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如昨》 1邂逅 为期三天的国际遗传学会议,定于10月底在纽约召开。 馨颖所在的罗杰斯实验室将参加第二天的海报展。按照惯例,实验室成员轮流参加此类学术会议。本来这次轮到布莱恩去。谁知道,他星期二突然眼睛发炎。虽然不是结膜炎,俗称红眼症,但是他的右眼红红的,看起来还是很吓人。而且,总不好让他对每个光顾他们实验室海报的与会代表说“欢迎!我只是眼睛发炎,不传染”吧? 馨颖本来已经忙得上天入地,但还是主动提出,她代布莱恩去。不过,她星期三晚上还有个讲座,只能星期四一早去。 布莱恩自是感激不尽,连说:“I owe you a big one (我欠你很大一个人情)。” 好在纽约离波士顿不远,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星期四,馨颖起个大早,开车去了纽约福克斯国际会馆。会馆坐落在市中心,雄伟壮观,有东南西北四个会议大厅,可以同时举办展览、讲座、演示等,特别适合这种大型国际会议。 海报展设在西厅。馨颖登记后,在西厅展馆指定的位置架起海报。 偌大的展馆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覆盖不同的遗传学研究范畴,并有明显的标识。展馆里至少有上百个参展海报,琳琅满目。全世界著名遗传学机构都利用这个机会展出他们的最新研究课题。 一整天,展馆里人流熙熙攘攘。馨颖不停地给在海报前驻足的代表介绍自己实验室的课题,并且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腿肿,最痛的是嗓子,完全不想开口。晚上的招待宴会也不想参加,早早地回了宾馆,淋浴,看书。 看了一会儿,世文打电话来。 “馨颖,是我。” “嗨!” “海报展怎么样? “挺好的,人很多。” “累吗?” “嗯,有点。” 世文听出她嗓音的异样,问:“你的嗓子怎么了?” “讲了一天话,有些疼。” “那我们别多说了,等明天回来再说吧。” “好。” “Seven-Eleven或Walgreens都有Ricola,对嗓子疼应该有帮助。”(注:Seven-Eleven和Walgreens都是便利店,Ricola是一种润喉糖。) “算了,人好累,懒得出去买。明天只是几个讲座,不用说什么话。” “那你多喝点水。” “嗯。已经喝了不少。”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听完下午的讲座就回来,六点钟左右到吧。” “路上开车小心。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好。” “那你早点休息。” “好。” 两人说了再见,馨颖又看了一小会儿书,然后睡觉。 第二天早上,从宾馆退了房,将小行李箱放进后车箱里,开车去了会馆北厅。 来纽约前,馨颖已经选好三个感兴趣的讲座,早上两个,下午一个。 其实,家里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也许海报展一结束就该回去。可是她想,既然来一趟不容易,而且机会难得,干脆多呆一天,听一下讲座,因为这些讲座都特邀世界著名的遗传学家主讲,特别下午斯坦福基因研究中心的Dr. Jbsp;Zhang(张博士)会展示他的最新研究课题。 张博士是近年来遗传学领域一颗耀眼的明星,他在基因分离、基因检测和基因转变等几个方向上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并在《细胞》、《自然》和《科学》这三大世界顶级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文章。记得有一次,馨颖看到实验室主任罗杰斯博士手拿《科学》杂志,一脸遗憾地对医学院院长巴尼博士说:“I almost got him (我差一点得到他)。” 三年前,张博士曾来系里举办过一次讲座。可惜那个学期,馨颖作为交换学生去了英国,所以错过。不过那时她还未选方向,也没有加入罗杰斯实验室,尚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最近两年,馨颖读了张博士的几篇文章,心底敬佩无比,更加可惜那次的失之交臂。一直希望有机会可以亲耳聆听,当面请教。所以,今天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心里不禁有些兴奋。 馨颖提前几分钟到演讲大厅,惊讶地发现大厅里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她在心里轻轻地哇了一声,然后在后排找个位置坐下,拿出笔和笔记本,将一切准备就绪。她打算和早上一样,认真听取报告,同时做好笔记。她相信,张博士的演讲中一定有很多的东西她可以学习。 两点整,会议主办方有人上台,对张博士做了简短的介绍--所在的机构,研究的领域,取得的成就等。然后,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人缓步走上讲台。 馨颖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可是,他走路的姿势,那奇特的姿势,那曾经熟悉至极的姿势...... 馨颖震惊得双手发抖,心跳和呼吸一起停了。她呆呆地看着张博士慢慢走到主席台中央,大脑一片空白。 半天,终于憋不住咳了起来,然后大口地吸气...... Dr. Jbsp;Zhang竟然,竟然是张敬诚!诚诚哥哥! 张博士对着观众席微微欠身,说声谢谢,然后开始演讲。 他的演讲十分精彩。台下的听众聚精会神。每到精彩之处,大厅里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馨颖坐在那里,手拿笔记本,却一个字也没有写下,事实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没有想到,Dr. Jbsp;Zhang这么年轻,更万万不会料到,他是诚诚哥哥! 馨颖曾经设想过千百种与诚诚哥哥重逢的情景,从未想到会是这样。 他穿着熨帖合身的黑色阿玛尼西服,雪白的衬衣,暗红的领带。他本来就英俊得不像话,穿上西服更是让人窒息。 他的嗓音还是那样的低沉好听,只是比从前更加醇厚和富有磁性。虽然现在说的是英文,还是如天鹅绒一般将她包围。 馨颖感觉犹如在梦中。 在遗传学领域里,Dr. Jbsp;Zhang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报告厅里多数听众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张博士本人,他们无一不感到震惊: 第一,张博士如此年轻; 第二,张博士如此英俊; 第三,张博士是个残疾人; 第四,张博士如此迷人。 是,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却有一种感性的成熟风味。他的脸是神话里的男人的脸,精致完美:乌黑的头发,英气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虽然残疾,他气质沉静高贵,神态优雅动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迷人的、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他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的学识、从容、自信和风采强烈地吸引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不,不是每一个人。 有一个人,神情越来越恍惚,思绪越飘越远...... 2初见 认识敬诚那年,馨颖5岁,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搬了家,也换了学校,转入离新大院不远的育英小学的学前班。 因为父母都是军人,馨颖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部队隶属武汉军区。军区大得很,海陆空的部队、学院和医院齐全。 其实,这次搬家,搬得并不远,只是从陆军第二炮兵学院搬到空军雷达学院,两院之间只隔了三站路。 可是,若不是因为这次搬家,馨颖便不会认识敬诚,她的一生也不会因此改变。 搬进新家没几天,馨颖和妈妈一起下楼时,碰见敬诚。 原来,他们住在同一栋大楼同一个单元里,馨颖家住三楼,敬诚家在一楼。 馨颖第一次看见敬诚时,他正在下大楼门口的几级台阶。 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台阶扶手,还是下得有些东倒西歪。下了楼,在平地上走,也是一瘸一拐。 馨颖紧抓着妈妈的手,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她好奇地瞪大眼睛。前面那个小哥哥裤子里的两条腿看起来比较细瘦。左腿好像稍微短一点,所以每次迈左腿时,身子会不由自主地往左边稍微摇晃一下。她抬头看妈妈,眼里满是疑问。 戴雪梅一眼便看出,前面的那个小男孩是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双腿瘦弱无力。不过,万幸可以自己走路,所以不算太严重。看着他单薄瘦小、一跛一跛的背影,戴雪梅忍不住觉得心疼,同时,也深感同情: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从小身患残疾,真可怜。希望他的人生之路不要太坎坷。以后他们楼上楼下是邻居,颖子和他会一起长大,所以有必要早点提醒颖子。 戴雪梅干脆拉着馨颖停下来,弯腰小声地对她说:“颖子,前面那个小哥哥小时候生病,所以腿脚变成这样,走路有一点跛。但是,他在其它方面和你没有任何不同。以后,你一定要有礼貌。碰到了,不要盯着他的腿看。而且,对他要跟对别的小朋友一样。” 馨颖似懂非懂,但乖乖地点头。 过了两天,她在学校里看到那个瘸腿哥哥的身影。原来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他的教室好像在二楼,不知道几年级。 后来,馨颖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不时会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一摇一晃慢慢地走着。其实,他摇晃的幅度并不是特别大。多看几次,馨颖也就习惯了,对他跛脚走路并不以为意。只是,幼小的心灵里对他充满了好奇与同情。 几次在大楼门口的台阶前碰上,馨颖跟在他身后。他总是小心地停下来,一手扶着台阶扶手,微微侧身让她先走。馨颖想说没关系,你先走吧。可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只有低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见过他几个月,馨颖都还没有听他开口说过话。他长得出奇的英俊,头发黝黑浓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馨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而且,他总是安安静静,不慌不忙,也从来干净整齐。不像馨颖班上的男生,有些总是横冲直撞,有些还拖着鼻涕。因为他沉静有礼,也因为他干净漂亮,馨颖对他颇有好感,尽管他是个跛子。 那些年,爸爸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差,所以很多时候,只有馨颖和妈妈两个人在家里。她经常跟着妈妈一起上楼下楼。妈妈跟邻居打招呼,也会让她叫叔叔阿姨,她都乖乖听话。很快,楼上楼下都跟着妈妈叫她颖子。 馨颖清楚地记得,她和敬诚第一次正式见面,是搬去新家半年后,在一月一个极为寒冷的日子里。 那天,妈妈下班回来,正在做饭,突然接到外婆跌倒摔伤的消息,而爸爸那时正好在北京出差,好像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要去两个星期。 妈妈慌张地拉着她下楼。敲了敲二楼罗阿姨家的门,没有人。 再下一层,敲一楼王阿姨家的门。王阿姨从里面打开门。 馨颖听见妈妈焦急地说:“我妈摔伤了,现在在二医院急诊室。我能不能把颖子放你们家一下?” “当然,你快去吧。”王阿姨赶紧拉她进门。 “多谢啊!颖子,听王阿姨的话。”妈妈匆忙离去。 王阿姨领她进了客厅,往里喊一声:“诚诚。” 敬诚从里面一扇门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见馨颖,停下脚步,脸上有些惊讶。 “颖子妈妈有急事,她在我们家呆一下。我炉子上炒着菜,你招呼她。” “嗯。”敬诚应一声。 王阿姨闪身进了厨房。 敬诚打量馨颖。他已经见过她多次,知道是楼上新搬来的邻居。她长得非常漂亮。唇红齿白,小脸粉嫩,乌黑的头发梳成一对麻花小辫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 “你跟我来吧。”敬诚看着她说,然后转身,向一间房跛行而去。 馨颖只有跟着他。 进到一间书房,一面墙的书架上全是书。上面是大人的书,下面是小孩的书。 