此事。 自体内深处涌上来的热浪逐渐消磨着苏凌汐的仅存的理智,她紧咬着下唇,十分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 因为这种药,正是她用在凌幼瑶身上的。 刘弘信见她这一副欲求不满的姿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虽然我不喜欢女子,但苏小姐若是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一回。” “滚!”苏凌汐恨恨瞪了他一眼,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她越是这样,刘弘信越是嚣张,一面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一面看着她在欲望与理智中挣扎。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凌汐心神一震,顾不上整理衣裳,慌忙往屏风后躲去。 可还未藏好,门便被狠狠撞开。 “儿啊!娘总算找到你了——” 吴氏扯着嗓子扑向刘弘信,忽的目光一顿,猛地转头看向苏凌汐,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陡然拔高了声音:“诶,这不是誉国公府的苏小姐吗,你怎么会在我弘儿的房间?” 此时刚踏进门的太后听到这句话,脸色倏的一白,缓缓转过头。 当目光落到衣衫凌乱的苏凌汐身上时,顿时觉得胸腔之中一阵气血翻涌,连连后退几步,那眼神是错愕又愤怒。 苏凌汐面色煞白,嘴唇嗫嚅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这一切都完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闹剧 跟过来的人除了太后,还有一众想看热闹的诰命夫人们。偏偏吴氏又是个大嗓门,这么一囔囔,太后想替苏凌汐瞒着,也瞒不住了。 刘弘信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苏凌汐衣衫不整,面色绯红,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太后气得头脑发晕,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的人会是苏凌汐。从听到凌幼瑶和沈序淮一齐不见的消息开始,她便觉得事情不简单。她甚至想着,若凌幼瑶真与沈序淮有染,便趁此机会除了凌幼瑶。 可谁想,最后出事的人竟是她一手养大的侄女! 太后颤抖着手指向苏凌汐,怒声下令:“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哀家绑回去!” 桂嬷嬷不敢不从,连忙叫了几个粗使嬷嬷按住了苏凌汐。 苏凌汐彻底慌了,她挣扎着爬向太后,哀声哭诉道:“姑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太后紧抿着唇,不想听她辩解,冷喝道:“还愣着作甚?赶紧把她给哀家带下去!” “是是是......”桂嬷嬷抓住苏凌汐的肩膀,狠心道:“表姑娘,得罪了。” “姑母,姑母您听我解释!”苏凌汐怨毒的目光落到了吴氏身上,“这一切都是这个毒妇陷害于我,她想毁我名誉,逼我就范!” 被点到名的吴氏身躯一震,连连磕了两个头,哀声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妇这一整晚都在牵挂着我家弘儿,又怎会算计苏小姐?弘儿前两日遭人报复,被打了一身伤,如今连床都下不来,就算他对苏小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也是有心无力啊——” 说完这番,刘弘信还不忘配合的嗷嗷两声。 而此时,在阁楼上的凌幼瑶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将底下那场闹剧看得清清楚楚。 见到吴氏这般泼辣,也忍不住惊叹:“吴氏还真是为了能让苏凌汐吃亏,连自家儿子的声誉都搭进去了。” 傅明诀将她圈在怀中,语气中带了一分愉悦:“吴氏平日里最是宝贝这个儿子,刘弘信被苏凌汐打得半死不活,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凌幼瑶觉着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又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你以为本王为何会让江流留在京中?” “......”不用多说,凌幼瑶也明白了,看来她这些天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傅明诀勾着她耳边的碎发,道:“幸好本王提前知道,不然你就看不到今晚这出戏了。” 凌幼瑶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否该谢谢他。 与此同时,华阳殿内正闹得不可开交。 吴氏一口咬定自己儿子是冤枉的,还扬言要请太医来为刘弘信作证。 其实请不请太医来都一样,大家伙挤在门口一眼便看明白了,刘弘信身上确实有伤。那按吴氏这话说,便是刘弘信动弹不得,苏凌汐不知廉耻,勾引了她儿子。 这话甚是不要脸,苏凌汐好歹是誉国公府的嫡女,莫不是脑子烧糊涂了才会勾引刘弘信那个浪荡子。 道理,众人心里都明白。 可苏凌汐此刻却是气昏了头脑,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你个老泼妇!先上门说亲不成,便意图算计毁我清白,也不瞧瞧你那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我便是让猪油蒙了心,也看不上你忠毅伯府!” 吴氏气极,顾不上太后在否,当即扯着嗓门喊道:“枉我夫君随先帝四处征战,落了一身伤不说,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竟还遭人诬陷?我忠毅伯府是比不上你苏家,但我这一身诰命都是我夫君真刀实枪杀出来的!苏小姐年纪尚轻,又怎知乱世疾苦,贫寒交迫?” 这话一出口,瞬间打动了在场不少将门之人。 大兖能得今日安宁,何尝不是他们的亲人以命换来的?而苏凌汐那话,无疑是将所有武将之家都得罪了一遍。 此话凌幼瑶听得真切,不禁感慨道:“吴氏浸淫后宅多年,苏凌汐与之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些道行。” “越是把自己看得高,便会摔得越重。她自认为有几分聪明,却不知若非有母后在,她早就没了命。”傅明诀不咸不淡道。 凌幼瑶抬眸看向他:“那你认为太后会如何处理此事?” 傅明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不是想让誉国公府与忠毅伯府结亲吗?本王觉得此法不错,可行。” “可太后娘娘会同意吗?”她有些不确定。 “只要你想,本王便会让她同意。”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目光再次落到了华阳殿中—— 太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吴氏句句不提誉国公府满门荣华,却句句都戳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但比起吴氏,更让人气愤的却是苏凌汐。 太后冷冷看向苏凌汐,道:“枉哀家这么多年对你的辛勤教导,你竟说出这等混账话来!” “姑母,此事分明是她陷害我在先,又岂是我一人之错?” 苏凌汐定定望着太后,微红的眼眶里满是不甘与怨恨。没想到吴氏三两句话便会扭转局面,看着众人或鄙夷或厌恶的眼神,她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身败名裂。 桂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劝道:“表姑娘,您快别说了!再说下去,太后娘娘也救不了你。” 吴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道:“苏小姐口口声声说我陷害你,敢问我究竟如何陷害你了?” 苏凌汐一时语塞,要证据,她根本没有!她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到了华阳殿的都不知道,之所以会认定是吴氏陷害了她,不过也是因为那时的凌幼瑶已经中了药,那剩下的便只有吴氏。 见她说不出缘由,吴氏冷嘲似的勾了勾唇:“看来苏小姐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了。” “你......”苏凌汐咬牙瞪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打断了。 “够了!此事到此为止,若还有什么话想说,便随哀家到延福宫去说。” 吴氏心里明白,太后终究还是护着苏凌汐的,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只老实应下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戏到此结束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困惑的声音:“不是说好要找景王妃吗?怎么都围在这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嫁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凌清晏和沈序淮一道从门外进来,同时还有姗姗来迟的傅修昀。 太后见到傅修昀,怒火稍稍平息下来,问:“陛下这时来做什么?” 傅修昀平淡的目光扫过凌乱不堪的屋子,落在苏凌汐身上时,停留片刻,转而道:“朕听闻母后动怒,便想着过来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母后大动肝火。” 苏凌汐眼神闪躲,不敢抬头,傅修昀虽是她表兄,但比起太后来说,她更畏惧傅修昀。 傅修昀又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刘弘信,皱眉道:“朕记得你是忠毅伯的独子,怎的会这样?” 众人闻此言,面面相觑,对傅修昀此举表示不解。这发生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故又再问这么一句? 太后唇角抿成一道冰冷的线,没有说话。 反倒是吴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跪到傅修昀面前哭诉道:“求陛下为吾儿做主啊!” 傅修昀负手而立,道:“忠毅伯曾为大兖立下汗马功劳,夫人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朕定会为你做主。” 听到这话,在场之人神色各异。太后拼命想要替苏凌汐遮掩此事,而傅修昀说要为吴氏母子做主,这不是明摆着与太后对着干吗? 太后面露不悦,显然是不满傅修昀所言,正欲开口,却被吴氏抢先了。 “陛下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吴氏大喜,将方才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没有再说苏凌汐勾引刘弘信这话,而是将苏凌汐如何贬低辱骂忠毅伯府的话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言语间虽没有责怪之意,却给苏凌汐扣上了一个嚣张泼辣,目中无人的帽子,将她原先打造的温柔娴淑的形象毁之一旦。 苏凌汐脸色越来越白,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后,可太后却满眼失望。 殿外北风凛冽,配合着吴氏的哀声哭诉,更显得她受尽了委屈。 “陛下,吾儿从小体弱,臣妇便对他多宠爱了几分,他虽无所作为,但绝不会做出有违礼法之事。吾儿伤势颇重,臣妇本想趁今日请太医为他瞧一瞧,却不想此举竟是将他推向了险境。实乃臣妇之错,但求陛下还吾儿一个公道!” 吴氏字字真切,与苏凌汐方才那副阴毒狠厉的模样截然相反。 此事本就是非不明,如今再见吴氏这般,众人的心不自觉便偏向了吴氏,看向苏凌汐的眼神更是鄙夷讽刺。 在他们眼中,苏凌汐是誉国公府的嫡女,又有太后做靠山,自是高不可攀。每每出现在人前时,端的也是一副知书达理的贵女姿态。今一朝跌落云端,往日里那些对她心存敬畏的人瞬间变得高傲起来,心里皆道一句:什么京城第一才女,都是伪装罢了! 这些带着嘲笑或讥讽眼神就像刀子一样落在苏凌汐身上,将她一身骄傲彻底粉碎。 “姑母,您帮帮汐儿......”她绝望地爬向太后,目光是可怜无助,“汐儿是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汐儿错了!” 太后十指收紧,只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始终一言不发。 “姑母......”苏凌汐紧紧拽着太后的袖子不肯松手,泪流满面,再无了昔日那般温婉尔雅,自诩清高之态。 远处的凌幼瑶静静注视着这幕,记忆中的苏凌汐在人前大方温柔,背后却狠如蛇蝎。她惯用借刀杀人,若非这次她太过心急,想必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如今见她落得这般下场,凌幼瑶并不觉得开心,反倒有些担忧。倘若说之前苏凌汐还会为了维护名声,甘心在暗中隐忍潜伏,可现在当众将她的伪装撕下,何尝不是给了她新生的机会?往后再没了顾及,谁又知道苏凌汐会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傅明诀察觉到怀中人的心事,出声问道:“怎么了?” 凌幼瑶收回思绪,道:“她与我记忆中的人还是变了许多,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陛下既然来了,这门亲事便算有了着落。” “可太后会答应吗?”凌幼瑶蹙着眉,太后向来疼爱苏凌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 傅明诀嘴角微弯,目光落在人群中,“有你大哥在,母后会答应的,何况母后现在对她应该是失望至极......” 闻言,凌幼瑶看向站在殿外的凌清晏,见他正在与沈序淮低语着什么,然后扭头问傅明诀:“哥哥会做什么?”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牵着凌幼瑶往楼下走去。 华阳殿内,局面正僵持不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傅修昀发话。 而此时,李总管却走到了傅修昀身边,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只见傅修昀神色一凛,随即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追究谁是谁非。” 吴氏一愣,难道这是要放过苏凌汐了? 苏凌汐也存了这样一分侥幸,然而事实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只听傅修昀继续道:“宫中发生此事令朕蒙羞,不过苏凌汐毕竟是朕的表妹,纵然有错,朕也不忍她名誉受损。恰好他二人年纪相仿,朕便做一回主,赐婚于他二人。”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炸开一道惊雷,顿时将所有人都震了个目瞪口呆。但转念一想,赐婚好像本就是这场闹剧该有的结局。 苏凌汐僵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竟真要她嫁给刘弘信? 太后也是愣住了,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对傅修昀这个决定,一时竟不知是该反对,还是该答应。 而跪在地上的吴氏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砸了个晕头转向。若说先前,她定是一百个答应苏凌汐进门,可如今得知了她的真面目后,便也觉得这门婚事还需三思。 见她们迟迟没有反应,傅修昀便问:“你们对此可还有什么异议?” 这下,苏凌汐反应过来了,大声道:“臣女不嫁!” “不嫁?”傅修昀眉梢一挑,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满,“你为何不愿?” 苏凌汐逐渐冷静下来,道:“臣女明白陛下一片苦心,但臣女并未与刘弘信真正有肌肤之亲,况且刘弘信顽劣不堪,尚未迎娶正妻,便在家中养了数十名美妾,此等风流成性,纨绔放浪之辈岂是良配?” “若非要臣女嫁与刘弘信才能平息此事,那臣女宁愿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第二百一十五章 废子 听到苏凌汐这话,众人非但没有生出半分同情,反倒愈发看不上苏凌汐。 刘弘信在外风评确实不好,若是以往自然是配不上苏凌汐,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又哪里还轮得到苏凌汐挑三拣四? 两人衣衫不整被当众撞破,苏凌汐名誉扫地,陛下开恩赐婚,她竟公然抗旨?实在是不知好歹。 傅修昀眸子倏地沉下来,本想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让苏凌汐嫁了刘弘信,此事便算作罢,可没想到她却不依不饶。如此看来,倒也不必再留情面。 “朕再问你一遍,你真不愿意嫁?” 苏凌汐郑重地点点头,含泪道:“陛下,臣女自知声誉扫地,无颜再面对苏家列祖列宗,让臣女嫁给刘弘信无异于将臣女推向绝境......” “住口!”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随后只见脸色阴沉的苏誉明怒气冲冲走进来。 苏凌汐浑身一僵,“父亲?” 苏誉明狠狠剜了她一眼,径直在傅修昀面前跪下,道:“臣教女无方,才让她做出今日这等丑事,还望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饶了小女这次。”说罢,重重磕了个头。 太后沉默着站在一旁,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开口。 誉国公这些年虽无大作为,但他当年为傅修昀登上皇位出了不少力,何况,他还是傅修昀的亲舅舅。 傅修昀薄唇微抿,片刻后才说:“舅舅言重了,朕赐婚本是为了两家的名声着想,不过方才听苏凌汐那话,若是真将她嫁给刘弘信,只怕她便要削了头发做姑子去。舅舅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朕又怎忍心看舅舅老无所依?” 苏凌汐听到此话,心下一喜,以为能摆脱赐婚的命运。 可苏誉明却是心头一跳,傅修昀这一口一个舅舅叫得他心慌不已。 傅修昀此话看似在体谅苏誉明不易,可实则却是在说:他一片好心为誉国公府的名声考虑,结果却被苏凌汐说成是将她推入绝境,这不是故意让他难堪吗? 就算刘弘信再差劲,也总比那冰冷偏僻的尼姑庵要好。忠毅伯府是比不上誉国公府,但那又如何?苏凌汐如今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小姐了,她有什么资格违抗圣旨?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对苏凌汐愚蠢的行为嗤之以鼻。 苏誉明虽想将苏凌汐嫁个世家贵族,但眼下这情形,今日若是不答应这门婚事,恐会连累了整个誉国公府。 如此衡量过后,他便道:“臣惶恐,陛下所言句句为小女着想,臣岂敢置喙?刘公子品行端正,与小女年岁相仿,臣以为这门婚事乃是天作之合,望陛下成全。” 听闻此话,苏凌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错愕道:“父亲,您怎么能......” 苏誉明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道:“小女年幼丧母,臣对她缺乏管教,让她酿成大错,幸得陛下宽宥,臣感激不尽,请陛下下旨赐婚,以结苏刘二家百年之好。” 看到这里,众人忽然有些同情苏凌汐。本以为苏誉明来了,便能保下苏凌汐,谁想到最后竟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桩婚事,实在是令人唏嘘。 唯有傅修昀淡然自若,像是早就料到了苏誉明会答应,随后道:“既然如此,便拟旨吧。” 李总管刚要应下,苏凌汐却高声喊道:“我不同意!” “闭嘴!”苏誉明厉喝一声,“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苏凌汐冷冷看向他,语气讥讽:“父亲,您不过是觉得我丢人,便想将我随手打发了。您宁可让我嫁去忠毅伯府,也不愿让我去庵庙里念一辈子经,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您心疼我吃苦,可只有我知道,您这是想利用我拉拢忠毅伯府!呵呵......” 她低低笑了起来,眼神阴郁怨毒,“哪怕是一颗废子,您也要利用得彻底......” 啪!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凌汐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嘴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可见苏誉明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扬起的右手还未完全放下,苏誉明怔怔望着苏凌汐,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所有人皆是静默。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苏小姐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誉国公何必动怒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让苏凌汐一愣,抬头望去,正对上傅明诀那含笑面容。只是那笑容冰冷,非但没有让人感受到暖意,反倒生出无限恐惧。 傅明诀既然来了,那凌幼瑶是不是...... 果然—— 苏凌汐见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时,整个人如坠冰窖,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恨意。凌幼瑶明明中了药,而今却能安然无恙出现这里,那沈序淮岂不是也逃了出来?她原本怀疑是吴氏算计了自己,可眼下看来,此事定与凌幼瑶脱不了干系。 她眼中的恨意,凌幼瑶看得清楚。无论事情如何变化,苏凌汐对她的恨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凌幼瑶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所有人感到诧异,今夜这一连串的事不就是因凌幼瑶而起吗? 本是为了抓住凌幼瑶和沈序淮有染的证据,谁想却撞破了苏凌汐和刘弘信丑事,而凌幼瑶却完好无损站在傅明诀身边,仿佛与沈序淮从未有过交集。 或许是出于对八卦的敏锐,众人隐约觉得今晚这事并非表面所看见的那么简单。 太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并未声张,只默默观察着一切。 傅修昀见到傅明诀,有些意外:“子凛,你怎么过来了?” “臣方才见誉国公急匆匆往这边来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跟过来看看。” 傅明诀嘴角噙着笑,目光落到瑟瑟缩缩跪在一旁的刘弘信时,意味深长道:“看来还真是发生了件大事......” 苏誉明脸上有些挂不住,拱手对傅修昀道:“臣方才一时冲动,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无碍,舅舅一时气急,也是情有可原,”傅修昀叹了口气,“不过苏凌汐口口声声喊着不愿意,朕若是再下旨赐婚,倒是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你说是不是,舅舅?” 第二百一十六章 生疑 这句舅舅沉沉砸在苏誉明心上,他何尝不明白傅修昀话中之意? 正因为他是天子的舅舅,才能安然无恙在这里说话。倘若换作旁人,从苏凌汐大喊着不嫁的那一刻起,他们苏家便完了。 苏誉明深吸一口气,伏身一拜:“陛下,小女一时糊涂,口无遮拦,请陛下恕罪。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赐婚是小女之福,又何来不愿一说?” “父亲......”苏凌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誉明拉着跪下。 苏誉明满眼阴翳,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若想连累整个誉国公府,便只管抗旨!” 苏凌汐咬着下唇,身子摇摇欲坠。她试图向太后求助,可触及到那双冷漠失望的眼时,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万劫不复。今晚的一切明明都是那么顺利,怎么会逐渐演变成现在这样? 她究竟是何时误入了这巨大的陷阱? ——是从沈序淮跟着小棠到兰昭殿时,还是从傅明诀踏进昭阳宫的时候,又或是吴氏跌跌撞撞冲进华阳殿? 冥冥之中这一切好像自有联系,可苏凌汐却道不破。她不敢去看傅明诀,此时此刻的她如此狼狈,比起凌幼瑶来说,简直不堪入目。曾经费劲心机维护的名声,一朝破碎,而今除却誉国公府嫡小姐这个身份,再没了其他。 苏凌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弯出一抹好看的笑,可不管怎么做,好像都无法做到像从前那样。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傅修昀当场命人拟了赐婚圣旨,太后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看来是彻底放弃苏凌汐了。 当圣旨交到苏凌汐手上时,她只平静地磕头谢恩,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吴氏捧着圣旨,愣了半天,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好在傅明诀此时提醒道:“夫人莫不是高兴坏了,为何还不谢恩?” “哦!是是是......”吴氏反应过来,拉着刘弘信连着说了一通感恩戴德的话,才算结束。 今年的除夕注定令人难忘,难忘的不止是苏凌汐和刘弘信这桩丑事,还有陛下对誉国公府的态度。 傅修昀虽下旨不允许任何人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但还是免不了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苏凌汐在京城算是身败名裂了。 太后离开华阳殿时,没有多看苏凌汐一眼,直接甩袖离去。傅修昀知道太后在生气,深深看了一眼傅明诀,抬脚跟了上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凌幼瑶才问傅明诀:“你是不是和陛下说了什么?” 傅明诀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一面道:“本王什么都没说,全靠你大哥在陛下面前周旋。” 凌幼瑶愣了愣,问:“哥哥莫非早就知道苏凌汐今晚会行动?” “他知道与否,本王不清楚,但本王能肯定的是,誉国公会答应这门婚事多半与你大哥脱不了干系。” 凌清晏看似不正经,实则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透。 誉国公唯利益至上,苏凌汐在他眼里不过是枚有血缘关系的棋子。现在这枚棋子惹恼了陛下,又失了太后的宠爱,便没了价值。让苏凌汐嫁去忠毅伯府,尚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总比真的将人送进庵堂要好。 凌清晏便是看准了苏誉明的软肋,才会让苏凌汐毫无回击之力。 停顿片刻后,傅明诀又说:“不止是誉国公,还有吴氏。” “吴氏?”凌幼瑶诧异道。 “刘弘信是吴氏的命根子,但凡牵扯到刘弘信,她便会失了冷静,所以才会赶在母后之前撞破华阳殿的门。吴氏本就记恨着誉国公府,如今有这么好个机会摆在眼前,她又岂会错过?” 傅明诀唇角一勾,含笑轻叹道:“比起誉国公来说,吴氏性子直爽,利用起来倒是顺手些。” “......”凌幼瑶眼角抽了抽,这一个比一个精,满腹的算计,任谁想躲过也难。 傅明诀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先前还哭着与本王告状,而今如你所愿了,你该高兴才是。” 凌幼瑶看见他眼里的笑意,面上一红,愤愤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嘟囔道:“谁哭着告状了?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嗯,是本王先前顾虑太多,让苏凌汐钻孔空子,所以......”他伸手将人拉了回来,然后伏身在凌幼瑶耳边低语了一句。 后者听闻,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往旁边一退,面颊不禁染上丝丝绯红。 “你、你......”她望着傅明诀,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傅明诀低笑着将人扯了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说:“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尽管冬夜寒凉,但凌幼瑶却觉得脸上烫得厉害,脑海里却一直在想傅明诀方才说的那句话—— ‘所以,你这么在乎苏凌汐,是在吃醋吗?’ 吃醋? 她分明是担心留苏凌汐到日后会成大患,怎么可能是吃醋?凌幼瑶几乎没有犹豫,便认定这个答案。 傅明诀瞥见她蹙眉纠结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深了深。 长灯尽落,雪夜幽静。 凌清晏远远望着宫墙尽头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悠悠感慨道:“以往除夕,我都会带着瑶儿去永定河看烟花,虽然今日在宫里看了,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沈朝,你说是不是?” 沈序淮依旧望着远处,目光怅惘,“是吧......” “人都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说罢,抬脚欲走。 沈序淮没动。 凌清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万般无奈,“今晚在兰昭殿你也亲眼看到了,瑶儿她现在很相信傅明诀,你可莫要被自己给困住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不必再提醒我,我只不过是有些事没想明白罢了。” “行了行了,别想了,”凌清晏勾过他的肩膀往外走,“今儿为了你,我都没心思好好吃饭,这会儿正饿了,趁着时辰还早,你得请我再吃一顿。” 沈序淮淡声道:“去哪?” “天香阁去了太多次了,菜我都吃腻了,不妨咱们去千珍阁吧?以往总听瑶儿提起,正好今日得空,便去瞧瞧吧......” 凌清晏在旁喋喋不休地说着,沈序淮思绪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从前,凌幼瑶每每见到傅明诀,总是会害怕地躲到他身后。那种恐惧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可如今的凌幼瑶却极其信任傅明诀,甚至是依赖。 沈序淮不相信一个人会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快,这其中必然发生过什么事...... 他突然停了下来,凝眸看着凌清晏,道:“清晏,我问你,瑶儿在嫁给傅明诀之前,有没有出过什么事?” 凌清晏怔了怔,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请罪 过了子时,便是新岁。 昨晚忙活了半宿,清早正是贪睡的时候,奈何正月初一,京中四处爆竹声响。傅明诀虽早早交代了下人不必放爆竹,但凌幼瑶还是被吵醒了。 她皱了皱眉,扯过被子蒙住头,感受到身旁的温暖时,下意识便挤了过去。 傅明诀:“......”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手边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干脆将人抱进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驰神往,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凌幼瑶被他这一阵动静闹醒,不悦地哼了哼,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随后,头顶响起一道暗哑的声音:“不要再动了。” 凌幼瑶瞬间惊醒,看见眼前的景色才猛然想起自己床上还有个人,僵硬地笑了笑:“王爷,我忘记您昨晚已经回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挪动身子,想从他怀里退出去。 可傅明诀哪里会给她机会?大手按在她腰上,眸光晦暗不明,他说:“昨晚你抱着本王不松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腰上传来的阵阵热意让凌幼瑶面上一红,她承认当时对傅明诀确实有非分之想,但那也是因为中了药。她试图解释:“昨晚是我大意中了苏凌汐的招,谁想她竟会用这种阴损的法子来算计我......” 傅明诀食指勾着她的发丝,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她如何对你,本王自然会如何对她。” 凌幼瑶想起昨晚见到苏凌汐时的画面,她面色潮红,眼里虽然恐慌,但却难掩媚色。当时没有细想,如今看来,苏凌汐也是中了药。 “我记得苏凌汐一直在昭阳宫,你又是何时对她下的手?” “在她去兰昭殿的时候,”傅明诀轻笑着说道,“她若是不急着去确定结果,本王或许还找不到机会。” 苏凌汐确实有几分聪明,可她败就败在太过心急。 凌幼瑶蹙眉道:“倘若她跟太后解释,万一太后派人去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该怎么办?” “此事是苏凌汐暗藏祸心在前,本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母后查到了,她又有何理由来问责本王?” 傅明诀嗤笑一声,又道:“何况这次是孙复知亲自动的手,宫中除了他,没人能查出那香的来源。” 听到孙复知的名字,凌幼瑶稍感诧异:“孙太医他也有份?” 傅明诀知道凌幼瑶对孙复知的疑心,也不打算瞒她,道:“本王曾与他有过一些渊源,至于他的身份,本王暂且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便可。” 从前便觉得傅明诀和孙复知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如今亲耳听他这么说,倒是让凌幼瑶更加好奇起孙复知的身份来。 “别想他了,”傅明诀把脸埋进她颈间,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上次归宁本王没能陪你,等初三我们再一同回凌家吧。” 闻言,凌幼瑶一愣,随后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你真要和我一起回去?” “嗯。”他神色认真,看样子不是在开玩笑。 凌幼瑶讪讪笑了笑,硬着头皮应下了,谁知道傅明诀心里又在盘算什么? ...... 正月初一,京城四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息。彼时积云散尽,正是晴空万里,皑皑白雪隐有消融之意。苏誉明按照惯例进宫拜见过天子后,本打算出宫,可想了想,还是往延福宫去了。 此时,延福宫内。 太后面色一如昨晚般难看,见到苏誉明来了,没好气地哼了声:“你来做什么?” 苏誉明面上一僵,撩开袍子跪下,道:“太后娘娘,臣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您请罪。” “请罪?”太后讥笑一声,“你何罪之有?是罪在对女儿管教不严,让她做出那等丑事,还是罪在答应了忠毅伯府的婚事?” 苏誉明被堵得哑口无言。 昨日答应赐婚乃是不得已之举,他知道太后对苏凌汐情分不一般,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若是不答应,只怕是真要为苏凌汐一人将整个誉国公府给搭进去。 孰轻孰重,他心里自然掂量得出。 苏誉明拧眉叹气道:“臣自知有罪,不敢求太后娘娘原谅,只望太后娘娘息怒,莫要为此气坏了身子。” 太后冷笑道:“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是什么性子,哀家难道不知?” 她气傅修昀尚未查明事实,便匆匆下旨赐婚,但更让她气愤的却是苏誉明。就算苏凌汐再丢人,那也是誉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可苏誉明非但没有问责刘弘信,反倒急着将苏凌汐推开。 “哀家碍于身份不便多说,但你是汐儿的父亲,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忠毅伯府一句?”太后陡然拔高了声音,“难道你也认为是汐儿勾引了刘弘信?!” 苏誉明心尖一颤,解释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当时也是被气糊涂了,毕竟发生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儿家......” “你闭嘴!” 太后极其不悦,直接打断了他,“你以为你心里在想什么,哀家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你这唯利是图的性子竟是一点都没改!若不是看在你是哀家唯一的弟弟份上,哀家早让人把你轰出去了!” 苏誉明大气不敢出,连那句“息怒”也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口。 “你昨日一手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看似宽厚忍让,但你可有想过外人会如何议论汐儿,如何议论苏家?” 太后被气得头脑发晕,身子有些不稳。 桂嬷嬷连忙扶着她坐下,温声劝慰道:“太后娘娘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这一桩桩事摆在面前,你叫哀家如何不气?”太后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殿中的苏誉明,看得他身躯一震。 “是臣一时气急,没有考虑到这些,还望太后娘娘恕罪。”说罢,又是伏身一拜。 太后发泄了一通怒火过后,也稍稍平复下来,道:“如今婚事已成定局,纵然再不愿,这也是你亲口应下的,哀家不希望再出什么乱子。” 苏誉明连声应道:“是,臣明白。” “行了,你退下吧。” 太后直接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留下,起身告退。 等苏誉明走后,桂嬷嬷才说:“太后娘娘,您真要让表姑娘嫁去忠毅伯府?” 太后面色倏然沉了下来,道:“哀家早就敲打过她,她却执意要对凌幼瑶下手,造成今日之局面,全是她咎由自取!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而今却想趁着傅明诀不在京城除掉凌幼瑶,难道她忘了当年凌清微死后,傅明诀都做了些什么吗?” 桂嬷嬷回想起当年之事,仍是心有余悸,叹息道:“好在景王妃这次安然无恙,不然......” 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陛下既然赐婚了,哀家也不再说什么,忠毅伯府虽然差些,但也正好了却她那不该有的心思!” “您说的是......”桂嬷嬷垂眸道,“婚期定在今年五月,只希望这几个月表姑娘能安分些。” 太后眼眸微眯,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若是再不学乖,就别怪哀家不顾往日情分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来客 除夕那晚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加上陛下和太后有意隐瞒,许多人对那晚发生的事其实并不知情,只是听到苏凌汐要嫁给刘弘信时,感到十分诧异。 一个是出身高贵的誉国公府嫡女,一个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人如今竟已定亲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戏楼里,人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一面听着曲儿,一面对这门不般配的婚事津津乐道。 “苏家小姐好歹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长得也漂亮,怎么就嫁了刘弘信这么个东西?真是叫他走了狗屎运咯!”其中一人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这时,正巧有一位曾与刘弘信一起逛过南风馆的公子将这番话听了去,当即插话进来:“这位兄台,你方才说的人可是忠毅伯府的公子刘弘信?” 那人疑惑地看了过来:“怎么?你们认识?” “喝过两杯酒的交情。” “哦,那估计再过不久,你就要喝到他和苏家小姐的喜酒了。”末了,又说了句,“刘弘信那小子还真是有福气啊......” 听到这里,锦衣公子面露沉凝之色,道了声谢,便离开了此处。 众人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谈论起其他八卦来。 彼时,坐在二楼的裴策也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季书禹道:“这下可你大可放心了,这门婚事再落不到你头上了。”随后又感到困惑:“没想到苏凌汐到最后竟然会嫁给刘弘信,她莫不是瞎眼了?” 除夕他没有进宫,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季书禹眉宇间带着几分愁绪,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苏凌汐嫁给谁与我无关。” 裴策懒懒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悠道:“见你如此颓废,难道是蔡大小姐拒绝你了?” “不是,我还没与她说。” 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裴策不由得正经起来,道:“看在你陪我过年的份上,说吧,遇到什么事了?我帮你。” 季书禹沉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涣之,我们先前说好等过完年要去佛光寺赏梅,我......可能要失约了。” “不是吧?”裴策砰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涣之,你知道的,以我目前的身份想去蔡家提亲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跟父亲说了,等过了年,我便要随兄长一同去北境参军,所以今年的梅花,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看了。” 裴策眸光黯淡逐渐黯淡下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也要去北境了啊......” 季书禹抱歉道:“对不住,这次就先当我欠着,以后再还你。” “罢了罢了,”裴策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准备何时离京?我好去送你。” “初八。” “这么急?”裴策目露惊讶,随后又平静下来,“你急着攒功名,我理解,只是边境苦寒,可不比京城,你可别去了两天又囔囔着回来,到时候别怪我笑话你。我爹说北狄最近倒是安分些了,可保不准哪天就会南下,凡事要多加小心。你既要参军,不妨便去凉州吧?正好我爹娘,大哥二哥都在那儿,说不定还可以照应你几分,跟着我爹总比跟着别人好。” 他碎碎念叨了一大串,扯了些有的没的,没说一句挽留的话,却处处透着不舍。 季书禹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涣之,你不想去凉州吗?” “拉倒吧!我养尊处优惯了,可经不起北境的寒风,这种苦你一个人受就够了,别带上我。” 季书禹无奈地笑了笑,“那你便在京中等我回来,来年的梅花,我一定陪你去看!” 裴策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嗓音轻轻似自语:“那你可不要失言......” 季书禹听不真切,瞥见他眼底的寂寥时,大约也明白了,可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 京城尚沉浸在新年的热闹中,街上欢声笑语的,而此时的誉国公府却好似笼了一层阴云。 西苑里,二夫人正叉着腰骂骂咧咧着,虽没有点名道姓,但骂得都是苏凌汐不知廉耻,做出这等丑事,连累了家中其他姐妹的名声。 近身伺候的王妈妈连连劝道:“夫人呐,您可小声点儿,省得被东苑的人听了去,到时候又该说您的不是了!” 二夫人气得在厅堂中打转,愤愤道:“先前人家送上门不要,这会儿又上赶着贴过去?也就她脸皮厚,这要搁我身上,我都觉得这脸生疼!” “夫人,您少说两句吧!总归两个姑娘年纪还小,婚事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也不迟。” “我能不急吗?”二夫人气呼呼坐下,“她先前迟迟不嫁,我还以为太后会给她指一门好婚事,谁想最后竟是这副模样?!” 二房本就不如大房,还想着苏凌汐嫁得好了,她两个女儿嫁人时,便能沾一沾大房的光,嫁个高门贵族的嫡子。 谁想!这光没沾着,反倒先丢上丑了?二夫人心中那叫一个气。 王妈妈端了杯茶给她,劝道:“夫人,您歇会儿吧!婚期定在五月,这也没多长时间了,等二姑娘出嫁了,自然就轮到三姑娘,四姑娘了。” 听着这话,二夫人稍稍冷静下来,“说的也是,不过这也还有几个月,只盼望着东苑那位莫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放心吧夫人......” 正在两人说话间,门外突然走进来一名侍女,“夫人,东苑方才来了位客人。” “又不是我西苑的客人,与我何干?赶紧下去,少来烦我!”二夫人正烦着,可没空管这些。 王妈妈却道:“夫人,这时候上门的应当不是寻常人,您不妨问问?” 二夫人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随后问那侍女:“看清来的是谁了吗?” 侍女答道:“回夫人,是大夫人娘家哥哥的三公子。” 二夫人一愣,“顾家这时候派人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赐婚一事来的?” 大夫人家世寒微,太后当年挑中她给苏誉明做续弦,便是因为这点。这些年大夫人一直未有子嗣,之前虽怀过两次孕,但都没能保住,后来伤了身子,便只安心守着苏凌汐了。 今日顾家三公子突然到访又是所谓何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报信 此时,东苑里。 大夫人出来时,看见堂中的锦袍青年,柔柔笑道:“方才听下人说三公子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真的是容儿来了,赶快坐下吧。” 堂下青年回身朝她拘了一礼,道:“侄儿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姑姑勿怪,实在是有件大事想要告诉姑姑,这才唐突上门。” 此人正是方才在戏楼中打听刘弘信的那人。 大夫人听见这话,正色道:“是不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她嫁进誉国公府这么多年,顾家鲜少来人,又见顾容这般严肃,心不免提起来。 顾容道:“姑姑,侄儿听说二小姐要嫁去忠毅伯府是吗?” 大夫人面色逐渐沉了下来,显然是不愿提起此事。 当初吴氏带着礼上门时,她二话没说就将人轰出去了,可谁想兜兜转转一回,还是应了吴氏的愿。这事说是苏凌汐丢人,可她到底是苏凌汐名义上的母亲,又岂能逃过世人非议? 顾容见她这般,心下明了,随后道:“姑姑,侄儿平日里虽顽劣,但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是非的。您若是真心疼二小姐,不论如何也不要让她嫁给刘弘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夫人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顾容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刘弘信曾经的那些荒唐事一一说给大夫人听了。 大夫人听闻,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紧紧抓着桌子,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姑姑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当初那事闹得可不小,您一打听便知。”他特意避开了自己也经常关顾南风馆的事。 其实,顾容与苏凌汐并不相熟,今日登门也只是偶然。一面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曾与自己同流合污的刘弘信,突然成了誉国公府的女婿;另一面便是想让苏家记着他此次报信的恩情,来日顾家有需要,誉国公便不能袖手旁观。 “姑姑,侄儿话说到这里,后面该怎么做,全凭您决断。” 大夫人深吸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顾容目的达成,也不多留,起身告别:“既然如此,侄儿就不打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望姑姑。” 大夫人心里想着刘弘信那事,没有留他,只吩咐人送他出府。 送走顾容后,大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苏凌汐。陛下赐婚虽然无法改变,但让苏凌汐心里有个底总归是好的。 如此想着,便往苏凌汐的院子去了。 自从除夕宫宴后,苏凌汐再没出过房门。原先伺候的小棠被苏誉明秘密处死了,这会儿留在这里伺候的是新提上来的侍女,叫青葵。 大夫人来时,青葵正端着托盘从房中退出来,上面的饭菜一丝未动。 “汐儿还是没有吃饭吗?” 青葵福了福身,道:“是的,姑娘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夫人您进去劝劝吧。” 大夫人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叹息道:“去把饭菜热一热再端过来,我先进去看看。” 青葵应了是,转身退下。 等她走后,大夫人才抬手敲了敲门,“汐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 大夫人纠结片刻后,耐着性子又说道:“汐儿,我知道你心烦,只是你再这样饿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眼下离婚期还有几个月,一切尚可从长计议,又哪里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完这番话后,门出乎意料地开了。 苏凌汐穿了身素白的衣裙,面色比雪更白,那双藏着算计的眼眸也沉寂了下去,毫无光彩。 虽说平日里母女俩只是表面情分,但自从大夫人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后,便想着真心对苏凌汐好。如今见她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眼中顿时含了泪。 苏凌汐对她的担心视而不见,淡淡道:“若是劝我认命的话,便不必多说了。” 大夫人擦了擦眼角,道:“怎么会呢?我虽不是你生母,但你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我又怎忍心看着你嫁给那样的人?” 苏凌汐不为所动。 “汐儿,方才我娘家侄儿来找我,告诉了我件事,关于忠毅伯府的。”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当初吴氏上门时,我便不同意这门亲事,如今听到刘弘信那些丑闻后,我就更不能同意了。” 苏凌汐渐渐回过神来,抬头问道:“什么事?” 大夫人没有隐瞒,将顾容与她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讲给苏凌汐听了。 听完,苏凌汐顿然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拧着眉一言不发。 大夫人见状,哀声道:“我起初便觉着吴氏登门甚是可疑,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没多想,可谁想那刘弘信竟是个断袖?你若是嫁过去,这一辈子便毁了!” 说着,她拉住苏凌汐的手,“汐儿,倘若太后娘娘知道此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刘家的。” 太后这次虽然对苏凌汐失望至极,但终究还是留了一分情面在。 可苏凌汐却道:“此事我自有考量,还请母亲暂且别将此事告诉父亲。” “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夫人愣了愣。 “母亲,我有些饿了,让青葵把饭菜送过来吧。”苏凌汐避开她的探究的视线,却在垂下眼帘的瞬间,眼底飞快划过一抹阴鹜。 听她愿意吃东西了,大夫人喜极而泣,没有再追问,连忙让人送了些吃食进来。 “母亲,您回去吧,这里有青葵伺候就够了。” 大夫人本想陪苏凌汐用完饭再走,可她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再待下去,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人离开了。 苏凌汐低垂着眉眼,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那日,刘弘信自己也说过他不喜欢女子,只是当时太过气极,一时忽略了那话。如今想来,这一切果然是吴氏早有预谋。难怪她会那般心急地找儿媳,原来是想遮掩刘弘信是断袖的事实。 半晌后,她忽然抬眼看向旁边的青葵,道:“派人去查查刘弘信常去的地方有哪些,若是能找到当初他养在府上的那名小倌再好不过了。” 青葵应道:“是,奴婢明白。” “对了,让人盯着吴氏,有什么异样,立马告诉我。” “是。” 吩咐完后,苏凌汐唇边忽而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看得人心尖一颤。 从前,她只是痛恨刘弘信,而今却是将整个忠毅伯府都恨上了,想想那日所受的屈辱,她再按捺不住心中滔天的恨意。 吴氏,刘弘信,还有——凌幼瑶...... 第二百二十章 如愿 京城的冬天已经过了大半,积雪逐渐消融,隐有回暖之意。正月初三这天,傅明诀和凌幼瑶一起回了凌家。 和往常一样,凌幼瑶还是没有见到宋氏。 凌清晏见她神色黯然,看了看傅明诀,解释道:“除夕那晚,爹陪着娘去永定河看烟花,不小心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只是大夫交代了这几日吹不得风,这才没出来。” 凌聿为也在这时道:“你娘那天难得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却染了风寒。”说着,又看向傅明诀,“还望王爷勿怪。” 傅明诀语气淡淡:“岳母身体不适,自该好好休息,本王待会儿再和瑶儿一同去看望她。” 凌幼瑶和凌清晏互视一眼,而后幽幽叹了口气。嘴上叫着岳母,端的却是一副上位者的强势姿态,这还真像傅明诀会做出来的事。 寒暄了几句后,傅明诀便随着凌聿为去了书房,凌幼瑶和凌清晏坐在庭中大眼瞪小眼。 沉默半晌后,凌幼瑶主动开口:“哥哥,娘的身体还好吧?” “并无大碍,放心吧。”凌清晏看了眼书房的方向,随后问:“王爷这次怎么想着和你一起回来了?” “不知道。”她也猜不准傅明诀的心思。 凌清晏听着她这话,觉得茶有些烫嘴,道:“我想你也不知道,不过他既说了待会儿要和你一起去看望娘,你们便一起去吧,只是得赶在午膳之前去。” “我知道了。”想到宋氏,凌幼瑶神色有几分黯然。 最后一次见宋氏还是她落水后从湖里爬上来,正好看见宋氏跌跌撞撞向她跑来,抱着浑身湿透的她痛哭流涕。那时的凌幼瑶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担心与害怕,可不知为何,到了后面宋氏又恢复了以往疏远淡漠的态度。 凌清晏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娘前几日既然愿意出门了,想来是心情不错,何况还有王爷陪着你,你就别多想了。” 凌幼瑶轻轻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凌聿为满面笑容,丝毫不见之前对傅明诀的敬畏,反倒像寻常长辈一般。 凌清晏看见这幕,一颗枣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喃喃道:“他们这是说了什么?难得见爹这么高兴......” 凌幼瑶同样疑惑,傅明诀向来冷冰冰的,这才进去一会儿,便把她爹哄得这么开心,真是见鬼了。 傅明诀察觉到兄妹俩的炙热的视线,与凌聿为说了声,便往这边走了过来。 凌清晏理了理衣袍起身,道:“既然王爷来了,我便先走了。” “哦——”凌幼瑶随口应了声,对于凌清晏这种临阵脱逃的做法暗暗鄙夷,随后也提着裙子朝傅明诀走去。 “方才我见爹爹很高兴,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傅明诀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道:“朝堂上的一些小事。” “是吗?”凌幼瑶有些怀疑。 “本王骗你做什么?”傅明诀牵着她穿过庭院,继续道:“今年春闱陛下指派了蔡沅为主考官,岳父为副考官,除此之外还有两名监考。往往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想尽各种办法打探消息,岳父便借着此事,问了本王一些事。” 说白了,就是凌聿为想考考傅明诀,顺带为凌幼瑶说两句好话。 傅明诀又道:“岳父说,你从小性子顽劣,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让本王多多包涵。不过,本王倒觉得你现在可比小时候要听话多了。” 凌幼瑶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她印象中并没有儿时关于傅明诀的记忆,可听他这语气,好像以前很了解她一样。 傅明诀望着墙头那枝红梅,淡声道:“从前清微去崇文馆听学时,你总会跟着一起。每每从窗户望过去时,便能看见你蹲在院子里抓蛐蛐。” 他提及凌清微时,总是那般淡然,像是不在意,可凌幼瑶知道,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他的侧脸,想从他平静无澜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异样。她甚至在想,若是没有当年那场意外,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今日和傅明诀一起回来的人,又会是谁? 傅明诀瞥见她眼里的凝色,便问:“想到什么了?” 凌幼瑶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小时候的事......” “那时你年纪小,估计也不记得了,若是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半分怅惘。 可他越是这样,凌幼瑶心情越是沉重。 两人穿过垂花门,便到了宋氏的院子。院中寂寥,只亭亭立着一株红梅,门和窗户都紧紧关着,隐约能听见屋内传来清脆的木鱼声。 红柳正端着药从小厨房出来,见到凌幼瑶和傅明诀,连忙迎了上来,“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凌幼瑶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我听哥哥说,娘受了风寒,便想着过来看看她。” 红柳面露难色,但碍于傅明诀在场,还是说:“您稍等,奴婢先去通报夫人一声。” “嗯。” 看着红柳进去后,凌幼瑶才转头与傅明诀说道:“娘的身子不好,这些年鲜少见人,若是娘不愿见我们,我们便回去吧?” 傅明诀握紧了她的手,道:“岳母会见我们的。” 凌幼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有傅明诀在,或许母亲会见她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红柳从房中退了出来,她朝二人福了福身:“夫人请二位进去。” 凌幼瑶一怔,黯淡的眼里逐渐凝聚起一抹光亮,惊喜道:“娘愿意见我了?” 红柳温和地笑了笑,见她这样竟莫名有些心酸,道:“是的,二小姐,夫人请您和姑爷进去说话。” 傅明诀沉默地看着凌幼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只牵着她往里走去,“走吧。” 屋内浓重的檀香还未完全散去,宋氏安安静静坐在那处,手里握了串佛珠,眉目恬静淡然,依稀可见当年美貌。 凌幼瑶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生生止住了脚步,就这样静默地望着她,直到许久后,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娘......”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吾幸 宋氏还是那般平静,仿佛古潭沉寂多年的死水,就算投入一粒石子,也只会无声地沉没下去。 凌幼瑶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涩,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娘,我和王爷来看您了,您身子近来可好些了?” 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傅明诀屈身朝她行礼,嗓音清冷:“岳母既答应相见,又为何不开口?” 听到这话,宋氏淡然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沉沉,宛如枯井般死寂,看得人心头一震。 凌幼瑶怔怔望着她,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这样一双眼,像极了凌清微...... 宋氏平淡的目光只粗略扫了凌幼瑶一眼,随而落到了傅明诀身上,沉沉道:“我身子终年如此,又何必多问?如今问了安,若无事,便回去吧。” 说罢,再次合上双眼,轻轻捻动着手里的佛珠。 凌幼瑶欲言又止,下意识看了看傅明诀,而对方只拉着她坐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红柳见状,将早先准备好的茶端了上来。宋氏没有出声,只静静坐在那里,算是默许了他们留下。 茶盏中缭绕而上的雾气模糊了傅明诀的眉眼,只有那一双墨眸如海般深邃,他说:“岳母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已有四年之久,可有想过出去看看?” 闻此言,凌幼瑶心头一跳,没想到傅明诀会如此直接。 在旁伺候的红柳也是吃了一惊。 当年傅明诀抱着浑身是血的凌清微踏进凌家大门,宋氏见了,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晕死过去,醒来之后又听闻了凌清微的死讯。自此,人便彻底跨了下来,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诵经拜佛。 没有人知道,宋氏这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今傅明诀就这样将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无疑是在逼迫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宋氏捏着佛珠的指尖微微颤抖,努力保持着平静,道:“我问佛,便是心生自由,又何来困住一说?” 傅明诀闻着屋内淡淡的檀香,眼底凝起一抹嘲弄,“岳母既不愿出去,不妨让瑶儿时常来陪陪您。”看似尊敬的语气中,却透着一分命令的强势。 凌幼瑶眉心微微动了动,心中杂绪万千,她知道傅明诀这是为了她。 宋氏听到这话,眼里没有一丝波动,道:“瑶儿已嫁你为妻,自该待在王府做好主母的分内之事,我习惯了清净,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打扰。” 说着,她慢吞吞站起身,红柳连忙扶住她。 凌幼瑶也随着起身,看着宋氏,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轻轻唤了一声“娘”,便再没了下文。 宋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与之擦肩而过,待走到门口时,才轻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多去陪陪你爹吧......”说完,便带着红柳离开了。 等她走后,凌幼瑶才缓过神来,像是不确定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宋氏的话:“娘方才说让我去多陪陪父亲?” 傅明诀揽着她往外走,道:“既然岳母发话了,那我们今天便住下来吧。” “啊?”凌幼瑶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看着本王做什么?”傅明诀眼里浮上丝丝笑意,道:“本王答应了岳父今晚陪他下棋。” “原来你早就和爹爹商量好了。”凌幼瑶撇撇嘴,心里却是暖暖的,以往总觉得傅明诀太过冷漠,如今反倒是越来越通情达理了。 而后又听他说:“这几日朝中暂且无事,你若想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出了院子。 宋氏看着他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眸光微动,在此驻足了良久,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低声呢喃着:“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恰逢寒风吹落枝头雪,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吞没了她的低语。抬眸望去,只见院中那株红梅在清朗日光下开得正艳。 傅明诀和凌幼瑶决定今晚在凌家住下后,凌聿为高兴极了,叫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比除夕那夜还要丰盛些。 凌清晏也高兴坏了,兴冲冲与凌幼瑶说道:“本想着你今年不在家过年,我连炮仗都没叫人买,今晚你既要住下,待会儿让墨书买了炮仗回来,咱们一起放。” 凌幼瑶听了,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银朱和绿宝听见兄妹俩的对话,无奈扶额:王妃性子顽劣那都是叫公子给带出来的! 正在与凌聿为说话的傅明诀不动声色扫了二人一眼,默默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唇边不经意带起一抹笑。 凌聿为见此,不由得笑了笑:“瑶儿性子跳脱,从小又有清晏和清微护着,也没挨过什么罚,她若是闯了祸,王爷大可来与我说。” “您不必担心,她闯了祸自有本王担着,任何人动不得她分毫。” 当初陛下赐婚,凌聿为还担心凌幼瑶的嫁入皇室会受委屈,如今听到傅明诀这话,一颗心算是彻底落了下来。“瑶儿能得王爷如此爱护,是她的福分。” 傅明诀望着那昳丽娇艳的面容,唇角微微弯起,宛若隆冬暖阳,直直照进他心里。他嗓音极轻,好似感慨:“得妻如此,亦是吾幸。” 凌聿为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却见眼前的年轻人低垂着眉眼,昏沉的暮光落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半明半晦,愈发显得深沉。 朝臣对景王的评价多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然今日之见却让凌聿为对他有所改观。外界所言,半真半假。 暮色沉沉,庭院之中灯火渐燃。 早早被凌清晏打发去买烟花爆竹的墨书也赶在这时回来了。 除了烟花爆竹外,墨书还带回来一盏灯,献宝似的递到凌幼瑶面前,笑眯眯道:“回来路上正好瞧见有卖花灯的,心想小姐会喜欢,便顺手买下了,不过这都是公子付的钱。” 凌清晏故作嫌弃道:“去去去,少在这献殷勤!” 墨书厚着脸皮笑了笑,“好咧,我这就去把烟花搬出来!” “啧,这小子!”凌清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凌幼瑶提着兔子花灯,眼眸亮晶晶的,笑道:“多谢哥哥了。” “得了,你就别说谢了,以后有什么坏事,别叫上我就行。”凌清晏对上次在荟仙楼的事仍旧心有余悸。 凌幼瑶保证道:“放心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那就好!” 看着凌清晏清隽雅逸的侧脸,凌幼瑶不禁弯了弯唇。话是这么说,但每次只要她开口,凌清晏还是会帮忙。自从她落水醒来后,凌家上下都待她十分好,这样的亲缘是她从前所求不得的。 尽管前路风雨未定,但知身后有人,便觉得安心。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故人 傅明诀陪着凌幼瑶在凌家住了两天,才启程回了王府。 离开前,凌幼瑶本想再去见一见宋氏,可这次却没有见到人,心中难免失落。傅明诀淡淡睨了她一眼,道:“凡事不可强求,纵然本王不信这话,但岳母心结已存多年,尚需些时日方能释怀。” 凌幼瑶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没回头,只小声说了句:“你自己不也是嘛......” 声音虽小,但傅明诀还是听见了,一把将人拽了过来,似笑非笑道:“本王在意的事不过有二,如今二者皆在,何须释怀?”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凌幼瑶微微脸热,僵硬地移开目光,道:“既是如此,那你先放开我......” 傅明诀凝视着她氤氲着雾气的双眼,抬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嗓音沉沉:“若放开,或许就真的成执念了。” 凌幼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欲开口问,可某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外面街上人流如织,耳畔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凌幼瑶实在受不住,又担心被人瞧见,无奈只好投降。傅明诀没有放她下去,轻碾着她殷红的唇瓣,然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本王记得,你是三月里的生辰......” 凌幼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见傅明诀神色骤变,便问:“怎么了?” 傅明诀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清冷的姿态,道:“没什么,许是本王看错了。” 他没有解释,凌幼瑶狐疑地看了眼窗外,与平常并无二样,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露出那般惊讶的眼神。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后,站在首饰摊子前的白衣男子才缓缓回过身来。 暮流春握着那根梅花簪子,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出神。 摊主是位温婉的妇人,见他心不在焉的,好心解释道:“方才过去的是景王府的车驾,公子您是第一次来京城吧?那我可跟您说咯,景王可不是好惹的,您以后见着景王府的人最好绕着走。” “是吗?”暮流春喃喃自语道。 听他这么问,那妇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与他说了一大串,足以见京城中人对傅明诀的恐惧之心。 暮流春静静听她说着,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听到最后,也只听进去了一句话——景王虽冷酷狠戾,但当年鞑靼来犯,也多亏了他。 是啊,多亏了他...... 妇人笑着说道:“公子,那这簪子您还要吗?” 暮流春垂眸看着手中的梅花簪,算不上精致,却莫名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随后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晚时会有一场雪,早些收摊回去吧。” “诶,多谢公子!”妇人拿着沉甸甸的银子,满面笑容,觉得有些好不意思,便拿了个雕花锦盒给他,“这是我夫君自己雕的,不值什么钱,但还请公子收下。” 或许是怕他嫌弃,妇人又说:“公子买那簪子是要送人的吧?正好拿这盒子装起来。” 若是以往暮流春定会拒绝,可今日,他却鬼使神差地收下了,还道了一声谢。 等走出老远后,他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锦盒,难得皱了皱眉。 还没收好,身后便传来南虞惊喜的声音:“流春,原来你在这啊!” 暮流春不动声色将东西藏进大袖中,回身看去,见她一手拿了两串糖葫芦,另一只手还拎着一袋点心,跟在她身后的阿岚正捧着刚出炉的包子,满眼无奈。 “呐,这个给你。”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南虞将点心塞到他怀里,“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特意挑了咸口的,对了,里面还有梅子干,你应该会喜欢。” 暮流春倒是没有拒绝,只说:“郡主,我们在京城待了一月有余,该逛的地方也逛过了,你可有想好了和亲的人选?” 听到这话,南虞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嫁人是姑娘家一辈子的事,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决定好?”何况,她压根就不想嫁人。 后面这句她没说,但暮流春却知道她的心思,没有多言,抬脚往回走。 “诶,你这是去哪儿?”南虞连忙追了上去。 暮流春停下来,目光不咸不淡,“郡主,王上只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眼下已过去大半。你若实在不愿和亲,我们月底便该启程回南疆。但你应该知道,我们就这样回南疆意味着什么。” 话中的威胁之意简单明了,南虞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还是不甘地问了句:“真的必须和亲吗?” “嗯。”他永远是那般风轻云淡,甚至是冷漠。 南虞心头涌上一抹酸涩,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我会在月底之前决定好的。” 暮流春没动,意思是不妥。 南虞咬咬牙,狠心道:“十天!再给我十天,我一定会给你答案的。” “好,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南虞看着他淡然自若的背影,心中愤愤,奈何拿暮流春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便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又买了份糖炒栗子。 阿岚看着所剩无几的银子,幽幽哀叹:“郡主啊,您还是少吃点吧!到时候您吃胖了,我的荷包也瘪了......” 南虞咬了一颗糖葫芦,含糊不清道:“怕什么,有本郡主在,还能少了你的月银不成?” “可是,我的月银是国师大人发的啊!您每回闯祸,大人扣的都是我的月银......我还想着攒银子在您隔壁买座宅子呢!”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阿岚独自神伤,半天没听见南虞的动静,抬头一看,人又又又跑没影儿了! “郡主啊——” 阿岚扯了嗓子喊了声,这还没找到南虞,便和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手上的东西顿时洒了一地。 她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胳膊起身,连忙道歉:“对不起!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嘶......”刘弘信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本想说她两句,想着还有事,只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阿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多想,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便继续去找南虞了。 而此时,临街的酒楼里正有一人默默注视着刘弘信离开。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伤怀 自从陛下赐婚后,苏誉明便不允许苏凌汐出门,她今日之所以会冒险前来,不过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刘弘信是如何跳进陷阱的。 青葵陪在她身边,道:“姑娘,刘弘信这般着急赶过去,想必怕玉竹死了吧?” 苏凌汐唇角翘起,目露寒光:“还以为这次他会长点记性,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 玉竹不是别人,正是刘弘信先前养在府上的小倌。玉竹生得一副昳丽柔弱相,深得刘弘信喜爱。只是后来吴氏撞破此事后,便做主将玉竹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上。吴氏怕玉竹怀恨在心将此事宣扬出去,毁了刘弘信的名声,也不敢轻易放人离开,只派人看着他。 刘弘信挨了打,又莫名被赐婚,心里头憋闷,说到底还是惦记着玉竹。 苏凌汐得知了此事后,便派人收买了玉竹,让他每日写一封信给刘弘信。 果然,刘弘信在收到玉竹的来信后,瞬间精神起来,但也不敢就此出门去见玉竹,一是怕被吴氏发现,二是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行动不便。 玉竹收了苏凌汐的钱财,自然会把事做好。每日在信中诉尽对刘弘信的相思之情,把他的魂儿都快勾过来了! 见时机到了,苏凌汐便让人告诉玉竹,今日务必想办法将刘弘信引出来,这才出现了方才那幕。 青葵道:“姑娘放心,一切都照您说的做了,不出意外,刘弘信这几日便会把玉竹接回来。” 苏凌汐讥诮地弯了弯唇,冷冷望着刘弘信离开的方向,道:“让人告诉玉竹,最多三日,他若不能从城外回京,那他这辈子都不用再回来了。” 青葵小心应了声是,看了看外面的天,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走吧。” ...... 停了几日的雪,又在晚时零零洒洒落起来。飞雪漫漫,皑皑叠满枝头,寺中红梅落满了白雪,在清寒雪夜中显得愈发娇艳。 谢渊亭罩了一袭雪白狐裘,身姿颀长如玉,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 问青冒着雪踏进院门时,见他又站在外面,忍不住念叨:“公子,您怎么又出来了?这才见好转,您可别折腾了!赶紧回屋躺着吧。” 谢渊亭抬首望着枝头繁花,问道:“怎么样?人都打发走了?” 见他不听,问青沉沉叹了口气,将他拽进了屋子里,才说:“他们暂时还没找到这里,不过除了皇后娘娘和紫霄宫的人,我还发现了一批人也在追查我们的踪迹。” 谢渊亭眸色一凛,“可知道对方的身份?” “不知,他们十分谨慎,行动整齐有素,看样子不是江湖上的人,应该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谢渊亭仔细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曾招惹过这么一号人,便问:“我有惹过京中贵族吗?” “好像没有......”问青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长公主算不算?” “......”谢渊亭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结果因为太过用力,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问青连忙给他拍背,哭丧着一张脸道:“公子,您没事吧?我不跟您开玩笑了,您悠着点!您要是因为我加重了病情,那我该如何面对老院长和皇后娘娘啊!” “行了行了!”谢渊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还没死呢,要哭等我死了再哭。” 问青立马收住,给他倒了杯热茶,道:“公子,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了,您既不回京城,也不打算回鹿山,难道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谢渊亭漫不经心应道:“这辈子我造的杀孽太多,若是能死在佛祖脚下,说不定到了地下还能少受点罪。” “呸呸呸!公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九云大师说了,您体内的毒暂时已经被压制住了,只要两年之内不运功,便能有所转机,您又何必如此灰心丧气?” 谢渊亭道:“你不是也说了,需得两年之内不运功,才能所有好转。可是如今的处境,最多两月,我便会运功了。” 问青想再劝,却不知从何开口。 不能运功,便形同废人。紫霄宫那边虎视眈眈,从未放弃过追杀谢渊亭的计划。若不是这几年留在公主府,只怕紫霄宫的人早就杀进门了,更别提江湖上其他门派了。 一想到这里,问青便觉得追悔莫及,哀声道:“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拦着您,不让您去挑战十大宗门。现在好了,您成了整个江湖追杀的对象。您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现在却只能躲在寺庙里苟且度日......唉!” 谢渊亭纠正道:“在佛前清心静养,又怎算得上苟且?” 问青无语,不想与他争辩,只道:“公子,如今年已经过了,咱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去哪里吧。” “去哪里......”谢渊亭望着窗外那株红梅,脑海中莫名浮现起那抹明艳的红色身影,忽而感到伤怀。 从他离开公主府,至今已有整整一个月,可长公主却没有任何动作,看来这次是她赢了。 谢渊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闭上眼不再去想其他。 不知是身在佛前,叫佛祖听见了他的心声,还是老天不忍看他带着遗憾离开。谢渊亭竟真在三日后见到了那道日思夜念的身影—— 趁着雪停,傅云绰邀了凌幼瑶一同前往佛光寺赏梅。 “佛光寺的除了后山那片杜鹃花,便属殿前的红梅最为出名。绿梅淡雅,红梅灼烈,二者相似却又不同,绿梅虽然罕见,但本宫还是更喜欢红梅。” 傅云绰今日穿了一袭红裙,与这雪景红梅甚是相配。她凤眸微微上扬,毫不掩心中愉悦。 凌幼瑶望着车窗外漫山素白,眉眼间也染上丝丝笑意,道:“我还没见过佛光寺的梅花,听殿下这么说,倒是更期待了。” “以往本宫每年都会来佛光寺赏梅,不过都是一个人,如今有你作陪,也不算孤单。” 自从谢渊亭走后,傅云绰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凌幼瑶早从傅明诀那里听说了谢渊亭的事,知道他是皇后的弟弟,心中更是诧异,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跑去公主府做了五年面首。 想起傅云绰前段日子总会喝得酩酊大醉,凌幼瑶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谢渊亭的身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相似 马车在山腰处停下,两旁青松修竹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白。 此处离佛光寺还有一段路,需得踩着台阶上去。林间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树梢头挂了冰柱,比山下还要冷些。 一行人下了马车后,便踏着雪往山顶的寺庙走去。 杳杳钟声从山顶层层荡开,伴着清脆悠扬的木鱼声,谢渊亭抱着手炉坐在殿前昏昏欲睡。 可这还没睡着,他便被问青一嗓子给吼醒了:“公子,不好了!” 谢渊亭吓了一激灵,险些从门槛上栽下去,见到问青神色慌张从院子那边跑过来,没好气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小心扰了佛祖清净,将你打入阿鼻地狱!” “哎呦!您就别操心我了,赶紧跑吧!”问青喘着粗气,恨不得拉起他就跑。 谢渊亭神色一凛,道:“他们追过来了?” “不、不是......是长公主来了!” 本以为谢渊亭听到这话后,会立马跳起来逃跑,可谁想他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懒洋洋靠在门边,道:“咱们离开公主府这段日子,你已经说过二十七次长公主了,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这回演得倒是挺像的,我差点就信了。” 问青服了,看他这副淡定的模样急得直跺脚:“公子,这回我真没骗您!你再不走,长公主待会儿就来了,到时候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谢渊亭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说:“嘘,别吵着佛祖修行。” “......”问青抽了抽嘴角,小声哀求道:“公子,我说的是实话,您就再信我一回吧!” 谢渊亭没动,嗓音不疾不徐:“问青,你可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你这些天所言,便如那顽皮的孩童别无二样,若是仔细论起来,你可比那故事里的孩子要更......” 这方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僧人温厚的声音:“贫僧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景王妃......” 谢渊亭身子猛地一僵,缓缓回头望去—— 只见数十名穿着圆领锦袍的侍女陆陆续续走进来,垂首站在两侧,紧接着便见古寺朱门中款款走来一道艳丽的身影,红衣白雪,风华万千。 长公主亲临,主持带着两位小沙弥亲自出来迎接。 九云大师双手合十,颔首道:“得知长公主殿下要来,贫僧早早便让弟子准备好了厢房,还请殿下和王妃移步。” 傅云绰经常来佛光寺,与九云大师也算熟识,道:“多谢主持了。” “殿下客气。”九云大师温和地笑了笑,慈祥的目光随后落到凌幼瑶身上,“许久未见,王妃一切可好?” 凌幼瑶微微一怔,对那句“许久未见”有些疑惑,但并未细想,只道:“虽有波折,但一切还算顺利,谢主持关心。” “如此便好......”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一行人便往后院厢房走去。经过前殿时,凌幼瑶忽然瞥见众僧中跪着一名白衣男子,只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倒也没有多问,说不定是哪家公子前来拜佛求愿的。 傅云绰一心惦记着那片梅林,并未注意到异常。 等他们走后,跪在佛前假意诵经的谢渊亭顿然松懈下来,仿若劫后重生般感叹道:“还好没被发现......” 一旁的问青委屈地撇嘴:“我说了这次没骗您吧?偏您还不信,要是被长公主发现了,您可就完了。” 谢渊亭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扶着略微麻木的腿起身:“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整天在我面前念叨长公主,我会不信你吗?” 问青无奈道:“好了公子,此事都是我的错,咱们还是赶紧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说起这个,谢渊亭有些头疼。外面有紫霄宫的杀手,里面有个长公主,不管哪样都足以让他掉层皮。他叹了口气:“如今前有狼,后有虎,你叫我往哪里走?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问青不解:“哪句话?” 谢渊亭望着苍山白雪,一巴掌拍在问青的后脑勺,道:“天要亡我。” 问青抱着脑袋,痛呼一声,哀怨道:“公子,您感慨就感慨,打我做什么?” “手痒。”谢渊亭轻哼了声,抬脚往另一侧走去。 “公子,您这是去哪儿?” “天无绝人之处,我自是要去寻那柳暗花明之地。” 这话刚说出口,转角便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说:“我可算找到你了!” 本就虚弱的谢渊亭被这么一撞,顿时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两步,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不寻常潮红,忍不住咳嗽起来。问青连忙上来扶住他,“公子,您没事吧?” 关心完谢渊亭,又怒目瞪向撞人的罪魁祸首,“你是谁?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南虞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看清谢渊亭那张脸后,立马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见谢渊亭咳个不停,又有些愧疚:“你还好吧?” 听到她道歉,问青眼里的怒色消散了不少,生硬道:“不关你的事,还请你让开。” 谢渊亭稍稍平复下来,道:“好了,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我们走吧。” 南虞定定望着他,不知为何,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见暮流春的影子。两人的容貌并不相像,但那双眼睛却让她莫名想到了暮流春。不仅是那双眼,就连他的身形和衣着也与暮流春相似。 问青见她一直盯着谢渊亭,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位姑娘,还请您让开。” 谢渊亭闻声,这才仔细打量起南虞来——虽穿着大兖女子的服饰,可行为举止却不似京中闺秀拘谨,手腕上明明戴着一串铃铛却没有声音。 当下明了,谢渊亭拦在问青身前,对南虞道:“抱歉,问青也是担心我的身体才会如此,还望郡主见谅。” 南虞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露出一抹微笑:“没事,方才本就是我太心急了,这才会认错人的,公子你没事就好。” “嗯,在下先告辞了。”说罢,他带着问青从南虞身边走过。 南虞望着谢渊亭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究竟是谁,为何会与流春如此相似......”还有,他似乎中了南疆的蛊毒。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美梦 山寺幽静,殿前拥簇着大片红梅,犹如朝霞舒展而开,散了满室清香。 厢房安排在后院,从窗户里望去,便能瞧见墙角那株凌寒盛开的梅花。傅云绰叫人拿了笔墨来,而后提笔勾画着梅花形状。 “本宫以往来此都会画一幅梅花图,至今已有七幅。窗外的景色从未变过,但画上的景却年年不同。日后若有机会,本宫便给你瞧瞧那些画。” 凌幼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的画定是极好的,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品不出其中深意。” 傅云绰道:“本宫画画不过是图个乐子,你不必紧张。小七的画技在本宫之上,就连父皇也是赞不绝口的。去年冬天,本宫曾让他画张梅花图,谁想他却以公务繁忙拒绝了本宫,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说起梅花图,凌幼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傅明诀的画技她是见识过的,那一手梅花画得确实好,但她当时也确实洗了很久...... “不过,看在他这次让你陪本宫出来的份上,本宫就不与他计较了。” 凌幼瑶呵呵笑道:“谢殿下宽恕。” 傅云绰落下最后一笔,看着纸上的冷清玉洁的梅花,总感觉哪里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纠结了片刻未果后,索性撂下笔,不再去管。 “您画完了吗?” 傅云绰净了手,走到凌幼瑶身边坐下,道:“算是吧,但本宫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便未题字,总归日子还长,不急这一时。” “您能如此想便好。”凌幼瑶剥了个橘子给她,见她眉眼间带了缕缕怅惘,便猜她许是想起了谢渊亭,心中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庭前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两人围炉而坐,不觉寒冷,反倒有几分暖意。 茶壶中冒出的氤氲热气让傅云绰的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她望着院中红梅,轻叹道:“又下雪了......” 凌幼瑶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可话还未说出口,却见傅云绰猛地站起身来,上好的青玉杯从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瞬间洒了一地。 “殿下,您怎么了?”凌幼瑶问。 在旁伺候的曼冬也是一脸困惑。 傅云绰定定望着那株红梅,双目空洞无神,仿佛丢了魂魄般,只听她低声呢喃着一个名字:“晴山......” 凌幼瑶没听清,想去扶她坐下时,怎料还未碰到她的衣袖,她便不顾一切冲了出去。连鞋都未穿,就这样踩着冰冷的雪,冲出了院子。 “殿下!”曼冬顾不上其他,连忙追了出去。 凌幼瑶拿起傅云绰的鞋子,来不及多想,慌忙踏出院子,银朱和绿宝紧随其后。 此时墨云浓重,轻柔的雪花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落在枝头梅花,渐渐叠成一座小山。 傅云绰提着裙子冲出后院,想从满目雪白中寻得那一抹独特的白。可不管如何,存于她心底的那道白色始终没有再出现。 雪,越下越大。 自足底腾起的寒意涌至四肢百骸,她像是失了知觉,久久站在雪地里望着那片清艳的红梅。 她不甘心,踩着被雪水浸湿的罗袜往林中走去。凛冽北风卷起她松松散下的乌发,也抖落了枝头堆叠的积雪。不知是梅花替她挡了落雪,还是天上的雪没有再落下来。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仿佛方才所见之影不过是这场雪给她编织的一场美梦,而她却因为无法释怀的执念将美梦当了真。故人已亡数载,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傅云绰十指微微颤抖,再抑不住心中痛意,失声痛哭。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背上搭了一件披风,她倏的一震,还未看清来人,便先抓住了他的袖子。 “晴山......”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随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殿下,对不住,我又让你失望了。” 傅云绰怔怔看着谢渊亭那张隐含笑意的脸,泪水凝结在眼下,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悲伤中带了几分愕然,还有愤怒。 谢渊亭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想去扶她起来,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被她拽了下去。他双手撑在傅云绰身侧,与她的距离不过一拳,甚至能清楚看见她眼中尚未退去的泪水。 “殿下,佛门净地,你我如此怕是有些不妥......”他唇边带着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怕得要死。 傅云绰拽着他的领子,红着眼说道:“谢渊亭,你真不怕本宫杀了你?” 他故作镇定道:“殿下,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怕死。” 不知是因为他之前不告而别,还是因为得知自己被他戏弄的真相,傅云绰心里既委屈又气愤,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施号发令的人,可如今,她却变成了任人摆布的那个。 傅云绰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宫?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或许是因为刚刚哭过,这会儿说话带着一股浓重鼻音。哪怕是恐吓,听上去也是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感受到半分威胁之意。 “殿下,我对你的心从一而终,又何来戏弄一说?” 若不是此时被束缚住了,不敢动,他只怕要举起双手以表诚心了。 傅云绰听到他这话,讥笑道:“你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尚能讨本宫欢心,但现在本宫只觉得可笑。” “是吗......”谢渊亭眸底划过一抹不经意的黯色,俯身而下,又凑近了她一分,“那我该如何做,才能重获你的欢心?” “你!” 两人不是没有亲密过,但他此时突然靠近,还那般认真,莫名让傅云绰有些慌乱。 谢渊亭没有下一步动作,只静静凝视着她。沉默片刻后,他说:“殿下,地上凉,我身体不好,若是冻坏了,以后可没法儿伺候您了。” 傅云绰一时愣住,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忽的一轻,下一刻,人已经被他从雪地里捞了起来。 谢渊亭淡然地将她衣服上的雪扫去,又给她系好披风,瞥见她脚上湿透的罗袜时,不禁皱了皱眉,也没问她,只拦腰将她抱起。 “你放本宫下去!”傅云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回谢渊亭没放手,而是说:“殿下,我斗胆冒犯您一回,若是回去之后,您想怪罪,便再罚我吧。” 傅云绰看见他眼里的执着与坚定,心中有块地方忽而塌陷下来,没有再反抗。 谢渊亭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微微翘起,眼底却是苦涩。 待两人走后,藏于梅林之中的那片“雪”才终于舍得挪动脚步,望着远处那道身影,灰暗的眼里竟隐约闪动着一丝水光。 “流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南虞的声音拉回了暮流春飘远的思绪。 他回身看向南虞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郡主不是来找九云大师算卦的吗?找我做什么?” 南虞没发现他的不对劲,道:“九云大师只说了句时候未到便离开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却说让我再等两天。流春,要不我们在这里住两天再走吧?” 暮流春眸色微动,道:“郡主,你我的十日之约已过半,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我们便该启程回南疆了。” “我知道,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两天后会发生什么。” 暮流春没有再说话,南虞知道他这是答应了,随后笑了起来:“流春,我方才来寻你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虽然你们长得不像,但那双眼睛却是像极了!” 暮流春闻言,想起了刚才在雪地里相拥的二人。 南虞继续道:“若不是知道你孤身一人,我还以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人。对了,他身上好像也中了那种毒?” 听到“中毒”二字,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愫,喃喃道:“原来他也中了毒......” 第二百二十六章 线索 谢渊亭抱着傅云绰回来时,凌幼瑶正在门口候着,见人终于回来了,悬着的那颗心也算落下来。连忙叫人将院里炉子挪到里屋去,又让绿宝将煮好的姜汤端了上来。 傅云绰脸上泪痕犹在,发髻也散了,看样子是狠狠哭过一场了。 记忆中的长公主盛气凌人,不拘一格,凌幼瑶从未想过这样的人,也会有崩溃大哭,黯然神伤的时候。 “殿下,先给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傅云绰接过碗,抱歉地看了一眼凌幼瑶,道:“本宫无碍,让你担心了。” “您没事就好。”凌幼瑶没有追问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慌张地冲出去。瞥见一旁正准备偷偷溜走的谢渊亭时,她忽然说道:“这次多亏了谢公子,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谢渊亭身子一僵,感受到那道要吃人的视线时,顿时不敢再动。 傅云绰直直盯着他,冷声下令道:“来人,给本宫把他抓起来!” “殿下?”谢渊亭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凌幼瑶被这场面吓了一跳,默默替谢渊亭捏了把汗。 谢渊亭轻轻推开面前的刀,不紧不慢道:“殿下,我才把您从雪地里抱回来,这还没半个时辰,您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傅云绰最是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永远不怕死的模样,冷笑道:“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不了解本宫的作风吗?你当初既已离开,便该料到若是再被本宫碰见,就会是今天这般下场。” 谢渊亭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无奈投降似的,道:“这回是我心软被殿下抓住了,殿下要杀要剐,我无半句怨言。只是佛祖在上,殿下在此处行杀戮之事恐有不妥,不妨换个地方?” 傅云绰心中本就憋着火,如今听他这么说,更是气极,“你真以为本宫舍不得杀你是吗?!” 谢渊亭唇边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轻声道:“是啊,我在赌......赌殿下也会心软。” 后面这句话,他说的极轻,几乎没有人听见。 凌幼瑶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不知该先劝谁。一个是皇后的胞弟,一个是陛下的长姐,偏偏这两人凑到了一块,还互不对头,实在令人头疼。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时,外面忽然走进来一名侍女,禀报道:“长公主殿下,主持求见。” 不得不说,九云大师来的正巧。 傅云绰敛起怒容,让人去请九云大师进来,但并没有就此放过谢渊亭,而是让人将他关进了东厢房,还派了亲卫严加看守。谢渊亭自知逃不过,索性认命了。 凌幼瑶见他被带走,倒是松了口气。如今只盼着长公主气消,等回了京城再找傅明诀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 到了傍晚,雪终于停了。 凌幼瑶看着傅云绰睡下后,才起身退出了房间。庭前那株红梅依旧傲然立于雪中,花朵浸染了飞雪,却更显娇艳。她驻足片刻后,抬脚往院外走去。循着傅云绰白日里的足迹,也妄想找到那抹让人失魂的白色。 寺中小路幽静,山林间偶尔发出厚雪从枝头跌落的闷响。穿过小道,便看见那处院落里亮着灯,里面隐约传来少女的银铃般的笑声。她想,许是下午又有其他香客住了进来。没有停留,又往前走去。 东边的琉璃塔在茫茫雪夜中散着微微莹光,不论白天黑夜,这里的长明灯总是不灭。正欲转身离开时,却见有一白衣男子从塔里出来。 凌幼瑶怔了怔。 那是南疆的国师——暮流春。 朝会过后,北狄使臣被傅明诀砍了大半,最后亲自送回去的也只有元玉珹。西洲倒是完好无损地回去了,而南疆却因为和亲留在了京城。 暮流春出现在凌幼瑶眼前不过一瞬,但却让她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长公主今日所见之人是暮流春? 暮流春见到凌幼瑶并不意外,微微颔首,朝她行礼道:“臣见过王妃。” 他如此坦然自若,让凌幼瑶有些动摇,道:“原来国师大人今日也来佛光寺了,不知大人今日有没有见过长公主?” “未曾。”暮流春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试探之意。 凌幼瑶暗暗打量着他,随后道:“南疆既有与大兖和亲之意,国师大人不妨去见见长公主,说不定殿下会给你不一样的选择。” 这番试探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一些,虽然知道问不出什么,但凌幼瑶还是想试一试。 暮流春没有拒绝,淡淡应了声:“好。”说完,与之擦肩而过。 凌幼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慈祥的声音:“王妃可是在为了长公主一事忧心?” 凌幼瑶转过身来,见九云大师从琉璃塔中缓步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人虽老矣,但那双眼却十分清明。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公主心存郁结,想从旁开解,却不知如何开口,这才寻到了这里。” “世间所往,皆有因果,旁人不过是浮云,若想看透,还需靠自身。” 凌幼瑶眸色微动,想起此次来的目的,便说:“主持,世人都说您无事不知,我心中有一疑问,不知您能否为我解答?” “但说无妨。” 她稳了稳心神,缓缓道:“五年前,我与姐姐来寺中上香,却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劫匪,姐姐因救我而死。后来我得知,那群劫匪并非普通人,而是宁王府的亲卫。可我却想不明白,宁王为何要对姐姐痛下杀手?” 当然,这些话都是傅明诀所说。 宁王是先帝第四子,当年皇位之争失败后,便一直隐忍度日。而另一位平王,不过是游手好闲之辈,最后却也死于傅明诀之手。 “关于当年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便想着您既是佛光寺主持,或许知道些什么。” 九云眼里浮上一抹异色,道:“当年之事,贫僧略有耳闻,只是那时贫僧正在云游天下,不在寺中,恐无法解答您这个问题。” “这样啊......”凌幼瑶眸光黯淡下来。 当年之人皆死,傅明诀不愿告诉她真相,本想着佛光寺中或许藏有什么线索,结果却让人失望。 九云手指轻轻捻动着佛珠,良久后,唇边溢出一丝轻叹:“当年之事确实遗憾,只是逝者已逝,王妃又何苦困于其中?您若放不下,不妨亲自为令姐点一盏长明灯吧!” 凌幼瑶心神一动,“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放弃 琉璃塔内灯火长明,盈盈烛光映在凌幼瑶脸上,明明暗暗中,似乎能看见她眼底的愁思。 片刻后,她忽然说:“主持,我想请您为我算一卦。” 原本闭着眼沉思的九云听到这话,倏然睁开了眼,大片阴影投在他眼下,那清明通透的双眼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没有答应,只是沉默着走到一旁。 半晌后,才听他沉沉开口:“王妃恕罪,贫僧再算不了卦了。” “这是为何?”凌幼瑶疑惑地看着他。 外间风雪已停,银白大雪覆盖了整座佛光寺。九云站在楼边,俯瞰而下,望着那黑白分明的山林出神,像是想起了长远的记忆,神情似哀似惋。 “十七年前,贫僧游历江南,见天显异象,凰星入宫。寻寻而至,最终到了淮州。” 凌幼瑶一怔,心中渐渐浮现起一个骇人的想法。 九云继续道:“贫僧在淮州停留三月,只为找出那天降凰星。功夫不负有心人,贫僧总算找到了那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常氏。当时,常氏胎像不稳,大夫说隐有滑胎之兆,凌安年心疼孩子,便让人极力保下此胎,可吃了许多药却无大用。直到常氏那日外出,在淮州城遇见了四处云游的九云大师。 九云见到常氏时,一眼便认出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 “天降凰星,福祸相依。得善者,则为福;择恶兮,恐为灾。”九云眺望着远处,眸光黯淡,“贫僧曾告诉那妇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天降凰星,若是引之向善,必将扶摇直上。可未曾想此言竟成了悲剧的开端......” 凌幼瑶面色复杂,凝眸不语。 常氏因凤凰命格生了贪念,在凌泠心中扎下一根欲望的高枝。若非天生凤凰,她又怎会千里迢迢上京来?最终却因凤凰命格惨死于冷宫之中。 昏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呼哧声,伴着九云的轻叹:“令嫔娘娘的事是贫僧之错,王妃若要怪罪,贫僧无怨。” 凌幼瑶眉心微蹙,却无半分怨色,道:“世事无常,岂有绝对?堂姐之所以会走到那般境地,全是她存了不该有的心。主持之言本是提醒,可婶母却视若无睹,只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说到底,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 九云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平缓下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能得王妃宽恕,贫僧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夜已深,王妃还请回吧。” 凌幼瑶颔首点头,没有多留,转身下了琉璃塔。 等她走后,站在原地的九云才缓慢挪动步伐,慢慢检查过塔中灯油,才呢喃着法号离开了此处。 积雪压枝,黑夜将明。 天降凰星是真,福祸灾兮亦是真,只不过这番话比预料中的来得要更晚些。 依旧是雪天,推开窗望去,庭前那株红梅仍旧清艳。凌幼瑶自琉璃塔回来后,便一直心事重重的。傅云绰赏梅的心思也被谢渊亭搅没了,在佛光寺住了两天后,便决定启程回京。 下人们收拾东西时,顺带将谢渊亭绑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谢渊亭神色自若,悠悠然坐在软垫上,若不是他手腕上戴着长公主为他量身打造的纯金手环,凌幼瑶差点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 傅云绰见着谢渊亭这样,冷嗤一声:“你不是不愿意留在公主府吗?现在上本宫的车作甚?” 谢渊亭一本正经道:“殿下饶我不死,我自然要报答殿下,可我身无分文,思来想去,也只有回到公主府继续服侍殿下了。” 傅云绰被他这副厚脸皮又自恋的模样气得牙痒痒,恨恨道:“本宫何时要说过放过你?本宫不杀你,只是不想玷污了佛门净地!”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他缓缓起身,跳下了马车,似叹息着轻笑道:“本以为尽心尽力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会换来殿下一丝怜惜,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输了......” 傅云绰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揣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后听他继续道:“殿下,我这人素来惜命,如今你既要杀我,恕我不能认命......” 话音落,地上瞬间散开层层烟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凌幼瑶连忙护在傅云绰身前,“殿下,小心。” 傅云绰却淡定至极,道:“本宫还是低估他了,下次得叫人再打副脚链才行。” 凌幼瑶愣了愣:“您是故意放他走的?” 缭绕在周身的烟雾逐渐散开,可眼前早已没了谢渊亭的身影。 “一个心不在此处的人,强行将他带回去又如何?”傅云绰冷哼一声,对谢渊亭这种把戏见惯不怪,抬脚上了马车。 凌幼瑶无奈,两人心里明明都互相牵挂着对方,却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长公主那日在雪地里痛哭,她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见谢渊亭一直站在远处,便没有过去。果然,等到最后谢渊亭还是心软了。 傅云绰一直以为那天见到的人是谢渊亭,可凌幼瑶知道,那人并不是谢渊亭。 如此想着,不禁抬头望向佛光寺的方向,隐约能看见那座琉璃塔耸立与苍山白雪之间,想起那夜曾在塔下见到了暮流春。他容貌平平无奇,一袭白衣却衬得他不染尘世,宛如谪仙。唯有那一双寡淡冷漠的桃花眼能让凌幼瑶看出他与谢渊亭的相似之处。 南疆的国师与长公主之间又会有怎样的联系? 凌幼瑶暗自思忖着,打算等回去了,再好好问一问傅明诀。 公主府的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佛光寺。彼时,琉璃塔上,暮流春与九云并肩而立,望着车队在漫漫飞雪中渐行渐远。 随后,暮流春主动开口:“多谢主持替我隐瞒。” 九云道:“世间情为苦,亦有它的美妙之处。施主既选择了放弃,只望你来日莫要后悔才是。” 暮流春神色未变,还是那般漠然,“我已放弃过一次,又怎会在意第二次?” 这世间风云万变,可始终不变的却是那掩藏于深处的污秽阴谋。 曾经铁甲破城门,鲜血染青砖,午夜梦回之时,那凄厉的惨叫仿佛就在耳边。他做不到放下,也不忍责怪,便只能选择逃避。 至于往日的那些美好,便当做了一场梦罢!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沉沦 从佛光寺回来后,凌幼瑶本想去找傅明诀,可听下人说他还未回来,便先回了兰晖院。 这几日在寺中一直想着其他事,梅花倒是看见了,却没有好好细品。回到房间后,凌幼瑶让人送了热水进来,将整个身子埋进热水里,顿时感到身心放松。 银朱在外间收拾衣服,一边道:“王妃,这会儿雪融了正是冷的时候,您可别泡忘记了,待会儿水凉了就不好了。” 凌幼瑶趴在木桶边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应了声:“知道了——” 银朱知道她这几天思虑过多,不再出声打扰,将衣服放过去后,便退出了房间。 屋内雾水缭绕,蒸得凌幼瑶小脸通红,或许是这几日心事太多,没有睡好,此时竟有些昏昏欲睡。如此想着,也就真的靠在边上睡过去了。 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水已经是温热了。 凌幼瑶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正想伸手去拿衣服,可刚从水里冒了个肩膀出来,立马又缩了回去。她后悔没听银朱的话了,这天果然很冷! 无奈,只好哑着声音喊银朱进来帮忙,可是连着喊了两声也没人应,她不禁有些怀疑:“难道都不在?” 外面的银朱倒是听见声音了,只是她不敢进去啊! 绿宝讪讪一笑:“王爷这不是在里面吗?哪用得着咱俩操心?走吧,走吧!”说罢,拉着银朱就走。 银朱抱歉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希望王妃事后不要怪罪她才好。 凌幼瑶没得到回应,咬咬牙,一鼓作气探出半个身子来,谁想还未碰到衣服,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还说:“总算知道醒了。” “......” 凌幼瑶猛地一僵,在看清傅明诀那张脸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噗通一声又跌回了水里。 顿时水花四溅,傅明诀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盯着水里的人看了半天,终于开口:“怎么,想憋死自己?” 凌幼瑶没回答,也不可能回答。 她本只想好好泡个澡放松放松,抵不住困意来袭便睡了过去,谁想!醒来后见到的人竟会是傅明诀?何况,方才听他那语气,定是在她睡着的时候便来看过了,那她岂不是...... “看光”这两个字在她脑子打转,忽然就觉得这水好像也不凉了,甚至还有些热。 傅明诀见她迟迟不肯起来,慢条斯理撩起袖子,走到浴桶边,平淡的嗓音中带了一丝玩味儿:“看来是要本王亲自动手了......” 凌幼瑶不过顿了一瞬,结果下一刻就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傅明诀!”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本王还没聋。” 凌幼瑶扯着身上仅有的遮挡,气得眼睛都红了,怒目瞪着他:“你、你怎么能......” 傅明诀像是没看见她眼里蹿腾的火苗,抬手抹去她眼睑上的水珠,勾唇一笑:“本王只是不想后人在史书上看到,本王的王妃是因为在泡澡时被自己憋死的。” 这算什么理由!凌幼瑶在心里愤愤道。 傅明诀没再逗她,抱着她回了床上。得到解放的凌幼瑶,一把拉过被子盖上,但眼里的怨气未减半分。 傅明诀对她眼里的怨气视而不见,转身去取了帕子来,然后在床边坐下。他刚一靠近,凌幼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吓得立马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见她如此,傅明诀难得生出一分闲心,道:“就算要睡,也得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闻言,凌幼瑶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冰凉的发丝贴在身上确实不舒服,但理智告诉她,此时决不能应了傅明诀。于是她果断决绝了。 “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挪动着想去拿他手中的帕子。 可兔子是永远斗不过狼的,就算这只兔子再精,也只能落入狼口。 凌幼瑶被迫坐在他怀里,尽管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整个人还是从头羞到了脚。 傅明诀不紧不慢地替她擦拭着头发,瞥见她粉红的耳尖时,唇边溢出一丝轻笑,却故作正经地问道:“很热吗?” “不热!”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么......”傅明诀轻轻捏住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间,白皙的肌肤不禁泛起一层好看的粉色。 凌幼瑶身子微微一颤,小声道:“王爷,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您先去忙吧?”说着,便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可还未碰到,便抓住了手腕。 被子顺势滑落下来,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只要稍稍一动,底下的春光便能一览无余。 傅明诀墨眸微暗,嗓音中带了一分不可察觉的暗哑:“这几日和皇姐在一起玩得开心吗?” 凌幼瑶只顾着被子有没有滑落,丝毫没有注意到某人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危险,下意识点了点头。 傅明诀垂下眼帘,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来不止是胆子变大了......” 凌幼瑶一愣,看见他眼里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时,顿时反应过来,“你!” 愤怒的话卡在喉咙里,连带着细碎的呜咽被一并吞了回去,那只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手落在她背脊,让她忍不住颤栗起来。 漆黑的眼里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神似娇含嗔,让人忍不住沉溺进去。傅明诀轻碾着她眼尾的泪珠,低头吻着她的颈窝,好似叹息道:“哭什么?本王又没做什么。” 凌幼瑶身子软绵绵的,羞愤难堪,出自身体本能的反应更让人可气。她不敢动了,怕再如此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她颤声道:“王爷,您能不能放开我?” “可是,你分明不想本王放开......” “没、没有!”凌幼瑶真的怕了,哀声求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就再放过我一回吧!” “本王已经放过你两次了,你还想要第三次吗?” 傅明诀轻笑一声,吻着她娇艳的唇瓣,那双清冷的墨眸里染上丝丝情欲,好似藏匿于人间的妖,卸下那层谪仙的伪装后,便会勾着人一点点沉沦。 第二百二十九章 薛家 傅明诀本只想逗逗她,谁想最后险些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看着凌幼瑶含泪的双眼,心中生出几分怜惜,将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上,说了句:“事不过三。”像是落荒而逃似的,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的余热迟迟没有散去,凌幼瑶心跳如雷,脸颊烫得厉害。她心里分明是抗拒的,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沦陷。究竟是出自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内心渴望傅明诀的靠近? 心跳逐渐归于平缓,凌幼瑶愣愣坐在床上,那双染着浓重欲念的眉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王妃,您睡了吗?奴婢给您打了热水来。” 是银朱的声音。 凌幼瑶回过神,声音不自然地应了声,才让她进来了。 银朱端着盆放到一边,瞥见她脖子上的痕迹时,面上不禁红了红,略带愧疚道:“王妃,奴婢方才本是想进来的,可......实在是不敢。” 凌幼瑶懒懒伸出手,有气无力道:“我知道,先过来扶我一把。” 银朱连忙扶她起来,见她这般,又不忍多嘴问了一句:“王妃,您和王爷真的......” “没有!”凌幼瑶一口否认了,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不禁又烫了起来。只差一步便要酿成大祸,她分明也感受到了傅明诀的欲念,可他最后还是停下了,甚至连离开时的背影也显得有些慌乱。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密,纵然发生再多次,凌幼瑶总会保持理智。可如今,她却再不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心,也更好奇地想知道自己在傅明诀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 傅明诀离开兰晖院后,径直回了主院。这时,正巧碰见江流从院子里出来,“王爷,您回来了?属下正要去找您,上回您让属下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傅明诀没搭理他,而是推门进了卧房。江流觉着奇怪,正想开口,却被他关在门外。 江流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片刻后,门又开了,那道墨色的身影缓步从房中出来,他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面上依旧那般冷隽淡然,丝毫不见来时的紧张。江流见此,更加疑惑了。 傅明诀淡淡扫了他一眼,抬脚往书房走去。 江流收回思绪,连忙跟上。进了书房后,他才将刚送来的线报交给了傅明诀,道:“王爷,属下派人查过,暮流春是六年前到的南疆,他深得南青枫重用,仅用了一年时间便坐稳了南疆国师之位。不过他并非南疆人,反倒是更像咱们大兖的人。” 傅明诀眸色微敛,看到“陇川”二字时,他目光猛然一顿。 “王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傅明诀眉目肃然,道:“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南疆动乱,陇川薛家奉旨出征平乱,最后却无一生还?” 江流一怔,认真想了想,才点头道:“当年那场战事来得突然,那时薛家三公子刚与长公主成婚,便被派去南疆,长公主为此还与太后吵了一架。可惜天命弄人,驸马再也没有回来......属下记得驸马的尸身还是王爷您亲自带回来的?” “嗯,没错。”傅明诀神色复杂。 从第一眼见到暮流春时,他便觉得似曾相识,但并未多想。直到那次在太后寿宴上,看见暮流春望着长公主无声痛哭,他才起了疑心。然而,他却没想到暮流春竟与薛家有关。 薛家三郎,薛晴山,自幼与长公主相识,两人少年夫妻,却在婚后不久,落得了个天人永隔的结局。后来长公主再嫁安国公世子,结果没过多久安国公府便被灭门,至此再无人记得薛家。 傅明诀之所以没有想到薛晴山,便是因为——是他亲自替薛晴山收的尸。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却有种种证据表明,暮流春极有可能是当年的薛晴山。 “王爷,难道您怀疑暮流春便是薛晴山?”江流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又怎会突然复活?何况,暮流春与薛晴山容貌并无相似之处。 傅明诀道:“暂且没有证据,尚不能下定论,派人去查查皇姐将薛晴山的墓安置在何处。” 江流犹豫了,“王爷,您该不会想把薛驸马的墓给挖了吧?若是被长公主知道,她是不会放过您的!” 直接刨了薛晴山的墓,确实是最快的方法,但想到长公主,傅明诀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道:“那便派人去陇川一带查查,再派人盯着暮流春。” 倘若暮流春就是薛晴山,那他此番回京,必然是为了薛家一案而来。 江流应了声是,忽而又想起件事,便说:“对了王爷,我们的人京城外发现了谢渊亭的踪迹,但是没能抓到他。” “不用抓他了,让守在鹿山的人撤回来吧。”如今既知道薛晴山还存活于世,谢渊亭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那皇后娘娘那边......要不要派人通知一声?” “不必。”傅明诀将线报收好,淡声道:“孙仲行既已在回京的路上,想必谢老院长的身体已无大碍,让孙复知照顾好皇后便是。” 提起孙复知,江流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说。” 江流:“属下曾在玉柳街看见过孙复知两次,发现他每次都会在荟仙楼坐上一两个时辰。” 傅明诀闻言,冷嗤一声:“你何时变得这么八卦,竟关注起别人的私事来?” “......”江流抽了抽嘴角,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属下可没那癖好,只是发现孙复知常去见的那人是慕小小,便多留了个心眼。” 若不是因为慕小小曾经救过凌幼瑶,他也不会记在心上。 关于慕小小,傅明诀只记得上回她在府中养伤时,凌幼瑶盯着她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张美人皮罢了。然后随意应了句:“知道了。” 江流愣了愣:“那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你若这个闲心不妨去趟汀州,看看有没有燕家的消息。”傅明诀随手翻开一本折子,语气平和。 第二百三十章 中计 这些天孙复知一共去过荟仙楼两次,但他也没想到,两次都被江流撞见了,他甚至怀疑江流是不是在时刻盯着他。 可对方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碰巧看见了有些好奇罢了!毕竟谁叫你平日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简直比王爷还冷些。” 孙复知没兴趣听他废话,专心整理着药材。 江流得不到他的回应,继续道:“那荟仙楼的慕姑娘确实长得好看,不过我听说她与靖安王府的小公子感情甚好,你就莫要夺人所爱了。” 闻言,孙复知手上动作一顿,回头冷冷看着他:“我何时说过要夺人所爱?” “你瞧,就是这样。”江流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转了两圈,道:“我说两句话,你就恨不得吃了我,而你却对慕姑娘另眼相待,叫我如何好奇?” 孙复知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对慕小小并非男女之情,许是那日得知阿菁可能不在人世后,蓦然见到冉冉灯火下那张白玉面庞,便将心中的思念与牵挂都寄托到了她身上。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 将药包好后,他递给江流,道:“陇川与南疆接壤,多沼气毒虫,这药虽不能解百毒,但保命足以。” 江流接过药,道了声谢,临出门时又说:“对了,王爷说,孙院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皇后娘娘那边还劳你多费心。”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一遍。” 话说出口,他忽然一怔,为何要用“再”这个字?凌幼瑶先前也与他说过,要他好好照顾好皇后。那天她还问他,是否有其他兄弟姐妹。 想到这里,孙复知眸色微沉。阿菁的事只有他与傅明诀,江流三人知道,他不认为傅明诀会将此事告诉凌幼瑶,那她又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 江流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孙府。 街上积雪未化,但雪却是停了。 孙府与景王府隔了两条街,江流骑着马从后门离开,经过春雨巷时,迎面正好驶来一辆青蓬顶马车。 这条巷子素来僻静,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往,江流会选择走这条路,也是不想被人猜到他刚去过孙府。而此时,却有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往这边来,他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车夫不认得江流,匆匆瞟了他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赶着车往那边去了。 江流皱了皱眉,并没有停下。而是出了春雨巷后,找了棵树将马拴好,才折了回去。他一跃翻上墙头,踩着屋顶厚厚的积雪,往马车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他果然在春雨巷中一处宅子前找到了那辆马车。 马车停下后,车夫确认周边无人后,才恭敬地将里面的人请了出来。 看清那人是谁后,江流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刘弘信。自从忠毅伯府和誉国公府定亲之后,刘弘信便鲜少出现在人前。久而久之,他倒是忘了还有刘弘信这么个角色。 江流蹲在屋顶,默默观察着。 刘弘信刚踏进了宅子,便看见屋子里走出一人,朝他扑去,捏着嗓子道:“公子,您可算来了,我都等您一天了!” 听到这含娇带嗔的阴柔之声,让江流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刘弘信没察觉有人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光是闻到玉竹身上的香气,便觉得头脑一阵发热,当即搂着人进了屋子。 看着两人进去后,江流这才收回视线,原路返回。 回到王府,他本想将此事告诉傅明诀,却先在花园里碰到了正要出门的凌幼瑶。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凌幼瑶打算找慕小小商量一下演出的事,见江流提着药回来,便顺口问了句:“江统领这是受伤了吗?” 江流早想好了措辞,道:“前两天训练时受了点小伤,多谢王妃关心。” “哦。”凌幼瑶不经意地应了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你这药是找孙太医开的吧?” “是......”话刚说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抬头却撞进凌幼瑶那双闪动着狡黠的眼眸。到底从何时起,王妃也变得和王爷一样精明了? 凌幼瑶知道孙复知和傅明诀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猜中了。 “孙太医医术高超,你会找他看病,也是理所应当。” “王妃说的是。”江流讪讪笑了笑,为了避免再说漏嘴,他索性将刘弘信那件事拿来当做遮掩,说给凌幼瑶听了。 凌幼瑶听闻,面色微微沉凝,问:“你可看清楚了那人是刘弘信没错?” 江流点点头:“王妃放心,属下不会看错的,那人正是忠毅伯之子——刘弘信。” “好,我知道了。” 自陛下赐婚一事过后,不论是刘弘信还是苏凌汐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刘弘信有吴氏压着,自然不敢乱来,但苏凌汐却不是个甘愿认输的人。 当初,吴氏拼命替刘弘信掩饰断袖之事,没想到才过了不久,他竟是又做回了老本行。依江流所言,吴氏应当是不知道刘弘信在外面养了人。此时,两家已定亲,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这档子事来,恐怕不仅是这门婚事要作罢,连带着忠毅伯府也落不着一个好下场。 细细想来,凌幼瑶好像明白了什么。 银朱见她唇边带着笑,不禁问道:“王妃,您说要是吴氏知道刘弘信还在外面养着小倌会做什么?” “除了把人送得远远的,她还能做什么?”凌幼瑶顿了顿,继续说:“若只是被吴氏发现了倒还好,就怕撞破此事的会是别人。” “别人?”绿宝不明白她指的这个别人是谁。 银朱听着,倒是明白了,“如今刘弘信刚与苏凌汐定亲,若是这会儿叫人发现此事,届时誉国公府颜面受损,太后娘娘自然不会放过刘家。” 凌幼瑶微笑着点头:“没错,吴氏好不容易替刘弘信解决了之前的事,可他却死性不改。刘弘信以为将人藏在外面便不会被发现,可该来的总会来。” 如果她猜得不错,刘弘信敢在此时顶风作案,定是中了人算计。 第二百三十一章 深意 如凌幼瑶所想,刘弘信之所以会冒险将玉竹接回来,全在苏凌汐的意料之中。不过也多亏了玉竹是个有本事的,能将刘弘信的魂儿勾得死死的。如若不然,苏凌汐也拿他没办法。 青葵推门进来时,苏凌汐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娘。” 苏凌汐停下笔,问道:“如何?” “如您所料,自从玉竹回京后,刘弘信几乎日日都会去看他,一待便是三四个时辰。” 苏凌汐讥诮着勾了勾唇,毫不掩饰眼里的恨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氏费尽心机为刘弘信隐瞒此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怪也只能怪她生了刘弘信这么个蠢货。” 青葵低眉顺眼站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过两日便是忠毅伯府来下聘的日子了,夫人托奴婢问问您的意思。” “没什么好问的,让母亲收下聘礼便是。” 青葵不解:“如今玉竹既已重新获得刘弘信宠爱,您为何还要收下聘礼?只要将此事告之太后娘娘,那这门婚事便能作废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若只是退婚,我何须做这么多?” “那您是要......” 苏凌汐盈盈起身,腰间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看似温和的语气中却透着一丝狠厉:“我要他身败名裂,要整个忠毅伯府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青葵被她的眼神震住,想起被乱棍打死的小棠,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随后,又听苏凌汐问:“凌幼瑶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青葵回过神,答道:“听说景王妃前几日和长公主一起去了佛光寺,昨日才回京。” 听到佛光寺,苏凌汐眼中闪过一分不自然,没有再往下问,只打发她出去了。等青葵走后,她才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望着窗外那株覆雪的红梅,目光遥远而迷离,仿佛看到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 雪后晴光微暖,似有消融之势。 凌幼瑶与慕小小约在千珍阁见面,照例寒暄过后,便一同上了三楼。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灯会,皆是城中最是热闹,如此好的机会,凌幼瑶自然不能错过。 慕小小没有意见,她答应来千珍阁表演一方面是为打探凌泠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凌幼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不好意思拒绝。 商量好后,慕小小便让小锦将准备好的盒子拿上来,道:“我知道你祖籍在淮州,便托人带了些江南的特色点心回来。虽不贵重,但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她打开盒子,里面层层叠叠放了十来种造型精致的糕点。 凌幼瑶闻着这香甜的气息,眼中露出一抹惊喜,“这么多?” 慕小小莞尔笑道:“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尽管在京城见过无数珍馐美味,但还是忘不掉儿时的味道。这些糕点都是淮州城那位老师傅做的,或许比不上宫里的御厨,却让人念念不忘。” 关于淮州老家的事,凌幼瑶记不太清了,但还是十分感谢慕小小送她这么大一盒子糕点。 “从前总听哥哥说起淮州城好吃好玩的,奈何那时我年纪小,什么也不记得,等日后有机会,定要回淮州看看。” 慕小小眉心微低,半带微笑道:“说起淮州,细细说来,我应该也算半个淮州人。” 凌幼瑶闻言,略一迟疑,而后便听她解释道:“我娘当年迟迟未有子嗣,听闻淮州青山寺求子最为灵验,便去了趟青山寺,或许是佛祖听到了她的心声,便将我送到了她身边。” 凌幼瑶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追问道:“小小,你是几月的生辰?” 慕小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般问,便答:“九月初六。” 听到这个答案,凌幼瑶心兀然沉了几分。如果她记得没错,凌泠的生辰就在九月初五,两者不过相隔一天,而更让人在意的是——慕小小这番模棱两可的话。 十七年前,九云大师游历江南,得出天降凰星一言。常氏因此大喜,在青山寺待产。与此同时,慕夫人上青山寺求子。值得人注意的是,慕小小话里那句“送到”。 何为送? ——是慕夫人求佛后有孕,还是另有深意? “幼瑶,你在想什么?”慕小小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幼瑶看着她略带担忧的双眼,晃了晃神,愣愣道:“没事,怎么了?” 慕小小道:“我方才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答,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才想问问你。” “哦,没什么......”凌幼瑶勉强扯出一抹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你今晚还有应酬吧?那我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慕小小没有起疑,与她告别后,便离开了。 出了千珍阁,小锦才开口问道:“姑娘,您不是想问景王妃淮州凌家的事吗?怎么最后却说起了夫人?” “令嫔的事在京中乃是禁忌,若是直接询问,必会引人怀疑。”慕小小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继续道:“幼瑶向来聪明,听我说起青山寺后,便立即追问了我的生辰,想来她应该也想到了什么。” 方才那番话半真半假,她知道凌泠的生辰是九月初五,但九月初六却不是她的生辰,而是她遇到母亲的日子。 小锦听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姑娘,那王妃会不会去查您的身世?” 慕小小缓缓垂下眼帘,似叹息道:“希望她能查到些什么吧。” 这么多年过去,她本不该再纠结身世,可每每想到母亲临死前的话,她便无法释怀。 若是能在这纷嚣洪流中,找到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一切或许会变得容易些...... 暮色摇摇垂下,在消融积雪上映出一道晶莹剔透的光。 凌幼瑶怀着心事回了王府,虽然有些不想看见傅明诀,但还是往主院去了。经过花园时,却见江流从东边那栋阁楼里出来。 江流主动上前道:“王妃,您这是要去找王爷吧?王爷就在楼上。” 凌幼瑶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阁楼边上正有一道人影。 第二百三十二章 真相 阁楼里燃着灯,桌上堆满了卷宗书籍。 凌幼瑶上来时,正见傅明诀站在书架前找东西。暖色的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五官更加精致绝伦,身姿颀长,举手投足间皆透着清寒矜贵。 傅明诀早就听见了凌幼瑶的脚步声,回头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出声道:“站在那儿做什么?” 对上那双幽深的墨眸,凌幼瑶耳尖莫名有些发烫,不自然地挪动步子,走到他身边,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书卷,不禁问道:“这些都是往年的刑事卷宗吗?” “嗯,”傅明诀随手取下一卷书,没有隐瞒,“还有一些各大世家的情报。” 凌幼瑶一愣,本以为这里只是藏书阁罢了,没想到却放了这么多卷宗和线报。 傅明诀手握玄羽卫,这些年替傅修昀做了不少事,手上沾满鲜血,以至他成了京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因为玄羽卫,傅修昀一直对傅明诀有所猜忌,但仔细说来,傅修昀的态度又很奇怪,像是故意放纵,又像是无可奈何。 他随意翻动着书页,而后又将书放了回去,道:“你上回不是在看大兖正史吗?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本王。” 凌幼瑶理了理思绪,正色道:“我还真有件事想与你说。” “说来听听。”傅明诀目光扫过顶层的书架,从中抽出一本书,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凌幼瑶正准备开口,忽然发现地上掉了一封信,应该是方才他取书时掉落的。本打算捡起来还给他,却在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时,猛然一顿,鬼使神差将那封信藏了起来。 见她迟迟未出声,傅明诀回眸看向她:“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凌幼瑶摸了摸耳垂,僵硬扯出一抹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该如何与你说这件事。” 傅明诀并未生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平和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宠溺:“莫不是闯了祸,想要本王替你收拾摊子?” “没有,”她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道,“这回是真有正事。” “别乱动了,好好说。” 像是感受到什么,凌幼瑶不敢再动了,道:“王爷,我记得您说过凌泠是在青山寺出生的对吗?” “没错,”傅明诀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今日我与慕姑娘见面,偶然听她提起,慕夫人当年也去过青山寺,而且小小的生辰与凌泠只差了一天。” 起初,凌幼瑶只觉得是巧合,可细细想过之后,发现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凌泠之所以会落到最后那般境地,全是因为那枚玉佩。尽管她知道真相,但在外人眼里,凌泠便是苏誉明流落在外的女儿。 可如今慕小小却也提到了青山寺,若是按照时间线推算,慕小小当年极有可能与凌泠同在青山寺。 停顿片刻后,她又说:“上次我在佛光寺见到了九云大师,这才知道,原来当年为常氏批命的那位算命先生就是九云大师。” “所以,你怀疑慕小小才是苏家的女儿?”傅明诀问。 凌幼瑶不敢确定:“只是猜测罢了,小小也是今天才与我说起此事。” 而傅明诀却道:“可是这次,你没有猜错。” “啊?” “汀州守卫军统领慕洵与夫人多年无子,却在顺和十二年秋突然得了个女儿,而那一年正好是誉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解释道,“汀州与淮州临近,本王便派人去汀州查探了一番,这才得知了慕小小只是慕家收养的女儿。” 上次慕小小救过凌幼瑶后,他便派人查了慕小小的背景,尽管查到了她不是慕家亲生,但却没有将她与凌泠联想到一起。如今听凌幼瑶说起,恰好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闻言,凌幼瑶面带疑惑:“可凌泠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继续追查此事?” 傅明诀没想过凌幼瑶会如此敏锐,一眼便看出他话中破绽。既不想骗她,也不能告诉她事实,只好说:“本王答应过一人,要替他找到燕家后人。” 不知为何,凌幼瑶下意识便想到孙复知,试探着问道:“那人......是孙太医吗?” 傅明诀抿唇不语,只将脸埋进她颈间,似无奈的叹息:“你为何会想到他?” 感受到他温热柔软的唇落在颈侧,凌幼瑶不禁缩了缩身子,压下心头的悸动,道:“上次我和小小遇袭,孙太医来府上为我治伤,那时我便觉得他眉眼间的神态似曾相识。但我问过小小,她并没有哥哥。直到那次进宫,我又见到了孙太医,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虽未听到他的回答,不过依他当时的表现来看,我猜他应该是有兄弟姊妹的。” 听完她这番话,傅明诀恍然大悟:“原来你当时目不转睛盯着他是在想这些。” 凌幼瑶轻轻推开他,道:“我知道你和孙太医之间有秘密,但我对你们的秘密一点也不感兴趣。若不是今日听小小说起青山寺,我也不会想这么多。” “本王知道,”傅明诀轻抚着她鬓边的发丝,“只是本王答应过他,不会与任何人提及此事,所以才没跟你说。” 听到他解释,凌幼瑶心里有些怪怪的,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不过如今你既然猜到了,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燕家大小姐曾与誉国公定亲,后来燕家全族入狱,这门婚事便作废了。燕家大小姐因此流落青楼,被誉国公救走后,替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但母后对燕家恨之入骨,便派人杀了燕红锦,那两个孩子虽逃过一劫,却从此分离。” 凌幼瑶愣了愣:“所以,孙太医他......” “嗯,”傅明诀语气淡淡,“凌泠手中的那枚玉佩便是燕红锦的婢女亲自交给常氏的。” “那孙太医知道小小可能是他妹妹吗?” 傅明诀认真地答道:“本王还未告诉他,不过听江流说,他近来常去荟仙楼找慕小小。” 凌幼瑶眼神微微一滞,想起慕小小坎坷的身世,不禁有些伤怀。 生母因家族之罪流落青楼,兄妹俩虽侥幸保下一命,却分离多年。而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慕小小也因父罪没入贱籍,孙复知若是知道了,想必会很难过吧? 傅明诀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便问:“在想什么?” “没事,”凌幼瑶轻轻摇头,“那你打算何时告诉孙太医此事?” “江流下午已经出发去汀州了,等查清了慕家的事,本王自会告诉他。” “哦......”凌幼瑶惦记着那封信,有些心不在焉的,“王爷,既然没事了,那您放我放下去吧?” 傅明诀搂着她的腰没有放手,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想说的话说完了,可本王还有事没做......” 瞥见他眼里的黯色,凌幼瑶心头一跳,好像已经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飞快在他唇畔落了一吻,然后迅速逃离了现场:“您公务繁忙,我不打扰您了——” “......” 傅明诀看着她慌乱逃走的背影,微微一怔。 唇边留下的温热尚存,可人却已经没影儿了。想起凌幼瑶方才的模样,他又低低笑起来,眉眼间满是柔色,比窗外昏黄的暮光还要温柔。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难平 凌幼瑶一路小跑回兰晖院,顾不上银朱叫她,随口应了声,便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靠在门上,心跳得厉害,想起自己方才那大胆的举动,脸上不禁烫了烫,又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渐渐平复下来。 银朱和绿宝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凌幼瑶这是怎么了。 绿宝抬手敲了敲门:“王妃,您没事吧?” 凌幼瑶稳了稳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我没事,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先休会儿,晚膳待会儿再吃吧。” “哦,”绿宝应道,“那您有什么事记得叫奴婢。” “好,你们下去吧。” 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凌幼瑶胸腔中那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再次滚烫起来。她将傅明诀掉落的那封信从袖子里拿了出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头悄然涌上一抹酸涩。 这是姐姐的字迹...... 在那栋堆满了卷宗和线报的阁楼中,却藏有凌清微的信。看着泛黄的信封,想来应该是保存了许久。纵然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可看到这封信时,凌幼瑶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她紧紧握着信,却迟迟无法打开。她在害怕,害怕信里的内容会是恋人之间的思念或蜜语。可是,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傅明诀对姐姐念念不忘,甚至他会娶自己,也是因为姐姐不是吗? 凌幼瑶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像极了好奇伴侣与前任过往的窥探者。 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去看。 其实......她的心里也是在意傅明诀与凌清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吧? 凌幼瑶深吸一口气,抑制着颤抖的指尖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缓缓抽了出来—— 一面整齐清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是凌清微的字迹没错,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她记忆中的一样从容温和。入目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展信安。 落款是顺和十八年冬月二十九。 看到这句话,凌幼瑶唇边泛起一抹苦涩。那时的傅明诀还是七皇子,虽已逃脱荣贵人的毒手,却在坤宁宫如履薄冰,在此逆境之中,能得一知心人相伴,任谁都会意难平。 她鼓起勇气继续往下看去: ‘殿下离京已三月有余,京中一切尚好。京城连着落了几日雪,父亲休沐在家,向我们提问:雪中红梅似何物?瑶儿答:像王伯肩上的糖葫芦。父亲闻言,遂大笑,夸她伶俐;兄长却说她只顾着吃,不懂四君子的风雅高洁。’ ...... 凌幼瑶看着这些话,眼里不禁涌起一丝水光,印象中的凌清微是平静淡雅,处事不惊,完美的遗传了凌聿为文人的清落高洁。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敢主动提起凌清微。连她都会为之思念倾倒的人,又怎敢奢求傅明诀忘怀? 她吸了吸鼻子,将泪意憋回去,又往下读: ‘冬月二十三那日,南阳王府为小世子举办抓周礼,母亲带我们一同去祝贺。抓周时,小世子一把抓住了瑶儿的金锁,众人哄堂大笑,我哄了瑶儿许久,她才将金锁送给了小世子。她赌气说,以后都不跟我一起睡了,可晚上还是抱着枕头过来了......’ 看到这些话,凌幼瑶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落泪,却又坚强的扯出一抹笑。 信中写的只是平日里发生的小事,但也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让凌幼瑶更加难过。 她心疼凌清微这么好,最终却落了个惨死荒岭的下场;她伤心他们之间存着她无法参与的过去,而她却只能作为旁观者默默承受心动带来的痛苦。 想起傅明诀上次离京,她也同样写信给他,也只是一些小事,可傅明诀却认真回答了她。 那他在收到凌清微的信时,是否也会如回答自己一般那么认真地回答她? 凌幼瑶无声地摇了摇头,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任由着泪水打湿泛黄的信纸,靠着门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极其压抑的哭着,心抽痛得厉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害怕被人听到,哪怕是银朱和绿宝,她害怕被追问哭泣的原因——因为她无法光明正大的说出理由。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傅明诀娶她是因为她长得像凌清微。而今她却因为他们的过去,只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难过。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定会狠狠笑话她吧? 凌幼瑶苦涩地想着。 明明早就知道结局,为何还是会忍不住沦陷? 不知这样哭了多久,等到她平静下来时,屋子里已是漆黑一片了。 银朱和绿宝没有过来,冷冷月光透过窗映在她身前,勉强能看清周身的环境。她扶着略微僵硬的腿起身,慢慢走到桌边,摸索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已经彻底冷了,凉凉的水淌过滚烫的喉间,似乎也让那颗起伏不定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轻缓的敲门声,随之传来银朱担忧的声音:“王妃,您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凌幼瑶擦干了眼泪,将信收好,才道:“不用了,你们下去吧。” 或许是因为刚刚哭过,尽管她再努力的克制,还是叫银朱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哭腔。 银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有戳破,只柔声劝道:“您从千珍阁回来后就没进过食,绿宝做了您爱吃的醋熘肉片儿,要不您还是吃点吧?” 凌幼瑶脸上的悲伤还未完全收起,这会儿被她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些饿了。 想了想,用帕子擦了脸,又照了照镜子,确认不会被看出来什么后,才开门让她进来了。 银朱瞥见她微红的眼眶,默不作声,只将饭菜摆上桌,道:“今儿绿宝做的都是您爱吃的,对了,绿宝还做了些您上回说过的果茶,她按照您说的,添了葡萄酒进去,这会儿正在灶上温着,奴婢待会儿再给您端上来。” “嗯......”凌幼瑶看着满桌子的菜,有些食不知味。 本以为银朱会追问她原因,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是静静陪在自己身边。 “王妃,您怎么了?还是没胃口吗?” “没有,”她摇摇头,咽下喉间涌起的难受,“明天我想回家一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异样 这一晚,傅明诀没有再来,凌幼瑶有些庆幸,又忍不住失落。 每每闭上眼时,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起凌清微莞尔一笑的模样,可这样的笑容却在下一瞬化作了血色的噩梦。她无法释怀,从前的欢声笑语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感觉十分遥远。 夜里寒凉,辗转反侧,伸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凌幼瑶闭了闭眼,侧过身去,蜷缩着身子,像冰天雪地里努力靠着自身取暖的幼兽。 其实,被子里塞了汤婆子,一点也不冷。可她却控制不住悲伤,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入枕头里,正如无声飘落的雪花,安安静静落了满地。 夜很长,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只依稀记得半梦半醒之间,似有人轻轻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将她拥入怀中,那带着温柔与怜惜的吻落在她眉心。 动作是那般轻柔小心,可凌幼瑶却不敢睁开眼。既害怕这是一场梦,又害怕不知醒来该如何面对他,就这样沉沉睡去,哪怕是梦,也不要醒才好...... 清晨,冬阳倦倦,照在窗户上雾蒙蒙的。 凌幼瑶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终究是没有多想,随后便叫了银朱进来。 银朱端着水进来,见她眼睛肿了,便问:“王妃,您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肿了?” 凌幼瑶不知该如何解释,随意找了个借口:“昨晚看账本一时忘了时间。” “哦,您下次别再夜里看账了,要是把眼睛熬坏了可就不好了。”银朱自小与她一同长大,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哭过了?只是没有拆穿,去厨房取了鸡蛋来给她消肿。 “王妃,您昨晚说了今天要回去的,要是让公子见着您这眼睛,估计又免不了一顿责问了。” 凌幼瑶堪堪扯出一抹笑:“是,哥哥最爱念叨我了。” 昨日突然说起想回家,全是因为在看到凌清微留下的那封信后,迫切地想要寻求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傅明诀不愿提及凌清微,那便只能问凌清晏了。 银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王爷一大早便去上朝了,这会儿还未回来,要不要派人与王爷说一声?” 凌幼瑶动作一顿,不自然垂下眼帘,只应了声“好”,没有再说其他的。 银朱知道她藏着心事,试探着开口:“王妃,您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没有。”她神色淡淡,不愿意多说,银朱也不好再问。 梳洗好后,绿宝端着早膳进来,可惜凌幼瑶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她的异样,银朱和绿宝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随着天气逐渐回暖,外面的积雪也随之融化。 凌清晏本想着下朝以后将这几日囤积的事务都处理了,谁想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刑部的张大人叫住了。 光是见到他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凌清晏就觉得大事不妙,下意识回头去看沈序淮,可哪里还有人影? “凌大人,请留步!” 凌清晏暗暗骂了沈序淮两句,假笑着应道:“原来是张大人,不知有何事?” 这话是明知故问,谁不知道刑部侍郎张佺家里有个宝贝女儿,如今年过十八,却迟迟没有定亲。于是,张佺便开始在朝中四处替女儿寻觅夫婿,这看来看去,最看好的人便是凌清晏了。 凌清晏不好明着面拒绝,所以只能装傻充愣。 张佺笑得满面春风,道:“凌大人年轻有为,这次祭祀都办得有条不紊,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听见他如此夸奖,凌清晏尴尬地笑了笑,又气沈序淮不厚道,竟抛下他一人走了。 正愁着没办法离开时,傅明诀突然走了过来。 张佺见到傅明诀,立马住了嘴,不敢再多留,连忙告退了。 凌清晏如释重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傅明诀顺眼过,走上前道:“王爷,您找我有事吗?” “嗯,”傅明诀道,“本王估计瑶儿今日会去找你,礼部的事你暂且不用管了,先回去吧。” 凌清晏愣了愣:“瑶儿找我做什么?” 傅明诀淡然回身,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语气中带了一丝叹息:“或许是为了清微的事吧......” 凌清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从中感到了一分哀伤,他不愿亲自开口,大抵还是在害怕吧?凌清晏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出宫,却见沈序淮不紧不慢的从另一侧出来。 “难得见他也有为难的时候,实在是稀奇。” 凌清晏攥紧的拳咯吱作响,冲到他面前,愤愤道:“方才找你的时候不见人,这会儿听见瑶儿倒是出来了。沈朝,你这重色轻友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此言差矣,”沈序淮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纠正道,“在我这里,你和瑶儿同样重要。” 凌清晏不信他这鬼话,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若是还想查那件事,我劝你最好放弃,毕竟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怎会发生在瑶儿身上?” 沈序淮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悄然浮上一抹幽色,好似梦呓着说道:“谁知道呢?或许会有例外......” 凌清晏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便说:“你要查便查,只是你若查出什么,必须先告诉我。瑶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嗯。”沈序淮没有跟上去,只目送他离开。 除夕那夜,凌清晏说过,凌幼瑶在嫁给傅明诀之前曾想过投湖自尽,可最后她却自己从湖里爬了上来,过后她解释说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凌幼瑶从小长在京城,虽然去过淮州,但那是她两岁前的事了。关于她会不会水这件事,沈序淮再清楚不过。 有些事或许会在一夜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人不会。 ——至少不会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学会凫水。 凌清晏也曾对此产生过怀疑,但无论从哪方面看,凌幼瑶依旧是那个凌幼瑶,除了性格突然变得沉稳了,并未有其他异样。 而沈序淮却不这么认为。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死因 微暖的日光落在朱墙高檐上,积雪化成晶莹水珠顺着琉璃瓦滴落,尽管已经立春,但空气中还是蕴着微寒的凉意。 凌清晏刚回到凌家,便听下人来报,说凌幼瑶来了,当即起身迎了出去,“我就说今儿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原来是你要来。” 凌幼瑶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哥哥,我有事想问你。” “问就问吧,这么严肃做什么?”凌清晏讪讪摸了摸鼻子,抬脚往花厅走去。 凌幼瑶却叫住了他:“哥哥,我想去伏清园看看。” 伏清园是凌清微的院子。 凌清晏身形一僵,但很快恢复了自然,回头笑着看向她:“好好的,怎么想起去那里了?” “没什么,只是昨夜梦到姐姐,想去看看她从前的住的地方。”凌幼瑶轻声说道,眉眼间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凌清晏心下明了:“那便去看看吧,你以前和清微一起住在那里,只是后来你长大了,便搬了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后院小道上,院落中的一草一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积雪化开,露出抽了芽的嫩草尖,捱过了寒冬的青松抖落一身白雪,展现出原本的坚韧挺拔的身姿。 伏清园原本叫落秋堂,但凌清微认为秋日万物凋零,本就带着萧瑟凄凉之意,再添个“落”字更显忧愁,便做主将落秋堂改成了伏清园。 院子里很干净,一看便是常有人来打扫。檐下挂了一盏风铃,或许是因为里面的雪还未彻底融化,这时风过,也并未发出声响。这里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但院中的花草都充满了生机,唯有庭前那棵老树已经枯朽。 凌幼瑶目光一顿,忽然问:“哥哥,为何只有那棵树死了?” 凌清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哦,那棵桃树已经死了好多年了,爹本想叫人砍了,可娘却拦着不让人砍,说那棵树是清微亲手种的,砍不得,然后就一直留到现在了。” 听到桃树二字,她微微一怔,蓦然想起在傅明诀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 当时她还奇怪,为何主院里没有其他花草,唯独只有那棵桃树孤零零地立在院中?如今见到这棵已经枯朽多年的桃树,她总算明白了。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 她黯然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落寞和哀伤。 凌清晏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便问:“怎么了?” 凌幼瑶默默摇头,“没事,想到了一些往事而已。”她唇边虽带着笑,但眼里的苦涩却如何都掩藏不住。 安慰人这种事,凌清晏不擅长。倘若凌幼瑶再小个四五岁,他大可拿着糖葫芦哄一哄,逗一逗,可如今的瑶儿已经长大,有时候心里藏着的事甚至连他都难以猜到。 他叹了口气:“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说吧。” 凌幼瑶敛起愁绪,道:“哥哥,你能告诉我,姐姐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吗?” 闻言,凌清晏眼里闪过一丝暗色,虽然早有准备,但她如此直白的问,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清微因何而死,他确实知道,可让他亲口对凌幼瑶说,他实在说不出口。 但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睛时,他忽然就心软了。 随后,他缓缓道来:“那时陛下刚登基不久,局势动荡不安,又逢鞑靼来犯,情况实属不乐观。爹连着几日都和大臣们待在议政殿,娘那时身体也不好。所以清微便想着去佛光寺祈福,可没想到会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宁王府的人。” 凌幼瑶心下一紧,追问道:“宁王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姐姐?” “瑶儿,”凌清晏沉沉唤了她一声,剑眉紧锁,“宁王当年在皇位之争中落败,便一直蛰伏在京中,但他最恨的人不是陛下,而是傅明诀。” 凌幼瑶一震,这个答案让人意外,却又合情合理。 凌清晏继续道:“当时鞑靼连破我朝三城,靖安王坚守凉州无法抽身,傅明诀便主动请缨,领兵出征。” 鞑靼本想趁着大兖新帝登基,朝局不稳,从而割掉大兖边境两座城池,奈何还未从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便被傅明诀杀了回去。少年手段狠厉,满身戾气。将鞑靼逼退出境后,带着玄羽卫连屠鞑靼十一城,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哀声一片。 这也是众人会对景王敬而远之的原因。 可傅明诀还未班师回朝,京中的宁王便按捺不住动作。 “虽然我不知道宁王是受了谁的蛊惑,会认为清微能让傅明诀妥协,但事实往往超乎人意料。” 想起那满目鲜红的画面,凌清晏也止不住心颤,道:“宁王想趁着傅明诀还未回京对清微下手,以此来要挟他。但宁王死前却说,他并非想杀了清微,只是想将她绑了而已。” 凌幼瑶拧眉道:“那姐姐为何会......” “宁王诡计多端,他那么说,或许只是想求傅明诀饶他一命。” 当年的细节,凌清晏知道的不多。他只记得,傅明诀赶到时,清微已经没了生息。大夫说过,清微的致命伤是贯穿心口的那支箭,冷箭射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凌幼瑶脑子很乱,似有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盘旋,却无法构成一副完整的画像。 见她面露痛苦,凌清晏扶住她的肩膀,“瑶儿,你没事吧?想不起来便算了,不要逼自己。” “我没事......”凌幼瑶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哥哥,后来呢?宁王死了,为何平王也死了?” 凌清晏没想到她连平王的事都查出来了,只好坦白:“据我所知,清微去佛光寺的消息正是平王透露给宁王的,而且宁王在死前曾说,平王想纳清微侧妃,两人便合谋出了这个主意。” 宁王本以为供出了平王便能逃过一劫,可谁想傅明诀却不顾手足之谊,当场将宁王砍了。随后又拎着他的头颅去了平王府,将正在与美人调笑的平王吓得直接滚下了床,裤子还没穿上,人头便先落了地。 傅明诀亲手杀了自己两位皇兄一事,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说他泯灭人性,残害手足,仗着军功无法无天。也有人说他手段虽然残忍,但宁王和平王暗藏祸心已久,杀了也好。 对于此事的看法,朝臣们争论不休。 最后,傅修昀也只是不轻不重罚了他一年俸禄,让他闭门思过而已。 第二百三十六章 崩溃 对于傅明诀最后的结果,凌幼瑶并不意外。傅修昀不杀手足,无非是不想落一个暴君的名号。傅明诀杀了宁王和平王虽然太过冲动,但也算为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凌清晏望着远处,轻叹道:“瑶儿,我知道你一直对清微的死耿耿于怀,但此事并非王爷的错,你莫要因此与他生了嫌隙。” 此事虽因傅明诀而起,但他不顾手足情分杀了宁王与平王两人,便算是替清微报仇了。凌清晏无法怪他,只能叹一声命运弄人。 凌幼瑶苦笑一声:“姐姐出事,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我又有何理由去怪他?” 傅明诀对凌清微的情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而她不过是傅明诀年少时遗憾的寄托罢了。 凌清晏看见她眼底淡淡的哀伤,不明白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静默地站在廊下,忽而寒风吹过,檐下铃动,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凌幼瑶闻声望去,见风铃上寒霜已经化开,露出那行清秀的小字:愿瑶儿此生喜乐无忧。 这熟悉的字迹,她几乎一眼便认了出来。 黑眸里浮上一层水光,她望着随风飘动的风铃,难受得说不出话。每一声铃响,便如凌清微恬静温婉的笑,一次又一次落在她心上。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姐姐对她最美好的祝愿,此生喜乐无忧...... 明明凌清微才是那个此生该喜乐无忧的人,而她最后却只能躺在冰凉漆黑的地下。只因这一场无止休的阴谋算计,便毁了她本该光明的一生...... 凌幼瑶再抑制不住泪水,低声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把凌清晏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怎么了这是?别哭,要是叫爹娘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帕给凌幼瑶擦眼泪。 凌幼瑶鲜少在人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可如今看见凌清微留下的风铃,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她哽咽道:“姐姐、姐姐她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 “瑶儿......” 这些年,他从未见过凌幼瑶崩溃大哭过,如今见此,他心中也难受。 凌清微出事时,凌幼瑶年纪小,又撞了脑子,便忘了许多事。