馨颖不禁瞪大眼睛:哇,这么多的书!比她家的书多多了。 敬诚问:“你喜欢看书吗?” 馨颖轻轻地点一下头。是的,她喜欢看书,各种小人书、少儿画报都喜欢。 “你想看什么书?” 馨颖摇头。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他长得真好看。特别眼睛清澈,神色安宁。而且,他的声音很好听。 可是,毕竟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馨颖有些紧张,也很担心外婆。 敬诚等了一下,又问:“你要不要下棋?” 馨颖再摇头。 “画画? 接着摇头。 敬诚好像有些泄气。抬起右手,手指插·进头发里,从前往后梳理了一下,问:“那你想干什么?” 馨颖不想干什么。她只想妈妈赶紧来接她回家。可是她不敢这么说。 “你会不会弹琴?” 还是摇头。 “要不要听我弹琴?” 这一次,馨颖没有摇头。倒不是她想听,只是她不好意思再摇头。她明白,王阿姨和这个叫诚诚的小哥哥在帮妈妈和她。虽然她不想呆在这里,但也应该听话。另外,是他弹琴,她不用做什么,所以她不再摇头。 敬诚跛行到钢琴前坐下,看她一眼,开始弹琴。 那是他第一次弹琴给她听。他一共弹了三首曲子。 馨颖根本听不懂什么,只是觉得好听,也暂时忘了担心。 第三首曲子曲音刚落,便听见王阿姨在外面叫:“诚诚,饭好了。” 馨颖突然发现自己肚子好饿,便看着诚诚,等他带她出去。 诚诚也听到妈妈的喊声,正打算扶着左边墙上的扶手起身,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犹豫:颖子从未见过,她不知道。然后,便有一丝勉强。他想开口,让颖子先出去。转头看向她,正好对上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那眼睛清澈如水,让诚诚心里瞬间转念:她早晚会知道,他又何必遮遮掩掩?更何况,她这么小,也许根本不会注意。或者,就是注意到,也不会明白。 诚诚微微侧身,双手紧抓扶手,用力让自己站起来。 馨颖不禁瞪大了眼睛。王阿姨喊过吃饭之后,她看到小哥哥好像有些迟疑,看着她,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可是,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然后双手抓住墙上的扶手,站了起来。 刚才一进门,馨颖就注意到,房间里几面墙上都有扶手,心里还在奇怪那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因为环境陌生,不敢开口乱问,打算晚上回家问妈妈。 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小哥哥要用扶手帮忙才能站起来。从前,她只知道,小哥哥因为小时候生病,所以双腿细瘦,走路有些跛,现在才知道,他的双腿无力支撑自己站起来。他必须有扶撑,借助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拉起来。 原来,自己站起来这样一件小事,她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小事,对他来说,是力不能及的。馨颖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诚诚站起来,慢慢转过身,看向颖子。 她还是盯着自己。可是,从她脸上的神情,他知道,她不仅注意到,而且也明白,因为她晶莹的小脸上此刻写满同情、哀伤与难过。可是,她紧闭双唇。 诚诚内心感觉震动,同时,也感谢她的不语。刚才他已经注意到,楼上这个叫颖子的小妹妹,跟别的小孩不同。她始终看着他的脸和眼睛跟他说话。他可以看出她的紧张,也可以看出她的努力。她强迫自己不将眼睛看向别处,比方......他的腿。刚才,他问她要做什么,她似乎受不了他的注视,将目光从他的脸上往下移。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慌慌张张地将目光移回他的脸上。 那份努力,那么明显。 别的小孩,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的腿看,有些还问东问西,更有些嘲笑奚落,甚至欺负侮辱。 而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觉得温暖和舒服。诚诚心里不禁对颖子产生一丝好感,因为她年纪虽小,却善良懂事。 “我们出去吃饭。”诚诚对颖子说。说完,带头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颖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吃晚饭时,诚诚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妈妈照顾颖子吃饭,同时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 每个问题,颖子都大方且口齿清晰地回答。她的声音甜美动人,脸上的笑容更是。诚诚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就这样,诚诚知道了,颖子刚满6岁,上学前班,喜欢上学,不喜欢新大院,爸爸出差了...... 吃完饭,颖子看见诚诚双手扶着面前的桌子,用力将自己撑起来。 他的脸上若无其事,颖子的心里却再一次感到难过。 诚诚进他自己的房间去做作业。王阿姨陪颖子在外面看卡通电视。 不久,妈妈来接颖子回家。颖子听见妈妈跟王阿姨说话,说到“下雨路滑”“骨盆破裂”“手术住院”等等。 后面的一个多星期,妈妈晚上去医院时,又将颖子送到王阿姨家几次,直到爸爸从北京回来。 每次在王阿姨家,那个叫诚诚的小哥哥都会陪她玩一会儿。有时弹琴给她听,有时拿书给她看,有时教她画画。有时也跟她说话,不过,不是特别多。 但一点一点地,两人还是慢慢熟络起来,颖子也终于敢开口问诚诚一些问题。 马上要过年了,颖子非常地盼望。每年过年,除了新衣新鞋,她还会收到不少礼物。 那天晚上,她猜想着今年可能收到的礼物,忍不住兴奋,笑着问诚诚:“过年你最想要什么?”她已经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很想和他分享。 诚诚看着她,随意地回答:“我最想要别人把我当正常人。” 一句话,不仅冻住颖子脸上的笑容,更让她伤心得几乎落下泪来,却也让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以后,每次看诚诚起身,不是抓着墙上的扶手,就是扶着桌子或椅背用力,颖子的心里都会稍稍地难受一下。但她尽量神色正常。小小的年纪,第一次学会隐藏自己的感受。 好在,她很快发现,私底下,诚诚其实很爱笑,比她还爱笑。 这让她觉得奇怪。他的腿那样,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自己站起来,他怎么会爱笑?要是她,一定会爱哭。 事实上,诚诚笑起来很好看,比不笑时更好看。咧开嘴,露出白白的整齐的牙齿,让颖子看着就高兴。 那天,在书房里,两人一起画画。 诚诚画完了,拿在手上左瞧瞧,右看看。看着看着,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颖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好像很喜欢笑?” 诚诚回答:“是。我本来就很喜欢笑。” “为什么?” 诚诚立刻听懂了她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反问道:“哭有什么用?” 3邀约 周围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很多人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馨颖意识到,敬诚的演讲结束了。 大家开始陆续往大厅外走。有一小部分人留下来,围着敬诚问问题。 馨颖远远地看着他。一群人里,他不是最高,却明显地是最有气场的一个。他气定神闲地回答着各方提问,言谈举止无不显示着从容、睿智和优雅。 不知为什么,馨颖突然想起有次体检完,她兴冲冲地告诉敬诚:“我比上次又长高了两个厘米,已经1米65了,呵呵。” 敬诚盯着她,不说话。 馨颖好奇地问:“你有多高?” 没想到,敬诚立刻回答:“比你高。”他回答得几乎太快,声音也比平时大。 馨颖莫名其妙:“你跟我比什么?你是男生,自然比我高啊!” 那时馨颖初二,亭亭玉立,是班上最高的几个女生之一。敬诚高二,中等身高,比馨颖却还是要高出半个头。馨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腿,他应该长得更高,因为张叔叔和王阿姨都很高。可是,不是最高又怎么样?有时在学校里,远远地看见他和他的同学们站在一起,她觉得他比那些一米八的男生有气势多了。只是这话,她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他。 还记得当时,敬诚只是深深地看自己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回想起那一幕,馨颖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敬诚耐心地回答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不时看一下手表,终于不得不说:“非常抱歉,我下面还有一个小组座谈会,现在必须走了。大家有什么问题,请务必跟我电邮联系,很高兴改天接着讨论。” 围着请教的人群纷纷对他表示感谢。 敬诚跟大家快速地说了再见,走出人群,不经意地看见空阔的会议厅后排站着一个人。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告诉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可是,定睛再看,还是她。使劲眨一眨眼睛,依然是她。然后,敬诚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魂牵梦绕十年,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她。 半天,敬诚抬脚向她跛行而去。 一小段路,却仿佛十万八千里。 一小段路,走了很长的时间。 敬诚在馨颖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看她胸前也挂着会议代表的名牌,心里十分惊讶:她,竟然也学了遗传学!而且,她还是那么漂亮,大眼晶莹。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成熟典雅,也更加美丽动人。 四目相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很长时间。 馨颖先开口:“诚诚哥哥,好久不见。”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诚诚哥哥”,让敬诚眼睛湿润。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嗓子太干。只有看着馨颖,微微点头。是,好久不见。事实上,已经......整整十年。 馨颖等了一下,见敬诚不说话,又问:“你好吗?” 敬诚再次点头,神智开始归位,回答道:“好。”他发现自己嗓子沙哑,清了一下嗓子,问:“你呢?” 馨颖微笑:“很好。” 敬诚心底觉得惊讶:她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星眸闪烁,酒窝荡漾,动人心弦。他收敛心神,轻声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罗杰斯实验室。” “哦。”哈佛。罗杰斯博士他认识。 “什么时候出来的?” “96年。” 五年了。“一直在哈佛?” “嗯。” 敬诚闭了闭眼睛。三年前他曾应邀去哈佛医学院和罗杰斯实验室做过一次演讲,随后婉言拒绝了他们的工作邀约。 睁开眼,看着她,默默无言。她那时就在那里,为什么他没有见到?如果见到,历史会不会因此改篇? 当然不会。还在做什么梦?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对自己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恼怒。 看敬诚神情严肃,若有所思,馨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时候,特别是最后的几年里,他有时也会这样,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陷入沉默。 那时,她都是理直气壮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告诉她。 更多的时候,他并不回答,只是用他那双好看的、动人心魄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小鹿乱撞。 现在,她还能那样问吗? 