凌清晏也从不主动提起,一来是怕她会想起那残忍的画面,无法安睡;二是怕她难过伤心。 可就算他不提,凌幼瑶也无法忘记凌清微的死。 凌幼瑶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生机的浮木,再也不肯松开。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凌清晏的袖袍,他轻轻拍着凌幼瑶的背,像小时候她从墙上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嚎啕大哭时一般,柔声安慰着她。 “清微从前待你最好,这些年我鲜少听你提起她,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你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连着烧了几晚,全家人轮着守你。后来清微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风铃祈福,便在此挂了个风铃,上面的字是她亲手刻的。我那时不信,可第二天你的烧便退了。” 他没有凌清微那么细心,加上小时候贪玩,凌幼瑶从小跟着不知他摔了、跌了多少次。 出事那年,傅明诀只将已经没了气息的凌清微送了回来,却没有凌幼瑶的身影。他冒着雪寻遍了整座山,才在山崖下找到了浑身冰透的凌幼瑶。 现在想来,凌清晏还是觉得一阵后怕。 若是再晚一点,这个家恐怕就真的要散了...... 他抬手抹去凌幼瑶脸上的泪水,道:“姐姐不在了,这不是还有哥哥陪你吗?别哭了,都成花猫了。” 凌幼瑶吸了吸鼻子,心跳逐渐趋于平缓,对上凌清晏担心又无奈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哥哥,我......” “唉,你可别叫我了,还好有银朱她们瞧着,不然被爹撞见,我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凌清晏低头看着自己被泪水打湿官袍,嫌弃似的啧啧两声:“还好明日休沐,否则我就得穿着这身脏衣服去上朝了,到时候白叫人笑话。” 凌幼瑶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撇撇嘴道:“国库虽不充盈,但两身官袍还给得起的,你就莫要逗我了。” “不逗你,待会儿你又哭了怎么办?”凌清晏幽幽道,“王爷要是知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大哭一场,只怕回头得找我算账了。” 凌幼瑶一愣。 凌清晏:“今日下朝后,王爷和我说,你会来找我,便让我先回来了。” 闻言,凌幼瑶心头浮上一抹异样。本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没想到傅明诀竟是已经猜到了她的心事,那她藏在枕头下的那封信是否也被他发现了? 凌清晏只当她是在为清微的事伤心难过,便说:“我知道你难过,只是清微当年既选择保护你,便没有想过让你因此而愧疚。不论是你,还是王爷,你们都没有错,有错的人已经死了。瑶儿,我不希望清微的死成为你的心结,同样,清微也不会希望的。” 凌幼瑶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似叹息着笑道:“可惜......忘不掉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凌清晏眉心微蹙,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能想开便好,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便是,这回,我再也不瞒你了。” “嗯?你还瞒了我其他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凌清晏略显窘迫:“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事做什么?时辰也不早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这会儿爹也该回来了。”说罢,便走下了台阶。 凌幼瑶跟在他身后,经过那棵毫无生气的桃树时,忽然问道:“哥哥,姐姐喜欢吃桃子吗?” “清微不挑食的,至于她喜不喜欢吃桃子,我还真记不太清了。” 她目光在此流连了片刻,便收了回来。他们之间的过往,她无法参与,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不论阁楼里凌清微的信,还是傅明诀在院里种下的桃树,都表明了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凌清微。真正存有心结的不是她,而是傅明诀。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执念 凌幼瑶离开凌家已是傍晚,她本想留下,可凌清晏知道她与傅明诀之间闹了别扭,二话不说便将她赶回去了。 回去路上,她让车夫驾着马车先回去了,决定自己走回去。银朱和绿宝知道她有心事,便陪着她一路边走边逛。 暮色的天空缓缓垂下,覆在屋檐上的雪皆已融化,这座繁华的城又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明日是上元节,这会儿街上已经挂起了灯。数只明灯齐头并列,将整栋楼围住,亮堂堂的,那暖色的光似乎能直直照进人心里。 街边的摊贩陆续收了摊,矗立在街头的酒楼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凌幼瑶沿着长街一直走,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一路走走停停,也不说话,只默默听着周边的喧嚣。 银朱和绿宝面面相觑,就连向来话多的夏澄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西市那边搭了戏台,四周燃着篝火,暖洋洋的,众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这方主角登场,婉转绵长的曲子响起,凌幼瑶被吸引了目光,驻足停看。台上唱的是游园惊梦,寥寥数句却让人魂牵梦萦。游园寻春,寻的是心底的执念还是难舍的痴心? 她本以为自己会是那局外人,奈何世事难料,叫她入戏而不自知。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西市每年上元节都会搭戏台,不过今日已晚,唱完这出戏便要散场了。” 凌幼瑶猛然一怔,回头看见沈序淮时,眼里划过一抹诧色:“世子,你怎么会在这?” 沈序淮像是没有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笑容依旧温和:“我路过此处,见你一人在此,便想着过来看看。” “哦,我只是见这里搭了戏台,好奇过来看看。”她低垂着眉眼,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黯然。 闻言,沈序淮喉咙有些酸胀,尽管他对凌幼瑶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此时看到她因傅明诀而伤心,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望着台上唱曲的戏子,眸光深远而悠长,缓缓道:“从前每逢上元节,我总会带你去百花楼听戏,那时台上唱的也是游园惊梦,只是当时你不谙世事,尚不懂其中深意。不过如今看来,你好像已经明白了。” “是啊,”凌幼瑶坦然承认了,“我明白了......” 以往上元节,凌清晏总是会带着她一起去定国侯府,叫上沈序淮和琼羽去百花楼听戏。 几人中,凌幼瑶年纪最小,大家对她的照顾总是多些。猜灯谜时,凌清晏都会拉着沈序淮比赛,看谁猜对的多。结果可想而知,凌清晏年年落败。而凌幼瑶一点也不在乎哥哥的输赢,反正最后的奖励总会落到她手里的。 她还记得,那时凌清晏故意逗她,说要将她送去定国侯府做女儿。她还没说话,沈序淮便说:“我有琼羽一个妹妹就够了,瑶儿还是算了。” 凌幼瑶听到这话,还以为是沈序淮嫌弃她,赌气好几天没跟他说话。 后来,还是沈序淮拿着一捧糖葫芦来哄她,两人这才和好。不过也正是那次,她看见少年满眼宠溺,耳尖却泛着淡淡的粉色,而后轻声与她说:“瑶儿,我是不是比清晏对你还好些?既然如此,那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 那时凌幼瑶八岁,不懂嫁娶之意,见少年一脸诚挚,又想着自家哥哥老是嫌自己笨,点点头便答应了。 儿时一句戏言叫沈序淮执着了多年,如果没有傅明诀的出现,凌幼瑶想,她或许会嫁给沈序淮吧? 台上戏已落幕,周身灯火冉冉。 沈序淮看着陆续退场的观众,仿佛预见了将来的自己,他轻叹一声:“所以,让你明白此事的人是傅明诀对吗?” 凌幼瑶忽然怔住,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瞳眸,所有心事全在此刻被看穿。 没等她回答,沈序淮继续道:“纵然我不想承认,但你此刻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一切。瑶儿,你的心里是有他的。” ——是陈述事实,而不是询问。 他就这样平静的道破了凌幼瑶的心思,面上波澜不惊,却无人看到他藏在大袖底下的手,紧了又松。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两人沉默着站在这片繁华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片刻后,凌幼瑶缓缓转过身去,似低语的呢喃道:“是啊,被你说中了......” 听到她亲口承认,沈序淮心忽的一痛,那看似平静无澜的双眸再无法遮掩眼底的痛意。他静静注视着凌幼瑶的纤瘦的背影,不甘的开口:“你明知道他会娶你是因为清微,你为何还要深陷其中?” 凌幼瑶身形一僵,嗫嚅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沈序淮说的没错,她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放纵自己沦陷。她无法反驳,亦无话可说。 气氛微微凝滞,沈序淮看着她隐隐抖动的十指,道:“你心里有傅明诀,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是否还是我一直喜欢的那个瑶儿......” 此话宛如一颗石子猛地砸在凌幼瑶心上,她面露惊愕,眼里的光骤然消散,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了解所有人,知道将来或过去的所有事,唯独忘了凌清微和傅明诀。她以为自己隐藏得足够好,甚至瞒过了傅明诀。她习惯了凌家二小姐的身份,也习惯了景王妃的身份。习惯到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谁了。 如今沈序淮突然发问,她竟有一种被人拆穿的心虚。 可是这一切,并非她所愿,若是可以,她宁愿做那个平平无奇的人。 寒风袭来,卷起她柔软的发丝,乌黑如墨的眸子呆呆望着远处灯火葳蕤的长街,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后,她鼓足勇气开口:“世子,我......” 而沈序淮却打断了她:“抱歉,我不该与你说这些。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凌幼瑶一愣,回头去看他时,却发现他已经走出好远了。沈序淮分明已经察觉到她的身份,可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遥遥望着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嗓音轻轻似自语:“世子,我已经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瑶儿了......” 街上人声如旧,无人听见她的低语。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灭门 王府里安静得出奇,出乎意料的,傅明诀没有回来。 凌幼瑶心里有些闷闷的。 紫兰解释道:“王爷午时回来过一趟,但没过多久又被陛下叫进宫去了。听江州说,鹿山出了事,陛下让王爷即刻赶去鹿山,您那时还未回来,所以王爷便没来得及与您告别。” “鹿山?”她记得鹿山是皇后的母家,上次谢渊亭从佛光寺离开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去了。 “是的,”紫兰点点头,“江洲只是匆匆回来报信,未曾说明鹿山发生了什么。不过您不用担心,王爷明天就会回来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凌幼瑶神色淡淡,倒是没有多想。 紫兰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银朱卸了她发髻上的钗环,道:“王妃您别多想了,陛下让王爷亲自去鹿山想必是有急事,您今儿也走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上元节,到时您还要去千珍阁看着呢。” “好。”凌幼瑶笑着应下了,心里却还是惦念着傅明诀。这一次,他又不告而别...... 其实,傅明诀是想去找凌幼瑶告别的,但事发突然,又想起她昨晚在梦中流泪的情景,心中生了怯意。于是,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一声,便拿着圣旨出发了。 他猜到凌幼瑶或许会怪他又一次不告而别,但鹿山情况危急,他不得不去。 山间飘荡着一层薄雾,月华流转,落在殿外结了银霜的青砖上。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跌落的火盆在寒夜中兀自燃烧着。檐下那盏染血的灯笼在寒风摇曳,发出细微的呼哧声。 江洲看着满目狼藉,面色凝重:“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了。” 傅明诀墨眸深沉,吩咐道:“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是。”江洲应道,遂带着人往里面去了。 此时书院尚未复学,但春闱在即,除了谢家人以外,还有不少备考的学子留在这里温书。鹿山书院是大兖最顶尖的学府,虽出了位皇后,但鹿山书院并未受到朝堂影响,一直保持着传统书院的形式。 鹿山书院院长是皇后的父亲,待人宽厚温和,从未与他人结怨。可如今鹿山却遭此灾祸,傅明诀想不明白,究竟会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对鹿山动手? “王爷,这里还有一人活着!”江洲出声打断了傅明诀的思绪。 傅明诀抬脚走过去,看见那人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追查已久的谢渊亭。 谢渊亭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如死灰,薄唇透着一股死亡的黑紫色,除却肩膀上的伤外,身上其他地方也大大小小分布了许多伤,一袭白衣被血水染成红色。若不是江洲探过他的脉搏,发现他尚有一丝气息,只怕会以为眼前这只是一具尸体。 “王爷,属下看过了,书院上下除了他以外,无一人生还。”江洲道。 傅明诀缓缓蹲下身,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颗药塞进谢渊亭嘴里,随后道:“院长和夫人的遗体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江洲犹豫着说道,“那些人手段极其残忍,竟将院长的心活活挖了去,夫人被一刀封喉,几乎是当场毙命。” 江洲跟在傅明诀身边多年,见过不少血腥的画面,可在见到老院长惨死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心颤。 “对了,属下在院长的遗体旁发现了一截断玉,”说着,他将断玉递给傅明诀,“依属下看,这应该是某个组织的图腾,但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数不胜数,光凭这一截断玉想要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江湖上鱼龙混杂,朝廷想要插手江湖事,怕是不易。” 傅明诀握着那截断玉,冰冷的目光落到谢渊亭身上,道:“他既然还活着,必然知道是谁灭了鹿山满门。先把他带回去,一切等回京再说。” “属下明白。” ...... 鹿山书院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的消息轰动天下,朝野为之震撼,纷纷上奏,请旨严查真凶,势必为鹿山讨回公道。傅修昀当即下旨,让傅明诀务必查出凶手,一旦查出,无须上奏,就地斩杀。 霎时间,整个京城都被笼罩上了一层肃杀之气。 凌幼瑶听路盛说起此事,惊得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鹿山被灭门了?” “是的,”路盛道,“所以我才想着找您商量,要不要取消今晚的表演。” 凌幼瑶看了眼楼下大堂内的情形,沉思片刻后,道:“表演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临时取消恐有不妥。我会让小小将今晚的曲目换一下,另外,将原定的抽奖活动先取消。我现在要进宫一趟,有什么事你和绿宝商量着办。” 刚走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对路盛说:“对了,待会儿小小来了,你记得与她说一声。” “诶,王妃您放心去吧。” 绿宝也说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看着这里的。” “嗯。”凌幼瑶点点头,带上银朱,便匆匆离开了。 银朱扶着她上了马车,忧心忡忡道:“王妃您别急,说不定陛下封锁了消息,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呢,您现在进宫岂不是暴露了?” 凌幼瑶却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陛下还未告诉皇后娘娘,又岂能瞒得住一世?娘娘自有孕以来便一直思虑过多,如今要是叫她得知了鹿山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她知道皇后会出事,但万万没想到这场悲剧会是从鹿山开始。鹿山既被灭门,长公主不久前才放走了谢渊亭,那他是不是也...... 凌幼瑶心有些慌,无论是皇后还是长公主,她都不想看到她们任何一人伤心。 不久后,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凌幼瑶跳下马车,正要进宫,却被人拦下了,“王妃恕罪,陛下有令,无召任何人不得入宫。” 凌幼瑶稳住心神,道:“我想求见皇后。” “无召不得入宫,王妃还请回吧。” 银朱劝慰道:“王妃,我们还是回去吧?陛下既然下旨了,便说明娘娘没事。” 凌幼瑶凝眸望着幽深的宫殿,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银朱知道她担心皇后,忽然想到什么,便说:“王爷此时应该回京了,您若想见皇后娘娘,不妨去找王爷?” 许是怕凌幼瑶不答应,她随后又说:“这话虽然放肆,但陛下对王爷向来纵容,只要王爷开口,陛下定会同意您进宫看望皇后娘娘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灯 听到这话,凌幼瑶眸光忽而沉下来。 她确实担心皇后,可让她此刻去见傅明诀,她又不知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他。从前尚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在他面前说笑,可如今,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再无法像从前那般天真烂漫了。 银朱见此,还想再劝,却被她打断了:“先回去再说吧。”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银朱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入宫求见皇后未果,又不愿见到傅明诀,兜兜转转一圈,两人还是回到了千珍阁。 凌幼瑶从后门上了三楼,慕小小正在此处等她,见她回来了,起身迎上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没见到皇后娘娘吗?” “嗯,陛下有旨,无召不得入宫。”她走到桌边坐下,以往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此刻却透着几分凝重。 慕小小来时便听说了鹿山的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宽慰道:“你别太担心了,宫里至今没有消息传出,便说明皇后娘娘一切无碍。” “我知道,”凌幼瑶有些心不在焉,“小小,今晚的曲目需要换,你可想好了?” “方才路掌柜已经与我说了,你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 今日本是上元灯会,可出了鹿山的事,再热闹也热闹不起来,何况,凌幼瑶心里牵挂的不止这一件事。 窗外暮色沉沉,夕阳留下最后一抹寡淡温热的光便悄然隐退。楼里灯火渐燃,明月流银,落在檐下的八角琉璃灯上,二者交融,更显柔和华美。 此时,城中四处也亮起了灯,万千灯火交相辉映,如梦似幻,让人流连忘返。 凌幼瑶坐在人群中,静静听着慕小小弹琵琶。 鹿山灭门一事令人痛心疾首,来往千珍阁的客人多数也是在谈论此事,谈话内容无一不是对凶手的痛斥和诅咒,同时又庆幸谢院长的独子活了下来。 凌幼瑶将他们的对话尽收入耳中,谢院长的独子,想来便是谢渊亭了。得知了这个消息,她莫名松了口气。 虽然长公主每次见到谢渊亭总是要杀要剐的,可最后还是没有对他动手。那日,长公主追寻那道身影而去,在雪地里痛哭失声。谢渊亭犹豫过后,终是心软相见。哪怕知道自己会迎来长公主的怒火,还是心甘情愿地去了。 两个口是心非又倔强的人在一起,难免会鸡飞狗跳,但只要有一人愿意服软,就算是斗嘴,想来也是美好的。 凌幼瑶不禁弯了弯唇角,恬淡的目光中又藏了一分不可言说的羡慕。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直到慕小小表演完,她才在银朱的呼唤中回过神。 “王妃,慕姑娘在后面等您呢。” 凌幼瑶反应过来,也没多问,起身绕过人群往后面去了。 天上挂着一轮清冷的圆月,积云散尽,墨蓝色的天空像是用雪团擦拭过一般,澄澈清朗。推开木门,便看见慕小小站在庭院中等候,莹莹灯火在她身后化作虚影,抬脚走来时,宛如画中仙。 “幼瑶,时辰还早,不妨我们去灯会上逛逛吧?” 凌幼瑶心中一动,索性也不想回去,去看看也好,于是便答应了。 每年上元灯会最是热闹,城中四处高张灯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银花火树,光华璀璨,融融似海。 慕小小拉着凌幼瑶在人群中穿行,说道:“以往的上元灯会,我总会弹上一整夜的琵琶。今日托你的福,难得好好逛逛。” 凌幼瑶看着她温柔的笑容,脑海中莫名浮现起凌清微的身影。 慕小小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握住她的手,道:“幼瑶,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但你若是愿意,可以与我说,若你无法开口,便暂且将此事放到一边。眼下的想不开只是一时,或许放一放便会豁然开朗。” “小小......”凌幼瑶对上她关怀的眼神,心头涌上丝丝暖意。 这两天,她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却忘了她这样会让身边的人担心。银朱和绿宝虽然不说,但每天都变着法儿想逗她开心,就连凌清晏也是耐心安慰她。而她却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慕小小拍拍她的手,道:“既然你无法与我说,不妨将心事告诉上天?一直憋在心里,总归不是好事。” 凌幼瑶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每年上元节城楼那边都会有许多人放天灯祈愿,你看,那便是了。”说着,她抬手指向远处随风扶摇而上的天灯。 凌幼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盏明灯乘着风摇摇而上,正如悬在天河之下的皓月繁星。 “走吧。”慕小小莞尔一笑。 两人穿过人群,爬上城楼。从高处望去,便能将整座京城的风貌尽收入眼中。头顶是明明星河,脚下是万家灯火,凛冽寒风拂过,让凌幼瑶那颗混沌的心愈发清明。 慕小小拿了灯和笔递给她,道:“我猜你想写的话应该有许多,便挑了盏最大的灯给你。” 凌幼瑶哑然失笑,接过笔,伏在桌上认真写起来。 慕小小只在灯上写了一句话,便在旁静静等着凌幼瑶。见到她写了一手潇洒飞舞的行书时,不免有些讶然:“女子大多写的都是簪花小楷,你这一手行书倒颇有几分凛然肃杀之意。” 闻言,凌幼瑶动作一顿,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黯色:“是吗?我自己倒是没看出来......” 她的字是傅明诀手把手教出来的,总是被他拉着批公文,若是再学不会,那她就是真的笨了。 慕小小见她如此,心中大约有了猜测,不再过问。 最后,凌幼瑶满满写了一版,慕小小看见她那盏灯,忍俊不禁道:“你写这么多,也不怕老天爷看不过来。” 凌幼瑶倒是不在意:“大多都是废话,真正的心愿其实只有一个......” 她没有再往下说,将灯点燃后,走到城楼边,轻轻捧着天灯送了出去。那盏写满了心事的灯在夜空中缓缓上升,不知是否因为承载得太多,还是此刻无风,刚飘了一会儿,竟有坠落之势。 凌幼瑶紧紧盯着那盏灯,祈求它向上飞去。 可是,欲求而不得。 第二百四十章 同心 凌幼瑶看着灯摇摇落了回来,心中那根弦像是突然绷断,她伸出手想去接住天灯,可那跟她作对的风偏生不如她的愿,反而将灯越吹越远。 她不甘心地探出身子,想要将灯抓回来,就像想抓住那虚幻缥缈的梦一样。 城楼足足有数丈高,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出去。却在这时,有人先一步将天灯扯了回来,连带着她也一同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随之,头顶响起一道清冽冰冷的声音:“为了盏灯,不要命了?” 凌幼瑶一怔,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颌,鼻子忽的一酸。 傅明诀将她放了下去,本想说她几句,可看见那双泛了水光的眼眸时,又默默将话憋了回去,只把灯还给她,道:“阁楼顶层有道暗门,你若想放天灯,从那里上去也可以。” 凌幼瑶接过已经熄灭灯,暗自垂下眼帘,轻声应了句:“好。”便没了下文。 看见她这副落寞神伤的模样,傅明诀心里不是滋味,握住她冰凉的手,道:“这次不告而别是本王失约了,现在向你承诺,或许为时已晚,但本王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凌幼瑶听到他解释,心中一阵苦涩,道:“我知道圣意难违,你非去不可。” 鹿山出事,她深知其严重性,自然不会怪他。何况,她不过是月光底下的影子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就像手中这盏飞不上天的灯,哪怕是上天不愿接纳她的心事,宁肯叫寒风吹走,也不愿送回她手里。 其实,上面的都是废话,真正的心愿只有一个而已...... 凌幼瑶强压下心头酸涩,道:“王爷,时辰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傅明诀没动,目光落在那盏写满了字的天灯上,嗓音中带了一分暗哑:“本王知道你对清微的事耿耿于怀,之所以没有向你提起,并非本王有意隐瞒,只是不愿你想起那段不好的回忆。” 那夜,凌幼瑶在睡梦中流泪,就那样努力蜷缩着身子,想将自己保护起来。那对紧蹙的眉,不论他抚平多少次,总会变回原样。 上次浮台山遇刺,他失手杀了明月,看着鲜血从凌幼瑶眼中一晃而过,看着她惊恐失魂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呢喃着清微的名字......他无法向凌幼瑶坦白清微是因他而死,亦害怕她会像五年前一样,对他避而不见。 凌幼瑶抬眸看见他眼里的痛色,喉间一哽:“姐姐的事......哥哥都和我说了,他说有错的人已经死了,叫我不要怪你。姐姐发生意外,最难过的人便是你了,我哪有资格去怪你......” 凌清微的死让人意难平,傅明诀虽从未表露过对她的情意,但在王府四处,皆是凌清微的影子。 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他们的过去,可到头来才发现,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凌幼瑶忍住泪意,努力克制着颤抖的指尖,像是质问又像想寻个心死:“傅明诀,你既然忘不掉姐姐,为何还要娶我?” 刹那间,天地忽然安静下来,四野人潮喧嚣仿佛都在此刻静止。 城楼之上,少女眼中含泪,却又倔强得让人心疼,冷风划过她娇嫩的面庞,吹落眼角泪花。她定定望着眼前的玄衣男子,往日乌黑温润的眼神难得凌厉起来。 躲在远处偷偷观望的慕小小听到这话,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的袖子。 裴策靠在墙上,望着远处僵持不下的两人,也是一脸八卦:“小小,你今日约我来此,难道就是想让我看傅明诀哄姑娘?” “公子你想多了,”慕小小如实答道,“王爷派人告诉了我身世的事,作为报答,我便替他将幼瑶带到这里来了。” 裴策闻言,微微一愣:“小小,你的身世......” 慕小小垂眸笑了笑:“公子,你放心吧,上天听到了我的心愿,如今真的实现了。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幼瑶,至于我的身世,我待会儿再与你细说。” 裴策看着她如玉的面容,心中隐隐不安,终是没有再开口。 夜色安静,灯火莹莹。 傅明诀静静凝视着少女倔强泛红的双眸,良久,他才说:“清微因本王而死,确实让本王愧疚,但本王已替她报了仇,又何来忘不掉一说?至于为何会娶你......” 他忽然停住,微微俯身凑近凌幼瑶,神色认真:“你六岁那年随岳母进宫,摔碎了本王的同心佩,你说作为补偿,要把自己赔给本王。本王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将你娶回来,才能圆了‘同心’二字。” 凌幼瑶一时怔住,六岁? 傅明诀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无奈的语气中带了一分宠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凌幼瑶撞进他那双满含温柔与笑意的双眼,只听他说:“凌幼瑶,本王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喜欢? 好像说过...... 那时,荣贵人藏在王府一事被傅修昀察觉,派人来试探,她提议让傅明诀将人杀了。好像也正是在那时,傅明诀说过喜欢。但她当时还来不及多想,便被他推着走了。如今又听他这么说,凌幼瑶脑子有些混乱,又或者说是慌乱无措。 傅明诀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似轻笑着叹息:“看来你好像是忘了,不过没关系,现在说也不晚。” 凌幼瑶怔怔望着他,胸腔中那颗心逐渐滚烫起来,想要劝服自己清醒,可他那双满是绵柔情意的眼好似旋涡一般,只要多看一眼,便会深深陷进去。 温热轻柔的吻落在她唇畔,伴着一道沉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喜欢你这件事大概要从七年前说起。而我想娶你这件事,大抵是从你摔碎了我的同心佩开始的。” 凌幼瑶六岁那年随母亲进宫,在坤宁宫遇见了已是少年郎的傅明诀。 诸位皇子中,唯有七皇子生性孤僻,面若冰霜。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凌幼瑶见他一人在杏花树下作画,便拿着嬷嬷给她的糕点走了过去。却不想意外摔碎了傅明诀放在桌上的同心佩,她当即便被少年冷漠狠厉的眼神吓哭了。 傅明诀从小在阴谋算计中长大,未曾哄过这般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只冷冷站在一旁,看着凌幼瑶哭。 凌幼瑶被他看得心肝一颤一颤的,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小心翼翼将摔碎的玉佩捡起来,小手被碎玉边缘划了两道口子,却忍着痛意没有哭。 她不敢抬头看傅明诀,只小声说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那时的傅明诀最讨厌小孩,见她手划破了没有哭,眼里的冷色倒是散了几分,可说话还是冷冰冰的:“你一个还没三尺高的小娃娃拿什么赔?” 凌幼瑶脸上还挂着泪,可听到他那句“还没三尺高”,心里不服气,便说:“我不是小娃娃,大不了......大不了我把自己赔给你!” 一向冷漠的少年听到她这话,难得露出一丝诧异,看着她倔强又委屈的眼神,忽而勾了勾唇,轻声应道:“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回应 长灯渐落,灯火阑珊。 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凌幼瑶久久凝望着他,仿佛能从他的眉眼间依稀寻到往日少年冷淡漠然的影子,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他们见过...... 这番认真诚恳的表白在凌幼瑶脑海中回旋,他说:喜欢她这件事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傅明诀暗中替傅修昀清除了所有障碍,最后却身负重伤回到了京城。 那一年,凌幼瑶九岁,偶然听父亲提起七皇子受伤一事后,便带着点心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凭着记忆走了许久,才到了景王府。 管家见有小姑娘来找自家王爷,虽然疑惑,但还是将人放了进去。 彼时,春光正好,院子里那棵桃树生机盎然,枝头点缀着朵朵粉色的花瓣,散了满园芬香。暖暖的日光透过繁枝茂叶落在少年面上,衬得他冷隽精致的五官愈发柔和。 他闭着眼躺在树下晒太阳,忽然感到身边走来一人,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姑娘。 凌幼瑶被他看着,顿时有种被抓包的窘迫,却笑着凑上前去:“子凛哥哥,我听爹爹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傅明诀没想到自己回京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这个当初被自己吓哭的小丫头。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眼里浮上一层笑意,道:“无碍,只是一些小伤。你一个人来的?” “嗯,姐姐被先生叫去学堂了,哥哥去城外赛马了,就我一个人在家。”她如实答道。 “你一个人过来找我,也不怕被人贩子拐了?”少年眉眼间染上丝丝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小姑娘却似不服气地哼了哼:“我才不怕,京城的每条巷子我都知道,就算碰见了人贩子,我也会逃出来的。” 傅明诀被她这话逗笑,揉了揉她脑袋,道:“我知道瑶儿向来聪明,只是最近京中不太平,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清微若是没空陪你,也要带上婢女出门,知道吗?” “我知道了!”她郑重地点点头,又将带来的点心拿给他,“子凛哥哥,这是我娘亲手的桃花酥,全都给你,你要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 “好。” 少年看着她澄澈明亮的双眸,眼底化开层层暖意,抬手将她发髻上那瓣桃花捻起,忽然问:“瑶儿喜欢桃花吗?” 凌幼瑶仰头看了看头顶烂漫娇艳的桃花,笑道:“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吃桃子。” “那等这棵树结了果子,我给你摘桃子吃好不好?”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在说这话时,语气竟是过分温柔宠溺。 凌幼瑶眉眼弯弯:“好——” 两人初见时,虽然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傅明诀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不好欺负,被他吓了几回,过后却还是会笑着叫他“子凛哥哥”。 或许是天命注定,又或是上天怜悯,他不想错过这一抹比桃花还让人心动的笑容。 那天,凌幼瑶在王府待了许久,最后沉沉睡去,傅明诀才让人将她送回了家。 自那以后,凌幼瑶整日惦念着王府里那棵会结果子的桃树。凌清微知道后,怕她又会偷偷溜去景王府,索性在院子里给她种了一棵...... 想到这里,所有的记忆瞬间明朗起来,那些失了颜色的画面一点一点恢复了原有的色彩。 凌幼瑶眼泪不自觉滚落下来,原来院子里那棵桃树是姐姐为她种的...... 不仅是伏清园,还有王府里那棵桃树也是因为她,而她却以为那些都是傅明诀忘不掉姐姐的证据。 如今听到傅明诀亲口说出,她的心却莫名酸胀得厉害。原来在很多年前,他们便见过,原来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自己,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忘了而已...... “对不起,是我把你忘了......”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窄劲的腰,颤抖地将自己贴进他怀里,痛哭失声。 傅明诀抱住她,嗓音中带了一丝惊喜的颤意:“瑶儿,你想起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怀中人难以自抑的哭声,滚烫的泪水浸透了外衣,她单薄的肩膀因痛哭而轻轻抽搐着。 那盏写满心事的灯跌落在地,原本黯淡的烛芯却在此时复燃,腾起的火苗瞬间将整盏灯吞噬。不被上天接纳的心事,终于得到了回应。 她想起了那年三月,在坤宁宫与傅明诀相遇;想起了孤冷的少年唯独对她留有一分温柔;想起姐姐出事后,自己对他的逃避。 心里空缺的部分逐渐被填满,那场虚无缥缈的梦终究成了现实,而她本就是这出戏的主角。 傅明诀轻抚着她的背,道:“当年是本王来晚了,没能救下清微,也没能保护好你。上天让你忘了从前的事,或许是对本王的惩罚。本王曾想过,若是你能想起一切,便是上天恩赐;如若不能,本王一人记得便足以。” 心跳逐渐趋于沉稳,凌幼瑶从他怀中仰起脸,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痛哭过后的悲伤,她说:“既然我忘记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本王倒是想告诉你,可你每回见到本王就往沈序淮身后躲。若非本王请了圣旨,再晚一点,你就真的要嫁给沈序淮了。” 凌幼瑶吸了吸鼻子,弱弱道:“谁让你那时提着染血的剑出现在姐姐身后?我还以为是你......” 这事怪不得她,她当时被凌清微藏在马车底下,早就吓得七魂没了六魄。看见傅明诀满身戾气,又恰好在姐姐倒下的瞬间扬起了剑,她当然会误会了。 当年看到凌清微倒下后,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没等到傅明诀发现她,便滚下了山坡,不小心撞到的头,在冰天雪地里躺了一天一夜。 听到她这话,傅明诀了然,道:“当时叛军已被拖住,本以为此事便算了结,可没想到暗处会射出一支冷箭。本王来不及阻止,清微便倒下了。” 事后,他虽派人查过那支箭,却没有丝毫线索。 提起凌清微,凌幼瑶还是忍不住伤怀。虽然知道了傅明诀与姐姐之间只是误会,但想起姐姐从前对自己的好,依旧会遗憾。 “若是姐姐还在,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了。” 傅明诀低头轻吻着她的鬓发,温和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揶揄:“本王想过你是在清微的事难过,却没想到你竟然误会本王与清微?当年清微知道本王对你心思不纯后,还怒气冲冲跑到王府警告了本王一番。” “......”凌幼瑶瞪了他一眼,“又不止我一人误会,全京城的人都是这么误会的!” “是吗?那本王回头把说这话的人舌头拔了。” 世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而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本就心心相印。 第二百四十二章 蛊毒 夜已深,华灯落尽。 慕小小看着重归于好的两人离开后,才收回了追随的目光,感叹道:“京城皆知景王对凌清微情意深重,却不想他深爱着的竟是幼瑶。” 裴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道:“当年众人只知傅明诀与凌清微年纪相仿,又见凌清微曾出入景王府,自然会将他俩想到一起。可谁知傅明诀竟如此禽兽,看上的是凌二小姐?” 从前和傅明诀在一块念书时,他总是会盯着窗外看。那时裴策还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如今想来,倒是明白了。 慕小小闻言,只扯着他往城楼下走,无奈道:“公子,你小声点吧,要是被别人听见了,你的腰又得痛了!” 裴策汗颜,下意识捂住腰:“小小,这灯会也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嗯,公子,你今晚随我回荟仙楼吧?” 裴策扬了扬眉梢,嘴角勾起一抹风流的笑,贱兮兮地凑过去:“怎么?许久不见,想我陪你?” “......”慕小小无语,随后眼眸一转,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一丝媚意,音如黄鹂婉转:“寒夜漫长,若是有公子相伴,妾这颗心便不会冷。” 她的长相本就属于清媚艳丽那一派的,只是平日里穿着素雅,眼神澄明,没有透出那股媚意。如今她故作姿态,光是这一个眼神,险些叫裴策失了心神。 慕小小见他愣住,也不再逗他了,转身往灯火阑珊处走去。 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古怪地盯着裴策:“公子,你愣在那儿做什么?” 裴策看着她妍丽温柔的面容,渐渐回过神来,抬脚向她走去,不过瞬间,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走吧,今晚我就勉强留下来陪你一晚吧。” 慕小小盈盈笑道:“多谢公子好心,我的身世虽然复杂,但顶多两个时辰便足以说完了。” 他眉眼闪动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小小,你不会是凌家的女儿吧?” “不是,”慕小小垂下眼眸,唇畔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是一个让人意外,却又令人高兴的结果。” 今夜,她表演完后,傅明诀派人来找她,亲口说出了她的身世。从她将青山寺一事透露给凌幼瑶开始,她便猜到傅明诀会替她查清此事,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来的这么快。 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是誉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女儿,而凌泠先前便是顶替了她的身份,才会遭到太后毒手。傅明诀暂未与她细说,太后与她母亲的恩怨,只让她继续留在荟仙楼。 虽然知道自己是誉国公的女儿,但慕小小并不想回到苏家。誉国公府水深,前段日子,苏凌汐与刘弘信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直到这几天,才平息下来。 好在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个值得高兴的事。 慕小小想起那张冷漠中带着几分傲娇的脸,不由得一笑。 裴策见她笑得开心,不禁问道:“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公子,”她突然停下,认真地看着裴策,“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何事?” 灯月辉映间,似有月光在她眼底流转,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从前,我总羡慕你有两个哥哥,如今我也有了。对了,公子你上回吃的酥栗糕便是我哥哥买的。” 裴策一愣,看见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时,莫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心爱之物突然冒出了它真正的主人,而他只是代为保管那个人。 想到这里,裴策有些气闷。本想找季书禹喝酒解闷,又想起他早已离京去了北境,心下又是一阵悲凉。 到了最后,他赖在慕小小房里不肯走。慕小小拿他没办法,只好陪着他喝。奈何她酒量比不过裴策,没喝多少便倒在软垫上睡过去了。 裴策眼神迷离,但脑子却十分清醒,将慕小小抱到床上去后,就这样拎着酒壶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晚上,仿佛一闭眼,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上元节过后,京城的积雪全都融化了,但寒意尚未完全退去。 宣光殿内药香浓郁,窗户紧紧闭着,透不进一丝阳光。床榻上躺着一白衣男子,他面色青白,嘴唇透着发黑的紫色。衣领大敞着,胸膛上扎满了银针,呼吸微弱。 孙仲行替谢渊亭把完脉后,神色凝重,随后走到外间,“陛下。” 傅修昀连忙起身:“如何?” “谢公子身上的刀伤并无大碍,只是他中毒已久,毒素已入肺腑,老臣恐无回天之力......还请陛下恕罪。”说罢,朝他深深一拜。 傅修昀面露惊愕,不甘心地又问一次:“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孙仲行摇了摇头,叹息道:“谢公子所中之毒十分古怪,依老臣推测,这应该是南疆特有的蛊毒。原本这蛊虫已经得到了控制,但谢公子近来曾催动内力,引得毒性发作。若非王爷及时给谢公子服下了百毒丸,只怕他连京城都撑不到......” 傅修昀知道谢渊亭喜欢闯荡江湖,但没想到他会中了南疆的蛊毒。如今鹿山没了,只留下谢渊亭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连他都救不回来,谢氏一族怕是真的要亡了。 傅明诀看了一眼内殿,随后道:“陛下,既是南疆蛊毒,不妨请国师进宫来看看?” “说的是!”傅修昀刚想下旨,忽然又想到什么,“可南疆昨日才递了离京的折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了。” “陛下不必担心,此时派人快马去追,尚能赶到。” 傅修昀觉得有道理,当即让卫岫亲自带着人追出去了。 转头看见毫无生气的谢渊亭的时,傅修昀又是一阵头疼,道:“皇后那边,朕还未与她说,不过鹿山被灭门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如今只盼着谢衡能挺过来,也好让皇后有个寄托。” 傅明诀神色淡淡,不紧不慢道:“陛下,臣以为不仅要将谢衡的事瞒着皇后,也要瞒着长公主。” “这是为何?” “谢衡这几年一直留在公主府,不过长公主好像并不知道他是谁。” 傅修昀听到这话,心中渐渐浮起一个不好的想法,本抱着一丝期望,可看到傅明诀肯定的眼神后,他再也无法淡定。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条件 暮流春昨日向傅修昀递了辞行的折子,今天一早便离开了驿馆。 离了京城的重楼玉宇后,入眼便是大片连绵起伏的青山。南虞趴在车窗边,望着山顶尚未融化的积雪,心情沉重。 阿岚难得见她沉默,好奇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南虞没有回答,只定定望着远处的青山出神。 阿岚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说道:“郡主,我们回南疆不好吗?反正您也不想和亲,等回了南疆,您再去求一求王上,说不定和亲一事就这么作罢了。” “哪有那么简单......”南虞偏过头去,怎么也藏不住心底的难过。 十日之期已到,若不能选出和亲对象,便该离开大兖。 她以为这次还会与从前一样,只要她撒个娇,死皮赖脸求着暮流春,他就一定会帮她想别的办法,然而并没有。 昨夜,南虞什么办法都用了,可无论如何暮流春也不松口,只任由着她拽着自己的袖袍痛声哭泣。等她哭完冷静下来后,他才蹲下身替她擦去眼泪。 南虞本以为这是他心软的表现,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才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情。 他说:“郡主可以与大兖和亲,也可以回南疆嫁人。世上男儿千千万,郡主可以嫁给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嫁我。” 南虞心碎了一地,不死心地追问原因,可暮流春却什么也没说。 纵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南虞知道,在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藏着一个人。当年暮流春身负重伤,被她捡回了南疆。他昏迷不醒之际,嘴里总是含糊不清地念着一个名字—— 阿绰...... 南虞不知道阿绰是谁,有一次偶然问起暮流春,却见他面色大变,厉声警告她不许再提这个名字。自那以后,她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 她望着身后那辆马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明知不可为,却还是想斗胆一试,至于结果......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打断了南虞的思绪。 行驶的车队随之停下,暮流春从马车里下来,见到卫岫,他有些意外,“卫大人怎么来了?” “国师大人,十分抱歉,你们恐怕暂时还不能离开京城。”随后,卫岫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听完,暮流春神色微变,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南虞便替他应了下来。 看着她那张得意的面容,暮流春无奈,只好答应了。 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暮流春让南虞先回驿馆,自己随卫岫进宫,可南虞却说:“我姑姑养了不少蛊虫,让我也去看看吧?说不定我能解谢公子身上的毒呢?” 暮流春知道她的本事,便允许了。 到了宣光殿后,南虞见到谢渊亭不免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傅修昀听见这话,便问:“难道郡主曾见过他?” 南虞没有隐瞒,如实说道:“我上次去佛光寺的时候,曾撞到过这位公子,那时我便发现他身上中了毒,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没有多问。” “那他身上的毒,郡主可有办法?” 南虞蹙了蹙眉,有些犹豫:“他体内的蛊虫是南疆毒性最猛的蛊虫,而且他中毒已久,毒性已蔓延至心脉,一旦他体内的蛊虫苏醒,便会暴毙而亡。至于解毒之法......”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暮流春。 暮流春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陛下,这蛊虫本分为一子一母,而谢公子体内的蛊虫为子蛊。子蛊与母蛊之间相互有感应,只要找到母蛊,将谢公子体内的子蛊引出来,便能救他一命。” “国师所言当真?”傅修昀面上难掩喜色,“既然如此,你可知那母蛊在何处?朕现在便派人去找。” 南虞扯了扯暮流春的袖子,目露难色:“流春......” 可暮流春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阻拦之意,坦白道:“陛下要找的母蛊便在我身上。” 此言一出,不仅是傅修昀,连傅明诀也面露诧异。 南虞拽着暮流春的袖子,用眼神无声地控诉着他。可暮流春却毫不在意,道:“想要救谢公子,需以我体内的母蛊为引,陛下这回算是找对人了。” 傅明诀静静打量着他,并不认为暮流春会如此好心,愿意以自身为引去救谢渊亭。 傅修昀亦是如此想,沉思片刻后,道:“国师说出此话,看来朕想要救人并不简单。” 暮流春颔首道:“陛下英明,我可以救谢公子,但我想请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 条件还未说出口,南虞便出声打断了他:“不行!你不能救他!” “郡主,天子面前不得无礼。”暮流春眸色微沉,眼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可南虞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让步,随即跪下对傅修昀说道:“请陛下恕南虞无礼,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流春去死。谢公子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流春于我......于我南疆而言同样重要。流春体内的母蛊确实能引出谢公子身上的子蛊,但这就意味着,流春身上的蛊虫也会发作,我不能看着他以自身性命去换谢公子一命!” “郡主!”暮流春冷声喝住了她,随后拱手道,“郡主快言快语,顶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傅修昀探究的目光在他和南虞之间游走,最终落到了暮流春身上:“郡主口直心快,朕不怪罪,只是朕想知道,郡主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南虞正要开口,却被暮流春抢先了:“回陛下,郡主所言确实是真的,但我与谢公子素不相识,尚不能做到以舍命相救。陛下无须担忧我的性命,只需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条件。” 傅修昀:“不知国师想要什么?” 暮流春撩开袍子跪下,沉声道:“请陛下出兵,助吾王一统南疆。” 南青枫与圣女在南疆各执一派,两派势力内斗已久,胶着难分。此次会派南虞来大兖和亲,便是南青枫想借助大兖的势力,除掉圣女,一统南疆。 南虞不愿和亲,暮流春会提出这个条件并不让人意外。 但答不答应,还要看傅修昀的意思。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看破 早春薄寒侵人肌骨,暮流春离开宣光殿时,已是傍晚。 他一袭白衣,缓步走在幽静的宫道上,脚步略显虚浮,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更显得他清瘦文弱。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国师大人还好吧?” 暮流春身形一怔,回过身去,见傅明诀正朝自己走来。 “多谢王爷关心,我一切都好。”有礼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疏离。 傅明诀目光落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停顿片刻后,他说:“国师愿以性命换南疆统一,实乃大义。只是本王不明白,你身为大兖人,为何会对南疆如此忠心?” 暮流春所提出的条件对于傅修昀来说,确实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助南青枫一统南疆,既能救谢渊亭,又能为大兖拉拢助力。于是,两人达成协议,暮流春若是能让谢渊亭醒来,傅修昀便即刻派兵前往南疆。 尽管南虞死活不同意,但在暮流春的警告之下,终是没有再争辩。 暮流春虽说救谢渊亭并不会伤及自身性命,但傅明诀知道,他在说谎。 听到这话,暮流春面色如常,道:“我既身为南疆国师,自然该为南疆子民着想。我心中本无大义,不过只求百姓无忧,天下安宁。若能以我微薄之力,换得大兖与南疆百年交好,何乐而不为?” “本王记得南疆以往除了王上,便属圣女权力最大,而你却能在短短六年时间内,稳坐国师之位,成了南疆举足轻重的人物。” 傅明诀望着那双失了颜色的瞳眸,唇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国师大人,其实本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像极了一位故人。” 彼时风过,吹得两人衣袍哗啦啦作响,谁也没有开口,只沉默着站在幽静的宫道上。 暮流春面上一如既往的淡然,可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眼底泛起的波澜。时隔多年,曾经冷漠孤僻的少年已长成一代权臣,他比以往更加敏锐,一眼便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晴山不厌,流春欲晚。 奈何晴山已死,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只是暮流春。 “既是故人,便已成了过去,王爷又何必对过往念念不忘?”他眸光宛如古潭般平静幽深,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天色不早了,王爷早些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片白色的虚影。 傅明诀站在原地一言未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墨眸逐渐深沉。 暮流春虽未亲口承认,但方才那番话已表明了一切,看似是在劝他不必纠结于过往,实则却是想让他劝长公主放下。 当年薛家满门战死沙场,长公主悲痛欲绝,不顾太后阻拦,决心前往南疆寻找薛晴山。若非他及时拦住,只怕长公主早已离了京城。后来,他带人深入南疆,找了三天三夜,才在落霞谷找到了薛晴山的尸体。 直至现在,傅明诀依旧记得长公主在看见薛晴山尸体时,崩溃大哭的模样。 长公主后来改嫁安国公世子,不出三月,安国公府覆灭。那时,众人只以为安国公犯了谋逆罪,才引来杀身之祸。可傅明诀知道,长公主这是在为薛家报仇。 这么多年过去,长公主表面活得自在,但此时躺在宣光殿里的谢渊亭,便是她忘不掉薛晴山的证据。 若是叫长公主知道死了多年的薛晴山不仅还活着,甚至就在京城,恐怕要大闹一场。 细细衡量过后,傅明诀还是决定将此事隐瞒下来,就算要说,至少也要等到谢渊亭醒来...... 夜色缓缓垂下,无力的夕阳被压城的黑云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余光。凤仪宫内灯火渐燃,摇曳烛光映在重纱珠帘之上,更显朦胧昏暗。 春临挑开纱帐进来,脚步极轻,朝守在皇后身边的青黛打了个招呼,示意她出来。 青黛看了眼尚在睡梦中的皇后,起身,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合上殿门,确认不会被殿中人听见后,青黛才问:“怎么样?公子可醒过来了?” 春临沉重地摇摇头,轻声道:“暂时还未醒,不过宣光殿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解毒之法了,相信再等上两日,公子便能醒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青黛暗暗松了口气。那日听到鹿山被灭门的消息,她险些昏过去,若不是春临提醒,皇后娘娘还需要她们,她只怕也撑不下去了。 “娘娘这几日好不容易进食多了些,谁想竟会发生这种事?”青黛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上涌,“好在公子逃过一劫,若是连公子也......那娘娘......” 春临见她这般,心中也是一阵酸涩,安慰道:“公子能活下来便是万幸了,莫要哭了,待会儿娘娘醒来见到你这样,难免多问。陛下今晚会过来,咱们先去准备吧。” 青黛收起眼泪,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知道这样还能瞒得了多久......” “走一步看一步吧,”春临叹息道,“或许等公子醒来,陛下便会告诉娘娘了。” “嗯,如今只盼着公子能早些醒来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却不知窗下那道身影已站了许久。 皇后怔怔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眼神木然空洞,沉浸在她们方才所说的那番话中,久久不能回神。她这几日总觉得心慌,夜里难以安睡,本以为是她思虑过重,没想到竟是阿渊出了事? 谢渊亭虽然常年不归家,但每年都会写信报平安,唯有今年的信迟迟未到...... 皇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扶着冰冷的窗台往外走去,柔弱纤瘦的背影带着一分决绝。 檐下宫灯在冷风中明明灭灭,宣光殿里却灯火通明。孙复知守在谢渊亭身边,一边拿着笔,将他脉象的变化记下来。 自从暮流春给谢渊亭喂了碗血后,他体内的蛊虫像是得到了安抚,逐渐平静下来。到了晚上,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隐有苏醒之兆。 正在他准备替谢渊亭施第二次针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惶恐的声音——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舍 谁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来到宣光殿,宫人们不敢阻拦,但也不敢放她进去,只好偷偷溜去承明殿报信。 为首的管事太监颤颤巍巍道:“娘娘,夜里寒凉,您怀着龙胎,还是早些回去吧?” 皇后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像是下了决心非进去不可,冷声道:“放肆!本宫想进去,何时还需经得你的允许了?” 管事太监胆都要被吓破了,连连磕了几个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那你还愣在这做什么?”皇后不悦地打断了他,“还不快让开!” 跪在殿前的宫人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时不知该不该让。 孙复知听见动静后,心知瞒不住了,给谢渊亭诊了最后一次脉,便打开了殿门,朝皇后颔首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见到孙复知,一颗心蓦然沉了下去,急忙上前:“孙太医,你既然在这儿,那是不是......”话说着,眼中已含了泪。 孙复知退到一旁,道:“谢公子就在里面,娘娘自己去看看便知。” 皇后慌忙踏进殿内,见到昏迷不醒的谢渊亭时,泪水夺眶而出。 “阿渊......”她颤抖着十指抚上谢渊亭苍白的面颊,心疼至极,“这好好的,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孙复知并未告诉她实情,只说:“谢公子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臣先前给他处理伤口时,需剜去腐肉,便给他喂了些草乌散。如今药效还未过,暂时没醒,娘娘不必担心。” 尽管他如此说,可皇后见着谢渊亭这般虚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伤心。她知道江湖多凶险,也劝过谢渊亭老老实实留在鹿山,再不济到京城也行,可他就是不听。现在光是见到他这副模样,她心都要碎了。 “阿渊他何时能醒来?” 孙复知迟疑了片刻,道:“约莫明日早上便能醒来了。” 他方才给谢渊亭把过脉,确实有苏醒的迹象。 皇后听到这话,才堪堪收住了眼泪,随后又问:“孙太医,你可知阿渊是如何受伤的?为何又会在宫里?” 孙复知抿唇不语,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时,殿外忽而走进一人,正是匆匆赶来的傅修昀。 不等两人行礼,傅修昀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并未生气,只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地上凉,先起来。” 皇后见到傅修昀,眼泪又止不住向外涌:“陛下......” “朕知道你担心谢衡,但你现在怀着身孕,也该多担心你自己才是。” 他看了眼孙复知,见他神色如常,便知鹿山灭门的事还未暴露,心下松了口气,继续道:“朕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你近来思虑过重,怕你见到谢衡这模样,受不住打击。” 皇后忍下眼泪,哽咽道:“是臣妾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太医已经说了谢衡没有大碍,你莫要太过忧心,”傅修昀一边揽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今日已晚,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明日再来看他。” 皇后念念不舍地看着谢渊亭,尽管想留下,但还是随着傅修昀一起回去了。 谢渊亭的事终究没能瞒住皇后,鹿山被灭门的事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事后,傅修昀严惩了凤仪宫的宫人,并下旨不允许任何人在皇后面前提起鹿山的事,违令者,直接杖毙。 一时间,整个皇宫闹得人心惶惶,众人做事说话都更加谨慎了。 凌幼瑶本想进宫去看望皇后,可傅明诀却说:“谢渊亭今早已经醒过来了,皇后暂且无碍,你不必担心。” “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她有些惊讶。 昨日才听说谢渊亭中毒已深,连孙仲行都无力回天,谁想今早就醒过来了。 傅明诀蹭了蹭她的乌发,道:“陛下与暮流春达成协议,只要谢渊亭能醒来,便派兵去南疆,助南青枫统一南疆。” 凌幼瑶想起那张普通沉默的面容,若有所思道:“我上回在佛光寺见过国师,便觉得他和谢公子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哪里像又说不上来。” 两人皆是一身白衣,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 谢渊亭白衣傲然,满负侠客恣意。而暮流春白衣寡淡,宛如古潭死水,永远不会泛起波澜。若要说两人的相似之处,便是那一双眼睛了。 “本王倒是没看出他们有何相似之处,”傅明诀道,“但谢渊亭这次能醒来,全靠了暮流春。” 虽然傅明诀这么说了,但凌幼瑶还是认为,长公主上次在佛光寺见到的那道身影,极有可能是暮流春。虽然他是自愿救谢渊亭的,但尚不知他与长公主之间有什么渊源,若是他因救谢渊亭而死,日后长公主知道了,定会伤心欲绝。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心思,便说:“暮流春曾向陛下承诺,他若因救谢渊亭而死,南疆不会有任何怨言。何况,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一切退路了。” 凌幼瑶总觉得他话中有深意,下意识想抬头去看他的神色,结果被他敲了敲脑袋。 “看什么?好好写字。” 凌幼瑶握着笔,不高兴地撇撇嘴:“你就不能自己写吗?非要拉着我一起......” 傅明诀唇畔带起一抹微笑,道:“趁着本王还在京城,多陪你练练。” 凌幼瑶一愣。 他解释道:“谢渊亭醒了,陛下便要派兵去南疆了。南疆形势复杂,四处遍布沼泽毒林,朝中无将领能胜任。本王曾去过南疆,陛下便将此事交给了本王。待明日清点好兵马,就该出发了。” 凌幼瑶有些担心:“我记得你当年负伤回京,便是因为去了南疆,那这次......” 傅明诀轻轻抱着她,嗓音柔和:“那时准备仓促,所以受了点小伤。这次本王会带着孙复知一起,不用担心。” “孙太医也会去?” “嗯,暮流春虽说救谢渊亭不会伤及自身性命,但这不过是他为了打消陛下顾虑的借口。让孙复知一同前去,不仅是为了寻找解毒之法,也是为了保障军中将士的安危。” 孙复知的医术,凌幼瑶相信,但她没想到傅明诀才回京不久,又要离开,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那你何时回来?”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凌幼瑶神情恹恹:“等你回来,院里的桃花估计谢了。” 傅明诀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本王答应你,会尽快赶在桃花凋谢之前回来。” 凌幼瑶却摇摇头,依恋地靠进他怀里,轻声道:“我知道行军打仗危险重重,你不必为了我如此,我会在京城好好等你回来的。” “好。”傅明诀抱着娇软的人儿,心里的空缺仿佛被填满,若是可以,他也想看一看四月里的桃花。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相认 傅明诀离京的日子定在正月廿一。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为了以防万一,孙复知不仅准备了寻常的伤药,还备了许多解毒的药。 江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道:“这次去南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王爷让我留在京城保护好王妃。” “是该如此。”他手上正忙着,回答的十分随意。 江流讪讪摸了摸鼻子,又说:“明日就要离京了,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你妹妹吗?” 孙复知身形一僵,手中药材跌落在地,缓缓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流,嗓音中带了一丝颤意:“你找到阿菁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宣光殿照顾谢渊亭,直到今日才回到府上,并不知道阿菁的消息。 江流难得见他这样,本想逗逗他,但知道他心系妹妹,便作罢了:“嗯,我这次去汀州,找到了你妹妹的线索。” 话音刚落,孙复知便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阿菁在哪?” 江流被他吓了一跳,本想将手抽出来,可谁想孙复知这拿针的手劲儿还挺大?无奈,只好说道:“我先前见你总是去荟仙楼找慕姑娘,还以为你已经知道她是你妹妹了,原来你不知道啊?” 听到慕小小的名字,孙复知愣了愣,不自觉松开了江流,喃喃道:“原来是她......慕小小就是阿菁......” 江流解释道:“当年青山寺那场大火后,常氏带着凌泠和你妹妹从暗道逃了出去,而死在火场里的,是何氏和她的儿子。我估计那枚玉佩便是何氏为了求常氏带你妹妹离开的报酬,但常氏逃出青山寺后,却将你妹妹丢在了山脚下。好在老天有眼,那时汀州守卫军统领的夫人正好要上青山寺,便将你妹妹带回了汀州。” 孙复知听完,眼中泛起一丝泪花,却又欣喜地笑着:“我就知道阿菁一定还活着......” 江流怕他高兴坏了,拉着他出了药房,道:“据王爷所说,慕姑娘知道自己非慕家亲生后,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人,如今她就在王府等你,咱们赶紧回去吧。” 本以为孙复知听到后会激动得立马冲出去,可谁想他却停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江流一脸疑惑。 他一本正经道:“我不能就这样去见阿菁。” “......”江流无语了,“那你想如何?” 孙复知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卧房,不等江流反应过来,“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随后又让人送了热水来。 站在院中的江流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脑子有些发懵,所以,他为了去见妹妹,还要先焚香沐浴?只有弟弟的江流表示不理解。 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孙复知才从房里出来。他换了身干净整洁的鸦青色圆领长袍,腰系月白攒花结宫绦,当风而立,眉眼间依旧宁和淡漠,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柔色。 他大步走下来,对江流道:“久等了,走吧。” 江流:“......” 两人到了王府后,孙复知又一次见到了慕小小,只是这次,她不仅是慕小小,还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兄妹俩重逢相认,喜悦之情溢言于表,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唯有坐在角落里的裴策闷闷不乐。 若是以往,裴策肯定连景王府的大门都不敢进,可当他得知慕小小要来景王府与兄长相见后,他好像突然就不怕了,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傅明诀看在他上回救了凌幼瑶的份上,倒是没有阻拦,大方的将人放了进来。如今看见裴策独自气闷,他心情极好。 凌幼瑶瞥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又看了看裴策,疑惑道:“小小终于找到了亲人,怎么裴公子好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傅明诀道:“大约是害怕被抛弃吧。” “原来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凌幼瑶又觉得不对,“可是小小和他只是朋友,又何来抛弃一说?” 傅明诀认真想了想,认可道:“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本王已经让人把慕小小转为良籍了,日后她可以不用去荟仙楼了。” “真的?”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凌幼瑶,另一道是裴策。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慕小小好奇地看了过来:“公子,你怎么了?” 裴策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莫名有些尴尬,本来想问慕小小,可感受到孙复知那冰冷的视线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离开了王府。 慕小小狐疑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转头对孙复知说道:“哥哥,我想去看看他。” 孙复知对裴策的印象还停留在“京城第一纨绔”上,但妹妹头一回向他提要求,他自然不能拒绝,便道:“阿菁,我知道裴公子于你有恩,但你现在已不是荟仙楼的姑娘,不必再对他言听计从。” 慕小小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知道哥哥,只是公子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这次能找到哥哥,公子也帮了不少忙,如今只有他一人留在京城,想必是看到你我相认后,担心我也会离开,他才会如此。” 靖安王府的事,孙复知倒是知道一些,叮嘱了两句过后,便让她去了。 凌幼瑶见状,不禁弯了弯唇角:“看来裴公子日后想见小小怕是难了。” 傅明诀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他认识的女子可不止慕小小一个,说不定转头就忘了。” “那可不见得,我觉得在裴公子心里定是把小小看得极其重要的。”她对于别人的心思,看得最是明白,唯有轮到自己时,才会犯糊涂。 傅明诀捏了捏她的手,语气中带了一分揶揄:“既是如此,那你先前为何猜不透本王的心思?” 听他旧事重提,凌幼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气鼓鼓道:“所谓当局者迷,我一时没想到而已。京城人人都说你喜欢的是姐姐,虽然你不是,但你却从未澄清过。” 这事怪不得傅明诀,他压根就不知道京城里那些传言。关键是,众人只敢在背后议论,谁又敢当着他的面说道? 在听到凌幼瑶这么说以后,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送行 次日清晨,大军在京郊集结完毕,傅明诀于奉天殿拜别天子后,带着玄羽卫在城外与大军汇合。 早春寒意侵人,空中墨云堆叠,透不出一丝阳光。 凌幼瑶站在凉亭中,遥遥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大军,想要找到心心念念的那抹身影。 其实告别的话,傅明诀昨晚已经与她说了许多,只是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便对他多了一分依恋,总有不舍。尽管知道大军出发在即,两人无法相见,但还是想多看他一眼。 此去南疆,至少三月。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要她一人守着那棵桃花树从盛开到凋谢,日子多少有些难捱。 银朱替她拢了拢披风,道:“王爷此时应该已经出城了,估计待会儿便到了。” “是啊,这个点应该到了......”绿宝垫着脚朝远处张望着,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喜出声,“王妃您看,王爷来了!” 凌幼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宽阔官道上正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而来,而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傅明诀。他一袭玄甲英姿勃然,宛如劲松立于天地之间,眉宇间透出一丝肃杀之气,丝毫不见往日的清贵矜寒。 傅明诀远远便瞧见了凌幼瑶,但他并没有过来,与此次同行的季有怀交谈了两句过后,才骑马往她这边来。 身后两万大军以及前来送行的百姓就这样看着傅明诀走向了凌幼瑶,围观的一众闺阁小姐咬紧了手帕,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凌幼瑶原本只是想多看傅明诀一眼,谁想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朝自己走过来? 傅明诀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墨眸里蕴着点点笑意,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落进他温柔含笑的双眸,凌幼瑶脸颊有些发烫,又恨自己被他这副皮囊所吸引,暗戳戳骂了两句,才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王爷,你这样过来会不会不太好?”这么多人看着,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有些难为情。 “有何不妥?”傅明诀笑着反问,随后翻身下马,“告别的话昨夜已经说完了,你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多看本王一眼吗?” 被戳穿了心思后,凌幼瑶干脆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心意:“此去一别,长达数月,我怕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我会忘记你的模样,便想多看看你。” “那便仔细看看。”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墨眸里是道不尽的温柔深情。 凌幼瑶沉沉望着他精致的眉眼,冰凉的指尖划过他浓墨的眉,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泛着淡粉的薄唇上,久久不能移开,似要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不舍得傅明诀离开,但天下事在前,纵然难舍,也总要分离。 傅明诀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从京城到南疆约莫要半个月,等到了南疆,本王再写信给你。皇后那边,你不必担心,谢渊亭的伤势已有所好转,但皇姐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你注意着皇姐便是。” “本王不在京中,若发生什么事,便去找你大哥。” “江流这次会留在京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去做,哪怕是杀人放火也做得。” 凌幼瑶心中好不容易泛起的悲伤,被他最后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撇撇嘴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是你......” 傅明诀笑了笑:“本王自然不希望你走到那步,只是想告诉你,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欺负回去。” “我知道了。”胸腔中那颗漂浮不定的心蓦然安稳下来,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便有了依靠。 傅明诀看了眼身后的默默等待的大军,道:“时辰到了,本王该走了。” “嗯......”凌幼瑶点点头,但抓着他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声音闷闷的,“我会等你回来的。” 傅明诀眸色微动,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贴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说,本王从未向众人澄清过与清微的传言吗?” 凌幼瑶一愣,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说:“可是,喜欢你这件事从来都不需要特意证明......” 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落在她唇上,轻柔而缠绵,像捧着得之不易的珍宝,极尽温柔,眼尾那抹缱倦的深情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清风载着树叶落下,发出簌簌声响。 万军在前,他们相拥亲吻,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谁想也没想到冷面煞神的景王竟然会当众亲吻凌幼瑶,不是说景王会娶凌幼瑶全是因为凌清微吗?但眼下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原本是来为傅明诀送行的闺阁小姐们,见到这幕,心瞬间碎了一地。连严肃板正的将士们也在此刻瞪大了眼睛,有的更是惊得差点连刀都要掉在地上。 为首的季有怀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也是老脸一红,讪讪道:“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敢作敢为。” 旁边的江洲听到这话,默默移开目光,耳尖却泛起了不自然的红色。 凌幼瑶感受到四周炙热的视线,一张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慌乱的想要推开傅明诀,却被他捉住了手,抬头便撞进他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眸中。 他轻笑道:“怕什么?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怕被人笑话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总之,凌幼瑶轻轻推开他,羞赧道:“你、你还是早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傅明诀不逗她了:“是该走了,等本王回来。” 说罢,他一跃上马,墨色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深深看了一眼凌幼瑶,不再留恋,策马离去。 大军终于启程,一路向南而行。 堆积在空中的墨云也在此时散开,暖色的日光穿过浓厚的云层,落在玄色铠甲上,折射出阵阵耀眼的光芒。 凌幼瑶站在原地,目送傅明诀离开,直到再望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念念不舍收回了目光。 银朱走上前,道:“王妃,我们回去吧?” “好。”凌幼瑶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前来送行的百姓也逐渐散去,被伤透了心的姑娘们也在婢女的搀扶下黯然离去,唯有城楼之上那道纤细的身影迟迟不愿离开。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双全 苏凌汐扶着冰冷的城墙,长久地凝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双眸黯淡无神,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方才爱人拥吻的一幕像是魔咒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原以为凌幼瑶不过是凌清微的替代品,不足为惧,可没想到傅明诀心中所爱竟是凌幼瑶?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悲凉,从中却透着一丝决绝的杀意。 青葵被她这副模样吓到,站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笑声逐渐淡去,苏凌汐缓缓直起身来,唇畔虽挂着笑,但眼神却冰冷至极。她轻抚着耳边垂落的碎发,忽然问道:“刘弘信最近怎么样了?” 青葵猛然回过神来,连忙道:“回、回姑娘,玉竹前日来信,说刘弘信现在对他十分宠爱,甚至要在城东重新给他置办一处宅子。” “刘弘信待他倒是好,”苏凌汐冷笑一声,“可知道刘弘信看上了哪座宅子?” “据玉竹所说,是南槐巷一处三进的宅子。” “南槐巷......”苏凌汐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他还真是会挑地方,忠毅伯府与南槐巷只隔了一道墙,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忠毅伯府朝南,而背后靠的便是南槐巷。刘弘信知道不能接玉竹回府,而今玉竹住的院子又太远了些,正好南槐巷有处宅子空了下来,刘弘信一眼便看中了这处宅子。 青葵闻言,面露讶异:“他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也不怕被吴氏发现了。” “他若是怕了,我倒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刘弘信胆子越大,这出戏最后才会闹得人尽皆知。她布了这么久的局,也时候该收网了。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苏凌汐柔软的乌发,她望着缓缓从城门下驶过的马车,露出一抹森冷的微笑。 事要一件一件做,阻碍她的人,要一个一个除掉...... 微暖日光穿过云层落满京城,却落不进那颗蔓布着冰冷恶意的心。 苏凌汐走后,站在城楼另一侧的暮流春缓缓走了出来。 南虞扶着他的手臂,看着苏凌汐离开的方向,道:“方才那是什么人?长得挺漂亮的,却藏了一颗蛇蝎心。” “誉国公府的二小姐。”暮流春神色淡淡,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显得他更加削瘦无力。 这几天,他每日都会进宫放上一碗血,以此来压制谢渊亭体内的子蛊发作。他这么做,并非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只是想撑到傅明诀凯旋,南疆统一的那一天。 南虞不认得苏凌汐,看着暮流春日渐苍白的面容,心疼道:“流春,如今景王已经出发去南疆,谢公子也已醒来,你就不必再进宫了吧?” “他体内的毒堪堪止住,若我一日不去,他便会少活一天。” 答案如此简单,却让南虞满怀悲伤,她知道暮流春这么做是为了南疆,也是为了她。可如果要在他活着与和亲之间选择,她宁肯选择嫁给别人,只盼他能活下来便好。 “可是,你救了谢公子的命,那你自己呢?”她有些气愤,又恨自己无法帮他,眸光逐渐黯淡下来。 “流春,对不起......”少女眼中泛起水光,灵动乌黑的瞳眸里满是愧疚悔意。 暮流春说:“郡主不必自责,我这条命本就活不长了,若是能以我苟延残喘之命,换南疆安宁,便是死得其所。”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救谢渊亭不止是为了南疆,也是为了他心中的遗憾...... 那日,满地大雪,红梅林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思夜念的人儿追寻自己而来,看着她在雪地里崩溃大哭,而他却只能躲在林中静静看着。那是他无法忘记的过去,是他不得不放弃的过去。七年时间,足以将天地颠覆,又何况他这颗满目疮痍的心? 阿绰...... 那个曾经印在他心口的名字,如今却已渐渐模糊起来。他想,这或许是老天对他的救赎,亦是对他擅自放弃了她的惩罚。 积云散尽,满目清朗,灼灼日光落在他略显凹陷的双颊,那双灰暗的眼永远不会再恢复光彩。 他轻声道:“郡主回去吧,我该进宫了。” “不行!”南虞紧紧抓着他,“你不能再放血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郡主,莫要胡闹。” “你体内的蛊毒本就强悍,若非这些年我一直替你调养着,你早就死了!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拿着它去救别人。若是你非要去救他,那便用我的血好了!” 说罢,南虞扬起手腕,那串没有声音的铃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安睡的蛊虫。 暮流春看着少女倔强坚韧的面容,神色微动,将她的手腕放了下来,道:“你是南疆最尊贵的小郡主,无人能让你舍命相救。你的血比历代圣女都要纯粹,若此战吾王能胜,你便是南疆下一任圣女。”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圣女,”南虞定定望着他,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意,“我只想你活着......” 暮流春垂下眼眸,嗓音极轻:“景王此次出行带上了孙复知,他是鬼医的弟子,或许能在南疆找到两全之法吧。” “真的吗?” 南虞曾听说过鬼医,若说南疆圣女是用毒高手,那鬼医便是介于用毒与行医之间的佼佼者。只是没想到宫里一个普通的太医,竟会是传闻中鬼医的弟子。 “我何时骗过郡主?”暮流春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时辰不早了,郡主先回去吧。” “流春......” 暮流春没有回应,只在风中缓慢前行,背影是那般单薄清瘦,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摇,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下去。 南虞怔怔望着空落落的手,看着他越走越远,而自己却僵在原地无法迈出一步,她没有勇气向前,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苍渺山峰,心逐渐平静下来,只希望孙复知能在南疆找到解毒之法,既能救下谢渊亭,又能保住流春的性命。 可世上哪有双全法?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新居 傅明诀离京前,将慕小小转为了良籍,尽管荟仙楼的妈妈再不舍,也不敢违抗景王的命令,只好将人放走了。 京城第一美人就这么离开了荟仙楼,引得诸位公子官爷伤心欲绝,纷纷追问慕小小的去处,云娘抵不住压力,便随口说了句:“青衣巷子。” 听到青衣巷,众人不淡定了。 要知道,青衣巷里住的可都是高门贵族,比如蔡家、誉国公府、南阳王府,对了,隔壁那条街就是景王府。 这下关于慕小小的事大伙又有了猜测,看来是美人入了朱门,从此飞上枝头了。 众人遗憾之余,又想起多年以前,好像也有一人名动京城,最后却落了个玉殒香消的下场。 只是时过境迁,再没有人记得当年名满京城的锦瑟...... 慕小小离开荟仙楼后,住进了孙复知安排的宅子里。兄妹俩虽已相认,但两人的身份暂且还未揭开,所以孙复知便将早前买下的那座宅子送给了慕小小。 这处宅子其实是燕家当年的祖宅,只是燕家被抄,这宅子便归了朝廷。后来,这座宅邸又便落到了梁家手里,不过梁家也在去年被傅明诀带人抄了。众人觉得梁家满门斩首,多半是遭了燕家的晦气,再无人敢接手。直到两月前,孙复知将这座宅子买了下来。 这座府邸在众人眼里被视为不详,可里面的布局却十分精致巧妙。回廊楼阁,假山松石,青竹叠翠,犹可见昔日繁盛。 若说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和誉国公府在同一条巷子。 不过,慕小小对此倒是不在意,只觉得这么大的宅子,单只有她和几个下人住,未免太大了些。 凌幼瑶却道:“如今孙太医不在,你自然觉得大,等他回来了,再大的宅子也会热闹起来的。” “哥哥还住在孙府,怕是不能时常过来,”慕小小微微一笑,“不过知道有哥哥在,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无法常相见,但心知对方存在,便觉满心欢喜。 凌幼瑶看着忙进忙出的下人们,道:“我之前便觉得孙太医眉眼间那股淡然清冷之气似曾相识,后来听你说起青山寺,我便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想。如今见你们终于相认,我也觉着高兴。” 慕小小莞尔笑道:“难怪哥哥跟我说,上次他为你处理手上的伤时,你一直盯着他看,他还说,王爷当时那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他!” “我就说孙太医当时怎么扎了我一针,”凌幼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慕小小被她逗笑了,看着她澄澈的黑眸,忽然认真道:“幼瑶,对不住,其实我骗了你。” 凌幼瑶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我知道你当初出现在千珍阁是为了引起我注意。” “你知道?”她有些惊讶。 “嗯,”凌幼瑶点点头,“那次我们遇袭,王爷便猜到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但他并未阻拦你我来往,我便知道,你不是坏人。” 傅明诀知道慕小小与裴策相识后,便派人查了她的背景,一路查到汀州,也在淮州查到了靖安王府的踪迹。傅明诀虽然看裴策不顺眼,但靖安王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慕小小:“原来你早就猜到了,我还忧心你知道了我接近你是为了凌泠一事后,会与我生分。” 凌幼瑶含笑望着她清艳动人的面庞,道:“小小长得这么漂亮,就算你不是有意接近我,我也会上钩的。” “你这张嘴真是......”慕小小见惯了风花雪月,可如今被她这么痴痴地看着,竟有些脸热,起身拉着她去逛园子。 凌幼瑶得逞地笑了笑,不再逗她了,只说:“如今孙太医不在京中,誉国公府就在不远处,你凡事可得小心着。” “没事,总归太后和誉国公都以为凌泠才是苏家的女儿,暂且应该不会起疑心。” 而凌幼瑶担心的却不是这个,随后道:“我倒是不担心誉国公会察觉什么,我担心的是苏凌汐。” 虽然苏凌汐近来一直安安静静的,但江流曾说过,刘弘信将玉竹安置在春雨巷。事后,她派人查过,发现玉竹早已被苏凌汐收买。 苏凌汐恨的人不止是吴氏和刘弘信,还有凌幼瑶。若是叫苏凌汐知道慕小小住在这里,只怕会迁连于她。 慕小小明白她的担心,便道:“你放心吧,哥哥走之前留了人手给我,苏凌汐就算胆大,也不敢公然对我下手。比起我来说,幼瑶,你才要更加谨慎。” “我知道,不过凡事还得留个心眼,若有什么事,你便让人来王府找我。” “好......”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 新居布置妥当后,慕小小留凌幼瑶用了晚膳,人虽不多,但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温馨。 凌幼瑶离开时,天色已经沉下来。 回去路上,她正巧看见一灰衣高瘦的男子躲在誉国公府外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银朱也看见了那人,不由得皱了皱眉:“王妃,要不要让夏澄去看看?” 凌幼瑶思索片刻后,吩咐夏澄去把人带过来,自己则进了旁边的巷子等待。 没一会儿,那人被夏澄押了过来,带到凌幼瑶面前,他才将塞在那人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 那人瑟瑟缩缩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我只是过来送信的......别杀我......” 夏澄将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信交给了凌幼瑶,道:“王妃,这人确实是来送信的。” 凌幼瑶扫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信,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心下明了,对那人说道:“你不必紧张,我与苏姑娘相识,方才见你在誉国公府外徘徊,才会让人将你带过来询问。” 夏澄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敢说谎,如实道:“这、这信是一位公子交给我的,他隔三差五便会找我来誉国公府送信,我也是拿钱办事,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要你送信的那位公子是不是模样清秀,还住在春雨巷?”凌幼瑶问。 “对对对!不过他现在已经从春雨巷搬去南槐巷了。” 凌幼瑶将信还给他,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先去给苏姑娘送信吧,可别让她久等了。” 那人得了解脱,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走出两步,后颈突然一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夏澄看着地上被自己敲晕的男子,问凌幼瑶:“王妃,接下来怎么做?” “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放了,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去誉国公府,别被人发现了。” 夏澄应了声,将地上的男子扛起,闪身消失在了转角处。 处理好这里后,银朱才问:“王妃,那信上都写了什么?” 凌幼瑶道:“那是玉竹写给苏凌汐的信,上面说,刘弘信在南槐巷新买的宅子里开了道暗门,就在后院东侧的墙角,刘弘信每天便是走那道暗门与他相见,而那道门后面便是忠毅伯府的花园。” 绿宝闻言,诧异道:“刘弘信这胆子未免太大了,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若是怕,便不会做出这种事了。玉竹今日既然送了信过来,看来苏凌汐这几天便会有所行动了。” 苏凌汐这回在吴氏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刘弘信。 如今看来,退婚一事,几乎已成定局。 凌幼瑶从一开始便知道,苏凌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过,若是苏凌汐真的退婚了,她好像又要有麻烦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大火 彼时,誉国公府内。 苏凌汐见青葵迟迟没有回来,在房中等了片刻后,还是决定亲自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便见青葵神色匆匆走进来。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她面露不悦。 青葵惶恐,连忙解释道:“姑娘恕罪,今日来送信的人突然换了地方,奴婢一时没找到,这才耽误了。” 苏凌汐不想与她计较,转身走进屋子,“信呢?” “在这呢。”青葵将藏在袖子里的信拿出来递给她。 看完信后,苏凌汐唇角笑意掺了几分冷嘲:“刘弘信果然不负所望,竟在花园里开了道暗门,也不怕将火引到忠毅伯府,烧着了吴氏!” 青葵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姑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看着手中信,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道:“既然刘弘信已经挖好了坟墓,自然不能轻易浪费了。我要这场火烧了刘弘信,也要烧了忠毅伯府......” 说罢,她抬眸看向青葵:“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感受到她冰冷的目光,青葵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走上前,轻轻唤了声“姑娘”,始终不敢抬头。 昏昏烛火下,苏凌汐面容温润携着浅笑,而那双眼里却盛满了渗人的寒意...... 月夜清寒,夏澄趴在屋顶听了半天,才蹑手蹑脚将掀开的青瓦盖回去,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誉国公府。 回到王府后,他将苏凌汐的计谋一五一十告诉了凌幼瑶。 “王妃,这苏二小姐心肠未免太恶毒!纵然忠毅伯府在这门婚事上做的不厚道,但也不至于要了他们全家的命吧?”夏澄愤愤不平,“对了,还有刘弘信养在宅子里的那个小倌,苏二小姐打算连他也一起除掉,还真是狠心。” 绿宝听了,不免唏嘘:“玉竹好歹替她做了这么多,没想到她竟是连玉竹也不打算放过。” “苏凌汐向来如此,她这次受了这般大的屈辱,若是不加倍讨回来,那倒还真不像她了。”凌幼瑶深知苏凌汐的脾性,越是安静的人,动起手来,反而越狠。 银朱担忧道:“王妃,若是真叫苏凌汐得逞了,只怕接下来,她要对付的就是您了......” 凌幼瑶沉思片刻后,对夏澄道:“你去一趟南槐巷,将此事告诉玉竹,至于他信不信,你无须多管,待到事发时,他自会做出决断。” “属下明白。”夏澄应了声,又闪身出去了。 等他走后,凌幼瑶又叫了江流过来,交代了他一些事后,才回了屋子。 绿宝听着她的安排,不解道:“王妃,您不阻止苏凌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帮着她将此事闹大?若是闹大了,那岂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苏凌汐是无辜的了?” 凌幼瑶解释道:“苏凌汐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刘弘信的荒唐事,也想要吴氏与整个忠毅伯府为此付出代价,但她想要的太多,便会适得其反。而且,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是什么?”绿宝追问道。 凌幼瑶垂眉低笑,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玉竹。” 天光黯淡,夜色沉沉。 玉竹伺候完刘弘信,浑身疲惫不堪,叫下人送了水进来,便软绵绵滑进了浴桶。 还未好好享受一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悠悠掀开眼皮,下意识以为是刘弘信又回来,掐着嗓子说道:“爷,您不是说怕夫人晚上来查吗?怎的又回来了?” 脚步声停在三尺外,回应他的只有明晃晃架在脖子上的冷刀。 玉竹大惊失色,欲扯开嗓子呼救,却被夏澄打断了:“我不杀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玉竹警惕地盯着他,却是不敢再动,“什么事?” “苏凌汐不仅想要刘弘信的命,还想要你的命,”夏澄平静地看着他,“你不必急着反驳我,我只是将此事告诉你,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不等玉竹开口,夏澄便离开了这里。 怀疑的种子已在玉竹心里落了根,纵然他不相信夏澄的话,但也对苏凌汐起了疑心。 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他还是决定写信找苏凌汐问个清楚,可信还没送出去,便先等来了刘弘信。 玉竹慌乱收起信,柔柔作态迎了上去:“爷,您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刘弘信见到他,心中郁闷疏散了不少,搂着他往里走,道:“我娘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竟将誉国公夫人请到府上来了?我待不下去,便想着到你这儿来避避。” 听到誉国公夫人,玉竹心中存疑,不免又想起昨夜那名黑衣人的话。 可刘弘信哪会给他思考的时间,拉着人便倒向了床榻...... 暮色逐渐沉下,残阳在远处天空铺开一道火红的画卷,从王府的阁楼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冒着滚滚浓烟的忠毅伯府。 火光冲天而起,带着凉意的风送来缕缕烧焦的糊味,还伴着人们混乱惊慌的叫声。 凌幼瑶坐在窗边,望着被烈火包围的那两处宅邸,轻轻叹息道:“这天无风,却平白起了这么大的火,看着还是真是骇人,也不知道里面的人逃出来没有......” 听到这话,江流不禁抽了抽嘴角,道:“王妃,您放心吧,刘弘信还活着,不过这桩婚事算是完了。” “怎么说?” 江流道:“苏凌汐提前让人将南槐巷那处宅子的出口封死了,只剩下与忠毅伯府的那道暗门没封。这场火起得突然,刘弘信反应过来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便撇下玉竹,逃回了忠毅伯府。不仅如此,他害怕玉竹被吴氏发现,索性将那道暗门也堵死了。” 凌幼瑶稍感诧异:“那玉竹还活着吗?” “还活着,好在您让夏澄提前给玉竹报了信,叫他留了个心眼。见到刘弘信如此绝情后,玉竹便踩着梯子翻进了忠毅伯府。” 生死关头,见真情。 玉竹翻进忠毅伯府后,大喊着要找刘弘信拼命。 当时,吴氏正在陪着誉国公夫人,见到光着膀子冲进来的刘弘信已是吓了一跳,谁想后面又进来一个玉竹? 大夫人见着这幕,也是狠狠吃了一惊,还来不及问,吴氏便喊人将玉竹拖下去。可玉竹哪肯认命?当即便扑在大夫人脚下哭诉起来,将这些天刘弘信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吴氏听闻,再抑制不住心中火气,扑腾着手脚便朝玉竹扑了过去。 玉竹生得文秀清弱,哪里是吴氏的对手?两人拉扯之下,不小心碰到了灯台。玉竹看见那火,心里的恨意也随之蹿腾起来,顺势将这场火造大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结果 玉竹这么一闹,忠毅伯府瞬间起了大火,加上隔壁越烧越旺的火势,众人还来不及救火,那火便烧到了面前。 霎时间,整个忠毅伯府一片混乱。 吴氏顾不上其他,抓着刘弘信就往外面跑。下人们见主子都跑了,也不救火了,闯进吴氏的屋子,抱出一堆金银细软四处逃窜。 大夫人头一回来忠毅伯府上做客,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好在青葵尚存一丝理智,扶着她离开了火场。 彼时,刚从外面回来的忠毅伯上一刻还是满面笑容,下一刻见到自家着火,心肝都要疼碎了!拔腿就往着火的屋子里冲,嘴里还大喊着:“我的画啊——” 众人见他这般,连忙拽住他,生怕他为了几张画把自己给烧没了。 忠毅伯爱画如命,奈何被几个人压制着,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一点点将宅子吞噬。 最后,五城兵马指挥使带着人赶来,这才把火灭了。 凌幼瑶望着远处被烧焦的宅子,道:“没想到玉竹看着文弱,却是个不好惹的。这场火没能烧得了刘弘信,也让玉竹逃过一劫,苏凌汐这回怕是有的愁了。” 江流道:“属下都按您吩咐的做好了,誉国公这会儿应该也快来了。” 凌幼瑶顿了顿,又问:“听说国公夫人当时也在忠毅伯府上?” “是的,国公夫人今日登门是受了吴氏的邀请,不过她对苏凌汐的谋划全然不知。” 顾氏出身不高,又无子嗣,平日里对苏凌汐百依百顺,说是国公夫人,实则却要看苏凌汐的脸色行事。凌幼瑶想,她今日回去忠毅伯府,多半与苏凌汐脱不了干系。 “为了退这桩亲,苏凌汐竟将嫡母也算计进去了,”凌幼瑶望着远方,似轻叹着说道,“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生气......” 江流觉得此话是明知故问,太后本就因为除夕那夜的事对苏凌汐颇为不满,眼下又闹成这样,太后不会生气那才叫奇怪。 这会儿忠毅伯府的火是灭了,只是延福宫那场火又要烧起来了。 夜色沉沉,延福宫里安静得出奇,众人垂首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就连想哭诉的吴氏也只能咬紧牙关,生生将一肚子委屈憋回去。 上首的太后面色铁青,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浮起,隐约能见她眼中跳动的怒火。 沉默半晌后,誉国公开口打破了僵局:“请太后娘娘为小女做主!”说罢,朝太后深深一拜。 苏凌汐眼含泪光,柔柔依偎在顾氏怀里,啜泣道:“姑母,当日赐婚汐儿虽不愿,但深思过后,便也认了,可谁想刘弘信竟......姑母,汐儿若是真嫁过去,这辈子便完了......” 顾氏轻拍着她的肩,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汐儿虽不是我亲生,但好歹叫我一声母亲。如今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我这做母亲的看着也是心疼。今日若非臣妇撞破了此事,只怕我儿要遭人非议一世!还求太后娘娘做主——” 吴氏看着他们这一家子虚伪的模样,当即暴怒而起:“好听的话全叫你们说了去!今儿这事受害的明明是我家弘儿,你们居然还有脸求太后娘娘做主?” 顾氏紧紧护着苏凌汐,道:“当初若不是你大闹一场,我们又怎会与你刘家结亲?你明知道自家儿子是个**,竟还敢来提亲,谁知道除夕那夜的事,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说起除夕,吴氏神色一变,梗着脖子道:“除夕那时,弘儿伤势未愈,走两步路都需要人扶。我看,分明就是苏凌汐闯进弘儿的房间,想逼他就范!” 苏凌汐听到这话,简直要气死,她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刘弘信。 “好一个满嘴胡言的泼妇!”誉国公冷声道,“刘弘信无才无德,论哪一点都配不上汐儿!何况,他还是个**。” 吴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忠毅伯,低声骂道:“你个没骨气的!就这样任由他们诋毁你儿子?!” 忠毅伯沉浸在失去古画的悲痛中,现在又被吴氏骂,心里头的怒火腾一下就蹿起来了,“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你儿子本就是个不成器的,我刘家的香火就该折在他手里!” “你、你......”吴氏怒目瞪着他,指尖颤抖,“什么叫我儿子?弘儿可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忠毅伯冷哼一声:“早知道他会长成今日这般模样,当初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他!” 刘弘信闻言,一脸错愕:“爹?!” “好你个刘珲,老娘当初嫁你真是瞎了眼!”吴氏气得浑身发抖,大骂着扑上去要与忠毅伯大打一场。 “住手!”太后冷喝一声,“这里是延福宫,不是你忠毅伯府,要打要骂给哀家回去闹!” 吴氏讪讪缩了回来,颤声道:“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锐利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吴氏身上:“哀家问你,你可知道刘弘信将玉竹安置在南槐巷?” 吴氏心中惴惴不安:“不、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刘弘信又将玉竹接了回来,也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太后面色阴沉,又问:“听闻刘弘信先前在府上养的一群美妾只是为了遮掩玉竹一事,你可知情?” 吴氏眼神闪了闪,却也不敢隐瞒,硬着头皮承认了:“臣妇知道......但,太后娘娘,臣妇已经把人都赶走了,臣妇也不知道玉竹为何会回来。” “够了!”太后不悦地打断了她,“哀家不想再听你解释。” “太后娘娘——” 太后横眉冷眼道:“若不是看在忠毅伯曾为大兖立下战功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吴氏吓得心肝一颤,伏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太后逐渐平息下来,道:“今日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至于退婚的事,哀家回头自会与陛下说。” 苏凌汐听到这个结果,暗自松了口气,可想到刘弘信还活得好好的,她心中又是不甘。 太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道:“汐儿今晚便留在宫里吧,哀家有些话要与她说。” “是。”誉国公应道,随即带着大夫人离开延福宫。 第二百五十二章 恶念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苏凌汐才缓缓抬头,对上太后那双布满阴鹜的眸子时,心咯噔一跳,弱弱唤了声:“姑母......” 太后冷冷盯着她,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凌汐心尖一颤,忙跪了下去,眼神飘忽不定:“汐儿愚钝,不知姑母所指何事?” “呵,”太后冷笑一声,随即看向桂嬷嬷,“去把人带上来。” 苏凌汐愣住,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紧紧盯着门后,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面色陡然一白——玉竹为何会在这?! 见到她这反应,太后眸子当即沉了下去:“你果然认识他。” 苏凌汐脸色煞白,慌忙想要解释:“不是的,姑母!” 太后不愿听她辩解,厉声道:“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过你,你若是再不安分,就休怪哀家无情!” “你偷偷收买玉竹,让他哄住刘弘信,今日又让你母亲去忠毅伯府,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哀家都不知道吗?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便自以为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你可知,若非你姓苏,今日该被乱棍打死的人就是你!” 苏凌汐身子猛地一颤,倏然对上玉竹那双瞪大凸出的眼时,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冷汗。 原以为玉竹和刘弘信都会被烧死在那一场火里,可如今,刘弘信没死,而玉竹却已被乱棍打死。她想不明白,这一切明明安排妥当了,为何最后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她看着太后盛怒的面容,颤声道:“姑母,我确实知道刘弘信和玉竹暗中苟合,可我不说,终究是怕您不信我......” 太后冷嗤道:“你不说,无非是想让刘弘信名誉扫地,届时东窗事发,再来哀家面前哭诉一通,这门婚事不仅能作废,忠毅伯府也会遭众人唾弃,你这是连哀家也算计进去了。” “姑母,不是的,汐儿不是这个意思......”她咬着下唇摇头,坚决不肯承认。 太后怒气没有丝毫退减:“本以为经历除夕一事,你会学乖些,没想到你却不知悔改。” “吴氏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死!而你却对整个忠毅伯府生了杀意,甚至连你母亲也算计进去了?枉哀家苦心教导你多年,到头来竟将你养成一副狠心恶毒的模样!” “狠心恶毒”四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苏凌汐心中。 她定定望着太后,似乎是不敢相信,向来疼爱她的姑母,如今竟会说她恶毒狠心? 苏凌汐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眼中含泪:“姑母,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可是您亲自养大的......您说我狠心恶毒,可我这都是跟您学的啊……” “放肆!”太后被她这番话惊住,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桂嬷嬷也被吓到了,低声劝道:“表姑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还不赶快向太后娘娘认错!” 可苏凌汐像是没听见似的,直直盯着太后,眼神讥讽又冷漠:“姑母,您当年害怕燕贵妃越过您,也害怕她的孩子会抢走太子之位,所以您便除掉了她,连同燕家也一起斩草除根。而我如今做的事,不过是与您当年所做的一样罢了,又怎么算得上恶毒?” “你、你......”太后惊愕地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燕家于太后而言,乃是禁忌,从无人敢主动提起,而今苏凌汐就这样将太后的伤疤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无疑是自寻死路。 桂嬷嬷连忙扶住太后,道:“太后息怒,表姑娘她只是一时气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她现在都敢指责哀家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十指因愤怒而颤抖。 她看着苏凌汐那张苍白温柔的面容,心底渐渐漫上一层凉意。 当年,齐念柔因燕红锦早产,残喘几天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苏凌汐。后来誉国公再娶,太后担心顾氏不会真心对待苏凌汐,便做主将她接进宫,亲自抚养。却不想当年之举,竟是酿成今日之大祸的开端。 苏凌汐冷笑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一分悲凉。 从除夕那日起,她便知道自己再没了依靠。父亲见她丢人,不顾一切将她推出去,而太后却是冷眼旁观,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一颗毫无价值的废子。 既没有了价值,自然该丢弃。 苏凌汐跪在地上,目光平静得可怕:“姑母,陛下赐婚时,您并未阻拦。自那时起,我便知道,将来的路该如何走,只能靠我自己谋划。”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一手策划,不过刘弘信没死,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姑母要怪罪也好,惩罚也罢,我都认了,但......”她唇畔带起一抹淡淡的笑,“若要我嫁给别人,除非我死。”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又气又恨,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如此固执,哀家也不必再费心!” “今日若非哀家让人将玉竹绑了,只怕你早就被打发到城外庄子上了!哀家本以为你已了却对傅明诀的心思,没想到你还是这般执迷不悟。这些年若非哀家护着你,你早死在傅明诀手里了!” 闻言,苏凌汐眼里终于浮上一丝别样的情愫。 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气极:“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到底你那可笑的执着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扔下这句话后,甩袖离去。 桂嬷嬷看了苏凌汐一眼,沉沉叹了口气,追随太后的脚步而去。 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微黄的烛火在冷风呼哧作响。 十二铜枝烛台下便是死不瞑目的玉竹,他就这样直勾勾瞪着苏凌汐,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对她的恨意。 而苏凌汐却没有丝毫畏惧,只静静望着那双不甘死去的眼,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也有一人这样满含不甘与不舍地死去...... 灯火微晃,烛影摇曳。 苏凌汐在延福宫跪了一整晚,也望着玉竹的尸体,望了一整晚。 心中恶念不知从何起,却如这悄无声息潜入深宫的春风般,在不知不觉间,落满了整座宫殿。 第二百五十三章 保全 忠毅伯府着火一事在京中传遍,而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场火不仅将忠毅伯府烧了个干净,还把刘弘信以往那些荒唐事一并捅了出来。 墙倒众人推。 原先贬低苏凌汐的人又开始对她表示同情,同时也不忘踩上刘弘信一脚,就连吴氏也成了众夫人鄙夷的对象。吴氏自知丢人,连门都不敢出,整日对着忠毅伯大骂。 忠毅伯府的院墙还未修好,住在隔壁的邻居起初倒是当个笑话听,可久而久之,也觉得烦了。于是,又在朝上参了忠毅伯一本。 这回,吴氏终于消停下来了。 本以为这场闹剧会以两家退婚为结束,可还没等到解除婚约的旨意,便先等来了忠毅伯告老还乡的折子。 凌幼瑶听闻此事时,并不感到惊讶,只道:“忠毅伯如此做,确实是明智之举。” 绿宝不解:“那场大火明明是有人蓄意为之,仔细说起来,忠毅伯也算受害者,陛下难道不派人查一查起火原因,就这样准了忠毅伯还乡的折子?” “陛下不是不查,而是太后不想让他查,若是要查,便一定会查到苏凌汐头上,”凌幼瑶解释道,“太后向来维护苏家,又怎会让人知道苏凌汐有这么大个把柄?” 大火之后,玉竹莫名消失,她想过玉竹或许是被誉国公府的人带走了,但她没想到玉竹最后会落进太后手里。 至今未有玉竹的消息,凌幼瑶猜他多半是不在人世了。 银朱接话道:“太后如此护短,那您先前让夏澄告诉玉竹真相,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算白忙活,”而后,她又问了一句不着边的话,“苏凌汐最近怎么样了?” 银朱和绿宝面面相觑,随后,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到了一旁的江流身上。 江流被三人直勾勾盯着,顿时有些窘迫,讪讪道:“王妃,您方才说什么?” 凌幼瑶又问了一遍:“苏凌汐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江流答道,“那日,苏凌汐随誉国公进宫后,便没有再出来过,属下推测,她大概是被太后禁足在宫里了。” 凌幼瑶闻言,略蹙了蹙眉:“太后终究还是存了一丝心软,不舍得放弃苏凌汐。” 如今,陛下已经批准了忠毅伯告老还乡的折子,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解除婚约一事,但忠毅伯一家都要迁出京城了,这门婚事自然便作废了。 太后将苏凌汐留在宫里,看似禁足,实则是保全她的名声。 旁人不知那场大火因何而起,但太后却是知道。让苏凌汐留在宫里,无非是想维护誉国公府的名声。待到这阵子风头过了,届时忠毅伯府早已离京,退婚一事便水到渠成。就算有人对当初那场大火心存疑虑,太后大可随意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时间一久,又有谁会在意那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不得不说,太后此举确实是两全之法,不仅保住了苏凌汐,还能顺利退了这桩亲事。 凌幼瑶放下算盘,看着满庭绿意,轻轻呢喃道:“如今已是二月里了,也不知宫里的情形如何了。” 距鹿山灭门已有半月,宫中却无任何消息传出。傅明诀离京前曾说,谢渊亭已醒,也不知道长公主那边还能瞒多久。凌幼瑶这几天忙着千珍阁的事,倒未曾关注长公主府的情况。 江流知道她记挂着皇后,便道:“王爷离京前交代过,您若想去看望皇后,直接进宫便是。” 想起傅明诀,凌幼瑶细细数了数日子,意识到他才走了十日时,算账的心情也没了,起身往外走。 “今日晚了,明日再进宫吧,”随后又吩咐绿宝道,“带上东西,咱们找小小吃烤肉去。” 绿宝抽了抽嘴角,无奈应了是,便下去收拾东西了。 江流看着凌幼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纠结一番过后,还是决定传信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傅明诀。 ...... 宣光殿外春光正好,大片粉红的花朵拥簇在一起,轻盈袅娜,散了满庭清香。 谢渊亭坐在台阶上,面色依旧苍白,望着满园春色,提不起一丝劲儿。 伺候的宫人见他这般,小心翼翼劝道:“公子,您的伤势还未好,太医说需得好好躺着。” 谢渊亭恍若未闻,只静静望着院中那棵败落的梅花出神,那双桃花眼里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余下深不可测的沉寂。 小太监见状,又道:“公子,奴才还是扶您进去躺着吧?若是皇后娘娘见到您这般,又该担心了......” 听到皇后,谢渊亭平静无澜的面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不知是坐太久,还是伤势未愈,他起身时,竟使不上一丝力。 小太监连忙扶住他:“公子,您没事吧?” 谢渊亭轻轻推开他,道:“无碍。”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压制住体内的毒,你这时出来,岂不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谢渊亭缓缓回身,看到那一袭白衣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说过,我不需要你救,你还来做什么?” 暮流春平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你需要与否,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救你是我与陛下的之间的约定。” 谢渊亭当然知道这个可笑的约定,若是旁人来救他,他或许会应,可若要眼前这人救他,他宁肯去死。 “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我说不需要你救,便不用。”他毫不掩饰对暮流春的疏离,甚至是抗拒。 从见到暮流春的第一眼,谢渊亭便知道他就是长公主等的那个人。他不在意长公主只将他当做暮流春影子,但他却不能不在乎暮流春要舍命救他这件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抗拒这件事,或许是想维护仅剩的尊严,又或是不想看到长公主失望的眼神。 两人静默而立,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却让人觉得他们莫名相似。 良久后,暮流春道:“你若死了,鹿山的仇便没人去报了。” 谢渊亭眸色微沉,大袖底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冷冷看了他一眼,甩袖进了殿内。 暮流春望着他颀长的身影,幽深的眼眸里浮上一层黯色。其实,方才的话并未说完—— ‘你若死了,鹿山的仇便没人去报了,她也会伤心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告别 不管谢渊亭愿意与否,暮流春每日都会来宣光殿。 看着他日渐苍白的面容,谢渊亭心里不是滋味,冷声道:“你想救我,不妨先想想该如何保住你自己的命。” 暮流春将袖子放下去,嗓音如常:“命数自有天定,能活几时便是几时。” “好一个命数自有天定,”谢渊亭冷嗤一声,“你若想叫我因此对你心怀愧疚,那你还是省点心吧!” “救你本就是我应尽职责,你何须愧疚?”暮流春低垂眼眸,“若非要说愧疚,你应该对皇后娘娘说这两个字。” 谢渊亭被他一噎,偏偏眼前这人跟潭死水一样,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暮流春收好东西,起身欲走。 却在这时,谢渊亭突然叫住他:“那日,长公主在佛光寺见到的人是你吧?” 暮流春脚步一顿,黯然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见此,谢渊亭非但没有扳回一局的喜悦,心头反而浮上一抹苦涩,继续道:“我在公主府待了五年,长公主每次喝醉,嘴里总会念着一个名字——” “晴山......”他定定望着暮流春削瘦单薄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讥嘲的笑,“薛晴山,一个死了七年的人,而今却突然回来了。你说,长公主若是知道,是会先杀了我,还是先杀了你?” 答案不言而喻。 谢渊亭十分清楚自己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之所以会问出这个问题,大抵是他想求个了断吧。 暮流春缓缓回身,目光依旧平和,只说了一句话:“她不会知道。” “你果然......”他还欲再说,却被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皇后娘娘驾到!” 暮流春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抬脚往殿外走去。 谢渊亭看着他淡然离去,就像一拳捶在棉花上,心中憋闷得厉害,奈何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默默将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这方,皇后与凌幼瑶一同进来,见他无力地靠在床边,皇后还以为他伤势又加重了,急忙上前,关心道:“阿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渊亭拢了拢的衣服,道:“姐姐,我没事,你就别担心我了。”说完,瞥见一旁的凌幼瑶时,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凌幼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装作不认识他,微笑着说道:“我今日进宫拜访皇后娘娘,听闻谢公子在宫里养伤,便顺道过来看看。” 谢渊亭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多谢王妃关心,我一切无碍。” 皇后却狐疑道:“阿渊,你以前见过幼瑶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凌幼瑶今日进宫并未穿王妃的诰命服,也未带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面庞还透着几分稚嫩之气。若是不认得她的人,只怕会将她当做后宫里的嫔妃。 而谢渊亭却知道她是景王妃,实在叫皇后好奇。 “没见过,”谢渊亭心虚似的咳嗽两声,“方才姐姐与王妃一同进来时,并无嫔妃之间的疏离尊卑,王妃稚气未脱,却绾着妇人发髻。能与姐姐交好,年纪不大却已嫁人的女子,我想也只有景王妃了。” 皇后闻言,不禁笑道:“你倒是观察得细致。” 谢渊亭僵硬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说,生怕又说漏嘴。 凌幼瑶也庆幸没有让皇后看出破绽了,鹿山灭门一事,皇后至今未知,若是叫她知道谢渊亭曾在公主府当了五年面首,只怕会当场晕过去。 皇后并未生疑,她看着谢渊亭毫无血色的面容,心疼道:“也养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脸色还是如此苍白?我回头让人将那棵人参拿过来给你好好补补。你瞧瞧你在外面这些年,都瘦成什么样了......” 谢渊亭握住她的手,道:“姐姐,我伤势已无大碍,你怀着身孕,不必日日来看我的。” “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常年不回家,我至于整日担心你吗?”皇后忍不住数落起他来,“父亲当年不过是一时气话,谁想你也是个倔的,竟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前些日子父亲病重,我派人四处寻你,想让你回鹿山看看,可你却像故意躲着我似的,怎么也找不到人!” 提起鹿山,谢渊亭眼中划过一抹不自然,道:“姐姐,我知道错了,等我伤好了,我便回去向父亲请罪。” 听到这话,皇后脸色也柔和下来,又耐心劝道:“我知道你鹿山关不住你这颗心,但你也不能好几年都不回家,父亲嘴上说着不认你,可心底还是盼望着你回去的。” “你从前总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叫我不要担心,可你这回却受了这么重的伤。” 皇后说着,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见到你那副模样,心都快碎了......” 谢渊亭见她红了眼眶,连忙道:“对不起姐姐,这次是我让你担心了,你别难过,眼下我已无大碍,我打算再过几天便回鹿山。” 听闻,凌幼瑶有些诧异,皇后不知道谢渊亭中毒的事,但她却是知道这些天以来,暮流春一直在替他压制体内的毒性。 何况,鹿山已不复存在,谢渊亭此时要离开,又打算去往何处? 谢渊亭注意到凌幼瑶的目光,无声看了她一眼,才与皇后说:“姐姐,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和爹娘,这次回鹿山,我定会好好向爹娘赔罪,不管父亲如何打我骂我,我也坚决不离开了。” “真的?”皇后有些不敢相信。 “嗯,”谢渊亭郑重地点点头,“姐姐,你一人在皇宫要照顾好自己,别想太多,若有机会,我再进宫看你。” 皇后听着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看着他坚定决绝的眼神,心反倒愈发不安,仿佛只要松手放他离开,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渊亭忍下心中酸涩,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姐姐,我有一件事骗了你。” “何事?” “其实,我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他唇边荡开一抹笑,那双桃花眼里浮上点点细碎的笑意。 恍然间,凌幼瑶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翩翩恣意的白衣剑客。 皇后被他这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但对于他要回鹿山的事,暂时还未答应。但谢渊亭并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而是在与她告别。 从听到谢渊亭要回鹿山时起,凌幼瑶便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 鹿山灭门之仇,终是要有人去报,而这个人只能是谢渊亭。 谢渊亭今日之言,一半真,一半假。他想回鹿山,想向爹娘认错赔罪,也想陪在姐姐身边,只是那夜的厮杀与惨叫便如噩梦般萦绕在他的脑海。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惊起一身冷汗,眼前的黑便如鹿山被灭门那夜般浓重。 他不愿被暮流春所救,却又不得不接受,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报鹿山满门之仇。 谢渊亭看着皇后关切温婉的面容,眸光闪动,愈发坚定心中的选择。 其实,他的武功真的不是天下第一,不过很快便是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圣女 谢渊亭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傅修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傅修昀看着桌上那封告别信,沉沉叹了口气:“朕费尽心思想救他,结果他却不告而别,如今鹿山满门只剩下他,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叫皇后该如何撑下去?” 李总管劝道:“陛下,鹿山一事终究是谢公子心中的痛,他想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咱们也只能先瞒着了。” “朕怎的不知他想报仇?只是凭他现在这副身子去报仇,不是白白送上门给人砍吗?”傅修昀冷哼一声,“皇后近来本就因他心神不宁,他走得倒是痛快,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朕来给他收拾!” 李总管汗颜,讪讪道:“陛下息怒,金麟卫已经去找谢公子了,您且宽心。” 傅修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罢了,随他去吧,若是找不到人,便让金麟卫撤回来吧,总归朕已对谢家做到仁至义尽了。” 李总管应了是,随后又说:“陛下,今早刚来的消息,景王已经到南疆了。” 傅修昀抬眸看向他,问:“南疆那边情况如何?” “入南疆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好在南青枫及时派人来接应,这才化险为夷,估计这时大军已经在南疆王宫外驻扎完毕了。” 听到“意外”二字,傅修昀不由得皱了皱眉:“发生什么意外了,子凛他没事吧?” 李总管:“陛下放心,王爷无碍。只是在经过云雾林时,遭到了圣女阻拦,两方起了些冲突。不过此次有孙复知随行,又有南青枫接应,最后也算顺利。” 傅修昀神色微敛,对此多有不放心:“传闻南疆圣女浑身是毒,能让人中毒而不自知。子凛上次去南疆便是因为圣女,才受了一身伤,这次又叫他与圣女撞上,朕难免有些担心。” 南疆圣女体质特殊,在南疆百姓中有着极高的地位,甚至于王位继承人的选择也要经过圣女的选拔。圣女的寿命长达百年,可上一任圣女却在三十岁时意外身亡,由此圣女之位便落到了她的师妹——姬无月身上。 姬无月与她师姐不同,她擅长炼毒,更有传闻说她曾以活人养蛊。 傅明诀七年前去南疆替薛家收尸,便在落霞谷遇到过姬无月。 傅修昀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傅明诀回京时,伤势严重,还中了毒,养了大半年才恢复。 想起当年之景,傅修昀面色凝重:“姬无月野心勃勃,这些年愈发猖狂,甚至想夺取王位。南青枫势单力薄,幸得暮流春帮他,才能撑到今日。” 李总管低垂着眉眼,道:“陛下安心,王爷此次定能助南青枫夺回大权,一统南疆。” “但愿吧......” 南青枫与姬无月抗衡多年,僵持不下,如今大兖插手,对于姬无月来说局势相当不利。 然而,姬无月并不在意大兖这次来了多少人,她在意的是——这次来的人是傅明诀。 姬无月看着对面墨发玄衣的青年,红唇微微翘起,眸光流转间,皆是赤裸的占有欲。 她端着酒杯起身,扭着腰肢走上前,嗓音婉转柔媚:“我要是早知这次来的是景王殿下,也不会发生之前的误会了,这杯酒,便当作是我向你赔罪了。” 说罢,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从她唇角滑落,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没入那丰腴圆满的沟壑之中。 纵然眼前这幕再香艳诱人,也没人敢多看姬无月一眼。要知道,这样一副美人皮下,藏着的可是数不尽的剧毒,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 傅明诀眸色极淡,看向姬无月的眼神没有丝毫起伏,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具尸体。 见他如此冷淡,姬无月并没有觉得尴尬,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浓了,“我都向你赔罪了,你为何一丝反应也没有?难不成你心里还在怪我?” 傅明诀嗤笑一声:“你杀了本王的人,单凭一杯酒就想一笔勾销,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那你想要如何?”姬无月俯身靠近他,媚眼如丝,“不妨......我把我自己赔给你?” 听见这话,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景王睚眦必报,冷酷无情,姬无月却在他面前这般嚣张,果真是不怕死。 上首的南青枫面色铁青,今天本是他为傅明诀办的接风宴,谁想姬无月这么不要脸?前两天才杀了傅明诀的人,今天又厚着脸皮凑过来。 “好了,”南青枫出声打破了僵局,“今日宴会乃是为大兖将士所办,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姬无月听到这话不乐意,目光陡然沉下来:“我去留与否,与你何干?南青枫,你别忘了,王后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你!”南青枫气极,却奈何不了她。 姬无月轻蔑地哼了哼,转而换上一副笑容,对傅明诀说道:“你我虽七年未见,但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记挂着你。” “是吗?”傅明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时隔七年,你好像老了许多。” “什么?!” 姬无月猛然退开,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连忙抓住一名婢女问道:“我脸上又长纹了吗?!” 婢女被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没、没有......” “撒谎!”姬无月狠狠推开她,面容扭曲,“撒谎的人都该死!” “圣女饶命!圣女饶命,圣......”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痛苦地捂着脖子抽搐起来,青筋暴起,不过片刻,便已毒发身亡。 婢女死相惨烈,看得众人心尖一颤。 南青枫拍案而起,怒声呵斥道:“姬无月,你竟敢当众杀人!” 姬无月看着地上了无生气的婢女,讥笑道:“不过杀了个婢女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离开了大殿,支持圣女一党的大臣也随之离去。 经过这场闹剧,众人再没了心情喝酒,这场宴会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回去以后,傅明诀才问孙复知:“方才可看清了她是如何下毒的?” “嗯,”孙复知沉声道,“在姬无月抓住那名婢女时,下官看见她藏在袖子里的某个东西咬了婢女的手腕,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银丝蛇。” “银丝蛇身形极小,细如丝线,却含有剧毒。那名婢女从被咬到毒发不过片刻,下官推测,那条银丝蛇多半是被姬无月以毒物养出来的。” “那你可有办法解?”傅明诀问。 孙复知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将那条银丝蛇抓过来,或许能找到解毒之法。” “姬无月身上的毒可不止那条蛇,而且她制毒从来不会做解药,这次你恐怕只能靠你自己了。” 此次南疆之行,最关键的便是姬无月。 玄羽卫虽然能以一敌十,但碰上姬无月这种只会使阴招的人,终究是落了下风。 “王上已准许下官自由出入药库,研制解药应当不难,但......”孙复知犹豫着说道,“王爷,姬无月这次的目标是您,您还需多加小心,以免中了她的计。” 一旁的江洲也插话道:“没错,姬无月对您虎视眈眈,万不可掉以轻心。” 傅明诀脸色倏然往下沉了几分,眼底杀意翻腾:“等找到解毒之法,本王便杀了她。” 孙复知抿了抿唇,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傅明诀:“这是什么?” 孙复知:“姬无月不仅是制毒高手,还擅长用香,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把这解药拿着吧。” “......”听到他这番话,傅明诀脸色更黑了。 江洲眼皮跳了跳,赶在他发怒前,将京城来的信交给他,“王爷,这是今早刚接到的信。” 闻言,傅明诀脸色稍有缓和,接过信,认出是江流的字迹。 在信中,江流不仅说了凌幼瑶暗中拆了苏凌汐谋划,让她被太后禁足宫中的事,还替凌幼瑶转达了思君之情。 虽然通过江流转述出来的思念,让傅明诀心里怪怪的,但他还是提笔给凌幼瑶写了封信。 第二百五十六章 黄梁 惊蛰过后,京城的天逐渐回暖。院里那棵桃树早早抽了花苞,这会儿春风一过,便能见枝头花开。 此时天光正暖,凌幼瑶坐在桃花树下读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仿佛能看见那张冷隽的面容染着丝丝笑意,温柔而认真地写下了这封信。 傅明诀离京不过一月,而凌幼瑶却感觉已经过了数载。 虽然信上说南疆目前一切安好,但她知道,南疆内部局势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傅明诀如此说,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她早听凌清晏说过,统一南疆并非什么难事,但其中最大的阻碍便是南疆圣女——姬无月。 姬无月心狠手辣,常年与毒物相伴,更有人说只要近她一尺之内,便会中毒身亡。虽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但光是听着,便让人觉得心慌。 不过想到这次有孙复知随行,凌幼瑶倒是安下心来。 此去至少三月,待傅明诀回来应该已是春末,或许更晚。 院里的桃花开得正好,轻风摇动花枝,抖落片片花瓣,落在信上,也落在凌幼瑶心上。 从前尚不懂相思离别之苦,如今相隔千里,书信往来一回便要十天半月。信纸上的料峭春寒,待真正到了手里,便已是春暖花开。时空交错,唯一不变的大抵是对彼此的思念。 凌幼瑶捻起信上的桃花,眉眼柔和,随后让银朱拿了笔墨来,才开始给傅明诀回信。 银朱一边给她研墨,一边道:“如今已过了一月了,也不知南疆那边情况如何了。” “陛下此次派了两万兵,加上王爷的玄羽卫,定能赶在夏至前平定南疆。”虽然有个姬无月不让人省心,但她相信傅明诀一定会平安,毕竟他才是这场戏的主角,若是他出事了...... 想到此处,凌幼瑶猝然一顿。 “王妃,怎么了?”绿宝疑惑地看着她。 凌幼瑶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事,忽然忘了我要写什么了......” 对啊,她忘了,忘了傅明诀最后会走向悲剧,也忘了自己只是代替真正的凌二小姐活下来的凌幼瑶。可时间久了,关于她原本的记忆反倒越来越模糊了,她甚至忘了自己曾在那个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里,是如何度过了那二十年。 那些曾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也逐渐模糊,到头来只剩下一个虚影,仿佛那二十年只是黄粱一梦。 清风拂来,簌簌桃花落下。 凌幼瑶看着落满了桃花的信纸,有些恍然。 那日,沈序淮问她,她还是他喜欢的那个瑶儿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往日的记忆宛如被罩上一层薄纱,真真假假,亦梦亦幻。 时间太久,如今竟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抬手拂去信上的桃花,握着笔却迟迟未落下。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她本以为傅明诀会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自从她落水醒来后,所有事都或多或少发生了改变。从前,她以为让这一切发生改变的是傅明诀,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是因为她...... 见她久久未动,银朱出声提醒道:“王妃,您在想什么?这墨都快干了。” 听见银朱的声音,凌幼瑶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快凝固的墨汁,忽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啊?”绿宝有些懵。 银朱认真想了想,才问:“王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她不自然地笑笑,“就是突然想起上次去佛光寺,九云大师曾与我说过关于凌泠凤凰命的事。” 银朱虽然疑惑,但并未起疑,只道:“奴婢小时候倒是听嬷嬷说起过,她说人都是有前世的,不然也不会有因果轮回一说。”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绿宝接话道,“话本子里不是常有前世今生的桥段吗?什么白狐修炼成人,与凡间书生相爱。奈何凡人寿命有限,两人无法永远相守,所以那白狐化身的女子每一世都会去找书生......” 银朱听她越说越离谱,笑骂道:“平日里叫你少看话本子,现在一开口,全是妖啊仙啊,简直比桥下的说书先生还能编!” 绿宝却认真道:“这可不是奴婢编的,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凌幼瑶被她这话逗笑了:“确实不是你编的。” 银朱感悟到其中深意,也认可地点点头:“确实是。” 绿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 凌幼瑶笑笑,不再去想那些事。所谓的前世今生,不过是后人想要为今生寻一个因果起源的说辞罢了,谁又知道三尺之上的神明是否真的存在?过于执着从前的事,反而会让自己身处迷茫,倒不如看开些。 尽管如此想着,但看着只写了句开头的信,她还是不知该从何落笔。 仔细想想,除了对傅明诀的满腔思念,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至于近来发生的事,她不用猜也知道,江流肯定早就告诉过傅明诀了。 凌幼瑶气闷,难不成真要她在信里写首诗以表思君之情? 正在她纠结时,院外匆匆走进一人,是江流。 凌幼瑶闻声望去,见他面色沉重,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江流沉沉看了她一眼,似有不忍,“王妃,宫里出事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产 晚时,京城落了一场小雨,带来几分料峭寒意。 凤仪宫内,宫人们瑟瑟缩缩跪了一地,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 李总管站在台阶上,面色阴沉,锐利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厉声道:“说!究竟是谁嘴上没个把门的,将鹿山的事告诉了皇后娘娘?” 众人心尖一颤,无一人敢开口。 “都不肯不说是吧?”李总管眼眸微眯,细长的声音在这阴寒的雨夜显得格外渗人,“那就给我打!打到你们说为止!” 掌刑太监得令,随即抓住临近的一名宫女甩到长凳上,两人按着她的肩膀,一人高高扬起板子,重重打了下去。 那名宫女挨了打,痛哭着求饶:“李总管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说的......” “不知道?”李总管冷哼一声,“那你就好好想想,到底是要护着那个人,还是想被活活打死。” “李、李总管饶命......”宫女惨叫连连,五官因疼痛扭曲在一起,“奴婢真的、真的不知道......” 其他宫人见状,纷纷缩在一起,有些胆小的宫女见到这幕,当场便被吓哭了。 李总管冰冷的目光迅速锁定了被吓哭的宫女:“还敢哭?把她拎出来!” “不、不要!”小宫女大惊失色,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李总管饶命——” “想要活命就从实招来!”尖锐的声音带着几分刻薄,“如若不然,你们都得死!” 众人闻言,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磕头求饶。一时间,整个凤仪宫内充斥着惨烈的叫声,听得人阵阵心颤。 凌幼瑶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神色凝重,但更让她担心的是皇后此时的情况。 凤仪宫所有宫人都跪在殿外,此时皇后身边只有青黛和春临,太医虽然进去了,可却迟迟未见人出来,如今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 今日江流突然来报,说皇后得知了鹿山灭门的消息,悲痛难忍,隐有小产之兆。 凌幼瑶紧紧盯着那道门,心中不安。她知道鹿山的事迟早会瞒不住,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眼下谢渊亭已离开,皇后身边再无人陪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长公主扶着太后匆匆进来。 太后面带焦急,径直走向傅修昀:“皇后怎么样了?” 傅修昀皱眉道:“太医已经进去了,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太后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眸色极冷:“可查到是谁将鹿山的事说与皇后听了?” 傅修昀沉默着摇头。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傅云绰听着鹿山,不禁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孙仲行从里面走出来。 傅修昀连忙上前问道:“皇后如何了?” 孙仲行叹息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自有孕以来便心绪不宁,忧思过重,如今遭此打击,腹中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傅修昀怔住,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孙仲行身上,沉吟良久,他才说:“陛下,皇后娘娘在诞下太子后,便落了病根,此次有孕已是不易。娘娘虽一直在服用安胎养神的方子,但臣看过,娘娘每日用的药渣中多了一味薏仁。药渣中的薏仁虽少,但长此以往,也会对龙胎造成影响,加上娘娘思虑过多,这才会......”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从皇后有孕,到谢院长病重,直至鹿山惨遭灭门......这一件件事仿佛在冥冥之中自有联系。看似不相关,实则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皇后。 凌幼瑶望着紧闭的殿门,脚底陡然腾起一股凉意。 后宫中虽然免不了明争暗斗,但嫔妃们对皇后素来是敬重的,何况皇后已有太子,就算皇后小产,也无法撼动皇后之位。究竟是谁想除掉皇后?又或者说,是谁想除掉鹿山谢家? 傅修昀眉宇间萦着丝丝阴翳,冷声下令:“把所有接触过皇后汤药的人都押到尚刑司去,严加审问,务必查出是谁在皇后的汤药里动了手脚!” “是!”卫岫应道,随即带着人将太医院和凤仪宫的宫人全部抓到了尚刑司。 夜来雨声渐重,冷风寒意入骨,凄厉的惨叫在这春雨潇潇的夜晚更显凄凉。 凤仪宫内灯火长明,围了满屋子的人,谁也没有离开。 傅修昀深深看了一眼内殿,转而对太后说:“母后,夜已深了,您先回去吧,若有消息,儿臣再派人告诉您。” 太后长叹了口气:“陛下已有太子,若这个孩子无福来到这世上,你也无须太难过。皇后十六岁便嫁给了你,这些年秉节持重,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哀家也是孝顺有加。此次鹿山出事,哀家亦是痛心,若是可以,还是叫人将谢衡找回来吧,也好让皇后有个安慰。” 谢渊亭先前在宫里养伤的事,太后是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谢渊亭与长公主之间的渊源。 “儿臣明白,”傅修昀道,“金麟卫已经去找人了,母后放心。” 太后不再多言,就着傅云绰的手起身,看见凌幼瑶时,难得多说了一句:“皇后向来喜欢你,今晚你便留在宫里陪她吧。” 凌幼瑶应了是。 傅云绰也在这时说道:“既然如此,儿臣也留下来吧。” 太后心情沉闷,懒得跟她计较,索性随她去了。 凌幼瑶见傅云绰留下,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叫她知道谢衡就是谢渊亭,只怕会跳起来砍人。 傅修昀对此也有同样的担心,便说:“皇后这有朕看着就够了,太子还在承明殿,皇姐不妨替朕去看看太子吧?” 傅云绰有些狐疑,她留下来不过是担心凌幼瑶在宫里受委屈,怎么一个二个好像都盼着她离开似的? 虽然怀疑,但她还是应下了,临走前还特意和凌幼瑶说:“若有什么事,你便让人来长乐宫找本宫。” “我知道了,殿下。”凌幼瑶暗暗松了口气。 送走了傅云绰,孙仲行也带着一众太医从里面出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经醒了,只是孩子没保住......陛下进去看看娘娘吧。” 听到这个消息,凌幼瑶感到遗憾,同时又有些庆幸。孩子虽然没了,但皇后还好好的。 如今已是春天了,记忆中那个大雪纷飞的严冬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引子 皇后醒来后,没有哭,也没有追问鹿山的事,只静静躺在床上,目不转睛望着帐顶。 傅修昀起初也安慰过她,但见她不愿说话,安慰几句便离开了。他一走,满屋子的嫔妃太医也随之离开,只余下凌幼瑶在这里。 凤仪宫大半的宫人都被拖去尚刑司了,只留下了青黛和春临。 两个婢女见着皇后这模样,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凌幼瑶怕皇后瞧见了伤心,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夜半雨势渐小,冷风从窗棂间穿过,吹动殿前浅青色的幔帐,带起一阵悠悠铃声。 凌幼瑶坐在床边,轻声道:“娘娘,要不要喝些水?” 皇后目光滞愣,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却没有说一个字。 凌幼瑶知道她难过,家人惨死,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孩子也没了。谢渊亭负伤离开,说是回鹿山,可鹿山早已覆灭,他去了何处,皇后大抵已经猜到了。 “娘娘,我们之所以会瞒着您,便是怕您像如今这般,”凌幼瑶轻轻握住皇后的手,“谢公子离开前,曾让您好好照顾自己,也是不想您再发生什么意外,毕竟您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了。” 听到谢渊亭,皇后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凌幼瑶继续道:“陛下已经派人去找谢公子了,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消息了。” “阿渊......”皇后嘴唇颤动着,嗓音沙哑,目光破碎。 她想起上次去宣光殿看谢渊亭,他说,他要回鹿山向爹娘认错赔罪。可是早在那时,鹿山便已经没了,他该如何回去,又该如何向爹娘认错? 皇后颤抖着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凌幼瑶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我知道您担心谢公子,只是鹿山之仇一日不报,就算将谢公子留在京城,您叫他如何安睡?谢公子说过,若有机会,他会回来看您的,请您一定要等他回来好不好?不仅如此,您还有太子,太子已经失去了妹妹,若是再见到您这样,定会伤心的。” 皇后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再忍不住心中痛意,抓着凌幼瑶的手失声痛哭。 凌幼瑶轻抚着她的背,声音中带了一丝怅惘:“哭出来就好了,如今已是春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那天......”皇后泣不成声,“本宫猜到阿渊有事瞒着本宫,但本宫却没有追问......后来,阿渊说,他要回鹿山,本宫当时明明是不相信的,可、可最后,本宫还是放他走了......”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笑着宽慰本宫......他担心本宫承受不住鹿山惨遭灭门的事,可他也才二十二岁,本宫又怎忍心叫他一人扛下所有?” 想起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桃花眼,只让人觉得一阵酸涩,她无法想象这样一双眼底下会藏着多少心酸忍辱。 谢渊亭十七岁离家,五年未归,今朝还家,却亲眼看着父母亲人惨死眼前,他该有多绝望,该有多痛苦?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笑着安慰皇后。 曾经逍遥自在的白衣剑客,早死在了鹿山被灭门的那天晚上。 谢渊亭此去,九死一生。不论他生死与否,凌幼瑶都要让皇后相信,谢渊亭一定会回来。 “娘娘,您要相信谢公子,他会回来的,说不定明年春天,他就回来了。” 皇后泪流满面,悲痛难以自抑,只紧紧抓着凌幼瑶的手,就像那天抓着谢渊亭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凌幼瑶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痛哭,心里闷闷的。 虽然已是春天,但还会有下一个严冬。皇后病逝于雪天,她却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或许是明年,也可能是今年...... 她明明提醒过皇后,也叮嘱过孙复知,可最后还是叫人钻了空子。 送来凤仪宫的吃食汤药都经过了重重检查,想要在汤药中做手脚并不容易,可背后之人却能悄无声息在药里掺了薏仁,且持续这么长时间不被发现,可见其行为谨慎,心机深沉。 谢家一倒,皇后在宫中便没了依靠,虽有太子,但宫中尚有其他皇子。 凌幼瑶不得不怀疑,鹿山惨遭灭门是否与皇位有关。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妥。鹿山书院乃大兖第一书院,朝中大臣多半出自于此,谢院长的学生更是遍布天下。仅仅为了一个太子之位,便屠了鹿山,难道不怕引火烧身? 而更让人疑惑的是,就算是真的为了皇位灭了鹿山满门,放眼京城,有谁能做到,又有谁敢做? ......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停息,宫墙之间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持续了一整夜的哭声与惨叫,终于在天光朦胧时消停下来。 尚刑司内齐齐排开数十具尸体,地上鲜血犹热,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卫岫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小太监,将带了倒刺的鞭子递给旁边的侍卫,走上前,俯身凑近他,说:“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小太监被吊在墙上,身上布满血痕,大片血肉自里翻开,隐约能见森森白骨。 他微微喘着气,连掀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奴才......冤、枉......” “不知死活的东西!”卫岫冷嗤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背后之人吗?” 小太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奴才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药里为何会有薏仁,奴才都是按照孙太医的方子,来煎药的......” “死到临头还要狡辩?你每日负责给皇后娘娘煎药,最有机会下手。何况事发后,有人曾看到你偷偷将剩下的薏仁扔进了太医院的井里,并且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你们已经找到了......”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卫岫心觉不妙,连忙扣住他的下颌:“你想做什么?!” 他闷哼一声,口中溢出的鲜血从嘴角滑落,只听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景......景王......” 话未说完,人已没了气息。 卫岫看着咬舌自尽的小太监,气愤地抽回手:“该死!居然让他咬舌自尽了。” 一旁的侍卫提醒道:“大人,他临死前好像提到了景王?” 卫岫眸色微敛,盯着那具尸体看了许久,随即大步走出了尚刑司。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多疑 晨光熹微,笼罩在皇宫之上的薄雾逐渐散去,一场春雨冲散了沉寂整夜的压抑。 凌幼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毯子,她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正准备起身,却听见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醒了?” 声音稚嫩,还是个孩子。 凌幼瑶看着坐在皇后床前的男孩子,稍稍一愣:“太子殿下?” 傅允辰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背对着凌幼瑶,小小的身影显得十分沉默,他说:“皇婶,你陪了母后一夜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凌幼瑶扶着桌子起身,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是何时过来的?我记得陛下昨夜让长公主去陪你了。” “我给姑姑看完画便过来了,只是当时我听见母后在哭,不敢进来。” 他稚嫩的面庞带着几分稳重,明明才九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凌幼瑶轻声道:“皇后娘娘还在睡,不妨我们先出去吧?等娘娘醒了,殿下再来看她好不好?” 傅允辰虽然担心母亲,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随着凌幼瑶一同出去了。 守在外面的青黛见到两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太子殿下,岁安正到处找您呢!这个点您该去崇文馆上学了。” 傅允辰往凌幼瑶躲了躲,拧着眉说:“我想留在这里陪着母后......” 听他这么说,青黛顿时不忍再开口,只好求助的目光看向凌幼瑶。 凌幼瑶微叹了口气,蹲下身与他说:“我知道殿下担心皇后娘娘,只是娘娘昨日累了一天,现在还未醒,殿下这会儿先去听先生讲课,等下学了,皇后娘娘也醒了,到时殿下便能安心陪着娘娘了。” 傅允辰面露纠结,不舍地看了眼寝殿,才道:“好吧......皇婶,那我先去上学,你帮我看着母后好不好?” “好,殿下安心去吧。”凌幼瑶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 “嗯。” 傅允辰临走前又偷偷看了一眼皇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青黛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鼻子忍不住一酸,生怕眼泪落下来,急忙转过身去。 凌幼瑶站在台阶上,目送傅允辰离开,他年龄虽小,却什么都知道。昨日凤仪宫闹了那么大一出,傅修昀虽将他留在承明殿,但他还是自己跑过来了。 如今鹿山已经没了,若是皇后再出了什么事,又有谁来护着他? 凌幼瑶望着墙角那株被春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梨花,神情怅惘。 现在的凤仪宫已大不如从前,皇后小产滑胎,整个宫里,除了青黛和春临,其余的宫人都被拉去尚刑司受了一顿打,眼下尚未调派宫人过来,宫里显得冷冷清清的。 昨夜殿前留下的血迹犹在,也不知傅允辰来时有没有被吓到。 沉默了片刻后,她对青黛说道:“把那滩血迹清了吧,免得太子殿下再来时被吓到。” 听她说起,青黛这才注意到那滩血迹,随即应了是,又道:“王妃,您守了娘娘一夜,先到偏殿休息会儿吧,尚膳司送了吃食过来,奴婢先给您端进去。” “不了,”凌幼瑶没什么胃口,“我先去一趟长乐宫,等皇后娘娘醒了,便先让太医过来看看。” “是。”青黛应道。 凌幼瑶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银朱去了长乐宫。 昨夜皇宫经历了一场风雨,虽已天晴,但笼罩在每个人心上的阴云仍旧未散去。 傅云绰见到凌幼瑶来,招呼她坐下,随后才问:“皇后怎么样了?” “昨夜哭了一场,这会儿还在睡着,具体如何了,还要等太医来看过才知道。” “鹿山的事令人痛心,陛下虽有意隐瞒,但又岂能瞒得了一世?”傅云绰惋惜道,“皇后总归是要知道的,只希望她能撑下去,就算不为了其他,也要为了太子着想。” 太子才九岁,目前虽一切安好,但谁又能说得准将来会发生什么? 凌幼瑶明白其中的危害,道:“殿下,我今日来便是想问您,可有查出是谁在皇后娘娘的药里动了手脚?” 傅云绰目光一顿,而后说:“查出来了,是太医院煎药房的一个小太监。” “那可有查出背后指使之人?” “你脑子转得倒是挺快,”傅云绰道,“陛下让卫岫亲自审问,可惜什么都没问出,那小太监便咬舌自尽了。” “自尽了?”凌幼瑶稍感诧异,“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说到这里,傅云绰眼神暗了暗,道:“他确实自尽了没错,不过他却在临死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凌幼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安,试探着开口:“是谁?” “子凛......” 凌幼瑶怔住,万万没想到那名小太监会在临死前指认傅明诀。 同样,傅修昀在听闻此事后也颇感惊诧。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卫岫拱手道:“是的,禄康咬舌自尽之时确实提到了景王,但末将不能确定此事是否与景王有关。” “哦?”傅修昀抬眸看向他,“何出此言?” 卫岫答:“禄康嘴硬得很,哪怕将所有刑都上了一遍,也没能撬开他的嘴,可他却偏偏在听到我们已找到了他丢弃的薏仁后,咬舌自尽,临死前还说出了景王,末将怀疑他或许是为了掩护真正的主谋,才会将此事嫁祸给景王。” 且不说傅明诀是否要暗害皇后,如今他远在南疆,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一个小太监,未免太过草率。卫岫以为,此事并不像傅明诀的作风。 傅修昀抿唇不语,长睫垂下,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忽然问:“鹿山灭门的事查的如何了?” “回陛下,据景王带回来的那枚断玉来看,袭击鹿山的应该是江湖上十大宗门之首的紫霄宫。” “紫霄宫?”傅修昀一愣,“莫不是与谢衡有关?” “没错,谢公子曾与紫霄宫宫主顾青衣有过一段纠葛,这些年紫霄宫也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但他们并不知道谢公子的真实身份。据探子来报,鹿山出事前,顾青衣曾收到过一封密函。末将推测,正是那封密函暴露了谢公子的身份,才会引来如此大祸。” 傅修昀剑眉紧蹙:“可知道那封密函的来历?” 卫岫摇摇头:“暂未查出。” 江湖上的事,朝廷从不插手,如今一封密函引发了鹿山的悲剧,叫皇后悲痛欲绝,一蹶不振。 这背后究竟只是江湖恩怨,还是朝堂阴谋? 傅修昀沉思片刻后,道:“谢衡多半是去紫霄宫寻仇了,但密函的事,他并不知情。你即刻派人去紫霄宫,若发现谢衡,直接打晕了带回来。” “至于那名小太监说的话......”他顿了顿,“子凛尚在南疆,先暂且将此事瞒下来,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说。” 卫岫应了声是,而后又问:“那皇后娘娘那边......” “皇后缠绵病榻,郁郁寡欢,景王妃深得她心,便让景王妃留在宫里陪着皇后吧。” 傅修昀神色不咸不淡,可卫岫却是明白,他这是想将景王妃留在宫里,直到景王回京。 天子多疑,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生了猜忌。 第二百六十章 挑明 凌幼瑶怀着心事离开了长乐宫,正到御花园时,却碰见了苏凌汐。 苏凌汐像是特意在此处等她,见她来了,端着温婉的笑走上前来,盈盈福身道:“臣女见过王妃。” 时隔半月再见,苏凌汐变了不少,容貌虽还是那般精致,但那双眼却盈满了森冷的寒意。 自从闹出了刘弘信那桩事后,她便被太后禁足在宫中。昨日皇后突然出事,凌幼瑶一颗心全扑在凤仪宫,倒是忘了宫里还有个苏凌汐。 “苏姑娘这是要去探望皇后吗?” “不,”苏凌汐微笑着否认,“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凌幼瑶心神微敛:“不知苏姑娘找我做什么?” “有些话想与王妃说,不妨我们到前面的凉亭坐坐吧?”她笑容温和,却怎么也藏不住眼里的恨意。 银朱听到这话,下意识抓紧了凌幼瑶的手臂。 凌幼瑶拍拍她的手,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与苏姑娘说两句话便来。” 眼下是在皇宫,就算苏凌汐再恨她,也不敢在宫里对她下手。 “是。”银朱点点头,看着她们离开了。 凉亭外种着大片翠竹,细碎的日光透过枝叶落进来,宛如一地碎金。墙角探出的那枝蔷薇开得正好,花朵轻盈袅娜,在斑驳日光下显愈发娇艳。 苏凌汐随手掐下一朵,低头轻嗅着花香,漫不经心道:“上次蔷薇花开的时候,他也不在京城。” 凌幼瑶秀眉微蹙,只听她继续道:“去年二月汝州总兵林威倒卖私盐,在府中囤积了大量火药,被人发现后,便带着人躲进了大矿山。那时王爷回京,正好经过汝州,便顺道将藏匿许久的林威抓了出来。后来,众人才知道林威之所以会大量购买火药,是因为山里有座金矿。林威被抓后,王爷据他所说在山里搜寻,又发现了另一座金矿......” 凌幼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 苏凌汐轻碾着娇嫩的蔷薇,嘴角带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你或许不知道,但也正是因为那座金矿,陛下才会不顾太后反对,应了王爷求娶的折子。” 凌幼瑶愣住。 当初赐婚的事,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记得圣旨是在她及笄礼当天下来的,却不想傅明诀竟是早在二月便已经打算好了。 苏凌汐收拢十指,一点点碾碎蔷薇,道:“本以为凌清微死了,便再无人能阻拦我,没想到最后却冒出个你?” 她看着眼前这张娇丽动人的面庞,心中恨意滋生。 “凌幼瑶,你怎么就这么好命呢?当年凌清微死得那般惨烈,而你却好好活了下来,你的命还真是好啊......” 凌幼瑶蹙眉盯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稍上前两步,轻柔的声音宛如冰凉的毒蛇爬上脊背:“玉竹的事,是你做的吧?” 凌幼瑶一怔,没想到她会提起玉竹。 玉竹是知道苏凌汐所有罪行的证人,但他却死在了太后手里。想必定是他在死前,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太后,所以苏凌汐才会来找她对质。 见她不语,苏凌汐认定了是她在背后作祟,轻笑着说:“你想让玉竹当众指认我,让我身败名裂,失了姑母宠爱......凌幼瑶,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呐——” 虽然知道苏凌汐恨她,但两人从未真正撕破脸皮,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苏凌汐总算装不下去了。 凌幼瑶看着她怨毒的双眼,嗤笑道:“你这话莫不是说反了?比起你来,我的心好像还不够狠?” “先是端阳郡主,后来是凌泠,再到你和北狄二皇子的交易......对了,还要算上除夕宫宴那次,比起你做的这些,我不过只是让人提醒了玉竹一声,又哪里算得上心狠?” 她若是真的心狠,早该杀了苏凌汐。 “原来你都知道......”苏凌汐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心虚,反而愈发嚣张,“既然你知道我如此恨你,为何还敢跟着我过来,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吗?” 悬挂在檐角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光影浮动,投在苏凌汐眼底,越发显得晦暗幽深。 凌幼瑶冷声反问道:“该怕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后如今对你已失了信任,将你留在宫里,不过是为了保全誉国公府的名声,你以为退了忠毅伯府的亲,便能嫁进王府了吗?” “可太后若想让你嫁进王府,只怕早就全了你的心愿了吧?” 苏凌汐袖底下的手紧紧攥着,咬牙不语。凌幼瑶说的没错,太后若是同意她嫁给傅明诀,她也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 凌幼瑶略扫了她一眼,道:“你现在便如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往前便是生,往后便是死。你算计了我那么多回,我若不还手,还真当我是大善人。” “呵呵,”苏凌汐冷笑一声,“我若是站在悬崖边上,就算是死,也会将你一起拽下去。” “果然还是你比较心狠呐,”凌幼瑶笑笑,全然不在意似的,“皇后娘娘这时估计也醒了,我就先回去了,苏二小姐,保重啊。” 正准备走时,突然瞥见被她捏得不成形的蔷薇花,又道:“蔷薇花虽美,但茎上生了刺,还有,你的手好像破了。” 苏凌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食指被扎破了,溢出点点殷红的鲜血,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盯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低低笑了起来,将破损的蔷薇花扔在地上,踩在脚底,像是要将所有的怨恨和不甘统统踩碎。 如今的灰暗不过是一时,总有一天,凌幼瑶会如同这朵蔷薇一样,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 守在外面的银朱见到凌幼瑶终于出来,连忙迎上来:“王妃,您没事吧?” “我没事。”她拧着眉,作思忖状。 银朱见她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是不是苏小姐与您说了什么?” 凌幼瑶迟疑道:“方才苏凌汐提到了姐姐,让我有些疑惑。” “她说什么了?” “苏凌汐说,姐姐当年死得那般惨烈,而我却好好......”说到此处,她猛地顿住,心底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众人只知道凌清微是死在回京的路上,却不知具体情况,而苏凌汐又是如何知道凌清微死状惨烈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被困 日光微暖,可落在凌幼瑶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银朱见她出神,不由得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凌幼瑶恍然回过神来,望着远处巍峨高耸的宫殿,喃喃道:“没什么,或许是我想错了......” 当年那场意外发生时,苏凌汐不过才十三岁,那支冷箭又怎么可能与她有关系?何况,傅明诀事后查过,并未找到任何线索。仅凭那时的苏凌汐,想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怕是不可能。 凌幼瑶不再多想,轻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应该已经醒了,我们先回去吧。” 见她不愿多说,银朱也没有追问,只说:“王妃,您今天还要留在宫里吗?” “不知道,先看看皇后娘娘的情况如何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凤仪宫走。刚到门口时,却见李总管带着人从里面出来。 李总管见到凌幼瑶,弯腰行礼,随而道:“奴才正要去找王妃呢,没想到正巧在这儿碰上了。” 凌幼瑶下意识蹙了蹙眉:“找我做什么?” “回王妃,”李总管面上带着习惯性的假笑,“陛下说,皇后娘娘接连遭此打击,悲痛欲绝,恐她心存郁结,又见王妃与娘娘交好,便想让王妃留在宫中多陪伴皇后娘娘,也好让娘娘早日走出悲伤。” 不等凌幼瑶回答,他紧接着说道:“王府上的事,王妃无须操心,奴才已经派人去王府取您常用的物件了,待会儿便会送到重华宫,王妃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与奴才说便是。” 说罢,朝着凌幼瑶又是一拜。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表明了一个意思:您这段日子想出宫,怕是不行了。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他,忽然想起那名咬舌自尽的小太监,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后笑了笑:“我正想留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没想到陛下先替我安排好了,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还劳烦公公代我谢过陛下。” 李总管垂眉顺眼道:“王妃放心,奴才一定转达陛下。” “嗯,”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有件事想劳烦公公。” “王妃吩咐便是。” 凌幼瑶弯了弯唇角,道:“王爷前两日给我来了信,这还来不及回信便进宫来了,等会儿我写好了回信,还请公公替我送出去。” 李总管一愣片刻,觉得没什么,便应下了。 等他走后,银朱才问:“王妃,陛下将您留在宫里,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想寻个安心吧。” 傅修昀的用意其实不难猜到,那名小太监的话虽然不真,却会让傅修昀怀疑,毕竟在这世上敢对鹿山动手的人可没几个。 银朱隐约也猜到了,有些担心:“那我们真要一直留在宫里吗?” “不会太久的,等王爷回来便好了,”凌幼瑶倒是看得开,“况且,我确实放心不下皇后娘娘,留在宫里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留路盛和绿宝两人单独在外,能不能看好千珍阁?可别等我出宫时,账上亏了一大笔。” 银朱抽了抽眼角,觉得她心大:“您呐,现在都成笼中雀了,还操心着银子的事呢!” 凌幼瑶慢慢往回走,感叹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没钱花。” “您赚了那么多,也没见您花啊......” 说起来,银朱还真觉得奇怪。千珍阁这几个月来,赚了不少,光是慕小小表演的那两次便有上万两的进账。要说本钱早就赚回来,但也没见凌幼瑶买过什么稀罕珍贵的物件。 凌幼瑶道:“成由勤俭破由奢,眼下一切安宁,尚不需花费太多,待到有用之日,再花不迟。” 如今已是永安七年,距离傅明诀起兵谋反只有四年。她倒是不担心傅明诀会谋反,只担心有人将他逼入绝境。 眼下的安宁不过是镜花水月,今日傅修昀能为一句无妄虚言,将她困于宫中,来日谁又知道,他会不会也因为一句话,将傅明诀囚于牢笼? ...... 李总管回了承明殿后,将凌幼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转告给了傅修昀。 傅修昀听闻,没什么太大反应,随意说了句:“她倒是真心为皇后着想。” 李总管一时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便问:“陛下,王妃还说王爷前几日给她写了信,要奴才替她将回信送给王爷,您看这信......” “他俩感情倒是好。”傅修昀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李总管讪讪,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时,只听他说:“她既说了,把信交给驿使便是。” “是。” 傅修昀批完手中奏折后,随后放到一边,问:“南疆那边可有新消息传来?” 李总管道:“回陛下,据战报所言,圣女一党已到穷途末路之境,不少大臣纷纷倒戈,但姬无月并不认输,潜入王宫,偷走了王室玉印,至今下落未明。” 玉印乃南疆王室历代所传之物,想要登上王位,不仅需要圣女的支持,还需得到玉印。 傅修昀皱眉道:“南疆尚未选出下一任继承人,姬无月盗走玉印,果然还是存了夺位的心。” “不仅如此,姬无月逃走时,还给南青枫下了毒。不过幸好有孙太医在,南青枫的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只是想要解毒还需要些时日。” “看来姬无月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拉着南青枫一起死了,”傅修昀顿了顿,又问,“可知她往哪个方向逃了?” 李总管想了想,答道:“听说是往玄月寺的方向去了。” “玄月寺......”傅修昀低声呢喃着,神色有些沉重,“若姬无月真的逃到了玄月寺,想要抓住她便难了。” 玄月寺位于南疆北面,说是寺庙,但其实是一座生满了毒物的宫殿,只是殿中放了一座佛,便称为寺。而姬无月便是生自那里。 此时,外面的天的还是大亮着,可玄月寺里却是一片灰暗,仿佛是从这片天地中独辟出来的。 孙复知仰头望着悬挂在大殿上,摇摇欲坠的牌匾,道:“王爷,这里四处皆是毒,您真要进去吗?” 傅明诀淡淡“嗯”了一声,道:“姬无月既然留下线索,便是想将本王引到此处来,若不进去,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她一番苦心?” “只是......”孙复知面色沉重,还想再劝,却被傅明诀打断了。 他说:“你说的解毒之法就在姬无月身上,不论如何,本王都必须去。” “罢了,”孙复知沉沉叹了口气,将身上仅剩的百毒丹递给他,“您既决定要去,那下官便在此处等您,望您平安归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诱陷 夜色渐深,一轮圆月悬于头顶,泠泠月光落在殿前,却透不进寺内半分。 傅明诀右手持剑,在黑暗中前行。 走在后面的江洲小心翼翼举着灯凑近壁上的佛龛,烛火从佛像下侧映去,竟将温和宽厚的弥勒佛照出了几分恐怖的意味。移到上方时,猛然照亮了正缠在佛像脖子上睡觉的毒蛇。毒蛇被火光闹醒,亮出毒牙便朝江洲扑来。 江洲神色一凛,连连后退几步,正欲挥剑,谁想脚下一软,瞪大眼睛一看,又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傅明诀皱了皱眉,一剑将毒蛇斩成两段,道:“把灯灭了。” 江洲没有犹豫,立马吹灭了灯,道:“王爷,这里到处都是毒物,姬无月真的会藏在这里吗?” “姬无月从小长在这里,这些毒物对于外人来说或许是致命的,但对姬无月来说,这不过是她养的宠物罢了,”傅明诀用剑挑开垂下的纱帘,“方才在大殿的佛像座下,有她留下的记号,而且每隔三丈,便会出现这样的记号,她似乎是担心我们找不到她。” 江洲看在墙上那诡异的记号,沉吟道:“她既已带着玉印逃走,又为何要留下线索,让我们找到她?” 傅明诀继续往黑暗里走着,一边说:“姬无月现在已失了人心,她盗走玉印无非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不过她这个算盘好像打错了。” 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王爷,怎么了?”江洲疑惑地探出头来。 只见紧闭的殿门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观音像,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而更让人心惊的是——画上观音的心口处被人挖了洞,正好透出殿内幽暗的红光。 饶是江洲见过再恐怖残忍的画面,看到眼前这幕时,还是忍不住心颤。 “王爷,姬无月真的是人吗?” “......”傅明诀凉飕飕扫了他一下,随即挥剑斩断画轴,观音像瞬间落下,露出大片诡谲的红光,显得门上的印记更为骇人。 江洲看着门上的记号,惊讶道:“看来姬无月便是藏在这里了。” 傅明诀凝眸盯着那扇门,迟迟未动。 江洲好奇正要开口时,突然听见他说:“你猜这扇门后面会有什么?” “属下认为,以姬无月的性子,这里面多半藏着的是毒物。” “你好像猜错了......”傅明诀轻笑一声,而后破开殿门,霎时间飞出无数花雨,迷乱了两人的视线。 “王爷小心!”江洲大步上前,拦在他身前。 傅明诀轻轻扫去衣袍上的花瓣,道:“只是普通的桃花罢了,不必惊慌。” 闻言,江洲这才看清眼前之景——殿内四处挂满了红绸,垂铛轻响,幔帐低垂,案上的青玉狮形烛台里正燃着一对龙凤烛,灯火摇曳。比起外面的阴冷可怖,这里却显得朦胧温馨。 江洲愣了半晌,才犹豫着说道:“王爷,属下看着......这里怎么像婚房?” 傅明诀纠正道:“不是像,这里便是。” “姬无月在这里布置婚房做什么?”江洲不解,“难不成她要在这里成亲?” 傅明诀沉思了片刻,转身往回走:“大约是吧。” “王爷,您这就走了?”江洲愣在原地,“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你若想与她成婚,便进去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洲狐疑地看了眼殿内,正准备抬脚跟上傅明诀时,腰上突然被一道丝线缠住,还未来得及拔剑,身子忽的一轻,整个人瞬间被拽了进去,殿门“砰”的关上。 傅明诀停下脚步,神色未动,手中的剑在黑暗中泛着一丝渗人的寒光。 片刻后,殿门再次被打开,身后传来一道柔媚的女声:“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难道不打算进来看看吗?” 姬无月穿着一袭红裙靠在门边,外罩着一层极柔的绯色薄纱,芊腰一束,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姿。 傅明诀冷笑道:“你胆子还真大,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姬无月轻抚着耳边碎发,红唇翘起,嗓音轻轻:“七年前你也说要杀了我,可最后不还是舍不得对我下手吗?景王殿下,你从大兖远道而来,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是为了你,”他呵了一声,“不过是为了杀你......” 姬无月像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杀意,盈盈笑道:“可是你杀了我,这世上便无人能解南青枫身上的毒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此行前来,应该不止是为了杀我吧?” 说着,她抬起右手,露出一截白玉臂,手腕上挂着一串铃铛。 “暮流春带着南虞那小丫头去大兖和亲,可南虞喜欢的是他,又怎会答应和亲呢?所以,暮流春便以救皇后的胞弟为条件,让大兖陛下答应出兵助南青枫统一南疆。” 她轻轻晃动着手腕,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继续道:“可是,暮流春那条命本就活不长了,却还妄想救别人?真是愚蠢......” 傅明诀冷冷看着她,抿唇不语。 “实话告诉你吧,暮流春当年被困落霞谷,误入了我的陷阱,他身上的蛊毒便是我下的。原本这世上有两个人可以解他的毒,但师姐已经死了,你想要救暮流春便只能求我......” 姬无月轻轻笑了起来,似乎料定了傅明诀一定会妥协。 傅明诀冷嗤一声:“暮流春是南疆的国师,他的生死与本王何干?” “是吗?”姬无月拨动着手腕上的铃铛,“你若不想救他,那七年前为何要冒险进落霞谷?景王殿下,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暮流春就是当年的薛晴山。” 傅明诀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不言。 见他这般,姬无月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想:“其实你想救他很简单,只要随我进来便可。” “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声音宛如身后轻纱般轻柔,落在人心上,酥酥麻麻的,身体就像失去控制般,不由自主地想跟着她进去。 姬无月摇动着手腕上的铃铛,含笑望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男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想要的解药就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三章 败落 四周幽暗,静谧无声,只有耳畔偶尔传来一丝细微的窸窣声。 江洲费力地睁开眼,感受到手臂上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向上爬,他不动声色从腰间摸出短刀,噗呲一声,将缠在手臂上的蜘蛛砍成两半。 他揉了揉发晕的脑子,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所在之境后,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寒意。 头顶开了一扇小窗,梁上无数毒蛇蜘蛛缠绕在一起,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攸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江洲忍下心中恶寒,掏出药包洒在脚下,一点点挪动到了门口。 正在他沉思该去哪里寻找傅明诀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是姬无月! 他暗叫一声不好,踹门而出,向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红光飞奔出去。 “王爷,您没事吧!”人未至,声先达。 江洲一剑破开殿门,入目是一片鲜红,待看清眼前之景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那间挂满了红绸的屋子,喜烛燃尽,红色的蜡泪滴满了整张案几,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香味。姬无月躺在地上,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脸上透着一股诡异的紫色,表情惊恐而慌乱。 姬无月见到江洲,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想凭着一丝余力抬起右手,刚举起手,忽然一道冷光闪过—— 那只戴着铃铛的右手掉落在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姬无月五官扭曲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断手,咬牙道:“傅......傅明诀,你、你怎么敢......” 她含恨瞪着身旁清寒矜贵的男子,十指颤抖,怎么也压不住胸腔中躁动的蛊虫。 傅明诀蹲在她身边,唇角勾起,幽深的墨眸里闪着一丝兴奋,“本王早说过,别太嚣张,不然会死的很惨。” 姬无月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如谪仙般的男子会如此恐怖,不仅破了她的七情香,竟还砍了她的手?! “你明明中了我的七情香,为何一点事也没有?!”她从未失过手,而今天却栽在了傅明诀手里,她不甘心! 傅明诀慢条斯理地擦拭染血的剑,反问道:“你会用香,难道本王就不会解吗?” “你!”姬无月狠狠瞪着他,“你假装上当,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呵呵,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但你别忘了,这里是玄月寺,你想要活着走出去,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本王?” 傅明诀冷嗤一声:“你藏在佛像下面的玉印估计这时已经被找到了,你给南青枫下毒,想与南逸轩里应外合夺取王位。可本王早在王宫内设了埋伏,只要南逸轩敢带兵逼宫,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你今日能从本王手下逃脱,你觉得南逸轩会如约将王位分你一半吗?如今的你,不过是颗废子罢了。” 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姬无月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冷笑道:“就算我败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这就样赢了吗?我若是死了,南青枫也得给我陪葬!哦,还有暮流春,他也得死!” 说罢,她大笑起来,整个殿内回荡着她尖锐刺耳的笑声。 傅明诀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太吵了。” 话音落,笑声戛然而止。 姬无月惊恐地看着他,捂着脖子想要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傅明诀勾了勾唇:“本王不是说过,此次南疆之行,是为杀你而来吗?” “你、你别杀我......”她忍痛求饶,眼神恐惧至极,“你要是杀了我,这世上便、便没人能救暮流春了......” 傅明诀浅笑一声,似嘲讽道:“你不是说,解药就在这里吗?” 冰凉的刀刃落在姬无月心口处,她彻底慌了,连连摇头:“不、不是......你放了我,我答应你救暮流春,南青枫身上的毒,我可以解......” 傅明诀眸光幽黑,冷声道:“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不——” 姬无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锋利的刀刺破自己的肌肤,没入血肉,再剜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而眼前的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隽,哪怕鲜血喷到他脸上,他面色亦没有丝毫变化。 “呵呵......”姬无月低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以为......你真的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里吗?别忘了,我的身上都是毒......” 傅明诀凝眸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皱了皱眉,喃喃道:“孙复知说的果然没错,你身上只有这颗心是干净的。” 可惜,姬无月再不能回答他,只能讥笑着看他抽身离去。 站在门口目睹了全程的江洲,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傅明诀冷冷看向他,道:“还不快过来?” 江洲回过神,忙不迭跑过去,看见姬无月的死状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的手脏了。” 傅明诀嫌弃地将刀甩出去,道:“把东西装起来,我们该出去了。” “是,”江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又拿出手帕给他擦脸,“王爷,您脸上也脏了。” 傅明诀抹去脸上的血迹,气息有些不稳,正欲起身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气血逆流直上,当即喷出一口黑血来。 “王爷!”江洲连忙去扶他,“您中毒了?!” 傅明诀紧紧拽着他的手,面色惨白,额头冒起一层冷汗,忍痛道:“这里要塌了,先出去......” 江洲没有犹豫,拿出百毒丹给他服下,“您坚持住,属下现在就带您出去!” 奈何毒性猛烈,药刚服下没多久,傅明诀又吐了一口黑血,而在那滩血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挪动着。 江洲心神一凛,将东西收好,背着他迅速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离开后,玄月寺轰然倒塌,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场大火,将这座遍布毒物的宫殿烧了个干净,连带着姬无月的尸体也一并烧毁。 姬无月一死,圣女一党犹如无头之蝇,不攻即破。 南逸轩想顶替姬无月趁乱夺权,谁想刚杀进王宫,便被季有怀带兵歼灭,其他想趁火打劫的党派见此,纷纷投降归顺。 至此,圣女一党败落,南疆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内乱终于结束。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朝 圣女败落,南疆统一的消息在清明后传入了京城。 一时间,举朝欢庆,朝臣们纷纷恭贺。京城无人不在颂扬景王再获胜利,傅修昀亦是高兴,当即下旨命大军回京受赏。 三月里,春光璀璨,凤仪宫里那棵梨花清清落落立在墙角,盈了满身洁白。 皇后坐在摇椅上,面容虽还带着几分憔悴,但比最初时要好多了。她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凌幼瑶和傅允辰,眉目间也露出丝丝笑意。 自她小产后,凌幼瑶便一直留在宫中陪她。起初,她以为凌幼瑶只是担心她,直到后来才知道,是陛下将凌幼瑶留了下来。 凌幼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皇后心里却是明白的。 如今南疆战事已经结束,大军也要班师回朝了,再不过不久,这一切便会结束了。 青黛端着刚煎好的药出来,柔声道:“娘娘,这些日子多亏了有王妃陪着您,太医说,您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等吃完这几服药,便不用再喝药了。” 皇后接过药碗,闻到苦涩的药味,面上却没有一丝起伏,只默默将药喝了下去。 这一个月以来,她喝过无数药,味极苦,仿佛连心中的苦涩也被这药味冲淡了。 喝完药,青黛顺手端了盘蜜枣给她:“娘娘,吃颗蜜枣缓一缓吧?” “不用了,”皇后轻轻摆手,“本宫已经习惯这般苦了,幼瑶和辰儿都爱吃甜,留给他们吧。” 青黛见她神色淡淡,不再勉强。 庭院里,凌幼瑶拿着空竹,在傅允辰崇拜的目光下,将空竹抛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稳稳落到棉线上。 空竹在她手上翻转跳跃,仿佛像是通了灵识似的,不论飞多高,最后总会落回原处。 傅允辰看得目不转睛:“皇婶好厉害,比岁安厉害多了!” 站在一旁的岁安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殿下就别取笑奴才了,奴才哪能跟王妃比啊?” 得到他的夸赞,凌幼瑶更得意了,最后以一个高难度动作结束了这场游戏。 她摸摸傅允辰的头,笑道:“好了,现在该轮到辰儿了。” “好!”傅允辰兴冲冲接过空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凌幼瑶接过银朱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才笑着走到皇后身边坐下,道:“还好以前跟哥哥学过两招,不然今儿可就下不来台了。” 皇后微笑道:“自从你来了以后,辰儿每天都很开心,本宫看着亦是欢喜。” “娘娘高兴便好,不妨我待会儿再给您耍一番?” “你陪辰儿玩了这么久,还是歇会儿吧,”皇后眉目温和,端了盘糕点给她,“本宫知道你爱吃芙蓉酥,特意叫人做的。” 凌幼瑶扬起笑容:“多谢娘娘还记得我的喜好。” 皇后看着她莹白如玉的面容,语气中带了一丝歉意:“这段日子让你留在宫里陪着本宫,实在是委屈你了......”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放下糕点,神色认真,“您当时那般模样,就算叫我离宫,我也是不会走的。” “本宫知道,陛下将你留在宫里是因为小七,只是那等虚妄之言,本宫从未信过。”无论外人如何说,但皇后心底始终都是相信傅明诀的。 凌幼瑶看到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心头浮上一丝暖意,道:“有娘娘这句话,便是叫我留在宫里陪您一辈子也可以!” “你呀,”皇后被她逗笑,“本宫可不能留你一辈子,今早前朝传来消息,说南疆内乱已平,陛下已命大军回朝,估计四月下旬,小七便能赶回京城了?” 凌幼瑶面上一喜:“真的?”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皇后不免打趣道:“方才还说要留在宫里陪本宫一辈子呢,这会儿听见小七要回来,立马就忘了本宫了。” 凌幼瑶笑了笑:“我心里当然是有皇后娘娘的,只是这么久没听见王爷的消息,心里难免不安罢了。” 上次给傅明诀回过信后,便没有再收到他的来信。原本想着是他行军在外,不便回信,便也没有多问,能打探到的消息也只有南疆送来的战报。 傅明诀离京快三月,如今要回来了,也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 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朝堂上也应该有消息才是,可前方只传来了战胜的消息,并无其他。 想到这里,凌幼瑶心中愤愤,暗自盘算着等他回京,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 班师回朝的旨意在五日后送到了南疆。 孙复知得到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得太高兴,反而担忧道:“王爷,如今圣旨已下,咱们不得不回去了,只是您现在回京,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傅明诀静静坐在窗边,身上那袭玄衣整齐无瑕,面如冰玉,薄唇轻轻抿着,似有不悦。 孙复知也不给他留面子,直说道:“您身上的毒还未完全清除,回京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对您伤势不利。” “可你方才不是说,圣旨已下,我们不得不回去吗?” 孙复知一时语塞,随后又道:“话虽如此,但下官的意思是,您可以缓一缓再回京,不必如此仓促。” 傅明诀望着窗外,不咸不淡道:“本王若是拖延回京,只怕陛下也要将本王留在宫里了。” 凌幼瑶被留在宫里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这段日子一直没有给她回信。若是仔细说起来,凌幼瑶写给他的那封信,他还未拆开看过。 不是不想看,只是看不了。 想起姬无月临死前的话,他冷冷勾了勾唇角,还是觉得让她死得太容易了些。 见他坚持要如期回京,孙复知无奈,只好说:“王爷,您现在回京可以,只是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您的伤。” 南疆虽已安定,但京中却非表面所见那般平静。傅明诀受伤的事若是叫旁人知道,难免会有人趁机生乱,到时,光凭王府的亲卫恐怕拦不住那些人的脚步。 傅明诀自然明白其中危害,回眸看向他:“本王知道,无须你提醒。” “......”站在书案后的孙复知轻轻咳嗽了一声,“王爷,下官在这。” 傅明诀:“......滚。” 第二百六十五章 相思 谷雨过后,大军从南疆启程出发,班师回京。 孙复知本想让傅明诀坐马车回京,可如此又太过显眼,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只好让江洲护在他身侧,以免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一路上,傅明诀鲜少与人交谈,除了季有怀偶尔会与他商量些事外,倒是无人靠近。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耳朵便变得格外敏锐。哪怕看不见对方,也能知道他是站在何处与自己说话。虽然不知对方说话时的神色,但至少不会再出现像上次一样看错方向的事了。 回程不比来时紧迫,加上傅修昀也并未在圣旨中强调,需尽快赶回京城,行军速度便放慢了些。 不过说到底,还是孙复知担心傅明诀的伤势,坚持要求放慢脚程。 傅明诀认为他大惊小怪,但还是默默同意了。 至于原因? 当然是因为他说:“您现在的失明只是短暂的,但您若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便可能会导致永久失明。若是王妃见到您这样,估计心也要失明了。” 傅明诀听闻后,冷冷移开视线,可那双眼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孙复知知道,他这是妥协了。 大军经过衡州时,正巧对岸有一片桃花林。彼时,正值三月末,桃花开得烂漫,大片粉红蔓延至山顶,如梦如幻,连空气中也浮动着桃花的清香。 傅明诀在岸边坐了许久,目光落在对面的桃花林,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看了许久。 孙复知远远望着他,悠悠叹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江洲不懂文人风雅,暗自嘀咕道:“好好的怎么还念起诗来了?” “不过是见有人苦相思,突发感慨罢了。”孙复知唇角微扬,拂袖离去。 傅明诀像是没听到他的调侃,依旧坐在河边。尽管看不见绚烂桃花,但闻着花香,仿佛便能看见那如桃花一般娇丽的人儿。 他曾答应过凌幼瑶会赶在桃花落尽前回京,如今桃花未谢,他却是看不到了。 那日在玄月寺,他假意中了姬无月的香,以此引她入网。孙复知料到姬无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便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却不想在最后还是叫她得了手。 姬无月虽死,但傅明诀也没从她身上讨到半分好处。 若不是江洲及时给傅明诀服下那颗百毒丹,将体内蛊虫逼了出来,只怕后果便不止是失明这么简单了。 其实,早在清明前,圣女一党便已被铲除干净。只是傅明诀当时昏迷不醒,孙复知担心他中毒受伤一事传回京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暂且拦下送回京城的折子。 季有怀知道傅明诀受伤昏迷,加上南疆境内还有许多逃走的叛军未被剿杀,便也同意了孙复知的做法。 傅明诀躺了整整半个月,直到清明才醒过来。 众人只知傅明诀在追捕姬无月时受伤,却不知道此时的他双目失明。 好在这一路上无风无浪,大军总算赶在四月十九这日到了京城。 离京时,百姓相送,浩浩荡荡。今朝回京,亦是百姓相迎,欢呼四起。 傅明诀骑马走在队列前端,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欢闹声,不由得想起当日离京时的情景。时隔三月,不知王府里的桃花还在否? 也不知说要回等他回来的人,现在是否也在盼望着桃花吹落? 大军今日回朝的消息,早在两日前便传到了凌幼瑶耳朵里。 她本想去宫门迎接,可傅明诀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朝见天子,就算她去了,也不能与他说上话,索性便待在重华宫里等他。 这段日子她虽然没有给傅明诀写信,但江流一定把她被困在宫里的事告诉了傅明诀。 还未到辰时,凌幼瑶便开始坐在铜镜前沉思,一直坐到巳时,还是未动。 银朱见她从早上坐到现在,忽然想起今日是大军凯旋的日子,不由得笑道:“王妃,您都坐了一早上了,要不您先想想今儿该穿什么去见王爷吧?” 说起这个,凌幼瑶猛然回过神来,“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我还给忘了......” 说着,抬脚往里屋走去。 当初留在宫里事发突然,李总管虽派人取了她常用的物件来,可衣服却只有那么几套。傅修昀倒是看在她老实待在宫里的份上,赏过她两匹料子,但未裁衣,也只能堆在角落里积灰。 凌幼瑶站在立柜前挑了半天,最终还是拿了那套淡绯的衣裙。 旁人总说她与凌清微相似,可凌清微容貌清丽淡雅,远远一看,便是清落大方的闺秀。而凌幼瑶却多了几分娇俏,乌黑的杏眼亮晶晶的,唇瓣微微翘起,单是抹了口脂便觉得俏丽。 银朱给她簪了两朵珠花,感慨道:“王妃如今满了十六,脸上的稚气倒是退去些了。只可惜今年生辰留在宫里,也不能好好过。” “不过是个生辰而已,”凌幼瑶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每年都有,也不在乎这一年的。” “您呐,就是心大......” “心眼太小可不好,”她照了照镜子,见一切无碍后,起身往外走,“时辰也差不多了,王爷这会儿应该到皇宫了。” 银朱看了眼天色,道:“说是午时到,应该快了。” 殿外天光微暖,檐下那株海棠在清风中微晃着,花朵轻盈艳丽,透着隐隐清香。 许是太久未见,凌幼瑶此刻竟有些紧张。她知道傅明诀随着陛下去了承明殿,只是远远站在承明殿外,她却不敢再上前。 银朱见她蹙眉沉思,便揶揄道:“王妃,您该不会是紧张吧?” 凌幼瑶面色有些不自然,故作镇定道:“胡说,我不过是在想待会儿见到王爷,该如何盘问他这些日子为何没有给我写信罢了。” 此时风动,吹落阵阵花香,带来一道极轻的笑声。 他说:“盘问啊……那本王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才不会惹你生气。” 凌幼瑶循声望去。 却见他站在无边春色里,一袭玄衣如玉,他含笑望着她,那双如墨的眼眸更显深邃。漫天春光落不进他眼里,唯有那抹比桃花还娇艳的身影独独落进了他心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盘问 傅明诀拜见过陛下后,本还要将此次南疆之行的事一一禀报,只是他急着见凌幼瑶,便将此事推给了季有怀。 傅修昀见他面色白皙,又想起他在追捕姬无月时受伤,简单说了两句,便放他离开了。 这刚出承明殿,傅明诀便听到凌幼瑶打算着要盘问他,无奈地笑了笑,只说:“既是要盘问,等回去了,本王再慢慢与你说。” 凌幼瑶盯着他看了半天,没说话。 傅明诀感受到她的靠近,心中了然,干脆将人抱进怀里,凑近她低声说:“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吧。” 凌幼瑶看着他黯淡的双眸,隐约猜到了什么,主动牵起他的手,道:“我这些天留在宫里陪皇后娘娘,便一直住在重华宫,今日知道你要回来,我还未曾向娘娘请过安。” “皇后那边,陛下自会派人去说,今日入宫,本王是来接你回府的。” 他紧紧握着凌幼瑶的手,像是想给她一些安慰,哪怕看不见,也知道她此时的眼神定是落寞担忧的。 听见这话,凌幼瑶眉眼舒展开来,道:“我就知道等你回来了,我便能出宫了。” 傅明诀听着她轻快的语气,唇边带起浅浅的笑:“这段日子让你闷在宫里确实是委屈了,等回头本王再好好补偿你。” 她摇头说:“留在宫里虽处处受限,但我确实也想陪着皇后娘娘。” 鹿山的事对皇后打击很大,这些日子幸得凌幼瑶陪伴左右,皇后才日渐好转。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待过了夏天,离冬天也不远了,记忆里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令人难忘,却又无法避免。 傅明诀牵着她往宫门走,步伐从缓,道:“鹿山的事已有眉目,金麟卫在紫霄宫附近发现了谢渊亭的踪迹,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他了。至于死在尚刑司的那名小太监,本王已经让江流去查了,你不必担心。” 凌幼瑶稍稍一愣:“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他笑了笑,又说:“这些事,本王从小见到大,见多了便也不觉新奇,只是委屈了你。” 凌幼瑶望着他冷峻坚毅的侧颜,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小声问他:“王爷,你看我今天这身衣裳好看吗?” 傅明诀脚步一顿,疑惑的拧眉看过来,然后点点头:“好看。” 凌幼瑶拉着他继续走,一边笑道:“这是陛下赏的料子,我让尚裳局的绣娘裁了衣,对了,我还让她们在领口上绣了蝴蝶,可好看了。” “是吗?”傅明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压低了声音说,“可本王觉得还是那件绣了桃花的衣裳好看。” 凌幼瑶愣了愣,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她有哪件衣服是绣了桃花的。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傅明诀捏了捏她的手,“或许等晚上便知道了。” 凌幼瑶被这话整得一头雾水,为什么晚上就会知道? 究竟是哪件衣服上绣了桃花? 这个答案,在回到王府后,凌幼瑶总算知道了。 她拿着那件绣了桃花的小衣,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又羞又气,愤愤瞪着眼前的男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戏我?” 傅明诀靠在床边,手里装模作样拿了本书,轻笑道:“本王不过是表达自己的看法罢了,怎么算得上调戏?” 凌幼瑶气鼓鼓走上前,抽走他手里的书:“都看不见了,还看什么书?” 傅明诀哑然失笑,叹息道:“是啊,本王现在连你都看不见了,还看书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凌幼瑶忽然有些难过,想着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如今却落了个双目失明的下场。 正想着该如何安慰他,又听他说:“这本书本王在十岁时便能倒背如流,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哪一页写的是什么。” “......”是她自作多情了! 傅明诀不逗她了,朝她伸出手:“过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凌幼瑶不满地撇撇嘴,尽管心中不愿,还是走了过去,“说吧,你这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你离那么远,本王如何与你细说?” 凌幼瑶不情不愿的往他那边挪了几分,谁想刚靠近,便被他拽进怀里。 “傅明诀!”她羞愤地撑起身子,杏眸含怒。 “嗯,”傅明诀抱着她没松手,嗓音暗哑,“数月未见,本王很想你。” 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让凌幼瑶有些脸热。想起分别的这几个月,只能凭那一纸书信承载相思,殊不知他说的想念,在她心中亦是如此。 “我也很想你......”她轻轻抱住他,闻着满怀的甘松香,仿佛又寻到了那一片安宁的天地。 久别重逢总是喜悦的,短暂的温存过后,便是该算账的时候了。 凌幼瑶看着他黯淡无光的双眼,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孙太医可说了你这眼睛何时能痊愈?” 傅明诀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暂且不知,或许一月,或许两月,甚至更久。” 他中了姬无月的毒,能顺利醒过来已是万幸。在南疆时,孙复知便试过各种方法来治他的眼睛,但结果都不尽人意,便只能等回京再说。 虽然他只简略概括了在玄月寺里发生的事,但凌幼瑶知道,当时必定是凶险万分,他能活着回到京城,便是上苍眷顾。 “那陛下知道你失明的事吗?”凌幼瑶问。 “本王看不见的事只有你、孙复知和江洲知道,至于陛下那边......”傅明诀也不确定,“本王没告诉他,他今日是否有看出什么,本王无从得知。” 今日在奉天殿朝见时,有季有怀在,他倒是省了不少事。不过傅修昀向来警惕,就算看出端倪,也不会明说,只会暗中试探。 “那你这几日还要去上朝吗?若是就这样去,难免会露出破绽。” 就算傅明诀掩饰得再好,但若有人像她一样凑近看,还是会发现他看不见的这件事。 “这点你不必担心,”傅明诀道,“陛下知道本王受伤,便让本王在府上好好休养,等伤势痊愈了再去上朝。” 凌幼瑶闻言,也放下心来:“我估计孙太医现在应该去见小小了,等明日再让他来看看。” “好,一切都听你的。” 凌幼瑶见着他这般听话,多少有些不习惯,也不知他还要在黑暗里困多久,才能好起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悲剧 回京以后,傅明诀一直待在府上养伤。孙复知来看过几回,各种法子都试过,连他珍藏已久的药也用上了,只是傅明诀的眼睛还是没好。 凌幼瑶对此表示担心。 可傅明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安安心心享受着她的伺候。 凌幼瑶坐在书桌前,左手边放着一沓账本,右手边是傅明诀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公文,她捏着毛笔,怨气十足。若不是这笔杆子结实,只怕早就被她掰断了。 “难怪你当初非要拉着我批公文,原来是为了今天。” 傅明诀手把手教了她那么久,现在两人的字迹相差无几,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写的。 “若非迫不得已,本王也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他坐在那处,眉目含笑。 往日里那双墨眸总是布满寒意,自从看不见以后,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再无昔日的冷酷狠厉。 抱怨归抱怨,凌幼瑶还是老老实实将公文念给他听,然后提笔写下他说的话。 这些天,傅明诀虽然从未表现出过心急担忧的模样,但凌幼瑶知道,他要面对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且不说傅修昀有没有察觉,光是平日里那些看傅明诀不顺眼的人,便暗中派过几波人来试探了。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瞒不住的。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是银朱—— “王爷,南疆的国师大人来了。” 两人皆是一愣,暮流春这时候来做什么? 其实,暮流春突然到访,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来与傅明诀道别。 南疆内乱已平,暮流春在京城停留了数月,如今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只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想来见一见傅明诀。 见到傅明诀的第一眼,他便发现了不对劲,并未挑明,道:“听闻王爷在府上养伤,今日冒昧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傅明诀粗略扫了他一下,垂下眼帘,嗓音淡淡:“不知国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想替南疆子民感谢王爷。”说罢,暮流春朝他一拜。 傅明诀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说:“南疆该谢的不是本王,而是你。” 在去南疆前,他虽怀疑暮流春的身份,但却没有证据,直到在玄月寺听见姬无月亲口说出暮流春便是当年的薛晴山,才算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当年薛家被困落霞谷七日,待到援军赶到时,已无人一人生还。 傅明诀带着人翻遍落霞谷,才在尸堆中找到了薛晴山。落霞谷遭了场大火,尸体已被烧得面露全非,若不是他身上带着与长公主的信物,根本不能认出他是谁。 为了确保没有找错人,傅明诀让医官再三查过,确定了此人就是薛晴山后,才将尸体带回了京城。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薛晴山不仅没死,还成了南疆的国师,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在薛晴山死了的这七年里,暮流春一直隐瞒得很好,但今日,他并不打算再瞒下去。 “南疆于我而言,有救命再造之恩,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偿还当年的恩情罢了。”他目光从容坦荡,那双灰暗的桃花眼里难得泛起一丝光亮。 傅明诀似乎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大方,道:“所以,你这些年留在南疆没有回来,便是为了报恩?” 暮流春道:“报恩只是其中之一,其二则是因为我不能回来。” “此言何意?” 暮流春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来:“王爷当年亲自去南疆为薛家收尸,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您可知道薛家为何会在落霞谷全军覆没?” 傅明诀闻言,神色忽而变得沉重。 薛家当年驻守陇川,南疆发生动乱时,薛家领兵出征。将敌军逼退至落霞谷后,薛晁下令追击,想将敌军一举歼灭,却不想因此导致薛家满门战死,陇川卫全军覆没。 事后,有人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薛晁头上,加上其他人证,众人便认为是薛晁贪功好胜,才害了薛家。 可身为当事人的暮流春对薛家覆灭的原因再清楚不过。 回想起当年那场战事,除了悲凉再无其他,只听他说:“求胜心切乃兵家大忌,父亲向来沉稳,若非有不得以的原因又怎会冒险领兵入落霞谷?” 他轻轻叹了口气:“当年与父亲同行的还有誉国公。” 傅明诀眸色一沉,道:“你想说什么?” 或许是知道他此时看不见,暮流春便没了顾及:“当时父亲接到密报,说落霞谷北面正有一支军队在向营地靠近,目测至少两千人。父亲和誉国公商议,决定由父亲带领陇川卫入落霞谷,将敌军引入陷阱,誉国公则带兵在山崖埋伏,可是......” “那日来的敌军不是两千,而是两万。陇川卫虽只有五千,但加上誉国公的人也有上万人,若是与之一拼,尚可拼出一条活路。然而,誉国公爱惜自己的羽翼,见情况不妙,便带着人逃走了。” 誉国公一走,后面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傅明诀知道誉国公当年同薛晁出征南疆的事,却不知道其中真相竟是如此? 他当年赶到南疆时,薛家已经殉国,誉国公也受了重伤。那时他并未怀疑,只想着要找到薛晴山。 暮流春望着庭前那株海棠,声音依旧平淡:“誉国公临阵脱逃,陷我父亲于不义,害了薛家满门。他害怕被陛下问责,主动上交兵权,又将一切罪过嫁祸给负责押送粮草的安国公,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太后都知道。” 傅明诀看向他所在的位置,问:“你这次回来是想要替薛家报仇吗?” 如果暮流春真是为薛家报仇而来,那长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报仇......”他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我做梦都想杀了他,想亲自问一问他,为何要临阵逃脱?” “杀了他之后呢?”傅明诀冷静地问道。 “你可知当年皇姐为了给你报仇,亲手杀了安国公父子?你如今却要告诉她,害了她夫婿的人是她的亲舅舅,而她的母后还是这场惨案的帮凶?”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幻影 暮流春凝望着那棵在风中摇曳的海棠,仿佛又看到了马背上明艳张扬的红衣少女。 那年春猎,先帝携众卿前往太初山狩猎。长公主一袭红衣如火,手握长弓,在众人的欢呼下策马归来,比三月里的阳光还要耀眼。 这一年,薛晴山十七,在春天遇见了他的春天。 傅云绰早就听闻薛家满门忠勇,唯独薛家三郎生得清秀文弱,像极了他那早年病逝的母亲。 “喂,你一直看着本公主作甚?”少女骑着马走到他面前,神情倨傲,唇畔却带着笑。 向来脸皮薄的薛晴山被她这么一问,当即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公主刚才那一箭好生厉害,令在下佩服!” 话说完了,却半天未见人回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傅云绰已经到她父皇身边去了。 薛晴山懊恼地站在原地,脸上余热还未散去。 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身旁有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说:“你喜欢皇姐。” 薛晴山被吓了一跳,看着冷冰冰的傅明诀,讪讪道:“七皇子,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长公主......”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而胸腔那颗心却跳得厉害。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多看了一眼,便叫他见之不忘。 春猎结束后,先帝为长公主挑选驸马。 薛晴山得到消息后,心碎了一地。他知道那日惊鸿一瞥不过是大梦一场,如今知道她要另嫁他人,却郁闷不已。 本想着趁中秋宫宴去见她最后一眼,却不想在宫宴之上,先帝问傅云绰:“今日满堂儿郎,阿绰可有心仪的人选?” 听到这个问题,薛晴山的心狂跳不止,一抬眸,却对上傅云绰那双满是笑意的眼。 她说:“薛三郎,你愿不愿意做本公主的驸马?” 薛晴山望着少女洋溢着笑容的面庞,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直到大哥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傅云绰见他迟迟不语,故作不悦道:“你犹豫这么久,莫不是不愿意?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不!”少年连忙跪下,掷地有声,“晴山倾慕长公主已久,愿以此身护公主一世安宁无忧,请陛下成全!” 傅云绰看着少年诚挚坚定的眼眸,不禁笑了笑。 在往后的日子里,薛晴山做到了当初承诺的所有事,唯独没有做到护她一世安宁无忧...... 微风拂来,庭前海棠依旧。 暮流春想起那年春猎,少女一箭破风,正中靶心,赢得满堂欢呼;想起那日掀开盖头,见她如花容颜,娇丽动人,正如初见时美好。 本以为年少相识,结发夫妻,定会相守此生,不离不弃。奈何命运弄人,叫他身死异乡,忘了来时路。 曾经的那些美好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散。 他也想过回来,只是落霞谷那日的大火将薛家烧了干净,连同他那颗心也一并烧毁。 昨夜星辰已逝,满眼青山渐远。 暮流春苍凉地笑了笑,道:“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我总会梦见年少时的事,反而淡忘了落霞谷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耳畔凄厉的惨叫也逐渐被爽朗的笑声代替......” 誉国公一念之差,让薛家满门战死沙场,五千陇川卫全军覆没,也让他再无法以薛晴山的身份回到京城。 在这七年里,他无数次想替薛家报仇,想为父亲正名。但当他在佛光寺见到那抹在雪地里失声痛哭的身影时,他却迟疑了。 他背对着傅明诀,声音已有些哽咽:“我若杀了他,可替薛家报仇,以慰薛家满门在天之灵;但我若杀了他,又有谁来安慰那个傻姑娘?” 这二十八年来,他对得住薛家,对得住大兖,却唯独辜负了那个满眼是他的姑娘...... 那日,九云大师曾对他说:既选择了放弃,来日便不要后悔。 他已经放弃过一次,又怎会在意第二次? 七年前,他从乱尸堆里爬出来,放弃了薛晴山的身份,也放弃了他所爱之人。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让她伤心。 轻风吹落他眼角泪珠,带着所有悲伤一同没入尘土。 末了,只长叹一息,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般,淡声道:“我已向陛下递交了离京的折子,三日后便要启程回南疆了,今日特来向王爷辞行。” 傅明诀冷嗤一声:“你既决定要走,又为何要将当年之事告诉本王?” 长公主若是知道当年真相,只怕会找誉国公拼命。 “我听闻景王妃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宫里陪伴皇后,你应该明白这是因为什么。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声,虽然你称太后一声母后,但她为保全誉国公府,连亲生女儿都能算计进去,又何况是你?” 傅明诀沉默不语。 暮流春望着他黯淡无神的双眸,道:“姬无月身怀剧毒,你能从她手中活着回来,还算幸运,至于你的眼睛......想要恢复,还需些时日。” 傅明诀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郡主让我转交给你的,或许对你的眼疾有用。” 傅明诀没动,只问他:“你当年究竟是如何从落霞谷逃出来的?还有,那具尸体又是谁?” “并非我自己逃出来了,而是郡主救了我,”暮流春解释道,“当年我为寻找出口,误入了姬无月的陷阱,身中剧毒。原本这条命应该留在落霞谷,可郡主却将我从姬无月手中救了回来。” “你带回京的那具尸体,其实是我四弟,他与我身形相似,我便将那枚玉佩交给了他……” 他不愿再回想当年之事,只说:“话已至此,我该走了,愿王爷早日痊愈。”说罢,转身欲走。 这时,傅明诀突然叫住了他:“你离开前,不打算去见一见皇姐吗?” 暮流春脚步一顿,道:“我如今这副将死之躯,去见了她又如何?与其让她知道我至今苟活于世,不妨让她当作我已死了多年,也免得让她徒增悲伤。” 此生,他只想看她眉目舒展,多喜乐,长安宁。至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这次,暮流春选择了放弃报仇,默默离开。这片充斥着笑声与仇恨的故土,在他踏出王府的那一刻便已从他心中消散。 回望此生,他不负家国,唯负一人。 他独自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看了永定河畔的杨柳,听见画舫传来的袅袅乐声,遇见了百花楼唱着婉转戏腔的伶人......从白天走到黑夜,看着华灯初上,繁华起,繁华落,却在灯火阑珊处,见到了梦中的身影。 时间停止流转,天地万物仿佛安静下来,他怔在原地不动,望着那抹身影坚定地向自己走来。依旧是一袭红衣,那双半怒半喜的凤眸里盈满了泪水,映出万千灯火,也清晰地映出了他。哪怕隔着重重人海,她终究还是找到了他。 暮流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下意识想逃,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袖子。 “你躲了这么多年,还想继续躲下去吗?”声音含了几分质问的怒气。 暮流春感受到她颤抖的十指,心也随之一颤,僵持许久后,他无奈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你似乎认错人了。” “你撒谎!”傅云绰紧紧盯着他,似要从那张寡淡无奇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看见她眼里的泪,暮流春心有不忍,稍稍移开目光,道:“我以为殿下要找的人,应当是那位谢公子。” 提起谢渊亭,傅云绰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咬牙道:“少扯开话题!你说,你明明还活着,这些年为何不回来?” “你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何……为何不愿来见我?!” 话出口,眼泪也随之落下,砸在暮流春手背,炙热而滚烫。 暮流春凝眸注视着她,嗓音中带了几分苦涩,只有一句话:“薛晴山已死,你叫我如何回来?” 四周的热闹在此刻忽然沉默下来,傅云绰怔怔望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松开,那日在佛光寺中追寻的那袭白衣终究成了幻影,而他们再无法回到从前。 过往的那些美好、离别、悲伤和心酸都在此时烟消云散,所谓的执念不过是想寻一个心死的答案罢了。 那年春日,他们在太初山相遇,而今他们又在春日重逢,可不止是重逢,还是永别...... 三日后,暮流春携着南疆使臣离开了京城,走得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南虞坐在马车里,望着身后那座逐渐远去的城,回头问暮流春:“我们这次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暮流春微阖着双眸,淡淡道:“南疆才是郡主的家,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南虞觉得他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继续望着窗外,看到城楼上那抹亮丽的红色时,喃喃道:“那人一直望着这边,她是来为我们送行的吗?” 暮流春食指微动,并未睁眼,只说:“她或许是来为自己送行的......” “什么意思?”南虞不明白。 可暮流春却没有再回答她。 他说的没错,傅云绰是来送行的,只不过送的是她这七年的执念。 至此天高水长,一别两宽。 第二百六十九章 暮春 暮春时节,园中桃花已残,落了满地柔软,唯有墙角层层竹叶愈发翠绿。 傅云绰抱着酒壶坐在廊下,半个身子懒懒倚在栏杆上,凤眸微阖着,一头乌发松松散在身后,双颊染上丝丝红晕,显得娇憨柔和。 自从那夜见过暮流春后,她便整日整夜的买醉,以往谢渊亭在时,还会过来陪她,如今谢渊亭走了,公主府上其他人也不敢过来。 曼冬在一旁看得心急,无奈之下,只好将凌幼瑶请了过来。 凌幼瑶见到喝得烂醉如泥的傅云绰时,叹了口气,轻轻抽走她手中的酒壶,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你回来了......” 凌幼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道:“殿下,您喝醉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傅云绰艰难地掀开眼皮,见到是凌幼瑶,自然而然便松开了她,“幼瑶?你怎么来了......” “曼冬说您喝醉了,我担心您,便过来看看。” 凌幼瑶伸手想去扶她,可傅云绰却挥开了她的手,含糊不清道:“他们一个二个都走了,你还来做什么?本宫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就算你们都走了,本宫一个人......照样能......” 话还未说完,身子突然一软,从长椅上滑了下来。 “殿下,”凌幼瑶连忙扶住她,“您还好吧?” “无碍,大约有些醉了……”傅云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墨发垂下,遮住她的面容。 随后,她又说:“七年前,父皇驾崩,同年三月,本宫收到了晴山的死讯,也是在那一年冬天,本宫在佛光寺遇见了谢渊亭。” “那时,本宫还天真的以为晴山没有死,便将谢渊亭认成了他......其实,本宫一直都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明白晴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本宫终究还是存了一丝念想,如今亲耳听到了答案,倒是叫本宫这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缓慢地诉说着一切,那些悲伤的过往如今说出口,却是平静至极。 那夜灯火零星,繁华落尽。时隔七年,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薛晴山已死,他又该如何回来? 心都死了,就算活着,也回不到从前了。 傅云绰双手紧紧拽着裙摆,指尖的丹蔻亦如庭中海棠般鲜艳,沉沉吐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殿下......”凌幼瑶轻抚上她的肩,神色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傅云绰勉强扯出一抹笑:“本宫没事,只是这酒有些熏人,让人莫名心酸......” 凌幼瑶从傅明诀那里听说了暮流春的事,也知道长公主是在为他难过,便道:“殿下,那日我们一同去佛光寺,九云大师曾与我说,世间所往,皆有因果。既然已经过去,便不要将自己困于其中。” “世间所往,皆有因果......” 她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直到最后滚烫的泪水砸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无声地抽泣着。 凌幼瑶见她这般,只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殿下,如今已经暮春,再过几日便是立夏了,该忘记的,便忘了吧......” 傅云绰单薄的脊背因哭泣微微颤动着,十指紧紧抓着裙摆,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压抑在心中的悲伤彻底发泄出来。 她所执着的事已经有了答案,所怀念的人也已离开,而她似乎也该放下了...... 哭过一场后,醉意才真正上头,好在凌幼瑶一直陪着她,见她累了,便和曼冬扶着她进了屋子。 看着傅云绰入睡后,凌幼瑶才起身离开。 曼冬十分感谢她:“这次多亏了有王妃在,不然光凭奴婢一人,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劝公主殿下。” “见长公主这样,我也很是担心,”凌幼瑶道,“今日殿下哭了一场,想来已是好了许多,若往后还有什么事,你再让人来王府寻我便是。” 曼冬道了谢,便送凌幼瑶离开公主府。 经过拂衣园时,凌幼瑶忽然一顿,她记得上回来公主府时,那琴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曼冬见状,解释道:“这里是谢公子的院子,他走后,这里便空了下来,长公主也未曾叫人将里面的东西撤走,或许是想着谢公子还会回来吧。” “事了拂衣去,倒是像他的风格。”凌幼瑶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谢渊亭离开已有两月,陛下虽已派人去找,但至今还是没有找到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活着。 如今暮流春走了,谢渊亭也负伤离开,一切好像都随着凋谢的桃花悄然离去。 本应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但处处却透着一股淡薄的悲伤。 凌幼瑶刚回到王府,便见孙复知拎着药箱和江流一起出来,便顺势问了傅明诀的眼睛何时能恢复。 孙复知答:“国师那日送来的药对清除王爷体内毒素有一定作用,再配上下官调制的药浴,应该很快便能痊愈了。” 闻言,凌幼瑶总算放下心来,送走了孙复知,便转身去寻傅明诀。 为了让傅明诀尽快好起来,她特意让人在兰晖院里筑了座汤池,虽比不上行宫的温泉,但比浴桶可宽敞多了。 至于为何会将汤池修在兰晖院里? 凌幼瑶说:“钱这种东西还是要放在自己身边看着才能安心些。” 起初,绿宝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见到那镶满了玉石明珠的池子时,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了。 “王妃,您赚的那些银子不会都花在这里了吧?”绿宝咂舌。 “不是花,”凌幼瑶纠正道,“而是我所有的家当就在这里。” 银朱和绿宝面面相觑,不能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幼瑶也没解释,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雾气缭绕,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傅明诀听到她的脚步声,依旧闭着眼,似笑非笑道:“你现在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凌幼瑶远远站在屏风后面,没有再上前,道:“放心吧,我不会看你的,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听见她这话,傅明诀唇边带起一抹不经意笑:“就算你看了,本王也不知道,毕竟现在看不见的人是本王。” “我可不是会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小人......”她小声嘀咕道。 第二百七十章 小人 傅明诀懒懒靠在浴池边上,氤氲雾气衬得精致的五官愈发柔和,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今日去了公主府,皇姐她如何了?” 凌幼瑶说:“长公主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大哭了一场,便睡过去了,也不知道醒来后会如何。” “皇姐对薛晴山的死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知道了,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暮流春临走之前,将当年真相告诉他,并不是想要报仇,而是想寻一个解脱。傅明诀知道他命不久矣,也想过要救他,可他却拒绝了,只说: ‘这条命早在七年前就该留在落霞谷,不过是老天怜悯,让我多活了七年,能在死前见她一面,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如今恩怨已了,自是该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他虽未明说,但傅明诀猜他应该是回了落霞谷。 凌幼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为长公主感到难过,闷声道:“如今长公主身边只有曼冬,虽然她说没事,但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傅明诀轻笑一声:“不妨你去公主府陪陪皇姐?” 本只是句玩笑,可凌幼瑶却当真了:“真的吗?” 傅明诀听她这架势,仿佛只要他点头同意,她便会立马折回去,问:“你真的想去公主府?” 凌幼瑶正想开口说是,突然又听见他说:“这池子边上的明珠好像掉了两颗......” “什么?”她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蹲在浴池边上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哪里少了东西。 手在水池边缘摸索着,暗自嘀咕道:“我特意让人在外面上了封层,想来是不会掉的,不过就算掉了也没关系,总归是落在池子里,等回头把水放了,再捡起来便是。” 傅明诀听着她说了半天,不禁笑道:“方才你还说不会看,现在因为两颗珠子便急成这样?” 闻言,凌幼瑶猛地把手从水里抽出来,连忙捂住眼睛,梗着脖子道:“还不是你说有东西掉了,我才会过来的,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不见了多可惜......”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动作,眼里的笑意深了深,认真解释道:“那应该是本王感觉错了,毕竟本王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凌幼瑶悄悄挪开手指想看他,结果刚看清眼前之景,立马闭上了眼。 感受到她呼吸的变化,傅明诀缓缓睁开眼,疑惑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热气熏得凌幼瑶脸颊发烫,“我方才问过孙太医了,他说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了,你别太担心了。” “本王倒是不担心,”他唇边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你不是说你想去公主府陪着皇姐吗?” “嗯......”凌幼瑶僵硬地点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但本王还有句话想问你。”他低垂着眼眸,隔着水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什么话?” 傅明诀侧身看向她,双手撑在浴池边上,带起阵阵水花。凌幼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而后便听见某人憋笑的声音:“你慌什么?” “谁慌了?”她一边捂着眼睛,一边默默往后退,“不过是脚滑,一时没站稳罢了......” 话音刚落,脚踝突然被扣住,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瞬间掉进浴池里,身子往下沉时,却有人将她捞了回来。 这下,凌幼瑶也忘记要捂眼睛了,双手抵在傅明诀胸膛,怒气冲冲道:“你做什么?” 傅明诀含笑望着她,道:“你这段日子一直陪着皇后,如今又要去陪皇姐,你可想过本王?” 不等凌幼瑶回答,他继续说:“既然你想去公主府陪着皇姐,不妨此刻先陪陪本王......”说完,低头吻上她的唇。 “你!”凌幼瑶想要后退,奈何被制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罗裙被热水打湿,紧紧贴在她身上,裙摆浮上水面,就像六月里的荷叶慢慢舒展开来。傅明诀摸着湿透的上裳,干脆解开了她的腰带。 凌幼瑶慌了,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不过是想着衣服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便替你脱了。”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还有几分真。 凌幼瑶不信:“那你先放开我,我要上去了。” 好不容易拽进来的人,傅明诀又怎会轻易放开?唇瓣擦过她的脸颊,嗓音沙哑:“本王记得,好像已经放过你三次了?” 凌幼瑶语塞,撇过头不想看他,不自然道:“孙太医说了,你现在伤势未愈,不能......” 傅明诀执起她的手,说:“本王伤势痊愈否,你不妨亲自看看?”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已没了退路。凌幼瑶知道自己斗不过他,无奈只能投降。 两人纠缠了小半个时辰,好在这天暖和,不然就这样泡在水里非得着凉不可。凌幼瑶双手无力挂在他脖子上,嘟囔道:“说什么我会趁人之危,如今看来,明明你才是那个小人。” 傅明诀哑然失笑,轻吻着她的颈窝,嗓音暗哑:“若要做小人,本王倒是想看一看真正的桃花......” 凌幼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感受那只手落在何处时,羞赧道:“你、你别太过分了!” 而他只是轻笑着感慨:“当年,本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在想,像你这样爱哭又不肯服输的小姑娘长大了会是什么样?这么多年过去,瑶儿确实长大了。” 凌幼瑶望着他精致的眉眼,一时失神,可在听最后那句话时,心中的旖旎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他贴在她耳边说:“还长大了不少......” “傅明诀!”凌幼瑶气死了,狠狠推开他,拖着被水浸透的裙子,鞋也没穿,光着脚,气呼呼走了出去,暗戳戳在心里骂了他数十遍。 傅明诀望着空落落的手,无奈笑了笑,然后又埋进了水里...... 守在外面的银朱,见凌幼瑶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还冒着热气,她面露诧异:“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凌幼瑶深吸了口气,道:“不小心掉水里了。” 确实是掉水里了,只不过是被小人拽进去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成全 入了五月后,京城的天逐渐热起来,檐下那片云萝花在璀艳日光下袅袅舒展着花枝。 算一算日子,傅明诀已经在府上休养了快半个月,期间傅修昀派人送来了不少东西,顺带打探一下他何时能去上朝。但傅明诀并未明说,敷衍两句便将人打发了回去。傅修昀对此倒也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养伤。 凌幼瑶却说:“你的眼睛要是再不好,陛下只怕要亲自来府上看你了。” 傅明诀无所谓:“他要来,便让他来好了,他若是知道本王瞎了,说不定往后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凌幼瑶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却不想见他永远被困黑暗,当即起身,道:“孙太医许久未来看过了,我让夏澄去请他过来一趟。” 这方刚走出两步,便见绿宝从外面进来:“王妃,慕姑娘来了。” 凌幼瑶一顿:“小小来了?快请她进来。” 慕小小戴着帷帽,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直到见到凌幼瑶,才见帷帽取下。她面色有些沉重:“幼瑶,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 凌幼瑶神色微敛,问:“发生什么了?竟让你这般严肃?” 慕小小罥眉微蹙:“你最担心的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前两天出门时,在路口撞见了誉国公。” “什么?”凌幼瑶惊讶出声,“那他有没有认出你?” 慕小小先是摇头,而后又点点头:“我不确定,但就目前看来,他应该是对我起了疑心。” 那日,和风来府上找她,说是裴策不见了,找遍了京城各大酒馆赌坊也没找着人,所以这才想着他会不会在慕小小这里,然而裴策并不在。 自从慕小小搬到青衣巷后,一直没见过裴策,当下便决定与和风一道去找人。谁想刚出门,便在转角处碰见了正准备回府的誉国公。 誉国公见到慕小小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与逝去的燕红锦十分相似,本想走近些仔细看看,可慕小小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身离开了。 虽然只有一眼,但慕小小的脸却深深刻在了誉国公脑海里。他让人去打听,得知慕小小就住在从前梁家的那座宅子里时,本已熄灭的希望再次复燃。不过有了凌泠的事在前,誉国公这次格外谨慎,只派人暗中盯着慕小小,暂时还未有任何动作。 尽管他十分小心,但慕小小还是发现了守在宅邸外的人。 凌幼瑶听完,皱眉问道:“孙太医知道此事吗?” “哥哥这几日一直在太医院,没有来找过我,不过幸好他没来,若是叫誉国公认出了他,只怕我们便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她今日过来也是趁着那人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出来的。本想着去找孙复知,又怕被人跟踪,思来想去,还是来了景王府。 “如今誉国公既已注意到我,我再想安然躲下去怕是不能了。哥哥虽未与我详说过母亲当年到底是因何遇害的,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和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凌幼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小,你想做什么?” 慕小小神色严肃,眼里却透着一分决绝,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与其等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不妨我先迈出这一步。幼瑶,我想请你助我回誉国公府。” 不管是为了十七年前的杀母之仇,还是为了保全她和哥哥,这一步,她都必须要走。 凌幼瑶被她这番话震住,凝眸看了她许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未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不可。” 两人齐齐望去,却见傅明诀站在门边,也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 慕小小朝他福了福身,道:“王爷为何认为此事不可?” 傅明诀抬脚跨过门槛,明明看不见,却像常人一般走到凌幼瑶身边坐下,并未说明原因,道:“你若害怕被誉国公发现,本王可以帮你离开京城,但你唯独不能回誉国公府。” “今日能在您的帮助下一走了之,那来日呢?” 慕小小眸光坚定,继续道:“哥哥隐姓埋名二十一载,从未光明正大祭拜过母亲,他心中藏有仇恨,却不愿让我与他一同背负。眼下誉国公府的人就在门外,恕我不能坐以待毙,还请王爷成全。” 说罢,她直直跪了下去。 “小小......”凌幼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傅明诀神色淡淡,沉默良久后,才说:“你想回去,本王可以帮你,但孙复知不会同意。” 慕小小抬眸看向他,却在这时,堂外忽然走来一人,是孙复知。 他身上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想来是得到消息,便匆匆从太医院赶来了王府。 “哥哥,你怎么来了?” 孙复知脸色有些不好看,又怕吓着慕小小,稍微收敛了几分,说:“你不能回誉国公府。” “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发现,”她定定看着孙复知,“哥哥,难道我们要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她的话沉沉砸在孙复知心上,不能认祖归宗,不能名正言顺地唤一句母亲,他心里又何尝不想结束这场持续已久的恶战?但他却不能让慕小小以身犯险。 “阿菁,誉国公府水深,二房三房这些年虽一直仰仗着大房的鼻息而活,但他们并不愿看到,此时又出现一人来与他们分一杯羹。如今誉国公府只有苏凌汐一个嫡女,你若是回去了,苏凌汐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何况,她身后还有太后?” 太后对燕家恨之入骨,当初得知凌泠是燕家的女儿后,二话不说便给人灌了药。 不管如何,孙复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小小去冒险。 慕小小明白他的顾虑与担忧,但事已至此,誉国公府的人很快便会找上门来,若是再不做决断,只怕她又会是下一个凌泠。 “哥哥,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我此番不仅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你。” “阿菁!”孙复知还想再说,却被凌幼瑶打断了。 “孙太医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小小想要回去的心,我能理解。” 她缓缓道来:“太后之所以敢对凌泠下手,不过是仗着无人知晓燕家大小姐那段过往。京中虽有传闻,凌泠是誉国公流落在外的女儿,但那都只是捕风捉影。倘若我们将此事公之于众,赶在所有人之前,逼誉国公认下小小,届时又有谁敢动小小分毫?”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认亲(一) 众人只道,凌泠是誉国公年轻时曾与一名青楼女子相爱生下的孩子,却不知那名青楼女子是燕家的大小姐。而凌幼瑶要做的便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誉国公当年与燕家大小姐的那一段过往。 太后素来注重颜面,暗中处死凌泠便是不想让誉国公府染上污点。 苏誉明优柔寡断,看似不在意凌泠的生死,却在她死后偷偷将尸体抬进了誉国公府的门。若非太后逼迫,只怕凌泠现在已成了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想要保全一切,回到誉国公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慕小小要回去,便必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张旗鼓地回去,如此才能让太后有顾忌,不敢甚至不能对她下手。 孙复知听完凌幼瑶这番话,心中犹有顾虑。 慕小小却说:“哥哥,我知道你不愿让我为仇恨所困,但我又岂能让你一人背负杀母之仇?” “阿菁......” “哥哥,”慕小小打断了他,“你虽从未与我说过,你为何会进宫做太医,但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母亲报仇。如今我们既已相认,你便不再是一个人。” 孙复知眸光微动,抿唇不语。 凌幼瑶知道他快要妥协,只是还缺人推他一把,便朝傅明诀使了个眼色。 傅明诀会意,轻轻咳嗽一声,道:“宫里人多眼杂,万事需小心谨慎,但誉国公府不一样。若决定要回去,本王可以帮你。” 后面这句话对慕小小说的。 慕小小面上一喜,转头看向孙复知:“哥哥。” 孙复知淡淡别过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决定好后,几人又商量了接下来该如何做。直到天黑,慕小小和孙复知才先后离开王府。 送走了兄妹两人,凌幼瑶才猛然想起,没有让孙复知看一看傅明诀的眼睛,颇为遗憾道:“你说,现在去把孙太医叫回来,他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他们才联合起来坑了他一把,方才瞧他那脸黑得都快滴出墨了。 傅明诀道:“他就算不高兴也不敢说出来。” 说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凌幼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喃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吗?” 傅明诀不动声色避开她的目光,道:“兴许过段日子便会好了,不必太担心。” “我不担心,若是实在瞒不下去,向陛下坦白便是,”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拧着眉说道,“现在更让我担心的是誉国公府那边......” 虽然已经商议好对策,但真正回到誉国公府后,才是艰难的开始。先不说誉国公会待小小如何,光是一个苏凌汐就够人头疼的。 苏凌汐至今留在宫里,有太后压着,她近来倒算安分。可一旦慕小小回了誉国公府,她必然会坐不住。 这样一条毒蛇时刻潜伏在慕小小身边,凌幼瑶很是担心。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沉默,便道:“誉国公府虽然复杂,但光凭一个苏凌汐还翻不出什么水花。你若是担心慕小小回到誉国公府孤立无援,不妨送几个人进去。” “说的有道理!”刚激动一会儿,她又迟疑了,“可是要往誉国公府里送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傅明诀唇边带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道:“你只管将人选出来便是,至于剩下的,本王自有办法。” 凌幼瑶望着他浅含笑意的眉眼,不禁弯了弯唇角,相信以傅明诀的手段,定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一缕东风了...... 彼时月圆夜沉,誉国公府内一片寂静,四处院子早已落了灯,只有东苑后面那间屋子燃着一盏微弱的灯。 苏誉明沉默地坐在那处,面前放着一张画,边缘虽有些磨损,但并不影响看清画上女子的姿容。画中人一袭浅紫烟罗衫,眉目温婉,与慕小小有七分相似。 若不是那日在青衣巷遇见慕小小,苏誉明大抵也不会想起自己曾为燕红锦画过这样一张画。 他轻抚着画上女子的脸庞,怅惘的目光中掺杂了几分痛苦之色。 当年燕红锦带着孩子悄悄离开,却在郊外遇险。待他赶到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却未见孩子的身影。他曾质问过太后孩子的下落,而太后却冷声呵斥他: “你想留下燕家的孽障,是要等他们长大了,提着刀来向你寻仇吗?!” “不管是燕红锦,还是她的孩子,都不该活在这世上!一日不斩草除根,将来便会酿成大祸!你若想苏家百年基业断送在你手里,便只管去将他们找回来罢!” …… 太后当年之话犹在耳畔回响,可这么多年过去,苏誉明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心底还是惦念着那两个孩子。 誉国公府无嫡子,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本以为能通过凌泠找到阿宝,却不想太后竟直接处死了凌泠。而今,慕小小的出现,再次让他燃起了希望。 苏誉明沉沉叹了口气。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 “大人。” 苏誉明回神,连忙收起画像,道:“进来。” 门被推开,穿着灰衣的小厮弯着腰从外面进来,冲他拘了一礼,才道:“大人,那位慕姑娘原是汀州守卫军统领的女儿,后来慕家入狱,慕姑娘流落青楼,几经辗转才到了京城。” “慕姑娘原是荟仙楼的头牌,但她前段日子已经从荟仙楼离开了,听说是有人替她转了良籍,这才搬到了咱们这条巷子。” “汀州......”苏誉明紧蹙着眉。 太后虽不让他将孩子找回来,但他也暗中查过,确实发现他们曾往江南去了。只是没想到燕红锦当年因父罪沦为贱籍,而今她的女儿也流落青楼,实在是令人唏嘘。 沉思片刻后,他又问:“可查清了凌泠手中那枚玉佩是如何来的?” “回大人,听闻常氏怀着凌泠时,曾在青山寺住过一段时日,后来青山寺莫名起了场大火,常氏便抱着孩子逃了出来。巧的是,何氏当年也曾在青山寺待过,由此可见,那枚玉佩,多半是常氏从何氏手里拿走的。” 小厮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小的还查到,慕夫人那时也去过青山寺。” 听到这里,苏誉明几乎能确定慕小小便是他与燕红锦的女儿。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认亲(二) 曾经名动京城的锦瑟在一夜之间淡出众人视野,如今红透了半边天的慕小小依旧选择离开。 众人虽知慕小小仍在京城,却再未见过她。本以为是美人入高门,从此成了金笼之雀,却不想有朝一日,还能再见慕小小出现在人前。 永安七年,五月初五。 今日端午,京城格外热闹,永定河畔挤满了人,全是伸长了脖子在看是谁家在今年的龙舟赛上夺了第一。 此时,紧挨着永定河的依柳阁里,凌幼瑶与慕小小相对而坐。 凌幼瑶望着欢呼四起的人潮,道:“小小,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改变主意,或许还来得及。” 慕小小目光同样落在窗外,眼神温柔而坚定,她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苏凌汐纵然心思歹毒,但我身在红尘多年,早已见惯了女子之间争斗,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凌幼瑶知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言,道:“我挑了些可靠的人让王爷送进誉国公府,待你回去了,她们自会来找你的。往后若有什么难事,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幼瑶,谢谢你。”慕小小轻轻握住她的手,目露感激。 凌幼瑶玩笑道:“你可是帮我赚了一大笔银子,不过是送你几个人罢了,我可一点没亏。” 慕小小噗呲一笑,认真道:“不管如何说,这回你帮我了极大的忙,来日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不论多难,我都会替你做到。” “好。”凌幼瑶也不客气,便应下了。 永定河上的龙舟赛已接近尾声,今年拔得头名的是向来低调的敬远侯府。 此结果一出,桥头那处开了赌局的赌坊瞬间炸开了锅。众人哀声怨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其他人唉声叹气,只有和风从赌坊小二那儿接了银子,满面笑容跑进了对面的天香阁。 这还没进门,便开始喊:“公子,您真是神了!旁人押了誉国公府的,输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还是您神机妙算,押了敬远侯府。” 听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裴策烦死了,随手将酒杯甩了过去。 “能不能小声点?” 和风立马闭了嘴,讪讪将银票放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公子,这是您赢的三千两。” 三千两银子放在面前,裴策连看都没看,懒洋洋靠在窗边,道:“你拿着吧。” 和风有些不摸着头脑:“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裴策没搭理他,只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眼尾那颗泪痣陡然生出几分忧郁之色。良久,他沉沉吐了气,才问:“最近有没有凉州的来信?” 和风摇摇头:“没有。” 闻言,裴策脸色立马垮了下来,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那你上回急着找我做什么?” 和风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委屈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危吗?您以前最多三天不回家,但这次您都五天没回来了,我能不担心吗......” 裴策冷哼一声,不想再与他说话。 和风说:“公子,我知道您最近因为慕姑娘的事闷闷不乐,可那天我去找慕姑娘的时候,她听说您不见了,立马就急着出门找您。虽说慕姑娘找到了亲哥哥,但她心里还是在乎您的,您又何必与她置气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小小置气了?”裴策不服。 和风怕他生气,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弱弱道:“您是没与慕姑娘置气,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裴策没动。 和风不怕死地继续说:“王爷说过您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便写信给他,他去向陛下请旨赐婚。如今慕姑娘已离开荟仙楼,也与兄长相认。您既然舍不得慕姑娘,不妨将她娶进门来?这样您便能天天见着她了......” 听他越说越离谱,裴策终于忍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气冲冲道:“是不是我爹私下里和你通过气了?你也催着我成婚?!” 和风闪身躲开飞过来的酒杯,喊冤道:“冤枉啊,公子——我不过是见您相思成疾,想替您排忧解难......” “闭嘴!”裴策气呼呼坐了回去,嘴里还愤愤念叨着,“相思成疾?小爷我这辈子就没思过谁!” “是是是......”和风躲得远远的,暗自嘀咕道,“来日慕姑娘若是嫁给了别人,您可别哭鼻子......” 裴策狠狠剜了他一眼,喝酒的心情也没了,推开门冲出了天香阁。 刚和主子待了没多久的和风无奈叹了口气,认命跟了上去。 裴策心情郁闷,以往季书禹在时,还能陪他喝酒解闷,如今他去了北境,小小也回了兄长身边。平日里喝酒赛马的那些公子哥也没几个聊得来的,又想着靖安王府只有他一人,顿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便顺着街道,慢悠悠往永定河走。 这会儿龙舟赛刚刚结束,无数人正准备着往回走,唯独裴策与人流逆行。 刚走到河边,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动听的琵琶声。 裴策脚步一顿,是小小的琵琶。 不止是他听出来了,在场不少人都听出来了,纷纷停下脚步,往河面上望去——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缓飘来一只精美画舫,伴着袅袅琵琶声。清风拂过河畔绿柳,吹起画舫上的飘带,也吹得船头那名女子衣袂飘飘。 裴策怔怔望着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 “小小她究竟想做什么......”他呢喃着往河边走去。 而这时,也有人认出了慕小小,个个睁大了眼睛,皆是震惊:“我没看错吧?那是荟仙楼的慕小小?!” 有人不满这个回答,纠正道:“什么荟仙楼?人家已经转了良籍,现在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此话一出,又有人觉得不对劲:“她既已离开了荟仙楼,那今日这一出又是何意?” 众人面面相觑,正寻思慕小小今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时,只听画舫上飘来一阵婉转清亮的歌声: “东风叹,旧年京城雪飞燕,泪洒殿前无人怜。轻罗衫,步玉楼,锦瑟萧萧满华堂,犹见故人还......” 水面上歌声回转,岸边的众人纷纷揣测着曲中深意。 有一青衫男子手执折扇,拧眉道:“东风叹,旧年京城雪飞燕。这东风为何会叹雪中飞燕?雪飞燕......雪飞燕难道是......” 答案呼之欲出。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这雪飞燕指的莫不是当年的燕家?”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认亲(三)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旧年京城雪飞燕,泪洒殿前无人怜。 顺和十二年冬,燕贵妃自尽于章华宫,没过多久,燕家便入狱。不出一月,先帝下旨处死了燕沧岚,燕家男丁流放充军,女眷入贱籍为妓。 这东风叹的不正是那在漫天飞雪中身首异处的燕沧岚? 如此想来,慕小小曲中的“锦瑟”难道是当年名满京城的锦瑟姑娘? 尽管多年过去,但提起玉芳楼的锦瑟,仍有人记得。 其中一着水墨蓝圆领长袍的中年男子回忆道:“说起锦瑟姑娘,倒是让我想起来十多年前初来京城时,在玉芳楼见到的那一撇惊鸿色。还记得锦瑟姑娘当年一曲《燕回春》,差点叫我泪洒当场。如今回忆起来,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听他这么说,又一人附和道:“当年的锦瑟可不比如今的慕小小差,若不是她突然嫁了人,也不会这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说起这个,众人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锦瑟当年突然离开玉芳楼,对外只说是有人替她赎了身,却不知那人是谁。而且,这曲中唱的燕家又与锦瑟有什么联系? 有人善意提醒道:“我记得锦瑟当年出现在玉芳楼的时间,好像正是燕家入狱的那年......” “哦——”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锦瑟是燕家的小姐! 燕家一事早已被人淡忘,如今慕小小一曲勾起当年往事,叫所有人感到困惑。不过听这曲中意,像是在感叹锦瑟当年遇人不淑,可那人又会是谁? 很快,慕小小给出了答案—— 她放下琵琶,当风而立,单薄的身姿在风中显得格外柔弱,而她却丝毫未动,高声道:“诸位,当年玉芳楼的锦瑟便是我的母亲,也是燕家的大小姐。” 此言犹如平地炸起一声惊雷,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裴策错愕地望着慕小小,没想到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自己的身世。 其实慕小小早就看见了裴策,但什么都没说,只道:“燕家被抄后,我母亲流落青楼,成了玉芳楼的一名乐妓。但在此之前,她曾与誉国公府的长公子有过婚约......” “小小!”裴策急了,不顾一切想要朝她靠近。 慕小小并未打算停下,冲他微微一笑,继续说:“苏誉明,也就是现在的誉国公,是他替我母亲赎了身,将我母亲接回苏家,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 她眼中已含了泪,声音却无比坚定:“我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也想过上誉国公府,但那时我仍在荟仙楼,没有脸面上门。如今,我已脱离贱籍,便想亲自问一问誉国公,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锦瑟,是否还记得曾与他有过婚约的燕家大小姐——燕红锦。” ...... 慕小小在永定河亲问誉国公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誉国公得知此事后,连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火急火燎赶到了永定河。 见到船头那一抹素色身影时,他挣脱随从小厮的手,疾步上前,焦急道:“小小,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他如此称呼,慕小小凄凉地笑了笑:“国公爷,原来您认得我......” 苏誉明看着那张任风摧折的面庞,心顿然一痛,她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当初燕红锦绝望看向他时的眼神。 他朝慕小小伸出手,痛声道:“你是我和阿锦的女儿,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原本还以为慕小小是信口开河的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不淡定了。 先前京中倒是传过誉国公曾与青楼女子相爱,并生下孩子的事,但谁也没想到那名青楼女子会是曾经的燕家的大小姐,而慕小小便是他们的女儿。 慕小小站在画舫边上,纤瘦的身姿在风中摇摇欲坠,她红着眼问苏誉明:“国公爷,我今日并非想让您认下我,只是想替母亲问您一句,这些年您可还记得她?” 苏誉明如何会不记得? “这十七年以来,我从未忘记过阿锦!” 当年,他虽在权势与情爱中选择了前者,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燕红锦。若不是太后逼着他放弃,燕红锦和两个孩子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忆起往事,苏誉明眼中不禁泛起泪光,痛苦地看向慕小小,道:“小小,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如今你既回来了,给为父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好不好?” 在依柳阁上观望着一切的凌幼瑶,听到这话,嗤笑道:“要不是知道誉国公曾对小小的母亲做过什么,我倒是要信了他这副深情悔过的模样。” 傅明诀道:“誉国公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若要真正悔过,只怕下半辈子都得在佛前忏悔了。” 苏誉明对不起的不止是燕红锦,还有战死落霞谷的那些将士。 他虽主动提出要弥补慕小小,但慕小小并没有立即答应,凄凄道:“我知道我母亲是青楼女子,不配进誉国公府的大门,可若不是天命弄人,她又怎会落入风尘?” 说到此处,众人忍不住同情起燕红锦来。 慕小小哽咽道:“我虽已脱离贱籍,但京中无人不知,我曾是荟仙楼的姑娘。母亲当年离开玉芳楼没多久,便香消玉殒,而今我又怎奢望回到誉国公府?” 听她提及燕红锦的死,苏誉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道:“小小,你莫要妄自菲薄!” “无论你从前如何,但只要你是我苏誉明的女儿,便应该回到苏家!只要你愿意,为父现在便接你回府,从此往后,你便是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震住了。 慕小小就算已经恢复良籍,但她曾经在荟仙楼待过的事可都是真的。誉国公府是何等高门大户,如今竟真要迎一个曾在青楼待过的女儿回府? 裴策不信苏誉明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冷笑道:“誉国公在人前说得倒是好听,谁知道过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苏誉明闻言,面色蓦然沉了下来:“这是我的家事,还请裴公子莫要插手!” “家事?”裴策讥嘲地笑了笑,“她姓慕,你姓苏,这算哪门子家事?” 苏誉明气极:“待小小回到誉国公府,我自会让她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少年面容阴寒,眼神像是要杀人,“她慕小小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她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认亲(四) 裴策一言,算是为慕小小往后在誉国公府日子清除了不少阻碍。 有靖安王府在后,就算慕小小曾没入贱籍,也无人敢轻看她。 慕小小遥遥望着少年英气俊朗面容,萦绕在心头的那抹不安瞬间消散,眸光愈发坚定。风吹起她宽大的裙摆,正如劲风拂柳,柔韧不可摧折。 她迎风上前,问苏誉明:“十七年前,国公爷许我母亲的承诺未能实现,不知今日国公爷所言可真?” “小小!” 裴策想要阻拦,但对上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双眸时,所有的怒气全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拦不住她了…… 苏誉明害怕慕小小将燕红锦的死公之于众,连忙说:“我方才所言自然是真!小小,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听到这句话,慕小小唇边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她要的便是那“名正言顺”四个字。 随后,伏身朝他一拜:“女儿流落在外十七载,今朝父亲不计前嫌,愿意认下女儿,女儿感激不尽,但愿承欢膝下,朝夕相伴。” 苏誉明顿时老泪纵横,不顾下人阻拦,冲上画舫,将慕小小扶了起来。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至此,父女相认,往后再无荟仙楼慕小小,只有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 永定河畔闹了轰轰烈烈这一出,百花楼原定准备表演的《白蛇传》只好撤下去,就连穿好了戏服的伶人也登上顶楼,朝河那边眺望着。 苏誉明亲自将慕小小接回了誉国公府,并当众承认,她往后便是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众人津津乐道,往日这誉国公府只有苏凌汐一个嫡小姐,而今突然冒出一个慕小小,也不知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凌幼瑶站在窗边,看着慕小小与苏誉明一同离去,似伤别离感慨道:“虽然早知会有今天,但看着小小就这么走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往后想要见面恐怕是难了。” 傅明诀不咸不淡道:“舍不得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凌幼瑶一愣,看到依旧站在河边的裴策时,恍然大悟。想起裴策方才怒气冲冲和誉国公对峙的模样,不忍笑了笑:“我就说他心里是在乎小小的。” 傅明诀冷笑一声:“裴策从小便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依本王看,他对慕小小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凌幼瑶无奈,“不管如何,他总归是站在小小这边的,有靖安王府撑腰,就算有人想对小小不利,也要多几分顾虑。” “不过是刚回到誉国公府而已,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想必此时,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宫里了。” 凌幼瑶担心道:“誉国公一时冲动将小小接回了苏家,若太后娘娘死活不同意该如何?” “今日这么多人看着,母后就算不想同意,也会同意的,但比起这个,更让人担心的应该是孙复知。”傅明诀道。 誉国公府没有嫡子一直是苏誉明的心病,他同意慕小小回府,一面是出于对燕红锦残留的愧疚之心,一面是想要通过慕小小找到孙复知。 凌幼瑶明白其中利害,便问:“那孙太医还会留在太医院吗?” “此时离开,难免会引人怀疑,何况,留在太医院是他自己的选择,”傅明诀拢着大袖起身,“戏也看完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罢,牵起凌幼瑶的手往外走。 凌幼瑶看着他自然熟稔的动作,下意识蹙了蹙眉,反握住他的手,道:“还是我牵着你走吧,这可不是王府。” 傅明诀动作一顿,随后道:“好。” 不出所料,苏誉明当众将慕小小接回誉国公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听闻,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茶杯,怒不可遏道:“好,好啊!哀家千方百计阻拦,没想到还是让燕家人进了我苏家的大门!” 同在延福宫里的苏凌汐听到消息后,心慌不已,当即跑到太后面前哭诉:“姑母,父亲认一个青楼女子作女儿,还将她接回了府,这是要置苏家的颜面于何地?又是置汐儿于何地啊——” 太后正在气头上,听她这么一哭,心中怒火更盛,不耐烦道:“行了!就算你父亲认了她又如何?你才是誉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慕小小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纵然她有天大的本事,还能翻到你头上去不成?” 苏凌汐被吼了一嗓子,立马止住了眼泪。 太后面色铁青,冷声道:“你先下去吧,哀家自会处理一切。” “是。”苏凌汐不敢犹豫,老实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太后才问桂嬷嬷:“可知那慕小小是什么来历?” 桂嬷嬷答:“听闻她曾是汀州守卫军统领慕洵的女儿,十三岁没入贱籍,原是在江南的乐坊里,后来闹饥荒那年遇到了靖安王府的小公子,便随着裴公子一起回了京城,这些年一直在荟仙楼里当清倌。” “慕小小弹得一手好琵琶,加上姿容绝色,京城无人不知她的名讳。不过她前段日子突然离开了荟仙楼,搬去了青衣巷。” 听完这番话,太后眸色倏然一沉:“青衣巷?她一个青楼妓子如何能住进青衣巷?” 不止如此,更让她在意的是,誉国公府就在青衣巷。 “回太后娘娘,”桂嬷嬷垂首道,“听说是有人将她转了良籍,她如今就住在先前梁家的那栋宅子里。” “可知是谁给她转了良籍?” 桂嬷嬷摇头:“这事儿还要去问过户部才知。” 太后逐渐冷静下来,道:“当初凌泠拿着玉佩上京时,哀家便觉着不对劲,本想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谁想燕红锦的女儿如此命大?竟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好好活了这么些年!” 二十一年过去,燕家早已不复存在,却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 “太后娘娘息怒,”桂嬷嬷劝道,“事已至此,咱们该好好想想如何阻拦慕小小回府才是。” “如何阻拦?”太后重重哼了声,“苏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下了她,还说她以后便是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燕红锦当年没捞着的名分,如今她的女儿倒是替她做到了!” 桂嬷嬷犹豫着说道:“您难道要放任国公爷就这样将人接回去吗?” 太后眯了眯眼眸,语气中含着一丝危险意味:“若是哀家没记错的话,燕红锦还有个儿子。” “您是想......” 太后道:“慕小小既然回来了,想必那个孩子也在京城。既然要除,便除一双!” 第二百七十六章 质问 誉国公知道此事瞒不过太后,可见着慕小小那张与燕红锦相似的面庞时,心中也没了畏惧。将慕小小安置好后,便进宫去了。 天光逐渐幽暗,几处悬挂在檐角的宫灯在夜风中晃着,光影浮动,将延福宫衬出几分阴寒骇人。 太后看着堂下来人,唇角抿成一道刻薄的线,厉声道:“你还有脸来见哀家?!” 苏誉明眉头紧锁,不有多言,直直跪下,道:“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来见太后娘娘,但小小一事,还请太后成全。” “成全?”太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过才见了慕小小一面,这颗心便已偏向她了?你可还记得汐儿才是你的女儿?!” 提起苏凌汐,苏誉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自从忠毅伯府那场大火后,苏凌汐便一直留在宫里。父女情分本就淡薄,加上苏凌汐几个月未回家,他在见到慕小小后,心不自觉便偏向了她。 见他这模样,太后怒声呵斥:“哀家看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当年一个燕红锦叫你迷了心,害了念柔不说,还害得整个齐家落败!如今又来一个慕小小,你是要让整个苏家毁在你手里吗?!” 面对太后的质问,苏誉明脸色十分难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这些年来,每每想到燕红锦看向他时那冰冷厌恶的眼神,都会让他痛心不已。当年若非太后步步紧逼,燕红锦又怎会落得惨死郊外的下场?两个孩子也不会失踪多年。 或许是老天对他当年犹豫不决的惩罚,叫他至今也只有苏凌汐一个女儿。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慕小小,这次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苏誉明深吸一口气,难得硬气起来:“念柔的死在我,与阿锦无关。何况阿锦已死了这么多年,您又何必对两个孩子下手?此事发生之时,他们尚年幼,怎能将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孩子身上?” 太后听到这话,拍案而起,怒声道:“你现在是在怪哀家吗?!” “臣不敢。”他跪在笔直,没有丝毫认错之意。 太后被气得胸口一阵发疼:“不敢?你如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青楼女子,便敢顶撞哀家!谁又知道你来日会做出些什么?” 听到“青楼女子”几个字,苏誉明皱眉道:“小小如今已是良籍,并非青楼女子。” “闭嘴!”太后怒喝一声,“就算她是良籍又如何?那也改不了她曾是乐妓的事实。我苏家百年清誉,决不容许一个低贱的妓子进门!” 今日慕小小特意挑在永定河说出自己的身世,便是摆明了想要逼苏誉明认下她。 偏偏苏誉明被冲昏了头,竟连这点伎俩都看不破! 太后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狠声道:“你若想让慕小小认祖归宗,除非哀家死了!”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誉明压抑心底多年的不满终于在此时爆发,他愤怒地看向太后:“当年您恨透了燕贵妃,便设计了整个燕家,只为巩固陛下的太子之位。但您这么做,可有想过臣?” “你、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太后又惊又气,身子有些不稳。 苏誉明恍若未闻,执意要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出来:“若非您一意孤行,阿锦怎会沦落青楼?您说青楼女子低贱,可这还不是您一手造成的!”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小小不配进苏家的门,但——唯独您不可以。” “你、你......”太后被他这话震住,胸口像是憋着口气,不上不下。 苏誉明却不依不饶道:“燕家明明已经没了,您却仍旧不愿放过阿锦,不愿放过她的孩子!臣不明白,您究竟为何这么恨燕家?!” 最后这句话猛地砸在太后心上,面上血色骤然褪去,厉声嘶喊道:“燕绮兰该死,燕红锦也该死!整个燕家都该死——” 愤怒沙哑的声音撞在大殿四角的玉柱上,桌上茶具随之碎了一地。 太后面容阴鹜,重重喘着粗气,双眸赤红。 苏誉明神色复杂地看向她,痛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执迷不悟!” 曾经的知书达理,温婉宽厚的长姐如今却变成了一副恶毒狠心的模样,是这座皇宫让她迷失了本心,还是她本就是如此? 苏誉明愤然起身:“当年我已辜负了阿锦,今日定不会再让你动小小分毫!”说罢,甩袖离去。 “放肆!”太后紧紧攥着拳,刚追出两步,谁想脚下不稳,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苏誉明脚步一顿,见到跌倒在地的太后时,瞬间慌了起来,疾步上前将她扶起,“长姐,您没事吧?” 见她没反应,冲着外面大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 誉国公为慕小小顶撞太后,结果将太后气昏了过去。 延福宫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无风无月,只有几颗星子在点缀在夜空之中。 傅修昀候在寝殿外,眉间萦绕着一股凝重之色,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苏誉明时,心情顿时又沉重了几分。 这时,长公主和傅明诀一道从殿外进来。 行过礼后,傅云绰才问:“母后怎么样了?” 傅修昀叹息道:“母后气急攻心,一时晕过去了,不过孙复知在里面,母后应该很快便能醒来了。” 傅云绰来时也听说了今日之事,似有不悦地看向苏誉明:“舅舅,您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与母后说吗?非要跟她吵上一架才能罢休?” 提及此事,苏誉明也颇为愧疚,道:“是臣一时气急,冲撞了太后娘娘,待她醒来,臣再向她赔罪。” 若不论君臣,苏誉明辈分最大,他与太后闹了矛盾,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傅修昀道:“慕小小的事,朕都听说了。且不说她是不是您的女儿,就算是,您也不能为了她与母后闹成这般。” “陛下说的是。”苏誉明颔首。 见他这般,傅修昀沉沉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 此时,孙复知也从里面出来,拱手道:“陛下,臣已为太后娘娘施过针,脉象已经平稳,再过半个时辰便会醒来。只是太后娘娘怒气攻心,醒来后再受不得气。” “好,朕绝不会再让人激怒母后。”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众人心里有数。 第二百七十七章 嫡长 太后这么一倒,苏誉明不敢再提慕小小的事,只能再做打算。 他本想带着苏凌汐一道回府时,可苏凌汐却冷声回绝了他:“父亲不是已经找到女儿了吗,又何必惦记我?如今姑母病了,我自是要留在宫里照顾姑母。” 看着她冷冰冰的模样,苏誉明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哼了声,拂袖离开。 太后醒来后,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双眼空洞无神,只重复呢喃着:“燕、燕家都该死......” 傅修昀见此,默默摇头,叮嘱了两句便出了延福宫。 傅明诀随之跟了上去,只留下傅云绰在这里陪着太后。 离开延福宫后,傅修昀与傅明诀一前一后走在幽暗漫长的宫道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 宫人们小心谨慎地提着灯走在后面,连脚踩在地上时,也是极轻的。 良久后,傅修昀才缓缓说道:“当年燕氏深得父皇喜爱,宠冠六宫,在母后之前诞下了大皇子。若不是父皇忌惮燕家势力,太子之位或许落不到朕头上。” “朕虽然占了个嫡出,但并非嫡长。从此往后,‘嫡长’二字便成了母后心中的痛。她会对燕家恨之入骨,大抵也是如此吧。” “今日之事,朕倒是听说了,只是还有些想不通地方......”说着,他回头看向傅明诀,“子凛,你以为单凭慕小小一个弱女子能有这般勇气,敢在永定河亲问誉国公吗?” 天子神色晦暗不明,语气亦如往常平静,听不出其中喜怒。 傅明诀低垂着眼眸,道:“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虽是女子,亦有傲骨。慕小小为母不平,是为孝义,臣以为这与勇气无关。” 听到这番回答,傅修昀冷冷扯了扯唇角,又问:“那你认为慕小小是否该回到誉国公府?” 傅明诀说:“她若是苏家的女儿,自然该回去。” 言下之意便是:这是誉国公府的家事,旁人不可置喙。 傅修昀闻言,并未有其他反应,只说:“誉国公府子嗣单薄,朕听闻燕红锦除了有个女儿外,还有个儿子,若是能找到那个孩子,誉国公府也算后继有人。” 其实,在他听到慕小小才是誉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女儿时,反而有些庆幸。比起当初的凌泠,他更愿见到是慕小小回到苏家。 “母后虽然痛恨燕家,但苏家不能无后,如今既然找到了慕小小,只愿能尽快找到另一个孩子。” 傅明诀语气不咸不淡:“此事自有誉国公操心,陛下无须担忧。” 傅修昀轻轻叹了口气,快行至承明殿时,他忽然说:“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经好多了。” “如此便好,”傅修昀回身看向他,见他眉眼如霜似雪,眸光微动,“今夜深了,你便留下来吧,正好朕许久未与你下棋了。” 傅明诀沉吟片刻,颔首道:“臣遵旨。” 夜幕沉沉,灯火渐息,唯有承明殿里的灯燃了整夜。 傅明诀一夜未归,凌幼瑶甚是担心,毕竟他眼睛还未痊愈,若是叫傅修昀看出端倪,只怕会引来不少麻烦。奈何皇宫守卫森严,就算想打探消息也打探不到。 银朱安慰她道:“王妃您放心吧,陛下不会为难王爷的。” “但愿吧......”凌幼瑶拧着眉没有松开,随后又问,“誉国公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誉国公为慕小小顶撞太后,将人气晕了过去。如今小小虽留在誉国公府,但能不能顺利留下还是个问题。 银朱摇摇头:“昨日誉国公将慕姑娘接回去后,便没了消息,不过慕姑娘至今仍在誉国公府,想来此事应该算是成了。” 昨日永定河闹了那么大一出,苏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承认慕小小往后便是誉国公府的大小姐,此事几乎已成定局,就算太后再不愿,最多也只能拦着不让苏誉明将慕小小的名字添到族谱上。 可慕小小此行回去,并非真正为了名分...... 凌幼瑶望着院中那棵葱葱绿绿的桃树,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却在这时,绿宝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凌幼瑶悬着的那颗心落了下来,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便见傅明诀慢悠悠走了回来。 见他神色无虞,凌幼瑶松了口气:“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傅明诀牵起她的手,“让你担心了。” 凌幼瑶盯着他的眼睛,道:“陛下好端端的留你在宫里做什么?是不是发现了你的眼睛看不见?” 傅明诀不着痕迹避开她的目光,牵着她进了屋子,道:“母后突然病倒,想来是陛下心情烦闷,想找人解闷吧。” 她撇撇嘴:“后宫里那么多解语花,陛下怎么就留下你了......” 傅明诀哑然失笑,脱下外衣,将她抱到床上,道:“下次不会了。”说着,抬手去解她的盘扣。 “你做什么?”凌幼瑶抓住他的手。 “除了睡觉,本王还能做什么?”他笑着反问道。 “我不困,”凌幼瑶挣扎着要下去,“你自己睡吧。” 傅明诀松开了她,等她刚翻过去,又将人抱了回来。凌幼瑶气笑了,捶着他胸口愤愤道:“你出尔反尔。” “本王可没答应放你走,”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承明殿里的龙涎香太浓,还是瑶儿身上的香味好闻。” 凌幼瑶看着他一本正经调戏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红了脸,将手抽了出来:“你一夜没睡,先好好休息吧,我去让绿宝给你做点吃的。” 傅明诀扣着她的腰没松手,幽幽道:“本王用过膳了,现在不饿。” 凌幼瑶不想再与他争辩,开始胡说:“那我饿了,你放我下去。” “想下去?”傅明诀笑了笑,用行动告诉了她,他不放开。 凌幼瑶顿时慌了神,可手刚碰到他胸膛,像是烫手般,又立马缩了回来。傅明诀很是喜欢她这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伏她耳边说:“你知道陛下昨晚与本王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凌幼瑶偏过头,不去看他。 “他说,世间万物皆浮云,唯有真正握在手里,才叫拥有。” 第二百七十八章 桃花 傅修昀身在至高之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他而言,唯有将权力握于手中,方能安心。但傅明诀不同,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傅明诀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旖旎:“他说的没错,只有握在手里,才算真正拥有......”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正想开口时,突然腰间一凉,这才发现腰带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了。 “你、你解我衣服做什么......”她强装镇定想要拉起衣服,却被按住了手。 傅明诀低笑着凑近她,道:“园子里的荷花都开了,可本王还未见着桃花,想来确实遗憾。” 凌幼瑶悟出他话中深意,脸上不禁一红,虽知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但此刻还是止不住心慌,支支吾吾道:“可是你的眼睛现在也看不见......” 听到这话,傅明诀心中发笑,面上却是惋惜道:“若能亲眼所见确实美好,只是有些事无需用眼,用心即可。” 凌幼瑶望着他冷隽精致的眉眼,心尖那抹霜雪渐渐化开,不自觉松开了他的手。 傅明诀在她唇畔落下一吻,嗓音徐徐:“本王从南疆回来时,正巧路过衡州的桃花林,当时本王在岸边坐了许久,眼前虽一片灰暗,但闻着对岸飘来的花香,仿佛便能看见那漫山遍野的桃花。” 听着他缓慢诉说,凌幼瑶便能想象到漫天桃花里,那一人立于水岸,虽望着桃花,却只能凭心赏花。 正为傅明诀感到遗憾时,忽然又听见他说:“不过,如今闻着瑶儿身上的香气,好像也能看见桃花......” 凌幼瑶愣住,低头一看,浅绿色的上裳早已不翼而飞,唯有那两枝桃花在春色中开得烂漫。 “傅明诀,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双眸含羞带愤。 “不是,”他十分认真,而后贴在她耳边说,“不是故意,是有意......” 说罢,吻上她娇艳的唇,将那满肚子的气话一并收下。 带着薄茧的大手落在少女单薄的脊背,美丽的蝴蝶骨忍不住轻颤起来,那抹粉嫩的桃花落在眼里时,变得灼热而滚烫。 凌幼瑶黑眸里漫上一层水雾,注意到他目光落在何处时,下意识想去遮掩,却被他准确地握住了手。 “不许遮。” 凌幼瑶一愣。 起初,她羞涩得不敢看傅明诀,如今见他这般,忽然觉得不对劲,双手抵住他肩膀,质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了?” 傅明诀动作一僵,对上那双半含娇媚半含愤怒的双眼,一本正经地胡扯:“大约是桃花太耀眼,瞬间便驱散了眼前的灰暗罢。” 凌幼瑶才不信他这番鬼话:“你就是故意的!” 湿漉漉的杏眸里含着三分水色,实在是没有一丝威慑力。 “是啊,”傅明诀捉住她的手,嗓音温柔低沉,“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是故意引着你一步步靠近,直至今日......” 他精于算计,只要想得到,便从不会失手。唯有眼前人,是他一点点勾着过来的。 含着愤怒的呜咽被吞进嘴里,直到痛意传来,嘤咛之声忍不住破口而出,泪意打湿了傅明诀的肩膀。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安慰道:“这次是我的错,下次再还给你好不好?” 凌幼瑶咬着下唇,气呼呼别过头不想看他,暗自腹诽着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 傅明诀无奈笑了笑:“瑶儿不说话,便是答应了。” “谁答应了?”刚回过头来,看见他眼里那抹得意的笑时,一颗心顿时凉透了,她果然还是斗不过傅明诀...... 窗外天色渐沉,凌幼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只记得傅明诀这厮太过分,欺负她也就罢了,还半哄半逼着她叫子凛哥哥。谁想他得了意,却愈发不知收敛,原本的回笼觉竟是直接睡到了傍晚。 外面的天暮沉沉的,屋内一片昏暗。 凌幼瑶醒来时,浑身难受得厉害,提不上一丝力气,看着身旁的罪魁祸首,心里那股气又腾了起来。又怕把他吵醒了,遭罪的是自己,只能恶狠狠瞪了他两眼,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小心翼翼爬下床。 哪知刚动,腰上一重,人又跌了回去。 “傅明诀!” “嗯,”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吃饱喝足后的慵懒惬意,“小声点,嗓子该叫坏了。” 凌幼瑶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盯着他眼睛,气愤道:“你骗我!” 亏她还一直担心他的眼睛看不见,会被陛下瞧出什么端倪,谁想他却是早就好了? 傅明诀抱着她,大方认错:“对不住,这次是我没有及时告诉你。” “你说,你究竟是何时能看见的?” 他认真想了想,道:“大约是你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吧,其实那时只能隐约看见一丝光亮,直到这两天才恢复正常。” “难怪你昨天在依柳阁时,动作那般自然,原来在那时你便能看见了,”凌幼瑶掐着他的腰,语气凶狠,“你既然早就能看见了,为何不告诉我?” 傅明诀拉过她的手,似轻笑着叹息道:“不过是想多贪恋一分温香软玉罢了,若不是昨晚陪陛下下了一夜的棋,明日早朝,我倒是不想去。” 他对情爱之事向来看得淡薄,可见过那簇令人心动的桃花后,心中便生了贪欲,往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在此刻崩塌。 而此时,他只想着一件事...... 暮色中暗香浮动,轻风撩动纱帘,荡开层层涟漪,帘下银铃轻晃,声音清脆婉转,比枝头黄莺更加悦耳。 彼时,誉国公府。 绿猗园内灯火通明,苏誉明抱歉地看向慕小小,道:“为父承诺过你的事自然会兑现,只是眼下太后娘娘那边出了些事,便只能先委屈你了。” 慕小小垂眸站在堂中,柔声道:“女儿能与父亲相认,便已是莫大的荣幸,父亲切莫因为女儿与太后娘娘生了嫌隙。” 苏誉明闻言,心中更是愧疚:“小小,是为父无能,当年护不住你母亲,但如今为父定会好好护着你!你放心,虽然你的名字还未上苏家族谱,但你仍是誉国公府的大小姐,往后在这府中,你与汐儿无异。” 听着他这话,慕小小面上一阵感动,福了福身道:“能得父亲如此疼爱,是女儿的福气。” 见她如此懂事,知进退,苏誉明在苏凌汐那里所受的气瞬间得到了宽慰。 “好了,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便只管来与为父说。” 慕小小应下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探 送走了苏誉明,慕小小才回身往里走。 绿猗园在主院后面,位置是极好的。院中疏疏落落栽着几株海棠,虽比不得原来府上的花草繁荣,却也不输清新典雅。只是慕小小刚搬进来,有许多物件还未来得及添置,便显得空落了些。 回到誉国公府不过短短两日,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她屏退了下人,独自坐在灯下沉思。 苏誉明虽承认了她是誉国公府的大小姐,但她知道,太后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她倒是不在意能否上苏家族谱,只是想保全自己和哥哥。 帘下灯火微弱,不知这样坐了多久,直到那边的窗户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她才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从抽屉里摸出裴策送给她的那把短刀,往窗户靠去。 却在见到那片熟悉的衣角的时,默默将刀收了起来。 裴策灵活地翻窗进来,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嫌弃道:“什么誉国公府,还没我家一半好。” 慕小小无奈地看着他:“公子,你怎么来了?” 抬眼望去,见她容颜清丽,一袭温婉素雅的绿裙衬得她肤色雪白。或许是见惯了她身着艳丽,众星捧月,如今见她这般素净,裴策倒是有些不习惯。原本想好的话,也这时忘了个干净。 他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道:“刚喝完酒准备回去,顺道路过,便进来看看。” 慕小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下了然,没有拆穿他,“多谢公子还记挂着我。” 听到她这句“多谢”,裴策浑身难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东瞅瞅,西瞧瞧,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姑娘家的闺房。 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帘子颜色也太丑了,还没我家园子里的好看。” “啧!还以为誉国公能多大方,这等次品也好意思拿过来挂着?就算我闭着眼睛画,都比这画得好。” “还有,这什么破地方啊,院子里就几朵海棠?誉国公府未免也太穷酸了!” 末了,他突然来了句:“回头我让和风把整个王府都种满花,把我大哥的院子也种上,肯定比誉国公府好千倍百倍!” 慕小小不明白他此番何意。 这时,却见他转过身来,说:“小小,要不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少年容貌灼灼,眼神却是澄澈清明,亦如那年江南相遇,他于兵荒马乱中朝她伸出手—— ‘美人自该娇养,不该如此凋零,不妨你随我回去吧。’ 慕小小望着他明朗的眉眼,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身傲气少年郎。 那年江南饥荒,流民四起,乐坊在一夜之间被流民洗劫一空。没了乐坊的庇护,从前人人吹捧的美人皮便成了她的催命符。濒临绝境之时,她甚至想要亲手划烂自己的脸,却有人挑开了她手中的瓦片。 她依稀记得,那时少年一袭绛紫锦袍,骑在高大的青鬃马上,端的是闲散慵懒的风流相,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毁了多可惜,你唤我一声少侠,我便救你如何?’ 那时的慕小小只觉得这人与众不同,救人只为求一句“少侠”,莫不是脑子不太好?可最后还是应了他的要求。 只是后来的裴策再也没有提过这等看似荒诞的要求...... 屋内气氛微微凝滞,裴策见她沉默不语,心里有些没底,掩饰道:“你若是不愿,便算了,反正誉国公府的侍卫拦不住我。” 慕小小回过神,语气中带了一丝歉意:“公子,对不起,这次我不能跟你走。” 听到这个回答,裴策并没有表现得太失落,其实在来之前,他就想过慕小小不会答应。 “小小,我知道你想为母亲报仇,但此事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们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你一个人在这......” “谁说我是一个人?”慕小小打断了他,“公子你都敢翻墙进来看我,我又怎算得是上一个人?” 裴策一愣,抬眸见她面容皎白如玉,似有莹莹灯火在她眼底流转。这副美人相明明见过许多次,可每一次见,他的心底总会泛起一丝惊艳。 或许是在六月的江南,满目灰白中,唯有那抹惊鸿色撞进了他眼里,至此念念不忘,只盼常相见。 在得知慕小小要离开荟仙楼时,他心中不舍,又为她感到高兴。不舍是因为往后不能随时见面,高兴则是为她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 从前,慕小小不愿离开荟仙楼,他能在风雨中撑开一片温室,任她在世事浮沉中肆意盛开;如今她入龙潭虎穴,他亦能为护她无虞。 裴策认真地看着她,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活着,没人敢欺负你。” 慕小小怔了怔,随后微笑着点头:“好。” 年少时的惊艳总会伴之一生,在很多年后,裴策回想起今夜的决定时,却追悔莫及。 ...... 太后病倒后,苏凌汐一直留在延福宫伺候,因为她知道,父亲现在被慕小小哄得团团转,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太后了。 从煎药到喂药,苏凌汐都是亲力亲为,傅云绰见此冷嗤一声:“平日里也没见她多殷勤,这会儿没了靠山,倒是变得听话了许多。” 凌幼瑶倒是明白苏凌汐此时的心境,誉国公能为小小与太后大动肝火,便说明了,他极其看重小小。 先前誉国公府只有苏凌汐一个嫡女,她尚能安然度日,可如今多了个慕小小,苏凌汐若是再不讨好太后,往后在誉国公府恐难以立足。 “她如此勤快,殿下正好轻松了许多,”凌幼瑶道,“但她若一直留在宫里,待日后回府,只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傅云绰不屑道:“本宫向来看不惯她那副虚伪模样,桂嬷嬷曾与本宫说过,她三番两次顶撞母后,可母后还是容着她,若换作是本宫,早将她打发到城外庄子上去了!” 凌幼瑶看得明白,只道:“母后维护的不是苏凌汐,而是苏家的名誉。” 听到她这声母后,傅云绰心里不痛快:“你这母后叫的倒是顺口,怎么没听你叫过皇姐?莫不是你记着本宫没给你见面礼?” “......”凌幼瑶讪讪一笑,“殿......皇姐,您误会了。” 傅云绰见她脸颊红扑扑的,杏眸水光盈盈,心下一软,悠悠道:“果然还是小七会疼人啊......” 第二百八十章 暴露 凌幼瑶被她闹了个大脸红,不自然地别过头,暗自嘀咕道:“他可一点儿也不知道疼人......” 傅云绰不逗她了,道:“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看皇后吗?正好辰儿上次拿给本宫的那张画改好了,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 两人一同离开了延福宫。 当初凌幼瑶没来得及拜别皇后便出宫了,今日趁着进宫探望太后,才寻到机会进宫。 自从皇后小产后,凤仪宫里安静了许多,连平日里嫔妃们的请安也免了,只说是怕打扰皇后养病。起初,傅修昀隔三差五还会来凤仪宫,后来见皇后总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便少来了。 倒是傅允辰每日下学后,都会来凤仪宫陪着皇后。 凌幼瑶和傅云绰来时,皇后正在守着傅允辰练字。见她们来了,傅允辰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声提醒道:“母后,皇婶和姑姑来了。” 皇后抬头望去,果真见到凌幼瑶和傅云绰一同从外面进来。 她慈爱地摸了摸傅允辰的头,道:“去吧。” 傅允辰得了准许,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凌幼瑶扑去。 傅云绰见状,坏笑着拦在他面前,道:“辰儿也好久没见姑姑了,为何只想着抱幼瑶一人?要是被你皇叔知道了,小心他揍你。” “皇叔才不会揍我呢。”傅允辰不服,眼巴巴望着凌幼瑶。 凌幼瑶被他逗笑了,走上前道:“许久未见,辰儿好像长高了不少。” 傅允辰道:“辰儿记得皇婶的话,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勤读书。” 皇后微笑着走过来,对凌幼瑶道:“自从你走后,辰儿时常念叨着你,今日总算把你盼来了。” 傅云绰听着这话不乐意,故作不悦地看向傅允辰:“辰儿上回还说,最喜欢姑姑了,怎么幼瑶陪了你几日,就把姑姑忘了?” 傅允辰连忙抱住她的手,扬起笑脸道:“辰儿自然也是喜欢姑姑的,辰儿昨日画了幅海棠,姑姑帮辰儿看看吧?” 见他这么说,傅云绰也算放过了他:“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帮你看看吧。” 傅允辰如释重负,得了皇后允许,才牵着傅云绰下去了。 皇后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而后才看向凌幼瑶,道:“幼瑶,你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她已经许多天未出门了,身边也只有青黛和春临两个婢女,并不知道太后被誉国公气昏倒一事。 凌幼瑶道:“母后病了,我进宫来探望她。” “母后怎么突然病了?” “母后和誉国公闹了些矛盾,一时气急攻心,便倒下了,”凌幼瑶解释道,“不过太医说并无大碍,您不必太担心。” 皇后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母后病了,本宫理应去照顾才是。” 凌幼瑶看着她苍白疲倦的面容,道:“陛下既然没有告诉您,便是不想让您太过劳累,母后那边自有人伺候,娘娘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本宫的身子向来如此,已经习惯了。”皇后兀自垂下眼帘,眉眼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凌幼瑶知道她心里想着谢渊亭,奈何几月过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谢渊亭离开时,凤仪宫里那株梨花还未开,可如今梨树换了满身浓绿,而他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所有派出去的人皆是空手而归。 “娘娘,我知道您牵挂着谢公子,只是您也要照顾好自己,谢公子若是知道您因他郁郁寡欢,也会自责的。” 想起谢渊亭,皇后沉寂的眼里泛起一丝波动,道:“阿渊他都走了这么久了,到底是去了哪里?你说,阿渊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听到最后这句话,凌幼瑶心头一跳,急忙安慰道:“怎么会呢?谢公子说过会回来看您的,他定不会失言的,您莫要多想了。” 皇后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她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明白,谢渊亭是去为鹿山报仇了。可他当初负伤离开,就算去报仇,以他一人之躯,又该如何承担鹿山满门的血海深仇? “其实,你们不用瞒着本宫的,”她声音有些轻颤,“阿渊的伤势已无大碍,但他体内的毒却已到了无力回天之境。” 凌幼瑶诧异道:“娘娘,您怎么知道......” 皇后忍下心头酸涩,缓缓道:“阿渊在宫里养伤时,南疆的国师大人日日都会进宫来,本宫虽不知他去宣光殿是为了什么,但那次本宫偶然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而且宣光殿里除了药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恰好那时,小七领兵出征南疆,本宫便猜到,或许陛下与南疆达成了什么协议。” 有些事,他们虽有意瞒着,但真正在乎关心一个人时,还是会从各处发现蛛丝马迹。 凌幼瑶静静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压下泪意,苦涩地笑了笑:“往年,阿渊出门在外时,总会给本宫写信报平安,而今过去了这么久了,本宫却还是没有收到他的来信......” “如此说来,或许有些难过,但他若是真的回不来,本宫......本宫......” 说着,她已有些哽咽,后面那些话像是被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凌幼瑶握住她的手,道:“不会的,谢公子一定会回来的。之前国师大人每日进宫,便是为了谢公子解毒,谢公子既然选择离开,便是有把握能为鹿山报仇。娘娘,您要相信他。” “眼下虽没有他的消息,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请您一定要等谢公子回来好不好?” 她紧紧握着皇后的手,心里同样害怕,害怕谢渊亭再也回不来,也害怕皇后因此垮下。 傅云绰牵着傅允辰回来时,见两人眼眶都红红的,狐疑道:“这是怎么了?” 皇后擦了擦眼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无碍,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可傅允辰却说:“辰儿知道,母后又在想舅舅了。” 凌幼瑶心咯噔一跳。 傅云绰好奇地看向傅允辰,问:“舅舅?辰儿的哪个舅舅?” “小舅舅,谢衡,谢渊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坦白 凌幼瑶离开凤仪宫时,面色沉重,默默跟在傅云绰身后不敢说话。 谁也没想到瞒了那么久的事,叫傅允辰如此轻易说出了口。 方才,傅云绰当着皇后的面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凌幼瑶看着被她生生掰断的护甲,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 两人沉默地走在宫道上,随行的宫人也被长公主身上这股莫名的杀气震住,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越是安静,后果越是严重。 快行至宣光殿时,凌幼瑶硬着头皮开口:“殿下,您别生气......” 傅云绰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宣光殿”三个大字,就这样看了许久,才问:“他当初便是住在这里养伤吗?” 语气说不出的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凌幼瑶深吸了口气,坦白道:“是,谢公子在鹿山受了重伤,被王爷带回京城后,便一直留在此处养伤,但他心里放不下鹿山的仇,早在两月前便已离开了。” 听到这番话,傅云绰忽然笑了笑,抬脚走进玄光殿,道:“本宫知道皇后有个弟弟,却从未将他和谢渊亭联想起来。如今听你这么说,本宫倒是想起来,当年在佛光寺见到他时,他身上好像带着鹿山书院的腰牌,可那时本宫眼里,只有他那双眼睛......” 鹿山被灭门的事,她早有耳闻,却唯独没有想到在那场惨案中活下来的人会是谢渊亭。 她目光缓缓扫过宣光殿内所有花草,唇边的笑容逐渐淡去:“其实,本宫知道那天在佛光寺见到的人不是他,但本宫气他不告而别,明明就在佛光寺,却不愿出来相见,还躲在暗处看本宫笑话。” “他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本宫却一点都没有察觉,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宫里养伤,甚至连......”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连南疆的人也知道,唯独本宫被蒙在鼓里。你说,他是害怕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惨死在本宫眼前,还是害怕本宫杀了他?” 凌幼瑶背脊一僵,道:“我觉得应该是第一种可能吧......” 傅云绰冷笑道:“他当初留在公主府时,曾与本宫做了个约定——若五年之内,本宫能忘记那个人,且记住他的名字,他便会永远留下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踏上台阶。 “可惜,五年之期已到,本宫还未记住他的名字,他便要死了......” 凌幼瑶闻言,脚底不禁腾起一丝凉意,心里默默替谢渊亭点了三炷香。 守在宣光殿的宫人见到傅云绰,瞌睡顿时吓醒了,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参见长公主!” 傅云绰没说话,越过他,径直走进殿内。 自从谢渊亭走后,这里的一切都未动过,也有偷懒的宫人,想着此处偏僻无人过来,便懈怠了打扫,此时被褥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傅云绰细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目光落到窗前那枝已经干枯了的梅花时,忽而一顿。 她想起那日在佛光寺与谢渊亭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正在气头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渊亭面色苍白,气息虚浮。现在想来,大抵是在那时,他便已经毒入肺腑了吧。 谢渊亭总是端着一副看淡世间万物的逍遥自在模样,凡尘所有仿佛都入不了他的心。而今见到那枝干枯梅花,不禁让人猜测:他的心里也会有俗物吗? 傅云绰伸手想将那枝梅花取下,可刚一碰,花瓣却瞬间碎了一地。 微怔了片刻后,正想蹲下身将几近粉碎的花瓣捡起来时,忽然吹来一阵风,赶在她之前,将地上的花瓣卷走了。 傅云绰看着空落落的手,似自语的呢喃道:“看来你也要走了......” 凌幼瑶有些担心,试探着开口:“殿下,我们之所以瞒着您谢公子的事,也是怕您生气,毕竟皇后娘娘对此事并不知情。” “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冷哼一声,“他既然走了,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否则,就算他没有毒发身亡,本宫也会亲手杀了他。” 若说谢渊亭骗她,仔细说起来也算不上骗。 谢渊亭这个名字是真,不过这只是他的字。他待在公主府的这几年,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人,也鲜少提及他从前的事。除了知道他那把佩剑叫无霜外,傅云绰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想来,她竟是连生气的理由也没有了。 末了,只冷嘲似的勾了勾唇,拂袖离去。 凌幼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原先还盼着谢渊亭能早些回来,如今只怕他回来了,也难逃一劫。 预想中的风雨没有来袭,傅云绰得知了谢渊亭的身份,并未提着剑要砍人,只是安安静静离开了宣光殿。 凌幼瑶摸不准长公主的心思,又想着谢渊亭的生死,本打算出宫,却意外地碰见了苏凌汐。 自上次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后,还未私下里见过。 苏凌汐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慕小小是苏家流落在外的女儿?” 那次刺杀时,她曾看到过慕小小与凌幼瑶上了同一辆的马车。那时她还觉得凌幼瑶自贬身份,与青楼女子混在一起。没想到最后,慕小小竟成了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她敢肯定,慕小小能会回到苏家,绝对与凌幼瑶脱不了干系! 凌幼瑶想了想,认真道:“我确实知道的比你早一点,因为当时我就在永定河。” 苏凌汐咬牙:“你以为慕小小回到苏家便能取代我了吗?她不过是个青楼的妓子,我才是誉国公府嫡出的小姐!” “是吗?”凌幼瑶弯了弯唇,笑盈盈的,“我还以为苏二姑娘一直待在宫里,是忘了自己姓苏这回事了。” 这声“苏二姑娘”深深戳在苏凌汐心上,原以为只要有太后做靠山,便能一切无忧,可如今太后病倒,誉国公府有了大小姐,而她还在宫里。 再这样下去,这苏家嫡小姐的身份能否保住,可说不准了。 凌幼瑶见此,轻轻笑了笑:“苏二姑娘出来这么久,太后娘娘身边恐无人照顾,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凌汐恨恨看着她,道:“你少得意,低贱之人永远低贱,纵然慕小小回到誉国公府又如何?她如何进来,我便会让她如何离开!” 凌幼瑶从她身边擦过,轻飘飘说了句:“那便祝你美梦成真,只希望最后狼狈离开的那个人不会是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父女 苏凌汐受了凌幼瑶的刺激,当晚便向太后说了此事。 太后这几日总是想起当年的燕贵妃,无心再管苏凌汐,便随她去了。 苏凌汐见此,心中愈发不安。之前忠毅伯府一事,已让太后对她失了信任,如今父亲身边多了个慕小小,她仿佛成了多余那个。如此下去,她的地位恐不保...... 翻来覆去一夜,苏凌汐次日一早便离开了皇宫。 曾经,苏誉明提出要带苏凌汐回府时,她冷言拒绝。而今,她却坐着一顶青蓬顶小轿,低调回了誉国公府。 门童见着苏凌汐回来了,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迎了上去:“二小姐,您回来了?” 听见这句“二小姐”,苏凌汐面色兀的沉了下来,冷冷扫了他一眼,抬脚进了大门。 谁也想没到,在宫里待了这些天的苏凌汐会突然回府。 彼时,正在园子里品茶的苏誉明听到下人的禀报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淡淡问了句:“她怎么回来了?” “这个,老奴也不知......”管家犹豫着说道,“只听门房说,二小姐回来时,除了轿夫没有带一个人,十分低调。若不是亲眼见着二小姐下来,还以为是哪家路过的。” 苏誉明放下茶杯,神色说不出复杂,只问:“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女儿许久未回府,竟是不知父亲何时喜欢上了品茶?” 苏凌汐缓缓从那边走来,腰间环佩轻响,虽端着笑,眼神却是冰冷至极。 从一进来,她便看到了坐在亭中的慕小小。一袭淡紫色罗裙,罥眉如烟,眼眸流光,如玉般的面庞上艳光流转,穿着素雅,却掩不住她姿容绝色。四目相对时,竟叫苏凌汐有种黯然失色的挫败感。 苏誉明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小小沏茶的手艺甚好,便多饮了几杯。” 随后又问:“你不是留在宫里照顾太后娘娘吗,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 苏凌汐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站在亭外久久未动,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悲凉。明明她才是誉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而今却像是个外人,打破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温馨。 她讥嘲地笑了笑:“我若是再不回来,只怕这个家便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誉明眸色冷了下来,“当初是你自己愿意留在宫里的,从未有人强迫过你半分。如今又说出这等话,你是在指责为父吗?!” 苏凌汐眼神讥讽,道:“我哪敢指责父亲?不过是沙子进了眼里,硌得难受罢了。” 怨毒冰冷的目光落到慕小小身上,这沙子说的是谁,众人心里都明白。 慕小小感受到她充满恨意的目光,并未在意,莞尔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并非恶意,可落在苏凌汐眼里,却成了嘲笑,不由得攥紧了十指。 苏誉明神色有些僵硬,道:“小小是我的女儿,你也是我的女儿,虽然你与她生辰虽在同一天,但小小比你早出生两个时辰,按理说,你该叫她一声姐姐。” 闻言,苏凌汐忽然笑了起来:“姐姐?要我认一个青楼妓子作姐姐?父亲,您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放肆!”苏誉明拍案而起,怒喝道,“是谁教你说出这种话的?满嘴胡言!你这些年学的仁义礼智都扔出去喂狗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 苏凌汐冷嗤一声:“我不像世家小姐,难道她像吗?” 说着,狠狠指向慕小小,眼神似淬了毒:“母亲出自青楼,女儿也在青楼赔笑,如此低贱肮脏之人,怎配入我苏家大门?!” “住口!”苏誉明气得脸色铁青,扬起一只茶杯摔在苏凌汐面前,顿时碎片飞溅。 周围下人噤若寒蝉,苏凌汐怔在原地,面上血色骤然褪去,喃喃道:“父亲这是要为了她,与我断绝父女情谊吗?” 苏誉明正在气头上,听到她这话怒火烧得更盛了:“你给我跪下!” 苏凌汐没动,只定定望着他。 “你不跪是吧?”苏誉明气极,“好,好!这些年是我把你宠坏了,养成了你这无法无天的模样!既然如此,你便去祠堂好好跪着,对着你母亲的牌位好好悔过!” 慕小小上前扶住苏誉明,劝道:“父亲息怒,说这些话的人大有人在,想必二妹妹定是受人挑拨,才会出言顶撞父亲,您莫要与她动怒。女儿明白自己身世不堪,能回到父亲身边已是不易,您若是真因为我罚了二妹妹,届时传出去,只怕那些在背地里看热闹的人会更加得意。” 苏誉明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对苏凌汐更加厌恶,同时也对慕小小更加愧疚。 “她自小锦衣玉食,却比不得你半分聪慧懂事。外面说的那些话,为父也有所耳闻,若不是太后那边......” 慕小小道:“女儿都明白的,太后娘娘至今仍卧病在床,此时不宜与她提及此事,待到日后再说也不迟,只要能在父亲跟前尽孝,就算一辈子如此,女儿也是愿意的。” 苏凌汐嗤笑一声:“少在那儿惺惺作态!若不是因为你,姑母怎会病倒?” “你闭嘴!”苏誉明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后对慕小小说,“好孩子,你处处为他人着想,实在令为父感到羞愧......” 他沉沉叹了口气,认真思考过后,突然道:“这样吧,为父三日后便请苏家族老过来,商议将你的名字添到族谱上,绝不会再叫外人再看轻你。” 此话一出,不仅是苏凌汐震住了,连慕小小也颇为惊讶。 苏凌汐急忙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您真要让一个青楼女子进苏家的门?!” “住嘴!”苏誉明冷喝一声,“什么青楼女子,这是你姐姐!” “呵呵,我若是有这种姐姐,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苏凌汐抛下句话,愤然离开。 苏誉明冷哼一声,不再管她,转而看向慕小小:“小小,汐儿从小被惯坏了,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待你真正回到苏家,她会接纳你的。” 慕小小乖顺地应下了,却在垂下眼帘的瞬间,飞快划过一抹幽光。 想要苏凌汐接纳她,只有一种办法...... 第二百八十三章 依靠 苏凌汐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一口气将屋子里的花瓶茶具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 守在外面的下人们退得远远的,生怕触怒了苏凌汐。 苏凌汐发泄完后,冲外面喊道:“青葵呢?让她进来!” 院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这时,苏凌汐暴怒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人呢!” 站在前面的小丫鬟被推了出去,颤颤巍巍道:“回、回二姑娘,青葵在您进宫后的第二日便被乱棍打死了......” 苏凌汐闻言,当即又摔了一只花瓶,面容狰狞:“贱人!都是贱人!” 她不过才离开了四个月,府里却是天翻地覆。先前伺候的小棠死了,现在青葵也死了,父亲身边多了个慕小小,举目望去,身边竟是连一个知心的人也没有...... 看着满地狼藉,她凄凉地笑了笑,身子渐渐软下来,跌坐在地上。曾经脚踩云端,众星捧月,如今人走茶凉,无人问津。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叫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境地?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窗落在她身前,明明已经是五月了,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就连眼泪落下,也是冰凉的。 就这样坐了许久后,她才抬手抹去脸上凉透的泪水,扶着凳子起身,走到铜镜前,静静凝视着镜子里的人。 五年前的凌清微惨死荒郊,而今的凌幼瑶却想扳倒她。 她冷冷勾了勾唇,当年她能斗过凌清微,今日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凌幼瑶吗?既然凌幼瑶帮慕小小回到苏家,那她便先将慕小小除掉。 …… 苏凌汐在院子里大发雷霆的动静不小,绿猗园就在隔壁,慕小小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奈何苏凌汐声音太大,她想不听见也难。 等隔壁安静下来后,慕小小让人悄悄送了两则消息出去: 其一,将苏誉明三日后会请族老过府商议上族谱一事告知了凌幼瑶;其二则是为国公夫人顾氏。 回到誉国公府的这些日子,为了不让苏誉明起疑心,她还未与外界联系过。好在凌幼瑶早有准备,在誉国公府安插了可靠的人,想递消息倒也方便。 如今苏凌汐回府,失了太后这座靠山,又与苏誉明闹僵,若想在府中站稳脚跟,只有拉拢顾氏。 顾氏出身寒微,十九岁嫁入誉国公府为续弦,虽有过两次身孕,但都没能保住。 她自知无法再有孕,便想着法儿讨好苏凌汐,就算慕小小回来了,她也是不冷不淡的,只一心向着苏凌汐。 而苏凌汐也知道,眼下她能依靠,或者说能利用的人只有顾氏...... 凌幼瑶接到慕小小的消息后,稍感诧异:“誉国公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了吗?” 太后尚卧病在床,而苏誉明却打算直接请族老过府商议,未免太过心急。 傅明诀道:“如今的誉国公府早已不如当年,若非有母后在,誉国公府早就垮了。就算誉国公请了苏家族老过来,他们也不会同意慕小小上苏家族谱。” “那誉国公为何还要大费周章闹这一出?” 傅明诀笔下一顿,解释道:“誉国公对慕小小的愧疚是真,但并不代表他愿意以苏家的清誉来弥补慕小小。朝堂上参誉国公的折子不少,依本王看,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堵住悠悠众口。” 自从慕小小在永定河唱了那么一出后,无人不知苏誉明当年与燕红锦的那段往事。 对此,有人不屑,也有人同情燕红锦的遭遇,甚至还有人提及了燕红锦的死。 燕红锦的死是太后一手造成的,若是真被人搬到台面上,太后脸上无光,誉国公府也会遭到众人唾弃。苏誉明迫于外界压力,便只能极力对慕小小好,试图遮掩真相。 傅明诀继续道:“誉国公知道苏家族老不会答应让慕小小上族谱,其实他也不愿意,但这个恶人不能由他做,所以便只能将此事推到其他人头上。如此既维护了他爱女心切的名声,又保全了苏家的名誉。” 听他这么一说,凌幼瑶倒是明白了,道:“当日在永定河见他那般诚恳,又为小小与母后大吵一架,我还以为他是真心觉得亏欠于小小才会如此。” “天天攘攘,皆为利往,若非不得已,誉国公又怎会如此?”傅明诀写完奏折,放到一边。 凌幼瑶蹙着眉说道:“小小倒是不想入苏家族谱,只是苏凌汐知道此事,必然会想办法阻拦,我担心她被逼急了,会对小小不利......” 傅明诀对此不屑一顾:“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虽说她现在没了依仗,但小小在信上提到了国公夫人顾氏。顾氏出身不高,但苏凌汐如今能依靠的也有她了。”凌幼瑶道。 “既然你不放心,将她最后的依靠毁了便是。” 凌幼瑶疑惑地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想拉拢顾氏吗?”傅明诀唇边带起一抹浅笑,“若顾氏与她离了心,就算她有意讨好,顾氏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凌幼瑶觉得有道理,但问题又来了:该如何让顾氏与苏凌汐离心呢? 关于这个问题,裴策早早便替慕小小想好了答案。 裴策看着纨绔不正经,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早在慕小小回到誉国公府时,他便将苏家上下的人都查了个底朝天,不论是二房老爷背着夫人藏了多少私房钱,还是三房的五姑娘趁着苏凌汐不在,拿了她一根簪子,都查得一清二楚。 为了查这些事差点跑断腿的和风,表示不理解:“公子,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您知道这些也没用啊!” “你懂什么?”裴策翻看着打听来的情报,“我爹说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可誉国公府不是战场,慕姑娘也不用打仗......” 裴策幽幽叹道:“誉国公府那群牛鬼蛇神,可比敌军凶狠多了。” 和风不解:“有多凶狠?” “会吃人的那种......”话音刚落,裴策忽的一顿。 “公子,您怎么了?” 裴策看完之后,扬了扬眉梢,道:“从见到苏凌汐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她会吃人,没想到果然真的。” 从前,他只觉得苏凌汐比其他人要讨厌,什么京城第一才女,背地里却是个残害手足,谋害嫡母的蛇蝎心肠。 第二百八十四章 子嗣 凌幼瑶猜的没错,苏凌汐回到誉国公府后,与顾氏亲近了许多,每日去请安不说,还会陪着顾氏一起用膳。 顾氏心里也明白,苏凌汐这是在有意讨好,不过她膝下无子,倒是乐意见苏凌汐这般黏着她。 贴身伺候的罗妈妈对此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夫人,二姑娘这两天日日来咱们院里,虽说多了个人陪您是好的,但奴婢说句不好听,您可莫要见怪。” 顾氏知道她想说什么,便道:“我明白汐儿日日来找我,是想寻一个依靠。如今国公爷认了慕小小,太后娘娘也病倒了,汐儿会如此,我倒是能理解。汐儿生母早逝,我又无子,她既愿意叫我一声母亲,我自该护着她。” “您呐,就是耳根子太软,”罗妈妈叹了口气,“您是真心待二姑娘的,可不见得人家就是心甘情愿唤您一声母亲的!” 先不说苏凌汐是否真心,光是她现在的名声,换做是谁,想来都是不愿待见她的。 顾氏取下鬓边的发簪,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只是我无法生养,至今能留在国公府已是万幸,哪怕汐儿并非真心对我,只要她叫我一声母亲,也是好的......” 提起孩子,顾氏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当初她嫁入誉国公府算是高嫁,虽是续弦,但那时苏凌汐还小,又是个女儿,倒也无碍。本想着将来诞下一儿半女,便能此生无忧,谁想世事难料,竟叫她两个孩子都没能保住。 后来,她伤了身子,无法再孕。苏誉明虽从未提过休妻,但来她房中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了。 顾氏自知对不住苏家,便主动替苏誉明纳了几房小妾,可不知为何,那些妾室没有一个有孕的。好不容易等来个有孕的,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便没了。 自那以后,苏誉明便认命了。 他嘴上不提,但顾氏知道,他心里还是想要一个嫡子的,不然也不会顶着压力将慕小小接回来了。 “听闻燕红锦当年还给国公爷生了个儿子,也不知那孩子是否还活着,若是能找到他......” 罗妈妈连忙打断了她:“夫人啊,您可莫要再说这话了!国公爷若是真将那孩子找回来,到时候您在府上又该如何自处?” “倘若国公爷将那孩子过继到您名下倒是可以,但他的母亲是燕家小姐,别说过继了,哪怕让他叫您一声母亲也难啊——” 罗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燕家人个个皆有傲骨,又怎会认他人作母亲? 顾氏却道:“可我听说,国公爷明日便会请族老过府,商议慕小小上族谱一事了。燕红锦当年未过门,齐念柔早逝,思来想去,我觉着国公爷还是会将慕小小记在我名下。” “那夫人您可同意?” “这有什么同不同意的?”顾氏笑了笑。 “慕小小虽在青楼待过,但她未入贱籍前也是官宦家的小姐,若非命运弄人,她自该与汐儿一样,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那日,国公爷带着她回来时,我第一眼见着她,便觉得她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不堪,有心计。” 罗妈妈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奴婢见过许多人,初见时便觉慕姑娘灵台清明,眼神通透,无半点风尘之气。” “慕小小确实好,”顾氏顺着乌发,“只是我担心,若国公爷真将她过继到我名下,汐儿那边......”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谁啊?”顾氏扬声问道。 可外面那人并未回答,只坚持敲着门。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罗妈妈会意,放下梳子去开门,见到来人时,骇了一跳,差点吓得惊叫出声。 “你、你......怎么会是你?!” 顾氏听着动静不对,起身走过来:“怎么了?这么晚了,是谁啊——” 待看清来人后,她比罗妈妈的反应更加激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彤儿?你、你还活着......” 被称作彤儿的丫鬟两眼含泪,冲进门,噗通一声跪在顾氏面前,哭泣道:“夫人,彤儿终于见到您了!” 顾氏被眼前这幕惊得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早在五年前便死了的彤儿,会在今夜突然扣响她的房门,还告诉了她一桩惊天的秘密? ...... 苏誉明请了苏家族老到府上商议慕小小入族谱一事,并没有特意隐瞒,所以很快便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精神刚见好转的太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胸口憋着股气喘不上来,脸色跟着也有些发青。 傅云绰道:“母后,您就安心躺着吧,暂且先别操心誉国公府的事了。” 太后紧紧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里满是不甘:“只要哀家活着一天,绝不会......让燕家人进我苏家的大门!” “舅舅只是将族老请到了府上,慕小小能不能真正回到苏家,还没有定数,您又何必担心?” “你知道什么?”太后恨声道,“哀家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保全苏家百年基业,如今决不能让燕家给毁了!” 傅云绰无法理解,无奈道:“难不成您要拖着这副病体,赶去誉国公府不成?” “哀家去不了,但你能去。阿绰,你替母后去一趟誉国公府,务必要阻止这一切!”太后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傅云绰没办法,替她盖好被子,道:“儿臣现在就去,您好生歇着,可别再折腾了!” 得了这句话,太后总算能安心闭上眼了。 傅云绰带着人出了宫,到誉国公府时,正巧赶上苏誉明和苏家一众长辈坐在正厅里。 众人见着长公主来了,心里都有了底。虽说苏誉明现在是誉国公府当家人,但他也要看着太后的脸色行事不是?二者之间,孰轻孰重,这些比狐狸还精的老家伙自然明白。 不用傅云绰多说半句,想将慕小小的名字添到苏家族谱的事——不可能! 听到这个结果,苏誉明并不意外,但还是假意争论了一番,才算罢休。 苏凌汐一直躲在院外偷听,得知最后结果后,冷笑一声:“父亲被慕小小蒙了心,可苏家总有人是清醒的。” 正在她沾沾自喜扳回一局时,顾氏突然带着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苏凌汐也不回避,微笑着走上前:“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以往顾氏必会对她笑脸相迎,可这次,顾氏的眼神却冷得出奇,甚至还掺杂了一丝恨意。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证 苏凌汐对上顾氏冰冷含恨的目光,心底倏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时,一旁的罗妈妈道:“二姑娘,还请您随夫人一同进去。” 若是以往,苏凌汐肯定会冷声拒绝,可今日见着顾氏这般态度后,那股盛气凌人的气焰瞬间消散了,老老实实跟着顾氏进了正厅。 这方,傅云绰正准备离开,见顾氏和苏凌汐来了,挑了挑眉梢,又坐了回去。 苏誉明皱眉,语气中带了几分责备:“你过来做什么?” 顾氏朝在座众人一一见过礼后,才道:“妾身冒昧前来,还望各位叔公见谅。” 苏誉明有些不耐烦:“你这时过来所为何事?” 顾氏看着他冷漠厌倦的面容,悲凉地笑了笑:“老爷,妾身这些年来无所出,一直心怀愧疚,每每想到子嗣总是昼夜难安。原以为是妾身福薄,无法为苏家开枝散叶,可今日妾身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竟是有人故意为之!” 听闻此话,众人皆是一震。 苏誉明这一支子嗣单薄,算上慕小小,膝下也才两个女儿。顾氏先前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后来纳进门的妾室也没能诞下一儿半女。 誉国公府无嫡子,一直是苏誉明心中的痛,如今听顾氏这么说,他当即追问:“你此话何意?” 苏凌汐脸色一白,下意识想阻拦顾氏,却被罗妈妈死死按着。 顾氏忍下泪意,而后跪下,道:“妾身十九岁嫁入国公府,三年后才怀上身孕,本以为是苦尽甘来,却不想五个月后竟意外小产,没能保下孩子。那时大夫说,是因为妾身误食了螃蟹,加上妾身底子弱,才会导致滑胎。” “后来第二次有孕时,妾身万般小心,处处谨慎,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起初,顾氏只觉得是自己此生子嗣注定单薄,可昨夜见到彤儿后,她才知道,她为何嫁进国公府三年才有孕,为何她的两个孩子会接连离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凌汐! “妾身两次滑胎全是因为二姑娘!还请老爷为妾身做主,请各位叔公还妾身及两个孩子一个公道啊——” 顾氏当众指认苏凌汐害死了她两个孩子,震惊了所有人。 傅云绰最先反应过来:“你说苏凌汐害得你两次小产,可有证据?”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当年顾氏嫁入誉国公府时,苏凌汐才七岁,一个七岁孩子又怎会做出残害嫡母,谋杀幼弟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如此想来,苏家一众族老暗自有了考量。 