当然不能。这就叫做事过境迁。馨颖感觉怅然。 短暂的沉默。 馨颖不经意地抬起左手,捋了一下头发。敬诚瞥见她手上戴着硕大闪亮的钻戒,心里一紧,又一松,问道:“有小孩了吗?” “没有。还没有结婚。” 哦,那是枚订婚戒指。“什么时候结婚?” “下个月。” “都准备好了?”敬诚脱口而出,旋即发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问什么。什么准备好了?婚礼、心态、还是其它? “是。”馨颖微笑回答,却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真的都准备好了?应该是吧。 “恭喜!”敬诚真心诚意地说。 “谢谢!”馨颖笑着回答。 敬诚没有问起馨颖的未婚夫。他在心底暗想:不用问,一定各方面都优秀得很。她已经找到幸福,他衷心为她感到高兴。心底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将它推至一边。 馨颖问敬诚:“你呢?” 敬诚回答:“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小孩,还是没有结婚?馨颖想问,却有一丝犹豫。 敬诚匆匆地看了一下手表,说:“对不起,我现在有个座谈会。”事实上,他已经迟到不少。 不。不。不。馨颖在心里大叫起来。 这些年,她没有主动找他。虽然念他,却也怨他。她千百次幻想他们再见的情形,却也知道,人海茫茫,两人再见面的机会率等于零。 谁知,竟然真的这么不期而遇。 她才刚见到他,她不能就这么说再见。 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就这么说再见。 “你晚上......”馨颖问得有些迟疑。 “我晚上已经有约。”敬诚回答得十分迅速。 他说的是实情。来纽约以前,他已经和东岸的几位教授约好,今晚大家一起吃饭,同时探讨一下最新研究课题和将来合作可能。 馨颖心底颇感失望,脸上微微一笑,问:“什么时候回去?” 敬诚看着她,迟疑片刻,回答:“星期天清早的飞机。” “明天也有约了吗?” 她要干什么?敬诚再次迟疑:“是,下午。” “来过纽约吗?” “来过一次。”两年前应邀来哥伦比亚大学演讲。 馨颖不再问什么,直接说:“我明天早上带你逛逛纽约吧,我有车。”纽约并非她的地盘,但也来过两次。波士顿和纽约同在东岸,又是近邻,所以她应该可以算半个地主吧? 敬诚出言婉拒:“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馨颖赶紧打断他。 敬诚沉默。 天知道,这十年来,他有多想再见她一面。 如今老天垂怜,终于让他再见到她,并且知道她已经找到幸福。 这,就够了。 他不想明天再见面。 再见,说些什么?十年前她就表明了态度,只是这些年他念念不能忘。今天见了,正好是个了结。他已经疯狂地思念她十年,不想再有十年。 馨颖看着敬诚,心悬在半空,同时忘了呼吸。 十年来,她天天盼着他的消息,盼着能再见他一面。当年,她刻苦至极,只为能与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只是,十年前他便做了决定,她还能指望什么?再说,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世文很好,她很幸福。今天已经见过他,并且知道他的事业如此成功,她真心为他感到骄傲。 明天再见,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也不在乎有什么意义,她甚至不知道她要跟他说什么,她只是想和他最后在一起呆一会儿,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任性过,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吧。 敬诚依然沉默,眉头微皱,薄唇紧抿。 馨颖的心开始往下沉。她熟悉他的细微表情,知道他即将拒绝。她替自己感到不值,还有伤心。明显的,他一点都不想再见她,而她却绝望地想再见他一面。 猛地想起,从前,她要他做什么,他稍有犹疑,她便大声地提醒:“你是老鼠我是猫。”他总是笑呵呵地就范。她现在可以再说一遍吗? 当然不行。馨颖的眼睛开始湿润。 敬诚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明天不该再见她。见了,只会延长痛苦。十年的痛,真的够了。 再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是陌生人,还能说什么? 看向她,张开嘴,“不”字却没能说出口。 馨颖的紧张和企盼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晶莹已现。而且,该死,她又忘了呼吸,再不吸气,很快就会呛到咳起来。 敬诚有些惊讶,十年了,她竟然一点没变。他想像从前一样提醒她:“颖子,吸气。”却知道,只能想想罢了。 看来,只有答应。她这个样子,叫他怎么忍心拒绝?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张敬诚,什么不忍心拒绝?你什么时候对她说过不?什么时候敢让她失望过?十年前不敢,十年后一样不敢。果然,老鼠怕猫,永无改变。罢罢罢,最后一次,让他为她做这一件事情。也好利用这次机会,在心里跟她正式告别,然后真正开始他的生活。 “那好。谢谢你。”敬诚答道。 馨颖清晰可闻地舒出一口气。“谢谢你。” 两人在心里同时暗忖: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得如此客气? 哦,对了,他们已经十年不见,沧海早已变成桑田。 很快说好明早见面的时间地点,敬诚点头离去。 看着他跛行渐远的背影,泪水终于涌入馨颖的眼眶。她在心里低呼:诚诚哥哥! 那晚,两人各自辗转,几乎一夜无眠。 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4导游 早上起床,敬诚竟然觉得有些高兴。过了今天,他真的可以放下了。想想这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今天,就让他好好地享受一下两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吧。 他当然不会再说起从前。他们分开时,颖子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过去的种种,她只怕都不记得了吧?就算她还记得些许,他也不打算再提起。有些东西,最好永远封存于记忆。 好在他们同属遗传学领域,不说从前,至少可以讲讲新的研究课题。重要的是,十年前,他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再见。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然后,再也不见。 敬诚洗完澡,穿好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脖子上的项链。 抬手摩挲挂在胸前的小石鼠。那光滑微凉的感觉如此的熟悉。脑海里不禁想起十年前,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那个生日,他的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下午,风和日丽。 颖子放学后过来,拿出这条项链,笑着递给他,说:“诚诚哥哥,生日快乐!” 诚诚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左右端详半天,然后压住心头的狂喜,皱着眉头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颖子一听,心里十分失望,问:“你看不出来?” 诚诚当然看得出来,那是一只小老鼠,刻在墨绿的青田石上。雕刻不算精细,摸在手里也感觉粗糙,可是,小老鼠还是栩栩如生,穿在一根细细的红绳子上,尤其可爱。他故意摇摇头。 颖子终于沉不住气,泄气地说:“是一只老鼠。” “哦。”诚诚夸张地恍然。“原来是只老鼠。” “你不喜欢?”颖子担心地问。心中懊恼,当初想什么呢?一根极普通的绳子,挂着一块极普通的石头,她怎么会以为诚诚哥哥会喜欢? 诚诚看她一眼,说:“喜欢。”喜欢得很。 颖子立刻展开笑颜。 看着她明媚动人的笑容,诚诚更是心花怒放。双手紧紧地握着项链,才能忍住,没有伸手去抱她。 近来,他越来越想抱一抱她。晚上,更是多次梦见自己紧紧地抱她,醒来下面一片狼藉。 那天颖子走后,诚诚将项链小心地收藏,直到分开的那晚,才拿出来,戴在脖子上。 这一戴,就是十年。除了三次换绳子,从未将它取下。 突然想起两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石鼠,被前来找他的安娜看见。 安娜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间恍然大悟,心酸地问:“你还在等送你这条项链的人,是不是?”她早就觉得奇怪,品味高雅、讲究如他,怎么会戴一条如此简陋的项链? “不是。”敬诚肯定地回答。他没有在等颖子。他只是很想她。 安娜想着敬诚刚才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自然不信,却也无力说破。 咬唇半天,终于笑道:“我等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安娜......” “好了,我知道,我们不说了。” 敬诚将思绪拉回眼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昨天见面时,幸亏因为开会,穿着正式,西服、衬衣还有领带,所以颖子没有看到戴在里面的项链。今天穿得休闲,领口敞开,隐约可以看见红绳。他小心地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些年,他的手已将石鼠磨得光滑发亮。 看一下手表,时间快到,敬诚将项链放在桌子上。 转念一想,又将它拿起,走到房间一角,再看它一眼,然后将它放入行李箱箱底。 今天回来以后,他不打算再将它戴回去。 他当然明白,他和颖子,十年前就什么都不是,顶多算青梅竹马的朋友。可是,他却一直单恋暗恋她。分开后,他又继续单相思了十年。 现在,颖子已经找到幸福。而他,或许真的应该给自己,也给安娜一个机会? 对,就这样决定了。 敬诚看着时间,准点坐电梯下来,到了大厅,一眼看到馨颖的车已经停在宾馆门口。她坐在车里,正向他的方向张望。一见到他,眉开眼笑,一派欢喜的模样,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从前。 敬诚的心跳瞬间加快,就像最后那几年,每次见到她,见到这笑脸一样。 真见鬼!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张敬诚,你都二十八的人,怎么还像个青涩少年?更何况,昨天都没有这么夸张?随即意识到,昨天初见她时,震惊大于一切。过了半天,还仿佛人在梦中。 敬诚一出现在宾馆大厅里,馨颖便看见他。 他身穿黑色的皮夹克,米色的衬衣,还有米色的卡其布裤子。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是否因为刚洗过澡,他的脸有点红,让他看起来更加俊美诱人。 馨颖的心里一阵悸动。她觉得惊讶:我怎么跟个豆蔻少女一样?而且,已经有多少年未曾有过这种心动的感觉?我早已订婚,马上要嫁人,为什么会这样? 敬诚从容跛行到车前。 馨颖赶紧停止胡思乱想。 两人相视一笑,互道早安: “早。” “早。” 敬诚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他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馨颖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敬诚抬起头,看着馨颖,认真地回答:“还好。你呢?” 他抬头的时候,湿湿而又蓬松的头发随之甩动,让他看起来说不出的潇洒和帅气。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纯净,他的侧面还是那么完美,脸上却又增添了岁月积累的睿智与淡定,成熟与优雅。 馨颖的心又猛地颤抖了一下。这是什么毛病?她心里有些难为情,脸上尽量保持平静,轻轻地回答:“好。” 短暂的沉默,各自平息心跳。 同时,也各自惊诧:十年之后,对方对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影响。 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 馨颖问敬诚:“早餐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定吧。” “刚才过来,看见前面街角有家越南粉馆。要不要吃汤粉?” “好。” 粉馆很快就到。门口停好车,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冷清得很。除了他们,只有靠门的小桌边坐着一个老头。 