苏誉明被顾氏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看向苏凌汐,问:“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苏凌汐连忙跪下,哀声道:“父亲,女儿是冤枉的!女儿那时尚年幼,又怎会做出这般狠毒之事?!” 这么说,其他人纷纷点头,纵然苏凌汐有那个祸心,当年她不过是个七岁孩童,哪有通天的本事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苏凌汐万万没想到顾氏今日过来,竟是为了当众揭发她的罪行?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看向顾氏眼神失望又痛心:“母亲,您虽不是我的生母,但这么多年,我也是叫您一声母亲,没想到您今日居然会污蔑于我?” “污蔑?”顾氏冷笑着,“只希望二姑娘待会儿见到那人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两个字。” 被她这么冷飕飕一瞧,苏凌汐突然没了信心。 知道当年之事的人早就被她处理干净了,除非这世上有鬼,不然死人怎么可能从地里爬出来指认她? 世上确实没有鬼,只是该死的人没有死而已。 当苏凌汐见到门口那位满鬓白发,步履蹒跚的老人时,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身子像是被定住,无法挪动一步。 傅云绰将她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心中冷笑,现在看来,顾氏所言多半是真的了。 众人见着来人一头雾水,不明白顾氏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 顾氏道:“这是二姑娘的乳母,梁嬷嬷,当年犯了错,便被逐出了国公府。” 梁嬷嬷是太后送来的人,四年前因为犯了错,被赶出了誉国公府,后来便没了她的下落。今日她出现在这里,让原本相信苏凌汐的族老们心中有些动摇。 彤儿搀扶着梁嬷嬷跪下,朝苏誉明磕了个头,道:“奴婢见过国公爷。” 从顾氏进门时起,苏誉明脑子便是一片混沌,如今见着堂下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还是傅云绰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 “你是何人?” 彤儿答:“回国公爷,奴婢曾是夫人院里丫鬟,五年前被人诬陷偷盗财物,叫人打了三十杖扔出府去了。但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没有偷东西,这全是因为奴婢撞破二姑娘和梁嬷嬷谋害夫人的事,才惨遭灭口!” 苏誉明对此事没有印象,只问:“那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今日为何会突然回来?” “奴婢命大,逃过一劫。这些年奴婢隐姓埋名,日子虽然安稳,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夫人。直到两年前,奴婢在城郊遇见了乞讨的梁嬷嬷,当即便认出了她。但奴婢害怕有人会追过来,便一直躲在乡下,直至今日这才寻到机会回来。” “一派胡言!”苏凌汐慌乱想要掩饰,却被苏誉明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苏誉明看向梁嬷嬷,沉声道:“她说的可属实?” 梁嬷嬷佝偻着身子,含糊的啊呜几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氏解释道:“梁嬷嬷当初离开苏家后,便被人毒哑了,这些年乞讨为生,直到彤儿带着她找到妾身,妾身才知道当年的事竟都是二姑娘指使她做的!” “母亲在胡说什么?眼前这人虽是我的乳母,但她早已离开苏家,母亲将她找回来,就是为了陷害我吗?!” 苏凌汐咬牙瞪着她,眼眶微红,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活脱脱一副我见犹怜的无辜相。 虽然顾氏找到梁嬷嬷让她震惊,但梁嬷嬷是个哑巴,只要她咬死不认,顾氏又能奈她何? 顾氏看着苏凌汐苍白柔弱的面容,心中寒意渐生,痛声道:“你我虽非亲生母女,但从你叫我母亲起,我便是真心待你,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她想过苏凌汐并非真心待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多年无子是拜苏凌汐所赐。 第二百八十六章 轮回 前院正厅气氛紧张,而绿猗园却十分安静。 慕小小捧着书坐在庭院中,任外面如何吵,如何闹,她也没有一丝动静。 小锦疑惑道:“姑娘,您不出去瞧瞧吗?” 她微微一笑:“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有什么好瞧的?” 小锦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随后又问:“姑娘,您是如何知道大夫人两个孩子都是被二姑娘所害的?” 慕小小道:“那日我递了消息给幼瑶后,她便让我从大夫人无子一事上下手,正巧那晚公子来找我,将苏凌汐谋害嫡母一事告诉了我。我曾探过管家的口风,问他父亲是否会将我记在大夫人名下,而后他便与我说了一些往事。” 管家是苏誉明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慕小小在苏家的地位,没有隐瞒,将那些陈年旧事一一讲给她听了。 慕小小得知苏凌汐的乳母被赶出门后,心觉不对,便让裴策看看能否找到此人。 “梁嬷嬷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人,若非犯了大错,苏家又怎敢轻易将人赶走?必然是她知道什么了秘密,让人不得不除掉她。” 小锦总算明白了,笑嘻嘻道:“还是姑娘警觉,换作是奴婢,可能睡一觉便忘了。” 慕小小说:“我只是起了疑心,若不是公子相助,这事恐怕成不了。” 苏凌汐对她恨之入骨,此番回府,必然不会放过她。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何况,苏凌汐三番两次对幼瑶下毒手,留她在世,终成祸患。 “那您说,国公爷知道了真相后,会如何处置二姑娘?”小锦问。 “苏凌汐谋害幼弟嫡母已成事实,如今人证在前,就算她抵死不认也无济于事。况且有长公主在,父亲想包庇她也难,不过我猜,依父亲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苏凌汐这回大抵是要永远离开誉国公府了......” 慕小小从书卷中抬起头,望着满庭花色,不禁弯了弯唇。 苏凌汐自幼丧母,虽有太后撑腰,但她很早的时候便明白:父亲迟早会再娶,往后的誉国公府也不再只有她一个嫡小姐。她拦不住顾氏进门,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氏诞下嫡子。 那时的苏凌汐确实只有七岁,但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多坏? 其实,她并没有想过要害死顾氏肚子里孩子,她不过是想父亲永远只是自己的父亲,想誉国公府只有她一个嫡出的小姐。 所以,她让梁嬷嬷在顾氏每日的汤里下药,或者缠着苏誉明,不让他去顾氏房里。可即便是这样,顾氏还是怀上了身孕。 誉国公府里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见顾氏有孕,便卯足了劲儿讨好。常有丫鬟婆子们私下窃语说,等新夫人生下嫡子,苏凌汐这个没有亲娘的小姐早晚会失了宠爱...... 这些话或许只是玩笑,但落到苏凌汐耳朵里,却成了恐怖的现实。 俗话说,爹娶了后娘,从此便成了后爹。 她害怕顾氏生下嫡子后,自己往后在苏家便没了立足之地,所以她便让梁嬷嬷偷偷将顾氏的养胎药换成了凉药。而顾氏也是个蠢的,喝药之前竟闻不出那药不对劲。果然,当天晚上,顾氏的孩子便没了。据大夫所说,那是个已成型的男孩。 苏凌汐听到这话,狠狠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让顾氏将这孩子生下来。 原以为没了这个孩子,便能一切无忧,谁想两年后,顾氏竟又怀上了? 苏凌汐得到消息后,本想故技重施,可顾氏这回十分谨慎,吃食要一一检查过才敢入口。然而,苏凌汐从来不是那等轻言放弃之人。 害人的法子有千百种,光是警惕吃食有何用? 顾氏想起自己第二个孩子是因为被野猫冲撞才意外流产时,忍不住哭诉道:“老爷,妾身每每想起那两个孩子,总是心痛不已,本以为是上天惩罚,却不想这全都是二姑娘的手段啊!” 众人眼神复杂地看向苏凌汐,听完顾氏这番话后,再无法以正常的目光看待苏凌汐。 苏誉明紧紧抓着扶手,面容阴沉得可怕。顾氏两次流产,他都知道原因,但从未想过这背后竟是他的女儿一手造成! 他怒目瞪着苏凌汐,怒喝道:“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凌汐吓得心尖一颤,跪在地上痛哭道:“父亲,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能凭这贱婢一人之言,便定了女儿的罪?当年梁嬷嬷是父亲您亲自赶出去的,就算她回来了又能证明什么?她不过是个犯了错,无法言语的老媪罢了!想必母亲定是见她不能开口,才会利用她来诬陷女儿!” 说着,她怨恨的目光落到顾氏身上:“我敬你为母亲,没想到你却用梁嬷嬷来陷害我!母亲,您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顾氏早知她不会轻易认罪,只说:“梁嬷嬷为何无法开口,二姑娘难道不清楚吗?” 苏凌汐冷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因为当初就是她派人把梁嬷嬷毒哑的。 顾氏深吸了口气,仰起脸说道:“老爷,二姑娘口口声声说妾身诬陷于她,但除了梁嬷嬷和彤儿,妾身还有物证。” 听到“物证”两个字,苏凌汐彻底慌了,猛然回头,却对上苏誉明冰冷憎恶的目光。 “父亲......” 苏誉明厌恶地挪开视线,看着顾氏:“你说的物证在何处?” 顾氏看了一眼罗妈妈,后者会意,从袖子拿出一张破损的药方递给苏誉明。 其他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凑过来。 罗妈妈道:“老爷,这是从梁嬷嬷身上搜出来的,字迹虽有磨损,但奴婢拿着这张方子去医馆问过,确认是滑胎的药方没错。” “滑胎”二字犹如晴天霹雳,砸得苏誉明两眼发黑,握着药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看向苏凌汐的眼神似要喷火。 见到那张药方后,苏凌汐整个人如坠冰窖,嗫嚅着唇:“不是,不是的,父亲......什么药方,女儿从来没听过......” 本以为只要毒哑了梁嬷嬷,此事便不会再有人知道,没想到她身上竟然还保存着当年给顾氏服用的凉药方子。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心软留梁嬷嬷一命! 梁嬷嬷望着苏凌汐翻滚着杀意的双眸,痛苦地闭了闭眼。她亲自喂养大的孩子,后来却只想着杀了她...... 世上因果有轮回,曾经的做的恶,来日总是要还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报应 苏凌汐谋害嫡母,残杀幼弟的罪名终究是定下了。不过苏誉明顾及苏家颜面,并未对外宣扬,只让人将苏凌汐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去,美名其曰:二姑娘突发疾病,需到别庄静养。 至于何时会将苏凌汐接回来? ——这是个不定数,或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也是顾氏当机立断,趁着族里长辈都在,揭穿了苏凌汐的恶行,不然凭着苏凌汐的本事,恐怕还没那么将她扳倒。 最后的处置结果下来时,苏凌汐自知没了退路,却也不甘如此离去,不顾阻拦冲到了绿猗园,势要拉着慕小小陪葬。 彼时,正在院子里看书的慕小小被她吓了一跳,好在凌幼瑶当初送人时,派了个会武的丫鬟过来,一脚便把苏凌汐掀到水池里去了。 苏凌汐从未如此狼狈过,却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慕小小,恶狠狠盯着她:“就算我今日离开,我也是誉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只要我不死,你这辈子休想取代我!” 慕小小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若有朝你能回来,再说这话不迟。” 苏凌汐气得双目赤红,破口大骂道:“贱人!你和凌幼瑶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害我——” 说着,她突然大笑起来:“凌幼瑶......我还真是小看她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连她一起除掉!” 慕小小皱眉盯着她,此刻的苏凌汐就像个疯子,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的心里只有仇恨。 后来,苏誉明带着人匆匆赶到,将狼狈不堪的苏凌汐带了下去。 苏誉明得知真相后,对苏凌汐失望至极,又见她差点伤了慕小小,对她更是厌恶,干脆叫人连夜将她送走了。 顾氏沉冤得雪,抱着罗妈妈痛哭了一场,直到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闹腾了一天的誉国公府,总算在入夜之后安静下来。 苏凌汐一走,众人心里都明白,誉国公府这天是要变了。从此往后,再没有二小姐,只有大小姐了...... 尽管苏誉明不想叫外人知道苏凌汐做得那些丑事,但还是抵不住风声,让此事传了出去。 太后好不容易让众人淡忘了苏凌汐先前的事迹,这回闹了这么一出,连带着苏凌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被翻出来了。一时间,京城的贵女们聚会,只要谈及苏凌汐,不管是谁都能插上一嘴。 这日,乐阳郡主举办赏花宴,邀请了京城各家夫人小姐过府赏花。 园子里荷花开得正好,慕小小望着远处聚在一起的小姐们,对凌幼瑶说:“这些天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出来,直到今日才能与你见上一面。” 凌幼瑶道:“现在外面都是关于苏凌汐谋害嫡母幼弟的事,誉国公还能放你出来,已是不容易了。” “是啊,”慕小小笑了笑,“父亲注重颜面,本是不同意我出来的,但我说一直躲着不出门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而后他便同意了。” 苏凌汐一人之错,害了整个誉国公府,连累府上其他姑娘也跟着丢人。 二夫人原本为三姑娘相看好的人家,也因着苏凌汐打了水漂。为此,二夫人把苏凌汐骂了个体无完肤,甚至在东苑也能听见她的怒骂声。 但慕小小不在意这些,外人如何说,她管不着,也无法将他们的嘴堵上,她只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若是光顾着听路上的声音,便会影响她的脚步。 凌幼瑶:“那日我出宫时,曾见过苏凌汐,那时我便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你。她想依仗太后,想靠着太后的手来对付你。而我偏不能让她如意,于是我故意出言相激,让她在冲动之下回到誉国公府。” 先前忠毅伯府一事,已让太后对苏凌汐失望,将她留在宫里不过是顾及苏家的名誉。 苏凌汐知道慕小小回到誉国公府后,心中着急,人虽在宫里,可心却早飞回了苏家。被凌幼瑶那么一激,她便再也坐不住脚。 后来发生的事,都在凌幼瑶的预料之中。 人被逼入绝境时,总会失去理智,纵然苏凌汐有几分聪明,但那时她已没有多余的机会去思考。 慕小小想起苏凌汐最后那疯癫的模样,感叹道:“其实父亲心里一直是在乎她的,可她步步紧逼,逼得父亲放弃她。她落得今日下场,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 凌幼瑶对苏凌汐没有半分同情,道:“她自小丧母确实可怜,但有太后护着她,这一路走得倒也轻松,但她想要的太多。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害死了自己两个弟弟,也害得大夫人终生无子。如今她被赶出苏家,只能在庄子上苟活,不过是报应罢了......”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报应?谁遭报应了?” 两个齐齐回头望去,正见蔡馥雅摇着团扇走过来。 凌幼瑶许久未见她了,笑道:“我方才来时寻了一圈都没找着你的身影,还以为你被蔡夫人留在家里绣嫁衣呢!” 蔡馥雅习惯了她打趣自己,大大方方坐到她身边,道:“嫂嫂这些日子确实看我看得紧,今日我好不容易才求着她带我出来的。”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慕小小,眼里顿时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压低了声音问凌幼瑶:“幼瑶,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了?” 凌幼瑶笑着反问道:“怎么,你也喜欢?” 慕小小看着她俩说笑,忍俊不禁道:“蔡姑娘可莫被幼瑶带坏了。” 蔡馥雅听她这么说,好奇道:“你认得我?” “从前听季公子提过,自然是认得的。”慕小小没有隐瞒。 说起季书禹,蔡馥雅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暗戳戳的想着,他居然认识这么好看的姑娘。 凌幼瑶猜到她的心思,解释道:“小小与靖安王府的裴公子交好,自然便与季公子相识了。” 听到这个名字,蔡馥雅恍然大悟:“原来你便是刚回到誉国公府的大小姐?!” 蔡家和誉国公府都在青衣巷,两家相隔不远,蔡馥雅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出门,但誉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她还是有所耳闻。 对于这个身份,慕小小点头承认了,不过她还未入苏家宗祠,算不得真正的苏家人。 苏凌汐的事迹,蔡馥雅都听说了,当时她还觉得慕小小回来的太是时候了,如今见到本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她顿时两眼放光。 “这才是国公府大小姐该有的模样,比起苏凌汐可好多了!” 凌幼瑶和慕小小被她这话逗笑了。 蔡馥雅不喜欢苏凌汐,又见慕小小与凌幼瑶交好,所谓爱屋及乌,自然也对慕小小生了几分喜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决裂(一) 苏凌汐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传到了延福宫。 太后听闻,气得两眼发黑,连夜召见了誉国公。 不出意料的,苏誉明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但他怕把太后气病了,这次也没敢顶嘴,只顺着太后,让她宽心。 太后知道苏凌汐已走,想要接她回来是不可能了,何况她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留她在京城,也只会让苏家蒙羞。终了,还是放弃了苏凌汐。 苏誉明见太后对此事态度软和下来,决定趁热打铁,说一说让慕小小认祖归宗的事。 原本他也认为慕小小身份不妥,可如今苏凌汐走了,他膝下无一儿半女,又有二房、三房虎视眈眈。纵然慕小小曾身在青楼,但总比苏凌汐要好。 可苏誉明刚说了一句话,迎面便飞来一个茶杯。 太后紧紧抓着床沿,几近暴怒的边缘:“你若是再敢提一句慕小小,哀家便当没你这个弟弟!” 苏誉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他方才躲得快,不然脑袋就要开花了! 得了这话,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屈身告退,离开了延福宫。 等他走后,太后沉沉吐了口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精力。 她望着青色的帐顶,喃喃道:“没想到哀家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竟叫苏凌汐给毁了......” 桂嬷嬷替她掖了掖被角,心疼道:“您已经为苏家做得够多了,表姑娘走到今日也怪不得您,谁想到她小小年纪会加害嫡母啊......” 现在京中无人不知苏凌汐的恶行,朝堂上参誉国公的折子更是满天飞。原以为一个慕小小已经够让人头疼的,谁想苏凌汐才是最不让人省心那个的。 太后想起苏凌汐便心烦,道:“她自以为聪明,妄想算计所有人,可到头来竟叫别人抓住了把柄?这么多年来,哀家不知替她遮掩了多少事,可她依旧不知悔改!简直跟她爹没两样。” 桂嬷嬷劝道:“太后息怒,国公爷虽然有时候会犯糊涂,但好在有您在旁提点着,这些年也算安稳。奴婢瞧着国公爷方才也未敢与您顶嘴,想来是敬重着您的。” 太后冷哼一声:“他若是个明白的,当年就不会临阵脱逃,害得薛家满门战死,事后又求着哀家给他收拾烂摊子!” “薛家的事......”桂嬷嬷轻叹道,“确实是国公爷的错,若不是他,长公主也不会整日酗酒,郁郁寡欢。” 提及傅云绰,太后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公主府上那群幕僚视而不见。 太后缓缓闭上眼,道:“哀家做了这么多,却还是阻止不了苏家走向败落,你说,到底要哀家如何做,才能......”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宫人问安的声音:“长公主殿下,您是来找太后娘娘的吗?” 听到这一句“长公主殿下”,太后瞬间惊醒,一抬眼便看见面容阴沉的傅云绰缓步朝她走来。 桂嬷嬷心头一跳,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苍老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意:“老奴参见长公主殿下......” 太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僵硬扯了扯嘴角:“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傅云绰走近床榻,居高临下望着太后,道:“儿臣听闻母后召舅舅入宫,担心您会与舅舅吵架,便赶过来看看。” 她说话的声音极其平静,平静得让人胆颤。 太后不知傅云绰方才在外面站了多久,又将她们的对话听进去多少,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道:“哀家无碍,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傅云绰静静注视着她,忽而勾了勾唇:“儿臣还有一件事想问问母后。” 太后的心咯噔一下,对上她那双冰冷的眼眸时,后背莫名泛起一层冷汗,不自然道:“哀家今日身子不适,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吧......” “母后是在害怕吗?”傅云绰冷笑着,“您是害怕儿臣会质问您薛家的事,还是害怕夜深时,落霞谷的亡魂会找上门?” “放肆!”太后怒喝一声,颤抖着指向傅云绰,“你、你竟敢顶撞哀家?!” 傅云绰苍凉地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自言自语道:“当年晴山随父出征,我虽万般不舍,但还是放他去了,结果他却再也没有回来。那一战中,薛家满门战死,陇川卫全军覆没,舅舅也身负重伤。我本以为这一战之所以会败,全是因为安国公贪污,克扣粮草,才会让薛家死在落霞谷......” 但这一切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她以为安国公是害死薛家的凶手,便答应了这门婚事,然后在新婚夜亲手杀了安国公父子,将整个安国公府送入地狱。 她也以为,她替薛家报仇了...... 然而事实却告诉她,害死薛家的不是安国公,是她的亲舅舅,而她的母后是帮凶。 傅云绰低低笑了起来,眼中泪光闪烁:“母后,您可知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 太后有些不知所措,慌乱掩饰道:“哀家知道你放不下薛晴山,可他已经死了,你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是啊,”她含泪轻笑着,“他已经死了......是舅舅害死了他,害死了薛家,也害死了陇川卫五千将士!” “住口!”太后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当年的事分明就是安国公一手造成,与你舅舅没有半分关系!” 傅云绰笑容愈发悲凉,心底最后那一丝希望也随着太后这句话被淹没,痛声道:“直到现在您还是维护着他,维护着苏家!” “您别忘了,您是大兖的太后,不是苏家的长女!” “您为了保全苏家,将此事嫁祸给安国公,眼睁睁看着我杀了安国公父子,事后却又假惺惺来宽慰我?母后,您在做此事前,可有想过我是您的女儿吗?!” 太后掀开被子下床,嘶声怒吼道:“正因为哀家是大兖的太后,才会选择牺牲薛家!若是苏家倒了,你弟弟便没了依靠!且不说那些藩王,光是一个傅明诀便足以叫人忌惮!” “区区一个薛家,又怎比得上你弟弟的皇位?!”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决裂(二) 亲耳听到太后承认,傅云绰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她的母后就是这样,眼里永远只有她的儿子,只有她的苏家。 “事到如今,您还是执迷不悟!” “当年若不是小七远赴南疆替薛家收尸,我连晴山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小七虽不是您亲生,但他这些年无论是对您,还是对陛下都是礼敬有加!” “可您呢?就因为父皇将玄羽卫交给了小七,便一直猜忌他。倘若他真的要反,为何不趁着鞑靼进犯时,举兵夺权?!” 傅云绰声音尖厉,回荡在空旷的寝殿中,也狠狠撞在了太后心上。 “反了!反了!”太后目眦欲裂,箭步冲上前,用力推了傅云绰一把。 傅云绰一时不备,撞倒在案几上,花瓶瓷器应声而碎,飞溅的碎片散了一地,不小心划破了桂嬷嬷的手背。 太后死死瞪着傅云绰,怒吼道:“你究竟还记得不得谁才是你的亲弟弟?!” 傅云绰将按在碎片上的手抬了起来,任由鲜血滴落在地上,嗤笑道:“我记得阿昀是我的弟弟,也记得你是我的母后,但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女儿吗?”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太后,笑容讥讽而凄凉:“倘若你想过我半分,便不会包庇誉国公至今,你若记得我是你的女儿,当初便不会逼着我另嫁。” “你、你放肆......”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双目赤红,甚至想扬起手打傅云绰。 傅云绰扣住她的手腕,愤怒地甩开她,怒声痛斥道:“你为苏家谋划,想保苏家一世荣华,但你所谓的荣华,不过是靠着万千将士的白骨堆积而成!” 太后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发髻散落下来,眼里满是不甘和痛苦,声嘶力竭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兖!哀家没有错!” 傅云绰看着她这副疯癫的模样,痛恨至极:“好一个为了大兖!好一个大兖太后!” “你替誉国公隐瞒落霞谷真相,将错推到他人身上。百年之后,你见到父皇时,能否坦然地对他说,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薛家,对得起战死落霞谷的数千将士?!” 想起先帝,太后脸上血色骤然退散,整个人像是突然垮了下来,无力跌坐在地上。 桂嬷嬷颤抖着身子爬到她身边:“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傅云绰厌恶地挪开目光,却在回身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母后在乎苏家,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保全苏家,选择牺牲自己...... 傅云绰勾了勾唇,道:“你不忍看苏家沦为众矢之的,便让安国公顶罪,当年我亲手将安国公府上下送进大牢,今日我便要替薛家,替安国公府,替死在落霞谷的将士讨回公道!” 太后听到她这句话,突然慌了起来,问:“你想做什么?” 傅云绰背对着她,声音依旧冰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不、不行!”太后猛地推开桂嬷嬷,挣扎着爬向傅云绰,“那是你亲舅舅,你不能杀了他!” “亲舅舅?”傅云绰冷嗤一声,“他当年抛下薛家独自逃命时,可想过我是他的外甥女?” 太后慌乱抓住她的裙摆,痛哭道:“纵然你舅舅有错,但薛家已经没了,就算你杀了他,薛晴山也活不过来啊——” “是啊,晴山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傅云绰苍凉地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那我便送他去见晴山。” “阿绰!” 太后紧紧拽着她不肯松手,哀声祈求道:“阿绰,母后求你,求你放过你舅舅,放过苏家......” 傅云绰身形一僵,缓缓低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太后,既震惊又憎恶。那个叱咤风云,果敢决绝的太后,今日居然会为了苏家来求她? 她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绝望悲怆。 这一局究竟是她赢了,还是她败了? 寝殿内回响着太后痛彻心扉的哭声,傅云绰僵在原地久久未动,一时笑,一时哭,不知不觉中她也是泪流满面。 傅修昀赶到延福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此时的太后已哭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可手还是抓着傅云绰没有放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阿绰,母后求你......” 傅修昀神色复杂地望着傅云绰,道:“皇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他的声音,傅云绰终于回过神来,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他,沙哑着声音说:“陛下来了?你好好照顾母后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抬手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割破太后抓着的那块裙摆,抽身离去。 太后没了支撑,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含泪望着傅云绰离开方向,哀嚎一声:“阿绰——” 傅云绰没有停下,从傅修昀身边擦过,融进了夜色里。 傅修昀扶起太后,问道:“母后,您与皇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苦笑着摇头,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胸口憋闷,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修昀皱了皱眉,朝李总管使了个眼色。 李总管得了令,躬着身子轻声退出了寝殿,随后带着人追随傅云绰的步伐而去。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长公主与太后决裂,不顾陛下阻拦,赐死了延福宫所有宫人,连太后贴身伺候的桂嬷嬷也没能逃过一劫。 除此之外,誉国公正在用早膳时,长公主闯进府中,直接将桌子掀翻了。 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长公主在誉国公府大闹了一场,有几个下人想要劝阻,结果当场被长公主砍了。 长公主离开后,誉国公府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直到一月后,誉国公才上奏,请求削去爵位,退隐朝堂。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而傅修昀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誉国公的请求。 众人纷纷揣测苏誉明为何这么做,思来想去,便想到了长公主身上,可具体是因为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天以来,誉国公府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先是慕小小认亲,又有苏凌汐谋害嫡母幼弟,谁想没过去多久,誉国公便自请废除爵位了。 这发生的一桩桩事倒是叫众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第二百九十章 后手 苏誉明自请削去爵位一事再度将苏家推向了风口浪尖,原本虚弱的太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气急攻心,当场吐了口血。 延福宫里原来的宫人都叫傅云绰赐死了,傅修昀虽换了新的人过来,但延福宫还是显得有几分冷清。 孙复知给太后扎完针,太后才幽幽转醒。 傅修昀连忙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母后,您感觉怎么样?” 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动干涩的眼珠往他身后看去,傅明诀和凌幼瑶都在,就连久病不出的皇后也来了,可唯独没有见到傅云绰的身影。 她缓缓闭上眼,没有说一句话。 傅修昀知道,她这是在找傅云绰,可自从那日两人大吵过一架后,傅云绰便再也没踏出过公主府一步。 他也派人去公主府看过,但傅云绰闭门不出,总不能下旨将人强请过来。 最后,他只宽慰了太后两句,便离开了延福宫。 凌幼瑶望着太后苍老疲倦的面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太后费尽心思想要保全的东西,到头来却叫苏誉明一纸奏疏毁于一旦。若换作是她,估计也会气吐血的。 傅明诀察觉到她的心绪,便问:“在想什么?” 凌幼瑶小声道:“我在想誉国公这么做了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不会后悔的,就算他后悔也没有用,”傅明诀嗓音平静,“他主动放弃这一切看似愚蠢,实则却是明智之举。” “怎么说?” 傅明诀说:“皇姐知道了薛家战死真相,依她的性子,若是不叫誉国公血债血偿是不会罢休的,但皇姐并没有这么做。本王推测,或许是因为母后,才叫皇姐心软了。誉国公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若是不对自己狠心一点,皇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苏家满门荣华全是靠踩着薛家的血得来的,傅云绰想要为薛家报仇,又不能要了苏誉明的命,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凌幼瑶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暮流春之所以选择离开,便是不想让长公主为仇恨所累,结果还是叫她知道了真相,也不知殿下现在如何了......” 这些天,傅云绰一直将自己关在府中,她倒是去看过两回,只是曼冬说长公主不见任何人,她便只好放弃了。 傅明诀:“皇姐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只是需要些时间走出来罢了,待过些时日再去看她吧。” 凌幼瑶点头答应了。 这方,孙复知已经收好药箱,见他二人还未走,举步过来,躬身行礼。 傅明诀看了眼守在床边的皇后,才问:“情况如何?” 孙复知道:“太后娘娘脉象玄虚,但无大碍,好好调养些日子便能痊愈。” 傅明诀淡淡“嗯”了一声,牵着凌幼瑶往外走,道:“你不是说近来心慌吗?既然来了,便让太医给你也瞧瞧吧。” 凌幼瑶知道他这是有话想与孙复知说,便配合着应下了。 到了重华宫后,孙复知放下药箱,对凌幼瑶道:“王妃请。” 凌幼瑶眨了眨眼睛,心想做戏要做全,便老实把手伸出来了。 孙复知认真地把完脉后,道:“王妃身体无恙,只是夏季炎热,王妃莫要贪凉,若是受了寒,以后想要子嗣怕是会有些难。” 听到“子嗣”二字,凌幼瑶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下意识去看傅明诀,却见他神色如常,像是没听见这话似的。 她从未喝过避子汤,而傅明诀好像也没有提过孩子的事,如今听孙复知说起,她倒是想起她这个月还未来葵水...... 傅明诀见她心不在焉的,出声问道:“怎么了?” 凌幼瑶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在一旁默默收拾东西的孙复知,像是看穿了凌幼瑶心中所想,轻飘飘说了句:“王妃这段日子吃了太多冰,推迟一两日也是正常的。” “......”凌幼瑶幽幽看了他一眼,“我上次见小小的时候,她与我说了些事。” 孙复知动作一顿:“何事?” “不告诉你。”凌幼瑶别过头去。 孙复知无语,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傅明诀嘴角含着浅浅的笑,道:“你不必担心苏家的情况,如今苏誉明膝下只有慕小小,估计这两天,他便会将慕小小过继到顾氏名下了。虽然苏家的爵位没了,但苏誉明从未放弃过找你,你若是不想回去,这段日子暂且别与慕小小见面了。” 孙复知自然明白,但想起慕小小,又有几分担心,便道:“下官不能出宫,阿菁那边还请王爷替下官照看着。” “此事自有人操心,何须本王来管?” 凌幼瑶附和道:“没错,有靖安王府撑腰,苏家上下谁敢惹小小?” 想起裴策,孙复知脸色黑了黑,若不是太后病了,他需要留在宫里,不然他真想现在就冲出宫。 凌幼瑶见此,不禁笑了笑。她知道孙复知不舍小小,但就眼下形势而言,短暂的分别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回去路上,凌幼瑶问傅明诀:“孙太医的母亲因太后而死,你让他留在宫里,难道不怕他对太后不利吗?” “他进宫之前答应过本王,不会对母后动手,”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不会是现在。” 凌幼瑶看着他冷峻的侧颜,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他让孙复知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她的视线太过炙热,傅明诀想装作看不见也难,干脆将人拉了过来,凝视着她双眸道:“若将京城比作棋盘,各方势力比作棋子,那他便是本王留有的后手。” 凌幼瑶心头一震,原来不止她一人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傅明诀也料到了。 从明月,再到咬舌自尽的那名小太监,事情的发展似乎正在一点点往她预见的那步发展。那年铁骑踏城门,烽烟四起,他从城楼坠落,死在了乱箭之下...... 如今已是六月末了,也不知那天何时会到来...... 傅明诀见她盯着自己出神,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想什么呢?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凌幼瑶握住他的手,神色认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傅明诀注视着她乌黑澄明的眼眸,似笑非笑道:“倘若要你陪着本王一起死,你也愿意吗?” “我......”凌幼瑶正要开口,却被他堵住了唇。 他说:“本王现在还不想听到这个答案,若真有那一天,本王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纵火 入了七月的京城总是燥热,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偏偏贴在树上的知了唱个不停,吵得人更是心烦意乱。 苏凌汐烦躁地捂住耳朵,侧过身去,碰到放在床里的被子时,像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立马缩回了身子,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自从她被送到庄子上来后,京城从未有人来看过。 起初,她还盼望着太后知道了此事,兴许会派人过来,就算不是来接她的,也至少会来看看。可等了这么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她已经被遗忘了一般。 这处庄子离京城足足五十里,路远偏僻,且不说能否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她也不认识回京的路。 想到此处,苏凌汐心中更是烦躁难安,坐起身,怨气冲冲打开房门。 正坐在树荫底下纳鞋底的张婶见苏凌汐出来了,稀奇地挑了挑眉:“哟,这是什么风把咱们金尊玉贵的二小姐给吹出来了?” 苏凌汐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暗暗咬牙。 这些天她不知受了白眼嘲讽,若换作是以往,她早就处置了这个牙尖嘴利的老泼妇,奈何形势所逼,她暂且不得不服软。 “你儿子呢?” 张婶虽然看不惯苏凌汐这副千金小姐做派,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元儿去京城给他爹买药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等他回来了,让他过来见我。”说完,她又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张婶看着紧闭的房门,狠狠啐了一口,低骂道:“也不瞧瞧自个儿如今的模样,还当自己是誉国公府的小姐呢!” 苏家对外只说苏凌汐是到庄子上来养病的,可谁不知道,苏家这是放弃了苏凌汐?留着这么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儿在府上,只怕苏家早晚得毁在她手里。 天色逐渐沉下,直到天黑,房门才被人敲响。 “苏小姐,您找我?” 来人正是张婶的儿子张元。 苏凌汐披了件衣服,从房里出来,看着眼前老实的年轻人,问道:“你今日去京城可有听到什么?” 张元挠了挠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说:“我一进城便去药房给我爹抓药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知苏小姐想问什么?” “誉国公府,”她压低了声音说,“你难道没有去誉国公府看看吗?” 张元恍然大悟:“说起誉国公府,还有件大事!” “发生什么事了?”苏凌汐迫切地追问道。 张元说:“我今天中午在街边吃茶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苏家那位大小姐,原本我还以为是同姓的人家,可听到后面才知道,原来是陛下已经削去了誉国公府的爵位。” “什么?!”苏凌汐目露惊愕,“你说,陛下削了誉国公府的爵位?” “是啊,”张元点点头,“听人说,这是誉国公自己要求的,陛下便同意了。” 苏凌汐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父亲......父亲怎么会自请废除爵位?一定是有人逼他,对!一定是慕小小从中作祟!” 她突然激动起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张元:“你方才还说苏家大小姐,她怎么了?” 张元被她这副模样吓到,默默退了几分,道:“其实我也没听太清,他们好像是说大小姐认了夫人作母亲,从此便是真正的苏家人了。”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苏凌汐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离开不过一月,京中却是天翻地覆。不仅苏家的爵位没了,父亲还将慕小小过继到了大夫人名下,她难道真的要在庄子上过一辈子了吗? 苏凌汐没有再说话,扶着门回了屋子。 屋内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灯光昏暗,浓黑的烟雾熏得苏凌汐有些难受,她看着面前冷掉的饭菜,眼底泛起一层寒意。十指紧紧攥着,下一刻,挥手将饭菜掀到了地上。 碗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张婶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 见到满地狼藉时,忍不住大骂道:“造孽啊!好好的饭菜就这么给你糟蹋了,还不如拿去喂猪!两只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还真当老娘愿意伺候你啊?” 苏凌汐静静看着她,面色阴沉得可怕,忽然拿起煤油灯,扔到了床上。 油泼了一床,火焰顺势蔓延开,火舌卷着帘子蹿腾而起。 张婶见着这幕吓得魂都快飞了,扑腾着手脚往外跑,嘴里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苏凌汐站在熊熊大火中,冷冷勾了勾唇。纵然身处炙热,也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意。 ...... 别庄起火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苏誉明接到消息后,险些气昏过去。 谁也没想到苏凌汐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纵火。幸亏救火及时,只烧了苏凌汐住的那间屋子,若是再晚一点,整个庄子都要被烧了去。 苏誉明这一个月以来经历大起大落,眼下已无心,也无力再去管苏凌汐,只派了人去整修别庄。至于苏凌汐? 只落得一句:“随她去吧,别死了就成。” 由此可见,苏誉明这回是彻底放弃苏凌汐了。 慕小小将此事说给凌幼瑶听时,凌幼瑶只是不轻不重说了句:“她还真是不死心。” 苏凌汐故意纵火,无非是想引起京城的注意,但她却没料到苏誉明如此冷情,太后此时缠绵病榻,自然也没有精力去管她。 慕小小道:“父亲虽没有提过要将她接回来,但我怕她日后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苏凌汐从来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何况她临走前还说过...... 慕小小忽的一怔。 “怎么了?”凌幼瑶疑惑地看向她。 慕小小轻蹙着眉,道:“幼瑶,我突然想起件事。苏凌汐被定罪后,冲到绿猗园想拉着我同归于尽,那时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慕小小抿唇,神色严肃:“她说,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连你一起除掉......” 凌幼瑶手上一顿,眼里逐渐凝起一抹沉重之色,神情变得木讷,心底油然生出一道可怕的念头。 不止是这一次,上一次也是:当年凌清微死的那般惨烈,而你却好好活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暗箭 暮色摇摇坠下,艳丽的晚霞渲染了半边天空,如血般夺目。傅明诀回来时,见东边的阁楼亮着灯,仰头望去,正好看见凌幼瑶踩在凳子上找书。 阁楼里放了许多书,也不止是书,还有京城各大世家贵族的大小事,甚至连辛秘事也有。 自从凌幼瑶上次在阁楼里发现了凌清微的信后,傅明诀也不瞒着她了,允许她随意出入,想知道什么,自己过来找便是。 说起来,好像也是自那次以后,凌幼瑶便再没来过这里。 而今日再来,还是因为凌清微...... 傅明诀上来时,凌幼瑶站在凳子上,手里捧着卷宗,神色严肃沉重。 见她这般,傅明诀很是好奇,走到她身边,看清卷宗上的内容时,神色微变:“你在查宁王?” 凌幼瑶看得太过入神,被他吓了一跳,卷宗猝然落地,摇摇晃晃往后栽去。 傅明诀抱住她,将她放了下来,随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卷宗,问:“怎么突然想起查他了?” 凌幼瑶犹豫了片刻,道:“我记得哥哥与我说过,宁王是想用姐姐来威胁你,才会对她下手的,但哥哥还说,他并非想杀了姐姐。” 想起宁王死前的模样,傅明诀嘴角弯起一抹冷笑:“他临死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清微已死,他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将死的事实。” “可是......”凌幼瑶认真地看着他,“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从前,她也认为是宁王害死了姐姐,可今日听了小小的话后,她却对此产生了怀疑。 傅明诀眸光幽黑,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沉默良久,才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他也依旧该死。” 宁王野心勃勃,当年在皇位之争中落败后,却仍不甘放弃,甚至联合鞑靼妄图谋权篡位。如此之人,就算当初没有将他斩于剑下,陛下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如今旧事重提,傅明诀没有丝毫悔意,在他眼里,他那位四皇兄早在陛下登基时,便应该死了。不过是陛下不想落个残害手足的恶名,便留了他一命,却不想因此酿成大祸。 凌幼瑶道:“我知道他该死,但你不是说,你当初赶到时,宁王府的人已经被拖住,又会是谁在暗中放箭害了姐姐?” 傅明诀仔细回想了一番,道:“当时本王只顾着找你,并未看到是何人放的箭。” 那支箭从暗处射出,带着浓浓杀意,目标直指凌清微。 那时,傅明诀看到满地鲜血,理智已然被冲散,放眼望去,却没有看到凌幼瑶的身影。当他注意到飞向凌清微的那支箭时,为时已晚,想要阻止,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冷箭贯穿凌清微的心口,几乎是当场毙命。 现在回想起来,傅明诀隐约也觉得不对劲,道:“本王派人查过那支箭,是弓弩所射。弓弩之箭射程不远,行凶之人当时应该就在附近。不过那时场面混乱,两拨人马交战,若是有人趁乱行凶,也并非不可能。” 听到这番话,凌幼瑶眼眸逐渐沉下,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再度浮现于脑海。 傅明诀见她脸色发白,皱眉道:“怎么了?” 凌幼瑶恍然回神,抬眸对上他隐含担忧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伸手抱住他的腰,紧紧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颗不安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傅明诀以为她是想起了当年那血腥的画面,心中害怕,轻轻抱住她,温声安慰道:“本王知道你放不下姐姐,但有错之人都已被本王杀了,你无须害怕,若是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 凌幼瑶靠在他怀里,缓缓道:“今天小小告诉我,苏凌汐临走前曾说,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连我一起除掉......” 忽而,她仰起脸看着傅明诀,继续道:“之前我在宫里遇见苏凌汐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我并未深想,可如今我......” “你怀疑是苏凌汐害死了清微?”傅明诀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嗯,”凌幼瑶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但苏凌汐那时只有十三岁,又怎敢在那种情况下杀人?” 纵然苏凌汐再坏,也只是耍耍小聪明,当时可都是真刀真枪,稍有不慎,说不定连她自己也会搭进去。 傅明诀却不这么认为:“苏凌汐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的手段可你想的多,何况,她当年的确深受平王喜爱。” 平王排行第六,生性风流好色,见苏凌汐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如花似玉,又是誉国公府的嫡女,自然便生了心思。傅明诀虽然知道这事,但他并未将苏凌汐与凌清微的死联想到一起。 现在听凌幼瑶提起,他也生了疑心。 “弓弩小巧,只需拨动机关便能射箭......”他沉吟道,“如此想来,你的怀疑不无道理。” “真的吗?”凌幼瑶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凝眸注视着他。 “确实有可能,但关键还在于那支箭。”傅明诀转身,走到书架前,在第四排的第一个暗格中将那支箭取了出来,随后将箭递给凌幼瑶,说:“此箭出自宁王府,所以本王没有想过会是其他人。” 凌幼瑶拿着那支箭,指尖隐隐颤抖,这么锋利冰凉的箭穿过身体,应当是很疼,很疼的...... 傅明诀握住她的肩膀,道:“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你若想查,本王帮你查。” 她摇头:“这次我想自己来。” 不论结果如何,不论那人是不是苏凌汐,这一次,她想靠自己还姐姐一个公道,也想亲手了结这一切。 傅明诀望着她乌黑坚定的眼眸,俯身抱住她,轻声道:“好,但你得答应本王,不管最后真相如何,你都要先告诉本王,不能冲动行事。” 他知道凌清微在凌幼瑶心中十分重要,也知道她只是看着理智稳重。倘若苏凌汐真是害死凌清微的凶手,他怕凌幼瑶一气之下把人给杀了,并非在意苏凌汐的死活,只是不想让凌幼瑶的双手沾染鲜血。 凌幼瑶握着冰冷的箭,把脸埋进他怀里,半晌才闷闷“嗯”了一声。 她也知道傅明诀在担心什么,只是她能不能理智,还需等到那时再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决心 虽然凌幼瑶答应了他不会冲动行事,但傅明诀还是放心不下,便将此事告诉了凌清晏。 凌清晏接到消息,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当即撂下手上的事,冲出了文渊阁。谁想还没踏出门,便被人扯了回来。 “谁啊!”凌清晏愤怒回头,非常不爽。 沈序淮悠悠看着他,道:“这还没到时辰,你急着去哪儿?” 凌清晏忽然冷静下来,理了理衣服,正色道:“出了点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今日我就不陪你吃饭了,改日吧。”说完,抬脚便走。 沈序淮轻轻挑眉一笑,没有再拦他,只说:“我知道你担心瑶儿,可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时刻护着的小姑娘了,有些事,还需她自己来做。” 凌清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的,凑到他身边,狐疑道:“沈朝,你这是看开了?” “看开什么?”他眉目清朗,神色坦然,像是没听懂凌清晏在说什么。 “没什么!”凌清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南漕运的事就交给你了,毕竟我刚调过来,也不太清楚这些。还请世子多费心,我就先走了。” 沈序淮抽了抽嘴角,没好气挥开他的手,转身往里走,末了突然来了句:“下个月,天香阁。” 这方刚踩上台阶的凌清晏听到这话,脚下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朝天翻了个白眼,认命道:“我请我请!” 出了宫,凌清晏直接去了景王府,正巧碰上凌幼瑶准备出门,便将人拦了下来。 凌幼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这个时辰不是该在宫里吗?” 凌清晏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见她神色如常,也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顿然松了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爹昨儿说想你了,让我过来看看你,如今见到你无碍,我便放心了。” 凌幼瑶不信,又想起昨日与傅明诀的对话,便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起回去吧,正好我也好久没见着爹爹了。” “......”听着她这话,凌清晏莫名有种自己往坑里跳的感觉。 可人已经来了,还能反悔不成?最后,兄妹俩一起回了凌家。 凌幼瑶上次回来拉着凌清晏大哭了一场,凌清晏对这事儿有了阴影,不敢再让她去伏清园,可凌幼瑶却是奔着伏清园来的。 无奈,凌清晏还是陪着她一起去了。 上次来时,伏清园还覆着雪,今日再来,已是满园绿色,唯有那棵桃树光秃秃立在那处,在繁花似锦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棵桃树曾经也开过满树芳华,可自从凌清微死后,它便渐渐失了生机,一夜散落了满身桃花,从此不再有春天。 凌幼瑶望着它孤独残老的模样,仿佛能看到它往日的繁荣。彼时风过,摇动檐下风铃,荡开阵阵悦耳铃声,宛如桃花飘落般轻柔。 凌清晏回身看向她,见她站在树下迟迟未动,出声提醒道:“太阳这么大,可别把你晒坏了,赶紧进来吧。” 凌幼瑶这才收回思绪,跟着他进了屋子。 里面的布置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整整齐齐的,没有丝毫动作的痕迹。 凌清晏在桌边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道:“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又”字用得格外巧妙。 凌幼瑶有正事,不想与他扯皮,严肃道:“哥哥,你还记得姐姐出事后,大夫是如何说的吗?” 凌清晏动作一顿,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如实说道:“当年王爷把清微送回来时,清微已经没有气息了。事后大夫说过,清微身上并无外伤,但贯穿心口的那支箭却当场要了她的性命。” 光看伤口便知射箭之人的用心狠毒,且是下了决心要置凌清微于死地。 宁王死前虽说过,他并不想杀了清微,但事实却与之相反。 凌清晏对此也有过怀疑,可那支箭确实是宁王府所出没错,继续道:“清微向来待人温和有礼,从未与人结过怨,除了宁王,我还真想不起来会是谁想对清微下杀手。” 有些事,凌清晏或许不知道,但凌幼瑶却是清楚。 苏凌汐眼里容不得沙子,知道凌清微与傅明诀有来往后,怎会就此罢休?她七岁时便能下药毒害嫡母,而后又谋杀幼弟,她心中早生了恶,又怎在乎手上多一条人命? 凌幼瑶想起傅明诀交给自己的那支箭,眼里覆上一层阴翳,轻声道:“是啊,姐姐那么好,可还是有人想除掉她......” 这般平静淡然的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让她变得深沉隐秘。 凌清晏微怔了片刻,看着妹妹恬静的面容,却莫名想到了傅明诀,心道一句见鬼,随后说:“王爷与我说了,你正在查清微的事,只是与此事相关之人都已经死了,你又该从何查起?” “还有一个人没死。” 与此事有关的人虽然全部死在了傅明诀手下,但还有一个人活得好好的。 ...... 苏凌汐放火烧了自己的屋子,本以为父亲会派人来看她,可最后来的只是一句话—— “二小姐,老爷说了,您烧了庄子不打紧,只要别烧着自己就好。” 灰衣小厮说完这句话,端着笑离开了。临出门前,他看了眼烧得只剩下一个光架子的房子,啧啧两声,眼里流露出几分讥讽,抬脚上了马车。 苏凌汐站在台阶上,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未动。 此时,张婶提着洗好的衣服从外面回来,见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嘲讽道:“人都走远了,还看呢!你以为你烧了屋子,老爷就会心软接你回去?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货色,如今苏家已经有大小姐了,哪还稀罕你这个没娘疼的二小姐啊?” “闭嘴!”苏凌汐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甩袖进了西边的屋子。 张婶被她唬住,缓过神来后,继续骂道:“离了苏家,你连个屁都不是!狐假虎威吓唬谁呢!” 苏凌汐听着她的骂声,不由得攥紧了拳,低骂了声贱人。 如今房子也毁了,她只能住在西边这间破旧漏风的屋子里,想起慕小小此时此刻正在苏家享受着大小姐般的待遇时,心中的恨意陡然升到了极点。 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不管是慕小小还是凌幼瑶,那些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和屈辱,她都要加倍讨回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桃树 凌幼瑶离开凌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慕小小。 虽然慕小小回到了苏家,但她留在青衣巷的那处宅子依旧在,此处安静,离苏家也近,正适合两人见面。 凌幼瑶来时,慕小小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见她来了,起身迎了上来:“幼瑶,你这时候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凌幼瑶拉着她往屋里走,“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去做。” “何事?” 凌幼瑶屏退了下人,才将那支箭交给了慕小小。 慕小小一愣:“这是......” “我姐姐当年死于这支箭下,我怀疑射出此箭之人是苏凌汐,但参与当年之事的人皆死,想要找到线索,只能从苏凌汐下手。” 她认真地看着慕小小,道:“小小,我想请你帮我找一找与这支箭有关的线索。” 慕小小知道凌清微遇害的事,却从未想过此事竟与苏凌汐有关。联想起苏凌汐临走前对她说的那番话,确实引人深思。她看到凌幼瑶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免担心。 “幼瑶,你昨日匆匆离开,便是因为这个吗?” 凌幼瑶没有隐瞒,如实道:“在此之前,苏凌汐以前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我并未深想,直到昨天你又与我说起,我才察觉了不对。” 以前她也怀疑过苏凌汐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最后却没有深究,如今回想起来,她的确忽略了许多细节。 慕小小轻叹道:“当初苏凌汐说那话时,整个人已有些疯魔了,虽不知她此话是无心还是有意,但我们既知道了,便要查清楚。我回去后,会想办法去苏凌汐的院子里找找。” 凌幼瑶感激地看向她:“小小,谢谢你。”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慕小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若不是有你和王爷,我也不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线索的。” “好,”凌幼瑶弯了弯唇角,又叮嘱道,“虽然苏凌汐已经走了,但你一人在苏家还需小心行事。” “我知道的。” ...... 夕阳西沉,天边的余晖敛起锋芒,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余热。 与慕小小分别后,凌幼瑶怀着心事回到王府。走到主院门口,便看见傅明诀坐在郁郁葱葱的桃树下,手边还放了一筐桃子。 听见脚步声,傅明诀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习惯地牵起她的手,道:“你若是再不回来,本王便要亲自出去找人了。” 凌幼瑶被他这话逗笑:“我方才去见了小小,这才回来晚了。” “慕小小就在苏家,想要查苏凌汐,让她帮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他像是早就料到一切,并没有感到意外。 “希望苏家能有我想要的东西吧。” 虽然拜托了慕小小,但凌幼瑶并没有抱很大期望能找到线索,毕竟过去了这么久,苏凌汐又怎会留着线索等人发现? 傅明诀:“若是没有,将人拉出来审问一番便是。” “我可不能动用私刑。”嘴上虽这么说,但凌幼瑶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么件事。 “只是问问,谁说一定要上刑?”傅明诀拉着她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桃子递给她,“刚摘的。” 凌幼瑶接过桃子,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满树葱绿,繁枝叶茂中缀着粉色的果子,在昏沉暮色中显得圆润可爱。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桃树,她忽然想起伏清园里那棵枯败荒凉的桃树,那棵树从前也会结果子的...... 傅明诀见她出神,勾过她的腰,将人拉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凌幼瑶说:“姐姐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不过那棵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以后都不会开花结果了。” “或许有万一呢?” 凌幼瑶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眼底蕴着点点柔意,他说:“父皇当年将这座宅子赐给本王时,这棵桃树也是干枯已久,后来本王日日给它浇水,第二年它便活过来了。” 景王府原是前朝一位大将军的旧宅,前朝灭亡后,此处便一直空着。直到先帝将这座宅邸赐给了傅明诀,这里才重新恢复了繁荣生机。 而傅明诀到这里的第一天,便看中了院里这棵桃树。 凌幼瑶很难想象傅明诀会这么有耐心每天给桃树浇水,便问:“它当时既然已经枯死了,你为何不重新种一棵?” 傅明诀似笑非笑道:“本王又不喜欢吃桃子,种桃树作甚?” “那你还日日给它浇水?”凌幼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本王原是想叫人将它砍了的,可后来想想留着当剑桩也不错,但那天本王去崇文馆时,见你蹲在桃树下捡花瓣,回来后便决定给它浇水了。” 凌幼瑶拧着眉想了想,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那是几岁的事了,我怎么不记得?” 傅明诀勾着她的发丝,眼眸含笑:“大约是七岁吧,本王也记不太清了。” “我七岁的时候......”凌幼瑶在心里默算着,突然惊讶出声,“你那时已经十四岁了?” “嗯。” 凌幼瑶小声嘀咕道:“别的皇子十四岁的时候都有嫔妾了,你居然喜欢一个七岁的小姑娘?” “......”傅明诀脸色黑了黑,掐着她腰,语气霸道又无理,“只要本王喜欢,就算你那时三岁,本王也照样会等你。” 凌幼瑶不怕死地扬起脸笑笑:“那等我长大,你都该老了,我可不想一嫁过来就要给你养老。” 傅明诀在她唇边轻啄了一口,道:“本王不需要你养,只想你陪在身边就好。”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眼眸亮晶晶的:“那我一直陪着你。” “不许反悔。”傅明诀捉住她的手,像是执着地想要将她困在身边。 望着他如霜玉般的面容,凌幼瑶眸光有些痴凝,唇边逐渐绽开一抹笑,趴在他肩上道:“好,不反悔。” 傅明诀唇角微扬,忽然将她抱起。身体突然腾空,凌幼瑶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天黑了,进去说话。” 凌幼瑶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直到某人以天热为借口将她脱了个干净时,她才幡然醒悟...... 第二百九十五章 逃出 自从苏凌汐在庄子放了把火后,苏誉明便对她彻底失望了,再没派人去看过,颇有种任她自生自灭的意味。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了退路,苏凌汐总算是安静下来,除了每日会去后山待上一个时辰外,再无其他举动。 起初,张婶以为她想逃跑,便派人跟着她。久而久之,发现她只是去山上采果子时,便放松了警惕。谁想正是如此,才叫苏凌汐有了可乘之机。 原来苏凌汐每天去山顶便是为了弄明白回京的路。 她身边没有笔墨,便只能从张婶房里拿了针线,每天跑到山顶将四周大大小小的路记下来,等回去了,再一点点绣到里衣上。 这样足足坚持了半个月,她才摸清了回京的路。 于是,苏凌汐趁着张婶不注意,偷走了她藏在床底下的银子。待到夜深人静时,一把火烧了庄子,然后逃了出去。 火是半夜烧起来的,张婶一家睡得正熟,等发现不对劲时,火已经烧到了面前。来不及逃命,那裹着熊熊烈火的房梁轰的一声压在了她身上,只听见大火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便没了下文。 今年夏天少雨,北方大旱,蹿腾的火焰瞬间将整座庄子包围了。等到附近村民发现时,庄子已经烧没了,里面的人也烧没了。 不过村民清理现场时,只发现了张婶一家五口的尸体,并没有找到苏凌汐。 众人推测,她极有可能是逃出去了,又或者这场火就是她放的。 此消息传回京城时,苏誉明怒不可遏,当即派人出去找苏凌汐,务必要将人抓回来。 然而这回,抓苏凌汐的人不止有苏家,还有官府的人,因为她有蓄意纵火谋杀的嫌疑。 凌幼瑶得知此事后,先是一惊,随后面色变得沉重,道:“她既然逃出来了,必然会回京城。” 傅明诀却说:“只怕她现在是回不来了。” “为何?” “那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苏凌汐,”他将今日送来的线报递给凌幼瑶,“如今城中到处都是追查苏凌汐的人,她若是想活命,定不会挑在此时回来。” 凌幼瑶没想到苏凌汐会如此胆大,她想逃出来也就罢了,竟还放火害了五条人命? “她如果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呢?” “自然是无处可去,”傅明诀眼里含着几分嘲弄之意,“那处庄子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光凭她一人想要回京估计得走上三天才能到,何况现在四处都是追查她的人,本王猜她此刻应该躲在城外。” 他顿了顿,又道:“更准确地来说,她应该是在等苏家的人。” 苏凌汐若是被官府的人抓到,就算能免除一死,也无法再回到苏家。纵然苏誉明对她厌恶至极,但她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苏家了。 凌幼瑶稍思忖后,道:“小小今早派人递了消息过来,约我在杏芜园见,兴许是她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吧。” 杏芜园即是慕小小原先住的那处宅子。 傅明诀心下明了,便说:“记得带夏澄一起去,本王今日要去一趟玄羽营,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我知道了。” 看着她沉静的双眸,傅明诀隐约不安,可凌幼瑶却抢先说道:“放心吧,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记的,你就安心去吧。” 傅明诀凝眸看着她,片刻后才说:“好,你自己一切小心。” “嗯!”凌幼瑶笑了笑,送他出门后,脸上笑容逐渐淡去。 银朱和绿宝陪在她身边,见她这般,银朱不免担心道:“王妃,您真的要去见慕姑娘吗?” 凌幼瑶望着傅明诀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不过在去见小小之前,我还要去一趟太医院。” 绿宝不解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近来心慌不已,我想着总该寻个法子解决才是,”她转身往回走,一边道,“这次让夏澄和紫兰陪我去吧。” 银朱和绿宝面面相觑,但她这么说了,她们只好留下。 凌幼瑶收拾好后,便带着紫兰去了太医院,夏澄留在宫门等候。但不凑巧的是,孙复知这会儿正巧去延福宫了,凌幼瑶在太医院里坐了一会儿,没等他回来,便离开了。 等孙复知回来时,听到凌幼瑶曾来找过他,心下生疑,追问道:“王妃可有说她找我何事?” 小太监答:“王妃说她最近总是心慌想找您看看,但您那时候不在,王妃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她可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没有,”小太监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王妃还问了奴才,您放在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什么,奴才说,那都是您研制的药,寻常不让人轻易碰,然后王妃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孙复知心神一凛,连忙踏进药房,仔细检查过桌上的药后,不禁皱了皱眉。 小太监疑惑:“大人,怎么了?” 孙复知抿着唇,没有再说话。她拿走的那瓶药名饮鸩,是世间十大剧毒之一。可孙复知却不明白,桌上放了那么多良药,为何凌幼瑶偏偏拿了一瓶毒药? 她要给谁下毒? ...... 晌午的日头最是毒辣,连风吹来也是滚烫滚烫的。凌幼瑶微阖着眼,捏着那个小瓷瓶,不知想什么。 紫兰试探着开口:“王妃,此药乃是剧毒,您这是要......” “紫兰,”凌幼瑶出声打断了她,睁开眼看向她,“你以前也在玄羽营待过吗?” 她摇摇头:“玄羽营都是男子,何况那里的考核太严格了,以奴婢的本领可进不去,但奴婢以前跟着江洲他们一起练过,保护您绝对没问题。” “那你和夏澄比起来,谁更厉害些?”凌幼瑶又问。 说起这个,紫兰信心满满道:“您别看奴婢是女子,但夏澄那小子可打不过奴婢。” 凌幼瑶看着她眉飞色舞模样,不禁弯了弯唇:“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马车驶过长街,最终在青衣巷停下。 慕小小见到凌幼瑶来了,快步走了上来,神色说不出的凝重:“幼瑶,你可算来了。” 凌幼瑶挽着她往里走,问道:“可是我托你查的事有结果了?” 慕小小郑重地点点头,也正是因为此事,她才会如此着急想要见凌幼瑶。 第二百九十六章 绑架 夏雨晚来急,凌幼瑶来时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离开,头顶却聚起了大片乌云,黑压压的,似有一场暴雨将倾。 紫兰扶着她上了马车,问道:“王妃,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凌幼瑶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坐在那处,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良久,才见她开口:“去佛光寺。” 紫兰劝道:“可这天快下雨了,佛光寺离京城尚远,我们此时出城,恐怕没法在天黑前赶回来,您若想去上香,不妨等明日雨停了再去?” “我并非去求佛,而是去找一个人。”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叫紫兰从中品味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最终,夏澄还是驾着车出了城。 远处的天边乌云翻滚,连绵起伏的青山也被罩上一层阴翳,更显诡谲骇人。燥热的天瞬间凉快下来,偶尔飘来几缕冰凉的雨丝。 风吹起凌幼瑶柔软的发丝,她凝望着漆黑的山脉,心逐渐沉下,握在手心里的箭隐隐发烫。 其实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不然也不会在去见慕小小之前,先去孙复知那里拿了药。可亲耳听到那个答案时,她还是忍不住心颤。 当慕小小将那支箭交给凌幼瑶时,她说:“我亲自问过梁嬷嬷,她虽然无法开口,但她承认了苏凌汐当年曾去过佛光寺山下的那片树林。” “除此之外,我还在苏凌汐的房间里发现了与这支一模一样的箭......” 苏凌汐向来谨慎,慕小小和裴策在她房间里搜了三次,才在枕头的暗格里发现了这支箭,此箭与凌幼瑶手里的那支箭一样,皆是出自宁王府。 找到了这支箭,一切便有了结果。 凌幼瑶垂眸望着躺在手心的箭,手紧了又松,想起凌清微温柔莞尔的笑,心中酸涩得厉害。她一直以为是宁王害死了姐姐,没想到真正的凶手却是苏凌汐...... 她紧紧攥着十指,黑眸里浮上一层水光,她害怕被紫兰瞧出异样,别过头,颤抖着闭上双眼。那样美好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可下一刻,却化成了无数碎片。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带着凉意的雨丝划过凌幼瑶的脸颊,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虽然答应过傅明诀不会冲动行事,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了犹豫的机会...... 不久后,马车在山脚停下。 凌幼瑶整理好心绪,下了车,对夏澄说:“佛光寺往西十里地,有一座土地庙,那里荒废已久,平日里只有赶路人会在那里稍作停歇。你沿着此路找过去,若发现苏凌汐,便将人打晕了带过来。” 夏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拧着眉看了半天,才在杂草丛生中隐约看出条路来。他挠挠头问:“王妃,您说的那个地方如此偏僻,苏凌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敢一个人待在那里吗?” “她的胆子可比你想象得要大,”凌幼瑶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快下雨了,你速去速回,我在此处等你。” “属下遵命!”说完,夏澄拎着刀钻进了杂草丛中。 紫兰撑着伞站在凌幼瑶身后,问:“王妃,您今日是特意来找苏小姐的吗?” 凌幼瑶轻轻“嗯”了一声,望着飘摇而来的雨雾,心却愈发沉静。 人人都以为傅明诀喜欢凌清微,苏凌汐也是这么以为的。她利用平王,主动献策,想趁傅明诀不在京城,除掉凌清微...... 宁王不过是那杀人的刀,而真正害死凌清微的,是此刻握在凌幼瑶手中的箭。 黑云压顶,狂风呼啸,似有毁天灭地之势。 风卷起凌幼瑶宽大的裙摆,而她却如雨中花,任凭风吹雨打,也未曾挪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紫兰护在凌幼瑶身前,警惕地盯着那处,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从杂草中蹿出时,顿然松了口气。 “王妃,是夏澄回来了。” 凌幼瑶抬眸望去,见夏澄冒雨前来,肩上还扛着个人——正是苏凌汐。 夏澄将昏过去的苏凌汐扔到马车上,抹了把脸,道:“王妃,您说的果然没错,属下赶去土地庙时,正好看见她被一群流浪汉围着,属下把人赶走后,便把她敲晕了带回来。” 凌幼瑶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苏凌汐,随后说:“既然人找到了,我们该走了。” 夏澄看着苏凌汐,问:“王妃,您要带她回京城吗?” “谁说我要带她回去?”凌幼瑶抬脚踏上马车,“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什么地方?” 她唇角抿出一抹笑,乌黑的眸子覆上一层凉意,嗓音轻轻柔柔的:“一个适合祭奠亡灵的地方......” 夏澄一怔,抬手抹去眼睑的雨水,再看向凌幼瑶时,她已经钻进马车里坐好了。方才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仿佛只是这缥缈雨雾造成的错觉。夏澄狐疑地收回目光,不再多想,只驾着车往回走。 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宛如珠玉落地。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激烈的马蹄声与纷杂的雨声混杂在一起,苏凌汐被吵醒,后颈的疼痛让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撒花祥云宝石蓝的锦缎,这样好的料子只有京城的飞衣阁才有,难道她已经回京了? 苏凌汐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土地庙里等着苏家来人,却不想碰上一群流浪汉想要玷污她,幸亏有人及时出手相救,她才逃过一劫。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正在她困惑之时,马车突然停下,苏凌汐一个不稳,手臂直接撞在了桌角。 疼痛来袭,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待看清眼前之景时,她狠狠吓了一跳,究竟是谁敢绑架她? 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头顶忽而飘来一个声音:“好久不见呀,苏二小姐。” 这声音...... 苏凌汐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张浅含笑意的面庞时,倏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出声:“怎么会是你?!” 第二百九十七章 指认 苏凌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凌幼瑶,更准确地来说,凌幼瑶正是为找她而来。 林间雨声潇潇,冲散了一地余热,冰凉的雨水飘进来,落在苏凌汐脸上,她讥笑着看向凌幼瑶,道:“没想到我离开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 “很意外么?”凌幼瑶垂眸看着那支箭,轻轻吐了口气,“其实我也很意外......” 苏凌汐手脚被束缚住,她试图挣扎,可手腕却被粗粝的绳子捆得死死的,脚也无法动弹,只能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 凌幼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别费力气了,我让人打了死结,你就算把手腕磨破了,也挣脱不了。” “你!”苏凌汐恶狠狠瞪着她,“你居然敢绑我?还不快给我松开!” “好啊,”凌幼瑶笑笑,随后又皱了皱眉,“但我手边并没有可以割断绳子的东西。” 苏凌汐脸都气白了,咬牙切齿道:“你耍我?” 凌幼瑶想了想,忽而认真地看向她:“我想起来了,我手里确实有一样的东西可以割断绳子。” 说着,她扬起手中被握得有些发烫的箭:“你看这个可以吗?” 苏凌汐看清那支箭后,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箭怎么会在你这?!” 尖利的声音含着惊恐与慌乱从喉咙里嘶喊而出,与嘈杂雨声混在一起,回荡在静谧的山林。 凌幼瑶凝眸盯着她,面上仍旧是那般镇定,只是隐隐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沉默良久后,她才说:“怎么,你认得此物?” 被她这么一问,苏凌汐突然反应过来,冷嗤一声:“上面就刻着宁王府的标志,我认得很奇怪吗?” 凌幼瑶细细端详着这箭,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之所以会认得此箭,是因为这支箭正是你射出去的。” 苏凌汐身躯一震,对上那双漆黑攸亮的眼眸时,刹那间,仿佛看到了凌清微的影子。 外面雨势渐大,杂乱无章落在地上,不免让人心慌起来。苏凌汐怔怔望着凌幼瑶,看到她手里那支箭映出无边雨帘,也映出她苍白憔悴的面容。 “你在胡说什么?!”许是因为心虚,声音略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 凌幼瑶兀自垂下眼帘,缓缓道来:“五年前,我和姐姐一同去佛光寺祈福,回来路上遭遇了宁王府的截杀,慌乱之中,姐姐将我藏到了马车底下。我看着那些人挥舞刀剑朝这边扑来,心里害怕极了。姐姐或许是知道我害怕,想过来找我,可她还未靠近,便倒在了我面前......” “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宁王的错,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 她忽而抬眸看向苏凌汐,冰冷的眼神看得苏凌汐心尖一颤,只听她一字一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杀了姐姐。” 面对她的指认,苏凌汐不过有一瞬的心慌,瞥见她紧握的十指时,唇边不禁扬起一抹笑:“所以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凌幼瑶抿唇不语。 见此,苏凌汐更是嚣张,大方承认道:“没错,凌清微就是我杀的!但我更后悔,当年为何没有将你一起除掉!” 听到她亲口承认,凌幼瑶紧绷的身子瞬间松懈下来,心底最后那一丝顾虑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苏凌汐看着她那张与凌清微相似的面容,所有的恨意瞬间迸发而出,冷嘲道:“凌清微自负才学渊博,总是摆出一副清冷高傲的姿态,结果背地里却勾搭上了王爷?如此虚伪做作之人,便是该杀!” “所以,你便想借宁王之手除掉姐姐?”凌幼瑶平静地看着她。 “是啊,平王生性风流,不过见了凌清微一面,便对她念念不忘,可惜他是个怂货!听到凌清微与王爷交好后,便生了退意。好在宁王不怕,得知凌清微去了佛光寺后,便带人将她拦在了半路。” 苏凌汐弯着身子躺在地上,笑容讥讽:“凌清微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上宁王府的亲卫,岂有活路?但我没想到的是王爷会那么快赶回来......” 其实,五年前的凌清微等到了傅明诀,但哪又怎样?她终究逃不过一死。 想起凌清微惨死的模样,苏凌汐笑容愈发猖狂:“我亲手瞄准了凌清微,然后扳动机关,射出了那支箭。原本还以为,我那一箭会射偏,却不想正好射中了她的心......” 当年她一直躲在暗处,本是想看着宁王府的人狠狠羞辱凌清微,可还没等到这幕,傅明诀便来了。她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便趁乱朝凌清微射出了那一箭...... 听完这一切,凌幼瑶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扶着窗沿起身,道:“你就这么恨姐姐吗?” “是,但比起凌清微,我更恨你!”苏凌汐死死盯着她,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凌清微该死,你也该死!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连你也一起杀了!” 尖锐的声音与杂乱的雨声撞在一起,显出几分凌厉骇人,凌幼瑶却是充耳不闻,慢慢走近她,然后在她身边蹲下,就这般安静地注视着她,甚至能看见她眼里翻腾的恨意。 苏凌汐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怯意,警惕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凌幼瑶平淡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最终落在她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上,呢喃道:“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却沾满了鲜血,实在是可惜......” 苏凌汐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开口,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那支箭已经穿透了自己的手背。 “你、你敢伤我?!”苏凌汐脸色疼得发白,奈何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怒目瞪着凌幼瑶。 凌幼瑶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抬手,生生将箭从她手里拔了出来。 “啊!”苏凌汐惨叫一声,疼得几乎快昏死过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岭碰见凌幼瑶,更没想到凌幼瑶竟然有胆子敢伤她。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释怀 带着倒钩的箭穿透手掌,插入地板,再拔出来时,又翻起一片血肉。滚烫的血顺着指尖滑落,与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狠狠刺痛了凌幼瑶的眼,但她并未打算就此收手。 苏凌汐疼得面容扭曲,蜷缩着身子不断往后退。可马车只有这么大,她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你、你敢伤我......等我回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凌幼瑶弯了弯唇角,好似叹息着低语道:“可是,我没说过会让你回去啊......” 这句话说得极轻,轻到能被这喧嚣的雨声瞬间冲散,可偏偏是这样,却叫苏凌汐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寒意。 苏凌汐看着她手中滴血的箭,突然慌了神:“你、你想做什么?” 凌幼瑶拿起她罗裙的一角,将箭上的血拭去,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来之前,还特意为你去太医院拿了瓶毒药。那药名饮鸩,听说是天下十大剧毒之一,服下后,不出一刻钟便会毒发身亡。我原本是想着,你若是知道悔过,便让你死得痛快些,不过如今看来,你好像还是不知悔改......” 听到这番话,苏凌汐止不住颤抖起来,眼神惊恐无措:“你想杀我?” 凌幼瑶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乌黑的眸子里浮上一层凉意,反问道:“你不是也想杀了我吗?” “你敢!”苏凌汐猛然拔高了声音,“凌幼瑶,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了,一定让你加倍偿还!” 她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往外逃。 凌幼瑶看着她狼狈求生的模样,冷冷勾了勾唇,手起箭落,鲜血涌出。 “啊——”苏凌汐小腿一痛,痛苦地弯曲着身子想去捂住自己冒血的伤口,可还未碰到,便被人制住了手。 凌幼瑶手上染了血,可她这次却没有丝毫畏惧,抬手扣住苏凌汐的下巴,轻声道:“苏凌汐,你曾说我心狠,那时我说,我哪里比得上你心狠?但这次,我想重新回答一下你这句话......” 苏凌汐连着挨了两箭,即使此刻愤怒至极,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恨恨瞪着她。 冰凉的箭尖润着温热的血,落在苏凌汐细嫩的颈间,稍稍用力,刺进她的肌肤,一点点向下滑,留下一条细长蜿蜒的血痕。 凌幼瑶俯在她耳边说:“我确实心狠,但只对你一人心狠。” 苏凌汐厉声威胁道:“凌幼瑶,你若是敢杀我,姑母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太后娘娘?”她忽然一愣,随后道,“太医说母后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你放心,是不会有人将你的死告诉她的。” “贱人!你、你敢——”苏凌汐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妄图挣扎。 凌幼瑶死死捏着她的下巴,说:“姐姐那么好,而你却因为嫉妒杀了她。若不是你,姐姐不会离我而去,母亲也不会因此整日将自己关在佛堂中。苏凌汐,真正该死的人是你啊......” 苏凌汐睁大了眼睛,痛苦的呜咽被淹没在无边的雨幕中,眼神惊愕失色,腥甜漫上喉间,恶毒诅咒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 心口的疼一点点蔓延开来,原来利箭穿过身体是这么疼...... 凌幼瑶十指轻颤,双眸好像被这血色染红,一半蕴着泪一半蕴着血,恍然闭上眼,只看到凌清微恬静温婉的笑。 姐姐...... 窗外雨声潺潺,呼吸之间满是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雨势才逐渐转小。 雨水顺着瓦檐滴落,砸在青石板转上,与佛堂内低沉轻缓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 红柳端着煨好的药从小厨房出来,刚走出几步,便看见庭院中冒雨赶来一人。她脚步顿住,定睛看去,惊讶出声:“二小姐,您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凌幼瑶恍若未闻,径直走向佛堂,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诵经声戛然而止,唯有檐下雨滴还在继续。 佛前香已断,宋氏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幽潭般深邃平静。听着身后那人急促沉重的呼吸,便能感受到她此时的不安与悲痛。 凌幼瑶站在门口,衣服被雨水打湿,沉沉坠在身上,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是红色的。她手里还握着那支箭,箭尖的血水已被冲散,但尾端的鲜血却格外刺眼。 “娘......” 宋氏目光一滞,回身见到她满身血水时,手中佛珠猝然落地,艰难地朝她伸出手:“瑶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凌幼瑶踩着虚浮的步子跌倒在她面前,眼泪夺眶而出,呜咽道:“娘,我......我替姐姐报仇了......” 宋氏心神一震,看见她鲜红的眼尾时,心像是被什么攥住,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眼里已然含了泪,道:“傻孩子,都已经过去了......” 凌清微的死于凌家而言是莫大的打击,宋氏将自己困于佛堂,并非只是为清微的死感到痛心,而更多的是为了凌幼瑶。 她原以为亲手斩断一切,便能让凌幼瑶平安,可事实却告诉她,她错了...... 宋氏一点点拭去凌幼瑶脸上的泪水,望着她痛哭难受的模样,心也抽痛得厉害,哽咽道:“瑶儿别哭,娘在这儿,是娘错了......娘不该这么久不见你......” 这番话像是冲垮河堤的最后一滴雨,所有的坚强与理智全在此刻崩塌。 那支箭自然从手中脱落,凌幼瑶伏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似要将压抑已久的悲痛彻底宣泄出来。 单薄的脊背因痛哭微微抽搐着,滚烫的泪水贴着脸颊滴落,打湿了母亲的衣裙,也浸湿了那被磨得锃亮圆润的佛珠。上首的佛像在雨雾缭绕中低垂着眉眼,渐渐露出了善良慈祥的微笑。 往日里的那些美好和悲伤再次涌现,泪眼朦胧间,凌幼瑶仿佛又看见了凌清微温柔冲她笑着,只是这次她再也没有离开过…… 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淡去,曾经耿耿于怀的心事也随着这场雨被冲散。 其实,从头到尾放不下的人,只有凌幼瑶而已...... 第二百九十九章 姊妹(凌清微番外一)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长些,虽已经入了三月,但空气中仍浮动着几分寒意。 凌清微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园子里那株洁白如玉的山茶花,心中隐隐有一个预感。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没有回头,稚嫩的声音中却透着一股老成之气:“你能不能有点当兄长的样子?” 凌清晏没趣地撇撇嘴,将木剑甩到一旁,不满道:“我没有当兄长的样子,可你也不像妹妹啊。人家的妹妹都是娇娇软软的,叫一声哥哥简直比吃了糖还要甜!可你呢?跟咱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凌清微不解:“爹爹是什么样的?” 凌清晏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词:“平和!” 或许是怕凌清微不明白,他又解释道:“就像永定河里的水,永远也不会起浪。” “我觉得不是。”凌清微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也没有解释,直接下了台阶。 凌清晏连忙叫住她:“你去哪儿?” “去看妹妹。” 听到这话,凌清晏猛地站起身来,木剑也不要了,急忙追了上来:“妹妹不是还在娘肚子里吗?” 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万一是弟弟呢?” 凌清微扬起笑脸,悄悄与他说道:“我昨晚梦到了,有个老神仙牵着一个胖娃娃,说要把她送给我做妹妹。” 彼时凌清晏四岁,对此话深信不疑,拉着她的手就往母亲的院子里跑,嘴里还囔囔着:“我要第一个见到妹妹!” 凌清微拽着他,不让他进门:“我已经在梦里见过了,你是第二个。” 两个孩子在母亲门前为谁是第一,谁是第二争执不休。直到房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兄妹俩才停了下来。 产婆抱着孩子喜滋滋地从里面出来,递给凌聿为,恭贺道:“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凌聿为抱着小小软软的孩子,心都要化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多看两眼,身子两边突然爬上来两只手,便听兄妹俩异口同声道:“快让我看看!” “好。”凌聿为无奈笑了笑,蹲下身。 凌清晏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忍不住好奇地用手戳了戳她的脸颊,道:“还真的是个胖娃娃......” 这孩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小嘴一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看上去委屈极了。 凌清微见了,嫌弃地将凌清晏挤到一旁,轻轻握住妹妹软乎乎的小手,微笑道:“我是姐姐,以后姐姐保护你。” 或许是两人真的曾在梦里见过,小瑶儿在见到凌清微后,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甜甜笑了笑。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许是凌清晏第一次见凌幼瑶时,说了一句“胖娃娃”,便叫凌幼瑶从小到大都不太黏着他。 为了挽回妹妹的好感,凌清晏每次下学回来都会给凌幼瑶带些稀奇玩意儿,比如:花丛里的蝴蝶,草垛里的蛐蛐,还有贴在树干上的知了。 凌幼瑶对这些玩意儿非常感兴趣,便学着凌清晏的模样,蹲在树下抓虫子。 那时,凌清微忙着认真听课,也没注意她蹲在院子里做什么。直到晚上睡觉时,忽然感到手臂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睁开眼一看,是一只绿油油的蚂蚱,瞬间给吓醒了。 一番盘问过后才知道,这都是凌清晏教的! 于是,凌清晏不仅没能重获瑶儿的欢心,连带着清微也不搭理他了。 那天晚上,凌幼瑶抱着姐姐,小声问道:“姐姐,我们真的不和哥哥玩了吗?哥哥他一个人好可怜的。” 凌清微说:“他有沈世子陪着,自然不需要我们,有姐姐陪着瑶儿就够了。” 凌幼瑶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闻着凌清微身上的香气,又往她怀里钻了钻,糯糯道:“瑶儿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好呀。” 姐妹俩暗中划分阵营,可怜的凌清晏因为是个男子汉而被“孤立”了。 最后,还是凌清晏花光了压岁钱给两个妹妹各买了件珠花,几人这才重归于好。 凌幼瑶五岁那年突然生了场大病,连着烧了几天,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烧还是不见退。宋氏看着烧得糊糊涂涂的小女儿,急得直掉眼泪,然后便去了佛光寺祈福。 凌清微本想随着母亲一起去,奈何凌幼瑶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便只能留下来。 她听凌幼瑶迷迷糊糊说着梦话,心里着急,突然想起风铃祈福,当即便寻了风铃来,一笔一划刻下了那行字:愿瑶儿此生喜乐无忧...... 风铃挂在廊下,每每风过,便会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每一声铃响,便是凌清微向上天的诉求,从此生生不息。 凌幼瑶大病初愈后,更黏着姐姐了。只可惜凌清微刚考进了崇文馆,课业又重了许多,不能时常陪着她。 但凌清微万万没想到,自己才进入崇文馆没多久,妹妹差点被人拐了去! 那天,凌幼瑶随着母亲进宫,回来后便心事重重的,饭没吃几口便回了房间。凌清微当时还以为她是生病了,后来好好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她摔碎了七皇子的玉佩。 小姑娘当时虽然不害怕,可事后想起来,还是心慌不已,抱着凌清微弱弱道:“姐姐,你说七皇子会不会明天就把我抓去宫里当婢女?” 凌清微被她逗笑了:“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连盘子都端不动,七皇子才不会抓你去做婢女呢!” “真的吗?” “当然了,”凌清微安慰道,“虽然七皇子性格孤僻,但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一个孩子的。这样吧,我让清晏明日带你去向他赔罪,你好好向他认个错便是。” 凌幼瑶信了,然后第二天便跟着凌清微一起去了崇文馆。 可凌清晏得知自家妹妹惹上了七皇子后,直接抛下人走了。凌幼瑶孤零零站在原地,看了看早已没了影儿的凌清晏,又看了看坐在凉亭中的傅明诀,最后还是迈着步子朝傅明诀走了过去。 而凌清晏今日之举,正中傅明诀下怀。 第三百章 姊妹(凌清微番外二) 自那天过后,凌幼瑶总是会跟着凌清微一起去崇文馆。 凌清微只当是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与父亲说了,带着她一同去学堂旁听。可越到后面,凌清微越发觉得不对劲。 凌幼瑶每次去崇文馆时总会带一小盒点心,凌清微见她带了那么多,便多嘴问了一句:“瑶儿带这么多点心,能吃完吗?” “这是给子凛哥哥的,瑶儿不吃。”凌幼瑶笑了笑,把母亲做的桃花酥全部装进了盒子里。 “子凛哥哥?”凌清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凌幼瑶说:“对啊,子凛哥哥吃过娘亲做的桃花酥后,便一直记着,然后我答应他等下一次桃花开的时候,再给他带些。” 凌清微忽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握住她的手,问:“瑶儿与他很熟吗?” “嗯,子凛哥哥对瑶儿很好,他还说等王府修整好了,要请我过去玩。” 听到“王府”二字,凌清微不淡定了。当今圣上共九子,被封王的也只有四位,那三位皇子早已开府别住,近来才被封王的皇子好像只有一位—— “是七皇子殿下吗?” 凌幼瑶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兴致冲冲道:“姐姐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先生就要开始讲课了。” 凌清微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上一次明明还抱着她说,害怕七皇子把她抓去当婢女,如今便亲热地叫上子凛哥哥了,未免变得也太快了...... 知道此事后,凌清微并没有阻拦凌幼瑶与傅明诀来往,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起初,她以为傅明诀只是太孤僻,不喜与其他皇子公主来往,才会对凌幼瑶另眼相待。可她见过傅明诀几次后,总觉得他看瑶儿的眼神不像是看妹妹的眼神。 凌清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去景王府找傅明诀问了个清楚。 傅明诀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心思:“瑶儿当初亲口说要把她自己赔给本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本王岂有不接受之理?” 凌清微握紧了十指,语气中带了几分质问:“瑶儿如今才八岁,殿下过两年便会娶妻,您说此话,是打算让瑶儿做妾吗?” “谁要她做妾了?”他嗓音淡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此生只会娶瑶儿一人。” 凌清微望着他淡然冷漠的面庞,忽而想起他面对瑶儿时,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松了口气,只留下一句:“还望殿下说到做到。”便离开了。 那天夜里,凌清微问凌幼瑶:“瑶儿很喜欢七皇子吗?” 小姑娘想也没想便说:“喜欢。” 凌清微心凉了半截,又问:“其他人都不喜欢七皇子,瑶儿为何会喜欢七皇子?” 凌幼瑶认真想了想,道:“就是因为其他人都不喜欢子凛哥哥,瑶儿才会喜欢他的。” 听到这个回答,凌清微稍稍一愣。 众人皆知七皇子性格孤冷,不喜与生人交谈,除了太子和长公主,几乎没人与他说话。但他与凌幼瑶在一起时,眉眼总是含着几分笑意,凝在眼底的霜雪似乎也在那时化开。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虽然七皇子对瑶儿很好,但瑶儿也要注意分寸,不可逾越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姐姐。”凌幼瑶乖乖应下了。 凌清微看着妹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头浮上一抹暖意。她想,傅明诀大概也是和她一样,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吧? 曾经,有位老神仙牵着一个女娃娃来到她的梦里,说要将那个粉妆玉琢的娃娃送给她当妹妹。可这哪里是老神仙送的?明明是她日日夜夜求来的。 有些缘分早已定下,纵然天各一方,也终会相见。 从凌清微见到小瑶儿的第一眼,便决定要守护好她。不论风雨,还是刀剑,她都会护在瑶儿身前,可她却忘了一件事—— 她自己也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姑娘...... 那年三月,佛光寺山后开了一片艳丽的杜鹃花,殷红的花海从绿林青山间跳跃而出,那鲜红的颜色正如地上蜿蜒的血河般刺眼。 远山白雪未化,山林间仍带着一丝寒气,但比这更让人胆寒的却是眼前一晃而过的刀。 凌清微看着与叛军厮杀在一起的家丁,慌乱将凌幼瑶藏到了马车底下,红着眼道:“瑶儿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你在这好好待着,姐姐待会儿再过来找你。” 或许是预知到了什么,凌幼瑶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颤声道:“姐姐......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瑶儿听话,姐姐会回来找你的......”凌清微挣脱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决然离去。 凌幼瑶望着她纤弱单薄的背影立于刀光剑影之中,那般柔弱的她,此刻却无比坚强。 天色昏沉,浓厚的墨云从远处翻滚而来,耳畔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此时已是三月,天空中却奇怪地飘起了细雪,洋洋洒洒的雪花融进滚烫的血水,瞬间消散,就像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 凌清微摇摇晃晃站在血色之中,尽管疼得厉害,却还是艰难地拖着步子向凌幼瑶走来。 “瑶儿,没事了......”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凌幼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里满是惊恐,想出声提醒,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一句话。她呜咽着落泪,拼命地想要阻止,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支箭自暗处破空而来,倏然穿透了凌清微的身体。 凌幼瑶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血水。 “姐姐......” 凌清微仰起脸看向凌幼瑶,眼中含泪带笑:“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冰凉的雪花落进她眼里,化作点点晶莹,那片独有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但它却永远留在了凌幼瑶心里。 弥留之际,凌清微曾对傅明诀说:“殿下,不必救我了......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闭嘴!”傅明诀抱起她往回走,“你若死了,瑶儿会伤心一辈子的。” 凌清微苦涩地笑了笑:“可是,你每走一步,我都觉得好疼......” 傅明诀忽然停了下来,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只问:“你想说什么?” 她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说:“殿下曾说过的话,还望殿下说到做到......” “好。” 得到这句承诺,凌清微终于安心了,缓缓闭上眼,泪水从脸颊滑落。 此生虽短,但她见过世上最美的桃花,听过最诚恳炽烈的话语。寻常人一生圆满,往往求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她这一生没有夫妻恩爱,也没有儿孙满堂,甚至连少女的情窦初开也未曾有过。 在这短暂的十五年里,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兄长虽不靠谱,但也总是护着她的,还有那么可爱懂事的妹妹。 如此说来,也算是圆满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凌清微并不觉得冷,反而心里暖暖的。 瑶儿,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我猜,我们一定在很久以前便见过,所以那位老神仙才会带着你进入我的梦。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第三百零一章 逢春 大雨过后,天气逐渐凉快下来,算算日子,如今已经过了立秋了。 凌幼瑶喉咙干涩得厉害,悠悠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浅绿色的幔帐,绣了落英缤纷,清风拂过时,那花瓣仿佛会落进她眼里。 几乎只是一眼,她便认出这里不是她的房间,这样温柔的绿色只有伏清园才有...... 意识到这点,凌幼瑶忽然想起,自己在凌清微出事的那片树林亲手杀了苏凌汐,然后冒雨回到凌家,抱着宋氏大哭了一场。 她缓缓抬起手,见着葱白十指,根根如玉,指尖泛着粉红,丝毫不见那日鲜艳如血。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一如凌清微从前爱用的兰草香。她轻轻吐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依旧是晴天,却不比前几日那般燥热,就像春光正好时,明媚而温暖。微风拂来,轻轻吹起她的裙边,倏然间,却有一瓣桃花落在她面前。 凌幼瑶微微一愣。 如今这个季节,怎会有桃花?恍然抬眸,瞥见院中那满树粉红时,浑身一僵。 伏清园里的那棵桃树早已死了多年,不论是万物复苏的春天,还是繁花似锦的夏天,它永远都是垂垂老矣的姿态立在那处。可如今,它竟然重获生机,开满了桃花。 凌幼瑶觉得这一定是在做梦,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的,眼前的桃花仍在。 这不是梦...... 她快步冲出门,真真正正见到那摇曳轻盈的桃花时,鼻子忽的一酸。 耳畔风铃响,眼前桃花纷飞,正如那年春日,凌清微在树下冲她招手:“瑶儿,你看!这树今年终于开花了,等到夏天咱们便有桃子吃了。” 凌幼瑶望着她美好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弯起,眼里却在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泪水。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行至桃花树,方才停下。 眼前桃花烂漫,每每风动,便带来阵阵清香。曾经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余下的只有那些美好温馨的过往。 凌幼瑶轻轻抚上树干,心却愈发轻盈。 或许世上真的有奇迹,或许枯木真的会逢春。有些事无法忘记,却能释怀,就像凌清微曾说,会一直陪着她...... 她静静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桃花飘落划过她的掌心,她才发现了不对劲。 “这桃花......” 还未来得及深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还以为这次能骗过你,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凌幼瑶闻声望去,见傅明诀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件黛粉色的披风,显得格外突兀。 他抬脚向凌幼瑶走来,熟稔地给她系上披风,道:“你才退烧,大夫说还不能吹风。” 凌幼瑶愣愣看着他:“我生病了吗?” “嗯,烧了一天一夜,今早才退烧了。” 听他这么说,凌幼瑶倒是想起来,难怪在睡梦中总觉得身子烫得厉害。她垂下眼眸,捏着那朵桃花,忽然说:“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 她答应过傅明诀,会等他回来再做决定,可她还是瞒着他做了一切。 傅明诀执起她的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本王猜到了你会这么做,所以才会让你带着夏澄一起去,但没想到你会亲自动手。” 他接到消息赶到凌家时,凌幼瑶已经睡过去了,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干净的,但夏澄将所有情况都一一与他说了。光是听着夏澄那番夸张的描述,他便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 何况,孙复知事后还与他说,凌幼瑶从他那里拿了一瓶毒药。傅明诀听到此事,从未感到如此心慌,好在凌幼瑶无碍。 “不过杀了便杀了,其余的事你不必担心,”他轻碾着凌幼瑶粉嫩的指尖,“只是下次,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凌幼瑶乖顺地点点头,随后望向那棵桃花树,问:“这些桃花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明诀说:“本王知道你想姐姐,便让人用鲛罗纱做成了桃花挂上去。现在虽不是春天,但依旧能见桃花盛开,就像清微虽然不在了,但她从未真正离开过。” “既然忘不掉,便永远怀念下去吧。” 凌幼瑶眸光隐隐闪动,清晰地映出他冷峻坚毅的侧颜,正如这漫天桃花般灼烈,深深烙在她眼底,永远也不会淡去。 满枝繁花,盈盈飘摇,不是春天,却胜似春天。 秋日逢春...... 她伸手抱住傅明诀窄劲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轻声道:“很久以前,姐姐问我为何会喜欢你,我说因为别人都不喜欢你,我才会喜欢你的。但如今,又多了一个理由......” 傅明诀一愣:“什么理由?” 她仰起脸冲他笑了笑,说:“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有钱。” “......”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有些肤浅,但傅明诀在乎的是“喜欢”那两个字。 随后,又听凌幼瑶说:“鲛罗纱十两金子一匹,这么多桃花,怎么说也要十匹布吧?一百两金子就这么挂在树上,想想还是有些肉疼,不过......”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傅明诀说:“我很喜欢,谢谢子凛哥哥。” 傅明诀看着她晶莹明亮的眼眸,轻轻抱住她,温热的唇落在她耳边:“现在不许叫,等晚上再叫。” “你......”凌幼瑶面上一红,气鼓鼓憋出两个字,“过分!” 傅明诀轻笑,揽着她往里走,道:“你身子还未痊愈,先好好休息,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儿再来陪你。” 凌幼瑶下意识便问:“是苏家的事吗?” 她虽然让夏澄处理了,但那时她几乎快昏厥过去,也不知道苏家是否已经找到苏凌汐的尸体了。 傅明诀给她盖好被子,道:“放心吧,苏家那边本王已经处理好,你安心歇着便是,详细情况,本王回来再与你说。” “好。”凌幼瑶点头答应了。 苏凌汐的死讯已经传回京城了,但众人只道她是在逃亡途中误入深林,不慎跌入了猎户的所设的陷阱之中摔死了,并无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苏誉明嫌弃这个女儿丢人,也未派人细查,草率设了灵堂,便将人给埋了。 曾经身在云端,睥睨众生,最后却落得个惨死荒野,无人问津的下场,可这只是她应得的下场而已。 第三百零二章 病重 凌幼瑶那天淋了雨,悲伤过度,当天夜里便烧起来,嘴里还一直念着姐姐。宋氏派人将她送去了伏清园,又急忙去请了大夫过来,直到傅明诀赶来,她才离开了。 宋氏每每想起凌幼瑶伏在她怀里痛哭的模样,忍不住落泪,捏着那串佛珠,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凌聿为见此,心里也难受,沉沉叹了口气:“元霜,你将自己关在佛堂四年,对瑶儿闭门不见,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宋氏痛苦地闭了闭眼,哽咽道:“我何尝不想?只是瑶儿现在这般,你叫我如何能走出来?” “那不过是虚妄之言,你又何必在意?”凌聿为沉声道,“如今一切安好,何来灾祸?” 宋氏握着佛珠,手指一动未动,只怔怔望着窗外出神。 凌聿为替她拭去泪水,宽慰道:“元霜,别想太多了,一切自有定数,不论将来如何,我总会护着瑶儿的。何况,这不是还有子凛吗?” 闻言,宋氏终究还是松口了:“罢了,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吧......” 凌幼瑶连着烧了两天,傅明诀一直守在她身边,连王府也不回了,每天下了朝,比凌清晏还着急回家。 有朝臣见此,不免打趣凌清晏。面对这些虚伪恭维的话,凌清晏非但没有增长半分虚荣心,反而心情愈发沉重。 沈序淮见他心不在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菜都要凉了。” 凌清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何时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有话不妨直说,或许我能替你解答。” 凌清晏神色怅惘,道:“虽说凌家早已与景王府绑在了一起,但傅明诀一直都有刻意保持与凌家的距离,如今瑶儿这么一病,他再怎么淡定也无法避免与父亲有所交集。” “自从鹿山灭门后,朝堂几乎被蔡家占据了半壁江山。而今文臣之中,除了我爹能与蔡沅平分秋色外,再无他人。咱们那位陛下心思重,我担心将来的路,恐不好走......” 陛下对傅明诀是何态度,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天子的心思难猜,要说他有意打压傅明诀,倒也没有那回事。可若说他信任傅明诀,凌清晏宁肯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傅明诀手握玄羽卫本就让陛下心中扎了根刺,若是凌家太过出彩,反而会让陛下心生猜忌。 想到此处,凌清晏幽幽叹道:“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参加春闱,落得闲散身倒是自在些。” 沈序淮听着他唉声叹气的,轻笑了笑:“你现在辞官也来得及。” “你以为我现在逃,还逃得掉吗?”凌清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今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病重,恐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沈序淮一顿,问:“皇后怎会突然病重?” 若皇后病逝,后位悬虚,太子身后没有任何势力依靠。此外宫中虽还有两位皇子,但都还年幼。现在谈扶持皇子一事尚早,可那些在封地的藩王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凌清晏深知其中利害,所以才会如此忧愁。 “鹿山被灭门后,皇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据我所知,皇后能撑到现在便是为了等谢衡回来,但谢衡已死,皇后扛不住打击,当场吐了口血,昏死过去了。” 沈序淮倒是知道皇后有个弟弟,叫谢衡,当初鹿山被屠,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先前他本是留在宫中养伤,后来却突然离开了。 陛下曾派金麟卫去找过他,可找了一个月没有消息,便放弃了。没想到今日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 不过说到这里,沈序淮又有怀疑:“按理说,陛下应该会封锁消息,怎叫皇后知道了?莫不是......” 凌清晏眸光闪了闪,道:“沈朝,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反应都那么快?话都叫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既然如此,你说便是。”他轻呷了口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凌清晏道:“孙院使曾在药渣中查出少量薏仁,而正是那薏仁害得皇后小产。后来陛下令卫岫严查此事,最终查到了煎药房一名小太监身上。可惜那名小太监只是一枚棋子,背后之人是谁,并无人知道。如今皇后病重,我猜也是那人为之。” 众人皆知谢渊亭离开,乃是为鹿山报仇去了,屠了鹿山满门的是江湖上排行第一的紫霄宫。 凌清晏并不认为区区江湖势力敢对鹿山书院动手,其中必然有蹊跷。 只是现在紫霄宫已覆灭,谢渊亭与紫霄宫宫主同归于尽,有人故意将此消息散播开来,为的便是皇后。 凌清晏面色忽而变得沉重,皱眉道:“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那名咬舌自尽的小太监。” 沈序淮嗓音淡淡:“因为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你知道?”凌清晏惊讶道。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他说的是谁,”沈序淮放下茶杯,目光平淡如水,“这招祸水东引用得确实不错,只可惜......傅明诀这些年背负的恶名太多,再添一条罪名好像也没什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凌清晏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陛下也不是第一次猜忌傅明诀了,你慌什么?再说了,景王府若是倒了,这不是还有我吗?我能让你死?” “有世子在,我肯定死不了,但你能让我穷死!”他轻哼了声,起身准备离开,“时辰不早了,瑶儿还在家里,我先走了。” 沈序淮没有拦他,只在他临出门前,说了句:“记得结账。” “......”跟着沈朝混,他早晚得穷死! 凌清晏愤愤甩袖离去。 等他走后,沈序淮才叫了闻笙进来,问:“现在宫里情况如何了?” 闻笙答:“太医院一众御医都在凤仪宫,皇后虽然醒过一次,但没清醒多久,又昏死过去了,至今仍未醒来。” “孙仲行不是号称太医院第一圣手吗?难道连他都救不了?” “回世子,这次行针的并不是孙仲行,而是他的长孙——孙复知。” 沈序淮听到这个名字,稍感意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孙复知会进入太医院,全是因为傅明诀。 第三百零三章 答案 彼时,凤仪宫里气氛稍显压抑。 孙复知施过第一次针后,皇后倒是醒了,不过只清醒了片刻,便又昏过去了。 围在屋子里的其他太医纷纷摇头,随后张太医对孙复知说:“皇后娘娘精气枯竭,气若游丝,方才能醒来全靠你施针,一旦你拔针,娘娘体内气血逆流,届时便是神仙也难救啊......” 孙复知剑眉微蹙,眸光深沉得可怕,淡淡说了句:“我知道。” 只得了他这么一句简短话,众太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行针耗费精气,孙仲行上了年纪,体力已大不如从前,所以便只能让孙复知来。 在场虽有许多太医比孙复知资历深厚,但论起医术,无人能比得上他。若是他连都没办法,皇后恐怕真的撑不过去了。 自从皇后小产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前段日子好不容易见好转,谁想今日竟叫她知道了谢渊亭的死讯,当场吐血昏迷。 上一次是有人将鹿山灭门的事告诉了皇后,而这一次,明显是故技重施,为的便是拖垮皇后。 孙复知薄唇紧抿,手捏银针,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可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若皇后死了,必将牵引整个朝局的走向。而且他答应过凌幼瑶会好好看着皇后,可没想到,还是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得了手。 皇后因谢渊亭吐血昏迷,至今未醒。 孙复知一夜未合眼,才算将皇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皇后的病虽然暂时稳住了,但身体已大不如前,其他太医断言:恐撑不过今年冬天。傅修昀听闻后,面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只命卫岫严查此事。 尚刑司里惨叫连连,今夜的皇宫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傅明诀离开承明殿时,已是天黑。刚回到凌家,便看见凌清晏站在门口等他,很是稀奇。 其实,凌清晏也不想来,只是他不来接傅明诀,凌幼瑶便要亲自来了。凌幼瑶病刚好,还吹不得风,所以他便只能认命了。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瑶儿便要让我去皇宫接您了。” 傅明诀轻轻扫了他一眼,从他身旁擦过,道:“让你久等了。” 凌清晏跟上他的步伐,耸了耸肩膀道:“我等多久倒是无所谓,只是你别让瑶儿等太久就行。” 有些事他不说,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傅明诀今日为何进宫,其实他都知道。 傅明诀微微一顿,只应了句:“本王知道。” 凌清晏看着他挺直修长的身影,眸光有些微妙,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庭院中,谁也没有说话。院中四处燃着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光影浮动间,愈发显得此刻气氛诡异。 快行至花厅时,凌清晏还是忍不住开口:“如今皇后病重,太子尚年幼,而留在京城且手握兵权的亲王只有您一人。这看似至高无上的殊荣,实则却是枷锁。” “你我心里都明白,陛下对你的猜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番皇后出事,表面是因为她得知了谢衡的死讯,才会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可我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一双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说着,转眸看向傅明诀,意味深长道:“其实我还觉得,这双手似乎是想要攀上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如此明显的试探,傅明诀又怎会听不出来他的深意? 从前,凌清晏对傅明诀心怀敬畏,后来他成了自家妹夫,倒也不怕了。他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并非怀疑傅明诀,而是想寻求一个答案—— 一个决定他是否要站在景王府这边的答案。 傅明诀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在良久后才听他说:“京城之中从来不缺这样的黑手,而我也是其中一双手。” 听到这句话,凌清晏面色微变。 却在此时,傅明诀又说:“不过我要做的,从来都不能用利益二字来概括。” 利益? 凌清晏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正打算追问时,前方突然提灯走来一人。 目光触及到凌幼瑶,傅明诀眉眼柔和下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出来了?” 凌幼瑶道:“早听下人说你回来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过来,我只好亲自过来看看了。爹娘都等着你俩开饭呢,谁想你们却站在这里聊天?” “说了一些事耽搁了,先回去吧。”傅明诀牵着她往回走。 “好。” 凌清晏看着他俩手牵手亲密的模样,不高兴地撇撇嘴:“方才有求于我时不可是这样,这会儿见到王爷,倒是把我给忘记了。” 听到他小声抱怨,凌幼瑶笑着回头:“等哥哥娶了嫂嫂,到时候便轮到你忘记我了。” “我可不是你,再说了,京城里可没有适合做你嫂嫂的姑娘。” 凌幼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京中那么多闺阁小姐,哥哥又不是全认识,怎知没有?” 凌清晏今年正好弱冠,从前宋氏久居佛堂不出,他又忙着考取功名,成亲一事自然便耽搁了下来。如今凌幼瑶突然提起,他忽然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好像是有点冷清。 不过转念一想,沈序淮也是一个人,他这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我可不喜欢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凌清晏扔下这句话,悠悠迈着步子离开了。 殊不知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叫凌幼瑶当了真,暗自揣度道:“既然不喜欢寻常的世家小姐,那便是喜欢将门之女了?” 说着,她转头问傅明诀:“京中有哪些将军家还有未出嫁的姑娘吗?” 傅明诀想了想,道:“本王知道京中有哪几位将军,却不知他们是否有女儿,这种事你该去问岳母才对。” “说的也是。”凌幼瑶打算待会儿去与宋氏商量商量。 见她如此认真,傅明诀不禁笑了笑:“不过方才见大哥那般像是不想成婚的模样,你现在打听这些也无用,待缘分到了,他自会向岳父岳母表达心意的。” 何况,凌清晏若是此时娶了将门之女,只怕会招来更多麻烦。 第三百零四章 眼线 凌幼瑶与宋氏解开心结后,本想在家多住几天,可宋氏说他们要是再住下去,只怕众人会以为傅明诀是入赘到凌家了。 凌幼瑶听了,觉着也是这么回事,想想还是回了王府。 她几日没回来,还生了场病,叫慕小小担心坏了。 一收到消息,慕小小便来了王府。见凌幼瑶眼眸清明,灵台通透,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拉着她的手说道:“那日我见你那般平静,还以为你会等王爷回来一起商议此事,没想到你却当即出了城。” 苏凌汐的尸体被送回苏家时,苏誉明见了都被吓了一跳。 慕小小当时虽然淡定,但一想到凌幼瑶,便止不住心慌。后来又听孙复知说,凌幼瑶曾在他那里拿了瓶毒药,她更是彻夜难安。 “早知你会如此冲动,我当日就该不顾劝阻,跟着你一起去才是。” 凌幼瑶抱歉道:“对不住小小,让你担心了。” 其实她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一阵后怕,虽然见过傅明诀杀人,可轮到自己时,还是有些手抖。 慕小小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便好,只是下次若是再有这种事,我可以陪着你一起。” 凌幼瑶连连摇头:“我以后可不想再遇着这种事了,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说的也对,”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变得沉重,“不过京中近来有些不太平,安稳日子恐怕没多久了。” “此话何意?” 慕小小道:“你这几日病着或许不知道,但昨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病重,恐......命不久矣。” “什么?”凌幼瑶眸子一紧,追问道,“皇后娘娘这些天一直好好的,怎会突然病重?” 慕小小双唇微抿,沉吟道:“听公子说,前两日城中流传起一则故事,内容大约是,江湖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紫霄宫被灭门,而灭了紫霄宫的那人正是皇后的弟弟。” 听到此话,凌幼瑶眸光逐渐沉了下来,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他......还活着吗?” 慕小小遗憾道:“公子说,他与紫霄宫宫主决战,两人最后齐齐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皇后娘娘便是听闻了此事,悲痛难忍,才会吐血昏迷的。” 凌幼瑶眉眼间凝了一层淡淡的忧愁,轻声呢喃道:“果然还是改变不了么......” “改变不了什么?”慕小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凌幼瑶只是无声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谢渊亭离京数月,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可如今再有他的消息,却是他的死讯。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就算有奇迹叫他没有摔得粉身碎骨,那他身上的毒又该如何? 皇后前段日子身体已见好转,本以为至少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的,可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慕小小知道她放心不下皇后,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有哥哥在,皇后娘娘定会没事的。” 凌幼瑶虽早已预见结局,但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皇后一步步走向玉殒似乎是早有预示,从鹿山灭门,到出现在药渣里的薏仁,再到如今百花楼唱的那出“一剑撼紫霄,双双坠孤崖”的好戏。冥冥之中似有人推动着一切,可放眼京城,皇后病逝,谁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 承明殿内,傅修昀看着递上来的折子,几近暴怒的边缘:“皇后接二连三出事,如今过去这么久了,竟是一丝线索也没有?大理寺那群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李总管惶恐跪下,连忙道:“陛下息怒——” “上次皇后小产一事尚未查出真凶,现在又有人故意宣扬谢衡身亡。到底是朕这皇宫不严实,还是那人手段高明,竟能无声无息在宫中安插这么多眼线?!” 傅修昀面容阴沉可怖,紧紧捏着奏折的手青筋暴起,可见其此刻压抑的愤怒。 李总管伏在地上,颤声说了句息怒,才道:“陛下,卫将军已在追查此事,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了,您切莫动怒,以免伤了龙体......” “卫岫要是能查出来,早该来见朕了!” 傅修昀重重将奏折拍在桌上,冷声道:“这两天死在尚刑司的宫女太监不知有多少,即便查到了是谁将此事告诉皇后的,却还是找不出背后之人是谁。” 将此事泄露出去的宫人早已查出,但无论如何逼问幕后主使,他们都不肯说一个字。而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这些人到了最后皆是选择了咬舌自尽。由此可见,与先前那名小太监乃是效忠于同一人。 可这样忠心且不惧生死的暗桩,在京城之中,又有几人能培养出来? 傅修昀逐渐冷静下来,忽然问:“你说,在京城这些世家贵族里,谁会有这个能力在皇宫安插眼线?” 他这么一问,李总管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道:“回陛下,京中王公贵族那么多,奴才不敢妄言......” “无妨,你直说便是,朕不治你的罪。”傅修昀道。 李总管深吸了口气,细细思考过后,说:“放眼京城,若说能在宫里安插眼线的人,奴才以为只有五家。” “说来听听。” “奴才以为能做到此事者有定国侯府,蔡家,南阳王府,若誉国公府还在,也应该列于其中。” 李总管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傅修昀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才敢继续道:“还有,景王府......”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傅修昀冷嘲着勾了勾唇,眼眸半阖着,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什么。 李总管偷瞄到他微扬的嘴角,心中大惊,深深埋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奴才所言只是猜测,还望陛下恕罪!” 傅修昀冷嗤一声:“朕说过不会治你的罪,便是不会,你慌什么?起来吧。” “奴才谢陛下!”李总管如获大敕。 傅修昀靠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有这个能力,只是朕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除掉皇后,对他们来说究竟有何利可图?” 鹿山已经没了,皇后若病逝,太子便孤立无援。仔细说起来,也不过只有两件事可图—— 谋权或夺位…… 第三百零五章 绸缪 这几日的皇宫总似在无形之中笼罩着一层阴霾,宫人们行事愈发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当成奸细抓进尚刑司。 凤仪宫里安安静静的,哪怕风过,也不曾留下一丝声音。 孙复知施过几次针后,皇后的病情总算是稳住了。 只是醒来后,皇后总会望着那片帐顶出神,望着望着,眼里便含了泪光。青黛知道她这是在想谢渊亭,可人已经没了,连尸体都未曾留下,就算再伤心人也回不来了。 青黛忍下泪意,端着粥轻轻走到皇后身旁,道:“娘娘,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奴婢熬了粥,您吃点吧。” 皇后没动,只沙哑着声音说:“青黛,本宫想去见陛下,你替本宫更衣吧。” “娘娘,太医说您现在还不能下床,需好好休息,陛下近来政务繁忙,待忙完了,自会来看您的。”青黛替她掖了掖被角。 皇后嗫嚅着苍白干裂的唇,缓缓道:“本宫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只是本宫放心不下辰儿......” 青黛闻言,鼻子一酸:“娘娘,您别这么说,有孙太医在,您一定会没事的!” “身体是本宫自己的,本宫怎会不知?”她无力地扯了扯唇,却连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如今,鹿山没了,阿渊也不在了,只留下本宫一人在世。他明明说过会回来看本宫的,可他还是食言了......” 皇后轻颤着羽睫,眼尾的泪水无声滑落。 其实,自谢渊亭离开的那日起,她心中便隐有预感,他此去会是永别。但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盼着谢渊亭能安然无恙归来,可如今一切落空,连最后那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殿外那棵梨树开了花,抽了葱绿的枝叶,又结了硕大的果子,而现在却开始凋零了。 “青黛,你去一趟承明殿,务必要见到陛下……” 皇后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也明白自己若是就这样撒手离去,傅允辰的处境会是如何,她而今能做的,也只有为他求一份平安。 当天夜里,傅修昀去了凤仪宫,可待了没多久又离开了。 没过多久,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邀各家女眷于中秋入宫参宴。 这道懿旨下来,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心中疑惑:不是说,皇后病重快要死了吗?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办中秋宴,又邀请了京中各家的小姐? 一连串的疑问盘旋于众人心中,纷纷揣测着皇后此番的用意。 凌幼瑶收到消息的时候,也颇为惊讶,问傅明诀:“皇后娘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明诀淡声道:“皇后的用意其实很明显,她想为陛下选妃。” “为何?”凌幼瑶不理解。 傅明诀分析道:“皇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她若是如此走了,太子便彻底没了依靠。届时用不了多久,朝中大臣便会上奏请求陛下另立新后,一个没有母族势力支持的太子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与其等着任人宰割,不妨主动退一步,赶在所有人之前,挑选一个出身不高且家世清白的女子。以退为进,进而求稳,于皇后而言,确实是最可行的办法。” 凌幼瑶微愣,她记得皇后病逝后,傅修昀并未再立新后,可却是有一人进了宫的...... 至于那人是谁,她没有印象。 “就算如此,若新后诞下皇子,那太子该怎么办?”凌幼瑶问。 傅明诀猜测:“有两种可能,其一,陛下会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其二,新后不会诞下皇子。” “不会诞下皇子?”凌幼瑶细细品味着其中深意,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是......” “你想的没错,”傅明诀语气平静,“陛下若有意扶持太子,便不会让新后诞下皇子。” 古往今来,不论是多普通的人也会被利益驱动,一旦有了可以与之一搏的筹码,就算母族势弱,也能撼动皇权。 凌幼瑶蹙眉,又问:“那你觉得,如今这京城里可有这样的人选?” 傅明诀唇畔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么明显的坑摆在眼前,若非心思深重者应该不会主动往里跳。” “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幼瑶抬眸看向他。 傅明诀说:“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此生注定只能为傀儡。在这京城里,从来没有那种甘愿为他人作嫁衣的人。” 凌幼瑶越听越糊涂了:“既是这样,那还会有人愿意将女儿送进宫吗?” 皇后的位置确实诱人,但若是一生无子,便如同虚设。 傅明诀垂着眼睑:“不知道,或许会有人愿意冒险赌一把,但本王认为这局的胜算不大。近来,陛下命卫岫排查各宫宫人,想要拔除安插宫中的眼线,此时跳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为太子铺路,而傅修昀却没有非答应不可的理由。 傅明诀想,他之所以会答应,大约是为了查出背后之人。 听到这里,凌幼瑶明白了。皇后三番两次遭遇暗害,可每每查到一半,线索便断了。那人的目的既是皇后,傅修昀便主动抛出诱饵,以此引出那人。 可沉思过后,凌幼瑶又觉不对:“这么明显的圈套,真的会有人上当吗?” 只要稍稍一想,便能知道其中利害,她不认为那人会如此愚蠢。 傅明诀轻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将她的话又重复一遍:“是啊,这么明显的圈套,真的会有人上当么......” 他这位皇兄可从来不是心思这么浅显的人,皇后之位?不过只是做给那些人看的罢了。 ...... 承明殿里,卫岫立于下首,见傅修昀迟迟不语,心中没底。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口,这时,却听他说:“把人都撤回来吧,不必再盯着他们了。” 卫岫一愣,迟疑道:“此事末将刚有头绪,这时撤回是否有不妥?” 傅修昀冷哼一声:“你那点头绪还是收起来吧!朕自有安排,不久后便是中秋,到时宫中人多眼杂,派你的人保护好太子。” “末将明白!” “行了,你下去吧。”傅修昀合上奏折,眉宇间尽显凝重之色。 卫岫领命退下了。 第三百零六章 亲事 皇后这道懿旨的深意,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明白一些。 可如今太子已立,就算坐上了中宫之位,也不过是颗为了堵住朝臣悠悠之口的棋子罢了,谁又会真的愿意将女儿往火坑推? 京中那些高门贵族倒是不担心这桩倒霉事落到自家头上,毕竟太子眼下无势,新后的母族若是太强,保不准会生了异心。所以便只能小门小户里挑选。 此消息一出后,凡三品以下官员都恨不得赶紧将自家女儿嫁出去,再不济定个亲也成。 总之,谁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松鹤堂里,蔡老夫人听说了此事后,感慨道:“皇后虽说病重,可到底还是好好活着,这般着急选妃,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恐不会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胡静姝接话道:“总归这事落不到咱们头上,这皇后之位谁都坐得,唯独蔡家女儿坐不得,老夫人您就放宽心罢。” 蔡老夫人神色微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这话你可莫要再说了,要是叫你祖父听去了,免不得又要责骂你!” 胡静姝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认错:“是,媳妇失言,还请老夫人恕罪。” “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蔡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小雅下个月便要满十八了,婚事却迟迟未定下,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 蔡馥雅是蔡家嫡长女,嫁的人家自然不能太差,可这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人家。 蔡老夫人心里着急,每次与蔡馥雅说起此事,她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长女婚事未定,家中其他姐妹也不好越过长姐说亲。 这一来二去,蔡老夫人便想着从胡静姝这儿探探口风。她看向胡静姝,开门见山道:“你先前挑了那么多人家,难道小雅就没有一个相中的?” 胡静姝面露难色,她自是知道蔡馥雅和季书禹情投意合,只是她不敢说呐! 老夫人向来注重家世人品,且不说季家门第如何,就凭季书禹原先那纨绔样儿,只怕老夫人一听,便会直接否定了这门亲事。到时候可别八字还没一撇,便先折在老夫人手里了。 蔡老夫人心中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媳妇不敢!”胡静姝忙辩解,“只是我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之与您......” “有何事,你直说便是。” 胡静姝捏着帕子,略显犹豫。 蔡老夫人面露不悦:“怎么,有什么事还是我老婆子不能知道的?” “不是的,”胡静姝心知瞒不过,只好坦白,“阿雅倒是有中意的人选,只是怕您不同意,所以才一直未告诉您......” “可是宣威将军季有怀之子?” “您知道?”胡静姝讶然。 蔡老夫人嗔怪地哼了声:“我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小雅从小便与季家那小子要好,若不是后来咱们搬到这里,两家也不至于疏远了。” 胡静姝摸不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着开口:“老夫人,那您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老夫人思忖片刻,道:“都说嫁女要高嫁,季家虽比不上咱们家,但也算得上是清白人家。季将军在京中行事低调,季夫人这些年也从未与人起过争执,是个好相与的。” 听到这里,胡静姝觉得有戏。 还没高兴一会儿,又听老夫人说:“只是我先前听闻太后娘娘有意让苏家与季家结亲,也不知他两家是否还有这个心思。” “这事都过去了!再说了,苏二小姐都没了,哪还能定什么亲啊!” 经她一提醒,蔡老夫人想起来苏凌汐上个月已经意外身亡的事,随后便说:“既然如此,你派人去打听打听那位季五公子。我这么多年没出门,也不晓得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不过他小时候倒是个机灵的,也不知长大如何了。” “诶,媳妇省得!”胡静姝喜滋滋应下了,想着赶紧将此事告诉蔡馥雅,便匆匆离开了松鹤堂。 瞧着她走远后,伺候在蔡老夫人身边的兰嬷嬷才低声询问道:“老夫人,您答应得这般爽快,莫不是怕大姑娘嫁进宫里?” 蔡老夫人长叹道:“小雅的母亲走得早,这些年我便对她多疼爱了些。早几年我舍不得让她那么早嫁出去,想着人家可以慢慢相看,却不想一拖竟拖到现在。” “如今皇后病重,有意为陛下挑选新后。虽然我知道有瑜儿的事在前,陛下不会再娶蔡家女,可我看着小雅,这颗心总是慌得厉害。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怕小雅会步了她姑姑的后尘啊......” 她口中的瑜儿正是蔡沅的小女儿——蔡瑜。 外人常道蔡家有三个儿子,长子蔡琂,即是蔡馥雅的父亲;次子蔡玚;三子蔡琦,却鲜少有人提起蔡家的那位早逝的小姐,蔡瑜。 蔡瑜当年与皇后一同嫁入东宫,后来傅修昀登基,她便成了贵妃,深受傅修昀宠爱,却在四年前突发疾病,暴毙于长春宫。 也是在此事之后,傅修昀与蔡沅的关系疏远了许多。 蔡老夫人每每想起早逝的小女儿,总是忍不住悲伤,眼看着蔡馥雅与她姑姑模样越来越像,心中更是害怕。 兰嬷嬷知道她的心事,安慰道:“老夫人莫要难过了,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必不会走到那般境地的。再说了,您已经让大夫人去打听了,说不准明儿就有结果了,您且安心。” 蔡馥雅的婚事一直是蔡老夫人心头病,一日没有定数,她便多一日不安。 而今皇后又病重,她担心有人会生了那不该有的心思,所以在胡静姝提到季家时,她才会答应得如此利落。 “季家门第虽不显赫,却胜在安稳。季将军夫妇的为人不用说,我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小雅与季书禹自小相识,她若是嫁过去,总不会叫她吃亏了。” 兰嬷嬷点头附和:“您说的是,大姑娘性子是跳脱了些,若是让她嫁去高门侯府当主母,只怕还会拘束了她。季家只有季将军和弟弟两房,且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京中其他人家可要松快多哩!” “是啊,早早定下来也好,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第三百零七章 皇权 胡静姝离开松鹤堂后,本想着立马将此事告诉蔡馥雅,却不想扑了个空,后来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去景王府探望凌幼瑶了。 人不在,她只好打道回府。 这方刚走到花园,便看见蔡琂和蔡文滨从那边走过来,便迎上前,行了礼。 蔡琂看了她走来的方向,问道:“阿雅在房中吗?” 胡静姝摇头道:“回父亲,阿雅去景王府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闻言,蔡琂轻轻皱了皱眉,道:“等她回来了,记得让她到书房来找我。”交代完这句,转身走了。 胡静姝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丈夫:“父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蔡文滨面上带了几分凝重之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过几日中秋宴,你和阿雅还是别进宫了......” “这是为何?”胡静姝一头雾水。 蔡文滨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犹豫过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说:“罢了,总归那日我也会进宫,没事的。” 胡静姝被他莫名其妙宽慰一番,心里更加疑惑了,可她追问,蔡文滨却什么也没有说。 去年中秋,陛下遭人暗害,险些中毒身亡,又牵扯出前朝余孽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今年中秋皇后有意从各家小姐中挑选新后,同样闹得众人这颗心不上不下的。 兰晖院里,蔡馥雅坐在罗汉床上,一面摇着团扇,一面道:“最近这京城闹得事可真多,若不是嫂嫂今日被祖母叫去了,我还寻不到机会出来。” 凌幼瑶笑笑:“你知晓近来不太平还敢出门,等回去了,蔡夫人又要训你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前几日我听说你病了,本想过来看你的,可哥哥说你回凌家了,不在王府,便要我等几天再来。” 说着,她冲凌幼瑶挑了挑眉稍:“不过王爷对你可真好,你病着那几日住在凌家,王爷也跟着你住回去了。旁人不知道的,还当王爷是上门女婿呢!” 凌幼瑶原本觉得这是件寻常事,可从蔡馥雅嘴里说出来,就像变了个味儿似的。不过想到伏清园里那一树桃花,她不禁弯了唇角,道:“季公子若是愿意,嫁到蔡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提到季书禹,蔡馥雅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嘴硬道:“谁稀罕他呀!” 凌幼瑶憋着笑,故意逗她:“是是是,你不稀罕他,自有人稀罕。听说北境的女子生得明艳张扬,细腰丰臀的,而且她们最是喜欢白净清秀的公子,你说万一......” “好了好了,不许说了!”蔡馥雅打断了她,双颊透着粉红,眼睛圆鼓鼓的,“他才不会呢!” 凌幼瑶不逗她了:“马上便是中秋了,等年底大军回京,我估摸着季公子也要上你家提亲了。虽说从议亲到迎亲过程繁琐,但你下个月便满十八了,就算你等得,季公子也等不得。” 她细细算了算日子:“预计明年这个时候,我便能喝上喜酒了。” 听凌幼瑶这么说着,蔡馥雅心里也有些期盼。季书禹离京前,曾与她表明了心意,让她等他一年,待他归来,便迎她进门。如今已是八月,离年底也不远了。 见她出神,凌幼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打趣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恨嫁了?” 话音落下,蔡馥雅的脸烧成了红霞,忙别过头:“谁、谁恨嫁了!我不过是在想过几日进宫该穿什么罢了!” 是了,三日后便是中秋宴。 凌幼瑶眼里的笑意淡去,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气氛突然凝固,蔡馥雅回眸看向凌幼瑶:“怎么了?” 看着她清丽的面庞,凌幼瑶莞尔笑道:“我只是在想那天会有哪些人进宫。” 蔡馥雅不知道皇后那道懿旨的深意,随口应了句:“还能有谁?转来转去,不就是那几个人嘛!不过今年可算不用见着苏凌汐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说:“幼瑶,你还不知道苏凌汐已经......死了吧?” 凌幼瑶轻轻扬了扬眼尾,声音里带了一分愉悦:“知道。” 人是她亲手杀的,她能不知道?不过她没告诉蔡馥雅,怕吓着她。 蔡馥雅本还想与她好好论道论道,谁想她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耐不住要分享,道:“听说苏凌汐是摔进捕猎的陷阱里才丢了性命的,身上被戳了好几个窟窿,脸也划破了!光是想想我便觉得害怕。但她落得今日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毕竟她手里可还有五条人命呢!” 凌幼瑶垂着眼睑,轻声自语道:“她手里可不止五条人命......” 蔡馥雅没听见她说什么,自顾自在一旁说了许多。 直到下人通传说,傅明诀回来了,蔡馥雅才念念不舍与凌幼瑶告别,还与她说好了,中秋那日要一起进宫。 凌幼瑶应下了,送她离开后,才迈着步子往主院去。 院里那棵桃树卸下了最后一批果子,便开始落叶了,好在凌幼瑶趁着春天时,在院子里添了些其他花草,倒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寂寥。 还未进门,便见傅明诀同江流一道出来,江流行了礼,识趣地退下了。 凌幼瑶走上前,问:“你这是要出去吗?” 傅明诀习惯性地牵过她的手,往兰晖院走,道:“没有,事情忙完了。” 两处院子相隔不远,傅明诀的书房几乎也都搬到兰晖院去了,只是见蔡馥雅在,他才没有过去。 凌幼瑶任由他牵着,等进了屋子才说:“过几日进宫,我想去看看皇后娘娘。” 虽说皇后的病情稳住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要亲眼看过才好。 傅明诀对此没有意见,只说:“本王那日不能陪你,让紫兰随你一道进宫吧,若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插手,保护好自己便是。” 凌幼瑶一愣:“那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嗯,”傅明诀没打算瞒她,“陛下想利用此次机会引出背后之人,但本王认为那人不会这么轻易上钩。皇后如今病入膏肓,中宫易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若在此时应下,反而会暴露了自己。” 凌幼瑶拧眉深思,喃喃道:“既然不是为了皇后,那还能为了什么?” 傅明诀薄唇轻启,只有两个字:“皇权......” 第三百零八章 宴会 夜幕沉沉,凤仪宫里安静得出奇,偶尔只伴着清风传来两声极轻的咳嗽。 皇后捏着帕子轻掩着唇,生怕吵醒了傅允辰。 青黛伸手去扶她,声音也是极轻的:“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皇后不舍地看着傅允辰,又替他掖了被角,才搀着青黛的手出了偏殿。 临近中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清清泠泠,散开层层光晕,在无边夜色中更显柔美。皇后仰头望着那轮清月,语气中难掩忧愁:“明日便是中秋了吧?” 青黛点点头:“是了,这样好的月亮也只有在中秋才能瞧见了。” “京城的月亮再好终究比不得在鹿山时的美好,我还记得那时,阿渊总会在山顶练剑,满山朗朗书声,唯有他执剑立于山崖,剑鸣阵阵......” 这次,她没有再自称“本宫”,而是以谢家女儿的身份来怀念曾在鹿山的日子。 青黛自小与她一同长大,回想起鹿山也满是感怀,道:“老爷那时候不让公子学武,可公子总有办法溜出去。奴婢还记得老爷的书房里挂满了木剑,全是从公子那儿没收的。” 说起此事,皇后不禁笑了笑:“阿渊的性子其实像极了小舅舅,他虽生在书院,却是个离经叛道的。若不是谢家与皇室定了亲,父亲不会逼着阿渊留在书院,他也不会一走了之......你说,当初我若没有嫁进东宫,如今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话已至此,眼里的笑意逐渐被泪水取代。 或许是人之将死,近来她总会想起来许多从前的事,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起来,而她想回去的心也越来越浓烈。 青黛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心中亦是酸涩难耐,道:“娘娘,您与陛下的婚约是老太爷和先帝早就定下的,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又怎会轻易改变?” 皇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渡着月光慢吞吞往回走,轻声呢喃着:“是啊,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又怎会轻易改变......” “娘娘......”青黛欲言又止。 皇后抬手抹去泪水,声音里犹带着一丝轻颤:“本宫无事,明日中秋宴,还有许多事需本宫操持,回去吧。” 青黛终是没有再说,扶着她回了寝殿。 月落西沉,耀眼的天光冲淡遍地月辉,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宴会依旧设于昭阳宫,一大早的,皇宫里便开始忙碌起来,在这番忙碌之中,先前回荡在宫墙之中的哀嚎好像也逐渐被遗忘。 午时过后,朝臣及各家女眷陆续入宫。 自从太后与长公主决裂后,太后便没有再出过延福宫,就连今日宴会也以身体不适拒绝了,众人也识趣的没有去延福宫打搅。 蔡馥雅心里觉得奇怪,便问凌幼瑶:“太后娘娘这一病也病了一两个月了,怎的还不见好?” 凌幼瑶道:“心病难医,若是心结不解,哪怕是一两年也不会好。” 蔡馥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太后闭门不出,皇后缠绵病榻,说是中秋宫宴,却叫人半点都提不起兴致来。 穿过御花园,再走一段路,便到了凤仪宫。 众人都知皇后病重,不敢多有打扰,只匆匆请过安,便告退了。凌幼瑶和蔡馥雅来时,春临刚送走了临远侯夫人,见她们二人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朝二人见了礼,才道:“王妃您来得正凑巧,太子殿下方才还派人来问,您何时会来呢。” 凌幼瑶莞尔笑道:“确实有许久未见着辰儿了,等见过皇后娘娘,我再去瞧瞧他。”说着,移步往里去。 殿内,皇后靠在软垫上,微阖着眼。尽管上了妆,却还是掩不住她容颜憔悴,好似瓣瓣残红,在这秋风四起的季节里,仿佛随时都会飘零消散。 听见动静,她才睁开眼,见到凌幼瑶,面露喜色:“幼瑶,你来了。” 凌幼瑶闻言,鼻子忽的一酸,强端着微笑行了礼,而后道:“前段日子听闻娘娘病重,一直没能寻到机会进宫探望,今日总算见到您了。” 皇后拉着她的手,柔柔笑道:“本宫无碍,让你担心了。” 凌幼瑶望着她苍白的面容,笑容有些苦涩。 怎么可能无碍? 孙复知不眠不休几日,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其中的坎坷危险,又岂是“无碍”二字能概括的? 凌幼瑶忍下心头酸涩,道:“如今娘娘的身子最重要,还望娘娘一切保重。” 皇后温柔地笑着,却没有应下。 目光触及到一旁的蔡馥雅时,倏然一顿,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她对蔡馥雅说:“上次见蔡姑娘还是在去年太后的寿宴上,时隔一年,蔡姑娘比从前愈发沉稳了,看来蔡家教女有方啊……” 蔡馥雅觉得她这番话怪怪的,又说不上来,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女谨遵祖父教训,在娘娘面前自然是稳重的。” 皇后细瞧着她的眉眼,眼神中流露一抹怀念,忽然问了句:“本宫记得你比幼瑶还大上两岁,现在可定亲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蔡馥雅下意识看了眼凌幼瑶,答:“回皇后娘娘,臣女还未定亲。”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凌幼瑶见机插话道:“娘娘,您可莫要打趣她了!馥雅脸皮薄,最不经逗了,平日里我逗她两句,她的脸就要红透底了!” “是本宫疏忽了,”皇后微笑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辰儿这些天一直念叨着你,你去看看他吧。” “是。”凌幼瑶起身告退。 出了凤仪宫,蔡馥雅才凑近了,小声问道:“幼瑶,你说皇后娘娘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凌幼瑶蹙了蹙眉心,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馥雅,我看你还是早些把婚事定下来吧。” 蔡馥雅耳尖红了红,又见她神色凝重,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似的,也不顾上害羞了,追问道:“你为何会这么说?” 行至安静处时,凌幼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我怕你再不嫁,便会进宫了。” 第三百零九章 诱饵 蔡馥雅被这话震住,进宫?她怎么可能进宫呢? 可凌幼瑶面容沉静得可怕,让她也不由得心慌起来。 沉吟片刻,她叹了口气说:“幼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皇后娘娘方才只是随口问了句,也未说其他,你莫要多想了。” 凌幼瑶仍旧拧着眉,不愿松开,道:“或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你可知今日这宴会的真正目的?” 蔡馥雅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不过你放心吧,任何人都可以入宫,唯独我不会入宫的!” 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凌幼瑶心中有些动摇,疑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蔡馥雅扫了一圈四周,拉着她往边上走了几分,悄悄与她说:“总归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我也不瞒你了。其实蔡家曾经也有一位女儿在宫里为妃,这人便是我小姑姑。” 听到这番话,凌幼瑶微微一怔。 蔡馥雅继续道:“姑姑当年与皇后娘娘一同嫁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后来陛下登基,她便被封了贵妃,深受陛下宠爱,不过她在四年前便已病逝了。从那以后,祖母便说了,往后蔡家的女儿绝不能嫁入皇室。” 凌幼瑶只知道蔡家有三个儿子,倒是鲜少听人提起蔡家那位女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所以啊,”蔡馥雅拍拍她的手,“你就放一万个心,我是不会入宫的。” 听她这么说,凌幼瑶也只好作罢,看着她无忧无虑的面容,叹息道:“你还是赶紧嫁了吧,也好让我早些安心呐......” 蔡馥雅气笑了:“你怎么跟我祖母一样?我这还没满十八呢,一个二个的!都催着我嫁人。” “我这不是怕别人把你抢了去,到时候季公子回来瞧见了,该得多伤心?”凌幼瑶挽着她往外走。 蔡馥雅无所谓道:“我还没见过季书禹伤心痛哭的模样,此生若是能一见,也算无憾了。” “你就嘴硬吧!”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去。 晚宴快要开始时,那些逛园子的,听戏的夫人小姐们才陆陆续续进了昭阳宫。 太后称病不出,到了申时,只见皇后在青黛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冠服慢慢走来,其余嫔妃跟在身后。 众人跪下行礼,礼毕,方才各自入座。 凌幼瑶远远瞧着,有些担心皇后的身子。旁边的胡静姝见了,便与她说:“皇后娘娘今日既能操办宴会,想来应该是无大碍,王妃莫要太忧心了。” “嗯,蔡夫人说的是。”凌幼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陛下携朝臣在东殿,皇后一人坐在上首,那些诰命夫人们知道她身子不好,也不敢上去敬酒,只端着茶向她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殿中的歌舞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皇后却神情恹恹,又想起今日这场宴会的意图,众人欣赏歌舞的心也没了。 胡静姝扫了眼四周,然后小声与凌幼瑶说:“今日来的好些人我没见过,想来是把家中庶女带过来充数了,可皇后娘娘若是有意,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她们这么做与掩耳盗铃有何异?” 凌幼瑶抿唇笑道:“还是蔡夫人看得明白,都这么久了也不见皇后娘娘发话,我估摸着今夜这人是选不出来了。” 听着这话,胡静姝有些糊涂:“既然如此,那皇后娘娘先前那么做到对是何用意?” “不知道,”凌幼瑶垂着眼帘,语气淡淡,“或许只是个幌子吧。” 今日宴会确实只是个幌子,更准确地来说,是傅修昀精心策划的局,为了引背后那人露出马脚。 既然要诱敌,便要有诱饵。 凌幼瑶思来想去,也猜不出傅明诀所说的诱饵是什么。 酒过三巡,逐渐有人起身,凡参宴的宾客都有休憩的地方。凌幼瑶心里藏着事,也有些坐不住了,与胡静姝说了声,便带着紫兰离开了。 偏殿里设了暖房,有不少夫人围在这里说话,还有一些站在廊下赏月吹风。 凌幼瑶走下台阶,望着空中那轮圆圆明月,仿佛又看见了去年今日时景色。 紫兰见她出神,便说:“王妃,前面有处凉亭,奴婢陪您去那里坐坐吧?” “好。” 两人刚靠近凉亭,突然听见假山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有一人低声呵斥道:“手脚麻利点!晚了咱们都得死!” 凌幼瑶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追上去,紫兰却拉住了她:“王妃,他们约莫有四五人,咱们还是先回去禀报皇后娘娘再说吧。” 话音刚落,昭阳宫那边急急忙忙跑出来个小太监,嘴里还大喊着:“传太医!快传太医!” 闻言,凌幼瑶瞬间想到了皇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难道今夜的诱饵是...... 来不及多想,她握住紫兰的手,严肃道:“你回昭阳宫去找王爷过来,我先跟过去看看。” “可奴婢的任务是保护您......” 凌幼瑶打断了她:“昭阳宫那边有禁卫军守着,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出事,但方才过去的那群人听脚步应该是往御池那边去了,那地方偏僻,我担心他们已经得手,你赶紧回去报信。” 紫兰拗不过她,奈何进宫时被搜了个遍,身上也没带暗器,只能速去速回。 等她走后,凌幼瑶才往御池赶去。 夜里黑漆漆的一片,御池四周被竹林假山包围着,只能凭着斑驳月光勉强看清眼前的路。凌幼瑶紧紧贴着假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湖边隐约立着两三个人影,接着便是落水声,有人道:“事办完了,咱们赶紧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瞧你那怂样儿!昭阳宫都乱成一团了,谁还会管太子啊!” “小声点!”另一人低声喝道,“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害了太子啊!” “是是是,奴才知罪......” 凌幼瑶眼眸一沉,他们的目标果然是太子。 从鹿山被灭门开始,这群人的目的便不止皇后。先除掉鹿山,让皇后倒下,再趁机除掉太子,然后便能扶持其他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再往后是什么,不用多想也知道。 可在这京城之中,究竟是谁藏了谋反之心? 第三百一十章 入瓮 皇后在昭阳宫突然昏厥,众人提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出,听着外面沉沉的脚步声,心也跟着颤了三颤。 没过多久,孙复知匆匆赶来,替皇后施了针,而后拱手对傅修昀道:“陛下,皇后娘娘劳累过度,才会昏过去,臣已为娘娘施针,待会儿便会醒来。” 听见这话,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不是中毒就好...... 这口气还没吁完,殿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大喊着:“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会儿刚恢复意识的皇后听到这话,心中一急,又昏了过去。 傅修昀面容阴沉,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皇后,冷声吩咐道:“送皇后回宫,让卫岫带人去找太子!” 禁卫军举着火把在宫里四处搜寻,很快便发现了御池边上可疑的水渍。 手下将抛弃在湖边的翟冠交给了卫岫,道:“大人,太子身边的嬷嬷淹死在了湖里,另外属下还在湖边发现了这顶翟冠,太子应该被人救走了。” 卫岫看着他手中的翟冠,微眯了眯眼:“一品亲王妃的翟冠......” 京城中除了景王妃有,还有谁? 卫岫让他将东西收好,随后道:“我先回去禀报陛下,你带着人继续找,一定找到太子殿下!” “是!” 禁卫军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回荡在皇宫之中,为这平静如水的夜色添了一分肃杀之气。彼时,重华宫里,凌幼瑶看着傅允辰惨白如纸的小脸,心疼不已。 “辰儿,辰儿,你没事吧?” 接连唤了两声,傅允辰都没有一丝反应。 凌幼瑶原以为他是被水呛着了,才会昏迷,可现在水也吐出来了,人却还是没醒。这会儿昭阳宫里正是一片混乱,方才回来时听宫人议论,说皇后娘娘晕过去了,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不敢就这样回去,宫中出现了奸细想要谋害太子,陛下多疑,万一怀疑到她头上,她可真要求神拜佛了! 傅允辰还昏迷着,凌幼瑶也没来得及换下湿透的衣裳。这时,门突然被推开,灌进来一阵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蝉。下意识护住傅允辰,见傅明诀大步从外面进来时,那颗悬着的心顿然落地。 “王爷,你来了!” 傅明诀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眸子一紧,解下披风给她裹上:“没事吧?” “我没事,”凌幼瑶拉着他走到床边,“你快看看辰儿,他明明把水都吐出来了,可还是没醒。” 傅明诀探了傅允辰的脉搏,道:“应该是中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也不知是刚落了水,还是心慌,凌幼瑶身子有些发颤,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意:“我看见有几个太监把辰儿扔进了湖里,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太子?” 傅明诀知道她害怕,将她抱进怀里,安慰道:“没事,陛下已经在查了,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别着凉了。” 凌幼瑶抬头看着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口:“那陛下会怀疑你吗?” 有人想谋害太子,为的不过是皇位,而傅明诀与傅修昀之间关系微妙,若说能在宫里算计太子的人......她不敢再往深处想。 傅明诀望进她乌黑透亮的眼眸里,轻轻勾起唇角,道:“他若怀疑,便让他怀疑好了。” “你不怕么?” 傅明诀捧着她的脸,说:“在很早以前,本王便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但比起这个,本王更怕今夜出事的人是你。” 他看着镇定,其实在看到御池边上那滩水迹时,心里慌得要死。想着凌幼瑶只熟悉重华宫,便立马寻过来了。 凌幼瑶垂了垂眼睑,小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无需道歉,你做的很好,”傅明诀看了看傅允辰,“你救了辰儿,陛下该赏你才是。” 今夜本就是一场局,陛下以后位为引布局,以此请君入瓮。可背后之人的目的根本不是皇后,而是太子。 让皇后在昭阳宫晕倒,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暗中却将手伸向了太辰殿。若非凌幼瑶意外撞破此事,傅允辰恐难逃今晚一劫。 凌幼瑶看着陷入昏睡的傅允辰,叹息道:“如今皇后娘娘尚在,便有人敢对辰儿下手,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别担心了,先去换衣服吧。”傅明诀道。 “嗯。”凌幼瑶裹紧了披风,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辰儿的衣服也湿了,我找套干净的里衣先给他换上吧。” 先前在重华宫住过一段时日,这里倒是还留着几套衣服。 傅明诀推着她进去,道:“本王给他换,你进去。” 凌幼瑶愣了愣,想象一下他给傅允辰换衣服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好吧,那我先进去了。” 换好衣服出来,傅明诀已经给傅允辰穿好衣服了。 凌幼瑶问:“我们现在要回昭阳宫吗?” “不急,”傅明诀抱起傅允辰往外走,“卫岫现在应该刚找到你遗落在湖边的翟冠,等陛下抓到凶手,我们再进去。” 凌幼瑶皱了皱眉:“你为何会这么说?难道陛下早就知道会有人对辰儿下手吗?” “大约是吧。” 从一进宫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今日宫中巡逻的禁卫军明显比以往要少,像是故意放松警惕般,就将目标明晃晃摆在那儿,等着人来害。 凌幼瑶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今晚这出戏来龙去脉。 陛下想揪出背后那人,便以傅允辰为饵,诱敌上当,如此未免有些太过冷血了。 傅明诀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便说:“陛下虽然喜欢算计人,但辰儿是他的嫡长子,他不会看他陷入危险之中的。今晚若没有你,辰儿也不会出事的。” 早在凌幼瑶赶去御池之前,便有影卫发现了动静,只是他们想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所以没有立马出手。后来见凌幼瑶跳进湖里救人,便一直潜伏在暗处。 傅允辰是皇后的命根子,除掉了他,皇后自然不攻而破。这招一箭双雕,使得倒是挺好。 不过傅修昀早有预料,此时太辰殿里的宫人已经全部被抓起来了,其中便包括将傅允辰扔下湖的几位太监。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三雕 昭阳宫里气氛冷凝,众人留在殿内,谁也不敢说话。眼下太子还未找到,皇后也晕过去了,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这天恐怕要变了...... 育有二皇子的温昭仪捂着胸口,面色有些不自然。 贴身伺候的宫女见了,凑近小声问道:“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昭仪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失踪,我担心淳儿他......” “主子放心,二皇子有嬷嬷看着,定会没事的。现在外面都是禁卫军,不会出乱子的。” 尽管她这么说,温昭仪这颗心还是忽上忽下的。她入宫三年,幸得皇后庇护才能平安诞下二皇子。如今皇后和太子接连出事,她这心里自然不安。 皇后已经被送回了凤仪宫,傅修昀只沉默着站在那处,剑眉轻蹙着,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这方,蔡文滨走近父亲,小心翼翼问道:“父亲,依您看,今晚这事会是谁策划的?” 蔡琂抿着唇,只说了句:“一切尚未有定数,断不可妄下结论。” 蔡文滨默默闭了嘴,不再多问。 今夜之事,不管是谁策划,其目的只有一个,但想要扶持一位皇帝登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若太子出事,其他两位皇子自然是受益者,可除此之外,还有远在封地的藩王。 不说那些离京千里的藩王,眼下便有一位手握重权的王爷。 此时,卫岫穿着银甲阔步从殿外走来,手里还抱了一个用布包裹着东西。 众人顿时提起了精神,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手里那个东西,暗自猜测着。 行至殿前,卫岫拱手道:“陛下,谋害太子殿下的凶手皆已伏法,太子身边的徐嬷嬷葬身御池,但末将并未找到太子殿下,只在池边发现了此物。”说罢,将东西交给了李总管。 李总管捧着翟冠送到了傅修昀面前。 傅修昀掀开布的一角,见到那镶满的珠翠的翟冠时,眸子倏然一沉,冷声道:“传朕口谕,让景王带人去找太子!” “是!”卫岫不敢犹豫,当即往外走去。 底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傅修昀这是怎么了,正在疑惑之时,门口突然传来宫人惊慌的声音:“奴才参见景王殿下!”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正见傅明诀抱着太子进来。 傅修昀眉头一紧,看着向他一步步走来的傅明诀,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 傅明诀不管他在想什么,只将傅允辰交给李总管,然后才说:“臣不负陛下所望,平安带回了太子殿下。” 听着他这话,傅修昀神色更加怪异了,不仅如此,在场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原以为今晚这场暗害会是傅明诀策划的,可如今他却带着完好无损的傅允辰回来了。如果背后之人不是景王,那又会是谁呢? 傅修昀扭头看向靠在李总管怀里熟睡的傅允辰,迟疑了良久才开口:“辰儿这是怎么了?” 傅明诀道:“太子落水,被臣妻所救,他昏睡不醒,臣推测应该是中了药,让太医过来看看便知。” 他这番回答倒是合理,不过方才只有他一人进来,并未见到凌幼瑶。 傅明诀似乎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又说:“臣妻大病初愈,救下太子后,一时不振,无法面圣,还望陛下恕罪。” 冠冕堂皇的话都叫他一人说完了,傅修昀想从中挑刺也不行,简单问候了两句,便让孙复知过来看看傅允辰。 孙复知给傅允辰扎了两针,人便醒了。 傅修昀握住儿子的手,道:“辰儿,你感觉如何?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父皇......” 傅允辰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在梦里落了水,他拼命挣扎也没有,只能任由着身子一点点往下沉。却在那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傅修昀回头看向孙复知:“这是怎么回事?” 孙复知说:“陛下,太子殿下中的是浮生梦,臣适才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待休息一两日便好。” 傅修昀不再勉强,让人将傅允辰送到了承明殿。 太子平安无事,谋害太子的凶手也已抓获,本以为到了这里,今夜便算到此结束,可真正的厮杀现在才开始。 夜幕渐深,闹腾一整晚的皇宫终于在此刻安静下来。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幽暗的刑房,挂在墙上那排冰冷渗人的刑具在月光中映出前方那具血色的身体。 卫岫拿着铁鞭,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保持沉默是个好办法,可到头来受罪的是你自己。这些天宫里死了多少太监宫女,吴公公心里应该比我清楚,你给太辰殿的宫人灌了千日醉,想伪造酒后失足落水,这算盘打得妙,可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吴昌海是章华宫的掌事太监,平日里老实本分,谁也没想到他会谋害太子。 卫岫仔细端详着他,道:“你能混到今日也算是个聪明人,别再说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这种鬼话,你一个断了根的阉人,夺这江山有何用?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得再受罪!” 不管卫岫如何逼问,吴昌海都装作听不见,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卫岫见他油盐不进,冷哼一声,扬起鞭子狠狠抽下,瞬间绽开一道血花。 吴昌海惨叫一声,疼得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混着血从脸颊滑落。 卫岫挑起他的下巴,嗤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会说了吗?别忘了,今日进尚刑司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记得黄瑞好像是你干儿子吧?” 听见这话,吴昌海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虚弱道:“此事与他无关,你有什么就冲我来......” “哟,你倒是真心疼儿子啊!那你把太子殿下扔进湖里时,怎么没有半点心疼?” 吴昌海恨恨盯着他,刚要张嘴,却被他死死捏住了下颌。 “你想咬舌自尽?做梦!”卫岫恶狠狠道,“你今天若是不说出背后主谋,就算阎王爷亲自来收你,我也不会放你走!” 看着他狠厉的面容,吴昌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含糊不清道:“都说卫将军英明神武,你怎会不知我的主子的是谁?我一个阉人夺天下确实无用,可有一人本就应该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岫不自觉松开了他。 吴昌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卫将军难道没听说过,先帝曾想将皇位传给景王么......” 摇曳的烛火在凄冷夜风中显得格外微弱,他沙哑的声音就像暗夜里的毒蛇缓缓爬过背脊,让人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牢房外,傅修昀负手而立,半张脸溺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无尽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吴昌海死了。 卫岫骂了一声娘,怒气冲冲出来,撞见那道明黄的身影时,猛然一惊,连忙跪下:“末将参见陛下!” 傅修昀淡淡扫了他一眼,一句也没说,抬脚往回走,而这时,他却说:“子凛,夜深了,你今晚便留下来吧。” 傅明诀颔首:“臣遵旨。” 方才吴昌海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只是谁也没有开口。 除掉太子,便等同于除了皇后,然而最后吴昌海死前遗言,则将祸水引到了傅明诀身上,君臣离心,一箭三雕。 不管傅修昀会不会当真,总之今夜这局,他赢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梦魇 重华宫外的夜已是很深了,凌幼瑶裹着披风站在廊下,一直望着漆黑的宫门外,却迟迟不见傅明诀归来。 紫兰端着姜汤上来,道:“王妃,您先进去休息吧,王爷应该快回来了。” 凌幼瑶心里惴惴不安,傅明诀不让她去昭阳宫,只说他会处理好一切,可他至今未归,皇后和太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现在外面情况如何,她一点也不知道。 傅允辰被带走时还睡着,若陛下因此怀疑傅明诀,也不知那孩子能不能替他作证。 紫兰明白她的担心,便说:“王妃您别多想了,王爷会没事的。夜里风凉,您又泡了水,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凌幼瑶拢了拢披风,喃喃道:“你说今夜这事算是结束了吗?” 这话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询问他人。 紫兰愣了一会儿,道:“应该是的,奴婢听说谋害太子的凶手都已经被抓进尚刑司了,或许明日便能有结果了。” 凌幼瑶低垂着眼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在这时,前方黑暗中走来一人。 “王妃,王爷回来了。”紫兰提醒道。 凌幼瑶恍然回神,连忙走下台阶,“你没事吧?” 傅明诀握住她的冰凉的手,不经意蹙了蹙眉,揽着她往里走:“无事,先进去再说。” 紫兰放下姜汤,轻轻关上门,才退了下去。 刚进屋子,凌幼瑶便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辰儿还好吗?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傅明诀望着她隐有水光闪动的眼眸,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端着温热的姜汤送到她嘴边:“先喝了,等会儿再与你说。” 凌幼瑶拗不过他,只能乖乖把姜汤喝完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 “嗯,”傅明诀拿手帕轻擦着她的唇角,“辰儿无碍,孙复知说睡上一两日便会痊愈,你无需担心。这次动手的人是章华宫的掌事公公吴昌海,不过他方才已经死在尚刑司了。陛下命卫岫严查此事,务必要找出背后主谋,所以接下来一段日子,我或许没什么时间陪你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凌幼瑶心头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他......” 傅明诀俯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嗓音沉闷:“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至少不会让你死。” 不知为何,听着他这话,凌幼瑶莫名有些酸涩。印象中的傅明诀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恶名在外,朝臣视之为眼中钉,但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展露过自己的孤独无助。 如果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凌幼瑶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或许只能陪在他身边。 凌幼瑶抬手抱住他的腰,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就像小时候那般天真无畏,她说:“我也会保护好你的,也不会让你死的。” 原本她只想由着傅明诀去,总归要死别拉上她就好。可现在,她只想陪着他,不管是万丈城楼,还是漫天箭雨,她都不想离开。 傅明诀身躯微微一僵,那根紧绷的弦蓦然松了下来,只有一个字:“好。” 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若有那天,一定不会让对方赴死...... 这天夜里,凌幼瑶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鲜血染青砖,白雪埋忠骨。寒风凛冽,那绣着雄鹰的旗帜在高高的城楼上飞舞,巨大的阴影仿佛连太阳也要被遮住。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远处黑压压的军队不断往这边逼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慌乱想去寻找傅明诀的身影,却转身撞进一个怀抱—— 他说:“瑶儿,你先走,我会回来找你的。” 凌幼瑶仰头看向他,死死抓着他不肯松开:“我想陪着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听话。”他语气沉重而决绝。 “傅明诀,我不......” 凌幼瑶明明不想松开的,可手却像是突然没了力气,轻易便被他挣脱了。她急忙追上去,可他走得好快,哪怕是用跑也追不上他。 后来,她终于追上了,可看到的却是傅明诀满身是血站在城楼上,头顶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压垮。 凌幼瑶睁大了眼睛,泪水无声滚落,想要上前,可刚迈出一步,脚却踩空了,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她瞬间惊醒…… 天还未亮,床头点了一盏灯,这里是重华宫。 傅明诀见她总算醒了,暗自松了口气,轻轻拭去她鬓角的汗,温声道:“做噩梦了?” 凌幼瑶怔怔望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 凌幼瑶看着他温润柔和的眉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既委屈又害怕,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意:“你不许赶我走!” 傅明诀微微一愣,想她许是被魇着了,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不赶你走,我费尽心思才把你娶进门,怎么舍得赶你走?” 凌幼瑶紧紧抱着他,不依不饶道:“我不信,你发誓,这辈子不能离开我。” 见她这般,傅明诀又心疼又好笑,认真配合道:“好,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抛下瑶儿一个人离开,如有违背,便叫我......” “后面的话不许说了!”凌幼瑶凶狠狠捂住他的嘴。 她眼里还蓄着泪,眼睛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甚是招人喜欢。 傅明诀握着她的手,低头吻去她眼尾的泪水,语气似无奈:“你这样,我可舍不得放你走。” 凌幼瑶轻颤着睫毛,道:“那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赶我走。” “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放你走......”生死除外。 得了他允诺,凌幼瑶总算放心了,却也舍不得松手,一直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傅明诀倒是想抱着她睡觉,可这人不老实,老是乱动。手也不老实,每回从身上扯下去了,不过片刻,又钻进来了。无奈,只好按住她的手,嗓音暗哑:“再不睡,今晚就别睡了。” 本以为吓唬一下能让凌幼瑶老实点,可她却小心翼翼靠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那就别睡了吧。” 傅明诀:“......” 第三百一十三章 死局 晨光刺破薄雾,经历了一晚腥风血雨的皇宫总算归于平静。 早朝时,傅修昀下旨严查太子被害一案,由傅明诀和大理寺卿顾柏言共同查案,禁卫军统领卫岫协助调查。另外,还赏了凌幼瑶。 两道旨意一出,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吴昌海在狱中自尽一事朝野尽知,据小道消息所言,他曾在临死前提到过景王。以陛下多疑的性子,自是不会将此案交给景王,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不仅如此,还赏赐了景王妃,说她救太子有功。 若说陛下信任傅明诀,这话搁谁听了,谁都不信。可这次,陛下的做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谁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散朝之后,凌清晏一路拧着眉,还时不时唉声叹气的。 沈序淮淡淡睨了他一眼,道:“是不是陛下对傅明诀太好,让你心里不安?” “嗯,”凌清晏点点头,“谁都知道陛下因玄羽卫一事与王爷心生嫌隙,昨日他抱着太子回来时,你没瞧见陛下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吗?” “我倒是没注意。” 凌清晏懒得纠结这些,继续道:“我原以为今日早朝时,陛下会借此机会打压王爷,可谁想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让他来查此案,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沈序淮眼尾微扬,语气轻快:“圣意不可测,若是叫你轻易看穿了天子的心思,那这朝堂便该乱了。” “你这话说的,”凌清晏嗤笑一声,“我又没有谋......”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随后像是见鬼似的看向沈序淮:“沈朝,你故意给我下套呢!” 沈序淮道:“话是你自己说出口的,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凌清晏切了一声,不想与他计较,懒懒靠在窗边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沈朝,你说在京城之中究竟有谁敢对太子下手?” 他想也没想便说:“傅明诀。” 凌清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追问道:“那除了他,你还觉得谁有可能?” “清晏,你这话可真叫我为难啊,”沈序淮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敢在宫中谋害太子不仅需要胆量,还要有那个能力,放眼京城,我以为除了景王府,还应该有苏家,然后便是......蔡家。” 凌清晏一愣:“你说蔡沅?” “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说是他。蔡沅身为帝师,又于先帝有恩,而且你也说过鹿山灭门后,朝堂上几乎有一半官员多多少少都与蔡家沾有关系,蔡家势力如此庞大,自然有这个能力。”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想要宫里安插那么多眼线,我还是认为傅明诀的可能性比较大。” 凌清晏无语地移开目光,小声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小心眼。” “若按你这说法,那陛下也是小心眼了?”沈序淮无奈笑了笑,“清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傅明诀眼下的处境,所有人都知道吴昌海在死前曾提到过他的名字,可人是卫岫亲自审的,你以为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说到此处,凌清晏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卫岫是陛下近臣,他的一举一动便代表了天子。除了是陛下故意让人将此消息放出之外,别无可能。 “陛下今日不出手,但并不代表他就此放过了傅明诀,你难道忘了咱们那位陛下最擅长借刀杀人了吗?”沈序淮含笑反问道。 “他让傅明诀带领大理寺彻查此案,无非是想用他来做挡箭牌。敌人潜伏在暗,此案主谋若是傅明诀,那卫岫也不是吃素的;倘若不是他,一旦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届时既能除掉傅明诀,又能拔除暗藏在京中的势力。” 末了,沈序淮感叹一句:“不得不说,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心思都不简单。” 帝王之心,难以揣度。今日能将你捧上天,明日便能让你重重摔下来。 窗外吹来一缕清风,凌清晏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幽幽道:“我感觉你心思也挺不简单的。” 沈序淮轻笑:“彼此彼此。” “那依你看,此案该不该查?”凌清晏又问。 “若不查便是抗旨,若查便是死,如果是我......”他认真想了想,而后说,“清晏,你还是把瑶儿接回来吧,免得遭傅明诀连累了。” “......”凌清晏狠狠抽了抽嘴角,“你能不能靠谱点?!” 沈序淮敛起笑容,道:“扬扬沸止,不如灭火去薪,陛下因何心生猜忌,便从何下手。不过失去玄羽卫,便如同自断双臂,不用陛下动手,他便会死在那群豺狼口中。如此看来,这好像是一盘死局?” 凌清晏眸光幽深,沉默许久,才问:“可有破解之法?” “有。”沈序淮回答得十分坚定,然后食指浸入茶水,只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凌清晏看到那个字后,瞳孔猛然一缩,惊愕地看向沈序淮,怒道:“沈朝,你真是疯了!” “这只是我目前能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傅明诀若有其他对策,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便是了。” 沈序淮无所谓地笑笑,起身准备离开:“江南漕运的案子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我先走了,记得结账。” 凌清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了!” 沈序淮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推门离开了。 等他走后,凌清晏盯着桌上那滩水渍,面色逐渐凝重,停留片刻,也随之离开。 ...... 彼时,兰晖院里,凌幼瑶看着桌上那一匣子明珠,面色亦是凝重,想了半天也猜不透傅修昀为何会赏她。虽然方才宣旨公公读了圣旨,但她可不信只是因为她救了太子,便赏她一匣明珠。 绿宝见她神色严肃,不解道:“王妃,您得了赏赐为何一点也不高兴?” 凌幼瑶下意识蹙眉:“我难道该高兴吗?” “难道不应该吗?”绿宝反问,然后开始给她分析,“这些明珠成色极好,比您贴在浴池里的还要好,虽是御赐之物不能变卖,但您也可以贴到池子上啊。” 此话倒是提醒凌幼瑶了,一扫先前郁闷之气,拍手道:“你说的对!” 她虽有心阻止最后那场悲剧的发生,但所有事情都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抓紧时间准备好一切。 哪怕是死局,也要撕开一个口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生机 傅明诀奉旨追查谋害太子的凶手,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禁卫军踏着整齐的步伐从长街而过。一时间,闹得京中百姓都不敢轻易出门了。 蔡琦从衙门出来时,正巧碰见卫岫领着人迎面走来,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卫将军。” 卫岫这几天因查案的事正烦躁着,心里不知骂了傅明诀多少遍,这会儿见着蔡琦,脸色稍有缓和,冲他拱手道:“蔡大人这是刚从户部回来?” “是啊,刚把江南漕运的案子结了,”蔡琦端着习惯性的假笑,“卫将军这几日查案可有何进展?” 不说还好,提起查案,卫岫就一肚子火! 陛下让他协助傅明诀查案,一面是为了监督,一面是为了试探。谁想傅明诀跟耍猴似的,整日让他带着人在城中四处乱窜,美名其曰:寻找凶手线索。可结果呢?三天过去了,别说线索,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查案的声势倒是浩大,一问进展如何,便只有一句:不久后便会有结果了。 卫岫每每听着傅明诀这话,便想跳出来拆穿他,不久后?不久是多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奈何陛下对此不咸不淡的,仿佛撒手不管了似的。 他夹在两人之间,就像那个冤大头! 卫岫越想越气,板着脸扔下两个字:“还未。”便带着人离开了。 蔡琦没有生气,笑着目送他离开。等人走远后,脸上笑容逐渐淡去,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景王这是不愿让他参与进来,还是不想查案......” 吴昌海已死,唯一留下的线索还是指向傅明诀自己的,且不说他想不想查,就算要查,又该从何处查起? 蔡琦理了理衣袍,轻笑两声,弯腰钻进了轿子里。 那顶小轿摇摇晃晃远去后,无人注意处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拐进小巷,身形极快,最后翻进了大理寺的院墙。 傅明诀这几日都待在大理寺,每日辰时来,直到亥时才离开。他如此认真刻苦,倒让顾柏言这个真正的大理寺卿脸上有些挂不住。 顾柏言看着坐在那处看卷宗的傅明诀,犹豫着说道:“王爷,这已经过去三天了,此案还是没有丝毫进展,再如此下去,陛下那边恐不好交代。” 傅明诀连眼皮都未掀,嗓音淡淡:“顾大人放心,有本王在这,定能让你平安告老还乡。” “这......”顾柏言擦了擦额角,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顾虑,“下官并非在意此事,只是若不尽快找出背后主谋,您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人人都知傅明诀如今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陛下尚未对他出手罢了。眼下按兵不动,或许能保一时平安,可来日的事谁又说得准? 傅明诀目光微凝,随而道:“顾大人不必担心,陛下那边,本王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顾柏言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此时,却有一道黑影从屏风后走出。 “王爷。”来人正是江洲。 傅明诀放下卷宗,抬眼看向他,道:“有门不走,翻墙作甚?你这般鬼鬼祟祟,倒像是要坐实扣在本王头上的罪名似的。” 江洲正想解释,傅明诀却打断了他:“别解释了,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是,据探子来报,吴昌海是顺和十八年进宫的,至今已有十年。他从前在长春宫当差,后来惠敏皇贵妃病逝,他便调到了章华宫。对了,他在宫里还有个干儿子,叫黄瑞。吴昌海对他格外关照,平日里得了什么赏赐也都是想着他,不过此次谋划与他并无关系。” 傅明诀冷嗤:“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到了危难之际便想撇清关系,若说没有鬼,只有傻子才会信。” “您说的没错,属下查过黄瑞此人,发现他并不是吴昌海的干儿子,而是亲儿子。吴昌海在进宫之前有个相好,但女方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便私奔了。没过多久两人被抓回,那时吴昌海父母已故,他又被打得半死,绝望之下离开了家乡,再出现时,他已经进宫了。” 江洲停顿了会儿,补充道:“不过吴昌海好像也是最近才知道黄瑞是他亲儿子的。” “那他人现在何处?”这问的是黄瑞。 “在尚刑司关着,挨了一轮刑,还剩两口气,”江洲想了想,又问,“要把他带过来吗?” “不用,我们既已知道,他便活不过今晚了。本王记得吴昌海的老家在同州,你派人去那里查查,看能否找到当年与他相好的那名女子。”傅明诀吩咐道。 “是。”江洲应了声,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谋害太子一案已过去三日,该抓的人也都抓了,不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唯独剩下与吴昌海有关系的黄瑞,也在第二天晚上死在了尚刑司。 据说,他是挨了三日刑,最终没能扛过去,活活痛死的。 可真相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 唯一的线索断了,事情到了这步,似乎陷入了死局。可世事变化无常,或许死局之中尚有一丝生机。 夜里落了场雨,淅淅沥沥,从傍晚一直落到深夜,雨势却愈发的大。书房里很安静,只燃着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方寸之地。 傅明诀靠在椅子里,手里握了卷书,任由外面雨声纷杂,也不扰他此刻安宁。 雨声越来越大,细听,其中似乎还掺杂了另一道声音。 下一刻,门被推开,吹进来一阵凉风,那人带着雨水踏进书房。 “您挑的这天倒是好。”孙复知取下蓑衣挂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几分不高兴。 傅明诀看着在雨雾中飘摇的烛火,道:“连你都知道今夜不适合见面,藏在暗处的那些人自然也知道。” 孙复知这些天一直待在宫里,连孙府都未回过,今天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宫,还没见着慕小小,却先来见了傅明诀。 “不知王爷此时找我所为何事?” 傅明诀道:“你那日说太子中的是浮生梦,可知此药的来源?” 第三百一十五章 动怒 孙复知早就料到他会问此事,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 “世上迷药千万种,而浮生梦可当其首。中此药者,会陷入无尽的昏睡之中,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所以就算是死,他们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药原是鞑靼秘药,但随着鞑靼败落,浮生梦便消失了,关于此药的记载,我也只在师父的手札上看到过。” 傅明诀道:“鞑靼当年战败退回草原后,势力逐渐被北狄吞噬,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已经消失了踪迹,本王并不认为此事与鞑靼有关。” 孙复知猜测道:“难道您认为此事与北狄有关?” 傅明诀食指轻扣着桌面,眼底垂下一片阴翳,愈发显得他此刻深不可测。 沉吟良久,才听他说:“去年朝会,元玉珹提前入京乃是为了见一个人,至于他要见那个人是谁,到如今还未查到线索。不过,本王猜那人或许与这次的事情有关。” 外面风雨潇潇,屋内烛火闪烁。 灯火明灭间,孙复知似乎看到了藏于黑暗之中的阴谋诡计,肃色道:“若您猜测属实,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傅明诀墨眸幽深如海,否决了他的说法:“不止是京城,大兖的天也要变了。” 他原以为此事只是京城里纷争,却不想其中牵扯竟如此之广。北狄的势力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潜入京城的?而那人又究竟是谁? 背后交错盘根的势力让人头皮发麻,一旦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半晌后,孙复知说:“如今陛下已对您生疑,让您查此案便是将您推入了绝境之中,一旦您查出任何线索,潜伏在暗处的势力便会对您动手。倘若真如您方才所言,他们要夺天下,必先除掉的人就是您。” 傅明诀手握玄羽卫,守京城一方安宁,而靖安王携十万大军驻守北境,便是护整个大兖无虞。他们二人之中,若有一人出事,那大兖这固若金汤的防卫便要垮了。 届时不止是北狄,还有大兖周边的小国家都会趁机作乱...... 孙复知凝眸看着将自己困在阴影中的青年,沉声发问:“接下来的路,您可想好了该如何走?” 傅明诀嘴角勾起,带了几分嘲弄之意,冷冷吐出四个字:“无路可走。” “那您今夜又为何叫我过来?”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孙复知有些不悦。 傅明诀扫了他一眼,道:“本王只是想提醒你,今夜过后,你的处境会比本王更艰难。” 孙复知愣住。 傅明诀继续道:“如今皇后的命全靠你吊着,那晚你又当众解了太子身上的药,你以为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待在太医院吗?” 背后之人一心想除掉皇后和太子,而孙复知却挡住了他们的路。虽说除掉傅明诀不易,但杀一个太医,却是易如反掌...... 孙复知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兀地一沉,转身往外走。 “你现在回去已经晚了。”傅明诀提醒道。 外间风雨隐有退散之势,孙复知站在门口,双手紧握成拳,怒目看向他:“你故意将我出宫的消息散播出去,便是为了引他们现身?” “是。”傅明诀大方承认了。 孙复知压着怒火,拳头咯吱作响:“你这么做,可想过孙家其他人?” “孙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在你眼里难道什么都不是吗?祖父年迈,本该安享晚年,可你却为了一己私利,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你现在这样,与外面那些人有何异?!” 若不是尚存有一丝理智,他真想扎傅明诀两针! 从前看着傅明诀算计别人,还觉得他运筹帷幄,工于心计,现在轮到自己被他算计了,一向冷静的孙复知也忍不住发火。 偏傅明诀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没有人牺牲,又怎能在这盘死局中活下去?” 孙复知气得面色发青,道:“但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讥讽地弯了弯唇:“在这场棋局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本王若不出手,今夜死的人便是你。” 孙复知冷冷盯着他,僵持片刻后,紧握的手骤然松开,道:“若要以他人性命换我一命,那我宁肯不要!” 说罢,推门冒雨离去。 等他走后,江流才从外面进来,不解道:“王爷,您明明派了玄羽卫去保护孙院使,又何必说那话骗他呢?您瞧,他胆子都大到敢骂您了。” “本王说的都是实话,至于他如何想,那便是他的事了,”傅明诀语气平静,随后问,“江洲那边情况如何了?” “回王爷,一切如您所料,他们潜入孙家后,直奔孙复知的院子,发现中计之后,本想逃跑,但都被咱们的人拦下了。今夜一共来了十二人,有七人服毒自尽,三人被杀,还剩两名活口现已押往大理寺了。” “嗯,”傅明诀将书合上,“把人看好了,至少今晚不能让他们死了。” 江流拱手:“是!” …… 外面雨声渐弱,直到后半夜这场雨才算彻底停了下来。 白墙青瓦之间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地上的血水早已被冲散,一切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场厮杀从未发生一样。 孙复知看着被血染红的青砖,面色复杂。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孙仲行扶着门出来,道:“阿宝,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是不是担心还会有杀手来?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有些事我们是躲不掉的,别想了,天亮后你还要进宫为皇后娘娘行针,早些去休息吧。” 孙复知回身看向他,再三思量过后还是说:“祖父,您还是尽早向陛下请辞回乡吧。” 孙仲行一愣,道:“我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了,你一人留在京城又该如何?” “祖父不必担心,有景王府在,那些人暂且杀不了我。玄羽卫今夜已抓到刺客,预计明日早朝便会有结果了,您不妨趁此机会离开,也好了却我的后顾之忧。” 孙仲行望着他坚定的面容,叹了口气:“好吧,你一人留在京城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妹妹。” 孙复知朝他深深一拜:“孙儿明白。”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手足 次日早朝,大理寺上报了孙仲行昨夜遭遇刺杀一事。 顾柏言虽未透露其他信息,但朝堂之上个个都是人精,又哪里不知道此案与谋害太子一案关系密切? 除此之外,孙仲行主动递交了辞呈,请求告老还乡。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道他这是年纪大了,经历了一场刺杀受不住惊吓,心中后怕,便想赶紧离京保平安。 为了让傅修昀放人,孙仲行在递交辞呈时,还将自己耗费二十年所编写的医书交了上去,上面记载了各种疑难杂症的治法,于太医院而言,无疑是珍宝。 事已经做到这等地步了,傅修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放人离开。 散朝之后,傅明诀随着傅修昀一道回了议政殿。 傅修昀看着立在殿中的玄衣青年,问:“关于昨晚的事,你有可眉目?” 傅明诀颔首:“回陛下,昨晚那场刺杀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却是想断了皇后娘娘的生路。刺杀孙院使的人是家族豢养的死士,臣以为他们应当与谋害太子的人是同一批人,但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几乎没有可能。” “几乎没有可能?”显然,傅修昀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是,死士只是一把杀人的刀,于此案意义不大,”他话音一转,“不过培养死士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京中能做到的人不多,只要一一排查必会有线索。” 傅修昀闻言,稍感诧异:“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会是如何?”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交错,死士乃是藏在暗处的杀机,一旦傅明诀揭开这层布,便会触及那些家族的利益。只怕还没查出真相,潜藏在暗中的势力便会联合除掉景王府。 在京城之中,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太多了,眼前的繁华只是杀戮的假象。 “臣知道,”傅明诀眼底蒙上一层阴翳,无半点情愫,“但事已至此,若是不继续查下去,恐无法给陛下一个交代。” 傅修昀微怔,望着他如霜玉般的眉眼,有瞬间的恍然。 他想起八岁那年在宫宴上,父皇抱着一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孩子对他说:‘阿昀,这是你七弟,你过来抱抱他吧。小七不爱哭也不爱笑,朕逗了他好久,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时傅明诀才满周岁,模样像极了他母亲,明明是个皇子,却长得比公主还漂亮些。 年幼的傅修昀将信将疑从父皇手里接过孩子,虽然宫里孩子很多,但他都没抱过。 这第一次抱孩子,他显得有些生疏,可怀里的小家伙却是个聪明的,怕掉下去,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当时先帝见了,朗笑出声,说他们这是谁也不相信谁。 先帝一语成谶,如今的他们不正是谁也不相信对方吗? 傅修昀沉默不言,曾经手足情深,却一步步走到今日,他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将玄羽卫交给傅明诀,也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演变到今天这步的。 许久后,他眸光终于松动,道:“子凛,你可还记得父皇临终前曾说过什么吗?” 傅明诀神色冷淡,答道:“父皇说,君臣一心,天下则宁。” “是啊,君臣一心,天下则宁......”傅修昀眼睑垂下一片深思,“可人心难测,何况君臣?” 他忽而抬眸看向傅明诀:“你知道那日在尚刑司,朕听到吴昌海那句话后,心里在想什么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那鼎炉中袅袅飘出的龙涎香仿佛也在此刻凝固。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形之间又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傅明诀低垂着眉眼,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沉吟片刻,道:“臣......不知。” 听到这个回答,傅修昀唇边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不再回答,只说:“今日便到这里吧,你退下吧。” “臣告退。”傅明诀拱手一拜,退出了议政殿。 没过多久,宫里传出一道圣旨:命傅明诀十日之内找出谋害太子的背后主使。 此消息传出,众人便知陛下这是要动手对付景王了。 十日之后,若傅明诀查不到主谋,只怕他自己便会成为主谋,届时会发生什么,众人心里都有了底。 江流听到消息后,担忧道:“王爷,陛下这是想借他人之手除掉您,恐怕还没找出那些豢养死士的家族,王府便会沦陷了!” “本王知道,”傅明诀淡声道,“但圣旨已下,不查便是抗旨。” 江流自然知道不能抗旨,可藏在京城里的魑魅魍魉同样不好惹。豢养死士虽然常见,可一旦将此事搬到台面上来,便成了重罪。 如今傅修昀下旨命傅明诀追查此事,且不说十日之后,只怕今晚便会有人登门了...... 与此同时,蔡家。 蔡琦推门走进书房,道:“父亲,今日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命景王十日之内查出凶手,看来这次,陛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蔡沅坐在书桌后,神色从容,不紧不慢道:“只要玄羽卫在傅明诀手中,陛下便不会真正信任他,可失去了傅明诀的玄羽卫,与禁卫军又有何异?” “当年先帝将玄羽卫交给傅明诀,本就引起了陛下不悦,只那时正是内忧外患之际,陛下尚需傅明诀为他平定江山。可时至今日,傅明诀权势越来越大,陛下又怎会放任他成长下去?眼下命他彻查此案,不过是想寻一个机会拿回玄羽卫罢了。” 蔡琦若有所思道:“那父亲认为,傅明诀会甘心将玄羽卫交出去吗?” 刚问出口,他便觉得是多此一问,以傅明诀的性子又怎会任人宰割? 可蔡沅却说:“若是从前的傅明诀定然不会就此认输,可这次不一样,他有了弱点......”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婢女的声音随之响起:“老爷,老夫人请您去一趟松鹤堂,说有事与您商议。” 父子俩对视一眼,蔡沅应道:“我知道了。” 听着婢女的脚步远去后,蔡琦才问:“母亲这是有何事要与您商议?” “或许是为了阿雅的婚事吧。”蔡沅起身,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眸光幽深:“这几日京中局势不定,暂不宜有动作,你可明白?” 蔡琦笑容一僵,讪讪应道:“儿子明白。” 蔡沅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夜袭 昨夜落了场雨后,京城的天彻底凉快下来,偶尔吹来一阵风,感觉都是带着刺骨寒意的。 凌幼瑶坐在窗边,盯着手中账本轻轻蹙眉:“一年十八万两,比我预计的还少了些。” 绿宝在旁听着,暗暗咂舌:“王妃,您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王爷一年的俸禄都够咱们吃的了。” “自然是未雨绸缪啊......”凌幼瑶长长叹了口气。 太子遇险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傅明诀这几日都待在大理寺查案,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见着他每日早出晚归的,她这心里也不免担心。 按照原定的剧情,理应还有三年时间才对,可现在所有事都比她预想的来得要快,若是不抓紧时间,她害怕那场梦会成真。 她合上账本,道:“看来得再想个办法才行......” 这方话音落,便见傅明诀从院外走来。 凌幼瑶起身迎上去:“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傅明诀目光柔和下来,牵着她往里走:“今晚有些事需要做,便回来的早些。” “何事?”凌幼瑶感觉他怪怪的。 傅明诀拉着她坐下,认真道:“今晚或许会有人来王府,到时本王会让紫兰陪着你,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凌幼瑶微愣,眼里凝上一抹沉重之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会来?” “只是一些小喽啰罢了,不必太担心。” 凌幼瑶不信,想起昨晚孙复知冒雨前来的事,便猜测道:“是昨夜袭击孙家的那些人吗?” 傅明诀无奈笑了笑,将她圈在怀里,道:“瑶儿一直都很聪明,不过他们昨晚才行动失败了,这次来的应该是另一批人。” 他怕凌幼瑶乱想,索性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也都与她说了。 凌幼瑶听完后,紧紧盯着他,有点担心:“真的没事吗?就算今晚平安度过了,那十日之后呢?” 十日之期的圣旨此刻已经传遍了京城,不管真正的主谋是否会在今夜行动,京城中其他势力必然会想办法阻止傅明诀调查死士一事。 暗藏在京中的死士数不胜数,但凡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傅修昀给了十日,便是要让傅明诀在权势与性命之间选择。如此做法,果然够狠。 傅明诀埋在她肩颈之间,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安心。 不管十日后会发生什么,总之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天色逐渐沉下来,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云愈来愈重,凉风席卷秋菊,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雨。 王府内一切如常,可凌幼瑶知道府里四处都藏了人。 天彻底沉下来后,下人们都被打发回屋子了,银朱和绿宝也走了,只有紫兰还守在外面。凌幼瑶看着坐在那处安安静静看书的傅明诀,说:“已经天黑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傅明诀抬头看了眼窗外,然后放下书,不咸不淡道:“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让自己一直处于紧张之中,不妨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那你想好了吗?” “还未,”他笑了笑,随后将凌幼瑶抱到床上,“时辰不早了,该安歇了。” 凌幼瑶推开他,不悦道:“明明才过戌时,一点都不晚。” “听话,早点睡。”傅明诀脱下她的外衣,固执地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将她盘好的头发取下来,一副要哄她入睡的架势。 凌幼瑶又好气又好笑,将他的手拿开:“我又不是小孩,哪需要你哄才能睡着?” 傅明诀蹭了蹭她的额头,轻笑道:“瑶儿本来就是小姑娘,哄一哄也没什么。” “好啊,”小姑娘眼珠一转,心里生出个坏主意,“以前姐姐都会唱童谣哄我睡觉,你也要唱。” “童谣?”傅明诀皱眉,“本王没听过童谣,这样吧,本王念诗给你听。” 凌幼瑶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见那些肮脏事,便顺从了他的心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木香,听他不紧不慢地念着: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一遍又一遍念着最后这句话,像是要将此生所愿吟唱成真。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终于传来了平稳轻柔的呼吸。傅明诀小心翼翼抽身离开,给凌幼瑶掖了被角,才退出房间。 江流早早候在门外,见他出来,迎上前去:“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傅明诀撑伞走下台阶,“你守好这里,外面的人让江洲解决。” “那您呢?” 傅明诀讥诮地勾了勾唇:“他们的目标是本王,自然要让他们见到人再走,不然今晚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可是对方来势汹汹,您一个人......属下有些担心。”江流劝阻道。 “哪次遇险不是本王救你?”傅明诀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今夜的任务是保护好王妃,若出了什么岔子,提头来见!” 江流不敢多言,连忙应下了。 傅明诀带着人离开兰晖院后,径直去了东边的阁楼。 外面的夜已是浓黑了,从阁楼里望下去,便能看见来回与院墙之间的冷光。一波接一波的杀手从屋檐掠过,刀光破开雨帘,噗呲一声,顿时便成了一滩没有生息的血肉。 雨越下越大,傅明诀负手立在窗边,看着下面混乱的场景,冷嗤一声:“还真是按捺不住性子。” 这时,楼下匆匆跑上来一人:“启禀王爷,东面又来了一批杀手!与方才——” 一道冷光闪过,话音戛然而止。 侍卫瞪大了眼睛,直直往后栽去,下一刻,数十道黑影闪进阁楼,明晃晃的刀落满雨水,在漆黑的夜里更显肃杀之气。 傅明诀眉梢微微扬起,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不错,还能走到本王面前。” 为首的黑衣人怒喝:“受死吧!” 一声令下,黑衣人挥舞着大刀一齐朝傅明诀扑来。 “既然来了,便都杀了。”他目光森冷,手中长剑剑光凛冽,在夜色中划过,带起阵阵冰冷的寒意。 夜雨潇潇,杀意凛然,而今夜的厮杀不止于此。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宣战 窗外雨打残荷,风雨嘈杂中唯有书房中独存一份安宁。 急促的脚步声从雨中而来,推门而入,伴着轻喘的声音响起:“世子,景王府遭到杀手袭击了!” 沈序淮闻言,并不感到意外:“陛下白日里才下了圣旨,晚上便有人坐不住了,这时候送上门去,属实愚蠢。” 闻笙平复好气息,问:“世子,您难道不担心吗?” “我应该担心谁?”他神色淡然,继续翻动着书页,“傅明诀若是连这等蝼蚁都解决不了,那他便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闻笙犹豫道:“但今晚袭击景王府的杀手不止一批......” 沈序淮指尖一顿,问:“可知那些人都是从何处过去的?” “四面八方。” 沈序淮眉眼凝起一片深思,随后吩咐道:“你带人过去看看,若再遇上杀手往景王府而去,直接杀了。” 闻笙刚正想应下,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人。 “不许去。”来人正是定国侯沈崇。 沈序淮起身迎上前:“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沈崇不悦地看着他,语气带了一分质问:“我若是不来,你便要擅做主张将定国侯府与景王府绑在一起吗?” “父亲误会了,我并无此意,也不会让侯府陷入危难之中。” “你若无意,便不会让人去拦下袭击景王府的杀手!”沈崇冷哼一声,负手走到窗边,“今日那道圣旨便是陛下在告诉所有人,他要打压景王。从前傅明诀行事嚣张,朝中却无人敢置喙,那是因为他身后有陛下。可如今景王府已成为众矢之的,你此时出手,是要与陛下作对吗?” 沈序淮沉默不言。 见他如此,沈崇脸色稍有缓和:“我知道凌家与你而言很重要,但不要忘了,你是定国侯府的世子,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与到你手上的,你可莫要因一己私情赌上整个侯府的性命。” 沈序淮抿唇,良久才颔首应下:“我知道了,父亲。” 沈崇沉沉看了他一眼,道:“时候不早了,外面的事你不要管了,早些休息吧。” “是。” 送走了沈崇,沈序淮在门前站了许久,才挪动脚步往回走。 闻笙跟在他身后,试探着问道:“世子,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罢了,”他望着无边夜雨,轻声叹息,“这次便暂且相信他一回吧......” 秋雨淅沥,裹挟着丝丝寒意落入帘帐,直到后半夜,这场雨才渐渐停息。 景王府里躺了满地尸体,血水在地上蜿蜒成河,那盏在风雨的摇曳的灯终于恢复了平静。傅明诀坐在那处,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在这般沉寂之中却透出一丝鲜血淋漓的狠厉。 江洲跨过尸体从外面进来,对他说:“王爷,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死了多少人?” 江洲答:“今夜来的杀手共一百二十六人,已全部斩杀。另外,玄羽卫五人身亡,十三人负伤,王府亲卫共计损失十五人,还有二十人负伤。” 傅明诀靠在椅子里,眉宇间带了一丝疲倦:“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洲偷偷抬眼看向他,见他一直擦着剑上的血,出声提醒道:“王爷,您受伤了。” 傅明诀动作一顿,瞥见顺着衣袍滴落的鲜血时,下意识皱眉,随后起身把剑递给他,道:“把尸体送去大理寺,让人将院子里的血洗干净,免得吓到王妃。” “是,”江洲拿着剑跟上去,“属下帮您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 “不必。”他冷冷丢下这两个字便离开此处。 今夜这场厮杀到此结束,但十日之期才过去了一日,如今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 ...... 景王府被杀手袭击的事不日传遍了京城。 傅修昀对此不咸不淡,只叮嘱傅明诀小心。朝臣们见状,暗自腹诽:看来陛下这回是打算任由景王自生自灭了。 听说昨晚行刺的杀手共有一百二十多人,景王府闹了一整夜,才解决了所有的杀手,随后又让人将尸体全部送去了大理寺。 清早,顾柏言一进大理寺时,看到满院子的尸体吓得差点连官帽都要掉了! 可傅明诀却说:“望顾大人谅解,往后几日本王可能还会往大理寺送些尸体,诸位若是怕被吓着,便早些回去吧。” 大理寺一众官员听了这话,纷纷汗颜:送尸体?大理寺是查案的地方,又不是停尸房,说的跟寻常送礼似的! 抱怨归抱怨,谁也不敢说出口。 这才第一日便闹出如此动静,接下来的日子,景王府恐怕更加不得安宁了。 凌清晏听闻此事后,愈发看不明白了,忍不住问沈序淮:“你说王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沈序淮敛眸,随意应了句:“大约是为了查案吧。” “你怎么了?”凌清晏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无事,”沈序淮收拢思绪,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是在想傅明诀还会不会继续查下去。” 凌清晏挑眉:“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倒是稀奇,那你说说,他会不会继续查?” “你这是想套我话?”沈序淮了然地笑笑,“不过说与你听也没什么,我认为事已至此,他就算不想查,也不得不继续查下去。” “此言何解?” “傅明诀奉旨追查京中豢养死士的家族,不过一日,景王府便遭到了偷袭,可见傅明诀对此事已有了眉目,所以才引得他们想要出手杀之。今日朝堂上,陛下并未阻止傅明诀继续查案,便是告诉藏在背后那些势力,可以放心大胆地对景王府出手。” 沈序淮继续道:“傅明诀将尸体都送到大理寺,便是在向背后之人宣战,我猜不出三日,景王府便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三日?!”凌清晏有被吓到,“未免太快了些吧?” 他嗓音平和:“他们若是不尽快出手,傅明诀便会将那些豢养死士的家族名单上交陛下,到时便不止是刺杀亲王这么简单了,而是罪同谋反......” “谋反”两个字把凌清晏吓得不轻,连忙拉着他离开:“你是真不怕死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沈序淮自觉好笑地看着他:“你怕什么?这里又没人。” 凌清晏瞪了他一眼,随而叹气道:“陛下将王爷推入死地,也不知九日后会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沈序淮拢着大袖慢悠悠地走着,道:“傅明诀可不是那种甘为鱼肉的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布局 经历了一夜厮杀,王府里又安静下来,除了院里的花草少了几株外,一切如常。若不是傅明诀受了伤,凌幼瑶还以为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他手上的伤,凌幼瑶声音闷闷的:“这才过了一日便是这样,那接下来的日子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做?” 傅明诀轻抚着她的鬓发,未说其他,只安慰她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凌幼瑶给他换好药,才将他的袖子放了下来,说:“陛下那边没有松口,暗中的势力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只怕你还未查出谋害太子的凶手,就会先死在他们刀下了。” 她昨夜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也听说了傅明诀往大理寺送了上百具尸体。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藏在背后的人若是不想真相浮出水面,只会更加拼命地攻击王府。 培养死士罪不至死,可偏偏在此之前发生了太子遇险一案,不论是谁被查出,都会被扣上谋害储君的罪名,如此反而掩护了真正的凶手。 傅明诀明白她的担心,道:“陛下要的便是今日这个局面,本王若是不陪他演下去,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待过了这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凌幼瑶微愣:“你难道已经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了?”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昨夜的杀手是何人派来的,本王心中已有了答案。” 凌幼瑶看着他从容淡然的模样,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是哪些人?” 傅明诀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将人扯了过来,贴在她耳边说:“想知道?” “嗯。”她点点头。 傅明诀低笑着去吻她的脸颊,故作玄虚道:“这种危险的事本王一人知道便可,免得到时你也被人盯上了。” “......”凌幼瑶顿时有种被人耍的感觉,气愤地从他怀里退出来,“不说便不说。” 傅明诀哑然失笑,又将人拉了回来:“这件事确实不能告诉你,但你要相信本王,九日后会有结果的。” 见他神色认真,凌幼瑶眸光柔和下来:“那你一切小心。” “好。” ...... 承明殿里,傅修昀听完卫岫的禀报后,神色不定,道:“子凛尚没有查到线索,便有人按捺不住动手,看来他们比朕想象得还要急切。” 卫岫摸不准他的心思,便问:“陛下,那接下来几日末将是否还要协助景王调查?” “朕既然吩咐了,你尽职便是。”傅修昀淡声道。 所谓尽职便是不用尽心。 卫岫心领神会:“末将遵旨。” “你下去吧,这几日好好注意着各方动静。”傅修昀抽出一本奏折,随意翻看着。 “是。” 将卫岫打发走后,傅修昀却没了看折子的心情,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将奏折放到一边。 李总管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您可是乏了?” 傅修昀沉默着,良久后再开口,语气却是怅惘的:“你说,子凛九日之后会给朕一份怎样的答卷?” 李总管犯了难,正愁着该如何回答时,傅修昀又说:“罢了,他明明在昨晚刺杀中受了伤,可他今日在朝堂上却什么也没说,可见他的心底还是舍不得放下权势。” 说着,他冷嘲地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九日后......” 李总管道:“景王既然接了旨,便一定会在九日后给您一个交代。倘若景王能查出谋害太子殿下的凶手,那您便了却一心头大患。如若不能,您届时再治他的罪便可。” 此话说的极为隐晦,罪名那么多,也没说治什么罪。至于到时候是治失职之罪,还是治谋反罪,谁又说的准? 傅修昀冷嗤一声:“子凛从来都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朕倒是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现在京城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景王府,一旦傅明诀有任何动作,便会引来杀手伏击。就算他查出了背后真凶,只怕也不能活着到皇宫。 傅修昀想起那张矜贵清寒的面容,唇畔忽而弯起一抹自嘲的笑。 其实,只要子凛愿意低头,愿意叫他一声皇兄,事情便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只可惜,他们谁也不愿让步...... 夜幕缓缓垂下,堆积在空中的墨云终于散开,露出那轮清冷的弯月。泠泠月光之下,只见数道黑影从屋檐掠过,飞入高墙之后,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便再没了下文。 江流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批杀手闯进王府了,他砍人都要砍麻了! 解决完所有杀手后,他收刀入鞘,转身上了阁楼。 阁楼里依旧安静,傅明诀坐在书桌后,执笔在写着什么。 江流稳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王爷,所有杀手皆已处死,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不过在今夜来的这些人里,属下还发现了黑市上的杀手,属下推测,他们或许是您的仇家雇来的。” 傅明诀没抬头,嗓音不疾不徐:“他们倒是聪明,知道本王眼下无心对付他们,便也来凑热闹。” 江流不知道他在写什么,道:“王爷,他们这是趁火打劫,您若是再不出手,大理寺可就要被尸体堆满了。” “不急。”傅明诀停下笔,将信叠好装进信封,随后递给他。 江流愣愣接过信:“这是......” “把这封信交给孙复知,另外,告诉顾柏言,本王明日要亲自审问这几日行刺的死士,让他做好准备。” 听到这话,江流更糊涂了:“那些死士不都已经......”死了吗? 傅明诀却道:“你只管将消息告诉顾柏言即可,无需可以隐瞒,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您这是要引他们上钩?”江流总算明白了。 傅明诀“嗯”了一声,道:“他们费尽心思阻止本王查案,连续两日派了这么多杀手过来,本王若是不给他们一个结果,岂是不叫他们白白损失了那么多死士?” 说罢,他又将另一封信交给江流,并吩咐道:“这封信等明日之后再送出去。” 江流不解:“送给谁?” 傅明诀勾了勾唇,只有两个字:“陛下。” 第三百二十章 迷雾 次日,傅明诀要去大理寺亲审囚犯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 众人听闻后,一脸诧异:不是说这几日闯景王府的死士都被杀了吗?堆在大理寺的那些不过只是尸体,又何来的犯人要审? 傅明诀这几日一直待在府上,旁人都只道他是惜命,不敢出门。可如今他不仅出来了,还带着人浩浩荡荡去大理寺提审犯人。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整得一头雾水。 但细细深思过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傅明诀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做无用之功的,这两日送去大理寺的尸体足以堆成山,可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将尸体送去大理寺? 关于这个问题,沈序淮认为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在送去大理寺的那些尸体中留有活口,而傅明诀这么做只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以防被灭口;其二便是——” 他故意停了下来,抬眸看向凌清晏道:“清晏,你以为其二会是什么?” “......”凌清晏抽了抽眼角,“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 沈序淮嘴角带着微微笑意:“我还以为你知道,只是想考考我罢了。” “得了,你赶紧说吧!”凌清晏懒得与他扯皮。 “其实这第二点我在上次便同你说过了,傅明诀如此做不过是对背后那些势力的挑衅罢了,他行事乖戾嚣张,别人都杀到门前了,他怎会忍气吞声?” “就这样?”凌清晏觉得没有简单,“若只是想挑衅,又何必将尸体送到大理寺去?不妨直接挂到城墙上,好让大家都瞧瞧,敢闯景王府是何等下场。” 沈序淮若有所思,而后说:“你这么说也没错,傅明诀这回确实有些温和了。” 凌清晏无语,叹气道:“依我看,王爷这么做便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猜,他为何会这么做。” “哦?” 凌清晏分析道:“他放出自己今日要去大理寺审犯人的消息,再联想堆在大理寺那些的尸体,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活口。一旦有了这个怀疑,这两天曾派过死士去景王府的人便会坐不住。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我认为他们这次应该不会轻易出手。” “原来是这样......”沈序淮眸色平淡如水。 凌清晏紧紧盯着他,忍不住说:“沈朝,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总感觉你怪怪的。” 他目光有一瞬迟凝,旋即恢复了正常,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瑶儿的处境。” “果然还是因为瑶儿,”凌清晏没有怀疑,反而宽慰起他来,“你放心吧,皇后娘娘今日传瑶儿进宫作陪,估计她此刻已经在凤仪宫了。” 沈序淮微松了口气:“如此也好,眼下景王府四面受敌,她留在宫里反倒安全些。” “是啊,你也别多想了,有傅明诀在,总不会叫她遇险。” “嗯。”沈序淮垂下眼帘,琥珀色的瞳眸里划过一丝不经意的黯色,终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 凌幼瑶接到皇后召见的懿旨时,还觉得惊讶,直到在凤仪宫见到孙复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傅明诀安排的。 孙复知给皇后行完针后,淡淡看了凌幼瑶一眼,便离开了凤仪宫。 中秋过后,皇后的身子愈发虚弱了,也只有每次行针后,才能稍稍提起些精神。 她虚掩着唇咳嗽两声,才对凌幼瑶说:“本宫虽不知中秋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小七现在的处境。他让你进宫,也是为你着想,幼瑶,你莫要太担心了......” 刚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凌幼瑶连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道:“娘娘,我知道的,这次多谢您召我进宫,也好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皇后无力靠在软垫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傻丫头,你救了辰儿,该是本宫谢谢你才是,若不是你,这世上恐怕就真的只剩本宫一人了......” 她知道自己走后,傅允辰会孤立无援,所以才想着为他铺路,可没想到现在便有人想除掉他们母子了。 看见皇后眼里的水光,凌幼瑶心里闷闷的:“娘娘别多想了,辰儿会平安的,一定会没事的。” “幼瑶,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本宫,”皇后温柔地看着她,“这几日你便在偏殿住下吧,凤仪宫里许久未曾有过笑声了。” “好,一切都听您的。”凌幼瑶露出一抹笑,眼里却是湿漉漉的。 有些事无法避免,就像记忆里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不管多晚,总会如期而至。 明明早知道结局,却还是妄想改变。她救不了皇后,是不是也改变不了傅明诀最后的结局? 凌幼瑶不敢继续深想,只安安静静陪在皇后身边。 相较于凤仪宫里的安宁,外面却似笼罩一层阴云,沉沉压在人心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傅明诀进大理寺已有半日,至今未有任何消息传出。这边没有消息,那些盯着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彼时,承明殿里,傅修昀召见了卫岫。 “子凛此时真的在大理寺审问犯人?” 卫岫迟疑了会儿,道:“回陛下,末将并不知道景王提审的人是谁,不过牢房里确实是在审问犯人,顾柏言也在。” 傅修昀听闻,陷入了沉思,随后又问:“这几日送往大理寺的那些尸体之中,可有活口?” 卫岫犹豫道:“景王每日都会往大理寺送几十具尸体,末将并未仔细检查过,不知其中是否有活口......”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傅修昀脸色一沉,冷声道:“朕让你协助查案,你就是这么查的?” “可您说让末将尽职就好,不必过多插手此事......” 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飞来一只茶杯,卫岫下意识闪身一躲,还没站稳,头顶又砸来一支毛笔,甩了他满脸墨汁。 傅修昀怒道:“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当上禁卫军统领的!朕让你尽职,不是让你在旁干看着!活生生的人从你眼皮子底下送进大理寺,你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卫岫大骇,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末将知罪!” “知罪还不赶紧回大理寺盯着!” “是!”卫岫顾不得此时有多狼狈,顶着一张黢黑的脸便出了宫。 第三百二十一章 契机 卫岫赶到大理寺时,正巧碰见江流带着人从里面出来。 江流见到他那张黑脸,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说卫将军,陛下这是召你去承明殿伺候笔墨了?” 闻言,卫岫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抹了把脸,道:“你不是陪同王爷一起审问犯人吗?怎么,这就结束了?” “不巧,你来的有些晚了,犯人扛不住刑已经死了,但他临死前说了一个地名,王爷让我带人过去看看。” 卫岫眸色一凛:“什么地方?” “这个嘛,”江流犹豫着,随后拍了拍他肩膀,小声与他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那地方谁都过去......” 卫岫听完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还来不及多问,江流便带着人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对他说:“卫将军还是先去洗洗脸吧,你好歹是禁卫军统领,顶着这张脸出门,丢的可是陛下的人啊。” 卫岫脸色沉了沉,转身走进了东堂。 江流刚从大理寺离开,藏在暗处的那些人随之撤离。与此同时,囚犯在审问过程中身亡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此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摸不准傅明诀到底都审出了些什么,又派江流去了何处。 各方势力蛰伏在暗中,在傅明诀下一步动作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蔡家。 蔡琦收到线人递来的消息后,匆匆走进了书房。 “父亲,景王好像已经掌握线索了,您看接下来该如何?” 蔡沅靠在太师椅里,神色不明,徐徐道:“他掌握了线索,那也要看这个线索究竟是真是假。傅明诀在府中躲了两日,今日却意外地去了大理寺提审犯人,而这时便传出了他已掌握了线索的消息,若说是真,也只有三分真。” “至于剩下的七分......”他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便是在赌。” 蔡琦目光深沉,问:“倘若那线索为真,又该如何?” “傅明诀奉旨追查谋害太子的真凶,却查到了京中豢养死士的家族头上,顺藤摸瓜查下去,或许会查出真凶。但他若是将那份名单交给陛下,京城必将大乱。就算他真的掌握了线索,那些盘踞京城多年的家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将名单递上去。” 傅修昀登基之初,血洗朝堂,京城里那些大家族为保性命,主动舍弃权力,可哪有人真正舍得放弃荣华富贵的? 培养杀手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并未想过要造反,但傅明诀偏偏查到了这一步。 蔡沅沉声道:“不出两日,景王府便会遭到更多杀手围攻,或者今晚,傅明诀便不能活着走出大理寺。” “今晚?”蔡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傅明诀有玄羽卫,想要杀了他,怕是没那么容易......” “容易与否那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我们只需好好看着便是。”蔡沅随手抽出一本折子,翻看起来。 蔡琦敛眸深思,没有再说下去,只拱手告退。 刚走出几步,蔡沅突然叫住了他:“听说,宣威将军之子季书禹已入了靖安王旗下?” 蔡琦一愣,想起自家夫人曾提过老夫人有意与季家结亲的事,便道:“回父亲,确实有这么回事。听闻季五公子入军营不到一年便频频立功,如今已是从七品官职在身了。” “那你以为阿雅嫁给他如何?” 蔡琦笑了笑:“虽说季将军在朝中深得陛下重用,可阿雅是咱们家嫡出的姑娘,嫁到季家自然是低嫁了。” 听到这话,蔡沅心中已有了考量,不再多说,只打发他下去了。 入夜后,京城如往常般繁华,只是在这片繁华之下却暗藏杀机。 傅明诀看着眼前的尸体,面上没有丝毫起伏,理了理衣袍,对江流说:“把尸体送到西市去,贴个告示,让他们自己来认领。” 江流应了是,安排人将尸体抬走后,才小声问傅明诀:“王爷,您真的已经知道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吗?” “你也想知道?” “属下只是好奇,自从您今日去了大理寺后,这些人便愈发猖狂了,竟敢当街行刺,实在是太嚣张了!” 傅明诀墨眸里闪过一丝冷戾,道:“越嚣张只会死得更快,今晚只是开场,真正的重头戏在明天。” 今晚来的人只是些小喽啰,而躲在背后的大鱼还不敢轻易有动作,想要引他们出手还需等一个契机。 至于这个契机是什么,便在于江流身上的第二封信...... 怀着忐忑之心度过了一整晚的各方人马,迟迟没有等到傅明诀下一步动作。 原以为此事会就这般了却,谁想到了傍晚,大理寺突然传出消息说:景王已掌握京中豢养死士的家族名单,此刻正准备秘密进宫面圣。 此言一出,四方皆动。 不管那份名单是真是假,那些蛰伏了一天一夜的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街上灯火渐燃,昏沉烛火在夜色与血色间摇晃,往日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却透出一股诡谲的静谧。抬眸望去,漫天黑影从头顶闪过,手中利刃映着月光瞬间便刺到了面前。 傅明诀一剑破开夜色,当即解决了迎面扑上来的两名黑衣人。 江流护在他身旁,道:“王爷,您先走,属下掩护您!” 为首的黑衣人听了,心下一急,怒声下令:“不能让他们逃了,给我上!” 顷刻间,数十名杀手挥舞着刀剑齐齐朝傅明诀扑来,势要将他置于死地。街上一片混战,而远处更有无数杀手正往这边赶来。 江流听着密集的脚步声,心中大骇,道:“王爷,人越来越多了,属下替您开路,您先离开!” “好。”傅明诀挑开面前两人,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被玄羽卫拖住的黑衣人见状,暗叫一声不好:“快给我追!千万不能让他将名单带走!” 霎时间,所有人即刻抽身,追随傅明诀而去。 傅明诀看着身后那些尾巴,冷冷勾起唇角,勒马掉头,拐进了一条小巷。那些黑衣人杀红眼,飞上屋顶,直到永定河才堪堪停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上钩 河畔秋风乍起,寒意袭人。 傅明诀站在河边,手中长剑在溶溶月色中泛着丝丝冷光,他看着眼前的成群黑衣人,冷嗤道:“不过是份名单而已,真就这么重要?” “少废话!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好,”傅明诀欣然应允,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可你们人这么多,本王究竟该交给谁?” 这话算是把人问住了。 今夜来的杀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拿到那份名单,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拿到名单之后,又该交给谁? 傅明诀讥嘲地勾了勾唇,道:“既然不知道,那便各凭本事吧。” 话音落,他挥剑上前,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这场刺杀闹得轰轰烈烈,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承明殿内沉寂得可怕,李总管伺候在旁,偷偷打量着傅修昀的神色,见他眉宇间阴云密布,顿时连气都不敢喘了。 半晌后,傅修昀忽然开口:“宫外可有消息传来?” 李总管猛地一惊,稳住心绪后,道:“回陛下,暂无。” 傅修昀眼神幽深了几分,又问:“卫岫呢?” “卫将军应该还在大理寺。” “大理寺?”傅修昀冷笑一声,猛然拔高了声音,“子凛遭遇杀手伏击,他还有心情待在大理寺看戏?朕看他这个禁卫军统领是不想当了!” 李总管心肝一颤,跪下道:“陛下息怒!” “让卫岫带人过去看看!若子凛有任何闪失,他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李总管听着这话觉得怪异,亲手将景王逼入绝境的是您,如今舍不得他死的人还是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想是这么想,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连忙应了是,便退出了承明殿。 刚走出没多久,便看见卫岫大步从那边走来。李总管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快步上前,道:“卫将军您可算来了!陛下正要找您呢!” 卫岫神色凝重:“我有要事求见陛下。”说完,直接越过他进了殿内。 李总管愣了片刻,急忙跟上去。一只脚刚踏进门,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什么?!子凛坠河了?” 卫岫垂首跪在殿中,硬着头皮说道:“没错,王爷在半道遭遇伏击,玄羽卫不敌,掩护王爷杀出重围后,王爷一人被逼到了永定河,与杀手僵持了不久后,便被打入了河里。” 傅修昀抓着桌角的手青筋暴起,极力压制的怒火,道:“派人去找,不管是人还是那份名单,都要给朕带回来!” “是!” 卫岫走后,傅修昀提着的那口气倏然松了下来,想到傅明诀负伤落入永定河的事,便觉眼前一片昏暗,身子隐隐不稳。 李总管眼疾手快扶住他,颤声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王爷一定会没事的,您莫要太担心了。” 傅修昀单手撑着头,只沉默地盯着摇晃的烛火,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 傅明诀被杀手逼至坠河的消息在江流的宣扬下,闹得人尽皆知。 众人惊讶的同时,又感慨只手遮天的景王有朝一日居然也会逼入绝境?当初那道十日之期的圣旨将傅明诀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结果如陛下所愿,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让卫岫大张旗鼓地找人,一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陛下这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不过,比起傅明诀的生死,他们更关心那份名单的下落。 此时夜已深,银白的月辉落在地上凝结成霜,蔡琦捏着被血染红的信封轻手轻脚推开了书房的门。 “父亲,景王坠入永定河生死不明,这是从他身上拿到的名单,请您过目。”说罢,将信封恭恭敬敬递到了蔡沅面前。 可蔡沅并没有接,而是冷冷盯着他:“我不是说过,不用插手此事吗?你为何擅做主张蹚这趟浑水!” 蔡琦心咯噔一跳,忙辩解道:“父亲,您不是一直想除掉景王吗?今夜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我未向您禀报便擅自行动,确实是我的错,但现在傅明诀生死未卜,我们又拿到了名单,如此说来这局是我们赢了。” “愚蠢!”蔡沅怒喝。 “父亲?” 蔡沅恨铁不成钢道:“傅明诀若是想将名单交到陛下手上,会让你知道?他昨日去大理寺亲审犯人,便是为了让我们相信这份名单是真!” 蔡琦被这番话震住,错愕地看着手中的信封,喃喃道:“难道......这是假的?” 今夜的刺杀轰动京城,各方人马齐齐出动,只为夺取傅明诀手中那份名单。 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名单,结果却告诉他,这名单是假的? 蔡沅厉声道:“从那道圣旨下来时,他便已开始布局,你以为凭傅明诀的性子会容忍别人欺负到门前?他之所以那么做,都是为了今晚。别人上当也就罢了,你竟也愚蠢至极,中了他的圈套!” 蔡琦细细回想起傅明诀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只觉手里这名单烫得厉害,却还是存了一丝希望,道:“可若这名单是假,傅明诀又何必以身犯险?” “你若不信,打开看看便是!”蔡沅对他这副蠢而不自知的模样痛恨至极。 蔡琦眼神闪了闪,目光落到信封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他还是不相信傅明诀会为了做局,将自己搭进去。 如此想着,他撕开封口,缓缓抽出里面的信纸。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惊讶出声:“怎么会是这样?!” 蔡沅眼角余光瞥见一二后,冷哼道:“我早说过,傅明诀远比你我想象得要难对付的多,可你偏偏不信,从你轻敌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局便是你败了。” 蔡琦无力地垂下头,惭愧道:“对不起父亲,这次是我轻敌了......” “想要彻底拔除傅明诀在京中的势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陛下派人四处寻找傅明诀,便足以说明,陛下心里终究是舍不得杀了他的,我们想要除掉他,便只能从长计议。” 傅明诀仅凭一封空白名单便扭转局势,不但引得京中各方互相残杀,还激起了陛下心中仅存的手足之情,因此逃过一劫。 蔡沅眸光渐深,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争吵 永定河上灯火点点,卫岫带着人搜寻至今还是没有找到傅明诀,倒是捞起来了不少杀手的尸体。 卫岫举着火把,探出半个身子朝漆黑的河底张望着,除了自己的倒影,连条鱼都没瞧见。他愤愤收回手,站直了身子问:“那边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没有发现王爷的身影。” 卫岫脸色沉了沉,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只能冲着手下怒吼:“再去找!就算把永定河的水抽干了,也得给我找到人!” 手下无辜道:“大、大人,咱们都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您说......王爷会不会已经被人救走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卫岫冷静下来,将火把塞到他手里,吩咐道:“你们继续在河上搜,我去岸上看看。”说罢,大步走下船。 河边堆着数十具尸体,个个黑衣蒙面。禁卫军把守在侧,任何人不许靠近,直到顾柏言急急忙忙从轿子里出来,禁卫军才让开了道。 江洲远远瞧见这幕,转身走回屋内,对傅明诀道:“王爷,他们看样子是在找您,您是否要现在出去?” 傅明诀换身了崭新的玄衣坐在那处,面色很白,淡声道:“不急,江流可有将那份名单送出去?” “送出去了,不过半路被人劫走了,对方身手极好,我们并未与他们过多纠缠,便及时撤离了。” 他唇边弯起一抹微妙的弧度,随后又问:“其他名单呢?” 江洲答:“都按您的吩咐让那些杀手带走了,估计此时已经交到他们的主子手里了。” “好,今夜这场戏演完了,回府吧。”他拢着宽大的广袖起身,趁着夜色,回到了景王府。 这场持续了四日的刺杀到此结束,没有生机的死局也随着今晚的月色被破开。于傅明诀而言,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拿到名单的那些人今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定国侯府。 沈序淮站在父亲门前,迟迟没有敲门,手里拿着的信封早已被他掐出折痕,而这里面装着的,正是今夜那些杀手所争抢的名单。 说来可笑,他以为定国侯府从来不会参与京城那些勾心斗角,没想到今日却叫他撞了个正着。 他冷嘲似的勾了勾嘴角,眼里满色冰寒之意,看见透着微弱火光的书房时,又有刹那的迟凝。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那道门突然打开了。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沈崇淡淡看着他僵直的身影,语气平静。 沈序淮背脊绷得很直,听到父亲的声音时,攥紧的手蓦然松开,缓慢回身,道:“我有话想问父亲,却不知从何开口。” 父子二人静默而立,平淡深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落在沈序淮脚下的那道阴影此刻仿佛也成了万丈沟壑。 沈崇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走进书房,道:“进来说话吧。” 沈序淮眸光微动,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还是抬脚跟了进去。 书房里灯火长明,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一样。 沈崇的声音还是如往常般淡然,听不出一丝喜怒:“说吧,想问什么?” 沈序淮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道:“父亲上次不让我出手阻拦袭击景王府的杀手,是因为那天您也派了死士去景王府,是吗?” 沈崇稍稍一怔,不过片刻又恢复的自然,坦然承认:“没错,那日我确实派了人去景王府。” 尽管心中早有怀疑,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沈序淮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怒气:“为何?” “您曾说过沈家要世代忠诚于大兖,您为何要暗中培养死士?”他十指紧握成拳,上前一步道,“您也曾教导我,为人行事不求完美无瑕,只求问心无愧,但您今日所为,可对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 原以为那日父亲之所以会阻拦他,是为了沈家着想,却不想背后真相竟是如此? 沈崇沉下脸来:“你这是在质问为父吗?!” “你只知侯府表面光鲜,又可知这些年我是如何撑过来的?自燕家一事后,先帝忌惮分权,便开始打压各大世家,稍有不慎便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沈崇眼神凌厉,继续道:“你问我为何要培养死士?那我便告诉你,在这京城之中,你可以因为今日心软放过要杀你的人,但他来日若要杀你,你便不能有任何怨言。” 在这场无休止的纷争中,除了你死我活,别无他路。 “所以,这便是父亲的心中之道吗?”沈序淮声音有些苦涩,他不明白,为何从前一笔一划教他写“君子”二字的父亲,会说出这种话? 他自小习的君子之道,学的是仁义之心,可现在他的父亲却告诉他,若是不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下一个死的便会是自己! 沈序淮忽而觉得可笑,他坚守多年之道,甚至为此舍弃自己所爱,到头来也只是他一人的坚守罢了。 “您那日不让我派人去景王府,是不想让沈家陷入这场风波之中,但在您培养死士的那一刻起,沈家注定不能从泥泞中脱身。您今日能为了一份子虚乌有的名单刺杀傅明诀,来日他若要对定国侯府动手,我们亦不能有丝毫怨言!” 沈崇目光猛地一震:“你这是要任由沈家自生自灭了?!” 沈序淮眸光宁静幽深,说:“他欠我的,我自会找他讨还,但沈家欠他的,他若要讨债,我不会阻拦。” “放肆!” 沈崇愤怒地指着他:“你难道忘了你姓沈?你可否还记得自己定国侯府的世子?你当初为了一个凌幼瑶,违抗皇命,若非陛下记得沈家功劳,你以为你我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吗?!” “你是沈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弟,所有人都对你寄予厚望,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定国侯府走向败落吗?” 听到最后这句话,沈序淮大袖底下十指紧了又松,心中的倔强似乎在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僵持良久后,他没说一句话,只将那份名单交给沈崇,便离开了书房。 沈崇凝视着手里被折皱的信封,久久未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尾巴 卫岫带着人在永定河附近找了一整晚,原本打算抱着必死回宫复命时,手下人却告诉他,傅明诀已经回王府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有种想砍人的冲动,好在手下及时将那份名单递了上来,才灭了他的怒火。 天蒙蒙亮时,卫岫带着名单回宫向傅修昀汇报情况。 傅修昀得知傅明诀无恙,悬了一整夜的心也终于落下来,问:“可有查到那些杀手的踪迹?” “末将无能,并未追查到他们的去向,但末将拿到了那份名单。”说罢,卫岫将信封掏出来交给了李总管。 李总管随后才交到了傅修昀手里。 傅修昀看着信封上模糊的字迹,眸色微敛,随即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看清上面内容时,他先是一愣,而后冷笑出声:“子凛果然还是那个子凛,总是会给人意外之喜。” 卫岫伸长了脖子想窥探一二,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纳闷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这是假的?” “不是假的,而是他根本没想过要查那些人是谁。” 卫岫不理解:“可圣旨已下,景王若不查,便是抗旨。这几日行刺景王的杀手数不胜数,他若是不想查,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 虽说傅明诀有玄羽卫,但那些死士也不是吃素的,如此以身犯险,实在是不值得。 傅修昀眼里露出一抹嘲弄之色,道:“抗旨是死罪,查案亦是死,所以他才会演了这出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真的在追查幕后凶手,最后以一封空白名单引出藏在背后的势力。置之死地而后生,朕还真是小瞧他了!” 卫岫犹有疑问:“虽然这份名单是假,但那些杀手并不知道,景王这么做,难道不怕又遭遇刺杀吗?” 傅修昀凉凉扫了他一眼,冷嗤道:“你都能拿到手的东西,难道他们拿不到?” “难道说......这名单不止一份?” “还算有点脑子!”傅修昀冷哼一声,将信纸扔进火盆,“除了朕手里这份,其他人应该也收到了。这名单虽然是空白的,却让潜伏在暗处的那些人露出了尾巴,他们若想保命,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会再有动作。” 他看着被火苗吞噬的信,讥讽地勾了勾唇:“不得不说,子凛这次赢得很漂亮。” 卫岫愈发看不明白了,陛下这究竟是在夸人,还是想杀人? 傅修昀没有再说,整理好衣冠便去上朝了。 早朝上,对于昨晚的刺杀,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他们以为自己拿到那份空白名单是唯一一份,心虚之际,自然不敢多言。 倒是顾柏言,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了一道奏疏,说是同州已传来曾与吴昌海相好的那名女子的消息了。 除此之外,还表达了对傅明诀愧疚之心,理由是: “若非臣无能,迟迟没有查到那名盗窃犯藏匿赃物的地点,也不会劳烦王爷亲自出手,因此让王爷陷入险境之中,老臣惭愧,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这话,众人不淡定了,敢情傅明诀去大理寺审问的犯人只是名盗窃犯?让江流去那个地方也只是藏匿赃物的地点? 那些费尽心思抢到名单的人,此时的脸色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争夺了这么久,到头来名单是假的也就罢了,连傅明诀提审的那名犯人居然也是假的。 这回,所有人都被傅明诀算计进去了,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日早朝过后,这场风波算是暂且停歇了。 那些豢养死士的家族虽然没有被拿到明面上来,但也露出了马脚,何况这次损失惨重,短时间内是不会复出了。 经此一役,傅明诀身负重伤,陛下派人去王府慰问,至此再没有人提过那道十日之期的圣旨。 凌幼瑶收到消息后,心急如焚,匆匆拜别了皇后,便立马出宫了。 等她赶回王府时,孙复知已经替傅明诀处理好伤口了。 傅明诀还未来得及拉上衣服,便看见凌幼瑶眼睛红红的站在门口,心下无奈,招手让她过来。 “本王没事,都是小伤。” 凌幼瑶咬了下唇,扯着他的袖子,道:“他们都说你掉河里去了,受了很重的伤,你让我看看。” 傅明诀捉住她的手,道:“那都是骗他们的,你若不信,不妨问问太医?” 被点到名的孙复知动作一顿,随后对凌幼瑶说:“王妃不必担心,王爷身上只有两处外伤,伤口不深,修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 得了这番话,凌幼瑶总算安下心来,可想想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还是忍不住一阵后怕。 傅明诀知道她害怕,便让孙复知先离开了,而后才与她说:“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凌幼瑶盯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忧心忡忡道:“真的没事了吗?谋害太子的凶手还未找到,陛下还会不会让你继续查?” 傅修昀虽然没有再提那道圣旨,可逃过了这次,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兄弟反目,君臣离心的结局迟早会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最终结局。 傅明诀不知她心中所想,轻轻揽着她,道:“此案自然会继续查下去,今日同州那边传来消息,已找到了与吴昌海相好的那名女子,或许能从她的身上得知吴昌海是如何进京的。” 凌幼瑶蹙眉:“你怀疑是有人特意将他带回京城的?” “嗯,吴昌海曾与那名女子私奔,被抓回后便离开了同州,在那之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有他的消息时,他便已经入宫了。吴昌海入宫有十年之久,直至现在才有所动作,可见背后之人定是早有预谋。” 他眼里掠过一抹凝重之色,继续道:“但经过了这次,他们应该不会再轻易出手。” “那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傅明诀眸光有片刻凝滞,旋即道:“有。” 凌幼瑶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十指不由得紧了紧,试探着问道:“你怀疑的那个人让你很为难吗?” 他抿着唇,埋首于她的肩窝,轻轻“嗯”了一声,此外,再无其他。 这盘棋局,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大...... 第三百二十五章 添妆 虽然傅明诀的伤势不重,但外界传闻他身负重伤,傅修昀便将追查谋害太子真凶一事交给了大理寺。 顾柏言顺着线索查,得知与吴昌海相好的那女子在同州源安县开了一家豆腐铺子。 本是想让人把她带回来,可当官府的人赶到时,铺子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里面的人自然也烧没了。 至此,事情又陷入了僵局之中。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断了,顾柏言身为大理寺卿,应担主责。面对陛下的怒火,他思来想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拜访了景王府。 那天,顾柏言在景王府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回去以后便生了场大病,连床都下不得。 太医去看过后,只说:“顾大人忧思过重,积劳成疾,才会突发急症,需得安心静养一段日子方能痊愈。” 众人听闻,纷纷摇头。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去了景王府以后就病了,莫不是被王府里的怨气冲了身? 不管外面如何猜测,顾柏言病了,这个案子便只能交由别人。至于交给谁,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 彼时,蔡家。 蔡文滨下朝回来后,面如霜打般,怎么也提不起劲来。胡静姝见丈夫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他叹了口气说:“顾柏言病了,我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案的事自然便落到我头上。” 胡静姝不懂朝堂上的事,只笑着宽慰他:“你从前查过那么多案子,还怕这一桩事不成?放宽心,尽力便好。” 蔡文滨看着妻子温婉的笑,不禁弯了弯唇:“你说的是。” 又见她在清点嫁妆,好奇道:“睿哥儿都三岁了,你怎的想起清点嫁妆了?” 胡静姝抿唇笑道:“过几日季家便要派人上门来议亲了,我记得我嫁妆里头有副嵌宝石金头面,便想着挑出来给阿雅添妆,咱们家头一回嫁姑娘,嫁妆可不能马虎了!” 蔡文滨这几日忙着公务,倒是忘了这回事,笑道:“祖母早就把几个妹妹的嫁妆准备好了,如今终于能送出去了。” “可不是嘛!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阿雅还是个小姑娘,这转眼间就要嫁人了。”胡静姝感慨同时,又忍不住高兴。 “母亲走得早,阿雅的婚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看还需添些什么,只管与我说。” 胡静姝笑着应下了,叫人将那副头面找出来后,迫不及待想要拿去给蔡馥雅瞧瞧。 汀兰院里,蔡馥雅正拿着绣花针,照着画好的花样儿绣盖头。 奈何她绣工不好,这并蒂莲显得略粗糙了些,可嫁衣已经叫绣娘去做了,这盖头无论如何,也得她自己动手。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唉声叹气:“季书禹若是瞧见我这盖头,肯定会笑话我的!” 在旁伺候的婢女听了,忍俊不禁道:“姑娘您就放心吧,季公子若是敢笑话您,您日后不让他进门便是了!” 蔡馥雅脸颊一红,道:“说什么呢!” 虽然每次提起季书禹,她总是忍不住脸热,但想着他年底便回来提亲,心里便像吃了蜜一样甜。 这般想着,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笑。 胡静姝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掩面打趣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蔡馥雅被吓了一跳,绣花针险些扎进手里,连忙起身:“嫂嫂,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给你送件东西。”胡静姝笑眯眯的,让人将盒子递给她。 “这是......”蔡馥雅打开锦盒,见里面那套金灿灿的头面,顿时愣住,“这不是嫂嫂的嫁妆吗?” “虽然老夫人早就把你的嫁妆备好了,但我还想给你添些东西,这件头面我留着也没戴,便添到你的嫁妆里头去吧。” “嫂嫂......”蔡馥雅心中一阵感怀,福了福身,“多谢嫂嫂。” 胡静姝见她这般,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这本就是应该的,说什么谢呐!” 蔡馥雅撒娇似的挽着她坐下,道:“嫂嫂对我真好,我突然不想嫁人了......” “净说胡话!”胡静姝没好气戳了戳她的额头,“现已经九月了,再过半个月你便要满十八了,再不嫁就真成老姑娘了!” “这不是还有半个月嘛,哪里就成老姑娘了?”她撇撇嘴。 胡静姝笑骂道:“你这妮子,方才还满面怀春,这会儿又变脸了。” 蔡馥雅耳尖红了红:“嫂嫂在说什么?我哪有......” “好了好了,今儿来还有件正事要与你说的,”她端正了神色,继续道,“虽说祖母同意了这门亲事,但祖父那边还未表态。过几日季家便要派人上门了,万一祖父没松口,你也莫要着急,总归季书禹是个好的,又得你心。在咱们家这些小辈中,祖父最疼的便是你了,他会同意的。” “我明白的,嫂嫂。” 蔡馥雅知道祖父向来看中门第,也会暗中考量这门婚事于蔡家的利益。 见她如此通透,胡静姝便也放心了,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眼下季书禹不在京城,蔡老夫人派人与季夫人说道过后,季夫人便兴致冲冲给准备起提亲的东西。 季有怀一回府便见着夫人忙里忙外,便笑道:“书禹临走前交代了,提亲这事需等他回来自己去,如今只是派人去探个口风而已,瞧你阵仗,跟马上要迎儿媳妇进门似的!” 季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咱们相中的可是首辅家的嫡孙女儿,可不得早早准备着嘛!万一缺了临时缺了什么物件,岂不是叫别人说我们怠慢人家?” 说起这个,季有怀又心生犹豫:“蔡老夫人虽然派人来问过,但还未听首辅大人那边有过消息,也不知这门亲事能不能成......” “瞧你这话说的!”季夫人不悦,“这仗还没打,就开始泄气了!” “娶亲怎能与行军打仗混为一谈?”季有怀辩解道,“只是近来京中局势不定,皇后身子愈发虚弱,我也是担心罢了。” 蔡家长女迟迟未嫁,也不知蔡沅心里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 第三百二十六章 怪异 凌幼瑶听说季家已经派人去蔡家议亲后,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又想着蔡馥雅马上要过生辰了,说不准会在年前将亲事定下来,当下便去了库房给她挑礼物。 傅明诀瞧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不想泼凉水,可见到她将那只山水绿的玉镯子拿出来时,顿时不淡定了。 “这个不能送。” 凌幼瑶一愣:“为何?” 她在库房里找了许久,其他首饰都太普通,唯有这只镯子通体流光,里面墨绿好似会流动一般,如梦如幻。 他说:“这是本王送你的聘礼,自然不能转赠他人。你若想送礼,不妨挑些别的,总之这个不能送。” 凌幼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仔细端详起这只镯子来,除了比寻常的玉镯子成色更好以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傅明诀放下书,将人拉了过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问:“你为何挑中它?” “特别,一看便知非俗物。” 傅明诀挑眉一笑:“确实如此,不过此物是你的,不能送给别人。” 说罢,将她手腕上那只镯子取下来,拿起盒里的玉镯给她套上。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戴上这只玉镯后,更衬得肌肤如雪般莹白。晧腕轻轻一掐,墨绿流转间,好似青山覆雪,叫人流连忘返。 凌幼瑶抬起手细细瞧着,随而疑惑看向傅明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 “你再仔细看看。” 傅明诀端着她的手放在阳光下,原本晶莹通透的镯子折射出缕缕耀眼的光芒,待那绿色转到眼前时,里面的细碎的纹路逐渐凝成了一个“瑶”字。 凌幼瑶微诧异:“这是天然形成的吗?” “有些纹路是本王刻上去的,”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耳尖,声音沉缓温柔,“去年在岷州发现那座金矿时,顺带挖出了这块玉,本王觉得特别,便想着制成镯子给你当聘礼。” 凌幼瑶觉得痒,稍稍别过头,道:“难怪大小刚刚好。” “那是自然,本就是给你的。”傅明诀紧扣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凌幼瑶顾及着他手上的伤,也没敢乱动,只说:“苏凌汐上次和我说,陛下会赐婚全是因为你在岷州发现的那座的金矿,我及笄明明在三月,谁想你二月便想着聘礼的事了。” “是,”他轻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想娶你确实是本王预谋已久。” 凌幼瑶望进他漆黑温润的眼眸里,脸颊染上丝丝绯红,道:“倘若当初陛下不答应赐婚,你又该如何?” 傅明诀靠在她肩上:“他会答应的。” “你就这么肯定?” “就算他不答应,本王也有别的办法,总归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本王。”这话甚是霸道。 凌幼瑶不禁弯了唇角,抬手去描摹他的眉眼,道:“其实我当初听到你这句话时,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不过最后还是认命地穿上了嫁衣。” 虽然是硬着头皮嫁过来的,但此时却是庆幸的。 傅明诀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笑道:“确实该认命。” 凌幼瑶窝在他怀里,声音忽而染上一分怅惘:“那你呢?如果有一天你到了走投无路之际,是否也会认命?” 他微愣,旋即道:“不会,本王的命在自己手里,何须向他人低头?” “若上次陛下没有收手,你现在会不会......”她欲言又止。 傅明诀目光有一瞬微凝,随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本王也不知道,但应该会活着。” 他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上次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可最后还是没有动手,甚至还派卫岫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若说傅修昀不忍残害手足,估计没人会信。当年登基之时,他虽没有亲自动手,但傅明诀杀了宁王和平王,他并未严惩,想来心里也是默许的。后来其他皇子公主被赶去封地,唯有傅明诀和长公主留在京城。 凌幼瑶也想不明白,有好几次,傅修昀明明可以除掉傅明诀,可他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向傅明诀,紧紧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怪异:“你说,陛下是不是对你有......” 傅明诀神色一僵,眼里的笑意瞬间散去,转而变得阴沉起来。 凌幼瑶瞬间反应过来,慌乱想逃,可还没抽出手,便被他压倒在罗汉床上。傅明诀狠狠掐着她的腰,冷笑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可是......”她妄想辩解。 “不许说了!”傅明诀紧紧制着她的双手,眸光幽深,“上次哭着闹了一整夜,这就忘了疼了?” 凌幼瑶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想了。” 这也怪不得她多想,虽然两人总是明争暗斗,却莫名让人有种相爱相杀的错觉。仔细说起来,傅修昀对傅明诀态度确实很奇怪,明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每次到了最后,却又收手。 久而久之,凌幼瑶也摸不准傅修昀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傅明诀。 见她眼神闪烁,傅明诀便知她还在想,冷哼一声,扯开她的盘扣,直接将衣服推了上去。 “你干什么?”凌幼瑶挣扎着想去遮挡。 他轻吻着她的颈窝,语气暧昧:“这里除了你,本王还能干什么?” “你、你......”凌幼瑶羞愤欲死,“青天白日的,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我可没脸见人了!” 傅明诀撑起身子,好以整暇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说那话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怕?” 凌幼瑶气得眼睛都红了,还是嘴硬道:“我不过是怀疑而已,你自己说的,有问题便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 “呵,你这个问题本王回答不了,”傅明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俯身凑近她,“但本王可以用行动告诉你答案......” 片刻后,房内传来凌幼瑶娇嗔的惊呼,她怯怯拽着傅明诀的衣襟,声音软糯糯的:“你的伤还没好......” 傅明诀拉着她的手往下:“本王是否痊愈,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去世 凌幼瑶由着他闹了一下午,最后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软绵绵趴在枕头上睡过去了。 等到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悠悠睁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傅明诀去哪里了。扯着嗓子朝外喊了一声,银朱才推门进来。 “王妃,您醒了。”银朱撩开帘帐,瞥见她脖子上的痕迹时,脸上不禁红了红。 凌幼瑶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问:“王爷呢?” “王爷去书房了,您还没吃晚膳,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凌幼瑶确实有点饿了,便让人传了晚膳,随后才穿好衣服去书房叫傅明诀过来用膳。 刚到书房门口,正好撞见江流从里面出来。江流神色本是严肃的,见到凌幼瑶又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属下见过王妃,王爷就在里面,属下先告退了。” 凌幼瑶点头,抬脚走进书房,见傅明诀神色凝重,不由得好奇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二个都沉着一张脸?” 闻言,傅明诀面色稍有缓和,起身牵过她的手,道:“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凌幼瑶眉心一紧:“怎么了?” “刚传来消息,蔡老夫人今天下午去世了。” “什么?!”凌幼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蔡老夫人怎会突然离世?” 傅明诀道:“季家请了昌邑伯夫人去蔡家议亲,不知发生了什么,昌邑伯夫人走时脸色很是难看。她走后没多久,蔡家便传出来老夫人气急攻心,暴毙身亡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凌幼瑶还是不敢相信。 她白日里还高高兴兴地在为蔡馥雅挑嫁妆,没想到晚上便传来了蔡老夫人过世的消息,还偏偏赶在季家派人上门之后。如此一来,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了。 傅明诀牵着她往外走,道:“蔡老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世,你挑的那件礼怕是送不出去了。” 凌幼瑶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蔡家不想让馥雅嫁到季家?” “嗯,蔡沅心思缜密,与季家联姻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他自然不会同意。” 蔡老夫人过世,蔡馥雅要守孝一年,婚事自然便耽搁了下来。但凌幼瑶不明白,蔡沅若是不想与季家联姻,直接拒绝便是,如今却因此闹出了人命。 她总感觉蔡老夫人的死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彼时夜幕渐深,蔡家四处挂上了白绸,檐下那对玉兔捣药的花灯也换成了素净的白灯笼。 松鹤堂里设了灵堂,蔡家女眷跪在漆黑的棺椁前小声啜泣着,压抑的哭声在凄凉的秋夜里显得更加悲戚。 蔡馥雅换了身素白的衣裳,白净的面庞上只有那双眼是绯红的,她跪在老夫人的灵位前,好似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未动,唯有泪水无声从眼眶滚落。 胡静姝处理完外面的事,走到蔡馥雅身边,轻声道:“阿雅,你已经在这跪了三个时辰了,先去休息吧,再跪下去,身子会遭不住的。” 蔡馥雅没有反应,只怔怔望着上方的灵位,双目空洞无神。 “阿雅......”胡静姝见她这般,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一旁的蔡馥雪眼眶红红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大嫂劝她做什么?她就该在祖母灵位前跪着,若不是因为她,祖母怎会突然过世?枉祖母那么疼她,倒头来却因她而死!” 蔡馥雪在家中排行第三,今年刚过及笄,平日里因老夫人偏心蔡馥雅,总是和她过不去。现在老夫人因蔡馥雅的婚事而死,更是恨透了她。 胡静姝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祖母都已经走了,你还要在她的灵堂前闹吗?” 蔡馥雪心里本就憋着气,现下被说了更是不高兴,指着蔡馥雅骂道:“你们就知道护着她!大伯母因她而死,现在祖母也被她气死了,她就是个祸害!”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住口!” 只见蔡琂沉着脸踏进灵堂,凌厉的目光似要将蔡馥雪盯出两个窟窿。 蔡馥雪嚣张的气焰立马歇下去,缩着身子跪了回去,弱弱唤了声:“大伯父。” 蔡琂没搭理她,径直走到蔡馥雅身边,语气缓和下来:“阿雅,你先回去吧,莫要想太多了。” “父亲......”蔡馥雅声音已经沙哑了,她虽什么都没说,但蔡馥雪方才那番话终究是进了她的心。 蔡琂看向胡静姝,道:“先带阿雅回去,你好好陪着她,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 胡静姝应了是,扶着蔡馥雅离开了。 送走了蔡馥雅,蔡琂将其他人也遣散了。 等所有人都走远后,蔡文滨才说:“父亲,祖母的后事已经吩咐人去料理了,您看季家那边要不要派人过去?” 蔡琂眉头紧皱,沉声道:“不必了,经此一事,我们与季家的情分算是彻底断了,现在派人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你这几日好好看着阿雅,至于后面的事,且看你祖父会如何做吧。” “儿子明白。” 蔡老夫人一走,蔡家与季家议亲的事自然就告吹了。 季夫人听完昌邑伯夫人的话后,气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直到半夜才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一边流泪一边对季有怀说道:“我知道咱们禹儿求娶蔡大姑娘是高攀了,我原是不想去提这门亲的,可后来蔡老夫人递了信过来,有意与咱家结亲。我当时还高兴,想着两个孩子有自小相识的情谊在,该不会有门第之见。谁想......谁想,眼看着就要成的事,到头来竟折在老夫人手里?!” 说罢,她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季有怀连忙给她顺气,安慰道:“夫人莫气了,是我无能,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能给你挣个诰命。若是我争口气,如今也不至于叫人家看低了去。” “这哪里是你的错?”季夫人柔柔靠在他怀里,提着口气骂道,“分明是蔡沅那老东西瞧咱们家不能给他带来好处,所以才回了这门亲事!” “现在老夫人走了,等蔡大姑娘出了孝,都十九了!蔡沅看不上咱们家,留着长女迟迟不嫁,我倒要看看他最后会把长女嫁给谁!” 第三百二十八章 阴谋 蔡老夫人突然过世,蔡沅向陛下告了假。 傅修昀惦念师母曾经恩情,便派了李总管亲自去蔡家吊唁,如此殊荣,也算是京城头一份了。 蔡家这场丧事办得低调,除蔡沅告了七天假外,其他人只在灵前守了三天,便回到朝堂。 凌幼瑶本想去看看蔡馥雅,可碍于身份,只好托人去蔡府传个信,却不想夏澄回来时,蔡馥雅竟跟着一道来了。 “馥雅,你怎么来了?” 她小脸惨白,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知这些天流了多少泪。 凌幼瑶连忙将人迎了进来,拉着她坐下,见她泪痕犹在,又拿手帕给她擦泪,心疼道:“莫哭了,瞧瞧你这眼睛,再哭可要哭坏了。” 蔡馥雅这些天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不是跪在灵堂里流泪,便是坐在房里流泪,饭也吃不下,人都瘦了好几圈。现在见着凌幼瑶,眼泪更是止不住:“幼瑶......” 凌幼瑶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事不怪你,快别哭了,老夫人平日里最疼你了,怎么舍得见你如此难过?” 提起祖母,蔡馥雅的心便一阵抽痛,眼泪好似决堤河水般,源源不断涌上来。 她抱着凌幼瑶痛哭道:“祖母一直在为我的婚事操心,那天季家派人上门来时,她还打趣我,说我终于要嫁人了......可、可是她下午便走了,我都没来得及与她说最后一句话,她就走了......” “是我害死了祖母,若不是因为我,祖母也不会......”话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凌幼瑶揽着她微微抽搐的肩膀,满眼心疼。 浮台山初见时,人人都道蔡家大姑娘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哪怕是乱刀在前,也未见她如此崩溃过,如今蔡老夫人去世,却叫她瞬间失了所有光彩。 蔡老夫人突然亡故,分明是一场阴谋,蔡馥雅什么都没有做,最后却要她一人承受所有。 凌幼瑶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柔声道:“我知道老夫人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此事并非你的错,你无须自责。馥雅,别难过了,我们很担心你的。” 蔡馥雅心跳逐渐趋于平缓,哽咽着说道:“祖母因我的婚事离开,此生我和季书禹大抵是无缘了,这些天父亲不让我出门,若不是你今日派人过来,我恐还寻不到机会出来。幼瑶,我想请你替我送封信去北境,告诉他......” 话说到一半,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凌幼瑶拭去她的泪水,故作不悦道:“季公子去北境参军便是为了娶你,他都还未说放弃,你怎能先弃了他?” “可是,”她呜咽着摇头,“可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胡说!” 凌幼瑶冷喝一声,语气随后又软和下来:“蔡老夫人在世时便希望你与季家结亲,虽然老夫人走了,但亲事还能再议,你何苦早早做了决定要和季公子一刀两断?他若得知,哪还能安心待在北境?” 这桩亲或许成不了,但季书禹还未回京,一切尚未成定局,说不定还有转机。 她拍拍蔡馥雅的手,道:“现已是九月下旬了,再过两月,季公子便会回京了,不管如何,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好不好?” 蔡馥雅想起季书禹临走前的话,心中还是存了一分希望,或许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见她终于平复下来,凌幼瑶也松了口气,道:“逝者已逝,你莫要太难过了,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派人递消息过来。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叫蔡夫人担心。” “嗯,我知道了。” 蔡馥雅痛哭过一场后,心里舒坦多了,与凌幼瑶道了别,才走后门离开了。 等她走后,凌幼瑶转身进了书房,与傅明诀说:“眼下算是稳住了,只是不知往后的日子会如何。” 傅明诀放下公文,将人搂进怀里,道:“别多想了,蔡家的事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 凌幼瑶声音闷闷的:“我总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这背后似乎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蔡沅位居百官之首,屹立朝堂多年不倒,深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他虽不愿长女下嫁,但蔡老夫人过世,一年之内不能行嫁娶事。他若想利用儿女婚姻来巩固蔡家的地位,此事于他而言并无益处。” 他将凌幼瑶圈在怀中,继续道:“老夫人的死虽然蹊跷,但蔡家上下无一人敢言,便说明他们不想让人过多揣测此事。” 凌幼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蔡家已经走到这等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要保家族长盛不衰,眼下就该收敛锋芒才是。” 傅明诀轻笑了笑:“自古以来便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最多不过三代,便会逐渐走向败落,而到蔡文滨这辈正好是第三代。” 蔡文滨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虽比不上他父亲,但也算是年轻有为。 若蔡沅能安安分分走下去,保蔡家四世不衰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如今看来,蔡沅想要的好像不仅仅是蔡家长盛不衰...... 凌幼瑶不知朝堂上弯弯绕绕,只为蔡馥雅感到难过:“馥雅明明与季公子两情相悦,没想到最后却败在‘门当户对’四个字上,也不知等他回来,这门亲事还能否定下。” 傅明诀却道:“他今年冬天怕是回不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幼瑶猛然抬头。 傅明诀将桌上那份线报拿给她,道:“今早传来的消息,北狄王病重,元玉珹起兵造反,意图逼北狄王退位,结果刚杀进王宫,便被四皇子元玉堂带兵包围了。元玉珹不甘认输,便带着残兵从暗道逃走了,据探子来报,他们极有可能南下。” “他们想来大兖?” “嗯,”他肯定道,“元玉珹逃走后,北狄王便立了四皇子为太子,现在的北狄几乎已全部落入了元玉堂的掌控之中,元玉珹若想活命,只有南下。” 凌幼瑶秀眉紧蹙:“可北境有靖安王的十万大军,他们如何能过来?” “他若是想活命,自会想办法,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等他自己跳进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病倒 蔡老夫人下葬后,蔡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除了家中几个男人照例上朝处理公务外,女眷们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子里。 这些天,胡静姝一直忙里忙外,等所有事情忙完,提着的那口气倏然松了下来,人自然就病倒了。 蔡馥雅守在她床边,眼眶红红的,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胡静姝被她捏的有些疼了,扯出一抹虚弱无力的笑:“你拽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闻言,蔡馥雅才反应过来,瞧见她被自己掐出红印子的手,愧疚道:“对不起嫂嫂,你疼不疼?” “不疼,”胡静姝怜惜地抚着她的鬓发,“我身体向来好,不过是这几日天突然凉快下来,一时染了风寒罢,哪需要你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倒是你,这些天也没好好休息,人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我看着都心疼!” 虽然大夫说了并无大碍,但蔡馥雅还是担心,生怕一闭眼嫂嫂也会离开她。 “嫂嫂,我想陪着你。” 胡静姝知道她又想起了老夫人,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我病好了,我给你做豆酥糖好不好?你和睿儿都爱吃的,瞧瞧你都瘦了,这要是走出去,随便来阵风都能吹跑咯!” 蔡馥雅被她这话惹笑,撇嘴道:“哪有那么夸张?我还能抱着睿儿跑呢。” 见她眉眼染了笑,胡静姝才放下心来,说:“我们阿雅笑起来最好看,外人都说在咱们家这些姑娘里,就数你性子最好。我知道老夫人走了,你心里难过,可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咱们总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是不是?” 她拉着蔡馥雅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现在已是十月了,眼看着又要到年底了,你莫担心,若北境安宁,他会回来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运气好,才嫁给了你哥哥。嫂嫂希望阿雅也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平平安安,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顿了顿,她又问:“你房里那些木雕都是季公子送你的吧?” “嗯。”蔡馥雅想起那些不是缺了耳朵就是断了尾巴的小动物,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胡静姝轻轻笑了笑:“我看过那些木雕,都做得挺好的,可见季公子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季家现在虽然没有消息传来,说不定等他回来了,局面就会有所转变,你莫要想太多了,安安心心等他回来便是。” 蔡馥雅含泪点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了嫂嫂,我会等他回来的。” 听见她这句话,胡静姝总算安心了,笑道:“好了,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惹你哭的。你在这待了这么久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乏了。” 这次,蔡馥雅没有再坚持,给她盖好被子,便离开了。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后,胡静姝再也忍不住,捏着帕子剧烈咳嗽起来。 贴身伺候的许妈妈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忙给她顺气:“夫人,您没事吧?” 胡静姝摆摆手,虚弱道:“无碍......” 可看到手帕上那刺目的鲜红时,许妈妈猛地惊住:“啊!夫人您、您这......” 说着,慌忙转身往外走:“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许去!”胡静姝叫住了她,谁想扯了嗓子,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许妈妈咬咬牙,只好作罢,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心急如焚:“夫人啊,您都咳出血了!这可不是什么小病,得赶紧让大夫来看看才是!” 胡静姝死死抓着她的手,咬牙道:“不能请大夫,我没事......缓一缓便好了。” “夫人您、您这是何苦呐!若是大姑娘知道了,只怕又要难过了。”许妈妈眼泪哗啦啦往下落,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人,这会儿却咳出血来。 胡静姝擦去嘴角的血迹,无力地躺了回去,灰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绝望的气息,她说:“我这几日夜里总是会梦见老夫人,可她什么也没说,就静静站在那儿冲我笑。后来,我又梦见了婆母,她和老夫人一样,也没有说话,只看着我笑......” “夫人,您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吧。”许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胡静姝怔怔望着帐顶,自顾自说道:“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婆母也是整天咳,早上醒来的时候能听见她咳,半夜梦醒时,她还在咳。那时我在她床前侍奉汤药,有一次不小心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她在喊一个人......” 许妈妈被她吓住,声音里不禁带了一丝颤意:“夫人,会不会是您听错了?”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因为她叫的那个人是阿瑜......” 许妈妈大骇,噗通一声跪倒下来,哭着哀求道:“夫人呐,这话可说不得,您快些忘了吧!睿哥儿才三岁,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您若是出了事,可叫睿哥儿怎么办?” 自从四年前惠敏皇贵妃病逝于长春宫后,她的名字便成了蔡家的禁忌。 没人知道真正原因,只道是蔡沅承受不住小女儿去世的打击,所以才会下令不许蔡家任何人提起。 许妈妈听到那句“阿瑜”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好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若是叫旁人听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定是您睡糊涂听错了!您莫要再提了。” 许妈妈一遍又一遍强调是她听错了,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吗? 胡静姝有些恍然,望着青灰色的帐顶出神,喃喃道:“可是,这一次我明明没有睡着啊......”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许妈妈凑近了都听不清,“夫人,您在说什么?” 胡静姝嗫嚅着苍白的唇,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实,她这场病并非偶然,也不是大夫说的劳累过度所致,而是她心里藏着一件事。 这件事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每每想起总会惊起一身冷汗,可她偏偏不能说出口...... 第三百三十章 膏肓 立冬过后,京城的天渐渐冷下来,偶尔扫来一阵朔风,吹得枯叶哗啦啦作响。 凤仪宫里早早起了炉子,皇后微阖着眼靠在软垫上,好似睡着了,连呼吸都是极轻的。 青黛挑开帘子,端着药进来,轻声唤道:“娘娘,该喝药了。” 闻声,皇后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黑乎乎的药汁,轻轻摇了摇头:“拿下去吧,本宫不想再喝药了。” “娘娘,不喝药病哪能好?奴婢知道您闻不惯药味儿,可就算为了太子殿下,您也要喝呀。” 皇后揉着太阳穴,叹息道:“哪有什么闻不惯的?只是本宫如今觉得身子好些了,不必再喝药了。” “可孙太医说......”青黛自然是不信这话,还想再劝,可皇后却打断了她。 “本宫吃了这么久的药也没见好,少吃一两副也不妨事,拿下去吧。”说完,她又闭上了眼。 青黛纠结片刻,还是端着药出去了。 春临见她又端着药出来了,朝寝殿里看了一眼,问:“娘娘还是不愿喝药吗?” “嗯,自立冬后,娘娘便不愿喝药了,可不喝药哪里行?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太医都说娘娘撑不过今年冬天,”青黛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如今娘娘又不肯喝药,我、我这心里实在害怕......” 春临沉沉叹了口气:“娘娘不愿喝药,你我劝也无用,这样吧,我去请孙太医过来看看,你照顾好娘娘。” “好......” 孙仲行告老还乡后,孙复知便一直住在太医院,一面是为了皇后的病,一面是为了自身安危。 春临来找他时,他正准备去给皇后请平安脉,便随着春临一道去了凤仪宫。 皇后的病一直未见起色,孙复知开的那副方子也只能吊着她的精气罢了,她大抵是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不愿再喝药了。 孙复知给皇后把了脉,发现她的脉象比从前要好些了,但他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这样的脉象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皇后的时日不多了。 孙复知将此事禀明了傅修昀,征求了他的意见,才停了皇后的药。 这天,傅修昀没有批折子,亲自去崇文馆接了傅允辰,然后牵着儿子一起去了凤仪宫。 皇后病重以后,傅修昀已经有一月未踏足凤仪宫了,如今再来,眼前的景色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弥漫在空气里的药味却在宣示着里面的人已病入膏肓。 天光黯淡,殿内烛火点点,浅青色的幔帐随着门外卷进来的冷风微晃着,帘帐后的人儿也变得虚幻缥缈起来。 青黛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傅修昀示意她不要出声,放轻了步子走到皇后身边。 一月未见,记忆里那张清丽温婉的面容已然憔悴,尽管睡着了,但那对秀眉仍旧轻蹙着,好似含了无限悲伤。 或许是傅修昀的目光太过沉重,皇后忽然就睁开眼睛,看见傅修昀时,有些惊讶,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傅修昀说:“好好躺着吧,朕这段时日忙于朝政,许久未来看你了,你会不会怪朕?” 皇后觉得他怪怪的,却也没说什么,只摇摇头:“陛下政务繁忙,臣妾又怎会怪您?倒是陛下该多多保重龙体才是,莫要太过操劳了。” 这样的话,傅修昀听过无数遍,从她嫁入东宫的第一天,他便听过。 她是个好皇后,但也只是皇后而已。 傅修昀握住她的手,好似自言自语道:“你十四岁入宫,十六岁做了朕的太子妃,十七岁生下辰儿,十八岁朕封你为皇后。仔细算算日子,朕好像已经把你困在宫里足足有十二年了......” 皇后看见他眼里意味不明的惆怅,和眉宇间淡淡的忧思,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 直到下一刻,他忽然问:“宛宛,你是不是想家了?” 宛宛是皇后的闺名。 皇后猛然一震,如古潭般幽静的眼里顷刻间盈满了水光。她嫁入东宫的第一天,傅修昀也曾问过她这句话,但那时她便知道:自己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她咬着唇,拼命想压下心底翻腾的痛意,可鹿山满门性命在前,她如何能一笑而过? 傅修昀却似没有感受到她收紧了十指,只任由她抓着自己,看着她呜咽落泪,看着她无声抽泣,最后才将她抱入怀中,柔声安慰着:“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你是谢家的女儿,本该和谢衡一样啊......” 皇后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在他这声声“对不起”中彻底崩塌。 她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家...... 这一夜,皇后哭了许久,傅修昀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她,直到她沉沉睡去,才抽身离开。 天越来越冷了,浓厚的积云层层叠叠堆在一起,重重压在头顶,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十月二十九这日,凌幼瑶进宫探望皇后。 到凤仪宫时,皇后躺在摇椅里小憩,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毯子,面色如雪白,只有一丝轻微的呼吸。 凌幼瑶没有惊动她,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 青黛说,自从陛下那日来过凤仪宫后,皇后每日总是会去角楼待上一两个时辰,就那样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鹿山离京城百余里,从角楼上望过去,正好能看见藏于天地间的鹿山。 凌幼瑶想,皇后应该是想回家了吧...... 大约是病得越来越重,皇后陷入沉睡的时辰也越来越长。凌幼瑶不知这样坐了许久,直到自己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过去,才发现皇后已经醒来了。 “娘娘,您醒了?”凌幼瑶揉了揉发麻的胳膊,讪讪笑了笑。 皇后含笑望着她,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叫醒本宫?让你白等这么久。” “我本就是来看您的,只要看着您便好。” 皇后见她笑容灿烂,唇边也不自觉染上一分笑,道:“自从本宫病了以后,凤仪宫便冷清了许多,也只有你惦念着本宫,时常来探望。” 凌幼瑶看着她苍白无力的笑,喉间有些酸涩,勉强笑道:“娘娘,我与王爷说了,这几日在宫里陪着您,您可莫要嫌我烦才好。” 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笑着:“不会,不会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薨逝 日子到了后面,皇后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再也提不起劲儿去角楼上看看。 凌幼瑶陪在她身边,总会时不时去探一下她的呼吸,害怕她哪天睡着后,再也不会醒来。 傅允辰年纪虽小,但也意识到了什么,崇文馆也不去了,每日坐在皇后床边念书。 皇后偶尔醒来见到他,便会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说:“辰儿要好好念书,鹿山书院虽然不在了,但外祖父送给你的那些书还在,辰儿要好好保管知道吗?” “辰儿知道,”傅允辰乖巧地点点头,“辰儿明日便让人将那些书取来,读给母后听好不好?” “好。” 皇后清醒的时间的不多,凌幼瑶不愿打扰母子二人相处,远远望了一眼,便带着银朱去了太医院。 孙仲行走后,傅修昀本有意让孙复知接任太医院院使的位置,可考虑到他太过年轻,恐会引起他人不满,便作罢了,而今的太医院院使则是原来的院判——姚兴正。 凌幼瑶到太医院时,孙复知正在整理药方,见她来了,随即起身迎上前:“臣见过王妃。” “嗯,不必多礼。” 凌幼瑶看见他桌上只堆了药方,心下了然,便将上次从他这里拿的毒药还给了他,道:“抱歉,上次没经过你允许便拿了你的东西。” 孙复知握着温热的小瓷瓶,神色淡淡:“无碍,王妃下次若有需要,只管与臣说便是。” 凌幼瑶听着这话觉得哪里怪怪的,没有多想,随后问了他皇后现在的情况。 他说:“臣无能,皇后娘娘精气枯竭,已是强弩之末,先前娘娘觉得身子好些了,也只是回光返照,王妃不妨趁着这段时日多陪陪娘娘吧。” “那你可知娘娘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孙复知眸色微变,见四下无人后,才说:“皇后娘娘忧思过重,上次小产耗了她大半精气,后来又接连遭受打击,身子自然便垮了下来,不过——” 话音突然一顿,凌幼瑶不自觉悬起了心,猜测道:“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孙复知凝眸看着她,肃色道:“臣尚不能肯定,但若真如您所言,那人的医术必在臣之上。” 在太医院里若论医术,除了孙仲行外,无人能及孙复知。倘若真的有医术如此高超之人,那他潜伏在太医院里,究竟意欲何为? 这背后牵扯的太多,凌幼瑶只觉细思极恐。 孙复知提醒道:“王妃,此事暂不能下定论,您莫要多想,且好好陪着皇后娘娘吧。” “我知道了。”凌幼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再问,起身离开了太医院。 回到凤仪宫时,皇后又睡过去了,傅允辰抱着书坐在床前,眼眶红红的,却固执地不肯落泪。 凌幼瑶走到他身边,柔声道:“皇后娘娘只是睡着了,我们先出去吧,辰儿也念了一天的书了,该歇会了。” 傅允辰仰起脸看向她,小心翼翼问道:“皇婶,母后她是不是要走了?” 凌幼瑶忽的一怔,看见他盈满泪水的双眼,也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但还是微笑着说:“每个人都会离开,以后我也会离开,但我离开后,辰儿会记得我吗?” “会!辰儿会永远记得皇婶的。”小家伙回答得十分肯定。 凌幼瑶摸了摸他的头,道:“只要辰儿一直记得,皇后娘娘便不会真正离开,她会永远陪着辰儿的。” 生死离别现在对于傅允辰来说,或许难以理解,就像她曾经执着于凌清微的死一样,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明白的。 ...... 皇后这一觉睡了很久,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云雾缭绕的鹿山,看到了在山顶练剑的谢渊亭,看到了娘亲端着桂花糖朝她走来...... 凌幼瑶听见她梦中呓语,当下便叫人去御花园里看看,还有没有未落的桂花。 可现已是十一月了,别说桂花,园子里其他花都谢了。 凌幼瑶却不放弃,又派人去各宫娘娘那里问,最后在温昭仪那里得了一罐先前做好的桂花糖。 拿到桂花糖后,凌幼瑶向她道了谢,便离开了玉漱宫。 外面天灰蒙蒙的,墨云堆叠在重檐殿宇之上,寒风裹挟着细碎雪花拂过凌幼瑶的脸颊,蓦然抬首,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她感受到冰凉的雪花拂过脸颊,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下雪了...... 银朱看见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道:“王妃,咱们快些回去吧,待会儿雪下大了就不好了。” 凌幼瑶怔了怔,脸色有些苍白,喃喃自语:“对,得赶快回去......” 她加快了步子往凤仪宫赶去,生怕再晚一点,手里的桂花糖便不能送到皇后眼前。 雪越下越大,头顶阴云翻滚,凌幼瑶带着一身风雪踏进凤仪宫,见皇后醒着,像献宝似的将桂花糖捧到她面前,笑着说道:“娘娘不是想吃桂花糖吗?要不要尝尝?” 皇后没有接,而是抬起手拭去她的泪水,虚弱道:“幼瑶,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吗? 凌幼瑶食指抚上脸颊,触碰到那一片冰凉时,忽然顿住,原来她真的哭了...... 皇后温柔地拂去她发髻上的雪花:“外面下雪了吗?” 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嗯”了一声,道:“我方才从温昭仪那里出来,便开始下雪了。” 皇后看见她冻红的手指,眼里满是心疼:“傻丫头,为了一份糖哪里值得你忙活这么久?瞧瞧你手都冻红了,若小七看见,又该心疼了。” “娘娘想吃桂花糖,我自是要为您找来的,”凌幼瑶用勺子挑了一块糖,送到她嘴边,“您尝尝吧?” “好。” 皇后喝药喝了太久,已经习惯了苦涩,如今尝到甜甜的桂花糖时,嘴里的苦涩散开了,可心里的苦涩却层层叠叠漫了上来。 清甜的桂花香驱散了萦绕她许久的阴云,窗外大雪纷飞,就像那年在鹿山时一样...... 不知不觉间,眼里蓄满了泪水,皇后望着从外面吹落进来的雪花,渐渐哭出声来:“爹,娘......宛宛不想做太子妃,你们不要丢下宛宛一个人......宛宛想回家......” 那块桂花糖激起了她压抑在心中所有的痛,她不想做太子妃,也不想做皇后,她只想做爹娘的女儿...... 时至今日,凌幼瑶才知道,皇后叫谢宛容,宛宛正是她的闺名。 皇后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直至泪流满面。 凌幼瑶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不敢再叫她皇后娘娘,只守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耳边的哭声渐渐多了起来。凌幼瑶抬眼看向四周,发现傅修昀来了,给她桂花糖的温昭仪也来了,还有宫里其他嫔妃都来了。 傅允辰跪在皇后床前哭,其他嫔妃跪在一旁小声地哭。 凌幼瑶神情有些恍惚,回头看向银朱,却见她也是泪流满面。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皇后走了,赶在初雪落下的这天走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心愿 永安七年,十一月十八,皇后于凤仪宫薨逝,享年二十六岁,陛下追封其为“端孝皇后”。次日闻丧始,辍朝七日,不鸣钟鼓,文武百官着素服跪于思善门外哭临。 凤仪宫里,所有诰命夫人和嫔妃跪了一地,凄凄惨惨的哭声回荡于宫墙之间,在凌寒雪天里更显悲怆。 凌幼瑶恍恍惚惚跪了一天一夜,眼泪都要流干了,可她还是没动,一直跪在那里。 无论银朱如何劝,她像是一句话也没听见,只静静跪着流泪,直到傅明诀亲自过来才把人带走了。 到了重华宫,凌幼瑶还抱着那罐桂花糖,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眼泪却是再也流不出来了。 傅明诀看着她这般,心里不好受,叫人打了热水来,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道:“以往见你安慰别人总是头头是道,可每次轮到自己,却像陷入了迷宫,如何也走不出来。” “皇后对你很好,你亦没有辜负她。皇后十四岁离开鹿山,入宫后便再没出去过。如今鹿山没了,她心中的牵挂自然也没有了,死亡于她而言,或许是种解脱。” 他拿走凌幼瑶手里的桂花糖,继续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瑶儿已经尽力了,别再难过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冲垮河堤的最后的一滴水。 心中痛意如潮水般漫上来,凌幼瑶伸手抱住他的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知道皇后娘娘会出事,可我还是没能改变结局......从鹿山被灭门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一切的,若是我再细心一点,娘娘也不会就这样离开......” 鹿山覆灭,谢渊亭负伤离开,后来他的死讯传来,皇后一病不起......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有预兆,可她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我明明知道结局的......我明明,明明知道所有人的结局的,可为什么事情还是会这样......” 傅明诀并未细想她的话,只轻拍着她的微微颤抖的脊背,道:“此事牵连甚广,并非你我之力能阻拦,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查清真相,替皇后讨回公道。” 凌幼瑶听闻此话,抱着他的双臂收得更紧了,她难过皇后的死,但更害怕自己改变不了傅明诀最后的结局。 记忆里那个大雪纷飞冬天已经到来,那场可怕的梦是否也会成真? 她呜咽着流泪,喉咙酸胀得厉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明诀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一遍又一遍安慰着她。直到她哭累了,才让人给她换了衣服,又哄着她吃了小半碗粥,然后看着她睡过去了。 凌幼瑶悲伤过度,又一天一夜未合眼,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 再次醒来时,外面安安静静的,没有再听到悲戚的哭声,只有北风拍打着窗棂的咯吱声。 或许是流了太多眼泪,凌幼瑶睁开眼,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她掀开被子下床,裹了披风往外面走去。 雪还在下,从皇后病逝的那晚一直落到现在,抬首望去,只见瓣瓣雪花好似无止境般簌簌落下,殿前那棵青松也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 傅明诀冒雪归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凌幼瑶,快步走到她身边,抖落一身寒气,才牵着她进了屋子。 “还难受吗?” 凌幼瑶默默摇头,伸出手去抱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轻吐了口气:“我想再去看皇后娘娘最后一眼。” 傅明诀本是不想答应的,可看见她黯淡的双眸,莫名就应下了,最后让她喝了点粥,便放她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后,雪也跟着小了,凌幼瑶踩着雪去了凤仪宫,怀里依旧抱着那罐桂花糖。 凤仪宫里不似往常般安静,刚走到门口,便能听见里面传来弱小压抑的哭声。凌幼瑶看着满目素白,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挪动步子往里走去。 跪在堂前哭灵的嫔妃们已经回去了,只有青黛和春临守在这里。 见到凌幼瑶,两人连忙收起眼泪,扶着僵硬的腿朝她福身行礼,随后青黛问:“王妃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凌幼瑶没说话,只走到漆黑沉重的棺椁前跪下,将桂花糖扔进火盆里,轻声道:“您那天只吃了一块糖便哭着睡着了,我都没来得及问您甜不甜......” 她闻着空气里甜甜的桂花香,不禁湿了眼眶。 谢院长病重时,皇后不能在床前侍奉汤药,鹿山遭遇灭门时,她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父母族人惨死,唯一的弟弟也因报仇殒命,而她却被困在深宫一辈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位好皇后,却无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宛宛,真好听的名字啊...... 殿外风雪依旧,天地万物三千色,此刻唯余眼前一种白。 凌幼瑶沉沉给皇后磕了三个头,然后找青黛要了几样她常用的物件,打算等一切结束后送回鹿山,也算全了她一桩心愿。 皇后一走,连着忙了几天的傅修昀突然病倒了,整日咳个不停,傅明诀被留在宫里帮他处理政务。 临出宫前,凌幼瑶去看了傅允辰。小家伙眼睛还是红的,想来是夜夜都躲在被子里哭, 傅允辰见到凌幼瑶,哭着扑了上来,抱着她一抽一搭地说着:“皇婶,你也要走吗?辰儿舍不得你......” 他在人前表现得再稳重,也终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凌幼瑶心疼地抱住他,柔声安慰道:“辰儿乖,皇婶不走,以后皇婶会时常来宫里看辰儿的,辰儿以后要好好念书,不要忘了皇后娘娘对你说过的话。” “辰儿知道,”傅允辰抓着她的手,追问道,“那皇婶什么时候才会再进宫?” 凌幼瑶不愿骗他,便说:“腊月初八便是你皇祖母的生辰,那时我便会进宫了。” “好,那皇婶一定记得要来看我。” “一言为定。” 两人拉过勾,傅允辰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凌幼瑶离开皇宫时,雪堪堪小了些,京城不似往日繁华,街边商铺换上了素净的白,所有人都沉浸在国母薨逝的悲痛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再遇 自从皇后走了,京城这场雪便没有停过,断断续续落了几日,也未见消停的意思。 承明殿里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咳嗽声,傅修昀日复一日地咳,孙复知给他开了药,吃了几副也没见好。傅明诀整日听着他咳,感觉自己也要咳了,便让孙复知给他扎两针。 扎过两针后,傅修昀果然不怎么咳了。 见他身体渐好,傅明诀便向他提了出宫的事。 傅修昀看着他淡漠的眉眼,眸光微动,忽然说:“子凛,你可还在为了上次的事怪朕?” 傅明诀眼里有片刻迟凝,旋即道:“臣谨遵圣意,未曾有过半句怨言。” 听到这个回答,傅修昀扯了扯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允许他离宫。 等他走后,承明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傅修昀望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寂寥。 李总管见状,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傅修昀冷嘲似的笑了笑,再不见往日天子的威严凌厉,只望着鎏金穹顶,喃喃道:“从前瑜儿走了,后来宛宛也走了,如今连子凛也不愿留下......这座皇宫困住的何止一人?不过是有人心甘情愿留下,有人不屑于此罢了......” 向来洞察人心的李总管此刻也不明白他话中深意,究竟是在怀念先皇后,还是因为其他? ...... 凌幼瑶本以为傅明诀还会在宫里多待几日,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回来了。 “陛下的病好了吗?” “嗯。”傅明诀取下大氅,而后俯身抱住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凌幼瑶当他是累了,便推着他往里走:“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忙了这些天也累了,先泡个澡再睡吧。” 傅明诀拉着她不肯松开:“一起。” 凌幼瑶拍开他的手,嗔怪道:“丧期还没过呢,你自己去。” “本王可没说这个。”他语气里染上几分愉悦,不管凌幼瑶答不答应,硬将人拽进去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凌幼瑶说什么也不肯下水,想着自己有事求他,主动伺候他沐浴,还说了一大堆关心体贴的话。 见她如此乖顺,傅明诀知道她心里又憋着坏主意,道:“铺垫得够多了,有话不妨直说。” 凌幼瑶笑容一僵,见他神色无虞,才说:“我从青黛那里拿了些皇后娘娘的遗物,想送去鹿山。” 傅明诀知道她的心事,并未拒绝,叮嘱道:“下个月各国使臣会进京朝见天子,本王这段时日不能离开,你多带些人去,照顾好自己。” 凌幼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欢欢喜喜抱着他亲了一口,便去收拾东西了。 傅明诀还没缓过神来,人已经没影儿了,扫了眼水下,无奈笑了声:“没良心的小丫头......” 三日后雪停,凌幼瑶带着人出了城。 夏澄驾着马车,从京城一路行至鹿山,覆雪的青山一直绵延到远方。因雪天路滑,原本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多花了一天才赶到鹿山。 鹿山被灭门后,周围的村民便陆陆续续搬离了此地,曾经书声琅琅,天下学子所向往的鹿山,如今却变成了无人问津之处。书院虽然还在,但谢家已不在了,就算重建了书院,也回不到从前了。 凌幼瑶踩着台阶上山,细细看过每一处景色,雾凇冰雪,白雾缭绕,回首望去,堪堪能见远处那座辉煌的城。 她留在凤仪宫的那段时日,总是听皇后提起鹿山,心中也生了几分向往,今日亲临,才知皇后为何念念不忘。 离家十二载,今朝归来,只余一缕芳魂未断。 那场杀戮过后,地上的血迹经历风吹雨打,又被白雪覆盖,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 凌幼瑶在此驻足片刻后,便去了山顶,找到了皇后所说的那棵桂花树,叫人在树下挖了个洞,亲自将皇后的遗物埋了进去。 做好这一切后,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蓦然消失,她深深看了眼亭亭如盖桂花树,转身离去。 这时,不远处却突然蹿出一人,迈着步子便朝凌幼瑶扑来。 “有刺客!”夏澄喊道,随即拔刀而出。 那人急忙道:“我不是刺客!王妃,我们曾在公主府见过的!” 凌幼瑶一愣,盯着他看了许久,惊讶出声:“你是谢公子身边的......” “是是是!”问青连连点头,“小的叫问青,我家公子是皇后的弟弟,先前在公主府上待过,那次在佛光寺,您也见过他的!” 凌幼瑶让夏澄把刀收起来,走上前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家公子离开京城后都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如何身亡的?”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心中到底还是盼望着能听到谢渊亭还活着的消息。 问青理了理思绪,一一道来:“公子那天在佛光寺与长公主分别后,本想去南边,谁想刚到临安县,便收到了紫霄宫围剿鹿山的消息,公子拼命赶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最后还被顾青衣打成了重伤......” “后来呢?”凌幼瑶又问,“你可知道他离开皇宫后,又去了哪里?” 问青擦了擦眼角,继续道:“鹿山过后我和公子便分开了,只听说他在宫里养伤,我心想公子伤好后,定会去紫霄宫报仇,便提前过去等他了。我在紫霄宫山下等了两个月,才等到公子过来。公子说,他要报仇,但那时他已毒入肺腑,根本不是顾青衣的对手......” 当时谢渊亭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体内的毒却足以要了他命,即便是这样,他也有非去不可理由。 鹿山满门性命压在他肩上,若此仇不报,他彻夜难安。 “公子不顾劝阻,潜入了紫霄宫,从外门弟子一路升到掌殿使。但顾青衣早就发现了公子的身份,之所以没有拆穿他,不过是为了等他主动跳进陷阱。后来公子给整个紫霄宫下了毒,顾青衣走火入魔,与公子在山崖决战。” 说到此处,问青声音有些哽咽。 凌幼瑶追问道:“那他还活着吗?” 问青红着眼摇摇头:“不知道,我赶过去时,山崖上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了。我找遍了整个山头,只在悬崖边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坠。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太子 玉坠精致小巧,形如梅花,看上去像是扇坠之类的物件,但谢渊亭不用扇子,想来应是剑坠了。凌幼瑶翻过来一看,上面还刻了一个字:亭。 问青说,这是长公主送给谢渊亭的。 公主府的幕僚很多,有人会唱曲儿的,有人会弹琴,也有人会作画......唯独谢渊亭不同,他的剑术出神入化,剑出鞘,便是月落霜华。 傅云绰说自己记不住他的名字,却在玉坠上刻了他的名字送给他…… 凌幼瑶收拢十指,对问青说:“如今皇后娘娘走了,你既没有亲眼看到谢公子身亡,便说明他还活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一定要找到他。” 问青郑重地点点头:“王妃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公子的,这枚玉坠便拜托您交给长公主了。” “好,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传信给我。” “多谢王妃。”问青拜别了凌幼瑶,便离开了鹿山,他决定再去紫霄宫的山崖底下找找。 凌幼瑶在鹿山停留了一日后,准备启程回京。回去路上,又开始下雪了,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在腊月初七这天到了京城。 临进城时,凌幼瑶看见城门外聚集了一队人马,穿着不似大兖人,倒像是北狄。 是了,傅明诀曾说过各国每年都会在年底派使臣来京城朝见天子。北狄去年派了元玉珹来,而今他下落不明,也不知北狄今年会派谁来。 如此想着,远处人群中那人似乎感受她探究的视线,转眸看了过来。 倏然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凌幼瑶心猛地一跳,瞬间将车帘扯了下来。 紫兰见她神色慌张,问:“王妃,您怎么了?” 想起那双墨蓝如水的眼眸,凌幼瑶心跳仍有些快,僵硬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奇今年朝会,北狄会派谁来。” 紫兰挑开车帘朝那边望了一眼,随后道:“之前听江洲说,北狄王病重,现北狄由太子摄政,此次来的人应该是那位太子殿下。” “太子......” 那如宝石般耀眼诡秘的双眼在凌幼瑶脑中挥散不去,不知为何,她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再多想,只赶紧让夏澄驾着车进城。 注视着马车消失在城门之中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才收回了目光。 此人身着月白长袍,外罩了件厚实的貂皮,模样不过二十左右,不似寻常北狄人那般威猛高大,反而更显病弱阴绵。肤色透着一股久病缠绵苍白,唯有那双墨蓝的眸子流光潋滟,魅惑人心。 他想起方才那惊鸿一瞥,唇边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我以为草原的月亮是世间最美的,没想到京城的月亮更迷人。” 洛桑不明白他此话何意,好奇道:“这几日一直在下雪,殿下何时看见月亮了?” 他轻轻挑起眼尾,眸光流转间似明珠生辉,绯色的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就在刚才。” 洛桑更糊涂了,仰头看着还在飘雪的天,疑惑道:“可我什么都看见......” 元玉堂微笑着没有说话,转身踏上马车,道:“今日先去驿馆吧,等明日南疆和西洲的人到了,再一同进宫拜见天子。” “是。” 北狄内乱过后,二皇子元玉珹一党彻底败落,原本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元玉堂杀出重围,最终登上了太子之位,摄监国之政。 元玉堂虽是王后所出,但从小身子不好,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元玉珹起兵逼宫,才亮出了獠牙,结果一口便将元玉珹咬了个半死不活。 此次元玉堂来大兖,不仅是为了朝会,还是为了寻找元玉珹的下落。 据探子传来消息,元玉珹在大兖边境出现过一次后,便消失了踪迹,元玉堂认为他极有可能带着人偷偷潜入了大兖。 元玉珹去年在京城闹的那些荒唐事,让整个北狄颜面尽失。如今北狄再来人,众人自然而然便抱了几分嘲弄之意,对那位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也多了一分同情。 凌幼瑶一路上都想着那位北狄的太子,手心里的玉坠子都被她握得有些发烫了。 马车将将在王府门前停下,没等紫兰伸出手,凌幼瑶提着裙子跳下马车,踏着雪小跑到书房。 门被推开,吹进一阵风雪。 傅明诀和江流齐齐望过来,见凌幼瑶脸色苍白,扶着门大口喘气,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般。傅明诀连忙朝她走去,扶住她的肩膀,面色凝重:“遇着什么事了?” 凌幼瑶看见他担忧的面容,扑进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方才在城门外见到了北狄的人......” 傅明诀眸色微变,示意江流出去,随后拉开凌幼瑶,将她肩上的雪花拂去,道:“北狄使臣确实是今日入京,你会见到他们并不意外。” “可是,那个人......”她抿了抿唇,犹有心悸,“他的眼睛很奇怪。” 傅明诀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元玉堂,解释道:“你说的应该是北狄的四皇子元玉堂,他天生异瞳,体弱多病,曾被视作不详。这些年一直蛰伏暗中,直到元玉珹兵败,他才逐渐崭露头角。现在北狄王元烈病重,他独揽大权,预计再过不久便会继承王位。此人心机深沉,比元玉珹更难对付,以后见着他躲远点。” 凌幼瑶细细想着这个名字,并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但为何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会如此心慌? 傅明诀握着她略冰凉的手:“放心吧,元玉堂不会在京城待太长时间的,北狄局势不稳,他若在京城耽误太久,北狄恐会生乱。” 话虽这么说,但凌幼瑶心中仍有顾虑:“北狄一直有南下之意,自去年元玉珹回去以后,边境便愈发不安宁,你说,北狄此时派人来访,究竟是何用意?” “今年这场雪很大,北境有不少地方受灾,元玉堂此次来,其一是为了朝会,其二则是为了与陛下协商贡市的事。不过贡市的条例是父皇亲自定下的,这些年从未改过,陛下应该不会轻易松口。” 傅明诀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多想了,钦天监说这场雪最多三日便会停,会没事的。” “嗯。”凌幼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今朝 北狄使臣入京之后,南疆和西洲的使臣也陆续到访。 西洲派来的还是那位不靠谱的九皇子,至于南疆,此次来的人是圣女。 入住驿馆后,萧云稹听说这次来的是南疆圣女,险些惊得一口茶喷出来:“姬无月不是已经死了吗?南疆哪来的圣女?” 高晋道:“回殿下,姬无月死后,南疆那位小郡主继承了圣女的位置。” 或许是怕他想不起来,又补充道:“就是上回与您大打出手的那位姑娘,我记得她叫南虞?” 萧云稹吞了吞口水,还是不敢相信:“南虞?那个泼辣无理的女人居然当上圣女了?!” “殿下,话不可这么说,”高先生摸着长须道,“南疆内乱结束后不久便传来了暮流春的死讯,听说他在临死前,给南青枫留下一份手书,上面交代了南疆接下来十年该如何走才能安宁无忧,其次便是请郡主继承圣女之位。圣女关乎南疆国运,郡主当日虽与殿下闹了些矛盾,但如今她已是圣女,自然和从前不一样了。” 萧云稹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时隔一年,我还是九皇子,而那个小丫头却已经当上圣女了......” 高晋笑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您这一年的学业也是有进步的。” “不行不行,”他扔下吃了一半的糕点,从垫子上站起来,“我得去看看那小丫头成为圣女后,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凶悍!” 高晋含笑望着他的背影,徐徐道:“大兖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望殿下不要太过惊讶才好。” 萧云稹已经冲了院子,哪还听得见他最后这句话? 南疆使臣住在东边院子,门口有侍卫把守,里面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南虞闹喳喳的性子。 萧云稹翻上墙头,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着,还没瞧见个人影,小腿突然一痛,他惨叫出声,重重摔下了墙。 “谁啊!痛死本皇子了!嘶——”他摔了个狗吃屎,揉着小腿哀嚎。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女声:“不知西洲九皇子在此偷窥,意欲何为?” 听着这声音,萧云稹觉得耳熟,可看到南虞那张脸,他顿时觉得自己撞见鬼了,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然后又指着自己“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虞懒得搭理他,转身进了屋子。 萧云稹看着她的背影,逐渐平复下来,喃喃自语道:“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从前,她肯定会跳起来跟我拼命,现在却变得这么......”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肯定地吼了一声,然后不要脸地跟了上去。 刚踏进门,便看见南虞安安静静坐在炉子前,炉子上放了茶壶,滚滚热气从壶嘴冒出,模糊了她娇丽的五官。 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从前总是吵吵闹闹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吵,如今突然变得这般娴静,萧云稹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凑过去:“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当上圣女后不开心?” 南虞低垂着眼眸,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再不复往日光彩,她没说话,也不想说话。 