两人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各点一碗牛肉粉。一个全熟,一个半熟。 敬诚问馨颖:“你爸妈好吗?” “好。你爸妈呢?” “挺好的。我妈前两年退休了。” 父母都好,没有比这更令人觉得欣慰的了。 敬诚接着问:“毕业了吗?”他知道,实验室里一般有博士生、博士、博士后,还有教授和博导,而博士专业,一般快的四、五年毕业,慢的七、八年也有。 馨颖点点头:“五月份刚毕业。” “论文写的什么?” “儿童癌症致病基因的检测。” “在改文章?”一般博士论文都会被改成文章发表,毕竟是几年的研究心血。 “嗯,两篇。” “哪家?” “《遗传研究》和《生命科学》。”两家的编辑都已提供了详细的修改意见,主要是要求完善理论模型和增加数据。这意味着更多的实验、测试和论证。这也是她最近很忙的原因之一。 敬诚可以感觉到,馨颖不愿多说她的论文。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追问。其实,如果她愿意,他会很高兴地听她讲她的理论模型、研究方法以及测试手段,并且给她一些建议。 敬诚试着换个话题:“现在研究什么?” “动物病毒基因的检测。” “怎么样?” “还好。” 敬诚看着馨颖。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馨颖反过来问他:“你一直在斯坦福?”她当然知道,在基因检测方面,敬诚极有建树。向他当面请教,这机会千载难逢。而且,这也曾是她梦寐以求的。不过,那时,他是Dr. Jbsp;Zhang。现在,知道他是诚诚哥哥,她不想和他讨论她的论文或研究课题,她只想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他的幸福。 “读书在普林斯顿,毕业后去了斯坦福。” “有教学任务吗?”馨颖的职位专注科研,但她知道,很多大学的职位科研和教学必须兼顾。 “有。不过还好,每学期两门课。” “住在学校附近?” “是。” “有女朋友吗?” “有。” 问题问起来比馨颖想象的容易多了。敬诚似乎也回答得很轻松。可见刚才,只是她自己心里无谓的紧张与担心。 敬诚说他有女朋友。他当然有女朋友。她比他小三岁,都已订婚快一年,而且马上要嫁人。 敬诚的回答完全是意料之中,馨颖却还是有些头脑空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记得,她曾经多么,多么的想做他的女朋友...... 5女友 一说完“有”,敬诚自己也觉得惊讶:他怎么会回答“有”?可是,如果说“没有”,然后说什么?难道说十几年来他一直喜欢她,只喜欢她?他当然不会那么荒唐。其实,他内心明白,就算他当玩笑说了,颖子也一定不会相信。不管怎样,她已经是订了婚的人。就算不是,他也不能开这种玩笑。所以,无论如何,“有”是最容易的回答。 事实上,回答“有”,应该也不算说谎,至少不完全是。安娜已经等他三年,只是他一直没有答应。这次一回去,也许真的就有了。 有人将两碗牛肉粉端上来。 敬诚从筷篓里抽出一双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净,递给馨颖。接着拿一只汤勺,也擦干净,递给她。然后同样给自己拿一套。动作自然优雅。 一点小事,让馨颖觉得温暖。同时发现,自己几乎都忘了,其实,他一直是这么细心周到的一个人。 两人开始吃粉,同时整理思路。 馨颖想知道敬诚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有多久?他们是不是在同居?她想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还有,她对他好不好?...... 她脑子里有太多的问题盘旋,可是,一个也问不出口。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安全的问题,立刻问:“你女朋友也在斯坦福?” “是。” “学生还是老师?” “学生。” “王阿姨见过吗?”更重要的是,喜欢吗? “还没有。也许明年她毕业了带她回去。”安娜曾跟他说过多次,自己喜欢中国,想去中国。那也是她的一种示好吧? 馨颖心想:明年毕业,那她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也许小一岁?带回家见王阿姨,那应该是最后一步吧?这么说,他也好事将近,真好!馨颖由衷地替敬诚感到高兴,却又不好直接恭喜,于是低下头吃粉。 这样倒好,不会觉得尴尬。 突然想起来,抬起头问:“你女朋友也在我们这个领域吗?” 敬诚回答:“不,她是本科,学生物。不过,她对我们领域很感兴趣。” “什么?”馨颖大吃一惊。刚才敬诚说明年毕业,她自然以为是博士毕业,没想到是本科。 “她多大?”二十一?二十二?还是更大?馨颖知道,美国有不少人高中毕业后先工作,同时攒大学学费,然后再回学校读书。 “二十。” 我的天!馨颖在心底一声惊呼,才二十,比他小八岁!她问:“怎么会?” 敬诚回答:“她跳过级。” 哦,那她便是非常聪明了。“是你的学生?” “嗯,三年前教过她一门课。” 三年!“她是中国人吗?” “嗯,是个ABbsp;(Ameribsp;Born ese美国出生的中国人)。” “会说中文?” “是。” “你为什么找个这么年轻的?”馨颖几乎是质问。一出口,便意识到这几近无礼,可是已经无法收回。 敬诚看着她,暗忖她为什么对此事如此的好奇。他呵呵地一笑:“只是碰上了。” 这些年,除了思念颖子,他一直专注学业和研究,从未对任何人动心,更不曾追求过谁,对一切示好也都温言婉拒。三年前博士毕业,加入斯坦福基因研究中心,同时教本科生课程。安娜是他第一学期教的学生。 那一整个学期,每次课,安娜都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课。每周他的答疑时间,很少有学生来。可是,安娜一定会来,而且,总是问很多的问题,从课内问到课外,常常问完了还不肯离去。 学期一结束,她就开始追求他。 说是ABC,其实就是个美国人,追求起来大胆直白。第一句就是:“JC,我很喜欢你。” 敬诚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娜已经说了第二句:“我不在乎你的腿。” 敬诚正要开口,第三句来了:“我只担心你不喜欢我。” 那时安娜十七岁,虽然上了大学,也几乎还是个孩子。敬诚明白,刚上大学的小女生,最容易被老师的学识和风度所吸引,他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可是,安娜却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每次他拒绝,她都一脸坚定地跟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然后,总会笑着加上一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倔强的神态,那青春洋溢的脸庞不禁让他想起一个人。当年他们分开的时候,那人十五岁,几乎就是安娜现在的样子。 这三年来,敬诚没有答应安娜的追求,却也无法拒绝她保持联系的要求。只是,他把她当作小妹妹,偶尔给她帮助和指导。但慢慢地,也了解到她的开朗、聪明、上进和真情。 “她漂亮吗?”馨颖突然问。犹豫再三,实在是忍不住。 敬诚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心想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很私人的问题,她不会不知道。 馨颖当然知道。她明白自己现在很无礼,可是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她迎着敬诚的目光。她需要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岁! 敬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了颖子,他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任何女人。对他来说,她最美丽,其他人都不可比。 可是,颖子睁着大眼睛在等他。半天,他不得不回答:“算吧。” 那就是很漂亮了。年轻、聪明又漂亮!馨颖突然感到一阵心酸。难怪有人说,任何女人都会嫉妒比她更年轻、更聪明、更漂亮的女人。从前她对此嗤之以鼻,现在才知道,那是真的。她看着碗里剩下一半的牛肉粉,慢慢地笑了。否则,能怎么样? 诚诚的女朋友年轻、聪明又漂亮,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问敬诚:“你爱她吗”? 最终没有。因为她知道,那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当然是爱才会在一起。她指望他回答什么?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要问?难道她喜欢被人戳着心玩? 敬诚一直注视着颖子。刚才听完他的回答,她便低下头接着吃粉。可是,她只是用筷子在碗里挑来扒去,并不往嘴里送。然后,她看着碗里笑了。 敬诚从未见过比那更无奈、更不开心的笑容。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了什么?敬诚觉得奇怪,却又不好开口问。两人陷入沉默。 馨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你说她对我们领域感兴趣,她想接着读书?” “是。” “你赞成?” “是。” “那你怎么办?” 敬诚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怎么办? 馨颖突然觉得莫名烦躁。她冲口而出:“她这么年轻,还要接着读书。会愿意定下来吗?你也该结婚了。”本以为他跟她一样,已经找到了幸福。可是现在,她完全不能确定。 敬诚看着馨颖,内心感觉复杂。他和她曾经亲密无间,除了感情,几乎什么话都说。可是,那毕竟是十年前。十年不见,他们已经成为陌生人。为什么,一见面,她可以毫不感觉陌生,不仅对他的个人问题刨根问底,而且像老朋友一样地跟他说“你也该结婚了”? 过了半天,敬诚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暂时不是那么想结婚。”其实,是毫无打算。连接受安娜做女朋友,都是几分钟前才有的想法。 馨颖现在心烦得要命。这不是她想听的。她希望敬诚告诉她:他的妻子温柔贤惠,是个幼儿园老师,或着不上班,一心照顾家里;他的儿子聪明乖巧,三个月就睡过夜,一岁就会背唐诗;而不是什么二十岁的女朋友,聪明、漂亮,还要再读五六年的书。还有,什么叫暂时不想结婚?那什么时候才想结婚?她如何才能确定,他也找到幸福? 敬诚不知道颖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的不高兴。事实上,她简直是愤怒。不仅无意识地咬唇咬得快出血,而且不自觉地狠狠揪着右耳边的一缕头发。她小时候生气时,就是这个样子。每次她这样,他便倾尽全力逗她开心。现在,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敬诚的心里觉得很无奈。同时暗想:虽然他一直思念她,可是,对她来说,他应该只是一个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而且,他们已经十年不见,她怎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的激动?这么的......关心? 看着敬诚脸上疑惑的神情,馨颖猛然警醒。她管得太宽,而且失态。她是谁?凭什么?那个女孩子二十岁又怎么了?她不是十几岁就爱上他了吗? 是的,她曾经爱过他。她是在两人分开以后,才明白她爱他的。在那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邻居,是哥哥,是朋友,他会一直在那里。 最后那个生日,他曾看着她的眼睛说:“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当时,她也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当然”。她以为,那,就是他们的约定。可是,等她相信,他真的不会给她写信,真的不再理她时,那痛不欲生的感觉让她明白,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了诚诚哥哥。 不想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馨颖紧闭双唇。 敬诚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将自己碗里的粉吃了。 馨颖静静地看他吃完,才开口说:“我也吃好了。我们走吧?” 敬诚点点头说:“好。” 馨颖站起身来,想也没想,向敬诚伸出右手。 6扶助 敬诚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仿佛没有看到馨颖伸出的手,双手扶着面前的桌子,用力将自己撑起来。 馨颖一下子呆住了,心头如受重锤,霎时疼痛一片。 她默默收回手,快速转过身,往门口走去。心头一个声音大喊:他不要她拉,他不要她拉了。 