没得到她的回应,萧云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放下心坐到她对面,笑嘻嘻说:“没想到啊,一年不见,你变得温柔了许多,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从前那副凶悍的模样好,你看看你,死气沉沉的,哪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简直比我家先生还老成!” 南虞自顾自挑着盒子里的茶叶,一副不想与他废话的样子。 萧云稹见她如此,莫名就想犯下贱,偷偷摸摸说:“南虞,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变成像你这样?父王总是说我没个正形,我那些哥哥们也觉得我不像皇子,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像圣女的,你教教我呗?我也想和你一样,变得端重沉稳些。” 话音刚落,南虞忽然看向他,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起伏:“你想像个真正的皇子,不妨也去死一回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萧云稹觉得她疯了。 南虞冷冷移开目光,直接下了逐客令:“九皇子殿下,明日要进宫朝见陛下,还请回吧。” 萧云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嘀嘀咕咕着走了。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窗外白雪簌簌,如若琼珠跌散,景还是去年之景,人却非往日之人。 ...... 雪停后,凌幼瑶带着礼去了公主府。 自从长公主与太后决裂后,太后久居延福宫不出,傅云绰也待在公主府闭门不出,想想上次见面,还是在五月。 傅云绰为薛家的事和太后彻底斩断了来往,连府上那些面首也打发走了,如今偌大的公主府只有她一人。 曼冬见到凌幼瑶很高兴,领着她去了傅云绰的院子。 倚梅园里,傅云绰正坐在窗前抄经书,瞥见院中那两道人影时,笔下一顿:“幼瑶,你怎么来了?” 凌幼瑶见她面容素净,眉眼间多了一分淡然,心中触动,朝她见了礼,才说:“这段时日殿下一直闭门不出,我应该早来探望您才是。” 傅云绰没所谓地笑笑:“本宫一切都好,没有喝得烂醉如泥,也没有乱砍人,你就安心罢!” 她那时的确很想砍了苏誉明,但也明白自己不能杀了他。苏家愧对薛家,愧对安国公府,可有错的人不止是苏誉明,还有她。 傅云绰将自己这段日子抄写经书拿给凌幼瑶看,道:“不论怎么说,安国公府确实是本宫亲手送进大牢的,本宫心中有愧,自知无法弥补,便抄了这些经书为他们祈福。” 凌幼瑶看着高高叠起的一摞经书,道:“话虽如此,但殿下当时并不知情,您能做到这般,也算无愧于心了。” 她听到这四个字,轻笑了笑,转移话题:“你今日过来找本宫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有件东西想交给殿下,”凌幼瑶将玉坠子递给她,“我前两日去鹿山为先皇后送了些遗物,在那里碰见了问青,他便托我将此物转交给您。” 傅云绰看到那枚玉坠,眸光微怔,其实她也曾听闻了谢渊亭的死讯……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旧年 玉坠精致小巧,泛着莹润柔和的光,上面刻着的梅花纹路已被磨得有些平滑了,想来是它的主人时常握在手里把玩。 傅云绰记得,这是谢渊亭及冠那年,她送给他的。 他的生辰在立春,只是那一年的立春下了场大雪,扑簌簌的雪无止境般落下,封住了下山的路,也将他们困在佛光寺。 那时,谢渊亭身子还算好,每日在雪中练剑,他周身剑气如春雾缥缈,铮铮剑鸣回应着寺中悠扬的木鱼声。 傅云绰总能于睡梦中听见他轻诵剑训,不曾仔细听过,只觉着比和尚念经要好听些。 那场雪下了很久,山上很冷,她裹着被子,只露出来一张白净的小脸,趴在窗户边,看着谢渊亭飘逸的身姿在雪中起舞。 一剑结束后,他收剑入鞘,回身笑着对她说:“方才这一剑,殿下可还满意?” 傅云绰想起他清朗含笑的眉眼,有一丝恍然,她记不太清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隐约只说了一句话:“为何只有一剑?” 听闻此话后,谢渊亭笑了笑,并未出剑:“其实我还有一剑,不过殿下,今日是我的生辰。” 傅云绰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无趣地撇撇嘴,缩回身子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扔了个玉坠子给他,催促道:“快点,本宫要看第二剑。” 谢渊亭摸着还有些温热的玉坠,仔细瞧了瞧,看见背后那个“亭”字,唇边逐渐荡开一抹笑。 随后,剑出鞘,凛冽剑光在风雪中耀眼夺目,他说:“殿下,我还有一剑,名:月落霜华。” 银白剑身映出漫天飞雪,剑尖所过之处,白雪凝滞,刹那间化为霜华。剑意聚拢于一身,天空不再有雪落下,他白衣翩飞,好似清月跌落人间。 原来这便是月落霜华...... 傅云绰原以为剑只是冷冰冰的兵器,除了砍人并无二用,却不想那日一见,才明白谢渊亭常说的“剑道”二字是何意。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剑,可惜往后再也没见过,而今看到这枚玉坠,原本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深刻。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记得谢渊亭的名字,记得他的生辰在立春,也记得那一剑月落霜华...... 可是五年之期已过,她现在记得又有何用? 傅云绰紧紧握着冰凉的玉坠,想用掌心的余温将它捂热,良久后,她问:“他还活着吗?” 凌幼瑶不想瞒她:“不知道,或许还活着。” 紫霄宫那一战惊天动地,谢渊亭本就身负重伤,从悬崖跌落,就算有幸捡回一条命,他身上的毒又该如何解? 现已过去这么久,他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 傅云绰抬眸望向窗外,见今年大雪亦如旧年,苦涩地扯了扯唇:“他若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罢了,”她将玉坠收好,“他从前在的时候,公主府也没能困住他,就算他活着,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凌幼瑶看见她眼中酸涩,不知该从何劝,只希望问青能早日找到谢渊亭。 以往的公主府娇花拥簇,哪怕是凌寒冬日也能见枝头繁花,如今只见满地银白,拂衣园里的琴声也不会再响起。 凌幼瑶离开了公主府,却意外地撞见南虞站在那里。 南虞见到有人出来,下意识想躲,还未转过身,便被叫住了:“郡主。” 小姑娘不似往日纯粹活泼,眉眼间多了几分万念俱灰的沉闷之气,这样的眼神像极了暮流春。 凌幼瑶微笑着对她说:“郡主是来找长公主殿下的吗?” “不是。”南虞一口否认,不给她追问的机会,转身就走。 凌幼瑶微怔,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渐融于雪色,才挪动脚步上了马车。 姬无月死后,南疆终于恢复了安宁,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暮流春却死在了落霞谷。 他了无牵挂地死去,在临死前将南虞推上了圣女之位,他想到了南疆未来十年的国运,想到了如何才能让万千子民生活无忧,唯独没有想到南虞会为他的死痛哭难过。 他心怀大义,却容不下一人。 南虞觉得他冷血极了,可回望那座豪华的宅邸时,又觉得他用情至深。 萧云稹说的没错,她当上圣女后,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她牵挂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停了半日的雪又落了下来,蔼蔼浮浮,卷着暮色一点点飘落。 驿馆里,元玉堂拢着狐裘立于廊下,仰头望着纷飞大雪,墨蓝的眸子一点点沉下去,似叹息道:“又下雪了,也不知这场雪何时才会停。” 洛桑附和道:“是啊,我们已经在京城停留七日了,再不回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大兖国母新丧,朝会不如往年盛大,各国使臣拜见过天子后,便回到了驿馆。若不是因为这几日大雪,他们早该启程回北狄了。 “不急,”元玉堂声音很淡,“此次贡市之事虽未谈拢,但临走前,我还要见一个人。” “殿下要见何人?” “元玉珹去年奉父王之命入京见一个人,但那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他敛眸垂下一片深思,“来此之前,我曾探过父王的口风,可父王不愿相信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我那人是谁。” 洛桑满头疑惑:“既然您不知那人是谁,又如何去见他?” “但父王还说了一句话,他若知我来了,必会主动相见。” 话音落下,外间风雪骤然停息,檐下摇曳的灯笼“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顷刻间灯火皆暗,浓重的黑张牙舞爪朝元玉堂扑来。 “殿下小心!”洛桑拔刀护在他身前。 元玉堂看着提灯从风雪中走来的人,轻轻推开洛桑,道:“看来阁下便是我方才所说的那人了。” “呵......” 来人一袭宽大的黑袍,将他整个人罩于其中,不知他的容貌,不知他的年龄,只能凭声音断定他是个男子。 行至庭前,他方才站定,沙哑的声音宛如潜伏在暗处的鬼魅,叫人脊背不禁泛起一层寒凉。 他说:“你比元玉珹要聪明些,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命登上王位......”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月亮 连着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在腊月十五这天停了,雪一停,各国使臣便陆续递交了辞行的折子。 萧云稹盘腿坐在垫子上,看着忙忙碌碌收拾行装的下人,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不多待几日吗?我还有好些地方没去呢。” 阿月不解:“殿下去年便把京城上下都转遍了,这几日也瞧见您上哪儿玩啊,不过您倒是老喜欢往东边院子张望......” “好了!”不等她说完,萧云稹便打断了她,“走就走吧!大不了我以后每年都来便是了!” 高晋温和地笑了笑:“殿下想要每年都来京城怕是难了。” “嗯?”他神色一凛,“先生此话何意?” 高先生又摸着胡须道:“近来天降大雪,北狄想让大兖下调贡市物价,可永安帝并未答应,两方交谈几次后未果。听说,昨日北狄太子进宫面圣,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最后却黑着脸出来了。” 萧云稹憋笑:“元玉堂那么白一张脸,居然也会变黑了?稀奇,简直稀奇!” “殿下莫要觉得这是玩笑,”高晋面色忽而变得严肃,“北狄狼子野心,这些年势力逐渐扩大,想南下之心已非一日两日。此次北狄立了太子,想来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或早或晚,北狄与大兖之间必有一战,至于具体是何时,没人能说得准。 西洲虽与大兖交好,但若真打起仗来,自然不敢参与进来。南疆刚刚结束内乱,此时正是安养民生之际,估计也会选择观战。 以大兖如今的实力想要赢得这一仗,还是十分有希望的,只要这京城之中安然无恙即可。 萧云稹听得云里雾里:“可元玉堂是个病秧子,万一元玉珹突然杀回来了,他还不是得乖乖让位?” “非也,”高晋摇头,故作玄虚道,“元玉珹狼狈离开大兖后,便失了人心,如今的北狄已在元玉堂的掌控之中,就算他回去了,也翻不起什么水花,而且只会死得更快。” 一想到这些事,萧云稹便觉得头疼,连忙打住他:“这些事先生您明白就成,不用解释给我听,我这儿疼!”说着,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高晋无奈笑了笑:“今日只是收拾行装,明日才启程,殿下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妨趁此机会去逛逛吧。” “好!”萧云稹就等着这句话,当即拉着阿月冲出了门。 高晋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哑然失笑:“难怪王上和其他几位殿下都那么疼九殿下……” 雪停后,元玉堂也准备启程回北狄。 洛桑跟在他身后,道:“殿下,贡市的事没谈成,我们就这样回去,王上会不会怪罪?” “此次谈判本就没有希望,父王让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寻一个理由罢了,”元玉堂没有说明,只继续道,“如今我们该见的人也见到了,是时候该去找二哥了。” “您知道二殿下在哪里?” 元玉堂眼角轻轻上挑,语气是漫不经心:“他那天晚上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二哥的下落了吗?” 洛桑微愣,脑海里逐渐凝聚起雪夜里那抹漆黑的身影,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殿下,您觉得那人可信吗?” “父王既然信他,我自然也该信,但——”他话音一转,“我不认为一个流落在外十几年的探子,至今还能对北狄保持忠诚。” “既是如此,那您为何还要听他的话?” 元玉堂望向前方那幢精美华丽的阁楼,叹道:“他与父王关系匪浅,就算我不相信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洛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他一直望着远处出神,跟着看了过去,看到“千珍阁”三个大字时,便说:“那好像是家书画斋,殿下想过去看看吗?” “那可不仅仅是书画斋。”扔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抬脚往千珍阁去。 先皇后薨逝,加上连日大雪,千珍阁这段时日一直没开门,直到这两天才重新开店。 凌幼瑶许久没来千珍阁,本想着今日过来看看,谁想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元玉堂? 元玉堂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遇到了月亮。 他神色不过有片刻滞愣,见凌幼瑶目露惊慌,眼里染上几分笑:“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凌幼瑶捏紧了衣角,强装镇定道:“公子认错人了,我并未见过你。”说完,转身欲走。 “门在这边。”元玉堂好心提醒道。 凌幼瑶脚步一顿,她平日里来都是走后门出入,今日店里没什么人,她才会到楼下看看,不想被元玉堂撞了个正着。 她僵硬着回头,匆匆扫了他一眼,道了句“多谢”,与之擦肩而过。 可这时,元玉堂却说:“这次我第一次来京城,除了上次在城门时,我们再未见过,你为何如此害怕?” 害怕...... 凌幼瑶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害怕,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北狄太子。 那双墨蓝的眼眸如宝石般通透,清晰地映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半晌后,元玉堂才说:“我明日便会离京,你不必再害怕了。” 凌幼瑶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却见他收敛眸光,先她一步离开了。 绿宝渐渐缓过神来,小声说:“王妃,这人是谁啊?那双眼睛看着好吓人。” “他是北狄太子。” “北狄太子?”绿宝惊讶道,“他怎么会来咱们店里?” 想起那双眼睛,凌幼瑶仍有些恍然:“不知道......” 虽不知元玉堂为何会来,但她有预感,此人将来必是敌人。 元玉堂离开千珍阁后,眼里的笑意仍未散去:“她很漂亮,像天上的月亮。” 洛桑心下一惊:“殿下,您、您该不会喜欢方才那位姑娘吧?” “嗯,”他抿了抿唇角,“她若是没有嫁人,或许能成为我的太子妃,可惜她已经嫁人了。” 洛桑松了口气,又觉着不对:“您怎么知道她已经嫁人了?” “那日在城门时,她马车后跟着的侍卫是景王府的人,而且大兖女子嫁人后,都会将头发盘起,今日一见,我便知她是景王妃了。” “原来是这样。” 元玉堂想起那张娇艳动人的面庞,只觉得惋惜。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失踪 大雪停后,各国使臣陆续离开,北境受雪灾的折子也递到了御前。 此次共十一个州县遭到暴雪侵袭,其中以同州、榆林、凉州和宁州情况最为严重。靖安王带着人奔波于北境四处救灾,却在经过鬼崖谷时,遇上雪崩,至此便没了消息。 靖安王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傅修昀震怒:“人是腊月十五失踪的,今天已是二十二了!为何这消息过了七天传到京城?!” 底下的大臣们战战兢兢,互相推让着,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头。 最终,兵部尚书杨世安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近来连降大雪,北境受灾严重,多处驿站被大雪压垮,所以......所以这消息才......”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驿站被压垮了,人也被压垮了吗?”傅修昀冷笑,“七日,整整七日才将消息传回来!若是再晚一点,朕听到的会不会就是靖安王殉国的消息了?” 众臣心头一跳,哗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北狄本就虎视眈眈,若靖安王死了,北境十万大军便成了无头之蝇。届时若北狄趁机作乱,后果可想而知。 眼下靖安王只是失踪,但已经过去了十日,谁也说不准他是否还活着。 傅修昀脸色铁青,当即下旨命季有怀点兵出城,前去鬼崖谷寻找靖安王的下落。此外,兵部尚书杨世安隐瞒军情,削去官职,打入大牢。凡有参与此事者,不是被贬出京,就是革职查看。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众人每日提着胆子上朝,生怕说错一句话便丢了官帽。 下朝之后,蔡琦沉重地踏进了书房。 他朝蔡沅揖了一礼,道:“父亲,今日职方司主事喻志凯下狱了,除此之外,还有右侍郎曹新武也被贬出京。” 蔡沅神色淡淡:“知道了。” 见他这般淡然,蔡琦心中愈发不安:“父亲,您说会不会是陛下察觉到了什么?” 蔡沅指尖一顿,沉沉看向他:“这几日被革职下狱的官员很多,莫要因为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而自乱阵脚。” “儿子明白,”他话音一顿,叹气道,“可现在靖安王下落不明,倘若他出了什么事,我们是不是要——” 话还未说完,蔡沅忽然将手中折子放了下来,道:“一切还未到那个时候,就算靖安王真的出事了,靖安王府还在,北境十万大军依旧能战,再不济,京城还有傅明诀。” 说起傅明诀,蔡琦便同如鲠在喉:“上次傅明诀侥幸逃过一劫,陛下对他的态度令人难以揣摩,若放任他继续嚣张下去,恐会坏了大计。” “这点你不必担心,自元吾卫一事起,陛下与傅明诀之间便生了嫌隙,而今不过是山雨欲来时短暂的平静。只需一步,一步便能让陛下对他彻底失去信任。” 两人如今的关系就像水池上凝结的那层薄冰,只要扔下一颗石子,便会瞬间崩裂。 蔡沅认为比起傅明诀,手握十万大军的靖安王才是最大的威胁。 靖安王当年随先帝共同征战,在军中威望极高,而更让人头疼的是,他绝不会反...... 为了稳定军心,傅修昀让人封锁了靖安王失踪的消息,尽管如此,裴策还是知道了此事。 此时,靖安王府里。 和风端着饭菜站在门口,愁得脸都快皱成褶子了,苦口婆心道:“公子,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裴策窝在椅子里,整个人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 和风壮着胆子进门,几乎是哭着劝道:“公子,您好歹吃点吧!陛下已经派人去找王爷了,您别担心了,再说了。凉州还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一定会没事的,您就——” 话说到一半,裴策“砰”的一声站起来,沉着脸走进里屋。 “公子?”和风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正打算跟上去看看,可下一刻裴策已经出来。 还是那身衣服,不过他手里多了把剑。 和风瞧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公公公子......你、你该不会是想亲自去找王爷吧?” 裴策穿上披风,语气严肃:“备马,我要出京。” “不行啊!”和风把饭菜一扔,噗通跪下来拦在他身前,“公子,您可去不得啊!您若是去了,陛下会怪罪的。” 裴策脸色更黑了,怒道:“我都在京城待了十四年了,难道要把我困在京城一辈子吗?!我爹现在生死不明,我自然该去找他。” “可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严惩您的!公子,您三思啊——” 裴策正在气头上,哪还听得进他劝?一脚踹开他,大步冲出门去。 靖安王府这些年只有裴策一位主子,他现在提着剑要出京,谁也不敢拦,这小祖宗发起火来,那可是要见血的。 和风扶着腰出来,抓着老管家的手说:“刘叔,府上就拜托您了,我得去拦着公子。” 刘管家:“诶诶,你赶快去吧!” 裴策动作迅速,牵了马直奔城外。 裴小公子怒气冲冲,一心想救父,守城侍卫不敢拦人,连问都没问一句便将人放出了城。等和风追上来时,人早就没影儿了。 这时,江流正好带着人从城外回来,见到和风被拦在这里,又想起方才看见的裴策火急火燎出城,心下明了,便对他说:“放心吧,你家公子马上就会回来了。” 和风一愣。 江流没有解释,带着人离开了。 和风一头雾水,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城追上去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傅明诀你放开我!” 傅明诀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悠悠骑着马回城。 裴策被五花大绑捆着,横趴在马背上,脸色通红,不知是胸口被压着喘不过气,还是被傅明诀气的。 他出城时还奇怪,怎么会这么顺利,谁想傅明诀在城外等着他呢!二话不说就给他绑回来了。 简直可恶! 裴策气得胸口疼:“傅明诀,你个混蛋!小时候欺负我就罢了,长大了还要跟我作对!我上辈子欠你的啊?我爹遭遇雪崩,生死不明,你还不赶紧给我松开!” 傅明诀回头看向他:“陛下有旨,你不能出京,至于靖安王,自有人去找他。” “他们若是能找到,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傅明诀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策马回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通红的双眼,难得耐心解释起来:“京城离鬼崖谷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圣旨是两天前下的,季将军才带人搜了一天,你现在便想要消息,未免有些太心急了。” 裴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不是你爹,你当然不急!” “你再着急也没有,总之你不能离开京城。” “傅明诀,你别太过分!要是我爹出什么事,我跟你拼命!” 他不咸不淡道:“可惜你从来没赢过本王。” 听到这话,裴策气得要吐血,骂骂咧咧一路,最后被扔回了靖安王府。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年 裴策被抓回后,本想趁着天黑再溜出去,谁想外面全是傅明诀的人!几次尝试出逃无果后,他认命了,憋着一肚子气,整日在府里砍树,一边砍一边骂。砍累了,也骂累了,自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眼看着就要到除夕,北境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不仅裴策着急,傅修昀也急。 议政殿里,大臣们乌泱泱站了一片,皆是沉默不言。 许久后,傅修昀说:“已经过去五日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这时,有一位模样老实的年轻人站出来,揖礼道:“回陛下,季将军带人在鬼崖谷搜了三天,暂未找到靖安王的下落。” 说话的年轻人是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柳疏。 柳疏原先只是兵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兵部的官员不是被贬就是入狱,傅修昀便提拔了他为兵部侍郎。 其余人见此,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现如今朝堂的上的官员,多多少少都与蔡家沾点关系,陛下面上虽不说,可这次靖安王失踪,入狱的大多都是蔡沅的门生。 陛下信不过景王,亦信不过蔡沅。 离开议政殿后,蔡文滨心不在焉地跟在父亲身后,自从老夫人去世后,他心里总是不安。 蔡琂轻扫了他一下,没说话,直到上了马车才开口:“在想什么?方才在陛下面前见你也是这副模样。” 蔡文滨犹豫了片刻,道:“父亲,此次靖安王失踪,朝堂上大批官员落马,我细细查过,他们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祖父的门生,我担心......” 蔡琂打断了他:“你祖父为官数十载,门生众多,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道理,蔡文滨自然知道,可想起祖母去世的事,便不由得心慌。 蔡琂拍了拍他的肩,道:“蔡家在朝堂屹立多年不倒,前前后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今只因为你祖父的几个门生入狱,你便沉不住气。如此这般,你将来如何能承担得起整个蔡家?” “父亲,我......” “好了,”蔡琂沉沉叹了口气,“有些话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你是蔡家这辈中最出色的孩子,只是太容易感情用事。君子论道重义,可你要知道在朝堂之上太过注重感情,只会害了自己。” 蔡文滨垂下眼眸,沉默过后,还是点头应下了:“我知道了,父亲。” “嗯,”蔡琂顿了顿,转而问,“儿媳妇的病可好些了?” “先前是有些起色,但天冷下来后,病又犯了,近来一直在咳,吃了许久的药也不见好。” 自从蔡老夫人走后,胡静姝便整日缠绵病榻,起初只是轻轻地咳,后来越咳越厉害。蔡文滨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听底下人说,她偶尔咳嗽的绢帕上还染着血。 蔡文滨吓坏了,请了大夫过来看。 可大夫却说,胡静姝这是心病所致,咳嗽本来早就该好了的,只是她忧思过重,病自然而然便加重了。 事后,蔡文滨也问过胡静姝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问来问去,硬是不肯说实话。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多问,只叮嘱胡静姝好好养病。 听闻后,蔡琂说:“若是大夫看不好,便拿为父的帖子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多谢父亲。” 马车缓缓在蔡家门前停下,蔡琂拢着大袖下车,望着空中吹落的雪,轻声叹道:“又要到除夕了......” 今年除夕不同往年热闹,冷冷清清的。 皇后新丧未过,宫中不宜大肆操办宴会,傅修昀心里牵挂着靖安王的下落,更无心于歌舞,在宴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正主一走,其他人继续留着也没意思,吃过两杯酒后,纷纷起身告辞。 凌幼瑶在宫里被拘着,自然想早点回去,可傅明诀被叫去承明殿了,她便在太辰殿陪着傅允辰。 自从皇后走了,傅允辰似乎长大了不少,在人前已有几分太子殿下的威严,唯有在凌幼瑶面前才会展露孩子心性。 傅明诀来接凌幼瑶时,两人趴在窗户边看烟花,有说有笑的。 听着那银铃般的笑声,傅明诀墨黑的眸子里也浮上一层笑意,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口看着,直到傅允辰瞧见他,他才回过神来。 凌幼瑶回头,见傅明诀一直站在那里,起身朝他走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傅明诀牵过她的手,道:“见你看得入迷,便没有打扰。” 凌幼瑶盯着他看了会儿,没有说什么,与傅允辰告别后,便离开了太辰殿。 回去路上,凌幼瑶不想坐马车,傅明诀陪着她走回去。 今日除夕,宫里安安静静的,可城中却是热闹。长街四处挂满了明灯,暖色的光映衬着白雪,似要将这黑夜点亮。 凌幼瑶拉着傅明诀的手说:“你方才在辰儿面前不说话,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靖安王至今没有下落,陛下担心有人会趁机生乱,便想让本王去北境看看。” 靖安王失踪已有半月,季有怀带着人翻遍了整个鬼崖谷,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眼下虽一切无虞,但若靖安王迟迟没有消息,北境迟早会乱的。 凌幼瑶虽有不舍,但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那你何时离开?” “不知道,陛下只是这么说了而已。” 凌幼瑶望着他矜傲清寒的侧颜,那鼻梁上好似覆了一层霜,柔柔灯火在他眼底化开,可这样好的人最终却是那般下场,莫名教人心酸。 傅明诀感受她灼灼目光,侧眸看过来:“怎么了?” 她笑着摇摇头,可那场萦绕于脑海的噩梦却像烟花般轰然炸开,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傅明诀,其实我有一件事——”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炸开一簇烟花,五彩斑斓的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 烟火转瞬即逝,傅明诀没听清她方才说什么,问:“你想说什么?” 凌幼瑶忽然没了勇气,默默转移了话题:“又要到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他执起凌幼瑶的手,故作高深道,“但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不能偷偷告诉我吗?” 傅明诀唇边染着笑,牵着她的手继续走着,良久后,听他说:“我只有一个愿望......” 凌幼瑶歪头看向他,他却没有再说下去。直到夜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他在耳边轻声呢喃着那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三百四十章 铁矿 新年过后,被阴云笼罩的京城终于见了阳光,而北境也传来靖安王平安无事的消息。 据说,靖安王带人经过鬼崖谷时,突遇暴雪,所有人马被大雪冲入谷底,但幸运的是,鬼崖谷下方有一个塌陷的洞穴,他们正好摔进那个洞穴里。 奇怪的是,外面大雪纷飞,而里面却没有雪,只有头顶那一方狭窄的洞口偶尔会飘进来几朵雪花。 那个洞穴看上去约莫二尺宽,恰好能过一人,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里面有一条暗河,还有囤积的地瓜土豆,甚至有几张简易的床,看上去像是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样子。 鬼崖谷在同州境内,因地势险要,夜晚风过时常会发出似鬼嚎般的声音,便得了鬼崖谷这个名字。此外,同州附近曾发现过几处铁矿。 所以,靖安王推断:这里很有可能是一座废弃的铁矿。 洞穴里的地形十分复杂,他们在里面兜兜转转找了几天,也没能找到出口。好在洞穴里有食物和水,雪落不进来,倒也能支撑着活下去。 虽然季有怀曾带人在谷底细细搜过,却没有发现靖安王所说的洞口。 直到雪化开,被雪封住了洞口才逐渐显露原貌,靖安王等人才从洞穴里出来。 傅修昀看完靖安王递上来的折子后,沉吟道:“没想到鬼崖谷底还有这样的地方,可朕并不记得那里曾发现过铁矿。” 李总管推测道:“大兖开国至今不过三十载,许是前朝留下的痕迹?” “若是前朝留下的,里面的粮食早该腐烂了,依靖安王所言,这座铁矿必然是这几年才发现的。” 李总管皱眉:“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有人隐瞒情况不报?” 按照律例,凡发现矿产必须上报朝廷。知情不报,说轻了是利欲熏心,想占为己有;说重了便是意图不轨,想起兵谋反。不论是哪样,可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傅修昀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此次若不是靖安王误入其中,恐不会牵连出这么大一桩案子。 次日早朝,傅修昀封兵部侍郎柳疏为监察御史,三日后启程前往北境巡视各地受灾情况。 众人纷纷感慨柳疏好运气,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重用,如今还被封了监察御史,代天子出巡,那是何等的光荣? 蔡琦对此不屑一顾:“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也就是运气好了些。” “话不可这么说,”蔡沅摇头,“陛下重用柳疏正因为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柳疏是下河村人,年幼丧父,母亲靠帮别人洗衣供他读书。他进入朝堂后,从不与他人结交,当了五年的官,也只是个从六品员外郎。若不是这次靖安王失踪,朝堂官员惨遭血洗,这兵部侍郎的位置也落不到他头上。 但蔡沅认为,此次柳疏代陛下出巡,并非只为了安抚北境百姓。 蔡琦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是,陛下认为靖安王失踪另有隐情,所以才派柳疏前去试探?” “不,”蔡沅摩挲着食指,作沉思状,“靖安王被困失踪乃是意外,但这场意外却牵连出了另一件事。” “何事?” 蔡沅抬眸看向他,声音沙哑低沉:“你难道忘了靖安王失踪的地方是在鬼崖谷吗?” “鬼崖谷......”蔡琦微微眯起眼眸,而后大惊,“难道说,靖安王发现了——” “没错,我推测靖安王将此事禀报了陛下,所以陛下才会命柳疏去北境巡查,说是北境,但我认为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应该在同州。” 蔡琦抿着唇,沉声道:“若真是这样,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随之婢女的声音响起:“老爷,大小姐过来了。” 蔡沅将桌上折子收起来:“让她进来吧。” 婢女应了声,便退下了。 蔡琦看了眼父亲:“阿雅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让她过来的,好了,你先出去吧,同州那边的事,我自会安排。” 蔡琦虽疑惑,但终是没有多问,揖礼告退了。 蔡馥雅进来时,正好瞧见他从书房里出来,迎上前道:“三叔。” “阿雅来了,”蔡琦笑眯眯的,“你祖父就在里面,你先进去吧。” “是。” 蔡老夫人走后,胡静姝的病一直未见好。蔡馥雅整日守在她床前,听着她没日没夜地咳,想起了母亲当年也是在一声声中咳嗽撒手人寰的,心情愈发沉重,几月不见,人又瘦了一大圈, 进了书房,蔡馥雅才问:“祖父,您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 眼前少女一袭单薄的春衫,小脸削瘦,面色苍白,那双圆圆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一丝光亮。 蔡沅轻叹了口气:“自从你祖母走后,你便日日以泪洗面,祖父知道你难过,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下月十二陛下会携众卿去崇国寺为大兖祈福,你也一道去吧,为你祖母点上一盏长明灯,也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 蔡馥雅心中一动,温声应下了 蔡沅:“小雪那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年纪比你小,做事又冲动,你身为长姐该承受的自然多些。” “我知道了,祖父。” 蔡沅顿了顿,转而又问:“听闻你大嫂最近一直病着,她身体可好些了?” “还未见好转。” 蔡沅神色微敛,不再多问,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等蔡馥雅走后,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沉凝良久,藏在帘子后面的那道影子才缓缓挪动身子出来。 他罩了一身浓黑的长袍,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凌厉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蔡馥雅离开方向,哑声开口:“你让她去崇国寺恐怕不止是为了点长明灯这么简单吧?” 蔡沅靠在太师椅里,神色不明:“知道的太多于你而言,并无好处。” “你既要与我合作,就该拿出些诚意,”他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而不是让我像只鬼一样,只能躲在暗处。” 蔡沅自喉咙里挤出一声轻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人吗?你信不信,只要你往前踏出一步,便会成为真的鬼。” 做鬼只是暂时的,成为鬼才是最可怕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算卦 三月里春光和煦,陛下携众卿前往崇国寺为天下百姓祈福。 仰头望去,隐约能见山岚浮动间矗立着一座恢弘宝殿,修竹茂林耸立环抱,艳阳金辉洒倾泻而下,整座寺庙宛若沧海明珠,在天地间更显耀眼。 天子亲临,崇国寺主持携众弟子出来迎接,而后便是繁琐枯燥的祭拜仪式。 所有礼仪结束后,众人在寺中禅房暂留歇息。 凌幼瑶跟着拜了一天的佛,脖子都要断了,回到禅房后,便叫银朱把翟冠取了,揉着脖子倒抽了口凉气。 “本王给你揉揉。”傅明诀抬手搭上她的后颈,不轻不重给她按着。 凌幼瑶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睛说:“佛光寺的九云大师算卦最是准确,可惜他已经不算卦了,不知崇国寺算卦准不准。” “崇国寺的释空方丈与九云大师师出同门,你若想算卦,找他也是一样的。” “真的吗?”凌幼瑶坐直了身子,“那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傅明诀有些好奇:“你想算什么?” “当然是将来的命运了,”凌幼瑶笑了笑,将他的手扯下来,“陛下不是有事找你商议吗?你先过去吧,等我知道结果再告诉你。” 傅明诀没有再说什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他走后,凌幼瑶也起身出了房间。 寺中幽静,空气里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檀香,依稀可闻前院传来诵经声。穿过幽林小道,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放眼望去,便能看见点缀在青山之上的那座八角亭。 走到千佛殿时,蔡馥雅正从里面出来。 凌幼瑶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她:“馥雅,你今日也来了?” 她这一整日跟着众人跪拜行礼,忙得晕头转向的,自然没有注意到蔡馥雅也来了。 蔡馥雅脚步一顿,随即笑着迎了上来:“我为祖母抄了些经文,正好趁着今日送过来,另外还替嫂嫂求了道平安符。” 她虽是笑着,可眉眼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思,数月未见,她又瘦了许多。 凌幼瑶上前握住她的手:“听说后山的风景很好,待会儿我过来找你,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 看着蔡馥雅的身影逐渐融入绿林之中,凌幼瑶不由得蹙了蹙眉,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银朱见她盯着蔡馥雅离开的方向出神,便问:“王妃,怎么了吗?” “没什么,”她摇摇头,回身往殿内走去,“我们早些算完,早些回去吧,我怕馥雅等久了。” 银朱觉得她也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只随着她进去。 禅房内,释空方丈席地而坐,微阖着眼眸,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时,捻动佛珠的手指忽而顿住。片刻后,小沙弥的声音响起:“方丈,景王妃来了。” 释空缓慢掀开眼皮,缓慢起身,双手合十向她见礼:“贫僧见过景王妃。” 凌幼瑶颔首:“方丈有礼了,我此来想向方丈问一卦。” 他眉目慈善,似乎早料到她此行的目的,恭敬地让开身:“王妃,请。” 待两人入座后,释空方才问:“不知王妃想问何事?” “我想问一个人。”凌幼瑶掏出纸条,放在他面前。 释空扫见上面的内容,沉吟道:“所谓天命不可测,我师兄十七年前曾算过一卦,预知了将来事,甚至妄图改变,可最后事与愿违。世事瞬息万变,贫僧不敢妄下断言,何况王妃想要问的这个人,您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吗?” 凌幼瑶对上那双明亮通透的眼睛,有一丝恍惚。 是啊,她早就知道傅明诀的结局,何苦来这里多问一遭? 正想起身告辞时,释空却拿起那张纸条,温声道:“不过这一卦,贫僧能算。” ...... 日暮一点点沉下去,温柔的余晖落满青山,偶然吹来一阵温热的风,凌幼瑶却觉得凉凉的,望见远处站岗的侍卫,有些发懵:“发生什么事了?” 银朱也不知道:“您进去后没多久,这些人便将那边围起来,想来是陛下在那边吧。” 那里是雨花阁,女眷们休息的地方,可陛下的人又为何将雨花阁围起来? 凌幼瑶紧紧盯着那边,心渐渐慌起来,忙走下台阶:“不是说下午启程回京吗?为何这么晚了还没有动静?” “王妃,您别着急,若是要回去,王爷会派人过来通知您的。”银朱扶着她,生怕她摔了。 凌幼瑶想着释空方丈的话,又见着这么多侍卫,心跳越来越快,更想走近些看清状况。 还未靠近那边,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能过去。” 凌幼瑶回头,见傅明诀神色严肃,似在隐瞒什么事,当即追问:“为何不能过去?我们不是要回京了吗?” 傅明诀揽着她往另一边去,道:“很快就会回去了,再等等。” 凌幼瑶拽住他的手:“究竟发生什么了?” 他抿着唇,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凌幼瑶时,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给我让开!” 是蔡文滨。 凌幼瑶认出他后,抓着傅明诀的手倏然垂了下来,声音轻到风一吹就散:“馥雅......在那里面是吗?” 傅明诀不忍告诉她真相,但也不想骗她:“瑶儿,我知道你与蔡家小姐交好,但此事已经发生,你——” 话未说完,凌幼瑶推开他,不顾一切朝那边跑去,夕阳拖着她的影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长,微凉的空气灌进她嘴里,堵着喉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禁卫军拦住她,面无表情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需靠近,王妃请回吧。” 凌幼瑶死死掐着掌心,冷喝:“让开!” “王妃恕罪,这是陛下旨意,还请您莫要让属下为难。” “我再说一遍,让开!”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恕属下不能......”话说到一半,脖子突然一凉,他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吞了吞口水,默默让开了。 凌幼瑶拖着刀,杀气腾腾闯进雨花阁,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到她这副模样,吓得三魂没了六魄,连忙跪着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冷声道:“里面是谁?” 小太监抖着身子说:“回回回王妃,里、里面是蔡大小姐......”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封妃 回京之后,不出意料的,傅修昀封了蔡馥雅为瑜妃,入住长春宫。 听见这个封号,众人冷嗤:陛下这是把蔡馥雅当成第二个惠敏皇贵妃了? 如今后位悬虚,二皇子的生母温昭仪出身不高,家族没什么势力,不适合做皇后;三皇子的生母贤妃是陇西大将军陈宣之女,母族手握兵权,陛下也绝不会让她做皇后。 蔡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女儿进宫,明摆着是为了皇后之位。 鹿山被灭,太子无依无靠,将来蔡馥雅若诞下皇子,谁能保证蔡家不会起了废太子之心? 陛下若有意扶持太子,那么蔡馥雅入宫后,便不会有孕,可蔡沅向来不是个任人摆布的...... 散朝之后,傅明诀随着傅修昀回了承明殿。 傅修昀沉默地扶着额头,良久后,他才说:“子凛,朕纳了蔡馥雅,你以为如何?” 傅明诀神色很淡:“圣旨已下,臣不敢置喙。” 意思便是:人都住进长春宫了,现在说又有何用? 昨日在崇国寺,两人商议完北境的事宜后,他便离开了,谁想没过多久,便传来了陛下宠幸了蔡家小姐的事。 近些年,蔡家的势力逐渐扩大,惠敏皇贵妃过世后,陛下与蔡沅疏远了不少,此时纳蔡馥雅为妃,无疑是给蔡沅抛下了权力的诱饵。 傅修昀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蔡沅都将人送到门前了,他若是不接,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好心”? “此事确实是朕做的不厚道,但蔡家的胃口太大,朕怕区区一个妃位满足不了他。” 傅明诀心中冷哼,面上却是正经道:“蔡家为利益算计亲生女儿,手段卑劣,陛下亦是如此。” “你......”傅修昀一愣,看着他冷淡的面容,眼里划过一抹愧色,“罢了,你说的没错,若不是蔡沅逼得太紧,朕也不会做的这么绝。” 他自小学习君子之道,也想做一个贤德仁厚的明君,可坐上这个位置后,他才知道若是不狠,只会被那群豺狼虎豹吃干抹净。 昨日在崇国寺见到蔡馥雅时,他的确有些恍然,将她认成了蔡瑜,可回过神来后,人已经在雨花阁了。 今日早朝上,那些御史们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如今听到傅明诀这一句“卑劣”,他倒是安心许多。 傅修昀叹了口气:“北境暂时还未消息传来,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 蔡馥雅回京后,直接住进了长春宫,胡静姝正疑惑她为何没有跟着蔡文滨一起回来时,宫里的圣旨便到了府上。 她拖着病体出来相迎,跪听完圣旨后,整个人如被雷击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就那么哗啦啦地流下来。 许妈妈按着她磕头谢恩,低声哭道:“夫人啊,木已成舟,您莫要太难过了......” 胡静姝伏在地上,豆大的眼泪砸下去,苍白十指紧紧扣着青砖,直到磨出血痕。 等宣旨公公走后,蔡文滨急忙过来扶她:“静姝,你没事吧?” 胡静姝无声摇头,止不住咳嗽起来,狠狠地咳,似要将肺都咳出来,声声咳嗽让人心颤,午夜那场噩梦终究化为了血色的现实。 蔡文滨试图扶她起来,她却哭着嘶喊道:“阿雅!嫂嫂对不起你啊——” “阿雅,是嫂嫂对不起你啊——” 她泪眼模糊,伸出扭曲的十指朝皇宫的方向哭喊着,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喊仿佛要将那厚重高耸的宫墙震塌。 直至最后一声呼唤停止,她猛然喷出一口热血,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怀痛色倒在了蔡文滨怀里…… 从此,清荷院里再没了扰人心的咳嗽声。 胡静姝病了半年,吃过许多药,一直未见好。 蔡馥雅去崇国寺的前一日与胡静姝说:“听闻崇国寺的释空方丈佛法高深,我明日便从他那里为嫂嫂求一道平安符来,保佑嫂嫂早日好起来。” 她还说:“嫂嫂上回说,等病好了,便给我做豆酥糖,可你却病了这么久,等你好了,得给我多做两盒才行!” 原以为等蔡馥雅回来,她的病就会好起来;原以为等她回来,便能给她做豆酥糖。 可是啊,蔡馥雅没有回来,住进了小姑姑的长春宫,以后也吃不到嫂嫂做的豆酥糖了...... 胡静姝死在了蔡馥雅被封妃的这天。 蔡文滨抱着妻子一步一步走回了清荷院,替她拭去了嘴角的鲜血,帮她擦干了泪痕,然后从妆奁里挑了一支她素日里常带的簪子,插进她的发髻。 看着她温婉娴静的模样,蔡文滨有一丝错觉,好像那个会逗他笑的妻子还在,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没错,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蔡文滨重复呢喃这句话,压抑许久后,终于捂着脸痛哭起来。 妹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妻子也死在了他怀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同僚对他称赞有加,可他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 悲痛的哭声在春光明媚的三月里,显得格格不入,院子里那些争奇斗艳的花也在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渐渐失去颜色。 蔡家为胡静姝设了灵堂,丧事办得简单低调。 夜深人静时,蔡文滨一人跪在灵堂里,眼里黑沉沉的,四周明晃晃的灯火也照不进他眼底半分。 蔡琂缓步从外面进来,看见他僵直的背影,叹气道:“当年你母亲走得时候,你和阿雅都懂事了,如今儿媳妇走了,为父知道你难过,但睿哥儿还小,需要你陪着他,早些回去吧。” 蔡文滨纹丝未动,固执地跪在那里。 蔡琂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雅的事早已成定局,我们改变不了的,你莫要太自责了。” 他的身子僵了僵,艰难开口:“父亲......早知道阿雅会进宫吗?” 沉吟良久,蔡琂才点点头:“知道。” 这一句话彻底激起了蔡文滨心中的火,他怒声质问道:“您为何要这么做?阿雅是无辜的,您为何将她牵扯进来?!” “因为她姓蔡!”蔡琂低喝一声,“她既生在蔡家,就该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蔡文滨身子逐渐垮下去,苦笑道:“是我无能,怪我,都怪我......” 蔡琂见他如此,态度软和下来:“回去吧,别让你祖父不高兴。” 夜里灯火飘摇,蔡文滨久久不动,就这样看着妻子的灵位,直到夜雨袭来,冰凉的雨丝吹进来,他才一点一点从口中挤出那个名字: “阿瑜……” 这是胡静姝在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四章 希望 胡静姝病逝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宫里。 蔡馥雅神情有些麻木,转动干涩的眼珠看向殿外,只见粉色的花朵在春风里摇曳着。良久,她扶着桌角缓缓起身,似着魔了一般,只想走出去。 “娘娘,您要去哪里?” 说话的宫女叫芳菲,是傅修昀指派过来的,为的是盯着她每次侍寝过后喝下避子汤。 蔡馥雅像是没听见她说话,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走下台阶,每走一步,心便更疼一分。 长春宫空了四年,可这四年里,此处依旧花草繁茂,阳光明媚。 她不顾芳菲的阻拦,跌跌撞撞踏出门,循着宫门的方向一直走。耀眼的阳光镀了她满身金辉,满目春色中,唯有她一身素白。 她走出了长春宫,穿过了御花园,本以为能找到回家的路,可眼前还是朱红的宫墙。 一道接一道的墙横在她面前,放眼望去,是数不尽的门和永远看不到的出口。 蔡馥雅扶着冰凉的宫墙,眼泪顺着脸颊的滑落,十指绷直,指甲生生被折断,殷红的血与殷红的墙渐渐融为一体,无助又无力,身子一点点滑落,跌坐在地上,咬着手背痛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直到那片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眼前,才猛然回过神,缩着身子往后退。 傅修昀将人从地上捞起来,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神色不明:“你也想走?” 蔡馥雅浑身发颤,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傅修昀看着她流血的十指,眼神暗了暗:“疼吗?” 蔡馥雅不敢看他,眼泪哗哗往下流,呜咽着摇头。 “说谎。”他冷冷吐出两个字,随后拦腰抱起她往回走。 蔡馥雅挣扎着想下去,却被他冰冷的话吓住:“你若是敢动,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父亲和兄长了。” 嫂嫂不在了,但她还有父亲,还有哥哥,她的小侄儿今年才三岁......所有的事情压在她肩上,她不能反抗,不敢反抗,只能颤抖着身子缩在他怀里,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回到长春宫后,傅修昀叫了太医来。 孙复知给蔡馥雅包扎了手上的伤,淡声道:“娘娘右手中指的指甲断裂,里面进了砂石,臣会用银针给您挑出来,还请娘娘忍着疼。” 蔡馥雅如提线木偶般靠在床头,仿佛感知不到疼,哑声道:“麻烦你了......” 孙复知轻扫了她一眼,对守在旁边的芳菲说:“你去打盆热水来,待会儿要给娘娘净手。” 芳菲迟疑了片刻,才退出了房间。 孙复知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刺进蔡馥雅的指尖,低声道:“娘娘不必为蔡家担心,只需保全自己便好,王妃说,她会救您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蔡馥雅沉寂的眼底倏然凝起一抹光亮,紧紧盯着他:“你、你是何人?” 孙复知依旧专心于挑出她指甲里的石子:“臣叫孙复知,在太医院任职,您往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臣。” 蔡馥雅眸中水光闪动:“是幼瑶她......” “嗯,”孙复知打断了她,收起银针,“娘娘手上的伤无大碍,只是近来悲伤过度,心气郁结,回头臣为您开一副调养的方子,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话音刚落,芳菲便端着水进来了。 蔡馥雅看着孙复知收拾东西,默默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转眸望向殿外璀璨的阳光,好像也有一丝光照进了她心底。 ...... 凌幼瑶担心蔡馥雅承受不住打击,便递了消息给孙复知,让他找机会去长春宫看看,就算不能让蔡馥雅振作起来,至少也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自从鹿山灭门后,那些藏于暗处的阴谋,逐渐浮上水面,不仅是先皇后,还是蔡馥雅,她们都是被无辜牵连其中的。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一个人—— “王妃,路盛来了。”绿宝突然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幼瑶收回飘远的思绪,起身朝外走:“他人呢?” “正在花厅等您,”绿宝想了想,不禁问,“王妃,您今日叫路盛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见到路盛后,凌幼瑶屏退了下人,连绿宝也被叫下去了。 见她这阵仗,路盛不由得严肃起来:“王妃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我一定帮您做到。” 凌幼瑶道:“我晚些会拿两万两给你,你替我去江南收些粮食回来,不用一次买太多,一次约莫五六百斤便可。另外,千珍阁我不打算再开了,你挂个转让的牌子,但不必急着卖出去,遇着合适的价格知会我一声,我再来做决定。” 路盛听得一头雾水:“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千珍阁刚开起来没多久,您怎么就要卖了?” “时局所致,我不得不这么做而已。”她笑了笑,没有明说。 路盛识趣地没有追问,只问了下江南的事。 凌幼瑶思忖了会儿,说:“去江南的事不急,等到了四月再去,至于收来的粮食......先就地找个庄子安置起来,若有后面有什么变动,我再派人告诉你。” “好。” 凌幼瑶又交代了些事,路盛才离开了王府。 等回到兰晖院时,傅明诀已经回来了,正靠在椅子里看线报,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忙完了?” 凌幼瑶觉得这话怪怪的,平日里该忙的人是他才对,道:“我可一点也不忙。” 傅明诀将人扯了过来,贴着她的鬓发说:“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阵子。” “怎么了?” 傅明诀解释道:“陛下先前派了兵部侍郎柳疏去北境巡查,却在同州遭到了刺杀,现在下落不明。据线报所言,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调查靖安王所说的那座矿洞。我怀疑,或许是柳疏查到了什么,所以遭遇刺杀的。” 凌幼瑶莫名有些心慌:“你能不去吗?” “现在柳疏在同州遇刺的折子还未递到御前,去留与否,并非我能决定的。若我离开京城,你莫要冲动,有什么事,先去找大哥商量。” 凌幼瑶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心中不舍,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五章 计谋 柳疏在同州遇刺的折子已经交到了内阁,明日早朝便会送到陛下面前。 夜色宁静,屋内一点灯火如豆。 蔡琦拿着线报匆匆走进书房,急色道:“父亲,刚传来的消息,柳疏在同州失去踪迹,我们的人翻遍了整个谷底都没有找到他。” 蔡沅早知道了此事:“放心,他不会活着回京的。” “可探子传来消息,柳疏已经查到宋宜年头上了,他若还活着,那咱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一个柳疏便把你吓成这样,将来如何能成大事?”蔡沅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同州的事陛下自会派人去查,无须你我操心。” 蔡琦有些发懵:“父亲,您难道不担心陛下知道吗?” 蔡沅嗤笑:“陛下知道了又如何?他相信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您的意思是——” 蔡沅道:“柳疏深得陛下信任,他如今带着证据失踪,陛下定是心急如焚,预计明日早朝去北境寻找柳疏的人选便会定下来,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将傅明诀推上这个位置。” 傅修昀上次虽放过了傅明诀,但只要玄羽卫在他手中一日,傅修昀便不会完全信任他。两人如今的关系正如那一层薄冰,只需一颗石子便能让他们彻底决裂,而柳疏便是那颗石子。 蔡琦恍然大悟:“您是想让柳疏死在傅明诀手里?” “没错,”他面上带着一丝嘲弄之色,“柳疏是陛下亲封的监察御史,身上又带着关于铁矿的证据,这样的人若死在傅明诀手里,你以为陛下会如何想?” 蔡琦眼里逐渐凝起一抹兴奋的光,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意图谋反?” 那座铁矿不在工部的记录中,一座无名之矿,想要拿它来做文章简直轻而易举。 蔡沅勾了勾唇角,沙哑低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无论是鬼崖谷的那座铁矿,还是柳疏身上的证据,都会随着傅明诀一同消失。” 靖安王守边关,傅明诀守京城,多年来保大兖平安无事,可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也有薄弱之处。 这盘棋下了三十年,也是时候该分个胜负了...... 东方天空逐渐露出鱼肚白,耀眼的晨辉一点点驱散夜的黑。 早朝时,傅修昀听闻柳疏遇刺失踪的事后,当庭震怒。不出意料的,启程前往同州寻找柳疏下落的任务落到了傅明诀头上。 傅明诀早有预料,躬身领了旨。 下朝之后,傅修昀将他留了下来,道:“据柳疏先前传回的消息,同州知府宋宜年一直与京城有书信往来,朕推测,铁矿的事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人城府极深,你要多加提防。此外,朕已传信给靖安王,让他派人协助你搜查。” 他面若冰玉,颔首道:“臣遵旨。” 傅修昀本想再叮嘱两句,忽然感到头晕,只好作罢:“北境之行迫在眉睫,你即刻启程吧,早去早回。” 傅明诀察觉他神色不对,并没有多问,随即退出了承明殿。 等他后,傅修昀单手撑着额头,面露疲态,招手示意李总管过来。 李总管小心翼翼扶住他,担忧道:“陛下,您可还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必,”他甩了甩头,缓缓起身,“去长春宫。” 自从蔡馥雅入宫后,傅修昀隔三差五便会去长春宫,最近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就连从前最受宠的丽嫔也遭了冷落。 蔡馥雅是惠敏皇贵妃的亲侄女,这眉眼间倒是有几分像,难不成陛下这是把她当成已故的惠敏皇贵妃了? 李总管暗自腹诽着,摸不准他这心里在想什么。 ...... 傅明诀此次走得急,与凌幼瑶告别后,便带着人出了城。 此次去同州,一是为寻找柳疏的下落以及那座铁矿的背景;二是为查清谋害太子及皇后的主谋。 他先前虽有怀疑的对象,但只是猜测,直到蔡馥雅入宫为妃,他才能肯定这件事,而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证据。 从京城到同州,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足以,但傅明诀在去知府之前,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同州源安县,即吴昌海的老家。 源安县不大,城东发生的事不过一刻钟便能传到城西。尽管傅明诀此行只带了江洲和几个亲卫,但一进城,源安县县令赵广林便立刻得了消息。 “你确定没看错?”赵广林“砰”的一下从太师椅里坐起来。 师爷肯定地点点头:“千真万确!咱们县多大点地?平日里溜进来只老鼠,我都知道!又何况活生生的人呢?您是没瞧见那气派,那金贵的云锦料子,还有那刻莲花纹的刀鞘,一看便知是从京城里来的!” 赵广林摸着下巴:“可是,京城的人来咱们县做什么?” “这个嘛……”师爷也摸着下巴思忖,突然想起什么,“宋宜年先前不是也派人来过吗?我记得他们那次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人……” 赵广林拧着眉头,:“我记得是……是那个,那个卖豆腐的!” “诶!对,就是她!城东卖豆腐的黄秀竹,宋宜年上次派人来就是为了她,可惜人还没见着,便叫一场大火给烧没咯!” 赵广林细思,揣测道:“难道他们这次来也是为了那个卖豆腐的?” 师爷不敢肯定:“看他们那身行头想来是京城里的大官,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咱们得赶紧去迎接才是!说不定您得了上头的眼,回头见着宋宜年,他还得给你让座敬茶哩!” “说得有道理。”赵广林提了提腰带,当即出门迎客去了。 谁想刚走出衙门,便看见一黑衣佩刀青年站在门口。赵广林眯着眼睛:“那谁啊?青天白日的要上衙门闹事儿啊?” 江洲闻声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就是赵广林?” “大胆!”赵广林冷喝一声,“哪来的刁民竟敢直呼本县令名讳?” 师爷连忙扯着他,小声提醒道:“大人啊,那位就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啊!” 赵广林脸色一变,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是是是,小的正是源安县县令赵广林,不知大人找小的有什么事?” 江洲面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从前住在城东槐花巷的那户吴姓人家?” “槐花巷的......吴家?”赵广林转头看向师爷,“不是早在十二年前就死光了吗?”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二心 傅明诀到达源安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蔡沅耳朵里。 蔡琦垂眸深思道:“傅明诀到了同州,不去找宋宜年,反而先去找了赵广林?他莫不是还想查吴昌海的事?” 蔡沅抿了一口茶,道:“源安县向西三十里便是鬼崖谷,而柳疏遇刺的地方正是源安县外那片山林,傅明诀会去那里并不奇怪。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他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蔡琦笑了笑:“听说傅明诀此次离京只带了江洲和几个亲卫,北境那么大,就这点人,怕是还没找到柳疏,自己便先折进去了。” 玄羽卫留守京中,没了玄羽卫,傅明诀便如同失去獠牙的老虎,再凶猛,也能只能吼两声吓唬吓唬人罢了。 蔡沅轻吹着滚烫的茶水,道:“陛下不信他,自然不会让他把玄羽卫带走,不过陛下已传信到凉州,靖安王自会派人相助,人估计今日便会到了。” 蔡琦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说:“父亲,既然傅明诀不在京城,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话音未落,蔡沅重重搁下茶杯:“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就算傅明诀不在,但玄羽卫还在,一切尚未到时机,莫要因一时得意,坏了大计。” 蔡琦连忙认错:“儿子知错,是儿子考虑不周。” “罢了,你这几日多注意着宫里的情况,小雅那边若有什么需要,你想办法替她解决。” “儿子明白。” 蔡沅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是......” 等蔡琦走后,藏身于暗处的那道黑影才逐渐露出形,他不解地看着蔡沅:“傅明诀远在同州,玄羽卫他也没有带在身边,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为何不趁此杀了他?” “你以为杀了傅明诀便能解决一切了吗?”蔡沅冷笑,“让他活着比杀了他的价值更大,这样好的一枚棋子可不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黑袍人攥紧了拳,咬牙道:“你该不会是生了二心,不想助我吧?” “我若是不想帮你,你早该死了。” “帮我?”黑袍嗤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黑衣,“你所谓的帮我,就是让我像只鬼一样躲在黑暗里吗?” 他又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蔡沅的眼睛:“我等得已经够久了,也受够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你告诉我,究竟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 蔡沅低垂着眼眸,神色不明,沉吟良久,才说:“快了,不出两月必有结果。” 闻言,黑袍人渐渐放松下来,退回阴影里:“好,那我便再做两个月的‘鬼’。” 青灯光影暗,夜风从窗棂之间穿过,掀动桌上翻开的书页,蔡沅缓缓抬起眼,眼神比外面的夜还要暗。 ...... 长春宫里灯火通明,蔡馥雅坐在浴桶里,眼神呆滞,氤氲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连眼前的绣着仙鹤的屏风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传来芳菲的声音:“娘娘,承明殿刚递来消息说,陛下今晚会过来,您洗好了吗?” 蔡馥雅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眼睑,颤声应了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芳菲站在帘外没动:“娘娘,要不要奴婢伺候您更衣?” “不,不用了......”她紧紧抓着浴桶,身子隐隐传来的疼痛,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芳菲没再坚持,轻声退下了。 蔡馥雅看着自己腰侧的红印子,不忍红了眼眶,旁人都说她得宠,可圣宠于她而言只是折磨。那些恶心的话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死死缠着她,夜里惊醒才发现这些本就是现实。 她咬了咬下唇,忍着疼起身,缓慢地迈出腿。衣服刚穿了一半,身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抱住了。 “陛下……” “嗯,”傅修昀埋首在她颈间,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好香......” 蔡馥雅不禁颤了颤身子,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傅修昀感受她的颤意,冷冷勾了勾唇:“你在害怕吗?” “不......”她违心装着镇定,拽着襦裙,生怕裙子滑下去。傅修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直接扯下她的裙子,雪白肌肤映衬着昏黄的灯火,好似一块莹白的美玉。 蔡馥雅惊呼一声,来不及遮掩,手已经被他制住。 傅修昀贴着她的腰,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轻颤的蝴蝶骨,嗓音沉缓:“朕知道蔡沅送你进宫的目的,朕也不该日日到长春宫来,可是......” 蔡馥雅感受他的吻落在背脊,咬紧了唇瓣,眼泪止不住落下。 他继续说:“你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吸引着朕,让朕不得不每日都来。”说着,他转过蔡馥雅的脸,却见她满脸泪水,顿时冷笑:“侍寝于你而言,就是这般委屈吗?” 蔡馥雅想起凌幼瑶的话,连连摇头:“不,不是的......” “那你为何哭?”傅修昀狠狠捏着她的下巴,手上没个轻重,疼得蔡馥雅眼泪直掉。 “......疼。” 傅修昀冷静下来,松开了她,发现她的下巴果然被自己捏出了红印,愧疚地抱住她:“对不起,是朕弄疼你了,以后不会了。” 蔡馥雅听着他这些虚伪的话,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她每次喊疼的时候,他总是会温柔地放轻动作,然后抱着她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瑜儿对不起,是朕不好......” 眼前这个男人比她大十一岁,在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便听姑姑提过他的名字。姑姑口中的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这或许是真的,但那都只是从前,现在他的并不是君子。 蔡馥雅心里盘算着事,鼓起勇气去看他:“陛下,我想求您一件事......” 傅修昀眸光渐渐黯淡下来,盯着她绯红的唇:“你打算以何种身份来求朕?” “我......”她抿了抿唇,尽管不愿,但还是开口了,“臣妾在闺中时,曾与景王妃交好,臣妾想——” 话还没说完,傅修昀拦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准了。” 蔡馥雅心尖一颤,本能地抓紧了衣服,可一想到明日能见到凌幼瑶,她今晚再也没有哭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七章 圣宠 傅修昀说到做到,凌幼瑶果然在第二日进宫了。 蔡馥雅见到凌幼瑶,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幼瑶,我总算见到了你......” 凌幼瑶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不用问便知道她在宫里过得不好,心疼道:“怎么才一月不见,又瘦了这么多?眼睛也这么红,是不是又哭了?” “幼瑶,我——” 她正要说话,凌幼瑶却打断了她,对守在门口的芳菲说:“桌上的茶冷了,你去泡壶新的上来。” 芳菲看了眼蔡馥雅,迟疑了会儿,才拿着茶壶下去了。 等她走远后,凌幼瑶才说:“馥雅,你听我说,你如今一人在宫里要处处小心,不管是谁送来的东西都要仔细检查过再用,包括蔡家。” 蔡馥雅微微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幼瑶不打算瞒她:“蔡家送你入宫的目的很明确,他们想让你生下皇子,然后登上皇后之位。我听说陛下最近日日来你宫中,我怀疑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而且孙太医说,陛下的身子出了些问题,只是现在症状很轻,暂时没人发现而已,我担心你会因此受牵连。” 这一月以来,傅修昀几乎每日都会来长春宫,前朝说他独宠一人,冷落了后宫其他嫔妃,应当雨露均沾才是。 那些朝臣会如此说,不过是担心蔡馥雅生下皇子,蔡家会生出异心罢了。可凌幼瑶担心的却是蔡馥雅一旦有孕,想要离开便难了。 “馥雅,我不愿看你被困在宫里一辈子,更不愿看到你成为他们争夺权力的工具。” 听完这番话,蔡馥雅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傅修昀虽然日日来,但每次侍寝完后她都会喝下避子汤,即便这样,祖父还是不甘心吗?她为蔡家忍下所有,可他们却想要更多。 她垂下眼睑,想起傅修昀昨晚说的那些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昨晚——” 凌幼瑶按住她的手,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一本正经道:“馥雅,我记得你最喜欢豆酥糖了,我今日进宫来得急,等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带些。” 这方话音刚落,芳菲便端着茶水从门外进来,恭恭敬敬给她们上了茶。 凌幼瑶淡淡扫了她一下:“你去门外候着吧,我与娘娘再说两句话。” 芳菲规规矩矩行了礼,老实退下了。 蔡馥雅看了眼门外,小声与凌幼瑶说:“这是陛下送来的人,说是过来伺候的,我倒觉得更像监视。” “陛下不愿你生下孩子,自然会派人盯着你,但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多加注意,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了。” 凌幼瑶握着她的手,道:“馥雅,我知道入宫后侍寝不可避免,但总是喝避子汤会伤了你的身子,我回头去问问孙太医,看能不能给你想个别的法子。” 蔡馥雅已经快要习惯那苦涩的腥味,如今听她这么说,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谢谢你,幼瑶。” “傻姑娘,”凌幼瑶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不能在宫里待太久,你一人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必忧心蔡家,保护好你自己便是。” 蔡馥雅不舍地看着她,但还是红着眼点点头。 ...... 凌幼瑶前脚出了宫,后脚便有人去了承明殿向傅修昀禀报。 傅修昀随手翻看着折子,声音不咸不淡:“景王妃走了?” 芳菲答:“回陛下,是的,景王妃在宫里待了一个时辰,与娘娘说完话便离开了。” “可知她们说了些什么?” 芳菲顿了会儿,道:“景王妃似乎有意支开奴婢,奴婢并未听到什么,只听景王妃说,下次来宫里给娘娘带些豆酥糖。” 傅修昀指尖一顿:“豆酥糖?” “是的,陛下。” 李总管见他眼神微微凝滞,悄悄挥手示意芳菲下去,而后说:“奴才记得陛下从前也爱吃豆酥糖,还得是城南那家铺子的豆酥糖,只是后来做糖的那位师傅过世了,他儿子虽然接下了铺子,但味道却比不上从前。” 傅修昀合上奏折,道:“不是朕爱吃,是瑜儿爱吃,她从小最好甜食,每次进宫总会给朕带一份。” 蔡瑜年幼时总会随着蔡沅一起进宫,陪着他一同读书、写字、画画......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也曾向先帝请求过娶她为太子妃,可先帝忌惮蔡家势力,便给他定了鹿山书院谢家的女儿。 后来,瑜儿和宛宛一同嫁入东宫,他本以为瑜儿会生气,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天乐呵呵的,有一次还拉着宛宛跑出去放风筝。 等他处理完政务回来时,府里早没了她俩的身影...... 现在瑜儿走了,宛宛也走了,长春宫住进了新人,他却忘不掉旧人。在东宫的那段日子,美好得就像做梦一样,如今梦醒了,只有他一个人。 傅修昀放下奏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喜欢便让人给她送一份过去。” 李总管微愣,反应过来后,才知道他说的这是蔡馥雅,弯腰应了是。 随后,傅修昀问:“北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王爷三日前便已到了同州,但他并未去知府与凉州卫汇合,而是先去了源安县。” “柳疏遇刺的地方离源安县不远,子凛会去那里也是意料之中,不过他这么做,宋宜年只怕会坐不住了......”他顿了顿,转而又问,“靖安王此次派了多少人过去?” 李总管想了想,说:“约莫三百人。” “嗯,若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三百人应当绰绰有余。” 同州地形复杂,柳疏失踪的地方又在鬼崖谷附近,潜伏在暗处的杀手若是没有撤走,此行恐怕有些危险了...... 彼时,如墨的夜空中只挂着一轮清月,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漆黑的谷底,看不清他们有多少,只见明晃晃的刀在月下折射出渗人的光。 江洲潜伏在暗处,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后,才折了回去。 傅明诀站在崖上等他,没有点火,只凭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情况如何?” 江洲道:“回王爷,他们大约有二十人左右,身形极快,警惕性很高,属下不敢靠太近,不过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奔着当日困住靖安王的矿洞去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八章 监视 那处矿洞十分诡异,里面虽有日常生活的用具,却未见采矿的工具。 依靖安王所言,那矿洞应该是近几年才发掘的,若是没有朝廷出手,光凭个人想要在短时间内采完整座矿,难度很大。 开采矿山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他们查过周边村庄,并没有人听说过鬼崖谷底有一座铁矿。更让人奇怪的,这座铁矿若已经开采出来了,那里面的矿石又运到了何处? 此案疑点重重,且发生的地点与先前谋害太子一案的线索相重合,不得不让人将两件事联想起来。 傅明诀望着漆黑的谷底,道:“他们既然露出了尾巴,不久后定会再行动,今日先回去,等明日援兵到了再下去搜。” 江洲应了声,将马牵了过来:“王爷,我们还是回衙门吗?” 自从赵广林知道傅明诀的身份后,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整日在眼前晃悠,若不是知道他几斤几两,江洲都要以为他是明目张胆地监视。 监视? 想到这里,他顿然醒悟:“王爷,您说那个赵广林会不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傅明诀扬了扬眉梢:“有这个可能。” 赵广林虽然一副谄媚相,却是个不怕死的,知道傅明诀不会杀他,便作死地往前凑。 这几日住在衙门,不是夜里送参汤,便是白日请喝茶。起初,江洲只觉得他是想讨好,如今细细想来,才发觉其中有很多可疑之处。 “那我们今夜还回去吗?”江洲问。 “明日凉州卫便会到源安县,今夜自然要回去,”傅明诀翻身上马,拉着缰绳掉头,“你猜,我们回去的路上会不会碰见赵广林?” “啊?”江洲觉得太荒谬,“他还敢跟过来?” 傅明诀望着远处漆黑山林中瞬间亮起又熄灭的火光,唇角勾起:“那可就说不准了。” 江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片浓墨。 “上马,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是。”江洲不有犹豫,即刻上马,两人乘着夜色直奔方才亮起火光的地方。 赵广林听着快速逼近的马蹄声,吓得魂儿都要丢了,抓着点火的衙役一顿暴揍:“都怪你,都怪你!好好的点什么火,两只眼睛白长了?知不知道什么叫跟踪,还点火?我让你点,我让你点!” 挨打的衙役抱着头哀嚎:“大、大人,小的知错了,您别打了!咱们赶紧撤吧,待会儿要是被景王撞见了,您可不好交代啊!” “啊对对对,”赵广林立马停了手,慌慌张张踩着衙役的背上马,“撤,赶紧撤!” 这刚在马背上坐稳,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停下。 “赵大人,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赵广林心神一震,身子突然发软,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师爷连忙扶住他,提醒道:“大人,您不是担心王爷的安危,特意来接王爷的吗?” “对,对......”赵广林一下子有了底气,挺直腰杆,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王爷有所不知啊,前段日子这边发生了一起刺杀,那场面相当惨烈,还有位京官失踪了!小的听说您出城后,担心您也会遇上那群穷凶极恶之徒,这急忙才带着人过来接您。” 傅明诀冷嗤:“多谢赵大人好意,但本王记得,先前问你是否知道监察御史遇刺一事时,你的回答好像是并不知情?” 赵广林被他看得直冒冷汗,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磕磕巴巴解释:“这这这......小的确实不知道内情,这些事也只是听说,听说而已......” “是吗?” 赵广林眼神闪躲:“是、是啊,发生刺杀的地方毕竟离城里有段路,小的也是接到村民报案,才知道有这么桩事的。” “吴昌海的事你不知道,柳疏遇刺的事还是你还不知道,”傅明诀骑着马走近他,眼神冰冷,“你这个县令当得可真糊涂。” 赵广林身子一软,吓得直接从马背摔了下来。 傅明诀居高临下看着他发白的脸,冷笑道:“赵大人坐得好好的,怎么还摔下去了?本王也未曾说革你的职,你慌什么?” “是是是......”赵广林头皮发麻,双腿发颤,“是小的糊涂,王爷恕罪......” 傅明诀收回目光,不再多言,策马先行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后,师爷才忙慌将赵广林扶起来:“大人,您没事吧?” “无碍,”赵广林神色凛然,已然不见先前那副胆小害怕的模样,“景王今夜来此应该是发现了那些人踪迹,明日凉州的人便会到,你即刻传信回京城,将消息告诉主子。” “明白。” ...... 回到了衙门,江洲确认过四处无人偷听后,才关上门说:“王爷,依属下看赵广林必然知道柳疏遇刺的事,否则他今晚不会说出那种话。” 傅明诀说:“他不仅知道柳疏遇刺的内幕,还知道鬼崖谷下面藏着什么秘密。一个小小的县令尚有这等城府,可见他身后之人不容小觑。”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他们已在源安县停留了三日,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再如此下去,恐无法向陛下交代。 傅明诀随意翻开一本卷宗,只有一个字:“等。” 江洲不明白他这是要等谁,是等明日援军到达,还是等其他的人? 傅明诀没有解释,只认真看着卷宗,目光落到某一处文字时,蓦地一顿,眼里染上几分愉悦:“本王知道柳疏在哪了。” “什么?”江洲一头雾水。 “柳疏在途径源安县时遇刺,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离鬼崖谷很近,我们在附近搜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一丝踪迹,由此可见,他应该躲起来了,而且就躲在鬼崖谷下面的那个矿洞里。” 江洲面上一喜,随即又表示担忧:“若真是这样,那柳疏岂不是有危险?” “不会,本王既能想到这个地方,他们也能想到。靖安王说过,矿洞里地形复杂,若没有地图极有可能迷路。本王猜,他们应该去谷底搜过几回,但都没有找到柳疏,今晚再去,应该是为了别的。” 傅明诀认为,那处矿洞里藏着的应该不止是柳疏,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四十九章 暗杀 矿洞里黑漆漆的,只有头顶那一方窄窄的小洞洒进来一缕银白的月光。 柳疏已经在这里躲了十日了,也提心吊胆过了十日,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着回京城。 可惜这几日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不得不藏进狭小的石缝里,以此躲避追杀。 今天晚上又来了一批人,偶然听他们间谈话提起了景王,柳疏便知道陛下已经派人来了,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着傅明诀带人找过来。 确认那些黑衣人已经离开后,他从石缝里慢慢挤出来,掏出自己摸索着画的地图,往矿洞最深处走去。 柳疏查到了这座铁矿是赵广林于永安三年发现的,并将此事告之了宋宜年,但柳疏并不认为宋宜年就是幕后主谋,他上头必然还有人。 这些年,宋宜年递往京城的那些密函便是最好的证据。 柳疏不敢点火折子,只能摸着黑往里走。他知道这座铁矿不单单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洞穴,里面藏着秘密,而且是一个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矿洞尽头。 眼前很黑,永远不知道在踏出下一步前,脚下会是什么。 这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人的轻微的呼吸声,他掏出火折子,腾起的火焰顷刻间照亮了整片洞穴。 看清眼前之景后,他猛然骇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去:“怎、怎么会是这样......” 此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渗人的笑声:“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手中的火折子猝然落地,柳疏浑身僵硬,缓缓回头看向黑暗那道模糊的人影:“是你?” “是我,”他低笑了两声,“柳大人,好久不见啊,可惜我们刚见面,你就要走了——” 柳疏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强装镇定道:“你杀了我又有何用?只要这些东西一日还在,这个秘密迟早会天下皆知!” “不用迟早,这个秘密明日过后便会曝光,”他一步步逼近柳疏,渐渐亮出藏在暗色里的刀,“柳大人,你是个好官,你巡访北境的这段日子,百姓们都对你称赞有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背负污名的,你的芳名会永远流传下去......”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声痛苦的呜咽伴着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响起。 柳疏死死抓着他的手,含着血道:“你、你这是......谋反......” 黑衣轻轻笑了笑,握着刀又往里送了几分,俯在他耳边说:“是啊,可知道的人只有你一个,而你就要死了。” 柳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怀着恨意与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尽黑暗漫过了鲜血,藏在这里的秘密也终将被黑暗吞噬。天亮之后,有人会流芳千古,有人会遗臭万年,但那些影子会踩着他们的血,一点点走向光明。 ...... 此日清晨,季书禹带着人到了源安县。 傅明诀见到他,眼神有片刻迟疑,不过瞧他那正色严肃的模样,想来是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 季书禹整理好队伍后,才向傅明诀行礼汇报情况。 傅明诀淡淡“嗯”了声,道:“一个时辰后集合,出发去鬼崖谷。” “是!”季书禹让人下去后,默默跟着他进了衙门,一副有话想问的样子。 傅明诀凉凉扫了他一下:“有话便说。” 他犹豫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干瘪瘪的话:“王爷,我叫季书禹,我爹是季有怀,季临远是我大哥。” “......”傅明诀觉得他脑子有毛病,“本王知道。” “那个,”他挠了挠头,鼓起勇气问,“王爷,我一年没回京城了,我爹娘这几个月也没给写信,您知道他们近来的状况吗?” “不知。” 季书禹讪讪,决定换个问法:“其实我离京之前曾见过王妃一面,是她怂恿我去找阿雅表白的。” 傅明诀脸色黑了黑,听他继续说:“我原是打算去年年底回京,然后上蔡家提亲的,可那段日子北境出了点事,我便没能回去,王妃与阿雅交好,她有没有跟您提过阿雅?” 问出最后这句话时,季书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在军营里待了一年,胆子变大了不少,也杀过几批马贼,可对上傅明诀,他这心里还是慌得很! 傅明诀端正了神色:“本王打听姑娘家的事作甚?你想知道,自己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蔡馥雅入宫的事,没有人告诉季书禹,也不敢告诉他,傅明诀自然不会做那个恶人,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季书禹听到这个回答,没有感到失落,以傅明诀的性子,能耐心听他说完这么一堆话,他便知足了。 等忙完了同州的事,他便向靖安王请令回京。 这样决定好后,季书禹随着傅明诀一同去了鬼崖谷。 赵广林看着他们出城后,轻轻叹了口气:“总算把这座大佛送走了,等过了今夜,我便能悠哉悠哉地听曲儿了。” 师爷负手立在他身旁,道:“是啊,多亏宋宜年来得及时,不然咱们可就完了。” “宋宜年那厮心太狠,难怪他能坐在知府位置上,而我只能盘踞在这一方山林当一个小小的县令,”他啧啧两声,“我还是不如他啊——” “大人,您别这么说,此次计划能成可都是靠了您啊!” 赵广林得意地笑了笑,揽着他的肩膀走下城楼:“还是你会说话,走,去月夕楼喝酒,就当庆功宴了!” “哈哈哈好!” 两人的爽朗笑声逐渐远去,似乎已经预见了这盘棋局的最终胜利。 半个时辰后,傅明诀一行人已经到达了鬼崖谷。 季书禹将地图交给他:“王爷,这是将军交给我矿洞地形图,里面的路标注得很清楚,但想要找到入口却是一件难事。” 傅明诀粗略扫了一遍,道:“先带人下去搜,找到入口后,不可擅自行动,切记小心,里面很有可能藏着刺客。” “属下明白。”季书禹得了令,当即带着人从侧旁小道下去了。 等他们走后,傅明诀带着另一队人往谷底走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章 症状 京城里,傅修昀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但凡有人敢提一句瑜妃,轻则去刑部喝茶,重则杖责。 有几个不怕死的御史冒死进谏后,直接被打得下不来床,再也没了力气上奏,只能趴在床上,扯着嗓子哀嚎。 凌清晏看着朝堂上的官员越来越少,悄声与沈序淮说:“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最近怪怪的?” 沈序淮目不斜视:“哪里怪?” “陛下从前要收拾人,那都是背地里捅刀子,我从来没见过他当朝打人,你听听外面那惨叫声,我都觉得痛!” “挨打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不是,沈朝,话不能这么说,”凌清晏急着解释,“我说的是陛下近来太奇怪了,我这是担心陛下龙体。” 沈序淮一本正经道:“陛下要宠着谁,随他便是,那些御史就是管得太宽,若换作是我,我也会打人的。” “......”凌清晏没话说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修昀近来心气浮躁,动不动就罚人,但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着出来,思来想去,众臣商议着让李总管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李总管正有此意,当即便去了太医院。 原本是想叫孙复知去看看,可他今日正好休沐,最后太医院院使姚兴正便随着李总管一道去了承明殿。 姚兴正看过以后,只说:“陛下近来心火旺盛,又日夜操劳,自然会感到心神不宁,易怒易躁,静心调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了。” 得了太医的肯定,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可孙复知听闻后,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江流难得见他神情这般严肃,很是稀奇:“发生什么了?瞧你两条眉毛都要扭在一起了。” 孙复知正色道:“我上次看过陛下的脉象,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并非姚兴正所说的心火旺盛之兆,反倒像是中毒的症状。” 刚说完,江流猛地冲上来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兴说!要是被别人听见了,你我小命不保!” 孙复知没好气地扯下他的手:“我自然知道,所以才告诉你。” “你告诉我做什么?我还没娶媳妇呢,你可别拉着我一起死!”江流理理衣襟,又坐了回去,“如今王爷不在京城,陛下若是在此时出事,你应该知道后果,你若不能肯定的话,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我既然说出了口,此事便是八九不离十,只要再让我看一眼,必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你现在进宫去看看?” 这正是孙复知担心的地方:“自姚兴正接任太医院院使后,便鲜少让我接触陛下,不然你以为我今日为何会回来?” 江流眸色一紧:“你怀疑是他......” “姚兴正在太医院待了十年,祖父曾说过,他为人温和谦逊,虽然资质差了些,但在医术上勤奋好学,这么些年下来,医术精进了不少。他确实可疑,但若没有证据,我不能轻易动他。” 江流细思过后,说:“此事还需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你在宫中凡事皆需小心,苏家和太后那边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但你的身份还是个秘密,切不可冒险行事。” “我知道,”孙复知算了算日子,随而说,“王爷离京已有半月,同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两日前来的消息,说是王爷已经知道柳疏的下落,带着人去鬼崖谷搜查,而后便再没有消息传回。” 孙复知神色变得凝重:“两日......” 江流没他想得那么多,拍拍他的肩道:“才过去两日而已,不必太过担心,等王爷找到柳疏,预计便该回京了。我还得去营一趟,就先走了。” “嗯。”孙复知有些心绪不宁,等他走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同州两日未有消息传回,傅明诀带着人下了鬼崖谷后,像是人间蒸发了般,季书禹在谷底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 季书禹望着幽深的谷底,剑眉紧锁:“还是没有找到吗?” “还未,”手下摇摇头,“您说景王会不会和将军一样误入了那处矿洞?” 季书禹凝眸看着地图,道:“可我们并未找到矿洞的入口,王爷若是真进去了,应该会派人通知我们才是。” 他和傅明诀分头行动,约定好,若有找到入口,必会先派人通知,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傅明诀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若非遇到了什么不测,绝不会如此。 想到这里,季书禹当即吩咐道:“你回去向赵广林请求援助,让他带人过来增援,其他人随我继续搜,一定要找到王爷!” “是!” ...... 矿洞里很黑,唯一能透进一丝光亮的那方洞口也被堵住了,模模糊糊的,只能听见细微的流水声。 傅明诀紧闭着双眼靠在岩壁上,脸色很白,双臂无力垂在身侧,手上的血已经干透了,旁边还掉了一把染血的匕首。 冰凉的水滴溅到他脸上,长睫微动,意识逐渐恢复,待睁开眼时,才看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面前是一条漆黑的小溪,看不见水里的情形,只能隐约看见水边趴着一个人,像是昏迷了,一动不动的。 傅明诀揉了揉手臂,踉跄着起身,摸索着将泡在水里的人拖了上来,然后掏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眼前这人的容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柳疏。 傅明诀举着火折子凑近他,他早已没了气,身上的痕迹也被溪水冲了一干二净。 柳疏死了,莫名其妙死在了矿洞里。 傅明诀隐隐察觉到了危险气息,翻开柳疏的衣襟,只发现了一张地图,和季书禹交给他的那张相差无几,但柳疏身上的这张地图用血标注了一个地方...... 他收起地图,起身往矿洞深处走去。 那日,他带着人从鬼崖谷另一侧下来后,很快便找到了矿洞的入口,可进来后没多久,突然有人袭击了他们,而后再发生了什么,他便再也不记得了,直到醒来后,在这里发现了柳疏的尸体。 江洲不见了,他带来的那些人也不见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一章 真假 季书禹派人回衙门后,赵广林慢悠悠带着人马赶到了鬼崖谷。 赵广林看着正在谷底四处搜寻的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看着这天又快黑了,天黑了可不好找人啊,万一遇着什么危险,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师爷扶着他下马,舔着脸笑道:“大人说笑了,景王踪迹不明,您带人来寻,那便是在立功,哪需要您负什么责?” “说的是,”赵广林拍了拍衣袖,阔步往谷底走去,“别愣着了,赶紧去找人吧。” 衙役们齐齐应了声:“是!” 季书禹狐疑地看了眼赵广林,继续往里搜查着。 这时,不远处突然有一人喊道:“找到了,找到入口了!” 所有人闻声而动,立马围了过去。季书禹用剑挑开长在洞口周围的杂草,确实发现了一个约莫有拳头大的洞口,只要把堵住入口的石头搬走,便能进去。 他即刻下令,让人将石头挪走。 赵广林也在这时走了过来,摸着胡须道:“难怪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原来藏在这里。” 季书禹也觉得奇怪,他带人搜遍了谷底,先前也找过这个地方,可那时并未发现异常,如今赵广林一来,他们便找到了入口。 赵广林感受他探究的目光,笑呵呵凑过去:“小将军,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能力很是这个啊!”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季书禹挪开目光,淡淡说了句:“过奖。” 赵广林笑眯眯看着他,搓了搓手道:“小将军,我瞧你仪表堂堂,年轻有为,不知可有婚配?我家中有个女儿,年芳十六,模样随她娘亲,担得上美若天仙一词,我瞧你俩也算般配,不妨回去之后——” “多谢大人好意,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啊,这样啊,”赵广林笑容僵了僵,片刻又恢复了自然,“无碍无碍,不知小将军心仪的是京城哪家姑娘?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季书禹眸色一凛:“你不是......” 话音未落,堆在洞口的石头已经被移开了:“头儿,可以进去了!” 赵广林呵呵一笑:“小将军走吧?咱们得赶紧找到王爷才是。” 季书禹虽觉得古怪,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傅明诀,没有再说,抬脚先行进了矿洞。 赵广林磨蹭着拖到最后,等所有人进去后,笑容渐渐冷下来,低声与师爷说:“事都办好了吗?” 师爷点点头:“大人您放心,宋宜年就在附近,等咱们找到景王,他自会出现的。” “那就好,成败在此一举,可莫要出了什么差错,”赵广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进去看看。” ...... 矿洞里一片漆黑,火折子已经熄灭,傅明诀只能扶着岩壁继续往深处去。 柳疏身上的地图被水浸湿,大部分路已经模糊,唯有那用血标记的地方尚存,可见那个地方必然藏着什么东西。 他看过柳疏的尸体,应当是死了一天以上,可他被困在黑暗里许久,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 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前方倏然跳出一抹火光,越来越近。傅明诀握紧了匕首,正要出手时,那人突然说话了:“王爷,是我。” 江洲从黑暗里走出来,灰头土脸的,脸颊上还沾着血。 傅明诀静静注视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其他人呢?” “回王爷,我们被袭击后,属下便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其他人都不见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属下也不知。” 傅明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你是在何处醒来的?可还记得周围有什么?” 江洲跟上他:“前方有一道石门,属下试图打开那扇门,但那门似乎设了机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打不开。” “此处距离你说的地方,还有多远?” “约莫百步左右。” 傅明诀眸色微敛:“过去看看。” 很快,两人便看到了那扇紧闭的石门,四周静悄悄的,举着火凑近看,才看清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傅明诀抬手抚上石壁边缘,最终在右侧的岩石下摸到了一个类似于机关的东西,轻轻一拨,只听得“咔嚓”一声,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 可在这片黑暗里,他隐约嗅到了一丝杀机。 江洲见他迟迟不动,便说:“王爷,咱们不进去吗?您难道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傅明诀唇畔带起一抹冷笑,拿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缓步往里走去:“你不是已经知道这里藏着什么了吗,为何还要问本王?” 江洲一愣:“王爷,您在说什么?属下并未预先打开过这扇门,又怎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傅明诀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忽然问:“江洲,你还记得你是哪一年到本王身边的吗?” “属下记得,是永安元年,那年属下十一岁,爹娘死在战乱中,哥哥带着我逃到了青州,正是在那里遇见了您,至今已有八年。” “没错,”他垂着眼帘,语气平静,“那时,江流说他想参军为父母报仇,本王便将他送进了玄羽营,后来你说你也想进去,但本王觉得你当时年纪太小,受不住那种苦,便没有答应。可你不服输,在院子里跪了三日......” 他回身看向江洲,摇晃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也融化不了他眼中寒意:“你可还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本王才允许你进玄羽营的吗?” 江洲心头一跳,连忙跪下:“记得,属下曾说......” “呵,”傅明诀冷笑,“你那时什么也没说,跪了三日便晕过去了,等你醒来后本王便同意了。” “您......”江洲猛然抬头,对上他那双幽深墨眸,所有的伪装全在这一刻卸去。 傅明诀冷冷看着他,道:“你演得很好,但你不应该以江洲的身份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太了解他了,只需一眼便知道你是个假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自知败露,索性也不装了。 “大约是在你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吧。” 从那抹火光在黑暗里亮起时,傅明诀便生了疑心,他们遇袭的地方在入口不远处,而“江洲”却从矿洞的最深处走来,若不是一早埋伏在这里,又怎会出现得这么凑巧?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二章 罪证 与此同时,季书禹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矿洞。 看似狭窄的入口,里面却别有洞天。约莫行了五百步左右后,他们发现了岩缝中有水流下,慢慢汇聚成一条窄窄的暗河,一直向洞穴深处延伸。 顺着这条河走下去,很快便发现了柳疏的尸体。 “头儿,有人死了,看这血迹,应该是往里面去了。”手下并不知道柳疏长什么模样。 季书禹上前一看,惊讶出声:“这、这是......” 原本站在人群后面的赵广林此刻突然挤上前,睁大眼睛看着柳疏,大骇:“哎呦!这、这不是监察御史柳疏,柳大人吗?!这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季书禹持剑拦住他:“赵大人,莫要靠太近。” 赵广林讪讪缩回脖子:“小将军啊,柳大人可是个好官呐,如今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你可一定找到凶手啊!” “查案之事自有衙门管,赵大人应该多操心操心才是。” “哦对对对,我倒是忘了这回事了!”赵广林尴尬地笑了笑,“可这死的是陛下亲封的监察御史,我也做不了主啊,不妨这样吧?我即刻派人去传信给同州知府宋宜年,让他立马过来。” 知府离源安县不算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如此想想,季书禹便同意了。 得了他的准许,赵广林当即让人出去报信了。 季书禹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柳疏的尸体,他腰部以下的衣服是湿的,想来是死后被人泡在水里,后来又不知被什么人拖了上来。另外,他的身体早已僵硬,胸口的衣服破了个洞,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可以推测凶手应该是近距离攻击。 季书禹翻开他的衣襟,忽然发现了一方染血的帛布,抽出来一看,是一封血书,而且是一封陈情书。 赵广林眼尖,连忙凑过来:“这是柳大人死前留下的陈情书?!” 一封用血写的陈情书,表述了柳疏此生不悔入仕,字字恳切,句句戳心。可让人奇怪的是:这上面只写了他这些天在北境的所见所闻,并未写凶手是谁。 季书禹收起帛布,将柳疏身上翻了个遍,最终在他衣服内侧口袋里找到一封信。 赵广林看到那封信,眼神闪了闪,面上依旧保持这一副糊涂相:“哎呦呦,小将军,你说这是什么啊?柳大人藏得这么深,该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你说他被杀会不会跟这东西有关?” 季书禹被他闹得有些烦,不想搭理他,拆开了信封。 信纸泡了有一角泡了水,上面的墨渍晕染开,只能勉强看清前面的字。 季书禹细细浏览下来,神色越来越凝重,直到看见最后那两个模糊不清的字时,猛然大惊:“不可能!” 赵广林被他吓了一跳:“小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我还没看完呢,给我看看。”说着,将信纸抽了过来。 结果看完之后,他也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这是谋反的罪证啊!” 是了,藏在柳疏身上这份信,确实是谋反的罪证。上面写了这座铁矿是何年何月被发现,负责开矿的工人都是流放犯人,还交代了他们的尸体藏在何处以及开采出来的矿石都运往了哪里等等。 而更重要的是,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指向了一个人…… 那间石室在矿洞最深处,里面很黑,唯一能照明的火折子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黯淡。 傅明诀看着眼前与江洲一模一样的人,冷嗤道:“你扮成江洲的模样将本王引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恢复了自己原本沙哑的声音:“你在来的路上应该已经发现柳疏的尸体了吧?我猜,你应该也在他身上发现了那张地图。” 他轻轻笑了笑,从傅明诀身边擦过,行至更浓重的黑暗前,方才停下。 “其实柳疏并不是死在暗河边上,而是死在你脚踩的这个地方......”他伸手抓住黑暗,继续说,“你问我,引你过来是为了什么,那我现在告诉你,是为了这个——” 话音落下,他狠狠扯下盖在上面的布,藏在下面的惊天秘密终于暴露于眼前。 傅明诀眸子一缩,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人突然握着刀扑过来,冰冷的寒光映在他眼底,面容扭曲狠厉:“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 下一刻,利刃没入血肉,他痛苦地望着傅明诀,嘴角溢出的鲜血在黑暗中竟有几分刺眼,身子渐渐软瘫下来,而他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一字一句说着:“王爷,看在属下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放过我哥哥......求您放过他......” 人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傅明诀看着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神色复杂,方才明明是他......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片火光随之而至,季书禹的声音率先响起:“王爷,您真的在这里?” 可在看清眼前之景后,季书禹突然后悔了。 这间石室里,只有傅明诀一人,他脚下是“江洲”的尸体,四周是整齐排列着利箭兵刃,还是无数火药堆积成山,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慌。 这里所有的一切皆与柳疏在信上所言符合,那他......果真是要谋反吗? 不等季书禹发话,赵广林突然喊道:“景王杀害监察御史柳疏,私造兵器,残害忠士,意图谋反!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众将士齐刷刷拔刀,冷冽的刀光映着炙热火焰,杀意逼人。 傅明诀冷冷勾了勾唇:“原来赵大人一直在这里等着本王。” 赵广林底气十足,愤怒地指着他:“傅明诀,如今罪证确凿,你还不认罪?!” “罪证?”他冷笑着回头,眼神阴沉沉的要杀人,“你所说的罪证,难道就是一个死人?” 赵广林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拿出那封信和陈情书:“柳大人以死揭发你的罪行,我们有目共睹,而藏在这里的兵器便是物证,江洲临死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便是人证!” 说着,他转头看向季书禹:“小将军,你方才可有听到江洲的话?” 季书禹看了眼傅明诀,面露难色,虽然他不愿相信,但证据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 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傅明诀,就算他是冤枉的,可柳疏和“江洲”都死了,又有谁能替他作证?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三章 转机 傅明诀谋反的罪证次日便送到了御前,傅修昀看过后,胸中气血翻涌,还未完全站起身,猛然喷出一口热血,当场昏了过去。 “陛下!”李总管吓得手忙脚乱,扯着嗓子冲外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傅修昀吐血昏迷,惊动了太后,朝臣们不知从何得了消息,忙不迭穿戴好进宫面圣。 所有太医都在承明殿里,殿外跪了一众大臣。 凌清晏跪在人群之中,面色沉重,压低了声音与沈序淮说:“你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陛下居然会直接气吐血了?” 沈序淮神色同样凝重:“听说,柳疏死在了矿洞里,而傅明诀当时也在场。” “什么?!”凌清晏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反应过来后,立马捂住嘴,“就算王爷在场又如何?难道就能证明人是他杀的了?” “不止如此,源安县县令赵广林在柳疏身上发现了以血书写陈情表,还有傅明诀谋反的罪证,”他转眸看向凌清晏,眼神幽深,“另外,他们在找到傅明诀时,正好撞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下属,而那里面全是兵器和火药。” 凌清晏宛如被雷击般,久久缓不过神来,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沈朝,你没骗我吧?” 沈序淮扶住他的肩膀:“虽然我经常骗你,但在这种事上我从来不开玩笑。”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凌清晏觉得头顶这太阳有些晒人,让他头晕眼花的。 从傅明诀离开京城没有带上玄羽卫时,他便觉得奇怪,后来陛下表现得越来越暴躁,更是令人生疑,直到同州传来傅明诀意图谋反的消息,他才猛然发觉——这都是阴谋! 那封以血代笔的陈情书情感深重,虽无法辨认出字迹,但却足以让人相信,那确是柳疏临死前亲手所书。 与陈情书一起递上来的还有那座铁矿开采的证据,以及所造兵器、火药的数量。除此之外,宋宜年带着人在矿洞里发现了大批白骨,据推测应该是当年负责开采矿山的工人。 而更重要的是,柳疏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仵作验过之后,发现刀口与傅明诀当时手上拿着的那把匕首完全吻合。 季书禹他们赶到时,虽未亲眼看见傅明诀杀了“江洲”,但依“江洲”最后所言,应是他发现了矿洞的秘密,所以才被灭口的。 如此种种,皆是证据,景王意图谋反一事几乎已成定局。 凌清晏望着紧闭的殿门,眸光很暗很暗,喃喃自语道:“沈朝,我若是死了,你以后每年来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壶浮玉春。” “......”沈序淮没好气拍了他一巴掌,“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傅明诀只是暂时被关在衙门,一切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这方刚说完,殿门便开了。 李总管弯着腰从里面出来,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请首辅蔡大人,刑部尚书张大人,大理寺卿顾大人及都察院御史常大人进殿。” 被点到名的几人起身出列,进了承明殿。 等他们进去后,李总管扫过剩余的人,道:“太医说陛下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吐血,现下情况已经稳定,诸位大人还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还是告退了。 凌清晏回头看了眼承明殿,不解:“你说陛下召见他们是什么意思?” 沈序淮分析道:“蔡沅代表内阁,然后便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陛下单独召见了他们,便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依我之见,陛下应该会派人去接傅明诀回京,再进行三司会审。” “可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他,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凌清晏很是苦恼。 “你忘了一个人。” “谁?” “在矿洞里被傅明诀杀了的那个人叫江洲,他跟在傅明诀身边多年,除非他是叛徒,否则傅明诀不会杀了他。我记得江洲还有个哥哥,是玄羽卫的统领,叫江流,此次他被留在京城,你不妨去王府探一探他的口风?” 凌清晏皱着眉:“我要是现在去了,万一瑶儿她问我怎么办?” “她若问你,你告诉她不就成了?”沈序淮觉得没什么好为难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凌清晏翻了个白眼,心慌得都冒汗了,“罢了,她迟早会知道的,现在告诉她,总比将来亲眼看见傅明诀被当成犯人押回来的好。” “早去早回,有什么事尽量在今天交代完,日后或许不能轻易见到瑶儿了。” 谋反乃是死罪,不仅是傅明诀,整个景王府,甚至凌家都会遭殃。 是否能从这场死局中,破开一道口子,全看陛下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 凌清晏深知其中利害,不敢犹豫,立刻出宫,直奔景王府。 凌幼瑶听说他来了,心下有些慌乱,急忙走出去:“哥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凌清晏缓了缓,道:“确实有件事,但你不要着急,我和爹都会想办法的。”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便想到了傅明诀:“是不是王爷出事了?” “......嗯。” 凌幼瑶有些恍惚,嘴唇翕动着:“他怎么了?” 凌清晏见她脸色发白,心有不忍:“你这样,我都不敢告诉你了。” “我没事,”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你说吧。” 凌清晏深吸了两口气,道:“今日同州传来消息,监察御史柳疏已死,他奉陛下之命查的那座铁矿里藏着大量兵器和火药,据目前传回的消息,这一切似乎都与王爷有关……”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凌幼瑶的脸色,瞥见她颤抖的十指,立马改口:“虽然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王爷,但他怎么会谋反?一定是有人诬陷他!” 听到“谋反”二字,凌幼瑶面上血色瞬间褪去,身子摇摇欲坠:“谋反……他果然……” 凌清晏连忙扶住她:“你别担心,如今陛下还未定他的罪,一切尚有转机,我会查清真相的。” 凌幼瑶苦笑着摇头:“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春末夏初时的阳光灿烂,院子里的桃花却已落尽,往后再无花红日,就像他再也回不来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困境 晚时,宫里出了一道圣旨:命禁卫军统领卫岫及大理寺卿顾柏言即刻启程前往同州,另削去景王一切职权,回京后移交三法司审理。 此道圣旨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景王谋反罪证确凿,应当直接贬为庶人,押解回京,可陛下却保留了他的封号,只派人将景王府围了起来。众人纷纷揣测,莫不是陛下心里还惦记着手足之情? 蔡琦亦是看不明白,转而走进书房:“父亲,您说陛下这是何意?难道是不相信傅明诀会反吗?” 蔡沅负手立在窗前,声音淡淡:“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死心。傅明诀这些年虽然与陛下不睦,但他于大兖而言确实是功臣,如今傅明诀尚未认罪,陛下自然不会废黜他。” “可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又怎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蔡沅轻轻一笑:“他不认罪才好,如此这根刺才能长久扎于陛下心中。” 蔡琦不太明白这话:“父亲,那依您看,傅明诀回京之后,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当日在鬼崖谷,是季书禹亲自从柳疏身上搜出了傅明诀谋反的罪证,人赃并获。 若是只有宋宜年和赵广林在场,这戏或许还做不太真,但季书禹是靖安王派来的人。季家素来在朝堂上保持中立,季有怀更是绝对忠诚于陛下,有季书禹作证,这谋反的罪名算是牢牢扣在了傅明诀头上。 何况此时,卫岫和顾柏言已经出了城,最多两日,傅明诀便会回京。 蔡沅摩挲着食指,思忖片刻后说:“陛下有意让三司会审,便说明陛下不会杀了他,那么便只剩下一种结果——” ...... 窗外夜色嚣张,景王府被禁卫军团团围住,江流入狱,夏澄被押回玄羽营,如今只有紫兰留在凌幼瑶身边。 书房里烛火黯淡,凌幼瑶坐在傅明诀常坐的位置上,手里虽拿了本书,可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她不喜欢看书,可傅明诀走后,她总是会来书房里坐着,看着他从前看过的书,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写字。 其实,他们的字已经很像了,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她握着笔,用左手覆盖住自己的右手,一笔一划写着他常念的那首诗。 写着写着,宣纸上突然晕开一滴水渍,晕染着墨色向四周蔓延开,模糊了原本的字迹。 凌清晏说,傅明诀被带回衙门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面对所有的罪证,他皆是沉默不言。宋宜年不敢对他动刑,只将他关在衙门的牢房里,由凉州卫把守。 明明还没有定罪,却先入了狱...... 泪水一滴接一滴落下,浸透了宣纸,那“与子偕老”的心愿一点点模糊。 这时,外面响起来了“笃笃”敲门声,紫兰的声音随之传来:“王妃,奴婢回来了。” 凌幼瑶强忍下泪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进来吧。” 她收好东西,顺手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将宣纸塞了进去,而后才看向紫兰:“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 紫兰答:“陛下派禁卫军守在王府外面,奴婢四处看过,除了正门有重兵把守外,后门和西南侧门也有人,约莫有百人。此外,金麟卫包围了玄羽营,任何人不得出入,江流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目前尚未受刑。” 情况与凌幼瑶预想得差不多,谋反的罪证虽递到了御前,但傅明诀还未认罪,陛下应该也还存有一丝疑虑,不然守在外面的禁卫军早就闯进王府里来。 “如今夏澄被困在玄羽营,江流入狱,江洲他也——”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紫兰:“据同州传回的消息说,是王爷亲手杀了江洲,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王爷绝不会这么做,”紫兰回答得十分坚定,“奴婢曾听江洲说过,每次遇到危险,王爷都会保护他,奴婢不相信王爷会杀了他,江流也不会相信。若非要这么说的话,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江洲背叛了王爷;第二那人不是江洲,但奴婢认为江洲绝不会背叛王爷。” 凌幼瑶眸色微沉:“若那人不是江洲,为何在检查尸体时,没有发现异常?” 紫兰抿唇深思,道:“王妃可有听过易容之术?” “听过,可寻常的易容之术只是在脸上遮一层人皮,若仔细检查还是能发现破绽的。” 紫兰却说:“王妃有所不知,世间有一种诡异之术,能让人改头换面,虽称之为易容,但奴婢认为此法更像换脸。” 换脸? 凌幼瑶一愣,整容她倒是了解,但没想到这时便有医术如此高超之人了,换脸之术或许孙复知会知道些什么。 随后,她说:“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一切等王爷回京之后再说。” “是。” 四周又安静下来,朦胧灯火映在凌幼瑶脸侧,长睫垂下一片深思,随后执笔落下,只在写下了一个字...... 彼时,承明殿里,青铜连枝灯上的烛火微微晃着,浓郁的龙涎香混杂着药味缭绕在整个殿宇内,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傅修昀坐在书桌后,面色透着病态的灰白,桌上放着的是宋宜年递交上来的罪证,他就这样直直盯着,一直从傍晚坐到深夜。 李总管又端着温好的药进来,轻声提醒道:“陛下,已经夜深了,您喝了药早些休息吧?” 他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般,那封鲜红的陈情书映在他墨色的眼底,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戳进他眼里,鲜血淋漓。 李总管站在那儿左右为难,壮着胆子开口:“陛下,太医说了,您近来操劳过度,需得好好养着,您还是——” “你说,子凛真的会反吗?”傅修昀突然打断了他。 李总管手一颤,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都说人心隔肚皮,奴才也说不准啊。” 傅修昀冷嗤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摇曳的光影落在他眉骨,投下一片阴翳,显得他整个人愈发深沉。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诸多证据摆在眼前,只会更加证实他心里的猜疑,傅明诀回京后,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回京 卫岫和顾柏言马不停蹄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四月十七这日到达了源安县。 宋宜年和赵广林亲自出城迎接,将人请回了县衙。 刚进衙门,卫岫便问:“景王现人在何处?” “回将军,王爷现在有重大嫌疑在身,所以下官便暂时将他安置在了西边的牢房里。” 说话的人是宋宜年,他不像赵广林,他温和有礼,看上去像个正直勤恳的好官。 卫岫扫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抬脚往里走去:“过去看看。” “是。”宋宜年拱手,悄悄递了个眼色给赵广林,随即跟上了卫岫。 赵广林笑眯眯的,转而看向顾柏言:“顾大人,请——” 顾柏言没说什么,却多留了个心眼。 鬼崖谷的秘密曝光后,宋宜年原本还担心傅明诀不会轻易顺从,却不想比他想象中的要听话多了。 起初,他以为傅明诀是在盘算着如何为自己翻案,可观察了几天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每日坐在那里,望着头顶那一方小小的窗户出神。 源安县不大,鲜少有人犯事被关进来,所以这牢房颇为简陋。 在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审问傅明诀,季书禹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怕有人会趁机杀了他,便亲自带人守在这里。 见来人了,季书禹收拢心神迎了上来:“卫将军,顾大人。” 卫岫微颔首,朝他身后看去:灰蒙蒙的牢房里只有一道漆黑的身影,几根腐朽的破木柱子将世界一分为二。外面阳光灿然,却照不进里面半分,曾经睥睨众生的人,此刻却沦为了阶下囚,满身的锋芒仿佛也被黑暗一点点消磨殆尽。 卫岫的眼神很是复杂,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去校场,在那里他看到了还是少年的傅明诀蒙眼射箭,正中靶心。 对此,周围人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像他那般激动。 那时卫岫想不明白,为何傅明诀那么厉害,却没有得到众人称赞? 后来,父亲与他说:七皇子无依无靠,大家若是都夸他,他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所以陛下才告诉大将军要对七皇子严格些。 少年时的卫岫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直到他接任禁卫军统领一职后,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上一次与傅明诀一起办案,被他耍得团团转,甚至巴不得他死了,可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卫岫并不高兴。 卫岫收回思绪,对季书禹道:“把门打开吧。” “是。”啪嗒一声,布满铁锈的锁开了。 卫岫抬手挥去面前的灰,轻轻咳嗽了两声:“王爷,陛下有旨,让末将来接您回京,咱们走吧?” 坐在阴影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站起来身来,伴着一阵清脆锁链声响起。 卫岫一愣,这才看清他手腕上戴着镣铐,莫名其妙的,心里腾起一股火气,狠狠看向门外的宋宜年和赵广林。 赵广林心虚地移开目光,宋宜年倒是很淡定:“将军您也是知道规矩的,这进了衙门自然要守规矩。如今陛下虽未定罪,但这证据不是都已经递上去了吗?所以下官这才......” 卫岫冷哼一声,本想替傅明诀解开,可顾柏言却无声按住了他的手。 傅明诀神情淡漠,哪怕是戴着镣铐,也未折损他半分风姿,早晚都会戴上的东西,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 最终,他就这样离开了衙门。 除此之外,顾柏言还让人把柳疏和“江洲”的尸体一并带了回去。季书禹早向靖安王请示过回京,便随行一同上路了。 卫岫他们来得匆忙,走得也着急,停留了不过两个时辰,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马车里只有顾柏言和傅明诀两人。 顾柏言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叹气道:“王爷,陛下虽未废黜您的爵位,但目前掌握的证据对您很不利,若您无法自证清白,最后结局会如何,您心里应该明白。” 先前在查谋害太子一案时,傅明诀常住在大理寺,久而久之的,他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并非传闻所说的那般,除了犯人手段狠辣些,还是很出色的。 在听说景王意图谋反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倒不是偏心,只是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顾柏言又叹了口气:“王爷,下官方才粗略看了眼柳疏的尸体,一切皆与宋宜年递上来的卷宗情况相符,倒是‘江洲’身上的刀口有些是奇怪。” 傅明诀眸色微动,嗓音暗哑:“大人觉得哪里奇怪?” 他仔细想了想,道:“若人是您杀的,匕首应是垂直刺入腹部,最后形成的伤口只会是一道狭长细窄血痕,可‘江洲’身上的刀口却往左偏移了两分,这种情况可能是左手持刀,也可能是意外。” 说着,他沉沉看向傅明诀:“不过,下官再怎么想,也只是猜测,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您最清楚。” 傅明诀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顾大人,你觉得以如今的局势,是只要我说出真相就能挽回一切的吗?” “这......”顾柏言语塞。 傅明诀谋反一案罪证确凿,陛下没有当即定他的罪,不过是想听他亲口承认罢了。 现在景王府已经被禁卫军围起来了,等回京之后,便是三司会审,可摆在眼前的所有证据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定傅明诀的罪,想要翻案,几乎没有可能。 傅明诀垂眸凝视着冰凉的镣铐,眼底浮起一丝悲凉。 从太子遇险时起,他便隐隐猜到了这场局是为他而来,直到踏入那座矿洞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背后之人不仅想要除掉他,还想除掉另一个人...... 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傅明诀忽然觉得手上的镣铐变得滚烫起来,他不在意自己沦落到何种境地,却害怕被凌幼瑶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 每每想到她趴在自己肩头,为一句“不得善终”而痛哭时的模样,他这心也抽痛得厉害。 他望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因为他还没想好安慰的话,也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百五十六章 闹事 四月芳菲尽,一场夜雨冲散了满地残红,雨后的墨云堆叠在空中,缓缓挪动着,正如远处那辆缓缓驶来的囚车。 禁卫军将囚车围在中央,银白的铠甲泛着冷色的光,让人望而生畏,不自觉退避至两旁。 囚车里的男子被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副沉重的镣铐将他满身傲气挫灭,众人曾经仰而望之的人,如今却以负罪之身回到了京城。 去年此时,景王凯旋而归,全城百姓欢呼相迎,而今依旧是百姓相迎,只是没有了欢呼,甚至连一丝低语也未曾听到,街上沉寂得可怕。 众人静默地注视着傅明诀,眼神或得意或痛恨,但更多的却是冷漠。 曾经为大兖立下赫赫战功的景王,今朝成了谋逆的反贼,事情来得太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街边的茶楼里,蔡琦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囚车穿过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往日我卑躬屈膝向他跪,今日他困于牢笼,寸步难行,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他低低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景王好歹为大兖立过不少战功,他如今归来,怎能这般安静?去,让他们好好迎接迎接。” 手下得了令,即刻出了茶楼。 囚车从人群中驶过,卫岫骑着马走在队伍前方,他感受到周围百姓投来的目光,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安然坐在囚车里的傅明诀。 圣旨只说将景王带回京城,若他不从,再将他关进去押回来,而且上面也未说要带着他游街。 卫岫觉得傅明诀奇怪,明明能坐着马车低调回来,谁想快到京城时,他非要坐着囚车进城,还把动静搞得这么大,这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吗? 顾柏言骑马走在卫岫身旁,道:“卫将军不必担心,很快就要到大理寺了。” 他冷嗤一声:“若不是他非要闹这么一出,我们早该到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顾柏言呵呵一笑,“但王爷从未坐过囚车,他想尝试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卫岫无语,旁人对此都是避之不及,唯有傅明诀上赶着进去。 队伍快要行过长街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景王殿下一定冤枉的!他怎么可能谋反?他击退鞑靼,收复南疆,这些年为大兖立过多少功?他不可能谋反!” 一人而动,其他人纷纷加入进来,皆是高呼:“景王绝不会反,请陛下明察!” 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响彻云霄,带着为忠士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怒,努力嘶喊着,似要告诉坐在明堂里的天子:他冤枉了一个忠臣。 傅明诀听着这些话,眸色极冷,对季书禹说:“去把带头的人抓住,别让他跑了。” “是!”季书禹拉着缰绳策马快速往那边赶去。 最初喊话的那人见季书禹朝自己冲来,连忙转身钻进了人群。 周围百姓拥堵在一起,队伍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禁卫军不敢对百姓对手,只能厉声怒喝着让他们退后,可有些不怕死的人拼命地往前扑,喊得嘶声力竭,两眼绯红。 “还不快让他们安静下来!”卫岫暗骂一句娘,策马回身,走到傅明诀身边,“你早料到会这样?” 傅明诀理了理衣袍,淡声道:“你有空来问我,还不如想想办法,该如何让他们安静下来。” “你......罢了!”卫岫冷哼一声,拔刀冲到队伍前,“此案自会查清,再有阻拦者,斩!” 百姓们相互推挤着,压根听不见他的话,仿佛失去理智般,不要命似的冲上前。 蔡琦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冷笑道:“如此才算真正的迎接,若是再见点血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底下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惨叫,鲜艳滚烫的血在满目灰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有人撞到禁卫军的刀上,死了。 那滩断了气的血肉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让本就沸腾的人群瞬间炸开:“杀人了!杀人了!朝廷杀人了——” 慌乱的百姓四处逃窜,尖锐的叫声震耳欲聋,似要将这天地颠倒。 卫岫回头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双眸一点点变得猩红,手背青筋暴起,心里的火不可遏制地涌上来。 顾柏言及时拦住他:“卫将军,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将此事禀明陛下吧!” 今日这一出,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挑动百姓闹事,以此离间君臣之心,不得不说背后之人用意歹毒。 陛下暂未废除景王,如今闹成这般,明日的三司会审只怕会更加艰难...... 当街惨死的那人为这场闹剧画下了句号,傅明诀被押回大理寺后,卫岫和顾柏言没有片刻停歇,当即进宫面圣。 百姓散开后,街上恢复平静,全城禁严,方才那些闹事的人却像是蒸发了一般,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人。 凌清晏目睹了全程,气得拍桌:“功高震主,民心所向,他们这是想逼陛下杀了王爷!可恶,简直太可恶了!” 沈序淮目光落在窗外,道:“贪一时之快,毁了这盘好棋,实在愚蠢。” 凌清晏一愣:“你什么意思?” “三司会审后,傅明诀便会被定罪,就眼下掌握的证据而言,想要翻案很难,不管陛下是否会处死他,他想要回到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特意坐着囚车回京,正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如他所料,果然有人跳出来了,如此一来,原本的死局也有了一线生机。” 沈序淮收回目光,唇畔带起一抹浅笑:“虽然我看他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 凌清晏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你还会夸人呢?” “难道我没夸过你吗?” “有有有,”凌清晏不想纠结这些问题,“那依你看,接下来该如何?” 沈序淮思忖着,而后道:“傅明诀现在被关进了大理寺,围在景王府外的禁卫军还未撤走,我认为,你应该想办法把瑶儿接出来,不然以她的性子可能会翻墙闯进大理寺。” 凌清晏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可细想过后,又有犹豫:“可没有陛下旨意,禁卫军怎会放人?” “所以啊,”他拢着广袖起身,“我才让你想办法。” 凌清晏:“......”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夜探 顾柏言将今日街上所发生之事禀报完毕后,承明殿里便陷入了沉寂之中。 傅修昀坐在上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眉目低垂,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卫岫偷瞄了他一眼,壮着胆子说:“陛下,末将事后问过,底下人说是那人突然扑上来的,当时局面混乱,也许互相推搡之间,不小心才......闹出了人命。” 今日那场动乱明显是有人故意挑拨,可派人去查闹事者,却像石沉大海般,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百姓为傅明诀抱不平,看似是在帮他,但这于帝王而言,便如一把生锈的刀,虽钝,但依旧能扎进血肉,这种痛比起利刃来说更加缓慢,也更加深刻。 傅修昀沉默不语,好半晌才抬起头问:“他人呢?” 卫岫微愣,随后反应过来:“回陛下,景王现被关在大理寺。” “嗯,源安县那边情况如何?” 顾柏言拱手答道:“一切情况与宋宜年呈交上来的奏疏相符,另,那处矿洞里的兵器和火药皆已押送至兵部,遗留在洞里的白骨共拼出十八副完整的,还余下一些残骸,臣估计共有二十三人左右。” 傅修昀闻着空气里浓郁的龙涎香,眉心隐隐作痛,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卫岫和顾柏言互视一眼,心中还有疑虑。 而后,顾柏言说:“陛下,景王现已回京,那明日的三司会审是否要先让人搜过景王府?” 傅修昀目露疲态,无力地挥挥手:“你去安排吧。” “是。” 两人不再多留,随即离开了承明殿。 李总管见他神色略显痛苦,担忧道:“陛下可是又头疼了?要不要请孙太医过来看看?” “让姚兴正过来吧,另外,你替朕去一趟穆国公府。” 听到“穆国公”三字,李总管眼里掠过一片讶色,敛眸,旋即退出了承明殿。 等所有人都走后,傅修昀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眸光一点点暗下去,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又沉又重。 早就预想过的事,如今只不过是变为现实了而已,又有什么好失望的? ...... 傍晚时,墨云渐渐聚拢,沉沉压在头顶,正如禁卫军沉重有力的步伐,整齐踏入景王府。 凌幼瑶站在台阶上,静静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四处搜查。 片刻后,他们什么都没搜到。 卫岫听到这个答案,压在心上的石头莫名松了一分,正准备带人离开时,凌幼瑶突然叫住了他:“卫将军,王爷他现在可还好?” 他顿了会儿,道:“一切都好。” 傅明诀虽然被关在牢房里,但还未受过审问,现在确实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明天过后,他还能否安然无恙。 凌幼瑶袖底紧握的手稍稍松开:“我知道了,多谢卫将军。” “王妃不必客气,末将告退。” 禁卫军没有在景王府里搜到任何谋反的罪证,其实早在他们来搜查之前,凌幼瑶便让人细细翻过王府各处,倒不是怕傅明诀真的藏了什么罪证,而是怕有人将“罪证”放到王府里来。 其实,王府里本是有“罪证”的,但被她先一步找出来了。 此事除了她和紫兰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平日里能出入书房的人就那么几个人,想查出是谁做的并不难。 看着大门缓缓合上后,凌幼瑶转身回了兰晖院,吩咐紫兰道:“禁卫军无功而返,那人得了消息后,今晚定会再潜入书房,你让人守住了,务必要抓到他。” “奴婢明白。” 凌幼瑶走进里屋,从立柜底下翻出一件黑色披风,道:“晚些你跟我出去一趟,府里的事就交给管家处理吧。” 紫兰不解:“王妃,您想去哪儿?” “大理寺。” 紫兰吓了一跳,劝道:“王妃,明日便是三司会审,您今夜去大理寺恐会落人口实,何况外面还有禁卫军守着,想要出去没那么简单。” “不会,王府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一直盯着,上次孙太医不是给了一些迷药吗?今夜正好能派上用场。” 紫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凌幼瑶取下所有首饰,裹着披风离开了兰晖院。如她所料,守在西侧门的禁卫军已经撤离了,出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两人趁着夜色拐进旁边的小巷,却不想黑暗里正有一人朝她走来。 “王妃小心。”紫兰护在她身前。 凌幼瑶眯着眼看过去,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正想凑近些看看时,他说话了:“我就知道你会偷跑出来。” “哥哥?” “嗯,”凌清晏瞧着她一身黑衣,啧啧两声,“你这身行头倒是准备得挺充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去劫狱。” “那你会帮我吗?” “......”凌清晏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经道,“劫狱这种事我干不来,不过带你进大理寺,我还是能做到的。” “真的?”凌幼瑶眼里倏然腾起一抹光亮,拉着他上了马车,“那我们快点走吧。” 凌清晏无奈:“不过瑶儿,你得答应我,进去之后不能待太久,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等明日过后才知道。虽然有那些罪证摆在眼前,但我和爹都相信王爷是清白的,只要他不认罪,一切便还有机会。” “我知道,”凌幼瑶顿了顿,“对了,我从书房里找到了同州送来的书信,上面还提到了那座铁矿的事。” 说着,将藏在袖子里信递给了他。 凌清晏看过之后,面色逐渐凝重:“这信里的内容,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看过。” 凌清晏将信收好:“好,这件事我会去查的,你就安安心心待着,什么也别想。” “嗯。” 说话间,马车已经在大理寺旁边的巷子停下。 凌清晏扶着她下车,叮嘱道:“我就不进去了,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记住,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长话短说,免得引人起疑。” “我知道了。”凌幼瑶和紫兰裹着夜色从后门进了大理寺。 第三百五十八章 会审(一) 大理寺里很安静,守门的衙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并未察觉到有人经过。 凌清晏早安排好了一切,凌幼瑶刚进来,早在此等候的顾柏言立即迎上前:“下官见过王妃。” 凌幼瑶稍感诧异:“顾大人,怎么会是你?” “王爷知道您定会坐不住来大理寺,便让下官向陛下请令搜查景王府,您这才有机会出来。” 凌幼瑶看向他身后的昏暗的牢房,声音有些无力:“王爷他还好吗?” 顾柏言让开身子,作了个请的手势:“您去看看便知了。” “好,多谢顾大人了。”她深吸了口气,抬脚往黑暗里走去。 牢房里很黑,悬于墙角的烛火堪堪照亮了一方天地,每往里走一步,火光能触及的地方便越窄,栏杆的黑影投在地上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困住的不仅是人,还有心。 傅明诀被单独关在最深处的牢房里,这里没有腐烂发霉的味道,也没有刺鼻的血腥气。 凌幼瑶一直走到牢狱尽头,才看见那抹微弱的火光,不知不觉的,她放轻了脚步,伸手碰到那粗糙的牢门时,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傅明诀知道她会来,在她踏入大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一个人从灯火里来,最终要到黑暗里去,尽管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翻腾的心,却掩不住慌乱的呼吸,和沉重的步伐。 傅明诀拖动锁链朝她走去,阴影从他脚下漫过,却在快要靠近时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说吧。” 凌幼瑶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乌黑的双眸在黑暗里格外明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哭腔:“我想进来……” 傅明诀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水光,稍稍移开目光:“进来做什么?有什么话,这样也可以说。” “那你靠近点,我想看看你。” 傅明诀没动,侧过脸不去看她,沉默良久,只憋出一句话:“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这般疏远淡漠的态度,让凌幼瑶火大,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说话语无伦次的:“你知道我担心,还躲那么远?你手上那东西我早就瞧见了,同州发生的事我也知道了。如果……如果我今日不来见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 “我......” “傅明诀,你自己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赶我走的!” “我没......” “可你呢?我说我要进来,你不答应,我说我想看看你,你还是不答应,你知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有多害怕?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还躲那么远,你是不是......是不是想——” 她彻底哭了出来,十指紧紧抓着牢门,下意识推门,结果门真的开了。 凌幼瑶一愣,顿时收住眼泪。 傅明诀默默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腰上忽的一重,下一刻便被她扑倒在地上。 没了那道门,凌幼瑶满肚子火终于有地方发了,抓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为何不告诉我门是开着的?” “我倒是想告诉你,可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也插不上话。”他老实躺在地上,不敢反抗。 凌幼瑶气鼓鼓瞪着他:“你就是故意的。” “我的错,”傅明诀半撑起身子,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不该离你那么远,也不该让你担心,对不起。” 凌幼瑶摸到他手上冰凉的锁链,鼻子一酸:“这还没定罪呢,他们怎么就给你戴上这东西了?是不是很重啊,你手腕都被磨出血了......” “没事,不疼,”傅明诀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抱住了她,“瑶儿,我答应过你不会赶你走,我也从未想过放你离开,但这次不一样。如今江洲下落不明,玄羽卫被冠上叛军之名,你继续留在王府会很危险,明日过后你便回凌家吧。” 凌幼瑶喉咙有些发紧:“那你呢?” 傅明诀避开她炙热的目光:“不知道,或许会留在大理寺,或许会......” “不要说了,”凌幼瑶急忙捂住他的嘴,“我不会回去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救你。” 她没能改变皇后的结局,也没能阻拦蔡馥雅进宫,可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下傅明诀。 那些呈交上来的罪证便是潜伏在暗处的凶手亮出的爪牙,他们想要置傅明诀于死地,却也暴露了自己,只要找到江洲,局面便会扭转。 傅明诀看着她明亮坚定的双眸,心神微动,埋首在她肩颈处,道:“好,不走。” 铺天盖地的黑暗被拦在门外,桌上那盏冒着黑雾的油灯火光微弱,却能照亮他们彼此的心。 凌幼瑶舍不得离开,想再多看他一眼,可傅明诀却推着她出了牢房,然后将门锁上。 他说:“早些回去吧,会没事的。” 纵然不舍,凌幼瑶还是走了,回去的时候,她走得很快,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会一时冲动留下来。 牢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傅明诀靠着墙坐下,望着飘忽不定的火光,再也没有合过眼。 很快就要天亮了,天亮之后便是三司会审,最后结果如何,马上就会知道了...... 清晨,禁卫军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大理寺,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卫岫将傅明诀请了出来。 三司会审在宗正寺举行,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另外,傅修昀还请了穆国公前来坐堂听审。 穆国公是先帝的叔父,按辈分,傅明诀该该叫他一声叔祖。这些年来,穆国公一直深居简出,今日若非傅修昀请他过来,他或许正在院子里逗鸟。 宗正寺管皇室宗族,已有二十年未开过门了,如今这里却围满了禁卫军。 穆国公还未踏进宗正寺,嫌弃的声音便先传来了:“啧啧啧,派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做什么啊?我都十几年没出门了,难得出来一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看到站在那里的卫岫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哎哟!卫煊啊,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模样?” 又伸手扯了扯卫岫的脸:“啧啧啧你都不老的啊?好像还比二十年前更俊了。” 卫岫:“......国公爷,我爹五年前就已经走了。” 穆国公这才反应过来,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好像真的不是啊。” 傅修昀走过来扶住他,道:“叔祖,您这边坐吧。” 穆国公笑眯眯的:“阿昀啊,多年不见,不知你今日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啊?” “就是请您过来坐坐,”傅修昀扶着他坐下。 “宗正寺这地方不适合喝茶啊,怎么就——”穆国公突然顿住,直勾勾盯着跪在堂前傅明诀,“这、这不是小七嘛!好好的跪着作甚?” 他起身走到傅明诀面前,弯腰凑近了去看他:“真是小七啊,啧啧啧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冷冰冰的,你怎么跪在这里啊?是不是又惹你皇兄生气了?” 傅明诀没说话,傅修昀亦是沉默。 穆国公拍了拍傅明诀的肩膀:“小七啊,宗正寺可不是轻易跪得的,有什么误会说开就成了,再好好向你皇兄认个错,咱都是一家人!” 傅明诀神色微动,伏身朝他一拜:“多谢叔祖。” 穆国公听见锁链牵动的声音,浑浊的眼里飞快划过一丝光亮,没有再说下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会审(二) 宗正寺被禁卫军围得严严实实,除了三法司和陛下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凌清晏远远站在宗正寺外,面色凝重道:“陛下请了穆国公来,看样子王爷今日是走不出宗正寺了。” 这些年来,穆国公鲜少出门,从不过问朝堂事,膝下只有乐阳郡主一个女儿。他看着年迈糊涂,可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比谁都懂得该如何在京城之中平安活下去。 沈序淮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就算他今日出不来,有穆国公在,便说明他不会死在宗正寺。” 此案疑点重重,还有许多地方未查清,陛下自然不会让轻易处死傅明诀,但凌清晏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 “昨日城中闹得那么大,最后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今日这堂三司会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沈序淮并不这么认为:“其实,昨日那场闹剧已经告诉我们敌人是谁了。” 凌清晏一顿:“你查到了?” “还未查,只是猜测。不知你是否有注意到昨日带头闹事的那人是从街角那间茶楼里出来的?” 凌清晏摇头,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傅明诀身上,并未注意到其他人。 沈序淮继续道:“事后我去茶楼看过,老板说来的客人太多,他并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 “就这样?”凌清晏觉得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当然不止这样,老板虽然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但他还说,昨日茶楼里来了位穿着富贵,却只点了壶最便宜的茶的客人,据他所说,我推测那位客人应该是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凌清晏猛然醒悟,“你是说蔡......” “清晏,”沈序淮打断了他,“眼下的情势不明,这只是猜测而已,断不可妄下定论。” 蔡家盘踞京城多年,蔡沅位列百官之首,连陛下都未能动蔡家分毫,他们又岂能轻易撼动蔡家这棵大树? 瑜妃在宫中颇得圣宠,蔡家此时正如日中天,其势力深如幽潭,何况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昨日闹事的人与蔡琦有关。 凌清晏眉头紧锁:“昨日瑶儿将王府里搜出来的罪证交给了我,我仔细看过,都是同州这些年送到京城书信,其中便包括了铁矿的事,倘若你的怀疑属实,那他们这是要......” 最后那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两人心里都明白。 自从蔡馥雅入宫后,陛下变得越来越奇怪,可太医却说无碍,究竟是真的没事,还是在隐瞒着什么? 近来发生的一切看似不相关,可在冥冥之中却自有联系。 从靖安王在鬼崖谷失踪,到柳疏莫名死在矿洞中,再到傅明诀谋反的罪证递到御前......一环扣一环,蔡家的野心或许是从蔡馥雅入宫后开始的,或许能追溯到更早。 四月里的阳光明媚耀眼,凌清晏回望庄严肃立的宗正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序淮轻叹道:“清晏,倘若事实真如你我所想,我们日后可能要站在对立面了。” 凌清晏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要跟我绝交?沈朝,你忍心吗?” “......”沈序淮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若非不得已,我自然是不忍心的,只是如今傅明诀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凌家免不了受牵连。你想查清真相,可他们又怎会让你如愿?所以这件事,你做不得。” “可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查?”凌清晏袖底下的手微微收紧。 沈序淮认真地看向他:“我。” “你?” “嗯,”沈序淮淡声道,“只要傅明诀不认罪,陛下便会派人去同州查案,陛下不信蔡沅,所以这个人选只能是我。” 凌清晏有些不相信:“你认真的?” “自然。” “可,可你不是——”凌清晏还是不敢相信,他会放下芥蒂,出手帮傅明诀。 沈序淮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道:“我不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亦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傅明诀确实让人讨厌,但你们的生死都在他一人身上,我不能看着你死。” 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宗正寺的方向,声音很轻:“何况,这是沈家欠他的......” 凌清晏不明白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想追问,他却没有再多说。 此时,宗正寺里。 所有的罪证摆在眼前,傅明诀始终一言不发。 暖色的日光落在他脚边,锁链折射出冰冷的寒光,又慢慢被堂前投下的阴影吞噬。 傅修昀沉默地望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后,他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傅明诀眸光微动,一一扫过面前所谓的罪证,最后只有一句话:“臣无话可说。” 傅修昀抓着桌角的手蓦然收紧,冷声道:“你是对这些证据无话可说,还是对朕无话可说?” 他紧紧盯着傅明诀,还是和从前一样,依旧那般淡漠,那副镣铐沉沉坠在他手上,生生磨出了几道血痕。 雪白的肤色映着血,傅修昀觉得那颜色刺眼极了。 在来宗正寺前,他想过很多次,傅明诀会如何为自己辩解,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无话可说。 不过仔细想来,这才像是他会说的话。 子凛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如此。傅修昀不明白他为何宁肯受罪,也不愿说一句冤枉? 是怕自己不相他,还是事实真就是如此? 傅明诀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看着他这般,傅修昀心里莫名腾起一股火气:“看来是对朕无话可说了,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对其他人说吧!” “张佺!” “臣在。” 傅修昀道:“审讯的事就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要让他开口!” 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不就是要严刑逼供吗? 张佺略有犹豫,但还是应下了:“臣遵旨。” 穆国公沉沉看了傅明诀一眼,欲言又止。 随后扶着侍卫的手慢吞吞起身,对傅修昀说:“陛下啊,臣老了,这宗正寺里头寒气重,臣这把老骨头遭受不住,听闻陛下身子最来抱恙,不宜过度劳累,不妨今日便到这里吧?” 傅修昀何尝听不出来他这是在为傅明诀求情? 可傅明诀如此这般,若是不逼他开口,又怎能留他一命? 傅修昀看着傅明诀,话却是对穆国公说的:“朕无碍,倒是叔祖该多保重身体,今日劳烦叔祖走一趟,剩下的事便交给刑部吧,朕让人送您回去。” 穆国公知道自己拦不住,无声叹了口气,离开了宗正寺。 傅明诀不愿说出真相,哪怕是一句冤枉也不愿说。没有人知道他在执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做。 第三百六十章 负伤 傅明诀就这样被押回了刑部,在审讯的过程中,他依旧缄默不言。 上头有陛下的旨意,张佺又不愿亲自对傅明诀动手,便将审讯一事交给了刑部侍郎董仁。 蔡琦听闻此事后,颇有些得意:“若我没记错的话,董仁的妻弟好像是今年春闱二甲进士?听说他那妻弟平日里不学无术,能捞着个二甲进士还多亏了父亲,上回他送来的礼叫我退回去了,如今也是他该报恩的时候了。” “小的明白。”手下会意,当即转身出去,还未踏出门,迎面突然走来一人,急忙跪下:“老爷。” 蔡沅沉着脸走进来,眼神锐利,看得蔡琦心头一跳。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蔡沅冷哼一声,越过他,走到桌边坐下,道:“你可知你煽动百姓闹事,引来了多大的麻烦?!” “父亲,我这也是为了.......” “行了,”蔡沅不想听他解释,“这次暂且罢了,若再有下次,你应该知道后果!” 蔡琦连忙应下:“是,多谢父亲。” 蔡沅继续道:“今日我来是有件正事要与你说,昨晚递来的消息,江洲逃走了,宋宜年的人追到榆林后,便没了他的踪迹,你派人去找,一旦找到直接杀了。” 他原是想留着江洲为日后做打算,谁想竟让他逃走了?如今陛下迟迟未定傅明诀的罪,若江洲活着回来了,那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蔡琦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道:“是,我现在就派人去同州。” 正欲转身,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细微响声,蔡琦眸光一凛:“谁?” 外面的人被吓了一跳,想走又不敢走,只好怯怯探出身子,弱弱唤了声:“三爷。” 来的人是蔡琦后院里的妾室,叫郁兰,是几年前蔡琦下江南的时候遇见的。她生得柔弱,那双乌黑的眼眸像蒙着一层水雾,正如春雨中江南。 她平日里颇得蔡琦宠爱,可三夫人对郁兰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甚是厌恶,没少在暗处里给她使绊子。 郁兰端着茶点,小心翼翼从门后走出来,哪怕垂着头,也能感受到那道凌厉的目光。 蔡琦神色有些不好看,低声责备道:“你这时过来作甚?不知道父亲在这里吗?” 郁兰小声解释道:“夫人让妾过来送些茶点,所以、所以妾才会冒昧打扰,是妾失礼了......” 听到这话,蔡琦算是明白了,这不过是后院里女人争风吃醋的手段罢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以后来的时候记得让人通传一声。” “是。”郁兰如获大释,放下东西,便退出了房间。 等她走后,蔡沅才说:“你后院里的那些事,我不想管,但这个人留不得了。” 蔡琦心中一惊,忙辩解道:“父亲,她不是故意的,儿子一定会好好管教的,还请父亲饶她一命!” “你知道她是何时过来的吗?又知道方才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别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咱们的大计。” 蔡琦面露难色,望着父亲冷漠阴沉的面容,忽然想起逝去的母亲和侄媳妇,一旦父亲拿定的主意,就算是他也无法改变。 终了,他垂首应了声“是”,而后再没说什么。 当天夜里,后院里传来一道沉闷的落水声,郁兰失足落水,被淹死了。 一个小妾死了便死了,叫人将尸体捞上来后,裹了张草席,连夜抬出了蔡家。 暮春夜里的风很轻,头顶灯火明明灭灭,直到那扇小门被关上后,蔡琦才挪动步子往回走。 短短半年,蔡家死了三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的,以后或许还会死更多人,但眼前有一人或许就要死了...... 刑部的大牢暗沉沉的,鼻息之间满是腐烂发霉的味道,藏在黑暗里的一双双眼睛紧紧从外面穿行而过的人。 这里关押着的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在深渊里待得久了,偶尔见到生面孔进来,眼里便会浮上兴奋的幽光。 孙复知背着药箱,穿过阴暗的过道,往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傅明诀被带回刑部后,受了两天刑,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疼也未曾喊过一句。 起初,董仁有所顾虑,不敢对傅明诀上重刑,后来见上头没有任何指令,便彻底放开了手脚,几乎将所以刑具都给他上了一遍。 傅明诀终究是血肉之躯,挨了这么多刑罚,还能活着已是不易。 孙复知轻轻推开牢门,只能看见黑暗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看不清傅明诀此时的状况,但这刺鼻的血腥气让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孙复知走到他身边蹲下,放下药箱,伸手探向他的脉搏,不想刚靠近,便被他扣住了手腕。 傅明诀紧闭着双眼,尽管伤痕累累,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容孙复知动弹。 孙复知无奈:“王爷,是我。” 听出他的声音后,傅明诀倏然松开了他,没有说话。 孙复知收回手,发现自己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血印,眸色猛然一变,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右手的指甲被生生剥了去,血肉模糊,即使在黑暗里也分外刺眼。 他不知道傅明诀这两日是如何过来的,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 曾经坐在青云端的人一朝沦为阶下囚,满身血污,只凭着一口气艰难地在黑暗里活着。 孙复知紧抿着唇,为傅明诀处理伤口时,竟有些手抖。好不容易将他的衣服解开了,却发现他身上几乎布满了交错纵横的伤。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亦是煎熬的。 或许是这两日经历得足够疼,傅明诀此时仿佛感知不到疼了,静静躺在那里,只有那对眉轻轻蹙着。 孙复知借着微弱的火光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处理一遍,见他面色惨白如雪,说:“王妃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我能进来看您的机会。” 傅明诀神色微动,却听他继续说:“现在朝堂上几乎都是请求陛下处死您的折子,但陛下还未做决定。另外,江流说过,江洲右肩下侧有一道疤痕,我去看过顾柏言带回来的尸体,那人的确不是江洲,可我并未在他身上发现易容的痕迹。” “仔细想过后,我想起世间有一人可以做到改头换面。” “何人?”傅明诀声音沙哑。 “鬼医洛秋临。” 傅明诀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猩红,哑声道:“能找到她吗?” “不知,师父在我十岁那年离开空岚谷后,便再未回来过,这些年她的传闻虽在,但无人知晓她的下落,或许死了,或许退隐了。” 孙复知给他穿好衣服,道:“我明日便会启程去空岚谷,说不定会在那里找到易容的秘密。” 临走时,他又拿了瓶药给傅明诀:“王爷,如今太医院已全在姚兴正的掌控之下,我无法接近承明殿,陛下的气性愈发不稳,前路多舛,但请您在我回来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说罢,弯身朝他一揖。 第三百六十一章 幽禁 孙复知离开大牢后,派人去给凌幼瑶递了消息,自己则进宫向傅修昀禀明了情况。 数日不见,傅修昀外表虽与从前无异,但行医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精气亏损,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殿内龙涎香浓郁,上座的天子面无表情地翻动着奏折,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耐。 孙复知撩开袍子跪下,行礼毕,傅修昀才抬眸看向他:“他如何了?” 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傅修昀目光一顿,袅动的龙涎香仿佛也在此刻凝固,这四个字像细长的银针,初时刺进肌肤只觉微疼,可越到后面,才发觉这种疼是绵长而深刻的。 他虽没有亲眼目睹,但也知道刑部对待犯人时会采用何等手段。 这两日,他刻意避开了刑部递上来的折子,因为不用看也知道,傅明诀不会说一个字,或许连疼都不会喊一声。 子凛从来都是这样,习惯了对他沉默寡言,习惯了用官词称呼他为陛下,那句“臣”的自称,像是一道无形的裂缝,从此往后只有君臣,再无兄弟。 仔细回想,上一次子凛叫他皇兄好像是在很多年以前...... 傅修昀看着桌上的那堆奏折,突然站起身,将放得整整齐齐的奏折翻乱,一本一本翻开,急躁中压着一股无名怒气。 李总管不知他这是在找什么,试探着问:“陛下,您是要找刑部的折子吗?您先前吩咐过若是没审出来,便不用上奏汇报,所以刑部这两日并未有折子递上来。” 忽闻此言,原本焦躁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傅修昀神情略有恍惚,原来他早就下过令了...... 李总管悄悄打量着他,不敢多言。这些日子,陛下的心情忽起忽落,宫人们皆是提着心伺候,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加倍小心。 “陛下,您还好吧?要不要奴才通传张大人进宫来?” 傅修昀摇摇头,尽显疲态:“不必了。” 孙复知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并未多说,向他告了假,便离开了承明殿。 龙体有恙,姚兴正却在极力掩饰,不用查,便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独步于深宫中,只觉这漫天的黑似乎更浓重了些...... 次日早朝时,凌聿为递上了一封陈情书,其字语恳切不亚于柳疏那封血书,道尽了君臣之义,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傅修昀看过后,当庭震怒。 所有人都不明白,凌聿为向来是个事事顾虑周全的人,为何突然为傅明诀求情?光是求情也就罢了,竟还戳着陛下的脊梁骨骂?其用意实在是令人费解。 当日,傅修昀下了两道圣旨: 其一,文华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凌聿为被降为典史,即日离京赴淮州上任;其二,查封景王府,由禁卫军统领卫岫接管玄羽卫。 除此之外,傅明诀由刑部大牢被移至宗正寺关押,至于何时会放他出来,并未明说。 这两道圣旨下来后,众人都明白,陛下这是有心要留傅明诀一命。 明面上是幽禁,实则却是保护。 朝堂上请求处死傅明诀的折子满天飞,陛下不愿杀了他,所以便只能将他关起来。 既保住他的命,又堵住了那些朝臣的嘴,何况凌聿为现已被贬出京,凌家只剩下一个凌清晏,成不了什么气候。 曾经权势滔天的景王府,也随着暮春凋零的桃花逐渐走向落败,往后京城之中,再没了那道霁月风光的身影。 城外,凌幼瑶握着宋氏的手,不舍松开。 宋氏眼中亦是含泪,瞧着她的消瘦的面庞,难掩心疼:“瑶儿,我跟你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如今王爷被幽禁,有何事记得与你大哥商量,莫要冲动,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的,”凌幼瑶点头,心里忍不住愧疚,“娘,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傻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就算没有那封陈情书,我们也迟早会离开京城的,你爹这么做,也是让陛下安心,虽说宗正寺苦寒,但比起刑部大牢总要好些。” “瑶儿啊,前些年是娘对不住你,往后的日子娘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说着,她拿出一串佛珠。 凌幼瑶一眼便认出这串佛珠是宋氏常戴的那串,疑惑道:“娘,您这是?” 宋氏解释道:“你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我去佛光寺为你求了一卦,可九云大师并未告诉我结果,只将这串佛珠交给了我,他还说机缘到了,自会告之你结果的。我和你爹走后,你便将这串佛珠带在身边吧。” 凌幼瑶摸着圆润温厚的佛珠,想起自己也曾为傅明诀求过一卦,可结果并不美好。 宋氏直到她担心,拍拍她的手说:“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你说的那些事,娘都记在心上,你也早些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说完,又交代了凌清晏几句,才念念不舍地上了马车。 凌聿为虽是被贬出京,但去的是淮州,便同于告老还乡了。 这个时节的京城繁花拥簇,融融流云挟着惠风从头顶飘过,抬首望去,见天际正如青瓷胎底染着一层薄薄的灰粉色,花好时节,却道离别。 凌幼瑶静静目送马车远去,微风撩动发丝,眼里的泪光一点点退下去。 凌清晏不善安慰人,看了看她,叹息道:“爹娘走了也好,至少再没了后顾之忧。瑶儿,你别太难过了,现在景王府被查封了,你便搬回来住吧,总归我还在,能护得住你的。” 若是以往,凌幼瑶听到这话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可这次她却说:“我想去宗正寺。” “啊?”凌清晏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去陪着他。” 这回凌清晏听懂了,然后果断拒绝了:“爹娘前脚把你托付给我,后脚我就把你送进宗正寺,要是叫他们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凌幼瑶转眸看向他,认真的眼神里带了一丝祈求:“爹娘已经走了,他们不会知道的。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他的。千珍阁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你就答应我吧?” 凌清晏受不了她这样眼神,固执地撇过头:“王爷被幽禁,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或许一年,两年,甚至更久,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困在宗正寺吗?” “所以,”凌幼瑶抓住他的袖子,“哥哥你会救我们出来的对不对?” “......”说了半天,凌清晏发现这丫头就是在给他下套! “哥哥,我所有家底都交给你了,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她扯了扯凌清晏的袖子,眸子里浮上一层水雾。 凌清晏软硬不吃,唯独拿妹妹和沈朝没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又叮嘱道:“你想进宗正寺这件事,我还需好好考虑一番,总之,这几日你先跟我回去。” 凌幼瑶得了他的允许,这会儿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答应的。 宗正寺清苦,傅明诀又受了重刑,她怎忍心看他一人被困在孤独中? 第三百六十二章 相随 傅明诀被幽禁于宗正寺,有层层禁卫军把守,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再无他人能进去。 宗正寺里的天空是四四方方的,有流云飘动,亦有花香。 自那日孙复知来过以后,傅明诀身上的伤好了许多,有些已经结痂了,只是被剥去指甲的右手依旧僵硬,就连筷子都握不住。 他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尽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不觉心酸,反而庆幸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送饭的小太监每日会在辰时、午时、酉时过来,饭菜并不是想象中的生冷清淡,都是热腾腾的。 只是这一日,送饭的小太监却来迟了,直到天彻底沉下来,傅明诀才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人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个姑娘。 傅明诀推开窗,望见朦胧月色里,她裙摆浮动,披月而来。不过几日不见,她瘦了许多,下颌尖尖的,那双明眸在黑夜里更加夺目。 这几日他总是会看见这样的画面,月华流转间,心底的思念便会如春水般漫上来。 孙复知给他药,能止疼,也能让人产生幻觉。 傅明诀知晓夜夜出现在眼前的人只是幻影,可哪怕是幻像,他也想多看一眼,至少这样能让他在漫漫长夜里多了一分期盼。 他收回手,阖眸靠在窗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愈发清晰,闻到夜风里送来一阵清甜的桃花香。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脚步声越来越轻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抱住日思夜念的人儿。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子凛哥哥,我娘做了桃花酥,你要不要尝尝?” 傅明诀浑身一僵,恍然睁眼,却见小姑娘笑得正甜,灵动清澈的眼里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凌幼瑶虽是笑着,可心里却苦涩至极,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便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说:“傅明诀,我好想你......” 傅明诀有些恍惚,直到伤口被她压得疼了,才明白这不是幻觉。 鼻尖盈满了淡淡的桃花香,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心间散开,他缓缓抬起手抱住她,轻轻蹭着她的鬓发:“我也很想你。” 七日不见,犹隔数年。 这段日子太煎熬,在无尽的寂寞里,他们像漫无目的游魂,不知自己从何来,更不知要向何去,只有真真切切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方能心安。 凌幼瑶仰头望着他,见他容颜如旧,面色透着病态的白,眉宇间的意气也被长久的孤独消磨殆尽,那个曾睥睨众生的人,终于落下了云端。 他手上的镣铐被撤走了,乌发半散在肩上,这样的黑色衬得他肤色更为雪白。 凌幼瑶扯住他的衣襟,想拉开看看他的伤,却被他握住了手。 “不要看,会吓到你的。” 闻言,她鼻子一酸,眼眶不自觉红了:“孙太医都跟我说过了,你不用瞒着我,我不怕的。你总是受伤,每次也不见你喊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傅明诀看见她眼里的水光,不自觉松开了她的手,又不忍道:“瑶儿,别难过。” “嗯......”凌幼瑶鼻音很重,小心翼翼拉开他的衣服。 交错狰狞的伤痕渐渐浮现于眼前,那一道道鞭痕、烙印就像一柄利刃,狠狠刺进她的眼。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但依旧能见曾经是何等恐怖骇人。 凌幼瑶颤抖着抚上他的肩膀的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还疼不疼?” 傅明诀喉间酸胀得厉害,俯身抱住她,嗓音沉闷沙哑:“疼啊......” 他在刑部受了两天刑,哪怕是最折磨人的刑具,他也未曾喊过一句疼。可是在面对凌幼瑶时,那些被忘却的疼痛没完没了地涌上来,不止是身上的伤,更是心被攥住的疼。 凌幼瑶原是说好了不会哭的,可见到他如此,藏于心底的痛被一层层剥开,还是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痛哭起来。 压抑的哭声将宁静的月夜染上几分凄凉,檐下风摇翠竹,那细碎的声响似乎是风的哀泣。 傅明诀轻拍着她的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抱她更紧了些。 凌幼瑶仰起脸吻上他的唇角,呜咽道:“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也不要走了......” “好。”傅明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怜惜又小心地吻上她的唇。 无关情爱,只是想告诉她:他在。 窗外明月如霜,清风似水。躲在角落里的人看见投在窗户上的两道影子渐渐融合,随即收敛目光,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 承明殿里青灯如豆,傅修昀听完小太监的禀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宗正寺守卫森严,若非他有意放凌幼瑶进去,单凭凌清晏的本事,也无法做到。 小太监下意识看向李总管,后者示意他不要多言,赶快下去。 他不敢再留,躬身拜了一拜,轻声退出了大殿。 李总管暗自打量着傅修昀,见他眉眼间压着一股燥气,轻声劝道:“陛下,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傅修昀忽而停下,疲惫地揉着眉心:“如今凌聿为走了,蔡沅一党独大,不少朝臣坚持要朕处死子凛,如此步步紧逼,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 李总管跟在他身边多年,对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多少有点了解,自然也明白他的顾虑。 于是,犹豫着说道:“陛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 李总管道:“凌家虽散了,但朝堂之上仍有其他人能与之抗衡,您不妨重新选个人?” 傅修昀抬眸看向他:“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总管垂着头说:“这个......文武百官众多,奴才虽然记得一些,但并不了解其品行,此事还需陛下自己定夺。” 傅修昀冷哼一声,合上奏折,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长春宫。” 李总管微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犯嘀咕:明明忌惮蔡家的势力,却还是对瑜妃宠爱有加,陛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挨打 凌聿为带着宋氏离开后,凌家只剩下凌清晏一人。 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墨书有些不习惯:“公子,老爷和夫人都走了,二小姐也去了宗正寺,如今这府里就您一人,空荡荡的,若您听夫人的话,早些娶了少夫人也好,不然也不至于成孤家寡人了。” 凌清晏扯了扯嘴角,无语道:“你不是人啊?少废话,早朝要迟了。” 墨书应了声,取来腰带给他系上,又觉得奇怪:“公子,我怎么觉得您今日怪怪的?” “哪里怪?”凌清晏理了理官袍,阔步往外走。 墨书跟在他身后,道:“平日里,您去上朝总是一脸怨气,每每到了宫门才能缓过神来,可今日您好像很急着去上朝似的?” “而且,这几日沈世子好像都不来等您了......” 说起沈序淮,凌清晏冷嗤一声:“景王府被查封,父亲也被贬出京,定国侯府自然要保全羽翼,可别忘了,沈朝他终究姓沈。” 墨书不太相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哪会说断就断?何况,沈世子也不像那种会被利益驱使的人。 总之,墨书不信这话。 早朝上,众臣依旧抓着景王谋反一案不放,纷纷上奏处死景王,连同凌清晏也被那群御史咬着不放。而更重要的是,沈序淮当众参了他一本,说他有谋反的嫌疑,请陛下削去他的官职,应打入天牢,好好审问一番。 凌清晏听到这话,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沈朝,你来真的啊?!” 沈序淮目不斜视,颇有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陛下,凌家世代从文,家族势力虽不深厚,但并不代表凌家就是无辜的。此外,臣这里有景王与同州知府勾结的铁证,还请陛下过目。” 说罢,他拿出凌幼瑶从王府里搜出的“罪证”递交给李总管。 凌清晏看到那些信时,整个人都傻了。 沈序淮当初从他这里拿走那些信时,分明是说要帮他查清信的来源,谁想今日竟会成了傅明诀谋反的“证据”? 凌清晏气得双目赤红,若不是被人拉着,他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好好质问沈序淮一番! 傅修昀早就知道宋宜年与京城有书信来往的事,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愿定傅明诀罪的原因之一。 如今沈序淮呈上来的这些信件,恰好证实了他的想法,只是与宋宜年勾结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傅明诀,还有待查证。 最终,傅修昀下旨,命沈序淮即日启程前往同州查案。 看到这里,凌清晏算是明白了,但心里还是气不过。一下朝,便在宫门口拦住了沈序淮,不等他说话,撸起袖子狠狠揍了他一顿。 路过的朝臣被这一幕吓到,连忙叫人来拉开他俩,可凌清晏不肯松手,好几位上来劝架的同僚险些被他一起揍了。 这下没人敢来劝了。 沈序淮结结实实挨了他几拳,疼得龇牙咧嘴的,抽气道:“差不多得了。” 凌清晏揪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沈朝,你是真狠心呐,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以为你是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 “怎么会?”他强撑着扯了扯唇,“你知道的,我一向只对外人狠心。” 凌清晏不屑地哼了声,板着脸威胁道:“你若是要做小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话音落,甩开他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躲在一旁的闻笙连忙扶起沈序淮,看见他流血的嘴角,心疼道:“世子,您没事吧?凌公子下手未免太狠了些,您这样回去,侯爷肯定会追问的。” “无碍,”沈序淮扶正了官帽,“他心里有气,若是不发出来,只怕会憋坏了。” 不过,凌清晏下手是真狠。 闻笙幽幽叹了口气:“您就由着凌公子吧。” “好了,明日便要去同州了,先回去吧。” 众人都知凌清晏与沈序淮交好,可沈序淮却在呈上了傅明诀与宋宜年勾结的证据,还给凌清晏扣上了一项参与谋反的罪名,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生气。 凌家出事后,定国侯府并未出面,今日沈序淮这么做,表面看似是为撇清与凌家的关系,保全自身,但蔡沅并不这么认为。 蔡琦有同样的担忧:“父亲,那些书信虽是伪造的,可那信确实是出自宋宜年之手,如今陛下派沈序淮去同州查案,那宋宜年他——” “他留不得了,”蔡沅搁下笔,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宋宜年知道得太多,若是被查出些什么,你我都会受到牵累,早些动手吧。” “是,”蔡琦顿了顿,随即又问,“宋宜年暴露了,那赵广林要不要一起处理了?” 铁矿是赵广林发现的,这次傅明诀会入狱,也多亏了他。 但赵广林贪生怕死,若宋宜年出事,他必然会坐不住逃走,倘若被人抓住,保不准他会在酷刑之下招供。 蔡沅沉思了片刻,道:“都是些小喽啰,一并解决了便是。” “我知道了,父亲。”蔡琦拱手应下,本欲离开,却忽然被叫住。 “近来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蔡琦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一切如常,陛下这两月几乎日日都会去长春宫,只是小雅身边那名叫芳菲的宫女有些碍事,但小雅自己好像也并不愿怀上龙胎。” “季家那小子已经回京了,我看她心里就还是存了一丝妄想!你派人将药换掉,做得隐秘些,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是,父亲。” ...... 季书禹回京之后,一直忙着军中事务,也曾派人去蔡家递了消息,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只道是蔡馥雅气他没能守约回来,所以才不回信罢。 这两日好不容易得了清闲,他便向母亲提了去蔡家提亲的事。 谁想他刚说完,季夫人神色陡然一变。 季书禹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便问:“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着儿子担心的面容,季夫人张了张唇,终究不忍心说出事实,只装病搪塞了过去。 季书禹觉得他们都怪怪的,自从他回来以后,但凡提到蔡家,所有人的脸色都表现得十分怪异,像是刻意在隐瞒着什么一样。 如此想着,他转身出了门,骑马往靖安王府去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悲痛 裴策知道季书禹回京后,迟早会来找他,可是他也不愿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便早早躲了出去。 果然,季书禹在靖安王府扑了个空。 管家擦了擦额角,讪讪道:“我家公子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老奴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您不妨改日再来找他吧?” 京城里,裴策能去的地方不过那几个,王府里没有人,便去别处找。 总之,季书禹今日一定要找到裴策。 和风见情况不妙,连忙从后门溜出去,跑去给裴策报信了。 慕小小搬回苏家后,原先住的那处园子便空了下来,裴策料到季书禹会去两人常玩的地方找他,所以便躲到了杏芜园。 和风火急火燎赶过来时,裴策正坐在暖阁前打瞌睡,还未完全睡着,便被他一嗓子吼醒了。 “公子,出大事了!” 裴策猛地弹起来:“出什么事了?” “季公子他、他来找您了!” 裴策还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原来是这个,无所谓道:“让他找去,总归我不能见他,蔡大小姐的事去外头随便一打听都有人知道,他何苦逮着我不放?” “公子,话虽这么说,但季公子他——” 话说了一半,院外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涣之,我难得回来,你却躲着不见我,你莫不是还在为我失约的事生气?” 裴策僵硬着转过头,见来人一袭青袍,玉冠束发,比从前黑了些,也长高不少,往日风流不再,而今唯余少年意气。 季书禹像是没看见他僵硬的表情,笑嘻嘻勾过他的肩:“涣之,我今日正好得空,咱们喝酒去?” “啊?哦,好......”裴策心知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谁知道季书禹是单纯想跟他喝酒,还是为了些别的? 两人照例去了天香阁,初时裴策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喝太多,怕喝醉了说漏嘴。到了后来,季书禹全程没有提过一个“蔡”字,只与他说着这一年在北境发生的大小事。 久而久之,裴策便也放下了戒备心,听他讲故事听得入迷。 酒过三巡时,两人皆已有些醉意了。 季书禹勾着他的肩膀,道:“涣之,我听说慕姑娘是苏家的女儿?我在北境时,总是听你大哥说起你小时候的事,将军也惦记着你的婚事,既然慕姑娘已经回去了,你正好早些把她娶回去,免得最后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提起慕小小,裴策这颗心开始飘了:“季兄啊,你不知道,从前小小在荟仙楼时,我说过要替她赎身,她不愿。现在她回了苏家,我想见她便更难了,我上次说要带她回去,可她还是执意留在苏家。” 季书禹靠在他身上,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分悲凉:“涣之,你说我是不是回来晚了?阿雅她至今也没有给我回信......” “不是的,”裴策好心替蔡馥雅解释,“蔡小姐她不是不给你回信,而是她不能。” 季书禹眸光闪了闪,漫不经心道:“为何?” 裴策醉醺醺闭着眼,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的变化,老实道:“宫墙那么高,你写那些信根本送进不去,何况蔡家也不会让你——” 话还未说完,倚靠的重量突然撤走,裴策措不及防摔在地上,酒顿时醒了大半。 “嘶,季兄,你怎么了?”他揉着胳膊,皱眉看向季书禹,“就算我躲着不见你,你也不至于突然来这么一出吧?疼死我了......” 季书禹双手紧握成拳,眼里的醉意散得一干二净,只有悲痛和怒气。 他早就该猜到的,自他回京后,所有人都对蔡家的事闭口不提,生怕他知道了什么,就连裴策也躲着不见他。 若不是蔡家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又怎会如此? 直到后来,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母亲请人过蔡家的议亲的当晚,蔡老夫人便过世了。 老夫人过世,蔡馥雅要守孝一年,可蔡沅为了一己私利,未等孝期过,便将阿雅送到了陛下面前! 季书禹紧紧攥着拳,心底翻腾的痛意似要将他吞没,再睁眼时,只觉眼前一片猩红。 裴策有些慌,弱弱唤了他一声:“季兄……你还好吧?” 季书禹僵在那处,艰难地望向那座冰冷无情的宫殿,无法想象,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该有多难过?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他扶着窗台,缓缓垂下头,僵直的背脊渐渐弯曲下去。 沙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护得住边境百姓,却护不住心爱之人;手中长枪杀敌无数,却无法指向明堂里那人。 为何?为何! 他十指抓着窗沿,手背暴起的青筋是极力压制着的痛苦,心里的疼一点点蔓延开来,眼泪无声滚落,每一滴都是鲜红的。 那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木雕,成了永远的执念。 他原是打算将阿雅娶进门后,便带着她去北境。北境草原辽阔,天空很蓝,每年到了五月,青草摇摇如海,连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花香。 他想,阿雅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可是他来晚了...... 在所有对将来美好的幻想里,季书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弯腰痛哭了起来。 裴策坐在地上,默默往他那边挪动了几分,抬起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半晌,才落在他肩上。 “季兄,那日我没去崇国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陛下回京之后,便封了蔡家大小姐为瑜妃。算算日子,她已经入宫有两月了。” 季书禹喉咙被酸涩填满,发不出一丝声音,任凭眼泪掉落,打湿了青色的衣袍。 两月...... 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却被困在那座牢笼整整两月! 在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蔡馥雅一人在深宫里该如何熬过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却远在千里之外,那时的她又该有多绝望? 季书禹恨蔡沅,恨九五至尊的天子,却更恨自己。 若他早些回来,若他没有去北境,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傍晚的风很轻,如幕余晖笼罩着整座城,这样温柔的暮色却抚不平心中裂痕…… 裴策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便一直抓着他的袍子没有松手,胡乱说着宽慰他的话。 季书禹瘫坐在地上痛哭,等酒劲彻底上头时,猛然挣脱了裴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跨出窗户就要跳楼。 裴策给他吓得一激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拽了回来。 跳楼不成,季书禹心里憋着火,拉着裴策喝了一夜的酒。他笑着哭,哭着笑,直到最后,他还在念着蔡馥雅的名字。 可惜,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慌 长春宫里的夜总是等不到天亮,那摇摇晃晃的银铃发出微妙的声响,乘着暗香在夜色里浮沉。 蔡馥雅有些麻木地闭上眼,不愿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傅修昀扣住她尖细的下颌,强迫她睁眼,冷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看来你还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蔡馥雅长睫轻颤了颤,不敢违抗,只迎合着贴近了他。 她讨厌以色侍君,更讨厌做违心的事,可如今景王府落难,幼瑶身陷困境,她不得不学会讨好。 孙复知离京前曾与她说过,傅修昀有中毒之兆,只是还不能确定中的是什么毒,还需她多加留意着。 她倒是不在意傅修昀的死活,但他若是真死了,京城会乱,蔡家也会乱...... 傅修昀注意到她心不在焉,惩罚似的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蔡馥雅吃痛,不经意对上他的冷戾的目光,心尖止不住一颤。 “陛下......” 傅修昀垂眸,遮住眼里晦暗的光:“蔡家与季家乃是世交,朕听说,老夫人先前更有意将你许配给季家五郎,可惜老夫人走得突然,这门婚事便作罢了。你可知此次子凛回京,他也跟着回来了?” 蔡馥雅微微有些怔忡,季书禹他......回来了? 傅修昀见此,心低陡然蹿起一股怒意,狠狠掐住她的手腕:“怎么?都进宫了,还忘不掉旧人?”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莫名其妙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蔡馥雅红着眼不说话,那些被淡忘的记忆逐渐清晰,铺天盖地的羞耻和屈辱将她淹没,千思万绪在脑海中交错碰撞。 他为何要回来…… 这副悲伤痛苦的模样落进傅修昀眼里,只觉分外灼眼,压着躁意和怒气说:“你果然还记着他,朕明日便下旨将他逐出京城!让他去那西南疾苦之地,永不得回京!” “不、不要......”蔡馥雅颤抖着摇头,“我会听话的,求陛下放过他......” “放过他?”傅修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神阴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谁的人?” 蔡馥雅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怕他真的会杀了季书禹,主动搭上他的脖子,弱声道:“既入了宫,臣妾便是陛下的人,臣妾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还请陛下——” “既然知道,那就听话些。”傅修昀眼里凉意渐渐散去,转而变得深沉幽暗起来。 蔡馥雅心头一跳,却也明白自己只能顺从。 意识模糊时,她听见傅修昀在耳边说:“朕知道你对他念念不忘,只是将他逐出京城似乎太仁慈了些,是不是还要更重些才行?” 势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终于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唯有印在心口的那个名字疼得厉害。 季书禹,你不该回来的...... _ 裴策陪着季书禹喝了一宿,撑到最后时,季书禹醉死过去了,索性他没喝多少,还能勉强站起来。 叫人把季书禹送回去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季书禹伤心痛哭的模样,越想心越慌。 和风不知道他在慌什么,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道:“公子,您一宿没吃东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睡?” 裴策没心情,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他。 和风挠挠头,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正打算开口时,裴策抢先一步说:“去拿笔墨来!” “啊?” 裴策掀开被子下床,又重复了一遍:“去拿笔墨来,我要给父亲写封信。” 和风一头雾水,这三更半夜的写什么信? 虽然不理解他为何会这么做,但还是老老实实拿了笔墨来。 裴策拎着笔,唰唰写下几句话,封好,把信甩给和风:“即刻把信送到凉州,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会回来。”说罢,推门离开。 “公子?”和风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追出去,院子里早已没了人影。 他不明所以地盯着手里的信,想不通裴策为何如此,只按照吩咐将信送了出去。 等靖安王收到来信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裴钧难得收到京城的信,当下便觉得奇怪,京中因景王谋反一案闹得满城风雨,裴策这时候来信,他这做父亲的,不免忧心。 靖安王妃惦记小儿子,催促着他拆信:“咱们这么多年没回京,阿策心里难受,他鲜少写信过来,赶快拆开看看。” 裴钧抽出信,笑道:“那小子在京城里无法无天的,整日就知道四处瞎晃悠,他会难受?那可不见得!” 听闻此话,靖安王妃不悦地抽走他的手里信,道:“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将阿策送回京,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子不教,父之过,我看阿策长成今天这般模样,你这个当爹的可躲不掉责任!” “是是是,夫人说的对,”裴钧不敢反驳,“先看看阿策说了些什么吧。” 靖安王妃展开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可偏偏是这一句话,却让夫妇俩同时愣住。 怔好半晌,裴钧才缓过神来:“阿策让我为他求一道赐婚圣旨?” 靖安王妃点头:“嗯,我儿想成婚了,可这......苏家大小姐又是哪位?京中姓苏的人家只有太后娘娘的母族,但我记得苏家大小姐不是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吗?” 两人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苏家大小姐是谁。 经过了一番打听,才知道裴策所说的人是慕小小。 靖安王妃对慕小小的身份略有犹豫,又不忍心让儿子失望,便派了身边亲信回京,探探慕小小的底细,他们不重家世,却重品行。 慕小小因父罪没入贱籍,她虽是被迫,但靖安王妃想看看,莲花是否会出淤泥而不染。 裴钧听说过慕小小的养父,是个正直有血气的好将领,自然也相信慕小小的品性。 “阿策虽然贪玩,心里却是想成就一番事业的,若非因为我们,也不会教他浪费了一身才干。” 靖安王妃叹道:“那孩子自小聪明,就是容易犯糊涂,这么些年没见他,我这个娘当得一点也不称职,如今他说他想娶妻,我自是要帮他好好把关,免得叫人骗了。” “是该多看着些。” 裴钧望向北面逐渐趋于平缓的山岗,隐约能见嵌在辽阔草原中北狄边城。 北狄二皇子至今仍下落不明,京中局势动荡不安,傅明诀被幽禁,陛下虽如愿以偿收回了玄羽卫,但若真正到了那天,玄羽卫又能否护得住京城?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末路 沈序淮带着圣旨到同州的第二日,宋宜年便得了消息,连夜带着钱财逃走了。他大抵是知道自己成了废子,才会匆匆逃走。 宋宜年身上背着太多秘密,蔡琦要杀他灭口,沈序淮要捉拿他归案,不管哪样,都逃不脱一个“死”字。 刚过端午,天气便急不可耐地热起来,林间杂草丛生,各种虫鸟毒蛇出没,让本就燥热的天更添了几分热意。 宋宜年满头大汗,面色惨白,艰难地拖着步子往山林深处走去, 在逃亡途中,他遇上了蔡琦派来的杀手,带出来的亲卫都死了,他小腿挨了一刀,能撑着走到这里已是不易。 他用剑鞘拨开挡路的枯藤,又往里走了一段路,方才站定。 此处已是这座山林的最深处,四周静谧无声,只偶然传来一声狭促的鸟啼,又伴着树影婆娑坠落。 宋宜年拄着剑挑开横在面前的杂草,露出一扇狭窄古朴的石门。 石门底部藏着一个暗匣,稍稍一按,只听得“咔嚓”一声,笨重的门缓缓推开,震落头顶沙石。 宋宜年掩唇咳嗽了两声,回头确认过四下无人后,才抬脚进去了。 蔡家派来的杀手还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必须抓紧时间,就算要死,他也要废了蔡家一条臂膀! 天色越来越沉了,林间地形复杂,一旦入了夜,想要找到人便更难了。 沈序淮立于城楼之上,凝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岗,若有所思,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才回身看了过来。 “世子。” 闻笙从楼下来,这方行了礼,将情况一一道来:“宋宜年的家眷被安置在城外的别庄上,但他们对宋宜年的下落一无所知,想来是在咱们来之前,便安排好一切了。另外,我们搜过他的屋子,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沈序淮道:“宋宜年已是穷途末路,自然会将保命的东西带在身上,他这些年与京城来往密切,如今他已暴露,想找到的他的人不止是我们,还有他一直效忠的人。” “世子,那您认为宋宜年效忠的人会是谁?” “这个啊,”沈序淮顿了片刻,不愿透露太多,“等找到他便会知道了。” 闻笙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您心中已经有眉目了......” “有眉目又如何?办案讲究证据,傅明诀心中早就有了怀疑的对象,可他还不是收敛锋芒,毫无怨言地入了宗正寺?” 沈序淮目光落在远处,一重叠过一重的青山向东方延伸,浅灰色的天际永远藏在山后,那座繁华恢弘的城也在那里。 旁人都道景王府衰败,从此再无回生之日,可他知道,傅明诀甘愿受刑,被幽禁,只是为了那些影子彻底暴露在白日之下。 闻笙不知其中深意,可谈及此事时却颇有感慨:“景王被幽禁,王妃也跟着进去了,世子,您难道——” 沈序淮凉凉扫了他一下,他即刻住了嘴。 可停了半晌,心里还是憋不住,刻意退后了些说:“世子,您别怪我多嘴,这都过去两年了,您也该放下了,总不能几十年后,您还是孤身一人吧?” 沈序淮神色不显,只是眼底掠过的黯色却表露了他的心迹。 他没有接话,闻笙想好的说辞也没派上用场。 两人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直到身后的城燃起灯火,闻笙才提醒道:“世子,天黑了。” 沈序淮僵直的背影终于有了反应,眼神依旧清明:“他们该回来了,我们走吧。” 闻笙不解地眨眨眼睛:“那宋宜年怎么办?” “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啊?”闻笙有些发愣,随即跟上去,“世子,您怎么知道宋宜年不会活着回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此次岂不是白来了?” “宋宜年之所以会逃,便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沈序淮走下城楼,“你可还记得昨日在城郊林中发现那片脚印?” 闻笙点点头,那脚印杂乱无章,粗略一看,约有一二十人,现场残留着血迹,不用查也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打斗。 沈序淮继续说:“探子来报,宋宜年曾在四年前赦免过一批死刑犯人,而开采铁矿需要人力,那批赦免犯的人数恰好与顾柏言在矿洞里发现的残骸数量相符。我推测,宋宜年应该是知道开采出来的矿石藏在何处,所以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宋宜年若死了,线索岂不是断了?” 沈序淮摇头:“宋宜年虽难逃一死,但还有一人活着。” “谁?” “自然是发现那座铁矿的人。” 闻笙仔细想了想,而后惊讶道:“源安县县令,赵广林?!” 沈序淮凝目望着灯火中的城,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宋宜年心思缜密,明白自己的上头是什么人,也料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可他不会就此死去。 一个曾付出了所有心血的人,而今却遭到了抛弃,换作任何人,大抵都不会甘心。 同州的夜很黑,无星无月。恰在此时,林间跳出几簇火光,不过亮了一瞬,又即刻熄灭了下去。 为首那人收刀入鞘,残落的鲜血一同被敛去,细看,才发现他脚边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宋宜年。 宋宜年双目睁大,口中发出痛苦不甘的呜咽,凭着最后一口气想要伸手。刚动了动食指,背上突然一痛,利刃贯穿身体,当即呕出一大口血,再无垂死挣扎,就这样断了气。 解决掉宋宜年,其中一黑衣人问道:“头儿,任务已经完成,是否要回京汇报?” 站在前方的魁梧男子说:“还有一个人没死,暂时不能回京。” ...... 与此同时,源安县县衙。 赵广林收到宋宜年逃走的消息后,一直坐立不安,他隐隐有种感觉,只要宋宜年死了,下一个便会是他了。 主子连宋宜年都杀了,又怎会在乎他的死活?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未回来,赵广林越想心越慌,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刚站起身想出去看看时,此时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他猛然骇了一跳,扯着嗓子问:“谁......谁啊?” “大人,是我。”这是师爷的声音。 赵广林不禁松了口气,复坐了回去:“进来吧。” 师爷推门进来,合上门道:“大人,有消息了,京城里来了杀手,看样子是想灭口。宋宜年失踪两天没有下落,估计是凶多吉少啊!” 听见这话,赵广林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看来......他们这是要弃车保帅了。” 师爷连忙扶住他,道:“大人,您这些年为他们做牛做马,甘心留在源安县做一个小小县令,没想到他们竟然翻脸不认人?如今宋宜年下落不明,只怕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您啊!趁着还未事发,您赶紧做打算吧。” “对,你说的对......”赵广林摇摇晃晃起身,“我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既然他们不义,那就别怪我不仁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亡命 当天夜里,县衙后门闪出几道人影,上了马车后,直奔城外。 一直在暗处盯着的人见状,即刻跟了上去。 马车走得急,一路少不了颠簸,里面的人儿娇弱,这才一会儿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紧接着婢女关切的声音响起:“姑娘,您还好吧?是不是又犯病了?” 靠在一边的少女模样文丽清雅,罥眉微微蹙着,面上带了一丝不正常潮红,葱白十指紧紧掐着衣襟,呼吸略显困难。 她喘了两口气,掀开帘子的一角,对驾车的人说:“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广林换下了那身雍容华贵的衣裳,此时着了件低调青灰色圆领袍,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容貌。 这方,听见女儿的虚弱的声音,他急忙转过头来:“月月啊,再忍忍,你先睡一觉吧,等醒了咱们就到了。” 被称作月月的女孩子是赵广林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闺。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赵广林虽然干了不少糊涂事,但对这个女儿却是视若珍宝,舍不得她受一点苦。 若不是事发突然,他也不会忍心让女儿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赵之月扶着车沿,被马车晃得有些头晕:“爹爹,到底发生什么了?叫您如此着急出城?” 赵广林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叹了口气:“你莫要多问了,有爹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马车离城之后,飞出去老远,踏踏马蹄声在寂静的黑夜显得格外聒噪。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也不再躲藏,纷纷露出狰狞恐怖的面貌。 赵广林知晓自己难逃一劫,可他还有女儿。 蔡家想要他的命,他可以给,但谁也休想动他女儿分毫。 眼看着身后的尾巴越来越多,赵广林咬咬牙,驾着马车冲出官道,钻进了树林里。 这突如其来的举措,让马车剧烈摇动,婢女扶着赵之月,用慌张的声音安慰她:“姑娘别怕,奴婢会保护姑娘的。” 赵之月心中不安,悄悄挑开车帘,恰好看见渗人的黑里露出一双冷戾凶狠的眼睛,吓得脸色一白,顿时收回了手。 “姑娘,怎么了?” 她煞白着脸,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张了张唇说不出一个字。 赵广林此时丝毫不敢放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手心略微出汗,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跟在后面的侍卫早已没了踪影,林间树木交错,马车在里面走得艰难,再往前便没有路了...... 到了树林深处,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穷追不舍的影子也随之放缓了脚步,提着刀慢慢朝这边靠近。 赵广林感受到来自四周的杀意,不禁吞了吞口水,从旁抽出刀,准备与之拼个你死我活时,却有人抢在他前面一步动手了。 激烈的打斗声回荡在幽静的树林间,不知名的两拨人马缠斗在一起。 虽不知是何人拦住了那些杀手,却给了赵广林喘息的时机。 他慌乱掀开帘子,对女儿说:“月月,爹糊涂了一世,唯独记着你娘的遗言,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我也算对得住你娘了,趁着他们还没追过来,你快些走吧!” “爹爹,你这是做什么?”赵之月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眼睛红红的,饶是她再不经人事,也知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 赵广林亦是不忍,可形势紧迫,他只能狠心挥开女儿的手:“走吧,莫要回头!” 说罢,跳下马车,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尖厉的嘶鸣,扬蹄往林间更深处去。 “爹爹!” 赵之月洒泪回头,看见父亲提刀冲进黑影里,鲜红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染红了黑夜,接着便没了生息。 赵广林死了,县衙里那场火也烧得差不多了,所有的证据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伤亡了大半的杀手看着那辆往树林里去的马车,终是没了再追上去的力气,只好收手撤退。 剩下的人清点着尸体,随后有人问:“赵广林虽然死了,但他女儿还活着,要不要把她带回去?” 为首的男子思量了片刻,道:“带回去吧,说不定她会知道些什么。” 刚逃走没多远的赵之月就这样被带回了同州知府。 父亲死了,赵之月一路上胆战心惊的,只敢小心翼翼抹着眼泪。 她被赵广林保护得很好,从来不知道那些腌臜事,也不知道他是招惹了什么人,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天堪堪露出鱼肚白时,宋宜年和赵广林的死讯同时传到了沈序淮耳中。他神色如常,并不觉得意外,只简单问了句:“尸体带回来了吗?” 闻笙答:“带回来了,除此之外,赵广林的女儿也被带回来了。” “还活着?”沈序淮眉梢微扬。 “是,此时就在牢房里,您要过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话落,随即起身往牢房里去了。 赵之月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经历了一路颠簸,此时浑身抖得厉害,牢房里寒气逼人,她身子向来弱,意识已有些模糊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努力睁开眼,只看见一片绯红的衣角。 父亲说过,我朝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着绯色官袍。 她吃力地抬起手,想抓着他的衣袍,可还未碰到,对方却退后了一步,平淡的声音里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冷漠:“你叫什么名字?” 赵之月冷得发抖,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听声音,便知道他是个年轻人。 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回、回大人,小女赵之月,家父是源安县县令,赵广林。” 沈序淮垂眸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并未多说,继续问:“赵广林离开前,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赵之月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只是想起父亲临终遗言,眼泪便止不住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沈序淮皱了皱眉:“你哭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赵之月哭得更厉害了。 纵然赵广林不是个好的,但在她心里却是个慈爱温厚好父亲,母亲走得早,父亲一人把她拉扯大,也未娶续弦,只守着她一人。 如今,世上唯一疼她的人走了,她自然伤心。 看这情况,沈序淮知道问不出什么,不打算继续留下来。 刚要走时,手上忽的一重,回眸便看见赵之月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对他说:“大人,我爹是被人杀害的,求您为他做主......”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疾 沈序淮自然知道赵广林是被人杀害的,至于会不会为他做主,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淡然地抽出自己的袖子,对赵之月说:“你父亲的事自有陛下来定夺,你若知道什么,不妨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受罪。” 赵之月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仰起头去看他,见眼前人容颜清朗,身姿挺拔,如岩石峭壁中生长出来的青竹,端正俊雅。 只是他的眼神很淡,落在自己身上时,虽是平静的,却让人感到了一丝凉意。 赵之月泪痕未干,弱弱收回手:“大人......敢问我父亲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沈序淮也不瞒她,坦白道:“罪名还未定,但若找到证据,应当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什么......”赵之月脸色一白,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松懈,人软绵绵倒了下去。 “......” 沈序淮大概也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弱不禁风,不过说了一句话,竟将人吓晕过去了? 赵广林勾结宋宜年伪造证据,诬陷亲王,又瞒报鬼崖谷铁矿一事,一旦罪名落实,满门抄斩已是开恩了。 此事在沈序淮眼里是意料之中,可对于赵之月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闻笙从后面探出头来,看了看昏死过去的赵之月,小声解释:“世子,我忘了告诉您,赵姑娘在娘胎里落了病根,大夫说她活不过十八岁,赵广林这些年一直对她是小心呵护着。她昨夜里受了惊吓,又听您那么说,估计是受不住打击,才会晕过去的。” 沈序淮凉飕飕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为何还将人关进牢里?” “这......”闻笙也不想的,可当时的情况他也说不清。 沈序淮看着昏迷不醒的赵之月,这才注意到她的裙子上染了一片血污。虽然她是赵广林的女儿,但有些事她或许并不知道。 而后便让人将赵之月送到了西苑厢房,又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看过后,两条眉毛都快拧成结了,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说:“大人,恕小人无能,小人只能治好这位姑娘的风寒,至于其他......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序淮下意识问了句:“她得了什么病?” “这姑娘是天生心疾,受不得刺激,若是好生养着也许还能多活几年,但她受了惊吓,又着凉染了风寒,这会儿虽未发作,等晚些人便会烧起来,能不能撑得过今晚还说不准哩!” 沈序淮眸色沉凝,再无多言,让大夫开了药,退出了房间。 闻笙瞧他神色不对,连忙跟了上去:“世子,您不必自责,我这就去请其他大夫过来看看。” 沈序淮站定,回头看向他:“我何时表现过愧疚?” “您现在不就是——”闻笙不敢往下说了,退远了些,转移话题道,“世子,那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赵姑娘?” 沈序淮神色缓和下来,道:“让人看着,别让她死在这里。” 闻笙应下了,出了西苑后,迎面走来一作侍卫装扮的男子。他拱手对沈序淮说:“大人,宋宜年的尸体带回来了,另外仵作在他的小腿里发现了这个。” 说着,将那枚散着血腥气的钥匙交给了沈序淮。 沈序淮打量了片刻,将东西收好:“我知道了,今晚便让人撤回来吧。” “是。” 等他走后,闻笙才问:“世子,您不查一查这钥匙的来路吗?” “不必查,”沈序淮耐心分析道,“宋宜年不甘被舍弃,他将这枚钥匙藏在血肉里,便是想让我们替他报仇,所以不用查也知道,这钥匙后面藏着什么。” “那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赵广林和宋宜年都死了,所有东西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一趟同州之行,除了这枚不知来历的钥匙,似乎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 沈序淮只说了两个字:“回京。” 闻笙惊讶:“可我们还未查出宋宜年上头的人是谁,就这样回去,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会,宋宜年已死,继续留在同州已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回去,恰是最好的时机。” 闻笙觉得怪怪的,昨日明明还说归期不定,今日便说要启程回京了。 沈序淮察觉到他的疑惑,没有解释,顺着游廊往前庭去了。 回京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处。 ...... 宋宜年的死讯不日便传回了京城,蔡琦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来,转身踏进书房,将此事禀明了蔡沅。 蔡沅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完后,不咸不淡道:“虽然宋宜年死了,但同州不能没人,重新安排个人过去吧。” “是,”蔡琦微颔首,“对了父亲,还有一事。我们在南阳发现了江洲的踪迹,但追查到临川时,他却突然消失了。” “临川?”蔡沅笔下一顿,“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人的故乡便是在临川。” “没错,不过那里荒废了多年,江洲在那里消失或许只是巧合?” 蔡沅心生警惕,摇头道:“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你别忘了,那种诡异之术,除了姚兴正还有一人会。” 蔡琦不由得严肃起来:“您是说......鬼医?可她已经失踪了多年,说不定早就死了,何况鬼医性情不定,虽称为医,行的却是邪术,就算江洲找到她又如何?也不见得鬼医会出手相助。” “你还忘了一个人,”蔡沅放下笔,身子慢慢往后靠去,“前些日子有人离开了京城,而他去的方向便是临川。” 蔡琦仔细想了想,并没有想起来:“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人?” “孙复知。” 蔡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便道:“孙仲行的老家在汝州,汝州与临川相隔不远,孙复知会往那个方向去也在情理之中。” 可蔡沅并不这么认为:“若他只是孙仲行的长孙,我倒是不会怀疑他,可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蔡琦心里的好奇完全被勾了起来:“是什么?” “当年燕红锦生下了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已经回了苏家,儿子却下落不明,而孙复知便是苏家失踪多年的那个孩子。” 第三百六十九章 鬼医 孙复知离开京城的第九日,终于到了空岚谷。 空岚谷藏在天地之间,入口有树林阵法掩护,若非熟人根本无法进去。 他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来到空岚谷的,只记得师父那时逼着他学习医术,记不清穴位,便天天拿着针扎他,美名其曰:被扎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空岚谷里原先种满了各种药草,也曾热闹过,只是到了后面,住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师父也走了,此处便彻底荒废了。 时隔数年再踏足此地,空岚谷已不复往日模样,四处杂草丛生,矗立在远处的房屋历经风吹雨打,早已腐朽。 孙复知凭着记忆找到了师父从前住的屋子。 推开破败的木门,落下一阵灰尘,屋子里黑漆漆的,勉强能看清屋内大致的摆设。 所有的陈设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可孙复知发现倒扣着的那只茶杯却是崭新的。 有人来过这里。 几乎只是一瞬,浮动的灰尘里倏然飞出一根极细的银针,直逼面门而来。 孙复知闪身避开,谁想正好踩入了另一个陷阱,双手被束缚住,接着便听见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哪来的小郎君敢闯我空岚谷?” 黑暗里渐渐显出一道曼妙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才看清那是一张极其美艳的面容。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在时间的沉淀里变得愈发动人。 她走近孙复知,轻挑起他的下颌,眉眼间风韵万千:“小郎君,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知来空岚谷所为何事啊?” 孙复知一眼便认出了她,不自然地别过头:“师父,我是来找您的。” 洛秋临先是一愣,并未收手,凑近了他细语道:“怎么?你想拜我为师?可空岚谷有规矩,一人一生只能收一名徒弟,早在多年前,我便收了个小娃娃做徒儿,你想拜师是来晚了些,不过你倒是可以做别的......” 感受到她的手落在何处,孙复知脸色红了又黑,咬牙道:“师父,我就是您十二年前收的那个徒弟。” 洛秋临愣住,盯着他仔细瞧了瞧,见他眉眼似曾相识,惊讶道:“你是阿宝?” “嗯。”孙复知没好气哼了声。 洛秋临有些尴尬,她在空岚谷里住了多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作陪,谁想竟是她亲徒弟?这说出去,她脸都要丢完了! 她松开孙复知,讪讪笑道:“你不是跟着孙仲行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孙复知抽了抽眼角:“外人都说您死了,我特意回来看看。” 洛秋临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漫不经心翘着二郎腿:“哦,是我让他们说的。” 孙复知习惯了她的不同寻常,没有追问缘由,只表明了真正的来意。 洛秋临托着下巴,瞥见小徒弟清隽淡漠的姿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当年就不该收你为徒......” “什么?”孙复知没听清她说话。 “没什么,”洛秋临随口搪塞过去,转而说起正事,“你说的改头换面之术,我确实会,当年我还想传给你来着,可你不愿意学,真真是可惜了我一门好手艺,就这么失传了。” 空岚谷世代行医救人,唯有洛秋临别具一格,喜欢捣鼓些稀奇的玩意儿,她行医,亦用毒,还喜欢拿人来养花。 孙复知学了她一身医术,制毒之法亦有习得,只是那换脸之术太血腥,他如何也不肯学。 他拿了张画像给洛秋临看:“那您可认识这个人?” 画像上的人正是江洲。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为师还是更喜欢你这样的。”洛秋临扬了扬眼尾,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孙复知面色微凝,板着脸说,“师父,此人关系重大,请您莫要再说笑了。”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洛秋临笑笑,不再逗他,“此人我的确不认识,但我前三日去城中买酒时,好像见过他。” 话音刚落,孙复知急切地追问道:“您确定没看错吗?” “嗯......你这么问,我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孙复知觉得自己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师父还是那副德行,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洛秋临全然不察,端着笑起身,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曾经还没她腿高的小娃娃,如今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 她的眼神太过炙热,孙复知默默往后退远些,她却在这时说:“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是不是我动的手?” 没等他回答,洛秋临继续说:“阿宝,师父我虽然不正经,小时候老是拿针扎你,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我此生只为一人换过脸,而那人不是你要找的人。” 得了此话,孙复知收起画像,打算去临川城中找找江洲的下落。 “多谢师父,徒儿有空再回来看您,您保重。” 见他要走,洛秋临心下一急,捂着胸口,扯着嗓子痛苦地嚎了两声。 孙复知回身看向她:“您还有事吗?” 洛秋临虚弱地扯了扯唇,一副“我快不行了”的模样:“阿宝,不瞒你说,为师这些年行走江湖,结下了不少仇怨,在回临川的路上,我一时大意,中了残思情,如今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说罢,又装模作样咳嗽两声。 孙复知静静看着她,半晌没说话,正在洛秋临以为自己演得不够逼真时,他忽然开口:“残思情并不难解,只是其中那味雪竹沥难寻,恰好祖父存有这味药,您不妨随我回京?” 洛秋临眼睛一亮,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为师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孙复知想她一人留在空岚谷确实孤单,没有拆穿她,同她一道离开了空岚谷。 扶着洛秋临下台阶时,他不经意探上她的脉搏,却发现她是真的中毒了,且毒性已蔓延至肺腑。 孙复知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洛秋临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脸疑惑:“怎么了?” “无事。”孙复知语气淡然,可眼里的黯色却迟迟没有散去,他以为师父是骗他的,没想到她却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孙复知为洛秋临体内的毒忧心,却不知在无人看见之处,她唇角弯起了一抹微妙的弧度。 第三百七十章 风声 京城里,傅修昀去长春宫的日子渐渐少了,更多的时候他都待在承明殿。 同州没有消息传来,底下各州县一切无虞,似乎在这样的安宁中,终于让人看到了一丝太平盛世的影子,可表面的平静只是假象,意外永远比预料中来得要快。 这日,久居延福宫不出的太后突然晕厥,一病不起。 太后醒来后,浑浊猩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抓着傅修昀的手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傅修昀不知道她说的是何人:“母后,您在说什么,谁还活着?” 太后声音嘶哑:“是他,燕红锦的儿子......他还活着——” 说完这句,她两眼一翻,手上力气骤然撤回,歪头昏死了过去。 傅修昀看着太后苍老的面容,眉间凝了一抹沉重,吩咐姚兴正留在延福宫,随后便离开了。 李总管提着一颗心跟在他身后。方出了延福宫,听他问:“母后说燕红锦的儿子还活着,可知是谁将此事告诉她的?” 李总管答:“太后娘娘深居简出,平日里贴身伺候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奴才问过,今日只有一名叫浅月的宫女接近过太后娘娘。” “人现在何处?” “跌到井里淹死了,这会儿刚捞上来。” 傅修昀心下了然,吩咐道:“多派些人守着延福宫,以免再出什么岔子。另外,派人去苏家走一趟,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应该告诉苏家一声。” 李总管垂首:“奴才遵命。” 宫里的人还未到苏家,京中便传起了孙家唯一的独苗——孙复知其实是苏誉明私生子的事。 孙家人丁单薄,到了孙仲行这辈,除了他,便只剩下旁支的几个叔伯。早年间,孙仲行的儿子儿媳奉旨南下救治灾民,不幸染上了时疫,双双离去,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婴孩。 所有人都以为孙复知是夫妇二人唯一的血脉,却不想他的身世另有隐情。 苏誉明做梦都想找到那个孩子,听闻此事后,顾不上其他,急忙冲出院子,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顾氏捡起他掉落的鞋,赶紧让人去追。二房、三房的人听到了动静,也连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先前慕小小回来就罢了,好歹是个女儿,在苏家也待不了多久,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可孙复知不同。苏家没有嫡子,虽然爵位没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时冒出个嫡子来,不是平白给人添堵吗? 苏家乱作一团,慕小小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小锦担忧道:“姑娘,现在可怎么办?” “哥哥现在还未回京,外面闹得再凶也不过是捕风捉影。”慕小小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张字条,折好交给小锦,“把消息送去宗正寺吧。” “诶,奴婢这就去。” …… 时至夏日,风正清,宗正寺里却安静到连风声都没有。 凌幼瑶扶栏坐在廊下,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很蓝,偶有飞鸟路过,稍作停留,便扑腾着翅膀向更远处飞去。 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她都开始犯困了,还是没听见傅明诀的声音。实在等不了,回头看向伏在书案前作画的青年:“好了吗?” “嗯,好了。”傅明诀落下最后一笔,将画拿给她看。 凌幼瑶接应过来,见画上人面庞恬静温婉,虽只有墨色,但那双眼睛灵动出彩,不过寥寥几笔,却尽显神韵。 “好看,”她满怀欣喜地捧着画,“回头让人裱好,再找个地方挂起来。” 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傅明诀却听进了心里。 在宗正寺养了一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日子虽然清苦,但待在这里,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如今尚能贪一时安宁,可他终究不能一辈子待在宗正寺。 他看着凌幼瑶素净的面容,问:“瑶儿,你想离开吗?” 凌幼瑶微愣,反问道:“你想离开吗?”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只在那一瞬,他们似乎都看到了彼此眼底跳动的星火,尽管微弱,却足以燎原。 凌幼瑶知道他从来不是那种甘愿认输的人,他选择沉默,抗下所有罪,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傅明诀扬了扬唇角,没有回答。 恰在此时,平地掀起一阵风,院墙外那只悬于天空的纸鸢失去了牵扯的力量,乘着风落到了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禁卫军快步从院外进来,对二人行了礼,匆匆拾起纸鸢离开了。 凌幼瑶看着门被合上,道:“他们还真是谨慎,不过是只风筝也要收走。” “陛下向来如此,”傅明诀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何况,你不是已经把有用的东西拿走了吗?” “我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小不会如此冒险的。”她眉眼染了笑,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孙复知的身份暴露了。 凌幼瑶笑容淡下去,转而换上一副愁容:“孙太医还未回京,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的身份藏不住是迟早的事,”傅明诀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苏家一心想找到他,倒不用担心母后会对他不利,但有一件事却更值得我们注意。” “何事?” “他们既然查出了孙复知的身世,便会查到我和他的关系。”话未说话,其中深意却不言而喻。 孙复知是燕家的孩子,而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偏偏这样一个带着血海深仇的人却太医院任职,还与傅明诀关系匪浅。任谁知道了,都会往那方面想。 傅明诀谋反的罪名还未洗清,若在此时再冠上一个意图谋害嫡母的罪名,只怕这辈子都走不出宗正寺了。 凌幼瑶拧着眉,有点担心。 傅明诀抬手抚上她微蹙的眉心:“放心吧,就算他们查到了也无碍,同州一事还未有结果,操之过急只会让陛下生疑,他没有那么蠢,自然不会选择在此时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揭穿孙复知的身份,只是不想让他再继续留在太医院而已。” “为何......”刚问出口,凌幼瑶便明白了。 她进宗正寺前,陛下的身体已越来越差,若是连孙复知都走了,他们便彻底没了阻碍。 心底不由得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蔡家这是真的要反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迁就 孙复知是苏家嫡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傅修昀不得不派人即刻将他召回。 蔡琦得了消息后,立马将此事禀报了蔡沅:“父亲,陛下已派人去南阳,最多五日,孙复知便会回京了。” “他何时回京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何时才能离开太医院。” 太医院这些年一直由孙仲行掌管,若非那次刺杀,将他逼走,他们安插的棋子恐还不能起到作用。 蔡琦说:“您放心,只要他一回京,便会离开太医院,届时我们的计划便算完成一半了。” 膝下无子一直是苏誉明心中的痛,如今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他恨不得立马将孙复知接回苏家,又怎会让他继续待在太医院? 不说苏誉明,单是太后也不会让他留在宫里。 蔡沅双目微阖,靠在椅背上:“一个孙复知尚成不了气候,我在意的是宗正寺里那位知道了此事后,会如何做。” 提到傅明诀,蔡琦毫不在乎道:“陛下虽未废黜他,可他被关在宗正寺,与庶人又有何异?” “你与傅明诀交手多次,难道还看不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一个十七岁便上战场击退鞑靼的人,绝不会如此认输,哪怕是身处绝境,他亦能寻到一丝生机,这样的人于大兖而言是福,可于蔡沅而言却是祸。 “陛下虽幽禁了傅明诀,但并未将他贬为庶人,他一日不死,我们便须多一分小心。帝王之心难测,谁又说得准陛下会不会恢复他的职权?” 蔡琦面露不解:“既然如此,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蔡沅神色冷了下来:“杀了傅明诀确实很简单,但你可想过杀了他之后又该如何?” 此番不是没有机会杀了傅明诀,朝堂请求处决他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可陛下却对此视而不见,只将人关进了宗正寺。陛下如此做,便是摆明了告诉他们:他不会处死傅明诀。 蔡琦恨不得将傅明诀除之而后快,却也明白自己拿他没办法。 陛下执意留他一命,谁都无可奈何。 “父亲不必担心,儿子会多派些人盯着宗正寺的。” 蔡沅微摇了摇头:“宗正寺有禁卫军看着,暂且出不了什么大乱,同州那边的事,你可处理好了?” “父亲安心,我已让人将入口转移了,就算沈序淮查到那里,也不会找到什么。” “沈序淮这次会去同州,倒是令我有些意外,”蔡沅冷嗤,“沈崇胆小怕事,他这个儿子却很是胆大。” 蔡琦接话道:“听闻沈序淮已预备启程回京,可见他心里还是有所顾虑的。” “他若只是老老实实回京也就罢了,只怕他的目的不止这么简单,”蔡沅敛眸沉思,片刻后道,“让人盯着他,以免节外生枝。” 蔡琦拱手:“是。” ...... 沈序淮原是打算五月十九启程回京的,奈何赵之月病得下不来床,行程只好往后延两天。 闻笙听着厢房里微弱的咳嗽声,道:“世子,赵姑娘这病一直不见好,咱们何时才能回京?” “不知。”沈序淮眼里罕见地浮上一抹不耐,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这时,大夫从房里出来,对他说:“大人,赵姑娘的风寒已经去了八九分,再吃上两副药便会痊愈了。” “为何还未好全?” 大夫略迟疑了会儿,道:“赵姑娘身子本就弱,加上这几日悲伤过度,心气郁结,能撑过头两个晚上已是万幸了,若想痊愈还需好生养上一段时日。” 回京路途遥远,少不得颠簸,以赵之月的身体,只怕还没走出城便会晕过去。 沈序淮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凌幼瑶被赐婚时,不过那次是逼他放手,这次是牵着他不能离开。 在宋宜年身上搜到的钥匙只是其中之一,想要打开石室,还需另外一把,而剩下的那把钥匙便在赵之月身上。 这也是他为何会一再迁就赵之月的原因。 沈序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淡声吩咐道:“三日后启程回京,她必须随行。” 大夫有些为难,可见他神情严肃,推辞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闻笙递给大夫一个同情的眼神,旋即跟上去。 出了西苑,他才问:“世子,您想要钥匙,直接与赵姑娘说不就成了?再不济让人搜她的身也成,为何非要带她回京?” 沈序淮一本正经道:“不止是她要回京,宋宜年的家眷也要被押解回京。” “哦,原来是这样......”听到这个回答,闻笙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世子这么做,是别有原因呢。 沈序淮随后又说:“这几日城内来了不少人,此次回京需多安排些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闻笙应了声,便下去安排回京的事宜了。 此时,厢房里。 赵之月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红通通的,面色如雪白,偶然气息激荡忍不住咳嗽,仿佛都会要了她的命,便如一樽精致珍贵的琉璃盏,磕不得,碰不得,就是说话也要轻声细语的,生怕惊到了她。 婢女巧灵拍着她的背,忍着眼泪说:“姑娘这些日子遭罪了,若是老爷还在,也不会叫您受这般委屈。” 赵之月捏着绢帕点了点唇角,虚弱道:“不委屈,爹爹犯了错,沈大人没把我关进牢房,还请了大夫给我看病已是开恩了,一点也不委屈......” 她不知道沈序淮的格外开恩是因为那把钥匙,也不知道钥匙就在自己身上。 尽管如此,巧灵看着她惨白的面容,还是止不住难过:“姑娘啊,沈大人虽没有为难您,但去了京城,您又该如何?” 沈序淮说过,赵广林犯的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可赵家满门只剩下赵之月,陛下若要治罪,死的便只有她了。 赵之月从小便知道自己活不长,哪怕去京城是赴死,她也是不怕的,甚至于这样,她还能早日与爹娘团聚。 “不知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垂下眼帘,细长的罥眉舒展着,即便如此,仍掩不住眉眼间流露出的哀伤。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合作 回京路上,因顾及着赵之月的身体,队伍放慢了脚程,走了两个时辰,不过也才刚出同州地界而已。 午时,沈序淮带着人进了宋宜年被杀的那座山林,出乎意料的,赵之月也被带上了。 赵之月体弱,往日赵广林在时,连路都舍不得让她亲自走,更别提让她爬山了。 这才走了没多远,赵姑娘便撑不住了,小脸煞白煞白的,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姑娘,您没事吧?”巧灵扶着她停了下来。 赵之月勉强扯了扯唇:“无碍......” 沈序淮带着人走在前面,半天没见人跟上来,回头一看,人还停在山脚处。 闻笙见此,提议道:“世子,要不还是让赵姑娘拿了钥匙,咱们自己上去吧?如此下去,怕是天黑了也找不到地方。” “赵广林向来疼爱这个女儿,若非宋宜年被灭口,他不会出此下策,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赵广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闻笙陷入了困惑:“可我让婢女查过赵姑娘的身,除了一些简单的首饰,并无其他。” 沈序淮看向远处的扶着树干休息的赵之月,道:“所以才要带着她一起去。” “......”闻笙无言以对,说了半天,世子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赵之月不知沈序淮为何带她一起过来,只是瞧见青绿中那抹红色,灰暗的眼里逐渐恢复了光彩。 她想起那日在阴暗的牢房,那片灼目的红映入眼帘,似乎有一丝暖意淌过心间。 他其实是个好人...... “姑娘?我们该走了。”巧灵的声音拉回了赵之月飘远的思绪。 她向上望去,沈序淮已经走出好远了。 赵之月不想让他们久等,强撑着继续走。她自小被娇养着,在枯藤杂草密布的山林前行得十分困难。 沈序淮有意等着她,随行的侍卫也刻意放慢了脚步,这让她有些难为情,想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可刚走出几步,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鸟鸣。 赵之月猛然一震,霎时间,绿丛中闪出数道黑影,凛冽刀光裹挟着杀意扑面而来,杀机四起,人声大躁。 两拨人马于混乱中厮杀,白日里的打斗比那夜的刺杀更为清晰、深刻。 赵之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刀,身体好像被定住,忘了呼救,也忘了逃命,她想,自己大概要死了...... 原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下一刻,肩膀上蓦地一重,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往后跌去。滚下山坡之际,她恍然睁眼,看见那道红色的身影提剑刺穿了敌人。 然后,便再没了然后…… 沈序淮在同州边界遇刺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无疑让人想到了几月前意外身亡的柳疏。 傅修昀即刻派人前往同州支援,他绝不允许相同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大臣们在议政殿待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陆陆续续出宫离去。 蔡文滨有些心不在焉的,特别是在听到沈序淮失踪的消息后,他总觉得其中的秘密不止那么简单。 联想柳疏的死,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可看着父亲沉重沧桑的背影,忽然没了开口的勇气。 妹妹入宫为妃,发妻骤然离世,他所牵挂的家早在很久以前便不复存在了。如今那座冷冰冰的宅邸立在那里,他却生出了逃离的想法。 蔡家不再是从前的蔡家了,所有人都变了。 他们冠着同样的姓,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虚伪又小心地维护着所谓的亲缘,然而他们骨子里流的血早就不一样了。 蔡文滨不想回到那个冷清的家,向父亲说了声,便往大理寺去了。 凌清晏望着他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油然生出一股怅惘:“也是个可怜人啊——” 墨书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公子,您是来特意等他的吗?” “是,”凌清晏坦然地承认了,“我观蔡家上下,只有蔡文滨处世为人有君子之范,所以想查出蔡家的秘密,还需从他身上下手。” 墨书觉得光靠君子气度不太靠谱:“可他是蔡家的嫡长子,又怎会做出对蔡家不利的事来?” “他是蔡家的嫡长子没错,可他的妹妹却被蔡沅送进了宫,妻子也因此而死,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便只好将那件事也告诉他了。” 墨书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何事?” 凌清晏没打算隐瞒:“四年前惠敏皇贵妃病逝,而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便是蔡沅。虽不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蔡沅离宫后当晚,贵妃娘娘便自缢了。陛下会与蔡家疏远,也正是因为如此。” 妃子自戕乃是重罪,会连累母族,蔡瑜常出入皇宫,又怎会不知此事? 查到此处时,凌清晏也觉得奇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蔡瑜不顾家族兴亡,也要一死了之?可惜在长春宫伺候的旧人早已被处死,大夫人也想要查清真相只能从蔡家入手。 墨书听到此处仍有犹豫:“不过只是这样,蔡大人能答应咱们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凌清晏继续说,“惠敏皇贵妃去世后,蔡家大夫人,即是蔡文滨的母亲随之一病不起,没撑多久也离世了。据当年给蔡夫人治病的大夫所说,蔡夫人并非咳疾去世,而是中毒身亡。” “什么?!”墨书惊讶出声,意识到不对,赶忙捂住嘴,“公子,按您这么说,那蔡夫人是被毒害的了?” “没错。” 起初,那名大夫并未察觉蔡夫人中毒一事,直到后来才渐渐发觉了不对。 大家族里的水深,大夫怕惹上祸,不敢多说,去过两次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京城。若非凌清晏顺藤摸瓜找到他,他恐怕早就忘了蔡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天色渐暗,凌清晏仰头望着高高悬起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大理寺”三个字。 沈序淮在同州遇刺,想来是查到了什么秘密,蔡家如此着急行事,看来是决定动手了。 凌清晏沉沉吐了口气,道:“走吧,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 母亲在家中被下毒,以蔡文滨的才智不难猜到其中缘由,又有妻子和妹妹的事在前。 所以,凌清晏笃定,蔡文滨会愿意与他合作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哑奴 沈序淮失踪后,同州的守卫翻了一番,凡入关者都需接受检查。 稀稀疏疏的人流中夹行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赶车人戴着斗笠,斑驳光影落在他粗糙的面颊上,这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面容。 城门守卫按照惯例,拦下了马车:“例行检查。” 车夫老实跳下车,取下斗笠,双手交叠于前,垂头不语。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哪里人?来同州做什么?”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阳光照得人心烦,见他如此,守卫不悦道:“你聋了?我在问你话!”说着,动手便要推他。 这时,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只纤纤玉手,一位美妇人提着裙子下车,柔柔施了一礼:“二位大人恕罪,我家车夫天生不会说话,到了后来,耳朵也不好使了,还请您见谅。” 二者见她面若芙蓉,语似黄莺,心头的火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态度也软和下来。 “不知夫人此番来同州所为何事?”其中一人朝车里瞟了一眼,见到一片靛蓝色衣角,又问:“车里那人是谁?还需请他下来一趟。” 提起这个,美妇人悲中心来,凄凄道:“里面的是我夫君,他从小身子弱,与我成亲后更是病得下不来床,此番来同州,也是想去北境寻找鬼医的下落,只盼着我夫君能早日好起来......” 说完,车内传来一阵咳嗽。 守卫俩互视一眼,悄悄往往车内看去,却不想看见一张极其恐怖的脸,顿时吓得没了魂,赶忙将人放走了。 顺利过了关卡后,美妇人也松懈下来,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弯唇笑道:“夫君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听到她这声“夫君”,孙复知脸色黑了黑,板着脸提醒道:“师父不用演了,不会再有人来查了。” “若不是有我在,只怕你现在已经被抓回京城了,”洛秋临笑了笑,“怎么?这么多年过去,那些牛鬼蛇神还是不愿意放过你吗?” 她当年路过京城时,恰好瞧见燕红锦倒在血泊中,出于不能轻易惹事的原则,只是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谁想那些杀手却注意到了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人全杀了。 等她杀完人,遍地都是尸体,只有个被吓傻的小萝卜头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她。 那时,洛秋临背着师父偷溜出空岚谷,空手回去少不了一顿罚,便将小阿宝捡了回去。 后来孙仲行带着病重的孙儿来空岚谷求医,可惜那孩子命薄,撑了两天没撑过去,便葬在了空岚谷的药田里。 洛秋临知道阿宝的娘亲是京城人,也知道他想为母报仇,便让他跟着孙仲行走了,从此以孙家嫡长子的身份活下去。 “孙复知”这个名字其实是原来那位小公子的名字,阿宝一直都是阿宝,只是他习惯了现在的身份,愿意做孙家的孩子,也愿意做那个无名无姓的人,可是要让他回到苏家,绝无可能。 孙复知脸上戴着丑陋的人皮面具,猜不透他的心思,唯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们不愿放过我,我又何尝想放过他们?只不过这次出手的人并非杀害我母亲的人。” “那便是想杀了他的人咯?”洛秋临挑眉看了眼专心赶车的哑巴车夫,眼神颇有些玩味儿。 孙复知点头:“您猜的没错,我们在临川遇到的那些杀手也是为他而来。” 洛秋临啧啧两声:“你非要带着一个这么危险的人上路吗?为师只是个大夫,打架这活可不擅长啊——” “无碍,他自会保护您。” 车夫听见他们的对话,无奈扯了扯唇,不过孙复知说的是实话,那些杀手于他而言,确实不成问题。 越向北行,日光越是倦怠,穿过这座城,向北行三十里,便是鬼崖谷了。 他眯了眯眼睛,想起那日在鬼崖谷所看见的一切,眼神逐渐暗下去。 这位赶车人并不是天生的哑巴,只是被灌了毒,暂时说不了话。 当时是如何喝下毒药的,江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给他灌药的那人说着一口别扭的京城话,仔细听,才发觉那人其实是北狄人。 他原是被关在一处地牢里,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偶尔会听见有人说话,久而久之便能从他们的对话中拼凑出一幅巨大的阴谋图。 藏在那处矿洞里的兵械和火药不过是掩饰,柳疏是宋宜年杀的,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除掉傅明诀。 一步步瓦解京城的防卫,然后再是北境,最后便是整个大兖...... 在那些寸步难行的日子里,江洲装作昏迷不醒,骗过了所有人,趁着有人进来送饭之际,成功逃了出去。 等他出来后,傅明诀已经被幽禁了。 景王府被查封,凌家被贬出京,江流入狱,玄羽卫被冠上叛军之名,而朝臣皆以景王谋反联名上书,请求处死他...... 江洲知道自己就这样回去只会被当作逆贼抓起来,想要救出王爷,必须先查到易容之术的秘密,所以他去了临川,而后便遇见了孙复知。 三人汇合后,本是打算启程回京,却不想那时传来了沈序淮遇刺失踪的事。 听到此消息后,江洲几乎能肯定沈序淮定然是在同州发现了真正的“矿洞”,也正是当初关押他的地方。 于是,他们便来了同州。 车驾穿过清寂的街道,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 洛秋临率先跳下车,然后伸手去扶孙复知:“我扶你下来。” “......” 孙复知看着那只纤长如玉的手,突然后悔答应带她回京了。 洛秋临不管他后不后悔,握住他的手,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为师命不久矣,还拖着这副残败的身子随你历经颠簸,你可莫要辜负我一番苦心啊。” 孙复知语塞,偏她说的又是事实,只好由着她去了,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她身上的毒。 瞧他这模样,洛秋临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会儿得了意,眼里的笑越发深了。 她行走江湖多年,骗术已是出神入化,伪造个中毒的脉象而已,于她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 第三百七十四章 独处 残阳收拢余晖,渐沉于西山之后。山林幽静,朦胧之间,只听见飞鸟振翅的扑哧声。 赵之月觉得身上疼得厉害,特别是左足那块地方。 钻心的疼一阵一阵涌上来,她额头冒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努力睁开眼,才发现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撑起身子,地上爬起来,从山坡上摔下来后,她的脚踝扭了,手掌被树枝划了几道口子,不过血已经止住了。 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有点害怕,也不知袭击他们的那些刺客离开没有。 正在她思考着该接下来如何时,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心中一惊,躲在杂林中不敢出声,睁大眼睛直直盯着有响动的地方。 有三人提着刀小心翼翼在林中搜寻着,皆是作黑衣蒙面的打扮,与那日行刺的杀手一模一样。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赵之月浑身僵住,想逃却不知如何逃。 这时,林间倏地闪过一道黑影,三人不有犹豫,迅速朝那边追去。 见他们走远,赵之月松了口气,刚缓过神来,不知什么东西落在了脖颈处,她下意识惊呼,怎料还未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别叫,只是藤蔓而已。” 赵之月一愣。 沈序淮拂开垂下的藤蔓,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半威胁道:“不许出声,要是把他们引过来了,我便把你推出去。” 赵之月见着他,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一时忘了回答。 “哭什么?”沈序淮皱眉,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话说太重了,可转念一想,他说的分明是事实。 赵之月被捂着嘴,不能开口,摇摇头表明自己不会出声,沈序淮才松开了她。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了,在林中搜寻的人还未完全撤走,想拿到的东西也还没找到,沈序淮自然不会在这时选择离开。 来时的队伍已经被冲散,他虽然才找到了宋宜年去过的那处山洞,但要进入石室,还需赵之月身上的钥匙。 夜间凉风如水,淡薄的月光透过树林缝隙落下,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赵之月脚踝受了伤,走得格外艰难,她望着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咬咬唇,又跟了上去,不想绊到了树枝,整个人往前扑去,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序淮听见动静,回头看去,见她趴在地上,语气依旧很淡:“摔了便站起来。” 赵之月心里委屈,忽然就想爹爹了,可想了想还是咬牙爬起来了。 见她无碍,沈序淮收回目光,继续往林中深处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赵姑娘又又又摔了。 沈序淮压了压眉心,转身往回走,见她裙摆沾了泥污,白净的小脸也脏兮兮的,便问:“还能走吗?” 赵之月仰起脸看向他,眼眶红红的:“大人......我、我好像是走不动了......” “那便是还能走?” “不......”她下意识摇头,随即又点头,“能、能走......” 沈序淮不知道她在强撑什么,只是这副倔强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些事,而后蹲下身,对她说:“若是不能走,直说便是。”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眉骨处,眼神清濯如水,莫名多了几分柔意。 赵之月微怔了怔,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大人,我摔下来的时候,好像扭到脚了......” 闻言,沈序淮目光落到她脚踝处:“哪只脚?” “应该是左脚。” 沈序淮没再接话,起身往旁边的树林里去了。 赵之月愣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又想着他走了也好,若是带着她一起,大概会耽误许多事。只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里,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 她艰难地爬起来,靠着树坐下。夜里的山林实在太骇人了些,她不敢看,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她已经许久未好好休息过了,尽管脚踝疼得厉害,却挡不住困意来袭。 或许,睡着了就不会疼了。 昏昏欲睡之时,有一道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她实在没了力气逃跑,努力睁眼,却见沈序淮在她面前蹲下。 “大人您——” “不是扭到脚了吗?”沈序淮将找来的草药揉碎,“自己脱了。” 赵之月弱弱应了声,退下罗袜,露出红肿的脚踝,看着很是吓人。 沈序淮说了句:“冒犯了。”才托住她的脚踝,只是稍稍一动,赵之月便疼得直掉眼泪:“疼......” “忍着。”沈序淮知道她疼,但若是不把骨头正位,往后会影响走路。 赵之月脸上挂着泪,也知道喊疼没用,咬着指节,不让自己出声,免得引来杀手。 沈序淮动作干脆利落,一下子便把骨头扳正了,然后将草药覆了上去。赵之月忍着剧痛,硬是没有出声,直到最后才抽泣着问:“大人......好了吗?” “快了。”沈序淮忽而抬眸看向她,见她两眼通红,脸色惨白,手指都被咬出了血痕,也不曾喊过一句疼。 闻笙说她像夜里飘摇的火烛,受不得一点风,需得人一心一意呵护着,才能让她长明不灭。但人总有别人所不知的一面,在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其实也有一颗坚韧的心。 沈序淮放轻了动作,道:“身上带着手帕吗?” 赵之月摇摇头,别说绢帕了,她摔下来的时候,连耳环都掉了一只。 既然没有,沈序淮只好用匕首将她的裙子割了一截拿来包扎,还不忘解释道:“官服是御赐之物,损坏不得,便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 赵之月吸了吸鼻子,这才低眸细瞧着他来。他的眉眼生得很好看,如山岚一般,那颗红痣落在眉梢,盈着月光,似云寒水淡。 她自小养在深闺,除了父亲以外,再未见过其他男子,偏偏她见到的第一人却是个这样好的人...... 沈序淮见她出神,提醒道:“好了。” 赵之月回神,看了看包好的脚踝,说:“多谢大人。” “我们该走了。” 简单地处理好脚伤后,沈序淮给她找了根树枝,粗细刚好,正好可以当拐杖使。 赵之月拄着拐杖跟在他身后慢慢走,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总觉得跟着他,便一定能走出这座山林。 第三百七十五章 棋局 时值六月,同州依旧没有沈序淮的消息传回,就连孙复知也暂时失了下落。 苏誉明担心儿子的安危,又或说是怕他不愿回来,便亲自带着人出京接应他。 队伍浩浩荡荡往城外去,动静闹得很大,太后听闻时,险些又气晕过去,抓着床沿恶狠狠道:“他接回了慕小小不够,还想把儿子也接回去?只要哀家还活着一天,燕家人便休想进苏家祠堂!” 傅修昀劝道:“母后,您与燕家的那些恩怨也该放下了,苏家没有嫡子,您难道要看着苏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吗?” 话虽如此,但太后仍执迷不悟:“与其将苏家交给燕红锦的儿子,不如就此了断去!” 见她这般,傅修昀也不知该如何劝,吩咐底下人好生照料着,便离开了延福宫。 苏誉明和太后的关系本就因为慕小小变得疏远了,如今又为了孙复知闹成这样,傅修昀夹在中间,亦是难做,也不想再去管这些,只询问了孙复知的下落。 李总管如实答道:“回陛下,据底下来报,孙太医两日前便离开了汝州,想来此时应该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傅修昀按了按眉心,再无多言。 李总管察言观色,轻声询问道:“陛下可是又头疼了?是否要服一颗金髓丸?” “嗯,先回去再说吧。” 他头疼的症状愈发频繁了,总觉心神不宁,易焦易燥,好在姚兴正制了金髓丸,每次服下一颗便觉神清气爽,再无头疼之兆。 不过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也终有弊端,长此以往,精气便会慢慢枯竭,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 ...... 自胡静姝离世后,蔡文滨鲜少留在家中,他不想睹物思人,也不愿与那些人虚与委蛇。 蔡琂知他心存郁结,劝过几回,让他多顾及着孩子。他每次应得倒是痛快,可过后还是老样子,久而久之,蔡琂也不再劝了。 但这几日,蔡文滨却一改往常,处理完公务便回家陪着孩子,偶然还会去松鹤堂与蔡沅下棋。 蔡馥雅的事虽然让祖孙俩生了隔阂,但蔡文滨毕竟是蔡家孙辈中最出色的孩子,见他能放下心结,蔡沅很是欣慰。 “你父亲性情敦厚,为官缺了锐气,你的性子虽与你父亲相像,却多了一分机警。祖父知道阿雅和孙媳妇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是蔡家众多子弟中最优秀的,祖父不希望你就此颓废下去。” 蔡文滨垂眸应道:“多谢祖父教诲,孙儿谨记在心。” “嗯,”蔡沅满意地拂着长须,“近来朝中局势多变,你在大理寺倒是不必操心太多,往后有何事,只管来与我说便是。” 蔡文滨心中冷嗤,若是从前,他定会信了这番话,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凌清晏最初告诉他那些事时,他不信,心中还存了一丝希望,可事实总是残忍的。 他所尊敬的祖父,为一己私利逼得小姑姑自缢,还给母亲下毒。偏生如此还不够,为了将阿雅送进宫,甚至不惜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祖母......陪了他一辈子,从布衣到官绅,一路艰辛,他竟也下得了手?! 蔡文滨无法想象,这等泯灭人性的事会是他的祖父能做出来的。 他们虽以祖孙相称,但蔡文滨明白,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他的棋子而已。有利用之处,便留其性命;若试图反抗,便杀之。 这不是他记忆里慈爱的祖父,而是唯利是图的凶手。 傍晚仍留有一丝夏日的余热,蔡文滨却从头凉到了脚,一时失神落错一子,败局已定。 蔡沅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并未过问,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松鹤堂里渐渐安静下来,浓黑的夜被隔绝于门外,蔡沅凝目看着已呈落败之势的棋局,沉默良久,直到那抹黑影从灯火走来,才拉回了他的思绪。 黑袍人扫了一眼棋盘,冷声道:“两月之期已到,你的承诺何时兑现?” 蔡沅拨弄着棋子,眉头微拧:“你若想走,现在便可以离开。” 听到这个回答,黑袍人突然怒了,不由得拔高了声音:“现在?!你打算就这样让我离开吗?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 “我自然会派人送你回去,”蔡沅打断了他,又着重强调了一遍,“送你回北狄。” “真的?” “元玉堂找了你半年,几乎翻遍了整个北境,如今时机已到,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黑袍人缓缓取下宽大的斗篷,那张熟悉却又沧桑的面庞暴露于光影之下。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北狄二皇子——元玉珹。 北狄宫乱过后,元玉珹兵败,狼狈逃出。举步维艰之际,他想到了蔡沅,于是冒险南下,果然顺利进入了京城。 元玉堂成了北狄太子,他这个曾经受宠的二皇子已成了丧家之犬,哪怕是蔡沅让他终日以一身黑袍藏于暗处,他亦不能有丝毫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能依仗的人只有蔡沅。 元玉珹上前两步,直直盯着他:“现北狄已落入元玉堂的掌控之中,就算我此时回去了,又该如何?” 蔡沅执起蔡文滨所持的白子,淡淡道:“你只管回去便是,其余的事无须你操心。” 元玉珹半信半疑,注视着他那张已步入暮年的面容:“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只是蔡沅的身份实在令他怀疑,一个游离故乡多年的人,只怕仅有的那一丝血脉也会被时间抹平。 在蔡家的这几个月,他见过蔡沅心狠手辣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冷漠无情地将亲孙女送进了皇宫...... 元玉珹不由得怀疑:这样的人真的能信任吗? 蔡沅摩挲着白子,思考着该从何落子,才能翻转局面:“总是纠结于同一个问题,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二皇子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回到了北狄,如何才能将元玉堂拉下太子之位。” 元玉珹抿着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顷刻后,他说:“那你打算何时送我回北狄?” “今晚。” “这么快?” 蔡沅嘴角勾起:“怎么,你不愿意?” “不,”元玉珹否认,也想赶快回去,“今晚便今晚吧,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蔡沅低笑了声,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棋局之上,而后落子。只是一步,原本处于困境的白子便扭转了局势,将他的黑子一举击破。 一步定成败,只是在眼下的棋局里,谁是黑子,谁又是白子?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有孕 夜色凄清,京城繁华落幕,不知从何处腾起一只黑羽鸟,振动羽翅掠过高楼长街,一头扎进了静谧的宅院,最终落在墨书手臂上。 他取了信笺,即刻推门进去。 “公子,有消息了。” 凌清晏从书案中抬起头来,接过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他已离京。 信上并未说明“他”是谁,但蔡文滨曾说过他每次去找蔡沅时,总感觉房中还有第三双眼睛。起初,他以为只是错觉,直到后来才发现,蔡家确实多了一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蔡文滨并不知道,只是从蔡沅的小心谨慎中看出——那人的身份定不简单。 “蔡沅连夜将人送出城,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凌清晏收好信笺,转而又问,“同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墨书道:“除了沈世子还有未消息之外,其余人都已回到了衙门,闻笙带人去山上搜过几次,也未发现沈世子的踪迹。” 凌清晏下意识皱眉:“闻笙不是一直跟在沈朝身边吗?怎么走散了?” “沈世子想找到宋宜年临死前去的那间石室,便与闻笙分开了,虽暂未有消息传来,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凌清晏仍有忧虑:“他离京已有半月,若是再不回来,我担心就算他查出了真相,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墨书不解:“怎么会呢?沈世子此去是奉陛下旨意调查宋宜年,尽管宋宜年已死,但他留下的东西定能证明王爷的清白。” “正是因为宋宜年留下的东西,沈朝才会遭遇刺杀。” 沈序淮刚到同州,宋宜年便带着钱财出逃,此举无异于不打自招。 宋宜年知道自己已成废子,便留下了线索,如此一来,既能重创蔡家,又能将祸水引到沈序淮身上。人是死了,却留下了不少麻烦。 如今蔡家动作频频,恐生异变,不管沈序淮有没有查到真相,他都必须回来了。 凌清晏沉吟片刻,道:“传信给闻笙,让他尽快找到沈朝,即刻回京。” “是。” ...... 沈序淮失踪的第五日,宫中传出了瑜妃有孕的消息,众人对此感到惊讶,又在意料之中。 旁人入宫三年或许都见不到陛下一面,唯独蔡馥雅一进宫便盛宠不衰,后宫中其他嫔妃虽有怨言,却不敢搬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她身后有蔡家撑腰。 现在长春宫有喜,几乎奠定了蔡馥雅在后宫的地位,若诞下皇子,往后在这宫里谁还能胜过她? 众嫔妃心有不甘,却又羡慕她的好运。 有孕一事落在后妃眼里是无上荣宠,可蔡馥雅却害怕得直冒冷汗。 太医院每隔三日便会来请一次平安脉,只是这月她的葵水迟迟未来,原以为只是喝了太多药才会如此,却不想竟是有了身孕? 此刻芳菲已经走了,是承明殿的公公亲自把她叫走的,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傅修昀派芳菲到长春宫伺候,便是为了盯着她每次侍寝后,喝下避子汤,可如今她却有了身孕,那芳菲的下场会是什么? 蔡馥雅轻颤着闭上眼,不敢细想。 她轻轻抚上小腹,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心跳,她也曾想过自己将来会有孩子,只如今身陷囹圄,她尚不能保全自己,又何谈孩子? 她不过是为蔡家铺路的一枚棋子,傅修昀不会让她生下孩子的,此时有孕于她而言只是束缚。 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蔡馥雅无助地抱紧了双臂,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入臂弯。 没过多久,殿外走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恭敬地行了礼,方才说:“娘娘,奴婢叫月微,往后会留在长春宫伺候,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蔡馥雅缓了缓神,声音有些沙哑:“芳菲呢?” 月微垂首:“回娘娘,芳菲伺候不周,已经被打发去尚刑司了。” 进了尚刑司便如同没了命,以傅修昀的手段,芳菲是活不下来了。 蔡馥雅眼神涣散:“陛下他会来吗?” 听闻此言,月微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随后道:“陛下此时正在议政殿与大臣们商议国事,晚些时候会过来看娘娘的。”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连仅剩的恐惧也消失了。 芳菲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吧? 蔡馥雅悲凉地想着。 从进宫的那天起,她就知道祖父不会轻易收手的,不止是要她入宫为妃,还要她生下皇子,然后呢?是皇后之位,还是太子之位?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铺了满地金辉,蔡馥雅愣愣盯着那处出神,眼里很暗很暗,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她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却就此落了根,像肆意生长的野草疯狂地在她心里蔓延。 直到…… 直到她拿起锋利的剪子意图戳向自己的小腹时,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 “妃子自戕乃是重罪,你若想死,朕现在便可赐你三尺白绫!” 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蔡馥雅恍然回神,见傅修昀面容阴沉,眼底的寒意看得她心头一跳。 傅修昀垂眸扫过她平坦的小腹,冷笑道:“蔡沅费尽心思将你送进宫,便是为了今日吧?每次见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朕还以为你是无辜的,没想到连你也在骗朕!” 他手上力道加重,似要将蔡馥雅的手腕捏断。 “疼......”泪水从眼眶滚落,她试图挣脱,反而却被抓得更紧。 傅修昀讥嘲道:“别以为长得跟瑜儿有几分相似,朕就会一直纵容你!蔡沅逼死瑜儿不够,还想让你登上中宫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看见蔡馥雅那双含泪的眼睛,厌恶地甩开手。 蔡馥雅一时不稳,跌倒在床榻之上,乌发和泪水一起落下来,她狼狈地撑起身子,没说一句辩解的话。 他说,是祖父逼死了小姑姑。 可祖父明明最疼爱姑姑了,怎么会舍得她死呢? 蔡馥雅咬着唇抽泣,腹部隐隐作痛。 “蔡家想拥皇子自立,朕偏不让你们如意!”傅修昀扣住她的下颌,眼底翻起一片猩红,“你想死,可朕舍不得杀你,但你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了......” 蔡馥雅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她看见李总管端着黑乎乎的药汁从外面进来,送到她面前。 “娘娘,这方子是姚院使亲自开的,只疼一会儿便好了,您快些喝了吧。” 难闻的药味萦绕在鼻尖,胃里一阵翻腾,刚接过药碗,手上倏的一松,药汁洒了一地,蔡馥雅忍不住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傅修昀冷漠地看着她:“你以为你摔碎了药碗,便能逃过一劫吗?”说着,转头看向李总管,“再去端一碗药来,她若自己不能喝,你便帮她喝下去!” 李总管不敢犹豫,连忙下去又盛了药进来。 蔡馥雅挣扎着爬起来,神情绝望而麻木:“我自己喝......但求陛下放过我父兄......” 傅修昀没应声,只冷冷盯着她。 蔡馥雅艰难地伸出手,接应过药碗,痛苦地闭上眼,怎料刚碰到碗沿,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启禀陛下,沈世子回京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下策 沈序淮避开所有耳目,先一步回到了京城,甚至连闻笙都没有得到消息,此时还在同州寻找他的下落。 他没有回定国侯府,而是拿了拜帖直接进宫去了。 蔡琦得了消息后,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茶杯:“还真是小瞧他了!故意让衙门的人在山上搜寻,混淆视线,自己却偷偷回到了京城!看来宋宜年将宝押在他身上,倒是押对了。” 手下战战兢兢跪在堂下,道:“主子,是属下失职,还请您责罚!” 蔡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现在罚你有何用?沈序淮已经进宫面圣,若是陛下派人过去,就算能撇清关系,我先前所做的也全都白费了!” 定国侯府向来不喜掺和这些是非,这次沈序淮会请旨去同州已让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真的查到了那里。 如此一来,想要彻底除掉傅明诀便更难了。 冷静下来后,蔡琦举步去了松鹤堂。 蔡沅对于此事表现得从容不迫,轻呷了口茶,道:“里面的东西我早已让人移走了,就算他查到了也无妨。他想救凌家,但沈崇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将整个定国侯府拖下水。” “可是父亲——”蔡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如今长春宫有喜,他也离开了京城,同州的事该结束了。”蔡沅轻吁了口气,紧绷的眉头逐渐松缓下来。 说起宫里,蔡琦略有迟疑:“陛下知道您送阿雅进宫的目的,他会让阿雅生下皇子吗?” “呵,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个孩子必须平安......”顿了片刻,他继续说,“至少在京城落下第一场雪之前,长春宫不能出事。” 闻言,蔡琦心头一震,眼里却难掩兴奋的光芒。 他知道,这场僵持了多年的无声之战终于要结束了...... 沈序淮一路小心谨慎,特意绕开官府,连着赶了三天才顺利回到了京城。 本以为回京见了陛下,一切便会有转机,可陛下的态度却让他产生了怀疑。 傅修昀端坐于龙椅之上,道:“宋宜年这些年一直与京城有来往,如今他死了,而那间石室里只留下一本册子,以及柳疏巡查北境时,所查到的关于铁矿的秘密。这的确能证明宋宜年有罪,却不能证明景王是无辜的。” 柳疏确实是宋宜年所杀,但“江洲”的死又该如何解释? 宋宜年与赵广林勾结,瞒下鬼崖谷铁矿之事,杀害朝廷命官。他们犯的都是死罪,可人已经死了,谁又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傅明诀手笔? 沈序淮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便说:“陛下,柳疏并非死于景王之手,是否能重查此案?” 傅修昀眉头紧皱,面色有些难看:“此事朕自有定夺,你连夜赶路想来辛苦,今日便先到这里,你也回去休息吧。” 沈序淮没再多留,行礼退出了议政殿。 这方出了宫,便看见转角处停着一辆灰色的马车,随即抬脚往那边走去。 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车帘被挑开,伴着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沈朝,你骗得我好苦啊!” “......我骗你什么了?” 沈序淮上了马车,看见凌清晏拉着脸,险些没笑出声来。 “你还好意思笑?”凌清晏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听见你遇刺失踪的消息吓得魂儿都要没了?!你倒好!瞒着所有人回了京城,亏得我日日为你操心!” 沈序淮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 蔡家从未放弃过寻找他的下落,若是与闻笙汇合再回京,便会给了他们喘息机会,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不过就今日而言,他匆忙回京,似乎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将宋宜年和赵广林的罪证递交上去,陛下并未作出太大反应,可是京中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算是猜中了,”凌清晏扬了扬眼尾,“瑜妃有孕,蔡家这回是真成了那当空的太阳,想要让它落下怕是难了。” 沈序淮感到意外:“所有人都知道蔡家送长女的目的,陛下怎会让她诞下皇子?” “若是从前的陛下确实不会,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序淮凝眸深思,几乎只是一瞬,便明白了他话中深意:“陛下的身体难道还未好转吗?” 凌清晏没有否定:“你离开后,陛下的头疼之症越发严重,太医院便研制了一种名金髓丸的药,说是可治头疼。初时陛下每三日服用一次,可最近却是每日服用三次。前几日早朝,陛下犯了病,强撑着没服药,结果当庭昏厥。太医虽说无大碍,但我看陛下的身子多半已经扛不住了。” 沈序淮想起傅修昀方才奇怪的模样,面色渐渐沉下来。 龙体有恙,太医院却隐瞒不报,其心可昭。 “可知金髓丸是何人所做?”沈序淮问。 “姚兴正,太医院院使。”凌清晏查过此人,出身寒微,资质平平,在太医院待了十年才坐上院使之位,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奇怪。 “他的背景很干净,干净到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在此之前他从未展露过头角,直到孙仲行离开后,他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却当上了太医院院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沈序淮:“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总之不能再让陛下继续服用金髓丸了。” 凌清晏面露难色:“孙复知还未回京,太医院除了姚兴正,陛下不相信任何人。” “这倒是不必担心,他这两天便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回来路上,我在鬼崖谷碰见他们了。”沈序淮没有细说,理了理衣袍,准备下去。 凌清晏一愣:“你还要去哪儿?不回定国侯府吗?” “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说完,人已经下了车。 凌清晏狐疑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墨书附和着点点头:“沈世子的确很奇怪,以往这时候肯定会让公子您送他回府的,今日却自己先走了。” “说的没错,”凌清晏非常认可,然后跳下马车,“我跟上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墨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 秘术 三日后,孙复知回到了京城。 洛秋临掩去容貌,换了一副小家碧玉的面庞,梳着少女发髻,手指挑着车帘,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我好多年没来京城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热闹,等你进了宫,我再出来好好逛逛。” 孙复知恢复了原本的面貌,静静坐在她对面,道:“师父,待会儿还请您随我一同进宫面圣。” 洛秋临不解:“我跟你进宫作甚?空岚谷有规矩,不做一人之医。但你随了孙姓,入宫为御医倒也是情有可原。” “我离京前,陛下已有中毒之兆,我学艺不精,没习得师父的观望之术,看不出陛下的病症,所以还请您随我进宫一趟。” “原来是这样啊,”洛秋临笑眯眯的,端正了身子说,“那我便随你进宫去看一看吧。” 两人先行回了孙家,简单安顿好后,洛秋临换了身行装便随孙复知一道进宫去了。 多日不见,傅修昀的气色比从前更差了,外表虽与常人无异,但行医者一眼便看出他已毒入肺腑。 来此之前,孙复知早想好了措辞,这会儿应对起来倒是顺利。 傅修昀也未生疑,转而问起了他的身世。 孙复知面色如常,颔首道:“臣年幼时,父母双亡,祖父含辛茹苦将臣养育成人,而今外人却说臣是苏家的血脉,此言实在荒谬。祖父中年鳏居,又经丧子之痛,唯剩臣与之相依为命,臣既冠了孙姓,此生便只是孙家人。”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算他是苏家的血脉,他也不会回去。 当年苏誉明负了燕红锦,害她惨死荒郊,母子分离。 慕小小那时尚且年幼,不知其中曲折,对苏誉明只是冷漠,但孙复知不同,他记得苏誉明是如何逼死母亲,又是如何拆散了他们。 他对苏誉明的恨永远也无法抹平,哪怕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听完这番话,傅修昀算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不再勉强。 洛秋临一直在殿外等候,透过侧面的那扇小窗瞄到了坐在明堂里的天子,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她便看出了端倪。 是北狄的离魂之术...... 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又怎会出现北狄的秘术? 洛秋临暗自沉思着。 此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你是何人?在这里偷偷摸摸想干什么?” 洛秋临转过身,见到来人,眼底掠过一抹惊讶,随即垂下头,用青涩的少年声音说道:“回大人,小的叫十五,是孙太医身边的小厮,特在此地等他。” 姚兴正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危险地眯起眼睛:“既然是孙太医身边的人,更当小心行事,以免出了什么差错,连累了主子。” 洛秋临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恭敬道:“是,多谢大人提点。” 姚兴正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提着药箱踏进了承明殿。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洛秋临慢慢抬起头,眼底一片幽暗。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那人便是当年将她打伤,抢走了她医书的人。 他的容貌虽然变了,但走路的姿势还是从前一模一样。 姚兴正走路时,身体的重心总会偏向一旁,尽管他极力控制着,可洛秋临还是看出他左脚曾受过伤,而他之所以会受伤,便是因为她。 当年被抢走的那本医书是空岚谷祖传秘籍,上面记载了各种行医之道,其中便包括了改头换面之术。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多年过去,竟让她在宫里碰见了冤家...... 洛秋临垂眸,再抬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懵懂天真。 等孙复知出来后,两人沉默着离开了皇宫,直到快要到孙家时,他才问:“师父,依您之见,陛下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 “他啊,中了北狄的离魂术,此毒初时会让人觉得头疼欲裂,心气浮躁,后来便会开始出现幻觉,神志不清,直到完全成为一具可以操控的傀儡,也就是活死人。” 孙复知追问:“可有解法?” “暂无,”洛秋临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秘术只有北狄才有,我鲜少出关,自然不知道解法。不过听你说,陛下现在正在服用一种叫金髓丸的药?” “没错。” 听到这里,洛秋临大致明白了:“你口中的金髓丸确实能压制他体内的毒,但此药服用的时间越长,身体亏损得便会越厉害,哪怕后面找到解毒之法,也救不回来了。” 孙复知眉头紧锁,难掩担忧之色。 洛秋临轻扫了他一下,道:“话说起来,我倒是知道哪里有解毒之法。” “何处?” 她说:“其实在师父留给我的那本医书里提到过此术,但我把书弄丢了,只要找到那本书,便能找到解毒之法了。” 孙复知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板着脸做什么?我没骗你,只要拿回那本医书,定能解开陛下身上的毒!”洛秋临十分肯定。 “所以,您知道那本书现在何处吗?” “不知。” “......”孙复知扯了扯嘴角,明知她不靠谱,可还是信了她,“既然您不知道,那便算了。” 说罢,他起身准备下车。 洛秋临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虽然我不知道那本书在哪里,但我知道是谁拿走了。” 孙复知一顿:“是谁?” “就是在你后面进承明殿的那人。” 孙复知想了想,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您是说......姚兴正?” 洛秋临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原来他叫姚兴正啊——” 见此,孙复知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便听说姚兴正病倒了,其症状极其恐怖,浑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又痒又疼,轻轻一抓,里面的脓水便会流出来,奇臭无比,吓得前去看病的太医连门都不敢进,生怕被传染了。 孙复知听到此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洛秋临。 洛秋临大方承认了:“我只是用了一点小毒而已,不会要了他性命的,他若一日把东西还给我,我便让他多痛一日,直至全身溃烂而亡!” “他与蔡家关系匪浅,您给他下毒,我担心您的身份会暴露。” “你不必担心我,他们不是想让你离开太医院吗?现在姚兴正病了,你正好能去承明殿了。”洛秋临悠闲地啃着桃,毫不在意那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复知也不再劝,趁着机会进宫去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暗访 傅修昀不愿彻查傅明诀谋反一案,也不愿下旨处死他,只是将他关在宗正寺。凡朝堂上有人敢提一句景王,便会被拖下去杖责。 陛下有意留傅明诀一命,众臣也不敢再提,生怕触怒了龙颜。 这几日姚兴正卧病在床,没法来太医院,便给了孙复知机会。 近来,傅修昀头疼的症状虽然得到了缓和,却时常感到疲倦,夜里被噩梦惊醒后,便会如梦游一般,独自离开承明殿。 有一次,负责守夜的小太监睡着了,没察觉到他出去了。直到李总管亲自过来,才发现人不见了。 宫人们找遍了皇宫,最终在坤宁宫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傅修昀。 自那以后,承明殿守夜的宫人变得格外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陛下会半夜跑出去。 孙复知清楚地知道,陛下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诊完脉后,他什么也没说,只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要了颗金髓丸,便离开了承明殿。 鼎炉里飘散出的龙涎香如薄雾般,缭绕在雕梁画栋之上,清风拂帘,吹散一地余热。 李总管端着熬好的药送到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该喝药了。” 傅修昀面上透着病态的死灰,咳嗽了两声,没有喝药,而是说:“去拿金髓丸来吧。” “这——”李总管犯了难,犹豫着说道,“陛下,孙太医说您的病已经不需要再服用金髓丸了,吃两副养神的方子便会好了。” “朕闻着这药味儿头晕,还是去取金髓丸过来。”傅修昀坚持道。 无奈之下,李总管只好去将剩下的金髓丸取了来。 吃了颗金髓丸,傅修昀总算感觉好些了,又想起方才的话,不禁问:“今日怎么是孙复知过来,姚兴正呢?” “姚太医病了,没法面圣,所以这几日都是孙太医在宫里。” 傅修昀没心情去管这些,转眸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盯着看了许久,忽然问:“他最近怎么样了?” 李总管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奴才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人。” 傅修昀凝眸望着沉闷的天,平淡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寂寥:“朕许久未听到宗正寺的消息了,子凛他......他的伤可好了?” 他记不太清最后一次见子凛是怎样的情形,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沉寂得可怕的眼睛。 子凛入狱后,他鲜少提起这个名字,甚至连刑部递上来的卷宗,他至今都没有翻看。心里似乎是在害怕,但又不知在害怕什么。 这些天,他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了,发生过的许多事总会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翻涌。 从坤宁宫到重华宫,他凭着直觉走过每一处地方,他熟悉宫里的一砖一瓦,可他所惦念的人却一个接一个离开,那些不可追的回忆终究只能回忆。 日暮渐沉,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却如无力的夕阳,油然生出一股颓败之气。 李总管垂眉:“回陛下,王爷身上的伤早已痊愈,您无须担心。” “这么快就好了?” “是的,王爷已经在宗正寺里待了足足两月,伤早就好了。” “两个月?”傅修昀神情有些恍惚,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李总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啊,如今已入了七月,明儿便是立秋了。” 傅修昀微微忡怔了片刻,良久后,才扶着床起身:“是朕糊涂了,竟不知他已在宗正寺待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李总管心中酸涩,连忙扶住他:“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宗正寺。” ...... 天幕沉沉,空气里残余的暑气渐渐被清风吹散,宗正寺里静悄悄的,只有矗立于院中那棵梧桐树偶尔会发生“沙沙”的声响。 屋内点了一盏灯,不算亮,隐约能看见窗前有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 地上铺满了泛黄的宣纸,凌幼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天黑了。” “我知道,”傅明诀不为所动,神色认真,“再写一会儿就好。” 他右手的伤已痊愈,便在书房里翻出了笔墨,整日拉着凌幼瑶练字。若说先前两人的字只有七分相似,那么现在便是九分相似了。 凌幼瑶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被剥去的指甲又长了出来,十指修长,指腹带着握剑时留下的薄茧。这样的手能持剑,亦能握笔。 在宗正寺的这些日子里,并不难捱,反而越发平静。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傅明诀却没有松开她。 凌幼瑶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有人来了。” 今日送饭的小太监已经来过了,又会是谁在这时候过来?凌幼瑶好奇地望窗外看去,瞥见梧桐树下闪过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她恍然大悟,小声说:“陛下怎么会突然过来?” “不知道,或许是过来看看吧。” “那你要出去吗?” “不去。”他握着凌幼瑶的手,继续在空白处写着。 这两月以来,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外,再无他人踏过那道门,就连守在外面的禁卫军也鲜少出现,凌幼瑶不明白傅修昀为何会在此时来宗正寺。 傅明诀不打算出去,外面的人也没有进来。 其实,傅修昀是想进去看看的,但在看到窗前那两道影子时,他忽然没了上前的勇气,就这样站在树下,静静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自上次一别,仿佛已过了数年,子凛宁肯受刑,也不愿向他低头。 傅修昀常常在想,不过是低头认错而已,于他而言,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夜色深了,时而拂过的风里带了凉意,李总管轻轻给他系上披风,温声劝道:“陛下,不妨让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吧?” “不必,朕没有话要与他说。”傅修昀面色冷凝,固执地拒绝了。 李总管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傅修昀在此处站了许久,窗前的人也未挪动分毫。正在他欲转身离开时,平地骤然掀起一阵风,吹得树影婆娑作响,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从天而降,落在他脚边。 傅修昀脚步一顿,弯腰拾起来,看到上面那句话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深埋于心的悲恸蓦然被勾起。 只见上面写着:‘四时与日月,万物各有常,秋风已一起,草木无不霜。' 这是他教给子凛的第一首诗...... 第三百八十章 悔意 夜间凉风起,梧桐树下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停留了许久后,终于挪动身形。 凌幼瑶从窗户里望去,看见傅修昀略弯着背,步履缓慢地走出门,背影宛如深秋老树,带着无限落寞。 地上的影子被越拖越长,显得沉重、孤寂。 直到院里又安静下来,凌幼瑶抬头看向傅明诀:“你方才写那首诗是想告诉陛下什么?” 他眉目低垂,看不清眼底神色,说:“没什么,不过是突然想起从前还学过这样一首诗罢了。” 凌幼瑶觉得他怪怪的,若只是一首普通的诗,傅修昀又怎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本应受万民敬仰的天子今日却放下身段来到宗正寺,原以为傅修昀是带着处决的旨意而来,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那扇门都未曾跨过。 当初允许刑部对傅明诀用刑的人是他,下旨幽禁傅明诀的人还是他,可现在他却连相见的勇气都没有。 凌幼瑶有些看不明白,难道杀伐果断的帝王也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吗? 傅明诀看出她心中所想,搁下笔,解释道:“那首诗是陛下十四岁那年写的,我只记下了其中两句,今日忽而想起,便写下来了。” 凌幼瑶仔细想了想:“是你到坤宁宫的那年吗?” “嗯。” 那年傅明诀八岁,傅修昀恰是少年。 两人虽然同住在皇宫里,但境遇却截然不同。一个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是受人追捧的太子殿下;另一个生于子夜,受尽凌虐,习惯了黑暗与冷漠。偏偏是这样的两个人却相伴走过了十余载,只如今那层薄如蝉翼的手足之情也在俗世的纷嚣中被一点点抹去。 回想起在坤宁宫的那段日子,傅明诀没有太大感触,过往的种种,除凌幼瑶外,皆是浮云。 他将东西收好,面色如往常淡然,对凌幼瑶说:“别担心了,陛下今日既没有进来,便说明一切无忧,只不过我们还得继续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没关系,只要能一直陪着你便好。” 凌幼瑶不在乎在宗正寺里待多久,因为她知道,他们早晚会离开的。 傅明诀抚上她的脸颊,略带歉意道:“我本不该让你留在这里,但眼下的局势,留你一人在外,反而让人不放心。这样的日子或许还会过很久……” 幽深如墨的眼眸里倒映出凌幼瑶白净的面庞,他抿了抿唇,只说了句:“抱歉,今年的冬天大抵是要在这里度过了。” 凌幼瑶伸手抱住他的腰,声音里不见半分悲伤:“我知道,就算一直留在这里也无妨。” 至少在宗正寺里,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她知道傅明诀这些天总是会在她睡着后去到那间荒废的刑房,一遍遍尝试着握起那柄布满铁锈的剑。 他的右手虽能握笔作画,但每次握剑之时,总觉吃力、颤抖。昔日纵横沙场,杀敌无数的人,而今却连执剑的力气都没有。 傅明诀看似一切如常,可凌幼瑶知道,他心里的傲气终究是被磨平了。 本该翱翔于天际的鹰不该被困于囚笼,心存四海之人更不该被冰冷的条例束缚,他会走出去的,迟早有一天。 ...... 自傅修昀那日去过宗正寺后,夜里被噩梦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气性也愈发暴躁。 孙复知试图通过施针来压制他体内的毒性,可一切似乎都晚了。傅修昀拒绝喝药,更抗拒那冷冰冰的银针扎进他身体里,每每犯病时,只想着吃金髓丸。 几次尝试未果后,孙复知暂时放弃了,让李总管拿了药给他。 金髓丸能短暂缓解病痛,但长期服用,便会让人产生依赖,而今的傅修昀便是这种状态。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髓丸所剩不多了,可傅修昀对它的瘾丝毫没有减弱。 于是,姚兴正拖着病体,又制了一批金髓丸上贡御前,得了赏赐不说,还升了官。 洛秋临得知此事后,气得咬牙切齿:“看来还是我手软了,他竟还有力气下床?我现在便去杀了他!”说着,站起身便往外冲。 孙复知拦下了她:“就算您杀了他也没用,他不过是颗棋子,真正于我们有威胁的是他身后的人。而且您之前给他下毒已经让人生了疑心,此时不宜再行动。”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洛秋临气呼呼坐了回去。 “我查过姚兴正做的金髓丸,其中只有一味会让人上瘾的药,所以我怀疑让陛下中毒的应该另有其物,但承明殿里并无异样,仔细想过后,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长春宫。” 送进承明殿里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查,姚兴正不会冒险在承明殿里动手。孙复知查看过太医院的病历,发现陛下开始出现头疼之兆大约是从蔡馥雅进宫后开始的。 联想姚兴正与蔡家的关系,一切便明朗了起来。 蔡馥雅入宫后,陛下几乎日日都会去长春宫,相较于承明殿,在长春宫动手脚确实要容易许多。 孙复知继续说:“我先前去长春宫时,发现瑜妃娘娘身上的香气很是特别,当时未曾多想,直至今日才发觉了不对。” 洛秋临若有所思道:“离魂之术确实需要香的辅助,若是毒真的在长春宫,估计那位瑜妃娘娘也中毒了。” 孙复知自然知道此事,顺着话往下说:“太后娘娘对我仍存有疑心,我不能常入后宫,一时查不出那香的来源,所以我想请您进宫——” “不去!”没等他说完,洛秋临便拒绝了。 孙复知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起身恭恭敬敬朝她揖了一礼:“师父,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而有一人于我亦有恩,如今他深陷困境,我不能袖手旁观,欠您的恩情,我日后自会偿还,但此时此刻,我要救他。” 见他如此正经,洛秋临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故作严肃道:“那你打算如何偿还我的恩情?” “凡师父有令,徒儿必会做到。” “好!”洛秋临一口应下了。 看着她暗自窃喜的模样,孙复知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话已说出口,又岂能反悔?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两难 过了立秋,天气渐渐凉快下来,御花园里的桂花悄然绽放,微风浮动,馥郁满园。 蔡馥雅被诊出身孕后,再未出过寝殿一步,终日坐在窗前,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看着长春宫里的一草一木。 那日过后,傅修昀没再来过,也未曾再提起孩子的事,但她并不觉得,他这是放过了自己。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月微端着药进来。 “娘娘,该喝药了。” 蔡馥雅平静麻木的眼里没有一丝起伏,也不过问这药是什么,只习惯性地接过来,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喝下去。 其实,这只是安胎养神的药而已。 月微与芳菲不同,她不是来盯着蔡馥雅乖乖喝药的,而是来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喝完药,月微将药碗收好,道:“娘娘,御花园里的秋海棠开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蔡馥雅没说话,便是拒绝了。 月微也不勉强,拘了一礼,轻声退出了寝殿。 没过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蔡馥雅自然以为是月微:“我累了,你下去吧。” 可那人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径直走到她身后站定,方才说:“娘娘,奴婢是太医院的宫女,奉姚太医之命来给您送药的。” “送药?”蔡馥雅狐疑地回头,见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她微微颔首,却不见宫人的卑微拘谨。 蔡馥雅眸子一紧:“你是谁?” “瑜妃娘娘,我的确是来送药的,”洛秋临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离魂术的佛羽香有剧毒,你眼下虽然无碍,但到了后面症状自会显现出来,很遗憾,你的这个孩子恐无法平安诞生了。” 蔡馥雅被她的话整得一头雾水:“什么离魂......佛羽?你说此话究竟是何意?” “你不必对我有戒备之心,比起那些人来,我可要善良多了。” 蔡馥雅警惕地盯着她:“你到底是何人?” “我啊——”洛秋临下意识抬手去拢耳边碎发,结果却发现自己此时穿的是宫女的衣服,尴尬地收回手,继续道:“我有个一根筋的徒弟,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看不下去了,便出手帮帮他。进宫之前,他同我说,若你不信我,便让我搬出景王妃的名号。” 听到凌幼瑶,蔡馥雅果然放下了戒备之心:“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洛秋临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道:“嗯......简单来说,就是你中毒了,这个孩子没法生下来。” “什么?!”蔡馥雅愕然。 “你也别太难过,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保住你自己的命。”洛秋临看了她的脉象,果然有中毒之兆,好在毒性还未蔓延开,还有得救。 蔡馥雅渐渐反应过来:“我中毒了?” “嗯,”洛秋临撤回手,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瓷瓶出来,“你体内的毒性尚浅,只要服下这药,不出七日便会痊愈,但孩子也会流掉,是否要吃药,还在于你自己。” 蔡馥雅唇瓣轻抿着,没有接过药,而是问:“你知道我为何会中毒吗?” 洛秋临稍感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大概是有人想要谋权篡位,所以才会利用你给陛下下毒吧。” 话说到这份上,蔡馥雅也明白了,这不是别人要害她,而是她的祖父亲手将她推上了绝路...... 她自嘲地扯了扯唇,接过小瓷瓶,说:“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傅修昀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亦不想。 此生她无法逃脱为人棋子的命运,更不愿她的孩子也沦为和她一样的人,或许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 洛秋临在长春宫找到藏在银铃里的佛羽香后,便离开了,却在出宫的路上遇见了另一个人—— 今日,蔡沅为同州事宜进宫与陛下商议,快行至宫门时,有一行宫人捧着几匣锦服迎面而来,见到他,便退至一旁,垂首行礼。 他粗略扫了一眼,并未停留,直到回了蔡家,才发现了不对劲。 “父亲,您怎么了?”蔡琦出声提醒道。 他回过神来,突然问起了姚兴正。 蔡琦说:“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再过几日应该便能回到太医院了。” 蔡沅却摇摇头说:“我并不关心他的毒是否解了,我想问的是,他是如何中的毒?” 蔡琦迟疑了片刻,道:“具体是如何,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有用的线索大概便是他那日在宫里曾遇到过一个奇怪的人。” 闻言,蔡沅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当即追问:“可知那人是谁?” “听说是孙复知身边的一个小厮,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姚兴正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偷偷摸摸往承明殿里张望着,便与他多说了两句,而后回去的第二天便中毒了。” 蔡沅回想起今日在宫中所见,神情渐渐变得凝重:“难道是她回来了么......” “父亲说的是谁?” 蔡沅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同州那边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待时机一到,便可动手。” “好,”蔡沅负手走到窗边,“你先下去吧。” 蔡琦拱手应是,刚转过身,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父亲,我今日来寻您时,正巧碰见文滨从书房里出来,他说是您让他来取东西的。” 蔡沅放松的十指蓦然收紧,面上依旧镇定:“哦,宋宜年的案子要结了,他拿了卷宗给我看,我挑了几处毛病让他修改,想来他是来取卷宗的吧。” “原来是这样,”蔡琦没有生疑,“既然如此,那儿子便先退下了。” “嗯,去吧。” 待门被合上后,蔡沅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恰逢此时,窗外一只飞鸟振翅而过,越过高墙,向清荷院的方向去了。 蔡沅眯了眯眼睛,低声呢喃道:“看来他并非真心顺从......” 此时的蔡文滨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直到蔡琂深夜来访,以性命相逼,逼着他辞官离开京城,他才明白: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能力反抗。 “为父知道你痛心你母亲的死,也为阿雅感到难过,可那是你祖父!自古忠义两难全,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只因你我生在蔡家。别跟你祖父作对......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带着睿哥儿走吧!” 昏暗的烛火在萧瑟秋风里摇曳,让人看不太清他的模样,只是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身为人父的无能为力。 明明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要他在此时离开,蔡文滨不甘。 他若不走,又该如何待下去?是落得个无辜枉死的结局,还是沦为被利用的棋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意图 蔡文滨离开京城的那日,落了一场秋雨。 微凉的风裹挟着绵绵雨丝拂过长街小巷,街上没什么人,一辆灰色的马车摇摇晃晃从城中穿过,车铃叮当,这般清灵的声音却让人听出几分别离的伤情。 马车里,三岁的睿哥儿抱着蔡文滨的脖子,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道:“爹爹,我们是要去找娘亲吗?” 孩子年纪小,不知生死为何意,初时许久没有见到母亲,夜间总会哭闹。后来蔡文滨告诉他,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渐渐的,他也哭得少了。 只是有时想起母亲温暖的怀抱,还是很伤心。 蔡文滨看着儿子清澈懵懂的双眼,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是啊,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娘亲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娘亲会跟我们一起回来吗?” “嗯......我们大概会一直住在那里吧。” “祖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还有姑姑,睿儿好久没看见姑姑了,她会来找睿儿吗?” 蔡文滨眼里浮上几分痛色,不自然道:“会的,祖父和姑姑都很疼睿儿,他们会回来的......” 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马蹄溅起一片泥泞,出了城,一路向南而行,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头。 与此同时,天香阁。 凌清晏仰头望着无边雨幕,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悲凉之气:“也不知这场雨何时才会停,我今日出门可没有带伞。” 沈序淮端坐于一侧,低头品着茶,道:“这场雨一时怕是停不了,你若是着急回去,可以向店家借把伞。” “难道该着急的人不是你吗?” 沈序淮没明白他这话。 凌清晏说:“宋宜年和赵广林的案子已经结了吧,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位赵姑娘?按陛下的意思是打算饶她一命,那接下来呢?” 说着,他走到沈序淮身边坐下:“赵姑娘无亲无故,虽侥幸逃过一死,但她以后该如何活下去?沈朝,人是你带回京城的,若是连你都撒手不管,只怕她没几日便会香消玉殒了。” 这话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谁能想到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的沈朝,有一天居然会救了个姑娘回来? 不过凌清晏倒是乐意见着他这般,毕竟凌幼瑶已经嫁了人,总不能看着他孤独终老。 沈序淮脸色沉了沉,对他的打趣装作视而不见。 “我救她不过是有所需,至于她往后该何去何从,与我无关。” “啧,你就嘴硬吧!”凌清晏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你若只是为了拿到钥匙,当初为何要带着她回京?直接在同州分开不就成了?” 沈序淮没再说话,他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或许是出于好心,不忍看赵之月死在荒山野林,便将她带回了京城。 一路上,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来,而每一次回头,她都在身后。 见他如此,凌清晏笑着勾过他的肩膀:“沈朝啊沈朝,你就承认吧!若你能解开心结,我高兴还不及。此生还长,总该越过这重山,去看看别样的风景。” 沈序淮扯下他的手,声音如水淡:“横在你我面前的山还未翻过,何谈其他?” “你......”凌清晏无趣地撇撇嘴,“不解风情!” 沈序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蔡文滨查到的那些事于蔡家而言不过是皮毛之痛,他如此仓促离开京城,想来是蔡沅察觉了端倪,再想要查下去恐怕更难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值得人关注的事——” “何事?” “不久前,失踪数月的北狄二皇子突然回到了北狄,虽说如今的北狄由元玉堂执掌大权,但元玉珹回去之后,仍有不少人支持他,其中便包括了北狄王。” 凌清晏有点惊讶:“元玉珹当初兵败逃出北狄,消失了这么久,没想到现在回去,居然还有人会支持他?” “没什么好奇怪的,尽管元玉珹不如元玉堂,但他至少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我猜北狄王这么做,应该是为了看看他们二人谁更有继承王位的能力。” 元玉堂聪明,有谋略,却是个病秧子,而元玉珹空有一身武力,心思要浅显很多。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能携手合作,北狄定会走向昌荣。可惜王位只有一个,谁也不甘为臣。 沈序淮目光落在清寂的长街上,忽然问:“清晏,你可还记得蔡文滨传给你那封信笺?” 凌清晏想了想,随后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蔡文滨曾说过,有一人趁着夜色离开了京城,但那人是谁,他至今也未查出结果。 沈序淮:“元玉珹回到北狄的日子正好与蔡文滨所说的那人离京的日子相符,假设那人是元玉珹,许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冰凉的雨丝从窗棂间吹进来,凌清晏抬手摸到一片湿意,喃喃道:“蔡家竟与北狄有联系么......” 一朝首辅,却与北狄皇子关系密切,这场巨大的阴谋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凌清晏仔细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从鹿山被灭门,到皇后薨逝,再是傅明诀被幽禁......如此种种,不难猜出他们的意图。 沈序淮在同州的时候,便猜到了这一层,但也只是猜测,直到回京后,才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傅明诀被幽禁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棋,我认为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在北境有所动作。” “你的意思是——” 沈序淮说:“若蔡沅真与北狄勾结,意图谋反,那么解决了京城的麻烦,便该打开大门,迎北狄入关了。” 凌清晏心头一震:“北境有靖安王十万大军镇守,任凭他有通天的本事,难不成还能凭一己之力敌过十万大军?!” “你难道忘了藏在鬼崖谷底下的兵械和火药了吗?同州北临边关,南下三百里便是京城,倘若敌军破关而入,不过两日便能剑指京城。” 凌清晏被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 沈序淮沉声道:“蔡沅浸淫朝堂多年,其心思之缜密非你我所能想象。他将长女送进皇宫,二女嫁给了西北大将军的次子,三女则许配给了徐端公的长孙。不论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还是负有威望的贵族,全都被他拉拢,他早就布好局了,为的便是北狄铁骑踏入大兖的那天。” 嘈杂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吵得人心烦意乱,唯有他的声音在潇潇秋雨中格外清晰: “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破了他的局。” 第三百八十三章 野心 一场秋雨彻底冲散残余的热气,瞬间将京城拽进了孤凉的寒秋中。 蔡馥雅习惯了坐在窗前,看着满院花草从繁茂到凋零,渐渐的,握在手里的小瓷瓶被她捂得有些发热了。 只剩最后一颗药了,吃下这颗药,一切便要结束了......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似乎是在与这个无缘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月微和往常一样端着药进来,态度恭敬:“娘娘,您今日该喝药了。” 蔡馥雅收回目光,平静地接过药碗,却要喝下去时,多问了一句:“还要喝多久的药才能结束?” 月微稍稍顿了片刻,答道:“这个奴婢不知,待明日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问问太医便知了。” “嗯。”蔡馥雅淡淡应了声,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看着她喝完药后,月微并未察觉到异样,收好东西,便退出了寝殿。谁想到了夜里,蔡馥雅突然腹痛难忍,裙下有血溢出,月微顿时慌了神,连忙去请了太医来。 没过多久,姚兴正急匆匆赶来,给蔡馥雅看过后,才发现她这是误食了滑胎之物,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月微不有犹豫,赶紧去承明殿通传。 等傅修昀到长春宫时,蔡馥雅已经痛晕过去了,小脸煞白,犹如一具破损的木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姚兴正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陛下,臣无能,没法保住娘娘腹中孩儿,还请陛下恕罪。” 傅修昀没有太大触动,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让蔡馥雅生下这个孩子,如今孩子没了,他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过,他还是按照惯例询问了一番,如:孩子是怎么没的?蔡馥雅今日都吃了些什么等等。 宫人们跪了满地,个个垂着头,不敢多说一句。 此时,月微站出来说:“回陛下,娘娘近来食欲不振,今日只用了些南瓜小米粥,便没有再吃过其他东西。” 姚兴正接话道:“臣查过娘娘今日的膳食,并无异常。” 傅修昀又有些头疼了,压着眉心说:“除了这些呢?还有没有别的?” 月微仔细想了想,答:“娘娘除了每日膳食,还会喝安胎药,不过那是姚太医亲自开的方子,应该不会有错。” 突然提起这个,姚兴正莫名感到心慌,他总觉得今日这事没有简单。 还没来得及细想,傅修昀已经让人去将药渣拿上来了。 姚兴正收拢心绪,翻看着药渣,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问题。可这药方是他亲自开的,月微也是自己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总管眼尖,当即瞧出了不对,问:“可是这里面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姚兴正猛然回神,颔首:“回陛下,这药——” 话才说了一半,傅修昀便打断了他,随手指了太医过来:“你去看看。” 被点到名的太医走上前,捻起药渣,凑近闻了闻,神色随之一变:“陛下,这里面掺了少许归尾,瑜妃娘娘小产正是因为此物!” 话说到这里,事情便清楚了——有人在蔡馥雅的药里添了滑胎的药。 而那人是谁? 月微是贴身伺候蔡馥雅的宫女,所有东西都要经过她的手,每日负责煎药的也是她,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靠近。 最后,月微被押去了尚刑司,而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蔡馥雅醒来时,身边又换了一张新面孔,是个模样白净可爱的宫女,眉眼弯弯的,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叫檀心。 “娘娘,您醒啦!”檀心扶起她,又关切地问道,“您还疼吗?要不要让太医进来看看?” “不用了,”蔡馥雅摇摇头,孩子没了以后,她感觉轻松了不少,“月微呢?” 说起月微,檀心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回娘娘,月微害得您小产,已经陛下处置了,以后奴婢会好好伺候您的。”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说明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蔡馥雅知道月微无辜的,但仔细说起来,她又算不上无辜。月微是蔡家的人,她的孩子“死”在月微手里,想来祖父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她的哥哥和侄儿已经离开了京城,往后她便再没了牵挂...... 蔡馥雅小产的事很快传到了蔡沅耳里。 “本以为她会乖乖听话,没想到和她哥哥一样,都藏了叛逆之心!”尽管蔡沅知道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但他仍对蔡馥雅自作主张的行为感到憎恶。 蔡琦在旁听着,只能劝他息怒:“父亲息怒,阿雅本就不愿进宫,孩子已经没了,再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 “此事确实比我预料中来的快了些,但事已至此,我们的计划便不得不提前了,”蔡沅冷静下来,忽而问,“听闻沈序淮还在查同州的事?” “没错,他想为傅明诀翻案,一直揪着同州不放。” 蔡沅眸子蓦地沉下来,划过一丝决绝的杀意:“既然如此,那便先从同州开始吧。” 蔡琦看见他眼里的阴郁,不由得心神一震,忙垂下头:“是,父亲。” ...... 日子到了后面,天气越发寒凉,晨起推开窗,便能看见凝结于檐角的薄霜在日光下映衬出晶莹的光辉。 宗正寺里的那棵梧桐树已经枯黄了,落叶伴着瑟瑟秋风落下,如今已是深秋了。 凌幼瑶感受到凉意,下意识往傅明诀怀里钻了钻,声音里带了几分困倦的软绵:“还没到时辰呢,再睡会儿......” 傅明诀合上窗,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嗯,睡吧。”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饶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灼热。凌幼瑶迷迷糊糊趴在他怀里,喃喃道:“你是不是在等他来?” 她说的人便是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但傅明诀可不是为了等那一顿饭,而是在等打扮成小太监模样的江洲。 那名小太监叫仲宣,是尚膳司的掌监公公的徒弟,收了凌幼瑶不少银子。 大约是在一月前,他再来的时候,却跪下向傅明诀请罪,说他是江洲。 凌幼瑶盯着他看了许久,无论是容貌,还是身形都与仲宣无异,可声音却是变了,不是尖细绵长的,而是铿锵有力的。 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便是紫兰曾说过换脸之术。 傅明诀道:“是,他上次来时,曾提到过同州的事,我想了许久,大抵猜到了蔡沅想要做什么。” 凌幼瑶揉了揉眼睛,问:“是什么?” “宋宜年死后,同州知府换了新人,而那人便是蔡沅的门生。快要入冬了,游荡于北境的马贼每年都会趁着此时南下抢掠,官府虽会出兵镇压,但马贼机警,若不一网打尽,便会去而复返。蔡沅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同州,想来是打算动手了。” 同州地处扼要,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傅明诀才会如此担心。 他尚是戴罪之身,兵符被收回,玄羽卫和禁卫军共有六万,加上城外兵马大营的五千铁骑,兵力不算少。 但蔡沅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敢明目张胆在同州囤积兵器、火药,便是有了应对之策。 傅明诀继续说:“藏在鬼崖谷底下的兵械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困住玄羽卫,将京城握在自己手中。由内而外,我猜接下来便该是北境了。” 凌幼瑶脑子有些乱,推测道:“他们想对付靖安王?” “嗯,应该是的。” 凌幼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靖安王镇守北境多年,他若出事,那北狄——”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蔡家难不成与北狄有来往?!” 傅明诀没有否认:“元玉珹那年提前入京,便是为了见一个人,那时虽没有查出那人是谁,但据后来发生的种种,想来应是蔡沅不错。” 凌幼瑶听完这些,已然睡意全无。 她小瞧了蔡沅的野心,更低估了他的勇气。他设计诬陷傅明诀,让玄羽卫背上叛军之名,届时兵临城下,他便可以以此为由,阻止玄羽卫出战,实在是好计谋。 傅明诀抚平她的眉心,安慰道:“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凌幼瑶埋进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不怕,只是......害怕你会离开。” 傅明诀微微一怔,贴着她的额头说:“将来或许真的会发生战乱,但你要相信,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离开,就算我走了,也一定会回来的。” 凌幼瑶看着他眼里的闪动的光,微弱而明亮,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只应了声“好”。 屋檐上的霜渐渐化开,晶莹洁白的颜色融入青色的瓦片中,风已经停了。 其实,她有一件事想告诉傅明诀,只是不知该从何开口,害怕他相信,又害怕他不信。那样怪力乱神的事,说与任何一个人听了,只怕都会觉得她是在胡言乱语吧? 可是这些都是事实。 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她有些忘记原本的自己了,越来越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着傅明诀,贪恋着最后一丝温暖...... 第三百八十四章 兵变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才十月,北境便开始飘雪了。从城楼上放眼望去,见苍山覆雪,万物裹上银装,于清冷中显出几分可爱。 这时,远处白雪中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不过片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策马而来。 守城门的士兵见了,连忙挪开关卡。 靖安王负手而立,看着为首的年轻人,颇为欣慰:“没想到彦直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那群马贼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身旁的副将笑道:“少将军年轻有为,您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带着弟兄们训练。” “彦直性子稳重,我家三个孩子里,就属他最老成!” 这方说着,队伍已经进了城,被称作彦直的年轻人翻身下马,抖落肩头风雪,大步跨上城楼。行至裴钧面前,抱拳道:“父亲,孩儿不辱使命,已将袭击西宁的马贼全部斩杀。” 裴钧敛起笑容,虚扶了他一把,道:“嗯,今早接到线报,同州北部也有马贼出没,据说有几处村庄已遭到马贼洗劫,死了不少百姓。眼看大雪将至,粮草还却未送到,我担心那些马贼是盯上了那批粮草。这样吧,你点五百兵,不日启程去同州接应,以免出什么乱子。” 裴彦直拱手:“是,父亲!”说罢,转身下了城楼。 天空开始又飘雪了。 裴钧仰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高高耸于头顶,惨淡的薄云随风流动,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很快模糊了人的视线。 这般黯然的灰色莫名让人感到心慌,究竟是在担心来日会下一场暴雪,还是害怕这场暴雪会压死人? 他说不准。 副将见他出神,不禁问道:“将军,您怎么了?” 裴钧眸光微凝,喃喃自语道:“只让他带五百人去同州会不会太少了些?” 副将听了,没所谓地笑笑:“您呐,就是太操心!少将军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十四岁随您上阵杀敌,区区几个马贼能奈他何?将军您就莫要多想了,若实在不放心,再多派两百人便是!” “罢了,”裴钧摆摆手,“彦直虽是我儿,但军中无父子,我不能为他一人破例,且随他去吧。” 同州近来发生过太多事,偏偏那批粮草又卡在了那里,不得不派人前去支援。 边关异动频频,草原部落因贡市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若再逢大雪,情况只会更危急。如今只盼一切无碍,能顺利度过这个冬天...... 入了夜,北境的风雪愈发嚣张,写着“兖”字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这便是押送粮草的那只队伍了。 将士们搭了营帐,生了火,聚在一块取暖,谈论的无非是“这天太冷”又或是“何时才能到凉州”之类的话。 在无人所知之处,正有一片黑影悄然靠近。 正在谈笑的众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常,举起酒杯大肆欢笑着,却在这时,一支利箭划破风雪,带着凌厉的杀意,直直射进了上座官员的眉心,顿时没了气。 “有刺客!”人群里发出一声暴喝。 霎时间,刀光携着风雪扑进来,一瞬闪了人眼,手起刀落,鲜血染红了白雪,在呼啸的雪夜里这场厮杀终于彻底拉开了序幕...... 天将晓,这座恢弘的城仍沉浸在寂静中,顶着寒风步行去上朝的官员们缩着脖子,缓慢而艰难地前行着。 此时,长街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踏声,众人纷纷驻足停看。 只听那人手握军报,高声喊道:“八百里加急!让开,都让开——” 官员们神色皆是一变,加快步伐往皇宫赶去。 直到早朝上,众人才明白这天是要变了...... 送往凉州的粮草在同州被劫,负责押送的官员全部惨死。除此之外,同州北部遭受马贼袭击,其他草原部落趁机作乱,烧杀抢掠,短短一日,已屠了五座村庄。 傅修昀听闻此事后,怒火攻心,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身子有些不稳。 李总管扶住他,急得像是要哭出来:“陛下息怒,您要保重龙体啊!” 傅修昀拂开他的手,冷冽的目光扫过底下众臣,强撑着身子下旨,命季有怀带人即刻去同州支援。 只下了这一道旨意,他再也忍不住,当场喷出一口热血,险些栽下台阶。众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他抬进了偏殿,又赶快去请了太医来,整个奉天殿瞬间乱作一团。 傅修昀这么一倒,让本就严峻的局势更加紧张。 蔡沅走出皇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临上马车之际,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被阴云笼罩的宫殿,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父亲,您在看什么?”蔡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想起了我当年第一次踏入这座皇城时的情景,”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眼神变得迷茫,“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巍峨的宫墙挡住了北方的草原,那时我在想,接下来的许多年,我大抵要一个人在这片泥泞中挣扎了......好在,这一切并不是永无止境的,如今我终于看见了尽头,那片辽阔的草原似乎更茂盛了些......” 蔡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暗自揣测这番话的深意。 末了,蔡沅长叹一息:“尽快动手吧,我不想再等了。” 蔡琦会意:“是,父亲。” ...... 北境遭遇暴雪,大雪封山,季有怀还未带人赶到,便先传来了同州兵变的消息。 同州都尉郭潇勾结外贼,杀害了知府张元良,将其头颅悬挂于城楼三日,此外靖安王长子裴彦直及其部下于战乱中全部阵亡。 此消息一出,震惊朝野,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都尉竟敢发动兵变! 大臣们连夜进宫面圣,在议政殿待了整整一晚,直到天蒙蒙亮时,才陆续离开了皇宫。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雪 京城也开始落雪了。 沈序淮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凝目望着漫天雪花,久久未动。 这时,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遮住了天空的一角,凌清晏的声音随之响起:“怎么,你今日也没带伞?” 他回过神来,道:“才过立冬而已,我以为这场雪会来得晚些。” “可是雪已经下了,还下得很大,”凌清晏望向远方一重叠一重的楼宇,眼里带了几分凝重之意,“沈朝,你想过会有今日吗?” 沈序淮嗤笑:“你这话听着倒像是在审问我?” “没跟你开玩笑,”凌清晏难得严肃起来,“早前你曾说过,他们下一步会在北境动手,眼下同州发生兵变,我自然以为你也料到了此事。” “我又不是算命的,哪能事事都猜中?”沈序淮踩着薄薄的积雪,走下台阶。 凌清晏撑着伞跟了上去:“我原以为张元良是蔡家的人,没想到真正的线人却是郭潇,你可知那个郭潇的来历?” 沈序淮道:“草莽出身,二十五岁进了同州府,两年后当上了都尉,听闻此次发动兵变,是因为张元良守着粮仓不开,朝廷的援兵又迟迟未到,将士们饥寒交迫,面对猖狂的马贼根本无力应对,所以他便率领众将士起义,杀了张元良。” 这番说辞只是同州传回来的话,真相如何,并无人知道。 凌清晏冷笑:“倘若真是如此,靖安王长子又怎会死在同州?只怕这些话都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吧!” 大雪封住了同州的路,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郭潇占领了同州,前去支援的人无法入关,说他是无辜的,任谁也不会信。 分明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最后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冠冕堂皇。 沈序淮凝眸沉思,随后说:“靖安王携妻子驻守北境多年,而今裴彦直意外死在同州,必然会影响北境军心,但他们却不会就此收手。” 事已至此,蔡沅已没了回头路,又或者说,他本就不打算回头。 雪越下越大了,铺天盖地卷来,似要将整座城淹没。 沈序淮伸手接住一朵雪花,掌心的温热瞬间让它化成一片晶莹,他说:“这场雪大概不会停了。” 凌清晏拂去肩上的雪:“不停便不停吧,下雪天也没什么,除了有些冷。” 沈序淮唇畔扬起一抹轻笑,没有再接话。 ...... 同州被占领的第三日,这场风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大军在雪中前行艰难,好不容易抵达了同州,结果还未入关,便中了埋伏,损失惨重。 消息传回京城后,傅修昀下旨让靖安王派人前往同州,若郭潇不从,便以谋反之罪论处。 本以为郭潇听了,会低头认输,谁想他却提出了三个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让傅修昀将同州的兵权交给他。 光是这一个条件便足以让人拒绝,更别提另外两个了。 