从前,她拉过他无数次,他从未拒绝。好吧,第一次的时候,他曾试着拒绝,可是,她没有让他得逞。 后来,他一直都让她拉的。很多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地说:“拉我起来。” 他们从来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可是现在,他不要她拉了。 他只要他的女朋友拉吧? 是,一定是。 那合情合理。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的心酸又心疼?为什么! 敬诚默默跛行跟在馨颖身后,心中同样痛苦。刚才,颖子伸出手,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握住,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可是,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不,他不能。谁知道,这一碰触又会伤多久,又会痛多少年?事实上,他至今还没能从当年的伤痛中完全走出来。 虽然颖子很快转过身,他还是瞥见她瞬间苍白的脸,和脸上受伤的表情,心里骤然一紧:颖子,别怪我,我没有办法。 低头往门外走,馨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眼眶止不住发痒,脑海里不禁浮现当年她第一次拉诚诚起身的情景。 那天,颖子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准备上楼回家,路过诚诚家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喧闹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小孩的叫声和笑声,心中不免觉得好奇。敲敲门,没人应。 轻轻打开门,便看见诚诚哥哥坐在客厅一角的地上,双手撑着地,正往沙发和茶几的方向移动身体。 看见她,他立刻停了下来,脸上有些尴尬。而四楼那对5岁的双胞胎正绕着沙发追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颖子明白了,一定是余阿姨有事,将双胞胎放在这里,而他们追跑撞倒了诚诚哥哥。没有扶撑,他自己站不起来。 颖子生气至极,冲着双胞胎大喝一声:“你们给我站住。” 大双小双停下来,一脸茫然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颖子,他们还小,不懂事。”诚诚坐在地上,平静地说。然后冲着大双小双一摆手:“你们去玩吧。” 大双小双如获大赦,立刻跑开。 诚诚再次看向颖子,说:“我没什么。” 颖子不知道,诚诚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脾气。她走过去,想也没想,向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手。 诚诚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不用。”双手依然撑在地上。 颖子觉得很奇怪:“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忙,为什么不用?” 看她一脸认真的神情,诚诚一时无语,半天才勉强地回答:“你拉不动我。” 他虽然双腿瘦弱,上身却异常地强壮,所以他的体重并不比同龄的孩子轻。 “你怎么知道?我拉得动。”颖子挺了挺胸,对自己充满信心。 诚诚注视着颖子,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颖子回望着他,一脸的坚定。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 过了几秒,诚诚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颖子的手。 那天,他们一共试了三次。 第二次的时候,诚诚几乎把颖子给拉到地上。 终于在第三次时,他握着颖子的手,用力站了起来。 而颖子因为使出全身的劲,小脸憋得通红,手也被诚诚捏得生疼。 诚诚站稳,松开手,看着颖子,轻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妈妈说过,诚诚哥哥的腿是生病造成的。 诚诚看着颖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孩子! 颖子冲诚诚嫣然一笑,“好了,我该回家了。” 不等他答话,便转过身,穿过客厅,拉门出去。 诚诚站在那里,看着颖子的背影,然后看着她在身后轻轻带上的门,很久,很久。 那年,颖子七岁,诚诚十岁。 从那以后,每次诚诚起身,颖子只要在他身边,总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诚诚也大方地握住。颖子用力一拉,诚诚便借力使劲站起来。 颖子慢慢地长大,做这件事越来越容易。 他们一直很有默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可是现在,他不要她拉了。 这应该很正常,为什么她会觉得惊讶和难过?就算她曾经做这件事很多年,但那毕竟是儿时。 而且,他们已经十年不见,她怎么竟然忘了?他现在有女朋友,自然不会要她拉了。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馨颖却止不住内心的疼痛与酸楚。 敬诚一瘸一拐地跟在馨颖身后,表面平静,内心汹涌。颖子的一个小动作,轻易地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的闸门。颖子曾经无数次拉他起身,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在育英小学操场上那次。 期中考试后不久,学校公布成绩,敬诚破天荒得了年级第一。 从前,他的成绩不错,可是,因为他并不怎么在乎学习,所以成绩并非最好的。 这次他得第一,其实应该感谢颖子,正是她不久前说的一句话,让他真正开始重视学习。 而他天生聪明过人,一旦认真起来,非常人能比。 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颖子。 从前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的孟晓东,这次是第二名。 晓东也是雷院子弟,而且与诚诚和颖子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只是晓东住A栋一单元,诚诚和颖子住B栋三单元。晓东和诚诚同年级不同班。他们算不上是好朋友,但也在院子里和众多小孩一起玩过。 那天下午,诚诚穿过操场,准备去操场对面的图书馆,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急迫的脚步声,他小心地停了下来。 可是,有人已经撞上来。 诚诚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在地。扭头一看,是隔壁班上的汪建辉。诚诚和汪建辉并不熟,只知道他是院外的小孩,晓东的死党。 汪建辉看着地上的诚诚,语带嘲弄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扬长而去。 诚诚手撑地坐起来,很想起身扑上去。 可是,他不能。四周一片空地,离他最近的花坛也在十米之外。愤怒和无奈在胸膛聚集。 下一秒,一个人影飞奔而至,越过诚诚,直接向汪建辉扑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一下子将汪建辉撞倒在地。 因为来势太猛,那人自己也扑倒在地。 诚诚坐在地上,看那人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愕然,是颖子!他和颖子不同年级,不同楼层,在学校几乎从未说过话。偶尔碰见了,顶多点点头。没想到,颖子会像现在这样冲出来,替他打抱不平。 汪建辉也爬了起来,人还没站稳,颖子再次冲到他面前,用双手使劲地推他,大声地质问:“你是不是人?”她的怒火完全无法抑制。 汪建辉没想到,刚才他的所作所为,有人看见,或者说看见了,还管闲事。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也弄脏了一大块,可是,对这些,她全然不顾。她只是瞪着自己,一脸的愤怒。她的眼睛很大,瞪起来更是惊人。她长得非常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不过,汪建辉现在无暇欣赏,因为她正在用力地推自己,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汪建辉自知理亏,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只是用手挡开颖子。 不远处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晓东远远地站在走廊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只有他知道,汪建辉为什么会这么做。当然,这还得从他妈妈说起。 晓东的妈妈名叫李莲华,军人家庭出身,她自己是雷达学院的一名老师,同时又是极为好强的一个人。加上老公孟广庭是雷院院长,她做什么事,都喜欢争个赢。 李莲华从小对晓东严格要求,打起来毫不手软。所以晓东很小就认真努力,从一年级起,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近几年已经很少挨打。在学校,他是老师交口称赞的模范学生。在院里,他是家长教育孩子的样本。 这次他只考了年级第二,虽然离第一名张敬诚只差几分,自己已经失望透顶。没想到,回到家,妈妈会怒不可遏。 李莲华从小对儿子寄予厚望,说望子成龙绝不夸张。好在东东争气,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成为她的最大骄傲。走在院子里或上楼下楼时碰到邻里,经常有人对她说: “你家东东成绩那么好,能不能给我家斌斌介绍一下学习方法?” “我家勇勇有你家东东的一半就好了。” “你家东东将来一定能上清华北大,一定会有很大的出息。” 每次听到这些话,她都会客气一下:“哪里,哪里。”心里却是十分欢喜。 这次儿子年级第一的位置被别人夺去,对李莲华来说,已经是一件让她极为生气的事情。而这个人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大院里,而且是她老公部下的儿子,同时又是个残疾人,更让她觉得丢脸至极。 那天,一得知成绩,她在家里指着晓东的鼻子骂:“你有什么用?怎么会让一个跛子考过你?” 晓东不明白,这和张敬诚是个跛子有什么关系? 他小声地嘟哝:“他只是腿瘸,又不影响学习......” 李莲华本就在气头上,见儿子竟敢还嘴,抬手就是一耳光。 晓东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也就是这个时候,汪建辉推门进来。 自幼儿园起,汪建辉和孟晓东就是好朋友。两人都酷爱打乒乓球,铁定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吃了晚饭,一起打球。 刚才,汪建辉在乒乓球台那里等了半天,不见孟晓东的影子,就找上门来。一推门,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一下子愣住了。 李莲华看见手握乒乓球拍的汪建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对儿子说:“以后不许打乒乓球,等考回第一再说。” 汪建辉没吱声,转身低头灰溜溜地走了。 晓东忍不住红了眼睛。 从前,晓东对家住同一个大院的张敬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真要说有,也许只是对他腿瘸有一些同情。 可是,因为他突然考了第一,让自己挨打不说,还被好朋友看到,晓东觉得难堪,同时,最喜爱的乒乓球被取消,更让他觉得痛苦。晓东心里不禁对张敬诚有些怨恨起来。 以前,他从未叫过张敬诚的外号,现在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大叫:张跛子,死跛子,讨厌,真讨厌! 晓东对谁都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心,下次考试,一定要夺回第一。 倒是汪建辉,天天在他面前大骂张敬诚。 刚才,两个人站在走廊上,汪建辉又说:“上个星期五我跟康康打乒乓球,他打得超烂。我好想跟你打啊。都怪那个死跛子,害你打不成。” 晓东心里郁闷,懒得答话。突然听到汪建辉说:“你等着,看我帮你出气。”然后,他的人往操场跑去。 晓东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看见张敬诚正一瘸一拐地在操场上走着,好像要去学校图书馆。 然后,他看见汪建辉赶上并且故意撞倒张敬诚。 晓东大吃一惊。同学几年,大家都知道:张敬诚因为儿麻,双腿无力,需要扶撑才能站起来。所以,他明白汪建辉的用心:他故意选在空旷的地方撞倒张敬诚,就是想让他难堪。虽然觉得好朋友这么做很过分,但想着张敬诚给他带来的痛苦,他的心里也就有些释然。 可是随后的一幕,让他更加觉得惊讶。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拼命地向汪建辉冲过去,撞倒他,自己也跌倒在地。爬起来,又扑到汪建辉面前,继续推他,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那个女孩比汪建辉要矮半个头,可是,她凶猛的气势锐不可挡。 晓东定睛一看,那个不顾一切地帮张敬诚打抱不平的小女孩他认识,她也是他们大院的,和张敬诚一样,住对面B栋三单元,他听见过别人叫她颖子。他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今天,却不得不注意。这个小女孩,实在勇气过人。而且,仔细端详,原来长得也十分漂亮,特别大眼晶莹明亮,笑容盈盈可人。 这时,晓东看见汪建辉快步离开,而下面发生的一幕,更让他震惊。 汪建辉走开时,颖子在他身后怒目而视,但并不追赶。 然后,她走到诚诚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伸出手。她的目光专注在诚诚身上,她的神情旁若无人,就好像,操场上,只有她和诚诚。 周围的嘈杂声更大,还有人指指点点。 诚诚坐在地上,抬头看进颖子的眼睛里。 她的眼里只有他。 不,还有温暖,辐射到他心里。 四周的声音景物突然隐去。 片刻之后,诚诚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颖子的手。 晓东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是一个男生不跟女生说话,男生不跟女生玩耍的年代,至少在院外,至少当众来说。 可是,这个美丽的小女生,竟然当众和一个男生拉拉扯扯,而且,还是一个瘸腿的残疾男生。 就算颖子帮助的是他讨厌的张敬诚,晓东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个女孩,真的与众不同。 那一天,晓东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颖子。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忘记过这个女孩。 那年,颖子七岁,诚诚和晓东十岁。 7信任 从一懂事起,诚诚就知道,自己的双腿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的双腿比别人细瘦一些,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点,他走路一颠一跛,走久一点双腿便酸痛不已。 最让他无奈的,还是双腿的无力。若没有扶撑和借助手臂的力量,他不能靠双腿自己站起来。 走在外面,经常有小孩“跛子,跛子”地叫他。也有小孩,当着他的面,或者跟在他的身后,一瘸一拐地学他走路,嘲笑他。还有小孩,偷袭他,打他一下,或者推他一把,然后跑开。一边跑,一边嘻笑:“有本事来追我啊。”最可恶的是,有小孩故意选在空地上推倒他,然后看他将自己移到有扶撑的地方才能站起来取乐。 他问过妈妈很多个为什么,也多少次委屈地哭过。 可是,他生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妈妈说:“除了强壮的双腿,其它的,你什么都不缺。所以,你应该也可以做得很好。” 他把妈妈的话真正听进心里,什么都尽量自己做,并尽力做好,比别人做得更好。 妈妈同时也说过:“你不要理那些坏孩子。” 他却不能做到。欺负他的小孩,一旦被他逮着,他便跟他们打架,不管输赢。 遇见颖子时,他八岁,已经独立几年,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容易地就相信了这个小他三岁的女孩,并且开始接受她的帮助。 也许,是她纯净的眼眸,或者是她天真的笑容,或者是她坚定的神情。 反正,他就是愿意。 到了后来,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他会随意地说:“颖子,拉我起来。” 而她从来都是娇柔浅笑地拉他起来。 只除了一次。那一次,事情几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他将那一次的记忆从脑海里推开,转向他第一次跟颖子说“拉我起来”的情景。 那是八月一个炎热的午后,知了在梧桐树上高鸣,诚诚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书。 颖子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杯饮料,走过去,递给他。 诚诚接过来,是一杯冰镇酸梅汤,拿在手上冰凉一片。 他抬头看颖子,发现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而且进门半天了还没有开口说话。这不像她。 诚诚问:“怎么啦?” “没什么。你喝酸梅汤吧。” “我不喝。” “为什么?” “我不喜欢喝酸梅汤。” 颖子一愣,抿一抿唇,脸上好像有些失望,也有点委屈,但还是继续努力:“这是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小店卖的,很好喝。” 诚诚想起来了,两个星期前,颖子曾经跟他说过:“马路对面刚开了家小店,里面卖的酸梅汤很好喝。今天我不仅喝光了自己的一杯,还把妈妈的那一杯也喝了一大半,肚子鼓得像个皮球,都可以听到里面酸梅汤晃荡的声音。” 诚诚不信:“有那么好喝?” “是啊,下次你喝了,就知道有多好喝。” 最近两次颖子来,每次都问他:“你喝了马路对面的酸梅汤没有?” 答案当然是没有。诚诚并不怎么喜欢喝酸梅汤,更不会走那么远去买一杯。颖子所说的马路,是指院子后面的大马路,他走过去,差不多要十几分钟。 可是,颖子却不怕麻烦,特意去帮他买了一杯。 虽然有些感动,诚诚还是不想喝,便说:“酸梅汤都一个味道,酸酸的,我不喝,你喝了吧。” 颖子呆了一下,脸色更难看,脸上委屈的神色也更深。 以前她也曾带个枣,捎颗糖什么的,诚诚说不喜欢,也没见她这样。 诚诚问:“到底怎么了?” 颖子看着他,有些迟疑。 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我刚才在九路电车站那里被电车辫子打倒了。” 她都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电车辫子到底打到哪里,或许它只是擦肩而过,巨大的冲力将她刮倒在地。她只记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疼,人也吓傻了。 诚诚吓了一大跳,问:“你一个人?” 颖子点头。 “你一个人跑到马路对面干什么?”诚诚觉得奇怪,连学校都在马路这一边。 颖子不说话,看一眼诚诚手里的酸梅汤。 诚诚明白了。 颖子接着说:“那个司机看着我,脸都白了。” 听的人脸也白了。 “不过还好,我自己爬起来了。当时马路边上的一个老爷爷还说:‘这孩子命真大。’”颖子似乎有些骄傲,又明显的心有余悸。 诚诚说不出话来。 “要是打偏一点,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颖子心情紧张,但不忘开玩笑。 诚诚如同挨了一记闷棍。 “司机问我怎么样?我说没什么。然后他把车开走了。我就去小店买了酸梅汤。” 诚诚突然生气至极。颖子竟然一个人跑过大马路去买酸梅汤,还被电车辫子刮倒。那个无良的司机竟然都没有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而她,居然还接着去买酸梅汤。天底下有比她更加愚蠢的女孩子吗?还有,什么叫见不着她?他怎么能见不着她? 诚诚气得不行,抬手把手里的酸梅汤连同杯子一起砸到地上。“一个破酸梅汤,有什么好喝的?你怎么会这么笨啊?真是笨,天底下第一笨的大笨蛋。” 颖子呆住了。为了诚诚哥哥能尝尝好喝的酸梅汤,她差点送了小命,嘴上没说,心里其实后怕得很。 可是,他不仅不领情,还砸了酸梅汤,更骂她笨。 颖子生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却找不到词。 她从小家教严格,没有骂过人,脑子里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什么可以骂他的。 终于,气头之上,口不择言地骂了一句:“你是个臭跛子。” 换做别人,诚诚只怕已经扑上去打架。可是,“跛子”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特别前面加个“臭”字,竟让他有种亲密的感觉。 他觉得心里痒痒的,却沉下脸,做出自认为最愤怒的表情,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颖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下子慌了,她急着解释:“我......你......不是的......”嘴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眼泪也急了出来。 颖子的眼泪一出来,诚诚便慌了。其实他并不怎么生气,因为他早知道颖子不在意他的跛脚。 “颖子......”他一手撑着椅背,想站起来。 也许因为心慌手软,竟然没能站起来。 颖子完全没有注意。此刻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突然,她转身往门口奔去,像任何犯错的小孩一样,只想马上逃离现场。 “颖子!”诚诚急了,再次大声喊她,心里更加恐慌,愈发站不起来。 颖子没有回头,继续往门口而去。 眼看她就要夺门而出,诚诚想也没想,大叫一声:“拉我起来。” 颖子如同被下咒一般,立刻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奔回他身边,伸出手,她的脸上还满是泪水。 诚诚内心颤抖不已。没有想到,他情急之下的一句“拉我起来”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颖子如常地拉诚诚起了身,转身便想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诚诚牢牢地握在手里。 颖子用力地抽手,诚诚却抓得更紧。 “我要走了。”颖子低着头说,人已经完全回到刚才想逃跑的状态。 “不要走。” “你松手。” “我不松。除非你答应我你不走。” 颖子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诚诚。 “我就是个臭跛子。你随便骂。”诚诚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犯的错误。颖子为了给他买酸梅汤而差点出事,他因为内疚、生气和害怕而将怒火发泄到她头上。这当然是极不应该的。 “我不是......”颖子又急着想解释。 “对不起。”诚诚真心实意地说。 颖子惊讶地看着他。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过马路。还有,电车进站时,离它远一点,因为这个时候,它最容易掉辫子。” 颖子明白了,点点头,轻声说:“诚诚哥哥,对不起。” 诚诚的心落回胸膛,轻轻松开颖子的手。 她没有跑。 那年,颖子八岁,诚诚十一。 那次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诚诚有时会叫颖子“拉我起来”。他知道,颖子很乐意做这件事情,因为每次做时,她的脸上都带着纯真的笑容。所以,诚诚也乐意让她做。 颖子有时会骂诚诚“臭跛子”。当然,大多数的时候是笑骂,带着撒娇的语气和温柔的眼神。诚诚每次都笑呵呵地听着,心里觉得甜蜜。 那时,颖子便已经是他的两个唯一:唯一他愿意开口要求帮忙的人,唯一可以叫他“跛子”的人。 那时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对颖子会另眼看待。 那以后的三年,他都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信任她。 是的,他信任她,他只信任她。 而后的几年,他意识到,对她,除了信任,他还有其它的感情...... 敬诚跟在馨颖身后,一瘸一拐地走出粉馆。他注意到,颖子在前面一直低着头走路,而且,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知道,他伤害了她,可是他觉得无可奈何,因为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两人很快走到车前。馨颖从驾驶侧上了车。敬诚从另一边也上了车。两人都收回思绪。 馨颖侧头,微笑着问敬诚:“想去哪里?” 她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心里也已回复平静。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想通:过去的早已过去,她一个人缅怀毫无意义。 