傅修昀紧紧抓着桌角,手背青筋浮起,怒道:“简直狂妄!区区蝼蚁,竟敢跟朕谈条件?将同州的兵权交给他,是要告诉世人,朕的江山谁都可以来分一杯羹吗?!” 话音落,手边茶盏应声而碎。 “陛下息怒!”大臣们瑟瑟发抖,跪了满地。 体内气血翻涌,让傅修昀有些头疼,咬紧了牙关说:“传信给靖安王,不管用什么方法,十日之内必须攻下同州!” 众臣暗自心惊,同州易守难攻,虽只有一万兵,但此时正值大雪,想要在十日之内攻下同州,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其中利害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 殿外大雪纷飞,门前的雪已经足足有三寸深了,就连钦天监也说不准这场雪何时会停。 彼时,宗正寺里。 凌幼瑶正裹着被子趴在窗户边看雪,神情认真,就这样望着漫无止境的雪接连从空中落下。傅明诀端着热好的粥进来时,她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傅明诀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声道:“瑶儿,等会儿再睡,先把粥喝了。” “我不饿......”凌幼瑶别过头,外面冷得她压根不想起来。 傅明诀盯着她看了会儿,抬手贴上她的额头,温温热热的,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凌幼瑶被他这动作逗笑:“只是天太冷了,我不想动而已,没病,放心吧。” 傅明诀不再勉强,给她掖了掖被角,将窗户合得严严实实的,才去了隔壁的书房。 尽管这几日大雪,送饭的小太监每日还是会准时来,只不过来的人其实是江洲。 到了午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里。 江洲脸上带着洛秋临亲手做的人皮面具,连身形和嗓音都得了改变,若非仔细检查,压根看不出破绽。 将东西放下后,他恢复了原本的声音,说:“王爷,同州传来消息,郭潇要求陛下将同州的兵权交给他,否则就闹个鱼死网破。陛下气极,当即下旨命靖安王于十日之内拿下同州。” “他敢提出这等无理的要求,想来是有十足的把握。” 江洲肯定道:“您说的没错,据密报所说,郭潇身边那名副将是北狄人,他们占领同州后,放开粮仓,安抚百姓军士,现在所有人都以郭潇马首是瞻,若是强攻,只怕会伤及无辜。” 傅明诀垂眸,神色不明:“收买人心,内通外敌,好名声全让他占尽了,朝廷反而成了恶人,这一步棋走得甚妙。” “王爷,北境形势严峻,陛下的身体日渐颓败,您也在宗正寺待了大半年了,打算何时出去?” 同州被占,郭潇与北狄勾结,京城的防卫逐渐被瓦解,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听到北狄兵临城下的消息了。 傅明诀看向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沉吟良久,道:“此事并非我想与不想,而在陛下。” 江洲不明白,本想追问,他却先一步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无奈,江洲最后什么也没说,拿上东西,冒雪离开了宗正寺。 等他走后,傅明诀独自一人在窗前坐了许久,目光深远,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第三百八十六章 浮生 外间风雪未停,檐下那盏灯笼在寒风中忽明忽灭。 凌幼瑶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呼啸的风声停了,耳畔一阵清寂,这里没有一个人。 悠悠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冰凉的雪花拂过她的脸颊,又飘落到地面,顺势望去,才发现自己脚边躺了一圈尸体。 这是梦么? 她微微有些怔愣,想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再睁眼时,周围的一切却倏然亮堂了起来。 仰头望去,见滚滚烽烟卷着雪花飘向天际,那面绘着雄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巨大的阴影几乎遮去了半边天空。 凌幼瑶认得这面旗帜——这是北狄的图腾。 意识到这点,她突然心慌起来,跨过横在面前的尸体,快步朝外面走去。 刀剑碰撞的铮鸣伴着声声惨叫响起,不过是百步的距离,却仿佛走了许久。 尽管北风凛冽,凌幼瑶却出了一身汗,她捏紧了手心,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心里愈发不安。她害怕外面的人会是傅明诀,更害怕那场噩梦会成真。 这雪像是无止境般,不停歇地落,模糊了她的视线,隐隐约约的,只看见一道人影站在茫茫雪中,而他的脚下是无数尸体。 “傅明诀......”凌幼瑶怔怔望着他,再也走不出一步。 白雪染着鲜艳的红,他迎风而立,宛如雪中劲松,任凭风雪摧折,也不曾挪动半分,就连贯穿他胸口的那柄长剑也被逐渐雪色模糊。 凌幼瑶张了张唇,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他怎么能死呢? 眼前的雪越来越大了,她再无法前行,明明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大雪而已,却彻底将他们隔绝...... 凉意侵骨寒,凌幼瑶身上烫得厉害,她紧紧闭着双眼,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此时已是深夜了,屋里只点着一盏微弱的灯,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傅明诀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掌心合拢,将她的手包裹其中,想要通过这样给她多一分温暖。 宗正寺苦寒,从前尚能勉强度日,如今到了冬天,日子便艰难了许多。他能扛得住刺骨寒意,但凌幼瑶不行。 他看着凌幼瑶于睡梦中流泪,不知她是因为难受,还是又做了噩梦? 外面的雪渐渐小了,凌幼瑶迷迷糊糊醒来时,下意识往身旁摸去。 刚一动,傅明诀便睁开了眼,捉住她的手,问:“醒了?还难受吗?” 凌幼瑶脑子有点混沌,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没有回答,只伸手抱住他,像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像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出的眷恋。 傅明诀抬手贴上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正想起身时,却突然感受到怀中染上一片湿意。 她说:“傅明诀,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傅明诀手上微微一顿,只听她继续说:“在梦里,我没有父母,没有哥哥姐姐,只有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会把我关在漆黑的屋子里,直到我的声音哭哑了,门才会打开。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黑,只是害怕最后会剩下我一个人......” “后来,我离开了那里,独自走过了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他们对我很好,但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甚至连他们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你知道吗?刚嫁进王府时,我一直都是很害怕你,并不是因为姐姐的事,而是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随着你一起死去......” 听到这里,傅明诀落在她的背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忍下泪意,继续说:“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在很早以前便知道你们的结局了。皇后病逝,馥雅入宫为妃,天降大雪,国之将乱......而你,兵败自刎,死于北明门下......”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中衣,连呼吸也是滚烫的,她再忍不住心中翻腾的痛意,伏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那样的噩梦太真实,她一闭上眼,仿佛便能看见傅明诀死在漫天箭雨中。 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抽动着,压抑的哭声让人心酸。 傅明诀眸光微凝,良久,才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别怕,只是梦而已。” 听到这句话,她眼泪流得更凶了:“你......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我根本就不是——” “别说了,”傅明诀打断了她,凝视着她哭得通红的双眼,“那不过是一场梦,不管在梦里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你只是凌幼瑶,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猜到了一切,却还是甘心认下,这叫她如何舍得放手? 傅明诀将她轻拥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说:“你所忘记的那些只是你应该忘记的,而能让你想起的事才会真正属于你的。瑶儿,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你说的,我都信。从前的事已经过去,至于你口中的将来——我无法向你保证,但我答应你,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凌幼瑶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和坚韧,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窗外雪落无声,呼啸的北风也在此时停息,世间万物都安静下来,唯余她悲戚弱小抽泣声在寒夜里徘徊。 她借着噩梦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场雪吹落,最终被埋于尘土。 凌幼瑶烧了一整晚,又哭了许久,直到天亮时,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傅明诀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听见她带着颤意的呼吸,眸色不禁重了几分,抚平她微蹙的眉心,然后抽身离去。 庭前的雪已有半尺深,而天上的雪依旧在落,落了满地清白,院里那棵梧桐树也被沉沉积雪覆盖,不得不垂下枝丫。 守在宗正寺外的禁卫军也因大雪撤走了不少,留下的人也躲在房里烤火。 江洲来时,他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手便放人进去了。 傅明诀立于廊下,见他来了,转身走进正堂。 江洲抖落衣袍上的寒气跟上去,将食盒放下后,面色沉重道:“王爷,同州出事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烽火 大雪连着下了数日,郭潇守城不降,靖安王顾及同州百姓,迟迟没有出兵。期间也曾多次派人与郭潇交谈,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同州粮草所剩无几,再这么拖下去,便如作困兽之争。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郭潇便会因粮草断尽而投降,谁想昨夜,边关突然遭遇袭击,北狄南下,仅三个时辰便破了玉山关,今早已经攻入了同州。 北狄大军来犯,郭潇当场被杀,一夜间烽火起,百姓死伤无数,不过一日,同州彻底沦陷...... 漫天飞舞的雪花带着凛冽寒意侵袭着整个北境,军报传回京城后,闹得人心惶惶,往日里繁闹的长街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酒肆门前的旌旗在雪中呼啦啦作响。 此时,议政殿内,大臣们急得焦头烂额,细碎的低语混杂在一起,让人心气愈发浮躁。 傅修昀听着他们争执不休,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低喝一声:“够了!” 众臣即刻噤了声,垂着头齐齐喊着“陛下息怒”。 傅修昀脑袋隐隐作痛,压着太阳穴问道:“北狄此次来了多少人?” 兵部尚书丁衡站出来答道:“回陛下,据前方线报所言,粗略估计约有两万人。” 傅修昀十指收紧,咬牙道:“为何只是估计?” 丁衡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说!”傅修昀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心尖一颤,连忙跪下道:“陛下,北狄破关而入,事前却无任何预兆,靖安王传信回来虽说只有两万人,但同州形势不明,谁又知道北狄究竟来了多少人?恕臣无法断定。” 听到这里,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两万大军由北南下,纵然再小心谨慎,也绝无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可如今北狄不仅攻入了大兖,还拿下了同州。一旦同州失守,下一个便是京城,其中利害,不言而喻。 然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北境有靖安王十万大军驻守,北狄不过区区两万人,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冒险南下?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又听不出丁衡这话是在怀疑靖安王? 裴家是大兖的开国功臣,前不久裴彦直战死同州,若要说靖安王因此生了异心,恐怕没几人会信。 但傅修昀多疑,只怕早在丁衡说出那话时,便已对靖安王起了疑心,只如今外敌当前,除了裴家,朝中再无人能应战。 当日,傅修昀下旨,命靖安王领兵出战,务必要夺回同州! …… 过了冬月,天气愈发恶劣,北狄攻下同州后,并未急着南下,而是选择了短暂的休息。 元玉珹望着在雪中飘扬的雄鹰旗帜,唇边勾起一抹讥笑:“时隔数月再回来,北境的风光依旧那么美,不知京城现在如何了。” 一位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说:“我军一日之内便攻下了同州,想来京城此时定是坐立难安,等这场雪停了,殿下便能回到京城了。” 元玉珹回想起在在京城里那段见不得光的日子,目光逐渐变得阴沉:“那些东西都找到了吗?” “按您所说,已经在地牢里找到了,此刻正在清点数量。” “呵,他果然没骗我。” 元玉珹做梦也没想到,身为位列大兖百官之首的蔡沅竟会是他父王的人。如此天方夜谭的事,若不是父王亲口与他说起那段往事,他简直不敢相信。 蔡沅在大兖潜伏多年,步步为营,却没有被人发现丝毫破绽,可见其城府之深。 可这样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吗? 元玉珹在心中自问。 尽管蔡沅与北狄皇室关系密切,但他毕竟已在大兖待了多年,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还忠诚于北狄。 元玉珹微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一丝狠厉的决绝:“我在京城做了那么久的鬼,次此番回去,定要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的脚下!”不止是永安帝,还有蔡沅。 年轻人拱手一揖,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愿殿下心想事成。” 呼啸北风从城墙山林间掠过,好似野兽低沉的嘶吼,灰暗的苍穹愈发低下,再近一点,仿佛便能触碰到堆叠的墨云。 北狄攻入同州的第三日,终于再次传来的消息—— 元玉珹率兵大开同州城门,绕路南下,在鬼崖谷与靖安王交战。与此同时,北境新州、莫州受敌,守城的八千将士迎战而上,对阵北狄七万大军,硬撑了五日,最终在腊八节这天战败,全军覆没...... 阴风猎猎,满目疮痍的雪地伏尸千里,空中盘旋的寒鸦发出嘶哑的悲鸣,似乎也在为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而哀伤。 短短半月,北境连失三座城池,那些安乐坐在暖阁的贵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纷纷收敛钱财,准备逃命。 此刻,议政殿里气氛凝重。 傅修昀疲惫地靠在龙椅里,曾经威风凛凛的天子而今已成残烛,纵然心中有气,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蔡沅看着他涣散的双眼,平静的目光里含杂了一分冷嘲。 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有一天也会跌落尘埃,就像殿外纷飞的大雪,只会无声无息地逝去。 如今北狄势如破竹,靖安王在鬼崖谷与元玉珹僵持不下,靖安王妃则带着次子在前线抵挡北狄七万大军,看似是势均力敌的一场战斗,其实早在元玉珹带兵踏入大兖的那天,便已定下了胜负。 等攻下北境,便是京城了...... 蔡沅收敛神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除夕才停下,北境战况胶着,众人无形迎接新年,只盼着能早日传来战胜的消息。 外面风声鹤唳,宗正寺里却格外宁静。 看守的禁卫军撤走了大半,现在留在这里的也不过三五人。凌幼瑶意识到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傅明诀,可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安心。 除夕这日,江洲送来了两份饺子,还有一些银炭。 凌幼瑶捧着热乎乎的饺子,看向外面凄清的雪夜,忽然问:“你说今夜会有人放烟火吗?” 傅明诀坐在一旁拨弄着铜盆里炭火,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会有吧。” “京城每年的除夕都很热闹,往年哥哥总会带我去永定河看灯,只是今年爹娘走了,银朱和绿宝也跟着一起去了淮州,也不知哥哥一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她咬了一口饺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江洲都已经回来了,你为何还是不愿离开宗正寺?” 傅明诀动作一顿,眼里的亮色转瞬即逝,迟迟没有回答。 “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凌幼瑶回头看向他,“北境出事了对吗?” “......嗯。”傅明诀还是坦白了。 尽管凌幼瑶早有预料,可如今亲耳听到,依旧心惊。北狄来犯,那便意味着,离最后的结局不远了...... 傅明诀见她神色恍惚,握住她的手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凌幼瑶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副模样落在傅明诀眼里反而让人更心疼,他说:“瑶儿,我不想瞒你,但大兖与北狄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那......你会去吗?” 话刚问出口,凌幼瑶又觉得没必要问,她早就知道傅明诀会去的是不是? 傅明诀不愿骗她,便说:“据江洲所言,北狄此次共来了九万人,元玉珹亲自领兵南下,与靖安王在同州僵持了半月,期间新州、莫州接连失守,再如此下去,不出三月,整个北境都会沦陷。” 元玉珹所带领那支队伍只是打前战的,他拖住靖安王便是为了给北狄大军入关争取时间。 他继续道:“目前离北境最近的便是驻守西北的关宁军,他们若是派兵支援,此战便有九分胜算。” “那陛下为何不调关宁军过去?” “不是陛下不调兵,而是不能调。关宁军镇守西北要地,是当年随父皇征战天下的军队,他们一旦调离西北,大兖便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而且西北大将军与蔡家是姻亲。” 听到最后一句话,凌幼瑶算是明白了,原来蔡沅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牵制住京城,与北狄里应外合,共谋大计,他的野心已经大到想要吞并整个大兖了。 凌幼瑶想起那场恐怖的噩梦,便心慌得厉害,可她也知道傅明诀不会甘愿留在宗正寺。 “你——打算何时离开?” 傅明诀看见她眼里黯色,喉咙有点酸涩,稍稍移开目光:“等孙复知解决了宫里的事吧。” 凌幼瑶眸色微动,追问道:“那是多久?” “大概七日。” “这么快啊......”凌幼瑶压下眼里的泪光,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至少会在过完年之后,不过早些离开也好,这里太冷了,我可待不下去了。” 傅明诀心里不是滋味,可想了许久,好像又没有能安慰的话。 凌幼瑶埋头吃着已经冷了大半的饺子,觉得有些咸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落到了碗里。 她吸了吸鼻子,没所谓地笑道:“又要到新年了,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傅明诀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眸色深沉而耀眼:“有,一愿山河安宁,二愿所爱无虞。” 好不容易退下的泪意又在此时泛起,又听他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凌幼瑶伸出双臂,将自己贴进他怀里,仰起脸碰了碰他的喉结,含泪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 她没有护天下无忧的能力,她只想好好护住身边人,他们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顶替 雪夜清寒,承明殿里一片寂静。 姚兴正深深看了眼帘帐后的人,收起银针,悄声退出了寝殿。 北境战况胶着,傅修昀为此操心,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差,普通的金髓丸已经满足不了他,需得姚兴正日日过来施针才能勉强提起一些精神。 不过施针只是其次,而起到奇效的在于每回施针时,所点的香。 姚兴正离开承明殿后,便拿了腰牌出宫了。 北境正在打仗,今年除夕冷冷清清的,街边的酒楼也早早关了门,马车孤零零穿过长街,再有两天接,便是姚府了。 这方,姚兴正刚踏进宅邸,忽然袭来一阵寒风,灯笼“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整个院子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他心下一惊,壮着胆子朝里头喊了一声,然而并没有人应声。 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你总算回来了,我等得花都快谢了——” 轻盈悠长的声音宛如冰凉的毒蛇爬过脊背,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姚兴正骇了一跳,还未转身看到她的面容,后颈忽的一痛,接着,身子软绵绵倒了下去。 洛秋临收回针,泄愤似的往他身上踹了两脚,低骂道:“蠢笨如猪的东西!没命还敢拿我的东西,姑奶奶等会儿就把你的皮扒了!” 孙复知蹲下身摸了摸姚兴正的脸,细细检查过后,才在他的鬓角发现了一道极细的疤痕,这便是他曾易容的痕迹了。 洛秋临轻轻瞟了一眼,道:“先把人拖进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便好。” “嗯。” 府中除了几个打杂、做饭的下人,便只有姚兴正一位主子。孙复知和洛秋临在此守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下手。 其他人都被迷晕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两人将姚兴正安置好后,洛秋临在卧房的暗格里找到了被抢走的医书。 “我就说是他偷的,臭不要脸的东西!”洛秋临说着,又忍不住抬脚往姚兴正身上踹。 孙复知拉住她,道:“师父,时间紧迫,你赶快动手吧。” “哦对。” 洛秋临撤回身,走到桌边坐下,将带来的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铜镜,对着镜子开始往脸上贴东西。 孙复知不是第一次见她易容,只是每一次见都觉得稀奇。 容貌本是人独一无二的东西,就算是双生子也会有细微的区别,而洛秋临却能仿世间千面,甚至连声音也能变幻莫测,实在是教人惊奇。 洛秋临察觉到他的目光,扬了扬唇:“你若是想学,书就在那儿,不过书上的方法是我十年前写下的,还是我手把手教你学得比较快。” “......不必了,此法于我并无太大用处。” “真是不懂珍惜!”洛秋临轻哼了哼,拿绢帕擦了擦手,再抬眼时,铜镜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姚兴正的模样。 整理好发髻后,她又从柜子里取了件鸦青色的外衣罩上,说:“虽然空岚谷有祖训,弟子不能入宫为医,但我现在是‘姚兴正’,倒也不算违背祖训。” 孙复知微微颔首:“多谢师父出手相助。” “我帮你可是有条件的,现在说谢有点早了,”她理了理衣襟,继续道,“陛下那边我自会看着,你现在该想想如何才能为景王平反。” 北狄大军已攻入大兖边关,靖安王与之僵持了近月余,此时若傅明诀重掌兵权,北狄此战必败。 但蔡沅费尽苦心走到今天这步,又怎会轻易看着这一切被毁? 孙复知说:“就目前掌握的证据为王爷已经够了,但蔡沅恐不会就此罢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姚兴正与蔡家往来密切,您一人要小心,若是被蔡沅发现了破绽便及时离京吧。” 洛秋临看着他严肃正经的模样,抿唇笑了笑:“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 她顶着姚兴正的脸,却用女儿家的语气在说话,孙复知神色有些怪异,挪开目光,僵硬着点了点头。 洛秋临对此浑然不察,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这世上还未有人能识破我易容之术,你就放心吧。” 尽管她如此说,孙复知还是叮嘱道:“蔡沅比常人的心思更为缜密,万不可掉以轻心,您还是——” “好了好了,”洛秋临打断了他,“你怎么比我师父还啰嗦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离开吧,我会小心的。” 孙复知知道她自有打算,便没有再说。 雪已经停了,北境却有两日没有战报传回,北狄七万大军已越过莫州,若凉州卫抵挡不住,不出半月,北狄大军便会与元玉珹汇合。 届时,单凭靖安王只怕无法拦住北狄南下的步伐...... 随着雪停,被困数日的援军和粮草终于在正月初三这日抵达了同州,这对于元玉珹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 “究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发起进攻?如今大雪已停,大兖的援军和粮草都到了,我们却守这座城迟迟不动!再这么下去,我看这仗也不必再打了!” 元玉珹狠狠发了一通火,座下个将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此时冒头。 最后,还是那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出来说道:“殿下息怒,太子殿下今早已带兵抵达肃州,预计今晚便会行动,若一切顺利,最多七日我们便能离开同州了。” 听到这句“太子殿下”,元玉珹眸色陡然沉下来,冷嘲道:“虽说雪是停了,但北境这风可比王宫里要厉害得多,父王派元玉堂来,难道就不怕他死在大兖吗?” “二殿下慎言,王上既然会派太子殿下来,定是自有主张,何况有神医陪同,相信二殿下定会顺利与太子汇合。” 年轻人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却是冰冷的,他特意强调了“二殿下”几个字,便是在提醒元玉珹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元玉珹气极,却拿他无可奈何。 眼前这位看似文弱的青年叫云镜,是北狄大巫的儿子。 若说南疆圣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北狄的大巫便是能与国主平起平坐之人,而云镜则是下一任大巫的继承人。 元玉珹想要坐上王位,自然不敢再此时与云镜撕破脸皮,便只能咽下这口气。 “那我便再等上七日,若七日之后,元玉堂不能攻下肃州,就别怪我不配合他了!”说罢,甩袖离去。 “恭送殿下。”云镜颔首,他此次随行,不止是作为军师,还是为了监视元玉珹。 元玉珹消失数月再回到北狄,虽然王上信了他的话,但云镜认为他想要夺位的心从来没有平息过。 放任这样的人统领数万大军,北狄王不放心,所以才会将兵权分交给两人,又派云镜盯着元玉珹。 只是不知此行,谁会活着离开,谁又会永远留在这片秀丽辽阔的山川...... 第三百八十九章 假冒 洛秋临顶着姚兴正的身份潜入皇宫后,每日还是照例去承明殿为傅修昀施针,针法未变,只是撤走了那味香。 这些日子,傅修昀的身体状况日渐低下,并未发现此时站在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个芯。 洛秋临低垂着眉眼,收回最后一针,道:“陛下,已经结束了,您感觉如何?” 傅修昀掀开沉重的眼皮,灰白的眼底一片浑浊,他说:“今日施针似乎没什么用,朕感觉还是很疲惫。” 没用是肯定的,往日里姚兴正行针也无用,真正起到作用的是他每次行针时所点的香。 洛秋临知道真相,但她并没有告诉傅修昀,而是说:“施针便如服药,时间久了,效果自然不如从前。施针只能暂缓陛下头疼的症状,想要根治还需用药,安心静养才是。” 傅修昀压了压太阳穴,已无力再多说,便将人打发下去了。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见洛秋临出来,连忙走上前来说:“大人,您家中出事了,您赶快回去一趟吧。” 洛秋临神色微变,姚兴正家中只有他一人,还能出什么事?除了蔡家...... 她随即反应过来,顺手将药箱递给小太监,拢着官袍大步走下台阶:“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一趟,若陛下回头问起,你记得与他说一声。” “诶,奴才明白。” 洛秋临怀着心事回了姚府,刚进门,便见一位着松青长袍的男子负手立于廊下。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对她说:“听闻你这几日都待在宫里,可是陛下的病又加重了?” 洛秋临看到那张脸时,瞳孔猛然一震。 尽管他年逾六十,但身躯依旧伟岸,两鬓抽出几缕白发,眼角皱纹堆叠,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眸一如当年,显得凝重而深沉。 这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却让洛秋临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这张脸,她曾在很多年前便见过,更准确的来说,眼前这张脸便是出自她之手...... 蔡沅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眸子微微一眯:“可是宫里出事了?” 洛秋临回过神,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您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不知您今日突然过来所为何事?” 蔡沅暗自打量着她,沉吟良久,才说:“北境的战报明早便会递到御前,届时我会将太子推上监国之位,至于其他的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 “是,我知道了。”洛秋临垂眸掩住眼底的异色。 蔡沅凝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再多说,可在回到蔡家后,藏在心底的杀意终于涌现出来。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活着,当年那场屠杀没能要了她的命,而今再留她不得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透出一股阴郁危险之气。 随之,书房内闪出一道黑影,恭敬地跪下:“主子想杀谁?” “鬼医洛秋临,”蔡沅忽的一顿,改口道,“不,现在应该是姚兴正。” “是,属下这就去办。” 话音落,只感受到一阵凉风,一眨眼,跪在堂下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蔡沅靠在宽敞的太师椅里,缓缓合上眼帘,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在京城的这些年,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哪怕身居首辅之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仍旧渴望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的天地。 京城的琼楼玉宇为世人所向往,可看得久了,只觉得这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头顶方正的天和重重叠叠的高墙让人窒息,混着青草香的自由的风永远也越不过那道城墙。 今日见到“姚兴正”的第一眼,他便发现了异样,不是识破了洛秋临的易容之术,而是在有一刹那想到了自己——因为现在的他与洛秋临一样,都占用了别人的身份...... 天色逐渐暗了,这场堆积已久的雪终于有了融化之意。 洛秋临见过蔡沅后,当天夜里便翻进了孙复知的院子。 “阿宝,出大事了。” 孙复知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当即迎上前来:“发生何事了?可是陛下他——” “比这个严重多了!”洛秋临此时已恢复了原本的装束,来不及坐下,“今日蔡家来人,他们已经打算对陛下动手,扶持太子登基了。” 孙复知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蔡馥雅小产滑胎,蔡沅计划落空,便只能另寻他法,而扶持太子登基,便是最好的办法。 可洛秋临真正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阿宝,你可还记得在你七岁那年,我曾离开过空岚谷一段时日?” 她离开空岚谷的次数太多了,孙复知也记不太清了,便问:“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洛秋临说:“当年我去关外寻药,回来路上遇见大雪,便在北境一直待到雪停,期间我曾帮一个官家小姐医好了脸上的疤,其实就是用别人的皮给她盖住了。本以为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谁想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找我,问我能不能给他换一张脸。” 听到这里,孙复知眉心凝起一抹深思:“难道是蔡家的人?” “是,但又不是。” 她继续说:“那时我刚学会换脸之术,但还从未真正在人的脸上动过刀。师父向来不喜欢我研究这些,我便拒绝了他的请求。可第二天他又来了,不过这次,他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人便是当朝首辅——蔡沅。” 孙复知讶然:“您确定没有记错吗?” “那是我此生唯一换过的一张脸,绝对不会记错!来找我的那名男子生得高大威猛,虽说着大兖话,但听口音却像是北狄人。他给了我两箱黄金,要我将他变成他所带来的那名男子的模样。” “所以,您答应了?” 洛秋临讪笑:“你也知道咱们空岚谷穷,若不是我每年出去治病救人,你早就饿死了,不过我也想试试老祖宗留下的换脸之术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便答应了。” 她并不知当年那名昏迷不醒的男子就是蔡沅,若非今日再见到那张脸,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北狄早在十七年前便在谋划这场巨大的阴谋了。 蔡沅是帝师,又于先帝有恩,却不想这样的人早在多年前便死了,而今坐在高位上的那人不过是北狄的派来的奸细! 十七年,千千万万个日夜,他顶着“蔡沅”的身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骗过了所有人,甚至是蔡老夫人。 孙复知无法想象,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完全忘记从前的自己,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外间夜色愈发浓重,铺天盖地的黑瞬间席卷而来,摇曳的火烛晃动着身影,晃得人心绪沉闷。 此时,门外倏然想起一阵敲门声,瞬间拉回了两人飘远的思绪。 “大人,姚家起火了。” 孙复知一怔,目光复杂地看向洛秋临:“姚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起火,应该是蔡沅已经发现您的身份,想要杀人灭口,您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了,早些离开吧。” “我不走!”洛秋临冷哼一声,“现在唯一能证明‘蔡沅’是假冒的人只有我,若是连我都走了,难道要看着他夺了大兖的江山吗?他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孙复知思忖了片刻,道:“您说的在理,但蔡沅不会轻易放过您,还请您接下来安心留在府上,外面的一切自有我在。” “不必,我已经想好去何处了。” “何处?” “长春宫。” 蔡沅想杀她灭口,结果却扑了个空,反而把真正的姚兴正给烧死了。她现在不能离开京城,而长春宫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 姚家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官府的人才从废墟里翻到了姚兴正的尸体。 蔡琦听闻此事后,心里很是困惑:“姚兴正怎么在这时候死了?” 站在一旁的小厮答道:“听说是老爷叫人做的。” “父亲?”蔡琦更加不解,“眼下正是关键时候,父亲这时除掉姚兴正,那宫里又该如何......”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正是蔡沅。 蔡琦连忙起身:“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蔡沅睨了他一眼,走到主位坐下:“姚兴正已成废子,再留着他便是下一个宋宜年,至于宫里的事,我自有安排。另外,今早北境传来消息,肃州昨夜遭遇突袭,相信此时军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 “这么快?”蔡琦稍感惊讶。 “凌清晏已在谋划为傅明诀平反,若是不赶在他们前面动手,我们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陛下对傅明诀一直留有余地,舍不得杀了他,甚至先前还偷偷去过宗正寺。一旦凌清晏拿出证据,只怕陛下真会心软饶过傅明诀。 蔡沅微眯起眼眸,声音沙哑:“北狄已与靖安王僵持了数日,如今雪停,也时候该结束了......” 今日已是立春,这场仗一直从严冬持续到早春,靖安王带兵死守在鬼崖谷,拦住了北狄南下的脚步,可他如何也想不到,此次北狄来的并不止九万人,而是十五万大军...... 第三百九十章 昏迷 北境风雪已停,只余积雪未消。 此刻,悬于头顶的军旗再无法飘动,染着滚烫的鲜血沉沉坠在杆子上,而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断肢残尸。 白雪延绵千里,寒鸦啼声凄厉,满目银白间,那样鲜艳的红色格外醒目。 昨夜北狄太子元玉堂携六万大军进攻肃州,守城七千将士拼死抵抗了三个时辰,将百姓送出城后,焚火自亡,势要与北狄同归于尽。 最终,七千将士及自愿留下的百姓全部战死,肃州一夜之间化为火海,乘风而上的黑烟弥漫了整片天空,恍如黑夜降临...... 肃州失守,北狄十五万大军集结完毕,向北境发起总攻。 靖安王妃及其次子死守庆阳关,以五万人迎敌而上,没能等到支援,便双双战死沙场。 北狄势如破竹,一路南下,连破数城,不少官员见大势已去,纷纷自开城门,只为求一条活路...... 消息传回京城后,傅修昀当场喷出一口热血,然后两眼一翻,彻底陷入了昏迷。 如今局势紧迫,只剩下靖安王一人抵挡北狄大军,偏偏陛下在这时候昏过去了,哪怕是调兵也得要圣旨啊! 大臣们在承明殿外跪了满地,个个愁眉苦脸的,只盼着傅修昀能早点醒来。 凌青晏瞄了眼紧闭的殿门,悄声与沈序淮说:“这场仗僵持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进展,怎么我一打算为王爷平反了,北狄突然就攻下了肃州?” 沈序淮目不斜视:“三万玄羽卫加上仅剩的八万凉州卫,足够与北狄一战,你以为他们会想要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吗?” “是我大意了,”凌清晏叹气,“现在陛下昏迷不醒,关宁军无法调动,再拖下去,靖安王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才要尽快让傅明诀出来。” “你想到办法了?” 沈序淮一本正经道:“还未。” “......沈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逗我?”凌清晏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时,承明殿的门打开了,李总管由里出来,躬身道:“陛下已经苏醒,不过太医说还需静养一段时日,还请各位大人先回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揣摩着话中深意。 正在众人犹豫之时,有一人出声问道:“眼看北境就要沦陷,陛下既已醒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以免耽误军机!” 有了人牵头,其他人闻声而动,纷纷请求面圣。 李总管见着这场面,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 正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都给本宫闭嘴!” 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身着大红宫装,在众人的拥簇下款款而来,卫岫及禁卫军紧随其后。 谁也没想到就不出门的长公主会在这时入宫,还带了禁卫军。众臣不敢再放肆,连忙行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傅云绰美目凌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目光在方才带头的那人身上落定:“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御前喧哗?!” 被点到名的官员身躯一颤,顶着压力说道:“长公主恕罪,臣也是为大兖着想,现北境战况严峻,若不尽快派兵支援,北狄便会打到京城——” “住口!”傅云绰厉声打断了他,怒目而视,“此刻,数万将士正在前线以血肉之躯护大兖无虞,你口口声声喊着北狄会攻入京城,其居心何在?!” “长公主息怒!”他连连磕头,额头砸在坚硬的地砖上,渐渐晕开一片红色。 傅云绰冷哼:“陛下乃一国之主,只有陛下安然无恙,方能安定军心,战胜北狄!日后若再叫本宫听见一句荒唐话,便等着掉脑袋吧!” 说完,拂袖走进了承明殿。 经过了这么一出,没有人再敢提一句面圣的话,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皇宫。 回去路上,凌清晏问沈序淮:“你说陛下究竟是真的醒了,还是为了稳住朝臣才会这么说?” “长公主已经许久未入宫了,她今日突然过来,想来是陛下情况不乐观,才会请长公主过来维持大局。” 凌清晏眉心凝起一抹沉重,道:“倘若陛下一直昏迷不醒,只怕真会应了那句话......沈朝,你认为靖安王还能撑多久?” “多则五日,少则两日。” 凌清晏咂舌:“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北境可是还有七万凉州卫,怎么只能撑五日?” 沈序淮驻足看向他,神色肃然:“确实还有七万人,但现在靖安王手里只剩不到一万人了。” 凌清晏愣住,听他继续解释道:“当初靖安王带了两万人去同州,与元玉珹在鬼崖谷大大小小打了近二十场仗,加上暴雪,粮草迟迟未能送达,饿死、冻死的将士更是不在少数。靖安王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了。” 傅修昀虽有派兵支援,但养在京中的那些兵早已习惯了松快日子,对上凶猛的北狄军,根本无力还手。 短短两月,北境六城失守,靖安王长子、次子及王妃先后战死,至今连尸身都未送回,靖安王一人坚守同州,他又该有多有难熬? 凌清晏仰首望着灰暗的苍穹,眼里的光亮也逐渐黯淡。 许久后,他忽然说:“沈朝,你说若真到了兵临城下的那天,你我谁会先死?” 沈序淮眉梢微扬:“总之,轮不到你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清晏莫名就听出了一股子暗讽的意味。 沈序淮笑而不答,拢着宽大的广袖迎风前行。 凌清晏定定望着他远去,此刻天地间中唯他一抹红,颀长的身影渐融入雪色,显得愈发孤清、决绝。 第三百九十一章 送别 早春寒意料峭侵人骨,傅修昀迟迟未醒,孙复知也说不个准信,只能请长公主能拖一日是一日。 北境战况危急,季有怀带兵北上肃州,而同州便只剩下了靖安王。 裴策收到母亲和兄长的死讯后,悲痛欲绝,当日进宫请旨前往北境。 可如今傅修昀昏迷着,裴策此行注定无功而返。 回到王府后,裴策一言不发,独坐在父亲的书房里,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昔日风流潇洒的少年郎不复曾经,唯余哀恸和沉闷。 守在外面的和风也是沉默不语,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的爹娘也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暮色降临,昏沉沉的天压下来,坐在阴影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扶着桌沿起身,嗓音暗哑:“备马,我要出城。” 和风瞬间惊醒,没有反对,而是说:“公子,我和您一起去!” 裴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转身走进里屋,将悬挂于墙上多年的那把剑取了下来。 他五岁回到京城,独自守着这个名义上的家过了十四年,如今北狄来犯,母亲、兄长殉国,只剩父亲一人独挡敌军。他再无法安然待在京城,哪怕事后陛下会治他的罪,这次他也必须去。 天幕暗沉,只闻冷清的长街上迅速飞过一阵马蹄声,直奔城门而去。 守城将士见到裴策又来了,正准备上前询问一番,谁想刚说出一个字,裴策便跨过了关卡,乘着夜色踏入雪中。 被扬了一身雪的将士回头看向卫岫,问:“大人,咱们真就这么放裴公子离开了?” 卫岫望着裴策离开的方向,冷嗤:“人已经走了,难不成你现在还能给他抓回来?” “自然是不能的......” 裴小公子的脾气那可是出了名的坏,他上回闹着要出京,结果刚出城门便被景王给绑了回来,但现在景王被关在宗正寺,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了。 当裴策路过上次碰见傅明诀的那座凉亭时,忽然看见那边有两道人影,心不由得紧了紧。 和风见他速度慢了下来,便问:“公子,您怎么了?” 裴策抿了抿唇,不确定道:“我记得傅明诀已经在宗正寺待了快一年了吧?” “是啊,自从景王被幽禁后,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他的消息了。” “既然如此,那人便不是他了。”裴策暗自松了口气,拉着缰绳往另一头走去,却在此时,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公子,你打算不告而别吗?” 裴策浑身一僵,回眸望去,正见慕小小提着灯从黑暗里走来,眸光平静,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对他的埋怨。 “小小,你怎么会在这?”他翻身下马,看着慕小小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便知她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慕小小说:“北境的事我都知道,也知道你会坐不住离京,便想着来送送你。” 裴策不是没想过与慕小小道别,可他害怕自己见到她后,便没了离京的勇气。现在看见她坚强自若的模样,他心里忽而酸胀得厉害,凝滞了许久,最终只说出一句话:“小小,对不住......” 慕小小故作不悦地别过头:“你确实对不住我。” “啊?” 她轻柔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愈发缥缈:“我好不容易说服了父亲答应这门婚事,还未来得及与你说,你便要离开了。” 裴策怔了片刻,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眼里逐渐燃起一抹光亮,一把将人扯进怀里。 “你......”慕小小被他吓了一跳,感受到他落在耳畔的气息时,眼睛莫名有些干涩,“公子,你还会回来吗?” “会,”裴策回答的十分坚定,“我会回来娶你。” 早在很久以前,他便想说出这句话,想拥她入怀,只是尘埃浮沉,让他暂时迷失了方向。直至今日,拨开眼前云雾,他才真正看清了藏于心中的美人图。 “如今江山不宁,烽烟四起,我父独战北狄,纵然我心不舍,但此战必去,还请你等我回来。” 少年眉目清朗,眼底闪动的幽光好似一把利刃,刹那光辉足以驱散笼罩于头顶的阴霾。 恍然间,慕小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骑着青鬃马,满腔豪情壮志的少年郎。 她微笑着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萧瑟北风吹落瓣瓣雪花,踏踏马蹄声渐行渐远,只余下哀戚的风声在天地间回荡。 停了几日的雪在裴策离开京城的这天又开始下了,千里白雪延绵向北,掩盖住了那些骇人的尸体,也斩断了北境与京城的联络。 傅明诀仰头望着细碎飘落的雪花,眸光深沉,凝目看了许久后,才往东侧的房间走去。 门被推开,屋里只有一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见那处站着一人。 傅明诀轻扫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下:“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你冒险亲自过来找我?” 孙复知回过身来,躬身朝他拘了一礼:“王爷,陛下至今昏迷不醒,虽有长公主坐镇,但仍有不少大臣执意面圣,若继续下去,此事迟早会瞒不住。另外,下官发现蔡沅的身份并不简单......” 傅明诀指尖一顿:“此话何解?” “据家师所言,她曾在十七年前见过蔡沅,不过那时的蔡沅重伤昏迷,甚至于在进行换脸之术时,也没有醒来的痕迹。” “你说换脸?莫非——” “没错,”孙复知肯定道,“当时与蔡元同行的那名男子请师父将他变成蔡沅的模样,而他很有可能是北狄人。” 话说到此处,后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傅明诀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查蔡家时,得知蔡沅在任户部尚书时,曾去过北境。 那一年的北境同今年一样,遭遇暴雪侵袭,蔡沅奉旨前往北境赈灾,却在边关遇到马贼,而后便失踪了。 蔡沅失踪了足足两个月,正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时,他却回到了京城。 据他所说,自己被困雪山,幸好山洞里有猎户留下的余粮,才得捱到冰雪融化之际,走出那座山。 对于这番说辞,并未有人怀疑,先帝甚至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表示慰问。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如今想来,只怕在那时,真正的蔡沅便已死在了北境的雪天里,而代替他回来的却是北狄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 顾虑 蔡沅失踪的那两个月,想来便是在密谋这一切。一朝首辅被人冒名顶替十七年,却无一人起过疑心,究竟是对方的手段太高明,还是他们忽略了太多? 傅明诀细细回想着蔡家发生的所有,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随后吩咐道:“让江洲去查一下蔡老夫人的死。” 孙复知眉头微拧:“您怀疑蔡老夫人是因为发现了蔡沅的身份,才被灭口的?” “嗯,”他认真分析道,“老夫人是蔡沅的结发妻子,是世上最熟悉他的人,就算他伪装得再像,在某些方面终究还是与真正的蔡沅有所出入。外人或许察觉不到,但老夫人一定知道什么。” 蔡老夫人的死太过蹊跷,倘若只是因为她阻碍了蔡沅送长女入宫的计划,不至于杀人灭口,定是老夫人知道了更大的秘密,才会让蔡沅不得不封住她的嘴。 蔡沅在京中潜伏多年,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陛下面前,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秘密藏得再深,也会被人发现端倪。 不止是老夫人的死让人生疑,还有一人的死同样疑点重重。 傅明诀道:“你可知道惠敏皇贵妃当年为何会自戕?” 孙复知听说过此事,但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记得惠敏皇贵妃死的那天正是她的生辰,白日里陛下的赏赐才送到长春宫,晚上便传来了她上吊自缢的消息。 皇贵妃的死没有任何预兆,除了她曾在那天见过蔡沅...... 想到此处,所有的事情仿佛瞬间明朗起来。 惠敏皇贵妃是蔡家的最小的女儿,自小养在蔡沅膝下,除了老夫人外,她便是最了解蔡沅的人。 可父亲不是真正的父亲,丈夫不再是从前的丈夫。作为妻子和女儿,她们又怎会察觉不到曾经朝夕相伴的人,早已换了副面孔? 蔡瑜选择结束的生命来阻止他的阴谋,可“蔡沅”非但没有就此收手,还杀害了她的母亲,又将蔡馥雅送进宫。 孙复知:“北狄野心勃勃,凡是阻碍他们的人都被灭口了,如今我们既已知道眼前这个蔡沅是假的,是不是该尽早行动?” 傅明诀略作思索,道:“陛下尚在昏迷中,即便我们知道了他是假冒的,但光凭你师父一人之言,也无法彻底扳倒他。” 孙复知却说“不管能否扳倒蔡沅,您都必须离开宗正寺了。” 他神色肃然,继续道:“靖安王被困鬼崖谷多日,凉州卫被敌军挡在肃州,无法前往支援。若援军再不抵达,最多五日,便会传来噩耗。” 傅明诀倚窗而立,半张脸溺在阴影里,只能模糊看清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孙复知明白他心中顾虑,便说:“下官知道您顾及着王妃,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靖安王战败,北狄大军便会一路南下,直逼京城,届时便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王爷,”他撩开衣袍跪下,背脊挺直,语气坚定,“您从来都不是为儿女情长所困之人,如今国难当前,奸佞作祟,您难道要看着北狄的战火烧到京城吗?” 傅明诀袖底的手蓦然收紧,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在北狄踏入大兖边关后的无数个日夜里,凌幼瑶所说的话重复在脑海里翻涌,仿佛也将他拉进了那场噩梦。 他不忍看大兖百姓遭受战火屠戮,同样不忍看凌幼瑶在梦里哭泣。 短暂的相守让他留恋,可他生来便不属于安宁。 窗前的烛火就快要燃尽,傅明诀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通知江洲,让他寻个机会将东西交给穆国公,另外,陛下那边你仔细看着,以免再让人钻了空子。” “是。”孙复知颔首应下,他知道,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然而,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两人齐齐望去,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提灯站在雪夜里。 傅明诀当即起身,朝那边走去,握住凌幼瑶冰凉的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凌幼瑶愣愣看着他,然后摇头,强装镇定道:“你要离开了吗?” 傅明诀迟疑了片刻,才道:“嗯,北狄大军压境,是时候该走了。” “那......你何时会回来?” 傅明诀眸色不明,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不知。” 有些事迟早要面对,有些人迟早会离开,凌幼瑶看见灯火明灭间,他坚毅决绝的眼神,仿佛此一去便再无归期。 不知不觉间,眼眶有些湿意了,却又不想被他看见,凌幼瑶将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强撑着最后一丝微笑,道:“夜深了,若是说完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那纤细瘦弱的身影在凌寒雪夜中显得格外脆弱,好像下一刻便会烟消云散。 傅明诀僵在原地,望着她一点点远去,却迈不出一步。 在凌幼瑶将要走出那道门时,她手里的灯倏然落地,好似残翼的蝴蝶哗然跌落,接着,人倒在了雪地里...... 那一刻,傅明诀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疯了似的冲过去,眼底满片猩红,握着凌幼瑶的手不肯松开。 直到孙复知扎了他一针,他才渐渐缓过神来,声音苍白而无力:“她怎样了?” 孙复知抿了抿唇,说:“妇人有孕前三月最危险,王妃近来忧思过重,又受了寒气,自然会晕倒。” 傅明诀微怔了怔,有些恍然:“你方才说什么?” “王妃有身孕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平反 凌幼瑶醒来时,外面的天已是大亮了。 耀眼的阳光落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上,映出层层晶莹,院中的梧桐抖落一身白雪,露出了原本面貌,这个漫长而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幅画上,让画上的人儿变得愈发飘渺虚幻起来。 凌幼瑶伸出手触碰到阳光,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忽然间,她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转头望去,才发现傅明诀端着药站在远处看了她许久。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傅明诀才收回飘远的思绪,抬脚走进去,将药碗放到床边,道:“刚熬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凌幼瑶愣了愣,想起自己昨晚在院外晕倒的事,皱了皱眉说:“我不想喝药。” “听话,”傅明诀拿起勺子送到她嘴边,温柔耐心地哄着,“孙复知说你受了寒气,需得好生养着才行。” 尽管凌幼瑶闻着这药味犯恶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喝完了药,傅明诀塞了颗蜜饯给她:“还难受吗?” 甜腻的气息冲散了舌尖的涩味,她摇摇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傅明诀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木管,又给她拉了拉被子,道:“雪化的时候最是天寒,今日便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床上躺着。” 凌幼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不愿多说,只是在不经意间扫过凌幼瑶平坦的小腹时,忽的一顿,眼神遂而变得复杂深沉起来。 虽然只有一瞬,但凌幼瑶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抓着他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傅明诀压下眼底的异样,沉吟道:“江洲今日已经去了穆国公府上,预计这两日便能离开宗正寺了。” 凌幼瑶觉得他话中有话,只静静注视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傅明诀神色微凝,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小腹上。 凌幼瑶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狐疑道:“你老盯着我肚子看什么?难不成是我得了绝症?” “不是。” “那你今天说话为何总是吞吞吐吐的?” 问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沉默了。 凌幼瑶见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跟猫爪挠似的,轻哼了声,不悦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不肯说便算了。” 傅明诀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无奈道:“孙复知说你现在需安心静养,不能受累,以免动了胎气。” “什么?”凌幼瑶愣住,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好半晌才缓过来。 她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来,本以为只是迟了几日,却不想竟是有了身孕。难怪傅明诀会表现得如此怪异,他也在犹豫吧?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留下孩子。 想到这里,她眸光逐渐暗下来,怀着一丝警惕问道:“那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傅明诀眼里,只觉得格外刺眼,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纠结了整整一夜的事突然有了答案。 从前他顾及大局,并未想过孩子的事,也不想看到凌幼瑶承受那些痛苦,但在她问出那句话时,他心下是不舍的。 其实,他也想看一看小时候的瑶儿...... 他迟迟没有说话,让凌幼瑶不安,默默往后挪动了几分,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但我喜欢,你若是不愿——” “谁说我不愿?”傅明诀将人拉了回来,解释道,“宫里的嬷嬷常说,妇人产子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我不想看你也承受这种痛苦。”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一点也不怕,”凌幼瑶伸出双臂,靠进他怀里,“至少在你走后,我还能与他说说话。” 傅明诀轻轻覆上她的小腹,抵着她的额头说:“眼下北境战况紧急,陛下尚在昏迷中,一旦离开宗正寺,这样安宁的日子或许不会有了......抱歉,我不该让你一人独自承受这些的。” “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笑着吻了吻他的唇角,“你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好了。” 起初,她也想过永远待在宗正寺,可每每想起傅明诀在深夜尝试握起那把剑的画面,她便知道他们迟早会离开。 如今这一天终于到了,纵然万般不舍,但该来的总会来。 他生于皇室,本就该以天下为先,她又岂能因一己私欲将他留下? 短暂的蒙尘只能让明珠黯淡一时,待尘埃散去,他依旧熠熠生辉。 两日后,深居简出的穆国公再次踏出宅邸,不过这次,他是为替傅明诀平反而来。 奉天殿上的龙椅空荡荡,站在下方的朝臣神色各异,悄声低语着,从只言片语中仍旧能得出:他们这是在议论穆国公之举。 陛下已停朝四日,这几日里,无论是谁求见,皆被长公主挡了回去。可如今,穆国公却亲上朝堂,要为景王平反?说来实在荒谬。 蔡沅端直了身子立于百官之首,望着上方那把象征着权力的龙椅,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穆国公想为傅明诀翻案,可陛下仍旧昏迷不醒,掌握了证据又如何?只要陛下不醒,傅明诀终究是戴罪之身。 待过了今日,北狄大军便会攻下同州,直奔京城而来!届时,便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可陛下还是没有出现。 正在众人等得不耐烦,打算离开时,殿外悠悠然响起一道极长的高唱:“陛下驾到——” 蔡沅蓦然回过身去,只见那道明黄的身影缓步走来,这光亮的颜色险些刺了他的眼。 怎么会?陛下明明还...... 来不及细想,周围朝臣已然跪下,齐呼着“参见陛下”“陛下万岁”的话。 几日闭门不出的傅修昀却在今日出现在了殿堂之上,令人惊讶,又叫人欣喜。 蔡沅藏在大袖底下的手紧握成拳,垂眸的瞬间闪过一丝狠厉。旁人看不穿殿上人的真面目,但他知道,眼前的天子一定假的! 他派人四处搜查洛秋临的下落,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翻了过来,可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地方,一个看似危险,实则最安全的地方——皇宫。 蔡沅认定了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洛秋临,正当他要站出来拆穿她的伪装时,上首的天子面色陡然一变,面露痛苦之色。 李总管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陛下,您还好吧?” 傅修昀压着额角,艰难道:“无碍,传朕旨意,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重审景王一案,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议。” 下了这道旨意后,傅修昀再也撑不住,由李总管搀扶着离开了奉天殿。 他来得突然,走得匆忙,只留下一道重审景王谋反案的旨意,叫人难以琢磨。 不过,有一件事所有人都猜到了:傅明诀要离开宗正寺了。 北境的局势日渐严峻,倘若傅明诀能在此时重掌兵权,于大兖而言,无疑是好事,但蔡沅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傅明诀想出来,那便让他出来好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留在宗正寺确实有点可惜了。” 蔡琦不知他话中深意,便问:“您打算做什么?” 蔡沅冷笑一声:“让他再替我杀最后两个人......” “您想除掉谁?” 他凝目望着北面被烽烟笼罩的灰暗的天空,许久之后,吩咐道:“告诉他,明日午时之前,我要听见同州失守的消息。” 蔡琦心神一震,应道:“是。” 萦绕在北方天空的黑烟愈发近了,似在宣告着这场无尽的战火就快要烧到京城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失守 孙复知给傅修昀施完针后,他确实醒过来了,听闻穆国公来了,便强撑着去了奉天殿,但不过片刻,人又倒了下去。 傅云绰守在寝殿外,见孙复知出来,忙迎上前问道:“陛下情况如何了?” 他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臣现在只能吊住陛下的精气,至于陛下何时能醒来,臣也说不准。” 傅修昀先前服用了太多金髓丸,加上姚兴正在承明殿里点的那盏香,加快了毒素的蔓延,若非孙复知施针暂且稳住了他体内的毒,只怕此时他早已撑不住了。 傅云绰略作思忖,随后道:“陛下病重的事,本宫会继续瞒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还要尽快想办法让陛下醒过来才行。” 孙复知颔首:“臣明白。” 他让傅修昀短暂的苏醒,只是为了给傅明诀离开宗正寺寻一个理由,如今圣旨已下,过不了多久,玄羽卫便能洗清污名,重上战场了。 当初宋宜年和赵广林伪造证据,将藏在鬼崖谷的兵械推到傅明诀头上,也都是因为蔡沅的指令。 陛下命三法司重查景王一案的旨意下来后,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 不过两日,大理寺便将此案查明,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令人唏嘘。 柳疏死于宋宜年之手,鬼崖谷的铁矿也是由赵广林发现的,而与他们勾结的人却不是蔡家,而是兵马大将军叶长恺。 这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多数人表示惊讶,可凌清晏知道,叶长恺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 “没想到他早就想好了退路,果然还是小瞧他了!” 沈序淮对此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的意外:“蔡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单凭这件事想要扳倒蔡家几乎不可能,但比起此事,我认为眼下更重要的,应该是傅明诀何时拿回玄羽卫的兵权。” 叶长恺已被刑部关押,景王府也已解封,但玄羽卫的去处却迟迟未定。 凌清晏:“除了那日穆国公上奉天殿,陛下露过面后,便再没有了消息,我看陛下的病恐怕又加重了。” “宫里有长公主坐镇,倒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沈序淮眼底浮起一层凝重,“反而是同州的情况更让人担心。” 凌清晏心中隐隐不安:“上回你说靖安王最多能撑五日,如今已过去了三日,今日便是第四日了,北境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担心……” 这方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敲碎了京城原本的宁静。 有一人策马自城外而来,高声嘶喊道:“同州失守,靖安王殉国!北狄大军已过浮台山——”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见“砰”的一声,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直到这时,凌清晏才看清他背上插了一支黑色的箭羽。 凌清晏砰然起身,不确定的又重复了一遍那人方才的话:“他说……同州失守,靖安王殉国,北狄已过了浮台山?” 沈序淮目光落在街上,眼里的光越来越暗。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鲜血染红了青砖,沿着缝隙一点点蔓延开来,天地万物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空中浮动的墨云也在此刻静止,弥漫整个北境的黑烟终于飘到了京城。 明亮的白昼在此霎那间化为黑夜,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见了那沉重浑厚的号角声自北方传来。 终于——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慌的哀嚎,孩童哭声骤起,瞬间将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 百姓四处逃蹿,信使睁大着双眼倒在血泊中,手里的军报随风起,遮住了眼前繁华。 傅修昀昏迷的第七日,北狄大军合力突击,靖安王携残兵抵抗,以卵击石。最终,仅剩的八千的将士全部战死鬼崖谷…… 靖安王战死沙场,裴策下落不明,七万凉州卫群龙无首,眼看北狄就要打到京城,傅修昀却迟迟没有露面。 朝臣挤在承明殿前,争得面红耳赤,扬言要求见陛下。 李总管挡在殿前,嗓子都快喊哑了,可大臣们还是执意要见陛下。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去请问傅云绰该怎么办。 “长公主殿下,奴才们快要拦不住了!您看现在可该怎么办啊?” 傅云绰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心火一阵阵往上涌:“倘若北狄真的打到京城,他们是打算靠这张嘴击退敌军吗?!”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让卫岫带人守好京城各个城门,即刻起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如有违令者,斩!” 李总管犹豫道:“殿下,这事若没有圣旨,只怕难以服众啊……” “那便去请太后下懿旨!”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李总管连声应道,快步出了承明殿。 傅云绰烦躁地揉揉眉心,抬脚走进内殿,对孙复知说:“现在大臣们都堵在殿外,陛下何时能醒来?” 孙复知薄唇抿成一条线,说:“臣可以施针让陛下暂时醒来,但撑不了多久,且强行如此,只会加快毒性的蔓延。” 先前已让傅修昀醒过一次,若再来一次,便不止是陷入昏迷这么简单了。 北狄大军已过浮台山,又有蔡家虎视眈眈,傅修昀若在此时出了什么事,这天下恐怕真的要乱了。 沉思过后,傅云绰吩咐道:“外面那些大臣,本宫自会应付,你且好生看着陛下,就算无法让陛下醒来,也要稳住他的病情。” “是。” 大臣们堵在承明殿外,其中以蔡沅为首的朝臣表现更是激烈,若不是有禁卫军拦着,只怕已经冲了进去。 蔡沅冷眼看着这一幕,始终保持沉默。 同州失守便意味着北境十三州已有大半落入北狄之手,只要不出意外,定能在谷雨之前攻下京城。一旦帝都沦陷,大兖便会彻底覆灭。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出来的人并不是陛下,而是长公主。 那些御史们见着傅云绰,脸色不由得一变,先行见礼,而后道:“长公主殿下,如今敌军已抵达浮台山,您却让禁卫军拦在这里,不让我等求见陛下,莫非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另一人接着说:“您说陛下需安心静养,可现在北境战况紧急,靖安王战死,数万凉州卫无人率领,再如此下去,国之将乱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这是下定了决心要见到陛下,但蔡沅知道,傅修昀不会踏出承明殿,或者说,他此时此刻根本无法走出承明殿。 三百九十五章 请战 朝臣们步步紧逼,傅修昀病重昏迷的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蔡沅以此为由,联合众大臣顺势上奏,请求太子监国。 傅云绰一听,直接驳回,可蔡沅却说:“陛下昏迷多日,长公主却隐瞒不说,将臣等拦之门外。如今大敌临前,若是叫北狄知道陛下昏迷的事,只怕会增长敌军的士气,让我军将士丧失了斗志。” 他屈膝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陛下病重,理应由太子监国,还请长公主殿下早做决断!” 说罢,其他大臣纷纷跪下,齐声道:“请长公主殿下早做决断!” 傅云绰看着这一幕,眼神冷到极致。 蔡沅想做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他身居首辅之位,请太子监国,便如同将大权拦到了自己手中,操控一个毫无势力的太子于蔡沅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北狄十五万大军就在浮台山,若无阻拦,一日便可抵达京城。 蔡沅在这时提出要太子监国,其心昭然若揭。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之际,后方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诸位大人言之有理,由太子监国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一愣,回首望去,见傅明诀拢着一袭玄色织锦蟒袍缓步而来,姿态从容,丝毫不见当日困于囚车之时的落败低沉,仿佛又让人看到了那个一骑风华的景王殿下。 傅云绰心下一喜,越过众人,迎上前:“小七,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无碍,让皇姐久等了。”他屈身行礼。 傅云绰虚扶了他一把,低声道:“小七,辰儿年纪小,若是让他监国,本宫担心他会被人利用,此事还需三思。” 这话中所指,傅明诀自然清楚:“我明白。” 他扫过殿前众臣,视线落到蔡沅身上时,稍作停留,说:“经鬼崖谷一役,我军士气受挫,七万凉州卫无人号令,如今陛下无法临朝,太子尚年幼,无法担任监国之任,还需人从旁辅佐才是。” 他忽然顿住,看向蔡沅:“不知蔡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无言,但只是这一眼,便叫蔡沅心神一震。 眼前的年轻人神色很淡,眼眸中却似蕴含了无尽凉意,足以穿过外表的那层伪装,看到他真实的内心。这样的眼神令蔡沅心惊,也愈发坚定了他想要出掉傅明诀的决心。 半晌后,蔡沅垂首道:“天子掌政向来由内阁协助,臣以为太子监国也应是如此。” 凌聿为离开京城后,内阁大半的官员已皆被蔡家揽入麾下,但还有一人始终保持中立—— “既然如此,那便由首辅大人和定国侯世子沈朝共同辅佐太子监国,直至陛下醒来,蔡大人以为如何?”傅明诀看似在询问,实则却不容人拒绝。 众人低头耳语,似乎没想到傅明诀会将权力放出去。 景王被诬入狱,幽禁一年,陛下虽未废黜他的爵位,但他已没了玄羽卫。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拿回兵权,却不想他竟然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别人。 蔡沅对傅明诀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点头答应了。 江洲还活着,洛秋临也来到了京城,如此种种,便说明傅明诀已经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可惜靖安王已死,同州失守,就算他的身份暴露,这一切也无法挽回了。 傅明诀想让沈序淮牵制住蔡沅,以此为对抗北狄争取时间,可是面对北狄十五万大军,单凭三万玄羽卫和仅剩的七万凉州卫又该如何应战? 第三百九十六章 迎敌 拂过北境的第一缕春风吹散了凛冬寒意,深埋于积雪之下的青草和尸骨一同显现出来。 万籁静寂,山鸟啼鸣,有一人负剑立于山崖,望着谷底密密麻麻的残尸断肢,唏嘘道:“战火无情,最终受苦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罢了——” 话音落,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异响,横躺在最上面的尸体顺着斜坡滚了下来。 问青眼皮一跳:“公子,此地怨气重,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些将士都是为守护大兖而亡,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伤你的。”谢渊亭凝眸盯着谷底,有点想下去看看。 “公子,北狄大军已到了浮台山,现在靖安王战死,大兖无领兵出战之人,听闻陛下又下旨让太子监国,想来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我们还是快些回京城吧。” 谢渊亭皱眉:“陛下正值壮年,此时让辰儿监国,他这是打算传位给辰儿了?” “具体是何缘由,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是......长公主同意的。” 说到长公主时,问青有些犹豫,下意识看了看谢渊亭,见他神色不明,这颗心忽上忽下的。 谢渊亭当日在紫霄宫与顾青衣大战一场,最后坠入悬崖,生死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皇后因此病重,最后撒手人寰。鹿山灭门之仇得报,可这世上却只剩下他一人了。 京城里的人和事于他而言,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公子......”问青还想说些什么,底下又传来一阵响动。 待看清之后,他猛然吓了一跳,退到谢渊亭身后,颤声道:“公子,我我我好像看见鬼了!” “大白天的,哪来的鬼?”谢渊亭没好气扯开他的手,“我看八成是还有活口,我先下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纵身一跃,踩着崖壁上的树枝往鬼崖谷底探去。 问青看得心惊肉跳的,扯着嗓子喊道:“公子,您重伤初愈,小心着点——” 谢渊亭很快到了谷底,避开尸体,往那边走去。饶是他见惯了杀戮,如今走在这残尸荒野中仍是震撼。 他用剑鞘拨开覆在上面的尸体,随之下面响起一声微弱的喘息。 谢渊亭不有犹豫,扔下剑,将人从尸堆里挖了出来。 周身的黑暗瞬间被驱散,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裴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一片白色,像雪一样白,却比雪要温暖。 他艰难地蠕动着唇,四肢僵硬,无法动弹,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似乎还未完全结束。 谢渊亭凑近了些,眼前人面上沾满血污,看不清他的容貌,单看身形,并不像军中将士,反而更像贵族娇养着小公子。 “喂,你还好吧?”他用剑戳了戳了裴策。 裴策神情麻木,动了动干裂的唇,哑声吐出两个字:“救我......” 这回,谢渊亭听清楚了,但他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说:“可我要去京城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若救了你,我便不能去京城了。” 裴策咬咬牙,忍着剧痛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摊开掌心:“你若不救我,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看清他掌中之物时,谢渊亭身躯一震,随后笑道:“看来我还真是不得不救你了。” 他做过不少行侠仗义之事,只是后来吃过一次亏,便不再轻易出手救人了,可眼前这名少年却拿着能号令凉州卫的兵符,让他不由得多了几分考量。 凉州卫骁勇善战,只可惜靖安王已死,七万凉州卫群龙无首,在庆阳关踌躇不前。 不管这少年是何人,他既然能从鬼崖谷一战活下来,又有凉州卫的兵符,谢渊亭都必须救他。 裴策能从那一战中活下来并非侥幸,而是靖安王以自身之力保住了他一条命。 鬼崖谷一役十分惨烈,八千将士只有裴策一人活了下来。离开鬼崖谷时,他回眸看向安安静静躺在山崖间的人,眸光愈发沉重。 其实,他推开的第一具尸体便是他的父亲...... 谁也没有想到,那具从斜坡上滚落的无头之尸会是大兖的战神——靖安王。他的头颅被北狄人带走了,只余下一具浑身插满箭羽的身体孤零零倒在鬼崖谷中,若非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疤痕,甚至裴策也会认不出来。 靖安王一死,大兖的半壁江山犹如失去保护,面对凶残的北狄军,只能选择逃命或死亡。 山风清冽,吹走了残余的血腥气,这片被战火掠过的山川再不会有春天了。 谢渊亭救了裴策,去京城的事便耽搁了下来,他所逃避的那座城,而今却成了想回而回不去的地方...... 北狄不知从何得知了傅修昀昏迷的消息,士气大涨,一路南下,不过两日便在距离京城百里之处安营扎寨。 原本想逃走的贵族世家纷纷关上大门,不敢再踏出府邸一步,城中百姓也是紧闭门窗,往日繁华的长街一夜间安静下来。 大臣们聚在议政殿急得焦头烂额,北狄十五万大军就在城外,可靖安王殉国,关宁军驻守西北,无法调动,离京城最近的凉州卫也无人号令。 傅修昀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太子年幼,这几日北狄不断派兵挑衅,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应战。 蔡沅立于人群中沉默不语,事情的发展正在按照他预想中的走下去,除了——傅明诀。 傅明诀上殿请旨,请求带领玄羽卫上阵迎敌。 众臣对此看法不一,争论不休之际,一直保持缄默的蔡沅突然发话:“京中除却玄羽卫还有三万禁卫军,加上五千铁骑足以撑到援军赶来。再者,景王统领玄羽卫多年,臣以为此战由景王迎敌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以蔡沅为首的官员们纷纷表示赞同。 凌清晏看不明白蔡沅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眼下的情况,朝中能应战的也只有傅明诀了。 至此,其他大臣再无意见,玄羽卫的兵权再次回到了傅明诀手中。 永安九年春,北狄大军来犯,傅明诀领旨迎战,携三万玄羽卫在北明门外布守。 彼时,春光漫漫,长风和宁。 不知是在哪一场春雨里,叫院中那棵桃树又抽出了粉嫩的花朵,花苞沾了雨水,显得晶莹可爱。 回到景王府后,凌幼瑶总是喜欢坐在窗前,望着残雪消融,嫩草抽芽,万物复苏。她也盼着傅明诀能早日归来,看一看院里的桃花...... 紫兰端着汤药进来时,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眼下正在打仗,王府里除了侍卫,便只有紫兰一人被留下来伺候。 紫兰轻手轻脚将药放下,还未离手,凌幼瑶便醒了:“今日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呢,王妃,您有身孕该多休息,王爷会没事的。” 凌幼瑶懒懒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肚子说:“我没事,也不知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北狄虽有十五万大军,但他们迟迟未动,想来是顾虑着什么,只要等到了凉州卫,这仗应该会结束了。” 紫兰将药送到她面前,继续道:“您也不用太担心了,王爷当年可是带着玄羽卫连屠鞑靼十一城,当不会有事的,您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嗯。”凌幼瑶忍着难闻的药味,咬牙喝了下去。 以京城如今的兵力,北狄大可全力以赴,强攻下京城,可他们却按兵不动,只三五天派一小支队伍前来挑衅,次次点到为止,绝不恋战。 这不禁让人深思,他们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在等什么,还是北狄内部出现了分歧? 答案自然是后者。 第三百九十七章 背叛 北狄大军驻扎在京城百里之外的栖山脚下,巨大的雄鹰旗帜在风中飞扬,遮住了灿烂的春光,连飞鸟路过也要为此绕行。 元玉堂墨蓝的眸子倒映着满山翠绿,似感叹道:“大兖的山川是我见过世上最美的风景,若非不得已,还真是不忍心毁掉这样一片美景。” 尽管已经是春天了,但他依旧拢着一身厚厚的狐裘,面色雪白,偶尔会咳嗽两声。 洛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殿下,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去等吧?” “不必了,”元玉堂裹紧了狐裘,望着京城的方向,“二哥快要回来了吧?” “现已过了午时,想来应该是快了。” “二哥在军营里待了许久,今日难得出战,只希望他不要恋战才是。” 此次北狄派了两位皇子前来,元玉珹行事冲动,一心只想攻入京城,夺得天下,而元玉堂考虑周全,并不支持他在此时出兵。 元玉珹不知道元玉堂心中顾虑,认为他是畏惧傅明诀的玄羽卫,才不敢出兵,每每谈及此事时,总会闹得不开交。 为此,两人发生过几次争执。 洛桑说:“有云镜跟在二殿下身边,应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嗯,但愿吧——” 这方话音刚落,远处骤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很快,北狄的旗帜渐渐浮现于山林间。 元玉珹带着满身怒气策马飞驰,守卫还不及挪开栅栏,便被他扬了一脸土,逼退至一旁。 眼看烈马就要冲到身前,洛桑连忙护住元玉堂:“殿下小心!” 元玉堂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眸光一冷。 下一刻,元玉珹猛然勒住缰绳,马儿吃痛,发出刺耳的嘶鸣,歪头冲向一旁,踏碎了台阶,燃烧的火盆顺势而倒,炙热的炭火四处飞溅。 洛桑挡在元玉堂身前,手背被滚烫的火星子灼伤,随后怒目瞪向元玉珹:“二殿下纵马闯入,险些伤了太子殿下!请问二殿下究竟是何居心?”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本皇子?!” 元玉堂抬手拦住洛桑,示意他不要冲动。 洛桑握紧了拳,退至一旁:“属下失礼。” 元玉珹冷哼一声,骑着马慢悠悠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元玉堂说:“此驹乃是靖安王的坐骑,我刚得到不久,难免把控不住,叫四弟受惊了,实在抱歉。” 元玉堂对他虚假的道歉并不在意,说:“万物皆有灵,这马虽好,但跟了靖安王多年,想来已认了主。若实在降服不了,二哥不妨另寻一匹良驹,免得日后伤了自己。” “此事就不劳四弟操心了,”元玉珹咬咬牙,“这场仗还不知会打多久,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撑到那个时候吧!” 说完,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从,大步冲进了自己的营帐。 洛桑望着他的背影,愤然道:“二殿下未免太过嚣张!平日里对您无礼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纵马伤您?真是太过分了!” “罢了,”元玉堂没有那么生气:“他毕竟没有真正伤到我,且随他去吧。” “您总是那么心软!” “并非我心软,只是眼下时局未定,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让自己徒增烦恼。” 洛桑愤愤不平。 这时,姗姗来迟的云镜从营外走来,见过礼后,方才说:“今日一战,二殿下在景王手中吃了亏,心中有气,所以才会如此,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元玉堂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问:“是景王的玄羽卫吗?” “正是。” 今日元玉珹带了两万兵前去找傅明诀算账,谁想还未抵达北明门,身旁的副将便被傅明诀一箭射穿了眉心。 元玉珹气不过,不顾阻拦,下令攻城。 北狄军凶猛无比,力拔千斤,可对上身形迅速,善用暗器的玄羽卫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撑了不过两个时辰,北狄逐渐呈败落之势。若不是云镜及时劝阻,估计这两万大军今日便会折在傅明诀手里。 元玉堂听闻后,了然,道:“玄羽卫确实个麻烦,现在京城里的情况如何了?” 云镜:“回殿下,消息传去京城已有两日,暂时还未接到回信。”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云镜走后,元玉堂的眼眸遂而变得深沉起来,怀着心事回了营帐。 洛桑见此,不禁问:“殿下,您可是在担心京城情况有变?” “嗯,”他在火盆前坐下,见四下无人,才道出了心中顾虑,“来大兖之前,父王曾交代我们要听从他的指令。这一路上,由肃州到京城,他每一次所传给我们的消息皆是准确无误,可到了抵达京城后,他却失了联系,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对北狄的忠心。” 洛桑不解:“王上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探子?难道就不怕他背叛吗?” “他若只是普通的探子,父王自然不会如此相信他。” “那他到底是谁?” 元玉堂眼眸里似有火光在跳动,良久,才道:“父王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十七年前死在了暴雪中。但他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大兖,重新换了一副面孔生活。” 洛桑愕然:“您说的难道是......” “父王只有一个亲弟弟,也就是我的叔父——德亲王元颢。” 元玉堂对这个叔父并没有印象,甚至连他原本的模样也未见过,在听闻这桩奇事时,他只觉得恐怖。 一个人能够忍受剥皮剔骨之痛,冒着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危险,只为获取更高的权力。 这样庞大的野心让元玉堂感到恐惧,哪怕那人是他的血脉至亲,他也无法完全信任。 对权力的追求会让人迷失本心,元颢在这座皇城之中见过太多富贵荣华,时隔多年,谁又能保证他还是那个忠于北狄,忠于北狄王上的元颢呢? ...... 京城之上堆积这灰色的云海,整座宅邸沉寂在一片静谧中。 蔡沅逆着光坐在太师椅里,听完暗卫的禀报后,沉沉开口:“元玉珹还是那么蠢,不过是死了个副将,便冒失进攻,丢了颜面不说,反而让傅明诀占了上风。” “主子,就算玄羽卫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十五万大军,只要拖住凉州卫,我们定能在谷雨前攻下京城!” “此事可没有那么简单,”蔡沅道,“靖安王虽死,但裴策却拿着兵符去了庆阳关,预计再过几日,他便会抵达庆阳了。” “那是否要属下杀了他?” “裴策身边有一武功高强之人,派去的杀手最多在他手下过三招便会丧命,凭你的本事,杀不了他的。” 手下暗自惊讶:“世间竟有如此厉害之人?” 蔡沅想起那一袭白衣,眼神暗了暗:“江湖排行第一的顾青衣便是死于他之手,如今他该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当初他借紫霄宫之手除掉鹿山,唯独谢渊亭活了下来。 本以为顾青衣能杀了谢渊亭,没想到最后也败在他手上。现在谢渊亭护送裴策去庆阳关,一路畅通无阻,若是叫他知道鹿山被灭门的真相,只怕会立马带着凉州卫杀回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赶在凉州卫赶到之前,拿下京城!”蔡沅话音一转,“但能入京之人只有一个——” “您认为这人该是谁?” “元玉珹。” 手下不太明白:“您方才不说二皇子太过冒失,险些失了大局,为何最后能进城的人却是他?” “正是因为他够蠢,才更好控制,我辛苦了这么多年,难道最后还要将皇位拱手让给我那位病入膏肓的哥哥吗?”蔡沅目光阴沉,继续道,“这一切本就是我应得的,早在二十年前,那个位置就该是我的!” 话落,蔡沅神色忽的一变,警惕地盯着窗外,吩咐道:“去看看是何人。” “是。” 黑影一闪而过,瞬息之后又回到这间书房。他恭敬跪下,道:“主子,是三爷,您看要不要......” 蔡沅稍稍一怔,有点惊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在蔡家三个儿子里,长子蔡琂性格宽厚,不惹是非,察觉到父亲所做的一切后,只是选择将蔡文滨送出京,然后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次子蔡玚生性怯弱,只求稳进,为官数载,至今仍旧是个六品官。 而蔡琦并非老夫人所出,在蔡家难免受到冷眼,这也养成了他唯利是图,两面三刀的性子。 蔡沅,不,应该说是元颢,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这点,才会对他格外“关照”。 蔡琦替他做了很多事,但对于他的真实身份,蔡琦并不知情。 可他方才那番话终究是被蔡琦听了去,虽然北狄大军已攻下北境,但大计一日不成,他的身份便一日不能暴露。 元颢缓缓闭上眼,沉默许久,终于做了决定:“看在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父亲的份上,让他走得痛快些吧。” “属下遵命。”黑影应声而动。 蔡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是北狄的奸细,更准确地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 他原以为父亲只是面对陛下的打压心有不甘,却不想他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谋权篡位。 直到死,蔡琦都没想明白,究竟是从何时起,他的父亲换了个人...... 夜来春雨潇潇,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砰砰砸在屋顶上,没有人听见庭院深处的咽气声,只早早灭了灯,守着一颗不安的心惴惴入睡。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结局(上) 夜里这场雨来得格外急促,城外营地里的篝火被寒雨冲灭,只余下一盏夜灯在风雨中飘摇。 白日里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战争,将士们早早歇下了,除却巡逻站岗的玄羽卫外,只有中央那座营帐还亮着灯。 江洲冒雨进来时,傅明诀正在灯下认真雕刻着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王爷,蔡家出事了。”江洲取下蓑衣挂在一旁。 傅明诀没有抬头,问:“何事?” “探子来报,蔡琦死了。” 傅明诀指尖一顿,并没有那么意外:“是蔡沅动的手?” “没错,”江洲道,“自从北狄攻下同州后,蔡沅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蔡琦帮他做了许多事,可在秘密被撞破时,他却毫不犹豫杀了蔡琦,属下担心凉州卫恐不能及时赶来了。” 蔡琦为蔡沅鞠躬尽瘁,不论是太子中秋险遭毒手,还是皇后薨逝,都与蔡琦脱不了干系。 可即便如此,他在蔡沅眼里也只是一枚棋子。 傅明诀:“北狄大军就在栖山,于蔡沅而言此局胜负已定,他会坐不住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凉州卫那边,裴策已经带着兵符赶去了庆阳关,届时助他赢得军心便可。” 他专心致志刻着手中之物,语气漫不经心的。 “属下明白,”江洲顿了顿,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是在刻什么呢?” 走近了些,这才看清他手里是一枚小小的平安锁,大致模样已经出来了,只差些花样便可完成了。江洲有些好奇,这般大小的平安锁不像是给王妃的,倒像是给孩子戴的。 孩子? 想到这里,江洲恍然大悟:“您这是给小世子刻的吧?” 傅明诀顿住,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为何是小世子?” 江洲也不懂这些,想了想说:“属下只是顺口一说,要是小郡主也不错。” “嗯。”他淡淡应了声,没再说话。 外面夜雨淅沥,烛火在湿润的空气里轻晃着,也不知傅明诀想到了什么,糅杂在他眼底的灯火逐渐变得温柔,原来那样一个冷若冰霜的人也会有柔情的一面。 这场雨断断续续落了一整夜,又将京城拽入了寒凉之中。 自元玉珹那次带兵在傅明诀手中栽了跟头后,北狄这边似乎安静下来,连着几日都未见动静,但沈序淮并不认为此事有了转机。 陛下还未苏醒,他和蔡沅共同协助太子监国,话虽如此说,但实权却是握在蔡沅手中。 沈序淮闻到承明殿里飘出的药味,微蹙了蹙眉心,回身便见孙复知从殿内出来。 “陛下如何了?” 孙复知看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才道:“毒素已入心脉,想要醒来几乎没有可能,但——还有一个方法能让陛下醒来,不过我只有三成把握。” “但说无妨。” “陛下中的是北狄离魂之术,此毒与南疆蛊毒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随王爷出征南疆时,曾在姬无月身上拿到了蛊虫之母,或许能用此物以毒攻毒,暂且压制住陛下体内的毒性。” 沈序淮稍作思考,道:“此事还需问过太后,你先回去吧,若太后娘娘同意,我会派人通知你。” “我知道了。”孙复知移步往承明殿西侧走去,瞥见角落里那片青色的衣角时,眸光微敛,并未挑破,淡然离开了此处。 躲在墙角的小太监见人已经走远,猫着身子,忙不迭拐进了旁边的小道。 蔡沅得知此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傅修昀能否在此时醒来,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只有三层把握也敢说出口,他倒是比孙仲行要大胆些,”蔡沅凝思片刻,随后吩咐道,“他们既然如此想让陛下醒来,那便如他们所愿......” 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缓缓下沉,军旗在冷风中凝结冰霜,这一年的春天好像又倒回了寒冬。 矗立在远处的栖山黑沉沉的,像一只蛰伏于暗处,时刻准备发起进攻的猛兽。 傅明诀凝目望着远方,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这场阴雨久久不散,让人分不清白昼黑夜,京城被困已有半月,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濒临枯竭,最多十日,便会撑不住了,可北狄却迟迟未动,似乎想将他们困死于此地...... 这时,城楼下突然匆匆跑上来一人,正是江洲。 “王爷,宫里来圣旨了!” 傅明诀收拢思绪:“陛下醒了?” “是,陛下今早醒来后,下旨释放了兵马大将军叶长恺,并他接任您的位置,估计此时,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叶长恺以私藏兵械、诬陷亲王之罪入狱,众人只道他是蔡家的替罪羔羊,却不想在关键时刻,他竟然被无罪释放了,甚至还坐上了主帅的位置。 敌军已兵临城下,此时更换主帅,无异于消磨士气,何况叶长恺是蔡沅的人。 傅明诀没有多想,当即往皇宫去。 谁想刚走出两步,远处骤然腾起一道悠长浑厚的号角声,宛如野兽低吼,回荡于天地间——这是敌军进攻的号声。 江洲大惊:“北狄要攻城?!” “不,”傅明诀紧紧盯着远方,“是有人杀进了北狄军营。” “在这个时候会是谁?” “除了关宁军便是凉州卫,不过江流两日前才抵达西北,关宁军不会来的这么快,应当是凉州卫来了,”傅明诀阔步走下城楼,“带兵即刻出城,迎凉州卫入京!” 江洲还未应声,忽而插进来一道阴柔的声音:“圣旨到——” 傅明诀脚步一顿,正见叶长恺携圣旨而来,神情倨傲,颇有几分得意。 他说:“王爷,陛下有旨,还请您跪下听旨。” 风声凌厉,远处纷嚣的战火愈发凶猛,仿佛下一刻便会烧到城下,可叶长恺并不打算让步,直到傅明诀跪下,他方才让人宣读圣旨。 宣旨公公细长的声音伴着闷雷声响起,一声重过一声,敲在人心上。 末了,他将圣旨递到傅明诀面前,道:“王爷,接旨吧。” 明黄的圣旨在满目灰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接过圣旨,只在一息之间,但接过圣旨,便如同将京城拱手让人。 宣旨公公见他迟迟不接,催促道:“王爷,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还是赶紧接了吧,陛下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 云中雷声滚滚,城外战鼓声声。 傅明诀抬起那双幽深如海的墨眸,一字一句道:“这圣旨,本王不接。” 叶长恺震怒:“你敢抗旨?!” “不公之言,违抗又如何?”他缓缓起身,杀意在眼底翻腾,“图谋不轨之人,杀了又何妨?” 霎时狂风大作,沙石平地起,迷乱了众人的视线,只见一道冷光闪过,鲜血喷溅,“砰”的一声,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叶长恺痛苦地捂着脖子,万万没想到傅明诀竟敢当众杀了他! 宣旨公公见到这幕,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拼命大喊着:“景王抗旨不从,这是要造——”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子倏的一痛,长剑贯穿胸口,“造反”两个字永远无法说出口了。 剑上鲜血犹在,站在血泊中的青年眼神阴沉,周身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随行而来的将士们被眼前这幕震住,随即反应过来,纷纷拔刀而出,为首那人怒喝:“景王违抗圣旨,杀害大将军,我们要为将军报仇!” 众人齐声而喝:“为将军报仇——” 话音落,埋伏于四周的杀手倾巢而动,风声和兵甲之声并行,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 蔡沅料到傅明诀不会遵旨,便早早让人在北明门下埋伏,为的便是拖住玄羽卫,只要玄羽卫不到,凉州卫此战便如同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耳畔风声凛冽,似乎能在风里听见兵刃相撞的铿锵声。 蔡沅立于高台,望着这座恢宏气派的皇城,渐渐露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从苦寒之地一步步走到繁华都城,受过了剥皮削肉之痛,捱过了漫长的十七年,如今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取下官帽,从高楼抛下,看着那曾经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失手脱落,这颗心蓦然轻盈起来,连拂过脸颊的风也变得格外温柔。 从北狄到大兖,一别数载,他几乎快要忘记故土的模样,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元颢。” 他猛然睁开眼,摇晃的灯影让他有片刻失神,只看见来人手中冰冷的剑映出他苍老的面容。 “你怎么会在这?!” 傅明诀从阴影中走来,身上带着浓浓戾气:“你埋伏在北明门下那些杀手已被本王杀光了,所以,现在该轮到你了——北狄德亲王,元颢。” 元颢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他的身份,质问道:“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大概是从靖安王在鬼崖谷发现那座无名铁矿时开始的。” “我果然没有小看你!”元颢冷笑一声,“但你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北狄十五万大军就在城外,你以为单凭凉州卫便能阻拦我军前进的步伐吗?” 他望向烽烟弥漫的栖山,笑容逐渐放肆:“傅明诀,我不是当年的鞑靼首领,纵然玄羽卫再厉害,也敌不过十五万大军,这场棋局,我赢定了!” “是么?”傅明诀执剑逼近他,“那你不妨好好看看,此刻你脚下的是何人。” 元颢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去,触及到那片银色的光辉时,他猝然一惊。 一支冷箭由下而上,贴着他的额角飞入身后圆柱。 少年俊容阴寒,眼里闪动的恨意似乎要将元颢撕碎,而他的身后是数百将士。 “季书禹?”元颢很是意外,忽然想到什么,冷嘲道,“你是为了阿雅而来吧?” 提到蔡馥雅,季书禹倏然收紧了拳:“不止是为了阿雅,更为了杀你!” 听闻此言,元颢大笑出声:“就凭你还想杀了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罢,他掏出鸣镝,清脆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开,潜伏于皇宫四处的杀手闻声而动,冷冽刀光映衬飘摇烛火,天寒雾重,更显杀机重重。 元颢见此,趁乱逃离,傅明诀追随而去,直至承明殿方才停下。 承明殿内很是安静,低垂的幔帐薄如尘烟,让一切都变得虚幻缥缈起来。 傅明诀挑开软帐,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不适地皱了皱眉。这时,侧面突然飞来一支暗箭,他反应迅速,当即挥剑斩断,而在此时,里面却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 在他靠近的那一刹那,紧闭的殿门瞬间张开,无数银针如雨般袭来。 傅明诀被逼退至殿外,拄剑强撑着身体,面色有些发白。 元颢缓步从殿内出来,眼神轻蔑:“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魄力,若非你我立场不同,我倒是舍不得杀了你,可惜胜局已定,这天下注定属于我!” 傅明诀抬眸看向他,唇边带起一抹凉薄的笑:“现在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 “你什么意思——”话音戛然而止,他面露痛苦之色,低头看去,才发现手背上扎了一根银针。 这针有剧毒。 元颢连连后退,惊愕地瞪着傅明诀:“你、你怎么会......” 傅明诀慢慢直起身,冷漠地看着他承受毒发的痛苦,从嘴角滴落的乌黑的血染红了这张虚假的面貌,他费尽一生所执着的东西,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元颢不甘地倒下,艰难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傅明诀的衣角,可他连握紧十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摇摇晃晃的烛火逐渐斑驳,恍然间,他好像听见了来自北狄的号角声...... - 经历了一场是厮杀的皇宫终于平静下来,满地横尸,残留在空气里的药味也被这浓烈的血腥气冲散。 承明殿里那扇窗不知何时打开了,冷风大喇喇地吹进来,让傅修昀不禁缩了缩身子。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想开口叫人将窗户关上,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将窗户合上了。 眼前轻帐摇曳,他努力想看清来人是谁,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背影。 他觉得那个人好像是子凛...... 可是,子凛被他关进了宗正寺,又怎会出现这呢?傅修昀苦涩地笑了笑,又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咳嗽,他猛地睁开眼,声音沙哑无力:“子凛......是你吗?” 帘帐后的人脚步一顿,许久,应道:“臣在。”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傅修昀顿时激动起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子凛,你终于愿意见朕了?” 傅明诀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让傅修昀不禁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可是不是梦对他来说,并无差别,因为在梦里,子凛也是这般冷漠。 傅修昀动了动嘴唇,喃喃自语道:“朕这些天总是会梦见许多从前的事,那时,父皇牵着你的手来到坤宁宫,告诉朕,往后要好好待你......其实,朕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朕也是不得已......” 他定定望着帘帐后的身影,布满血丝的双眼隐有水光闪动。 只要坐上那个世人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便会有许多为难之处,不管是人还是事,总有各种各样的缘由让他做出违心的选择。 那并非他所愿,他也是迫不得已...... 傅修昀眼里含着深深的痛楚,似又含杂了一丝悔意:“子凛,你为何不愿见朕?是不是还在怪朕将你——” 话未说完,傅明诀打断了他:“陛下,北狄还未退兵,战况紧急,臣先告退了。” “子凛......”傅修昀叫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吩咐?” 傅修昀摇摇头,猩红的双眼已盈满泪水:“子凛,你能再叫朕一声皇兄吗?” 睥睨天下的帝王,此时此刻却几近病态地哀求着傅明诀再叫他一句“皇兄”。他坐拥江山,却孤守一城,他想要的不过是寻常百姓家最普通的情谊,可在皇室之中,那份真挚的感情却成了最难得的东西。 在傅明诀被幽禁于宗正寺的无数个日夜,他也有不能寐之时。那日他明明就站在宗正寺,可他始终没有踏出一步。 当那首诗吹落在他脚边时,他的心里也是有一丝后悔的……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回忆往事,傅修昀哽咽难言,只重复那句话:“子凛,朕也是不得已,你能再叫朕一声皇兄吗……” 傅明诀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背脊僵直,良久,沉声开口:“皇兄,你该去见父皇了。” 跳跃的烛火在刹那间凝滞,傅修昀忽然笑了起来,血泪模糊,笑声凄婉、哀恸,在寒凉春夜里愈发悲楚。 傅明诀听着嘶哑的笑声走出承明殿,每走一步,笑声便更弱一分,直到身后传来李总管悲痛的哭声,他才停下了脚步。 “陛下!驾崩了——” 一声高唱结束,只听见一声闷响,承明殿里最后的哭声也停止了。 天色暗了,暗到傅明诀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了,他扶着冰凉的柱子,缓慢地踩下台阶,脸色越来越白,步子越来越沉重。 快要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有一人拦住了他。 “皇叔,是你杀了父皇吗?” 傅允辰握紧了拳头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明明快要哭出来了,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傅明诀扯了扯唇,从他身边擦过,走出了几步之后,忽而停了下来,道:“不是。” 听到这句话,傅允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岁安在旁看着,魂都要吓没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哀求道:“太子殿下,外面不太平,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傅允辰伤心地埋进他怀里,泣不成声:“岁安,太好了......太好了,皇叔还是皇叔......” 岁安也红了眼眶,拍了拍他的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结局(下) 永安九年春,永安帝毒发身亡,于承明殿薨逝,享年二十九岁。同日,北狄大军越过栖山,决定对京城发起总攻。 春雨如雾,带着丝丝凉意,院中梨花经受一夜风吹雨打,而今只剩几瓣残蕊挂于枝头。 凌幼瑶于睡梦中,好像又听见了那浑厚沉闷的号角声,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仍旧是一片冰凉。她忘了,傅明诀此时正在城外御敌。 帘外雨声淅沥,难得的静好,可她心里总是不安。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凌幼瑶顿时清醒,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上,赤脚踩在地上便出去了。 傅明诀刚取下披风,身上寒气还未散去,忽的腰间一紧,身后贴上来一具娇软的身子,“你回来了......” “嗯,是不是吵醒你了?”他握住凌幼瑶的手,看见她光着脚,当下皱了皱眉,“怎么不穿鞋?” “我这不是急着见你嘛。”她说得理所当然。 傅明诀无奈,将人抱回了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这几日天凉,别冻着了。” “知道了,”凌幼瑶乖巧地点点头,却舍不得松开他,“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等会儿就要走了。” “这么快啊,”凌幼瑶眼里划过一抹失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时,微微一顿,“你去见陛下了?” 傅明诀眸色一暗,落在她背脊的手不自觉重了几分,道:“北狄的德亲王顶替了蔡沅的身份,在宫中设下埋伏,意图挟持陛下逼迫我军投降,兵败之际,他逃到了承明殿,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毒针下。” 尽管只有寥寥几句,但凌幼瑶知道昨晚定是凶险万分。 “没想到北狄藏得如此之深,瞒过了所有人,若不是北狄,蔡家不会家破人亡,馥雅也不会入宫了......”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傅明诀,“等这场仗打完,能不能想办法接馥雅出宫?” 他垂着眼睑,语气不明:“按照宫规,没有子嗣的妃嫔应当殉葬。” 凌幼瑶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凌空传来一声沉重悠长的钟声,一声未了,一声又起,足足十二声,悲戚的钟鸣在京城上空层层荡开,伴着凄凄雨声,宛如回荡于天地间的哀歌。 凌幼瑶神色凝怔,嗫嚅着唇低语:“陛下......驾崩了?” 元颢死了,傅修昀也没能撑过这个春天,城外叫嚣着的厮杀越来越近了,那道脆弱的城门又能抵挡多久? 冷风穿堂过,吹得帘下银铃叮当作响,可这般悦耳的铃声终是掩不住丧钟哀婉的余音。 傅明诀将她的鬓发拢到耳后,道:“陛下薨逝,北狄决定趁此机会攻城,好在王府离城门较远,战鼓的声音该不会吵到你,你且安心待在府中,等我回来。” “那你何时回来?”凌幼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临别之际,抓着他衣袖的手却如何也无法松开。 他沉默了很久,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会太久的。” 凌幼瑶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却只能放手让他离开,若是可以,她也想自私一回,自私地将他留在身边,可是她不能。 她仰起脸,吻上他的唇角,眼泪顺势滑落,砸在傅明诀手背上,是滚烫的、沉重的。 “你要回来,我们都会等你的。”她说的“我们”,是她和孩子。 “好......” 傅明诀轻颤着指尖捧住她的脸,垂首吻去她的泪水,所有的眷恋与温柔尽在不言中。江山不宁,吾心难安。他离开是必然,亦是天命。 紫兰从外走进来,提醒道:“王爷,江洲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凌幼瑶垂下手,挤出一个违心的笑容,道:“走吧,我送你。” 雨已经停了,偶尔还会吹落几缕雨丝,淡薄的乌云随风划过,就是在这样清寂的雨天,凌幼瑶目送傅明诀离开。 北狄兵临城下,凉州卫被逼退至北明门,烽火连天,直冲云霄的黑烟遮掩住了原本的春色,就连温润的春风里好像多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清脆的马蹄声在幽静的长街回响,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融入无边雨色中,凌幼瑶才收回了目光。 纵是情深,奈何别离,此去危险重重,唯愿君归。 ...... 元颢死后,北狄犹如断了一条臂膀,元玉珹也彻底与元玉堂撕破了脸皮,笼罩在蔡家的阴霾也终于散开。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知道,奸臣的罪名从来都不属于蔡沅,只是小人作祟,让清廉一世的忠臣背负了多年的骂名。 沈序淮肃清了京城中元颢留下的余党,藏在京城里那些暗桩被一一拔除。 眼下敌军未退,经朝臣商议,先皇丧仪延后再办,仍由太子监国。 傅修昀死后,太后悲痛欲绝,一病不起,终日浑浑噩噩躺在床榻上,嘴里时而念着“阿昀”,时而念着“阿绰”。她的一双儿女,女儿与她决裂,现在儿子也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所渴求的东西只是曾经拥有,而今她只剩下一具枯败垂老的肉体,膝下寂寞,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近身伺候的宫女将此事禀报了傅云绰,意思便是:太后快要不行了。 时隔两年,傅云绰再次踏进了延福宫,看到太后苍老憔悴的面容时,有些恍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争执不休的那天。 太后病得很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床边好像站着一人。 “阿绰......你回来了?”她嚅动着苍白干裂的唇,那双手布满褶皱,只是两年不见而已,她却老了那么多。 傅云绰道不清此时的心情,没有走近,站在床边静静望着她。 太后见她迟迟不动,竟是忍不住哭起来:“阿绰,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母后了,母后想看看你......你走近些,让母后好好瞧瞧你......” 她心酸地抽泣着,无助哀求的模样丝毫不像一国太后。其实,她一直都只是一个渴望女儿原谅的母亲而已。 傅云绰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语气略显不自然:“太医说您要好好休息,别再哭了。” 太后没有听进她的话,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她的袖子说:“阿绰,母后知道错了,你原谅母后好不好?是母后对不起你......母后不该瞒着你薛家的事,不该逼你嫁去安国公府......” 大抵是人之将死,总会想起许多往事,也只有到了这一刻,方知悔恨。 她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为了所谓的名誉伤害过太多人,甚至将亲生女儿也推了出去。一时利欲熏心,教人悔不当初,而今只盼能得一句原谅,此生便算圆满。 太后颤抖地伸出手,抓住傅云绰的衣袖,已是泪流满面:“阿绰,你原谅母后好不好......” 傅云绰微仰着脸,眼眶里有些热意,似要滚落下来。两年时间,七百多个日夜,她誊抄了无数经书,袅袅檀香取代了清盈的梅花香,只为弥补心中亏欠。如今她终于等来了一句道歉,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反而愈发沉。她的母后犯了错,可错的人又何止她母后一人? 死在落霞谷的那些将士早已化作白骨,徘徊萦绕于梦里的那个名字也消失了。 傅云绰知道,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渐渐的,耳畔的哭声弱了下来,坠在手上的重量一点点脱落,傅云绰低头望去,她的母后脸上仍挂着泪痕,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因为哭累睡着了,只是这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傅云绰轻轻握住她形如枯槁的手,像儿时一样,依恋地贴着她的手,轻声唤着“母后”,可惜,再没有人应她了...... 太后直到死,也没能等到傅云绰一句原谅,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间。 陛下和太后先后离世,城外战况激烈,万物复苏的春日却处处透着凄凉之意,也不知这场战火何时才能消散。 傅明诀离开后,凌清晏来了一趟,想将凌幼瑶接回去,免得叫她一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伤神。 但凌幼瑶拒绝了,理由是:“我认床,突然换了地方会睡不着的。” 凌清晏抽了抽嘴角:“小时候挨着门都能睡着,现在倒是认起床来了。” 他知道凌幼瑶是担心傅明诀,才不愿离开王府,可在城外的是十五万大军,关宁军迟迟未到,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无法及时赶来,想想便觉得心惊。 可凌幼瑶坚持,他不好再劝,只叮嘱她小心,照顾好自己。 送走了凌清晏,王府里又安静下来,不止王府,京城里也静悄悄的,再也听不见人流躁动的声音。 凌幼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有薄云飘过,风里带了几缕细碎的烟尘——那是战场上飘来的痕迹。 她挪动步子,穿过庭院,忽然间,视线被阴影遮住。随之,一片沾了血迹的、被烧毁的旗帜乘着风落到她脚边。几乎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这是玄羽卫的军旗。 “轰”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模糊不清的战鼓声愈发清晰,错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伴着高声嘶喊,下一刻便要破城而来。 这份宁静终于被打破,夏澄带着护卫从门外进来,肃色道:“王妃,城门即将失守,还请您速速撤离!” “你说什么......”凌幼瑶身子有些不稳,脸色煞白。 紫兰连忙扶住她,劝道:“王妃,时间紧迫,我们先行离开吧!” 她紧紧盯着北明门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问:“王爷呢?” 夏澄如实道:“属下不知,但王爷临行前吩咐过,倘若北狄破城,便让属下护送您离开。” “离开?”凌幼瑶声音里带了颤意,原来傅明诀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吗?可是他明明说过他会回来的,为何又要对夏澄说这样的话? 无数道声音从耳畔穿过,是刀剑相撞的铮鸣,是铁骑踏碎城门的凶猛,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哼......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的脑子很乱,努力想要自己平复下来,可城外袭来的冷意让她无法理智。 难道最后的结局依旧无法改变吗? 凌幼瑶怔怔望着自空中飘落的玄羽卫军旗,她觉得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傅明诀怎么会败呢?可事实却是,他真的死在了北明门下。 风中吹来的烟火气迷乱了她的视线,黑压压的天空沉下来,不知何时起,空中又飘起了雨丝。 正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高高矗立于城楼之上的旗帜轰然倒塌,随而升起的是那只巨大的雄鹰。 “北明门失守了......” 泪水从眼眶滚落,胸腔中跳动的心随着缓缓坠落的大兖军旗没于尘泥,那场可怕的噩梦终究成了现实,往后不再会有太阳,这样好的春日永远只能掩埋于阴雨中了...... - 秀丽山脉下堆积着浅灰色的云海,斑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殿前青砖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檀香,轻柔的木鱼声回荡于山寺中,那颗浮动不安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凌幼瑶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下去了。 眼前的青色很是陌生,不是兰晖院,也不是伏清园,只是外面的传来的僧人细微的诵经声,便知此地是寺庙。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存留于脑海里最后的记忆便是:北明门失守了...... 想到这里,她顿然醒过神来,掀开被子下床,快步往外走去。 可刚踏出门,紫兰正好端着药从回廊另一侧而来,见凌幼瑶醒了,赶紧走了过来:“王妃,您醒了。” 凌幼瑶没有应声,只是愣愣盯着远处被暮色染红的天际,良久,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紫兰虽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刚过酉时。” “那我睡了多久?” 紫兰犹豫了片刻,道:“七日。” 凌幼瑶神情恍惚,她想问问傅明诀,可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她离开京城前,北狄已攻入了京城,现已过了七日,京城又会是何等风景?傅明诀是否真如她所梦见,死在了漫天箭雨之下?她不敢想,甚至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山间的风很轻,柔柔拂过脸颊,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凌幼瑶张了张唇,声音如风缥缈:“他......还好吗?” 紫兰知道她会问,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可真正要说出口时,心中还是不忍。 她酝酿了许久,道:“北狄攻城那日,王爷携玄羽卫死守城门,为京中百姓争取逃亡时间,硬撑了一日,终于等来了关宁军。后来,王爷带兵将北狄逼退出境,却在关外中了北狄的陷阱,至今......还未有下落。” 说完这番,她又连忙说:“王妃,您别担心,江洲已经带人去找了,很快便会消息的。” 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凌幼瑶,江洲已经带人在傅明诀失踪的那片荒漠找了数十遍,当时跟随而去的玄羽卫全部葬身狼口,哪些手是谁的,哪些腿又是谁的,根本分不清。越到后面,江洲也无法断定傅明诀是否还活着,最终只在那群散乱的残骸中,找到了傅明诀遗失的物件—— 紫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呈到她面前:“王妃,这是江洲送来的,应当是王爷给您的东西。” 不知为何,凌幼瑶在看到那只荷包时,心间莫名有些酸涩。她忍着指尖的颤意,接过荷包,一只小巧精致的银锁滑了出来,周边的云纹刻得十分精细,两朵祥云在底部相聚,那里刻着一个“福”字。 透过这熟悉的字迹,她仿佛能看到在漫漫长夜里,玄衣青年坐在灯下,手执刻刀,认真雕刻着平安锁...... 凌幼瑶记得那还是在宗正寺的时候。那时,她刚诊出身孕,夜里难以入睡,便会拉着傅明诀说话,说了很多从前的事,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傅明诀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想法,只说了句“都行”,但凌幼瑶不愿轻易放过他,又问他有没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回答她的只有一句“还未想好”。 凌幼瑶当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悄声与他说:“我想让他既像你,又像我,但我很害怕这个孩子不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 当时傅明诀什么也没说,只拍拍她的背,让她别怕。 凌幼瑶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直到看见这枚平安锁,她才知道,原来在他的心里也是盼望这个孩子能平安的...... 风吹得眼睛有点干涩,她凝望着静静躺在掌心的平安锁,心渐渐抽痛起来。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件事,也认真地做到了,可他承诺过要回来,却失言了...... 温柔的暮色在压抑的哭声中慢慢敛去,悠长、悠长的钟声在山林间回荡,似在诉说着这份离人哀愁。 ...... 傅明诀在关外失踪后,裴策带着凉州卫和关宁军一路杀到北狄皇城,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北狄同当年的鞑靼一样,战败之后,在草原销声匿迹了。 经此一役,大兖元气大伤,沈序淮提议降低赋税,让百姓得以减轻负担,朝中无人反对。 先皇和太后的丧仪结束后,众臣上奏请太子登基,可傅允辰却非要等到傅明诀回来,才肯继承皇位。大臣们不懂他的心思,只道是太子惦记景王护国有功,心存感念,便也随着他去了。 京城安定下来后,凌聿为也带着宋氏回京了,凌清晏想把凌幼瑶接回凌家,但她不愿回京,只说待在佛前才能安心。 凌清晏看着她淡然平静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安慰,又让宋氏亲自来了一趟。 不曾想,母女二人一见面,说了两句话,竟是都留在了佛光寺。这下,凌家只剩下凌清晏与凌聿为相看两生厌。 日子到了后面,凌幼瑶已经能感受到身体里另一个心跳了,初时发现这件事时,她觉得稀奇,时常独坐在凉亭里自言自语地说着昔日的点滴。 她望着青翠山川,手里轻轻摩挲着那枚平安锁,眼神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间,身后响起一道极轻的声响,凌幼瑶浑身一僵,立即转过身去,在看清来人时,眼里的光骤然散去。 “抱歉,让王妃失望了。”九云双手合十,眉目慈善,立在三尺之外。 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心里存了一丝念想,不肯甘心罢了。” 九云微微一笑,道:“王妃可还记得贫僧曾在数年前算过的那一卦?” 凌幼瑶自然是记得的:“主持二十年前曾因凰星降世之言去过淮州,不过堂姐已故,不知主持今日提起,所为何事?” “凰星临世确实是真,只是贫僧算错了地方,”他含笑望着凌幼瑶,继续道,“不是淮州,而是一个世人所不能及之地,若贫僧没有猜错的话,您便是从那而来。” 埋藏于心底的秘密全在此刻被看穿,她扶着桌角站起来,既紧张又激动,问:“敢问主持......我是谁?” 九云只静静望着她微笑,许久之后,他才说:“你一直都是你,不过是儿时的一场大病叫你做了一个真实而又长久的梦罢了......”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化作点点温暖,安抚着那颗于尘世漂浮不定的心。世间真真假假,犹如林间山岚,待晨曦升起,山麓的真容自会显现,原本的记忆也会愈发清晰、深刻。 在这一刻,她终于寻到了真正的自己...... 人间四月芳菲尽,细细算算日子,凌幼瑶已经在佛光寺待了快三个月了。 期间,凌清晏上来看过她几回,向她说了近来京中发生的许多事,譬如裴策承袭了靖安王的爵位,迎娶了苏家大小姐;譬如季书禹刚成婚便去了北境,听闻夫人的模样与先皇那位瑜妃颇为相似;又譬如传闻中早死的谢渊亭回来了,太子殿下见着他,一心要跟他回鹿山,朝臣们急得不行,本想去找长公主商量,谁想长公主也要跟着谢渊亭回鹿山? 凌清晏坐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凌幼瑶趴在窗边打盹儿,听他说着这些趣事,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真好,所有人都回来了...... 这一夜,凌幼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王府里那棵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朵,连空气里都盈满了清甜的香气。周围灯火点点,美得像仙境一样,而在那棵树下,她又看见了那道日思夜念的身影。 傅明诀...... 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装作坚强,习惯了微笑,淡然地面对所有事。有时候装得太像了,连她自己也会分不清:她是否真的不在意了? 答案当然不是。 她于睡梦中呓语,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思念她所爱之人。桃花已落尽,他却还未回来......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清风裹挟着花香吹来,轻柔的花瓣落在凌幼瑶脸颊,她颤了颤羽睫,只一刹那,那抹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所有困意全在此刻消散。 这是梦么? 风停了,她就这样定定望着那人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世间万物退向远处,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 落花时节又逢君,所有的离别、伤心和酸楚皆化作落红埋于尘土,反复吟唱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再是期盼。原来天命可逆,只要你在,便是善终。 他轻轻拂去凌幼瑶发髻上桃花,眼里是沉积了一世的深情:“这一次,我赶在桃花落尽前回来了。” 凌幼瑶笑了,笑中含泪:“嗯,往后都不许离开了。” 傅明诀笑着应她:“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愿此生与子携手共山河。 正文完。 番外一 相守 时隔三月,凌幼瑶在山寺桃花落尽时,终于等到了傅明诀归来。 在分别的这几个月里,她独自一人看花开花落,看流云落日,也曾万念俱灰,在绝望中反复挣扎,但好在她等到了。 重逢的喜悦过后,凌幼瑶彻夜不眠,将憋了几个月的话一口气问了出来。 傅明诀看着她含泪的双眼,知道今晚若是不如实交代,是不能睡觉的,便将这几月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那日,北狄大军确实闯入了北明门,但傅明诀早早在城内设下了埋伏,当元玉珹率兵攻入京城时,埋伏在城门下的玄羽卫伺机而动,将元玉珹困于城内,切断了他与城外大军的联络。 凌幼瑶想起当日所见,问:“可我明明看到城楼上升起了北狄的旗帜,那又是怎么回事?” 傅明诀解释道:“元颢死后,北狄内部出现分歧,元玉珹想趁此机会杀了元玉堂。所以,我便让人在元玉珹攻入北明门后,将大兖的旗帜换成了北狄的雄鹰旗,守在城外的敌军看到了,便会放松警惕。” 裴策带着凉州卫绕后而行,与关宁军联合围攻留守在栖山的北狄军。 两军联手,北狄节节败退,元玉堂顾不上被困京城的元玉珹,带着残兵退到了北境,原本胜券在握的元玉珹万万没想到会在最后止步于北明门。 这场持续了三月的战争如元灏所言,赶在谷雨前结束了,但不同的是,北明门没有失守,京城依旧在。 困在京城内敌军被歼灭后,傅明诀带兵击退北狄余军,元玉堂心知没有退路,便想拉着傅明诀同归于尽,将饲养的狼群全部放了出来,最终自己也死在了狼牙之下。 狼群凶猛,而更致命的是,它们的牙齿上含有剧毒。傅明诀的左臂被狼王生生咬去了一块肉,毒素蔓延,江洲找到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快死了。 战乱平定后不久,他便回到了京城,可他身负重伤,几度昏迷,连孙复知也没有把握。 傅明诀一直都知道凌幼瑶害怕那场噩梦成真,其实他也害怕,所以才选择没有告诉凌幼瑶此事。 若他能活下来,不论多远,都会回来;若他不幸丧命,不论多久,都会回到她身边。 听到这里,凌幼瑶又心疼又生气:“就算你重伤不愈,也不该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日子有多难过?明明人就在京城,却不让我见你一面......” 话到此处,又是一阵酸涩。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会因为傅明诀的失踪在深夜崩溃,也想过亲自去北境看看。所有人以为的坚强,不过只是伪装罢了。 傅明诀吻了吻她的脸颊,温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凌幼瑶掏出贴身带着的平安锁:“当初紫兰将这只平安锁交给我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谁想你就在京城?你老实交代,你在京中养伤的事还有谁知道?” 傅明诀眼里划过一抹不自然。 见他这般,凌幼瑶当即便猜到了,咬牙质问:“该不会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吧?” “......嗯。” “傅明诀,你别太过——”气话说了一半,便被人堵了回去。 傅明诀扣住她的腰,眼尾带着无限柔情,勾着人一点点沦陷。情到深处时,只听见他在耳边说:“对不住,我又骗了你一回......往后便用此生来偿还可否?” 凌幼瑶望进他温柔深情的眼眸,直到真正抱住他时,才明白过往的悲伤和别离已经过去,从此朝朝暮暮,唯愿与君同。 ...... 两人重逢后,凌幼瑶也决定离开佛光寺了。临行前,她去拜访了九云大师。 九云手执佛珠,面带微笑:“王妃心愿已了,如今是时候该回去了。” 凌幼瑶疑惑道:“主持早知我会回京?” “凤凰涅盘而生,历经磨难后自会乘风起,扶摇直上,”他看向山门外青葱的山林,声音悠长,“王妃,宫中来人了,您该走了。 凌幼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傅云绰带着傅允辰在宫人的拥簇下而来,瞧着这阵仗,大抵是为傅明诀来的。 许久未见,傅允辰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像极了先皇后,性子也随了先皇后。他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了傅明诀,不过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的决心。 在短暂的童年里,傅允辰见过母亲被困于深宫的孤独,见过父亲居于高位的无奈,见过朝堂水深,战火无情。他不想步母亲的后尘,在那座冰冷的宫殿耗尽自己的一生。如今只想跟着谢渊亭回到鹿山,重振书院,完成母亲的遗愿。 傅明诀认为他的想法荒谬,既生于皇家,又岂有逃脱之理? 可这世间从来都没有荒谬之人,只是各自的选择不同。有人钟情于山水之间,有人甘以己身为国之民生,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心怀着这片秀丽的山川。 傅明诀回京之后,傅允辰生了场大病,所有太医束手无策,那些催着太子继承皇位的朝臣们头疼不已,追着孙复知问太子的病何时能好? 对此,孙复知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说需安心静养。 傅允辰的病迟迟未见好转,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这皇位...... 某一日早朝上,沈序淮提议让景王登基,傅明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其他大臣先是一愣,随后纷纷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凌幼瑶得知此事后,忽然想起了九云大师与她说过的话,也就是那一天,她对傅明诀说:“我想做皇后。” 傅明诀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便让人将东西送去了坤宁宫。 永安九年秋,历时五月的无主之政终于结束,景王在众臣的支持下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明贞。 傅明诀登基后,谢渊亭带着傅允辰回鹿山“养病”,傅云绰也随着一起去了,冷清的鹿山书院渐渐恢复了往日热闹。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在傅明诀生辰这天,凌幼瑶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嬷嬷抱着孩子出来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去了,连连说着吉祥如意的话,而傅明诀只听到了一句话:这是个小皇子。 他盯着皱皱巴巴的孩子,凝眸深思:嗯......皇子?罢了,都可。 凌幼瑶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爱不释手,见傅明诀脸上没有丝毫喜悦,颇有些不满:“这是你儿子,板着脸做什么?你过来抱抱他。” 傅明诀接过孩子,莫名其妙的,手心有些出汗,怀里的孩子睡得香甜,小小软软的。直至此时,他仍不敢相信这世上多了一个与他有血脉之亲的人。 见他这般,凌幼瑶总算满意了,问:“你可想好了取什么名字?” 傅明诀尚未回神,顺口应道:“随便。” “......” 傅随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许多年后,傅随说起自己的名字时,总是道不出个由来,旁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是侃侃而谈,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怎的就得了个“随”字,于是便跑去问凌幼瑶。 凌幼瑶一听,在心里骂了傅明诀两句,才抱着两岁的傅随,温柔耐心地解释道:“闲云长作伴,归鹤独相随。随儿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往后若再有人问你,你便可这样回答他。” 傅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默默将这句话记了下来,丝毫不知这真的只是他父皇随口一说而已。 当傅明诀处理完朝政来坤宁宫时,见凌幼瑶坐在窗边乘凉。 夜色如水,伊人如玉,皎皎月光落下来,宛如月上仙子误入凡尘。凌幼瑶察觉到他的目光,提着裙摆朝他走来,淡淡地朝他行礼。 傅明诀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伸手去抱她,却被她拂开了手。 “怎么了?”他很是疑惑。 凌幼瑶冷哼:“都怪你,当初一句随便,叫我现在要想尽法子来替你圆话。” 听到这里,傅明诀明白了,笑着搂过她的腰,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想来是已经向随儿解释过了。” “你还好意思说?”凌幼瑶没好气地推开他,“谁家孩子取名这么随意的?说出去免得叫人笑话。” “名字是小,何况随儿才两岁,他哪里知道那么多?”傅明诀将人抱到床上,抵着她的额头说,“你若不喜,那下次便由你来取名字......” 凌幼瑶挡不住他的柔情,只待情意散去时,听见他在耳畔呢喃:“并不是随便,而是相随......” 那年春光烂漫,他于宫墙之中撞见一撇惊鸿色,从此便多了一分期盼。长相思兮长相忆,纵然君临天下,也只愿得一人心,守一人老。 番外二 拂衣(谢渊亭篇) 紫霄宫一战后,所有人都以为谢渊亭死了,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快要死了,但此处风景极丑,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动了动手指,想挣扎着起身,可是他的手断了,根本使不上力。他不甘于此,又动了动腿——只断了一条,还好。 这里是紫霄宫后山的崖底,顾青衣的尸体就躺在旁边。 谢渊亭看到他惨烈的死状,心情十分舒畅,忽然就觉得身上的伤不疼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 山风清朗,耳畔溪声潺潺,其实此处风景甚美,只是谢渊亭不想死在这里。 他不告而别,独上紫霄宫报仇,死在他剑下的人无数,如今大仇得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自在,反而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梦里—— 那是关于拂衣园的梦...... 十七岁那年,他去佛光寺为姐姐求平安符,刚走出山门便被一个满眼通红的姑娘拽住了袖子。 谢渊亭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莫名其妙的,拉着他哭个不停,像是他辜负了她一腔深情似的,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自己何时惹下过这么一桩桃花债。 后来,见她哭得厉害,心有不忍,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姓薛,谢衡才是我的名字。” 向来行走在外,不报真名的谢渊亭,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哭得伤心欲绝的傅云绰又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固执地拉着他不肯松手,非要带着他回去。 谢渊亭无奈,只得先随着她下山,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一路上,傅云绰怕他跑了,索性取了发带,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彼时,年少不经人事的谢渊亭被她吓了一跳,耳朵都红了!下意识把书院夫子的那套礼义廉耻搬了出来。 可傅云绰一心认定他是薛晴山,理直气壮道:“你我已经拜过堂了,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了!” 谢渊亭傻眼了,原来她要找的人是她的夫君...... 候在山下的护卫见长公主带了个白衣少年下来,表现得十分淡然。 自从驸马战死南疆的消息传回京城后,长公主总会认错人,凡是与驸马有几分相似的人便会被带回公主府。谢渊亭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像薛晴山的一个。 也是在这一刻,谢渊亭才知道眼前这个霸道地将手与自己绑在一起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圣上的亲姐。 可他的姐姐是皇后啊!这要是进了公主府,那还得了? 于是,谢渊亭跑了,从未这般害怕地逃走了。 原以为此次只是萍水相逢,往后必然不会再见,奈何世事难料,谢渊亭也没想到第二次相遇会来得这么快...... 永安二年春天来得格外晚,明明已过了正月,雪仍旧未化。 谢渊亭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离家出走了,他憋着一肚子气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回鹿山了。 问青追着他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公子,您等等我啊!您难得回来一趟,这时候与老爷置气做什么?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免不得又要说您了!” “你少拿姐姐压我!”谢渊亭冷哼,埋着头往前走,“那什么陈家姑娘,谁喜欢谁娶!总归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 “可您不回去,还能去哪儿?紫霄宫的人正到处找您呢,万一被他们撞着了,岂不是——” 这方话音未落,谢渊亭突然停了下来,握紧了长剑,没好气道:“我真该把你的嘴缝起来。” 问青一愣,只见漫天白雪中闪出数道黑影,凌厉的刀光迎面逼来。 他这张嘴啊,确实该缝上。 谢渊亭觉得紫霄宫这群人太小肚鸡肠,他不过是顺手救了个人,又不小心划破了顾青衣那身价值千金的袍子,便叫他们追着喊打喊杀的,真是小心眼! 解决完这些麻烦后,谢渊亭拿出手帕将剑上的血迹拭去,道:“有些累了,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问青看着他被染红的白衣,颤声道:“公子,您受伤了......” “哦?” 他低头一看,腰上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划了一刀,白衣晕开层层鲜红,在满目洁白中格外刺眼。没过一会儿,他觉得眼前万物都开始颠倒,问青的脸也歪了。 问青赶忙扶住他:“公子,您没事吧?” 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唇:“顾青衣还是那么喜欢使阴招,这毒——” 话音戛然而止,人倒在了雪地里。 谢渊亭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浅青色的纱帘,外面的积雪似乎在一夜间消融,轻盈的梅花香透过窗棂钻进来。 这下,他才看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地:手腕上不知被谁戴了副手铐,还是金子做的,栓在梨花架上,让他无法离开。 他这是被绑架了? 还没缓过神来,门被推开。接着,那道风华万千的身影在婢女的拥簇下款款而来。 傅云绰对他说:“本宫救了你,往后你便留在公主府吧。” 谢渊亭看了看手腕的镣铐,轻笑着反问:“殿下的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只是您留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府中,是不是不太好?” “本宫无须知道你的名字,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里。” 谢渊亭知道她在等的那个人或许回不来了,也知道她将自己困在公主府只是为了全心中未了的余情。可是啊,她怎么能连他的名字都不问,便自私地将他当做那个人留在身边? 外面有紫霄宫的杀手,他伤势未愈,留在公主府是个不错选择,但他不愿代替别人安慰傅云绰。 所以,他向傅云绰提出了一个条件:“倘若殿下等的那个人五年之内不能回来,还请殿下忘了他。” “殿下想要我留在公主府,便请殿下记住我的名字。” 傅云绰望着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有一丝恍然,沉寂已久的苦涩在心头层层漫开,良久,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渊亭......” 彼时春光正好,砌下落梅如雪乱,谢渊亭就这样留在了公主府。 他每日躺在拂衣园里睡觉,偶尔会与住在隔壁的乐师展开一番高谈阔论,颇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公主府里隔三差五会进来新人,有的是毛遂自荐而来,有的是被迫而来。像谢渊亭这种,说是被迫也不是,说是自愿也不像。 问青看着他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禁问道:“公子,您真打算留在公主府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 听到这话,问青的心凉了半截,小声嘀咕道:“谢家世代清流,若是老爷夫人知道您委身于长公主,只怕会——” “什么叫委身?”谢渊亭觉得这话不对,“不过是眼下暂无去处,留在这里正好得一方安身之所罢了。” 问青看破不说破。 自从谢渊亭住进拂衣园后,傅云绰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都是些名贵物件,却没有一件是谢渊亭真正喜欢的,比如那把栖梧琴。 他识乐理,却不好琴。他知道傅云绰送来的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她所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 公主府里的谋士各有不同,但多多少少都有薛晴山的影子。 谢渊亭无心知道关于那个人的太多事,只是傅云绰时常会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他一遍又遍喊着“晴山”,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们之间的往事...... 她的为情所困,肝肠寸断,谢渊亭都看在眼里,见得多了,他也觉得心酸,只是他并非感同身受,而是为自己萌动的心感到惋惜。 他在公主府待了五年,期间曾试图离开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旁人以为他是不愿留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让傅云绰记住他。 如今想来,只觉得幼稚,可是少年为了得到意中人的注意,就算做出再荒谬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谢渊亭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次呼吸交缠间,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或许是在佛光寺相遇,她霸道地将自己的手与他绑在一起;或许是在她醉酒时,不经意间落在唇畔的吻;或许是在那年立春,她玩笑似的将刻有他名字的玉坠扔给他...... 其实,他们之间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不过现在会回忆这些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了...... 谢渊亭缓缓睁开眼,天色已经暗了,月华流转,香雾空蒙,这样美的月色如往日在拂衣园里所见一般。 他静静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心是从未有过的宁静,连带着身上的伤也感知不到疼了,似乎还有了那么一丝力气?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忘却所有疼痛,这种现象便被称之为“回光返照”。 谢渊亭觉得自己此刻便是这种状态。 鹿山的仇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了,可望着天上那轮弯月,他忽然就想回到京城,再看一眼拂衣园......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他费劲所有力气,忍着痛翻了个身,艰难而缓慢地爬着。虽不知能否活着离开这片山谷,但总要去尝试,哪怕死在半途,也算无憾了。 番外三 归来(谢渊亭篇) 从紫霄宫到京城,若是步行,足足要走两个月,可谢渊亭在地上爬了三天,连这座山谷都没爬出去,身上的伤反而越来越疼了,再如此下去,只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他耷拉着手,靠在树下,望着眼前毫无变化的景色,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甘如此死去,却明白在这荒山野岭不会有奇迹降临,索性连最后那一丝期盼也舍弃了,安安心心躺在树下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迷迷糊糊的,他又睡了一天,等再次睁开眼,忽然感受到手边传来一阵温暖。 低头看去,是一只白色的幼犬伏在他身边,细细舔舐着他的伤口。 谢渊亭微微一愣,这只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苍老慈祥的声音:“你醒了?”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去,见一位身着道袍,白发苍苍的老者含笑从那处走来,衣袂浮动间,尽显道骨仙风。 这是谢渊亭挂名的师父——乘兴真人。 乘兴真人早年游历天下时,曾经过鹿山,一眼便相中了谢渊亭,然后说什么“你骨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若拜我为师,便将我门祖传剑谱传之与你”之类的话,忽悠谢渊亭拜他为师。 那时谢渊亭年幼,被他说得心花怒放,一口便应下了。 目的达成后,乘兴真人送了本剑谱给他,交代他好好学,等下次相见时,便送他一把剑。 乘兴真人说到做到,在一年后,的的确确送了把剑给谢渊亭,不过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再见,谢渊亭很是意外:“原来您老人家还活着啊......” 乘兴真人也不恼,招回那只白色的小狗崽,抱在怀里,笑道:“老夫已年过古稀,倒是你,年纪轻轻,好像快死了?” 谢渊亭扯了扯嘴角,道:“是啊,您来得正巧,还能替我收尸。” “你体内的毒已入肺腑,能活到现在实乃上苍眷顾,”乘兴真人见他一副欣然向死的模样,又忍不住惋惜,“老夫此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还未正式教你些东西,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可惜啊——” 除了无霜剑和那本剑谱,他确实没有教过谢渊亭什么,谢渊亭能走到今日,全靠自我感悟。 “老夫这些年行走天下,偶然间感悟了一种奇妙道法,可令人身心轻盈,功力大增,犹如脱胎换骨!”乘兴真人抱着狗,在他面前蹲下,“你想不想学?” 谢渊亭无力地扯了扯唇:“您看我现在还有命学吗?” “这不是还剩一口气吗?” “......” 乘兴真人笑了笑:“阿渊,你是不是想回京城?” 谢渊亭倏然一怔,望进他深邃的双眼,所有的心事在此刻展露无余,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想又如何?以我现在这副模样,连走出紫霄宫的命都没有。” “若是此时此刻只有你一人,你确实活不过今晚,可老夫还有一身本领无人继承,所以你现在不能死。” “您这话是——” 话说了一半,身子突然一轻,眼前景色瞬间转变,只见清月之下有两道白色的身影乘风飞过,衣袂飘飘,宛如仙人临世。 …… 乘兴真人带着谢渊亭回到了符禺山,花三日时间医好了他身上的伤,顺带将他体内的毒也解了。但他并没有让谢渊亭下山,而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若是你能学会老夫所有的本领,我便放你下山。” 谢渊亭就知道这老头没安好心,奈何人在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每日起早贪黑,勤学苦练,同门的师兄弟每日练四个时辰,他练八个时辰,只为早日下山回京。 乘兴真人见他如此拼命,怕把人折腾没了,正寻思着要不要提前放他下山时,谢渊亭已经把所有的剑法、道法都学完了。 仔细算算日子,从他上山到下山,仅用了五个月而已。 乘兴真人看着于雪中练剑的谢渊亭,感慨道:“老夫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啊,可他在俗世的情缘未了,注定不能再上一层楼了......” 在雪停的那日,谢渊亭拜别师门,踏上了回京之路。途径汝州时,在那里遇见了问青。 问青见着他,哭得死去活来,鼻涕眼泪齐齐流下,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难以言喻。 谢渊亭嫌弃地拍开他:“我还没死呢!哭得这么大声。” 问青抹了把泪,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公子,我就知道您命大,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倒也不像,反而更像家人。 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喜悦过后,不出意外的,谢渊亭问了起京城里的事。提起京城,问青刚退下的泪意又止不住涌上来,忍了忍,还是将皇后薨逝的消息告诉了他。 听完,谢渊亭悲痛欲绝,当场喷出一口热血,撞开问青的手,跌跌撞撞往门外去。 问青死死拽着他,也是流泪满面:“公子,我知道您难过,可皇后娘娘已经走了,若您再出了什么事,鹿山就真的没了!” 谢渊亭脚步停了下来,唇畔鲜血犹在,神情麻木:“是我失言了,若我当初没有离开,好好陪在姐姐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 “公子,这不是您的错,皇后娘娘在宫里待了十多年,看似风光无限,但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我在离京前曾回过鹿山一趟,正好遇见了景王妃,她将娘娘的遗物埋在了后山那棵桂花树下,如今......如今娘娘终于回家了——” 回家,皇后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鹿山,可她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鹿山。 谢渊亭痛苦地闭上眼,无助又孤独,他替鹿山死去的那些人报了仇,却失去了唯一的姐姐。那个“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就算回去,心里的悔恨和遗憾却再也无法弥补...... 这天过后,谢渊亭的心气仿佛被一下子抽空,终日浑浑噩噩的,呆坐在窗前,望着庭中白雪出神。 问清劝了不知多少次,可他依旧如此,最后没了办法,便说:“公子,娘娘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您和太子了,现在皇后娘娘不在了,北境战事紧张。若是连您都倒了,那太子殿下一人该如何在京中走下去?” 或许是觉得搬出太子不够,他又说:“不光是太子殿下,还有长公主。您离开后不久,长公主与太后决裂,将自己关在府中,府上那些人都被赶了出来......公子,您难道不想回拂衣园看看吗?” 谢渊亭眸色微动,他当然想回拂衣园看看,只是现在还能回去么…… 这场雪下了很久,直到立春才停下。 僵持了数日的战局也在此时分出了胜负,靖安王战死,北狄已过浮台山,直奔京城而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谢渊亭一直犹豫不决的事,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要去京城,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从汝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三日功夫,奈何他在半路上救了个人,不得不跟去了庆阳关,又不得不拦住敌军南下的步伐。 明明京城就在眼前,想见之人就在城中,却无法相见。 从寒冬到初春,谢渊亭看着冬雪融化,万物复苏,时常会想该以何种方式回去,才不会惹傅云绰提刀要砍他。 番外四 重逢(傅云绰篇) 捱过了寒冬,又是一年春好。檐下的梅花紧紧拥簇在一起,日光透过树荫落在青砖上,金光点点。 堂内萦绕着淡淡檀香,傅云绰安安静静跪在那里,手握佛珠,白净的面庞不似往日明艳,反倒多了一份超脱世俗的淡然。 太后和先皇的丧仪结束后,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每日诵经、誊抄经书,为在战争中死去的那些人祈福,也为她的母后的祈福。 太后虽然有错,但终究是她的母后。 她无法代替薛家及死在落霞谷的万千将士说原谅,可她作为女儿,却是愧对于太后的。 她对母亲所有的怨恨都在最后那一声声“对不起”中,平复下来。如今战事已平,一切似乎都安定下来了,她望着随风翻动的经书,心想:若是此生能这般安静的走完,也算善终...... 也不知这样跪了多久,直到腿有些麻了,她才逐渐回过神。 曼冬从外面进来,道:“殿下,奴婢让人备了午膳,您要不要用些?” “不了,”傅云绰捶了捶僵硬的腿,缓缓起身,“本宫没什么胃口,晚些时候再说吧。” 曼冬不再勉强,轻声退了出去。 府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人走了后,安静了许多,曾在脑中挥之不去的影子好像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偶然想起时,只觉得遗憾,心底却再泛不起一丝波澜了。 她走到桌前,放下佛珠,目光触及到挂在上面的那只梅花玉坠时,忽的一顿。 谢渊亭......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可念出口时,又像时常挂在嘴边,说来自然。 那日,凌幼瑶将这枚玉坠交给她时,只带来谢渊亭的生死不明的消息。 谢渊亭不告而别,让她恨不得砍他两刀出气,可在真正得知了他“死讯”后,心里却是闷闷的。 在所抄写的那些经书里,也有为谢渊亭抄写的,但没有像给其他人的一样扔进火盆里烧了,而是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傅云绰想,若是他真的死了,便将那些经书烧给他;若他还活着......大抵也不会回来了吧? 她看着在不经意间写下的那个名字,神色晦暗不明。 明明只是个不重要的人而已,可他的名字却如同刻在心间,怎么也抹不去。回想两人上一次相见,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清朗的风从窗棂间穿过,吹得书页哗啦啦作响,笔尖凝滞的墨在纸上晕开一团污渍。傅云绰再无心抄写经书,置下笔,推门出去。 守在外面的曼冬,见她出来,便问:“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傅云绰摇摇头:“只是待得有些闷了,想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本宫就在府里转转。”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多,曼冬知晓她怀着心事,便没有跟上去。 沿着清心堂向东,是粉白的游廊,一侧有竹林拥簇,枝叶繁茂,衬得天光杳杳。从前走在这片地方时,总能听到逾墙而来的琴音——谢渊亭不擅琴,可拿到那把栖梧琴后,常会弹那首《凤求凰》,只而今再也听不到那笨拙又难听的琴声了。 早前冰雪未化,直到近日,庭前梅花才渐渐绽放清香。 傅云绰沿着游廊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处空荡已久的院子。 事了拂衣去——拂衣园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逍遥自在,正如她所见到谢渊亭时的第一眼那般。 拂衣园里所有的布置依旧保持着原样,一丝灰尘也未积攒,连谢渊亭平常睡觉的那张躺椅也是干干净净的。 傅云绰走了过去,如往常无数个醉酒的夜晚一般,躺在上面,静静感受着春风拂过脸颊。 从此处望去,正好能看见那枝探出墙头的梅花,风过时,便会送来阵阵清香。 难怪谢渊亭总喜欢躺在这里睡觉...... 傅云绰不知道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只知道再醒来时,她在拂衣园里的床上。 “曼冬?”她朝外面喊了一声。 门被推开,曼冬撩开纱帘走进来:“殿下您醒了?” “本宫怎么会在这儿?” “您昨儿说想自己走走,没让奴婢跟过来,后来奴婢见您迟迟没回来,便四处寻您,最后才发现您在这里睡着了。” 傅云绰记得自己明明是睡在外面的躺椅上,难道是她半夜自己走进来的? 她实在想不起来,索性不去想了,掀开被子下床,道:“更衣吧,本宫今日要进宫一趟。” “是。” ...... 京城平定下来后,朝臣们催着太子登基,可傅允辰总是躲避着,除了装病也只能装病了。 傅云绰知道皇后和傅修昀的死给他带来很大冲击,才会叫这孩子如此害怕。她进宫时,大臣们在议政殿里站了一片,傅允辰坐在上面,显得手足不安。 傅允辰听见宫人的通传声,心中一喜,连忙走过来:“姑姑,您可算来了!” 傅云绰看见他眼里的如释重负,有些心疼,牵着他的手回去坐下,随后对那些大臣说:“往后有何事,先上报内阁,经内阁审定后,若需要太子决断,再呈交上来,而不是随便一件小事便要拿上来说道一番。朝廷养着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的!” 大臣们被她说的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不再多言,纷纷行礼告退。 等所有人都走后,傅允辰拉着傅云绰的袖子说:“姑姑,辰儿不想待在这里......” 傅云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知道辰儿这段日子很辛苦,但你皇叔还未醒,有些事只有你出面才能解决。等你皇叔醒来,一切便会好了。” “那皇叔何时才能醒?” 傅云绰也不确定,只能尽力安慰着他:“应该是快了,辰儿别怕,姑姑会陪着辰儿,沈大人也会帮着辰儿的。” 安抚好傅允辰,她又去了趟景王府,询问了傅明诀的情况,得知他醒来是遥遥无期后,什么也没说,只叮嘱孙复知好好照看着。 傅明诀中毒昏迷,傅允辰年幼不经事,她既要防着第二个“蔡沅”的出现,又要稳住朝中民心,这泼天的权势压在她一人肩上,的确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止是傅允辰想离开,其实啊,她也很想离开,只是现在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望着灰蓝的天,无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到了公主府。 府上一如既往的安静,行过中庭,又遇惠风拂过,吹落瓣瓣梅花,只此刹那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弹错音的曲子。 傅云绰浑身一震,心中掠过万千种可能,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拂开身前落花,便冲了出去。 “殿下,您怎么了?”迎面走过来曼冬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多问,人已经没影了。 傅云绰忍着内心的悸动,推开拂衣园的门,甚至想好了盘问的话,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竹影摇曳,风声弥漫,沙沙声响像极了弹错的音律,好像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怀念中,让她将竹枝撩动的声音听成了那曲《凤求凰》。 傅云绰觉得定是自己近来太累了,所以才会出现错觉,一首难听至极的曲子罢了,有何好怀念的? 她这样劝说着自己,可最后却又一次在拂衣园睡着了。 四寂无声,夜里清风疏朗,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梅花飘落的声音,恍然睁开眼,似有一抹白色从眼前掠过。脱口而出的名字不再是少时的梦,而是梦醒后的救赎...... 自那以后,她总是会在拂衣园里睡觉,摩挲着那枚温润的梅花玉坠,诵读经书,偶然也会想起谢渊亭轻诵剑训时的模样。 庭外翠竹悠然,墙头冒出的那枝梅花在春光流逝中一点点凋零,这样漫长而宁静的日子好像会一直重复下去......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场风,翻乱了她的书,随风飘来的那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别来春半,触目断柔肠。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听见这熟悉声音,傅云绰猛地一僵,不敢回头,只听那声音继续念着:“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回响于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是春风的玩笑,而是久别的重逢。 手中佛珠骤然落地,细线断开,佛珠散了满地。傅云绰僵硬着转过身去,门外春光烂漫,刺眼的光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好似梦境一般,她又见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殿下,许久未见,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他靠在门边,一袭白衣如雪,腰悬长剑,唇边带着自信从容的笑。 一别经年,归来时仍是少年模样。 傅云绰怔怔望着他,那些徘徊于心间不解的怀念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不是怀念,而是相思。泪水无声滑落,反复默念多次的名字再次有了回应的人:“谢渊亭......” 谢渊亭轻笑着应道:“殿下,我在。” 相思相念终在今日得见,三年时间,横在二人之间的种种仿佛都随着落花消散在风里。不知情从何起,却道一往而深。原来,眼前人一直都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