其实,这样更好。 否则,她多拉他一次又如何? 反正,过了今天,他们不会再见。再过一个月,她便会为人·妻。也许,很快还会为人母。有关他的一切,都将成为记忆。 8借书 “想去哪里?” “听说纽约的第五大道很有名?” “是。”第五大道上景点众多,由南至北有帝国大厦、纽约公共图书馆、洛克菲勒中心、圣帕特里克教堂以及中央公园等。“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好。” 馨颖往帝国大厦的方向开去。 她在心里暗告自己:他们只有半天,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仅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帝国大厦距离不远,很快就到。 停好车,馨颖提议:“我们就在外面看看,好吗?”这些著名景点,每一个都雄伟壮观,可以花上半天甚至一天仔细参观。可是,敬诚不能连续走太多的路,她不想他太辛苦。他那个人,就是辛苦也不会说。从前便是,现在一定更是。 “好。”敬诚明白她在想什么,心里暖流暗涌。她还是一如既往,温柔体贴,又不着痕迹。 他们在第五大道上慢行,馨颖配合着敬诚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走在他的身边,她的心里便觉得安宁和舒服,仿佛回到从前。哪怕他们已经分开十年,如今再见,那感觉立刻回到心里,让她觉得十分诧异。 两人在帝国大厦前驻足。馨颖给敬诚介绍:帝国大厦位于第五大道350号,西33街与西34街之间,是纽约第一,美国第三,世界第十五高的摩天大楼。它是钢筋水泥结构。地上102层,楼高381米,加上62米高的天线,总高443米。它始建于1930年3月,建成于西方经济危机时期,成为美国经济复苏的象征。它和自由女神像一起被称为纽约的标志。很多经典电影,比方《金刚》(King Kong)和《西雅图不眠夜》(Sleepless in Seattle)就是在这里拍摄...... 敬诚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雄伟的建筑,余下的时间一直看着颖子。他很高兴她给他讲解,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看她。她真的,真的好美。特别是她的一双大眼睛,一点没变,清晰见底,明亮闪烁,同时充满灵气。 敬诚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么看着她,直到永远。 “还要看看吗?”馨颖问。 什么?敬诚回过神来,答道:“差不多了,走吧。” 他们沿着第五大道继续前行。 馨颖看到什么,想起什么,便讲给敬诚听。 敬诚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聆听。 从前在一起时,很多时候,也是这样,几乎颖子一个人讲两个人的话。所以,两人都习惯得很,各自心里一片温暖与宁静。 走过几个路口,馨颖问敬诚:“要不要休息一下?” 敬诚说:“待会儿吧。” 两人便继续前行,慢慢走到纽约公共图书馆。 图书馆位于第五大道40街和42街之间,整个建筑由乳白大理石构成,镶有古铜色的合金门窗和房顶装饰,以19世纪法国建筑风格为主,兼有欧洲其他各种古典建筑的风格。 馨颖再次建议:“我们坐会儿吧。”心里早已担心。 敬诚看得出来,答道:“好。” 他们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坐下,正好面对大门外的两个石雕卧狮。 馨颖告诉敬诚,两只石狮名为“阿斯特狮”和“莱努克斯狮”,俗称“阿斯特先生”和“莱努克斯夫人”。其实,两只都是雄狮。在大萧条时期,纽约市长拉瓜地亚为了鼓励市民战胜经济危机,将这两座石狮取名为“忍耐”和“坚强”,现在纽约市民只是根据它们的位置俗称左面的为“上城”(居住区),右面的为“下城”(金融区)...... 敬诚有些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馨颖微笑回答:“去年我写论文来这里查资料,参观过。” 她接着介绍: “图书馆的主要阅览室是315号房间。它有90多米长,20多米宽,差不多16米高,非常宽敞。四外都是开放式书架,落地长窗,房顶有大吊灯。室内有长型阅览桌和舒服的椅子,桌上有铜台灯......” “由于藏有《古腾堡圣经》和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它被认为是世界著名的图书馆之一......” “图书馆里面比宫殿还要豪华,有很多巨大的壁画和雕像......” 图书馆大门口有多级台阶而没有扶手栏杆,里面更是台阶遍地。敬诚不肯接受她的帮助,自己是很难上去的。馨颖便详细地讲给他听。同时心里感到遗憾,还忍不住有些酸楚。 她的用心,敬诚如何不明白?小时候,颖子便是这样,任何他不方便参加的学校活动,她都一定会仔细地讲给他听,连景物描写都详细至极。 记得有一次,颖子给他讲学校的运动会。讲了二十分钟,还在景物描写,生动细致地描述着蓝天、白云、绿树、红旗...... 诚诚忍无可忍,问了一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 颖子完全不以为意,笑靥如花地回答:“我要让你身临其境啊。” 诚诚一下子呆住,心里如同被她的小手温柔地捏了一把。 那以后,她怎么啰嗦都行。 再后来,越啰嗦越好。 其实,诚诚根本不在乎那些活动,只是,他喜欢听颖子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听,他好像永远都听不厌。 所以,那次以后,诚诚从来都是一直让颖子说下去。 倒是颖子经常说着说着,猛地记起时间,大叫一声:“哎呀,我得走了,下次再说。”然后一溜烟地出门上楼去,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此刻,敬诚的心里和从前每次听颖子讲述一样,暖暖的。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的鼻子有点发酸。颖子,为什么你一点都没变呢?他希望她已经完全改变,最好毫无过去的痕迹可循,那样,对他来说,也许会容易一些。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馨颖终于讲完,长吁一口气,看着敬诚微笑。她喜欢,喜欢这样详细地讲给他听。他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听她说话,她便觉得无比的舒心与快乐。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愿意跟他分享。 她有些诧异:十年前如此,怎么十年后还是?中间的十年,去了哪里?想一想,觉得实在惭愧,她从来没有对世文如此热情详尽地讲述过什么。 看着馨颖脸上那能化解冰雪的笑容,敬诚的内心忍不住颤抖。真的好想伸手去触摸那笑容。 馨颖停了一下,突然说:“小时候,你的家就是我的图书馆。” 敬诚看着她,轻声地问:“是吗?” “是啊,我几乎找你借了十年的书。怎么,你不记得了?” 敬诚微笑。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想忘都忘不了。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当年的情景。 馨颖第一次借书,是两人正式认识后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戴雪梅再一次把颖子放在王秋云家,去了医院。回来接她时,发现她正手捧一本小人书在看。 戴雪梅先跟王秋云道了谢,然后叫她:“颖子,咱们回家了。” 书看了一半,故事正在精彩之处,颖子不肯放下,低声哀求:“妈妈,等一下,让我看完再走。” 时间已经很晚,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而且也不好继续打扰人家,戴雪梅柔声道:“颖子乖,下次来王阿姨家再接着看。” “不要,我要今天看。” 王秋云见状,立刻说:“拿回去看吧。” 戴雪梅还想客气,颖子已经站起来,一手牢牢地抓着书,一手牵住她的手,大眼睛里满是请求。 戴雪梅不忍心拒绝,便说:“那你赶紧谢谢王阿姨。” “谢谢王阿姨。”颖子冲着王秋云说,脸上绽开笑容。 戴雪梅看见诚诚也坐在一旁,提醒颖子:“还有诚诚哥哥。” “谢谢诚诚哥哥。”颖子转向诚诚,脸上的笑容更大。 看颖子一脸高兴的样子,诚诚自己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就好像颖子的笑容可以传染。而且,她喊他哥哥!从来没有人喊他哥哥,她叫的那声哥哥好像特别动听。 第二天傍晚,颖子的爸爸出差回来。戴雪梅在家里忙着做饭,便让颖子自己下楼去还书,顺便带去老公从北京带回的果脯,并且叮嘱她:“颖子,要有礼貌,记得喊人,还有说谢谢。” 颖子去了。正好是诚诚开的门。 她先递上书:“谢谢你,诚诚哥哥。”再递给他果脯,“这是我爸爸刚从北京带回来的,我妈妈让我拿给你。” 诚诚心里明白,颖子的爸爸回来了,她便不会再来他家了。过去这一个多星期,王阿姨只要晚上去医院,便会将颖子放在他家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一直一个人,孤单寂寞,反正,他喜欢颖子来,喜欢弹琴给她听,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微笑,最喜欢的,还是她叫他“诚诚哥哥”。 可是,以后她不会来了,诚诚的心里十分失落。 从一懂事起,诚诚见得最多的,是同情、怜悯、厌恶和嘲笑的目光,听的最多的,除了“瘸子”、“跛子”等带侮辱性的外号,便是: “这孩子长得这么俊,怎么会是个跛子呢?” “看起来这么灵气的孩子,偏偏瘸腿,真是!” 说话的人,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些话,比那些侮辱性的言语更加刺伤诚诚。正因为如此,诚诚痛恨自己生得聪明,长得英俊,因为大家都认为,腿瘸了,已经是个悲剧。聪明英俊的瘸子,是个更大的悲剧,更加让人惋惜。 他不明白为什么,任何人看见他,就只看到了他的残腿,对于其它,什么都看不见。 他对此愤恨,又无可奈何。 只有一个人,看他,看到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残疾。 这个人,便是颖子。 小孩子心地纯净,不会想太多,特别是颖子和诚诚。 颖子生来一双清澈的眼,一张澄明的脸,她的所思所想,可以从她脸上眼里清楚地读出。 因为颖子看他是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个跛子,这让诚诚觉得温暖和舒服。 人都渴望与让自己觉得温暖和舒服的人在一起,那是本能,根本不需要思考。 “我走了。”颖子转身。她还了书,说了谢谢,还送了礼物,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急着回家,因为爸爸刚回来,给她带回不少礼物。 “颖子。”诚诚脱口而出。 颖子回过头来,问:“什么?” “你要不要拿几本书回去看?” 颖子看着他,不说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她脸上疑惑的神情,诚诚解释说:“我的书我都看完了,它们就放在那里。如果你想看,可以拿去看。” “真的吗?”颖子霎时一脸的惊喜。 诚诚点头,真的。每次看到她的笑脸,他便觉得开心。 “今天就可以吗?” 诚诚接着点头。 “那太好了。”颖子已经笑得跟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 她随诚诚进了书房,挑了本《少儿画报》,又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诚诚哥哥。”然后欢天喜地地上楼去了。 她走后,诚诚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了半天,脸上看不出喜悦的表情,心里却是十分高兴。因为他知道,颖子还会再来,他还可以见到那张让他快乐的小脸,听到她叫他诚诚哥哥。 9相处 那以后,颖子隔三差五便去诚诚哥哥家借书还书。 大院里,几乎家家都是夫妻两人在部队及其所属的学院、医院上班,孩子们放了学都是自己回家。一般先做作业,做完作业在家里或去院子里跟别的小孩一起玩耍。因为学校就在大院边上,大院门口又有战士站岗,所以十分安全。 颖子每次去诚诚哥哥家借书,都是下午回家做完作业以后。 头几次,每次都跟打仗一样,匆匆忙忙地借书还书,根本谈不上精挑细选,更不会跟他说些什么,除了一句“谢谢诚诚哥哥!” 这句话,她是一定会说的,而且,每次都说得很大声,因为她的心里充满感激。 只是,说完之后,立马走人,几乎带着小跑。 第三次的时候,诚诚终于忍不住,从背后叫住她:“颖子。” 颖子回过身来,有些紧张地问:“诚诚哥哥,什么?” “你的家庭作业很多吗?” 颖子觉得奇怪,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诚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啊,我早就做完了。”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慌慌张张?” 颖子迟疑了一下,说:“我怕你有事。” 因为实在是喜欢看书,所以才鼓起勇气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打扰诚诚哥哥。每次来借书,颖子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希望越快越好,不给诚诚哥哥添麻烦。 “我没什么事。”诚诚立刻说。 “哦。”颖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声:“谢谢诚诚哥哥。”转身出门上楼去了。 那以后,颖子每次来,会逗留几分钟,慢慢挑选喜欢看的书,有时还问问诚诚哥哥的意见,当然,也跟他说说其它。 对诚诚来说,这就够了。 人活在世上,都需要朋友,都渴望友情。诚诚还小,不一定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因为自小残疾,加上性格骄傲内向,他从来没有什么朋友。虽然不曾意识到,但是他对朋友的渴求一直深埋在心底。 现在,认识了颖子,这个楼上的小妹妹,让他觉得自在、温暖和舒服,他希望偶尔能和她说说话。 那天以后,他们隔三差五见面时,总是随意地说点什么。虽然只是几分钟,诚诚很重视,也很高兴。 再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他们之间友情的加深,颖子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几分钟到十分钟,到十五,再到二十...... 其实,他们几乎从未讨论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有些话,总是要跟一个人说一下的。 有时候,颖子会说刚看完的书。 “那个王小强是个大坏蛋。” 诚诚点头表示同意。 “我怎么都找不到第十处不同的地方。”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诚诚立刻一一指给她看。 “你是什么时候弄清谁是杀人凶手的?” 诚诚马上告诉她,不忘加上分析。 很多次,到了最后,颖子总是带着敬佩的眼神,看着他说:“诚诚哥哥,你真聪明。” 每次这个时候,诚诚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有时候,颖子会说一下学校。 “那个赵永刚真讨厌,他的胳膊每天都过了三八线。” “这个星期天春游,老天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下雨啊,我都盼了好久了。” “我们班的钱忠勇用‘况且’造句:一辆火车开过来,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你说,好不好笑?” “都怪莉莉,上课前给我一颗话梅,我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放进嘴里,结果被郑老师看到了,她当着全班批评了我,真丢脸死了。” 大多数的时候,诚诚只是静静地聆听,有时安慰,有时鼓励,有时开导,有时只是会心地一笑。 偶尔,他会全面介入,甚至管得很宽。 就像那天,颖子说:“今天体育课,测50米的时候,我摔了一跤,膝盖都磨破了。” “让我看一下。” 颖子走到沙发边,坐下,卷起右边裤脚。 诚诚跛行跟过去,看着她膝盖上擦破的红红的伤口,皱起眉来,问:“左边也是?” 颖子点头。 “哭了没有?” “当然没有。”颖子大声地回答。心想,跟你比,我这算什么呀?其实,下午摔的时候,真的很疼,她想哭来着。不过,突然想起诚诚哥哥,于是咬牙不哭。 “我给你擦点药吧。” “我自己回去擦。” “你不怕你妈骂?” 颖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右腿翘在面前的茶几上,“那你帮我擦吧。” 诚诚一拐一拐地去了,很快又一拐一拐地回来,将手上拿着的一个小药盒放在茶几上,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颖子以为他会马上给自己擦药,谁知道他用棉球蘸了酒精,开始给她的伤口消毒。 酒精一接触血肉,颖子便疼得哇哇直叫。腿想往一边躲闪,却发现被诚诚的另一只手紧紧按住,根本动不了。 “好疼啊,不要擦了。”颖子大叫。 “不行。”诚诚声音强硬地回答。同时手不停,更加仔细地清洗伤口。 刚才,诚诚一眼看到颖子的伤口上还沾有泥土,知道一定是她怕疼,摔后没有立刻好好清洗,便决定帮她清洗,因为他知道这很重要。 颖子的膝盖更疼了,想跑又跑不了,便手握小拳头捶他,便捶边叫:“放手,放手。” 诚诚完全不为所动,一手按住她的腿,一手小心地用酒精棉球又擦了一遍。然后用棉签蘸了紫药水,擦在伤口上。完了,还弯腰用嘴巴凑近吹了吹,这才松手。 颖子立刻将右腿从茶几上放下来,然后起身。 尚未完全站起来,就被坐在右手边的诚诚一把拽下。“左腿。”他命令到。 “我不要......” 诚诚不管,直接动手,抓起她的左腿,放在茶几上,三下两下卷起裤腿。然后一手按住腿,一手拿着棉球蘸了酒精,开始擦。 于是,颖子吃了二遍苦,受了二茬罪。 她知道捶诚诚也没有用,干脆不捶了,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是个坏人。” 诚诚完全不理,一心一意地做手上的事情。知道她疼,他的心里其实更疼。但是,手上正在做的事是一定要完成的。 消完毒,上了药,再吹了吹,然后松手:“好了。” 颖子跳起来,顾不上腿上的疼痛,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就听见诚诚在后面冷冷地说:“下次小心点。不要总是这么笨。” 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他真的弄疼她了,她决心不再来找他。 可是,又没长记性,不到两天,就巴巴地跑来,给他看结疤的伤口:“诚诚哥哥,你看,已经结疤了,快吧?” 看着结疤的伤口,诚诚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连续两天,他都在担心颖子不来找他了,现在她来了,他的心里实在高兴得很。 颖子接着抱怨:“这些疤子好痒,真的好痒啊。”边说,边伸手在疤子上轻挠。 这对诚诚真是一种折磨。他忍不住说:“你不要抠,刚结的疤子不能抠。” “可是很痒啊。” “很痒也不能抠。” “为什么?” “因为会留下印子。” “留下印子怎么了?” “留下印子就很丑。”诚诚严肃地说。他觉得颖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他比她还担心伤口会留下疤痕。 “哦,那我忍着不抠吧。”颖子可不想让诚诚哥哥觉得她哪里很丑。 诚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颖子好像从来都不让人省心。不过好在她肯听他的话。大部分的时候。 有时候,颖子说一下自己的生活。 “我昨天跳橡皮筋,把我的红外套·弄丢了,回家挨了半天的骂。” 诚诚立刻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问:“丢哪里了?” “我和莉莉她们在土产商店外面那块空地上跳。我把外套挂在路边的栏杆上。后来回家忘了拿。” “回去找了吗?” 颖子点点头回答:“找了,可是,找不到。唉,我最喜欢那件外套。”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哀伤。 诚诚也不禁有点哀伤起来,正想开口安慰她,突然听见她说:“我妈很生气,问我:‘你怎么没把人弄丢了?’”颖子皱着眉,学着妈妈的语气和神态。然后接下去:“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诚诚看她脸上的哀伤已经一扫而光,放下心来,然后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戴阿姨真幽默,衣服可以弄丢,人怎么会呢? 孩子就是孩子。那时的他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哪里会想到将来? 有时候,颖子也会问问诚诚哥哥的情况。 “诚诚哥哥,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好看吗?......讲什么?......算了,不要告诉我,我以后要自己看。” “诚诚哥哥,你的毛笔字练的怎么样了?......让我看一下......不要不好意思嘛,反正比我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诚诚哥哥,你看,这是市里钢琴比赛的通知......我觉得你应该去报名参加......你弹得那么好......我就是知道......去试试吧......。试试嘛......如果你去比赛,我一定去给你加油......当然是真的......我们可以拉钩上吊。” 有时候,颖子会感慨一下。 “诚诚哥哥,你知道吗?原来两眼冒金星是真的。” “什么?”诚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昨天玩甩跳,往后摔倒,后脑壳着地,然后眼前冒金星。”颖子兴高采烈地说着,就好像在宣布她得了一朵大红花。 诚诚一下子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两眼冒金星,那得摔得多重啊?心里不禁有些疼起来。正想问她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去医院?...... 却听见颖子说:“可是,那些星星好小啊,就是一个个小点点,根本看不出五角星的形状。” 什么! “而且,它们就是亮亮的,看不出是金的。为什么叫金星呢?” 诚诚有些想打人。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颜色的星星。如果我往前摔倒,看到的也是金星吗?” 诚诚已经快抓狂。 还有,就是问他十万个为什么。 “诚诚哥哥,狗为什么会去追自己的尾巴?” “诚诚哥哥,蚂蚁怎么会知道快下雨了?” “诚诚哥哥,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暖和?” “诚诚哥哥,为什么下雨天打孩子?” 这一类的问题,带着知识性、趣味性、实用性,诚诚总是高兴地回答。 可是有时候,她的问题带着谋杀性。是,谋杀性。 比方那天,颖子来,喊一声:“诚诚哥哥。” 然后低头,想了一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她已经几次在学校和院里听男生说过,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意思。刚才放学时,再次听到,所以打算今天问问诚诚哥哥。它怎么说的?对了,想起来了,颖子抬起头,看着诚诚,说:“我·操......”她学着男生们说这个词的口气,把重音放在第二个字上。 颖子的本意是问“我·操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太专注于模仿男生们说那个词的神态和语气,于是说话大喘气,说完“我·操”,中间隔了一秒,才接下去问“是什么意思?” 就那一秒,差点把诚诚给呛死。 真的。诚诚刚喝一口水,便听到颖子字正腔圆、豪情满怀地说了那两个字,他一下子呛到,然后用力地咳了起来。等听到后面“是什么意思”时,为时已晚,他已经咳得不可开交。 他不停地咳,直咳得满脸通红,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颖子站在他身边,很体贴地拍着他的后背,心想:怎么突然就咳起来了呢?还咳得这么厉害,真倒霉。 诚诚好不容易停止咳嗽,人还喘着粗气,立刻对颖子说:“那是个很坏、很坏、很坏的词,女孩子一定不能说。” “它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它的意思。只要记得是个坏词,不能说。” “哦,”颖子明白了,然后睁着一双渴望求知的大眼睛,一脸纯真地问:“还有什么坏词,我不能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诚诚又开始咳起来...... 当然,绝大部分的时间,对颖子的提问,诚诚都能给出令她十分满意的答案,正因为如此,颖子在心底一直对诚诚钦佩至深。 那天,她又一脸崇敬地问:“诚诚哥哥,为什么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啊?” 诚诚不知如何回答,正在陶醉,就听见她说:“对了,今天体育课上,我不小心把头撞到双杠上。” 唉。她怎么一天到晚不是这里碰碰,就是那里撞撞,为什么不能小心点啊?总这么笨,真是叫人心烦。诚诚刚想骂颖子两句,就听见她说:“莉莉说她妈妈说撞了头人会变傻,你说我会不会变傻啊?” 诚诚很想说:“你本来就傻。”可是,看颖子一脸的认真,还有担心,又不忍心,便将那句话生生地憋在肚子里。 “你也不知道啊?”颖子立刻满脸的失望,同时将他全盘否定:“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呢。” 现在,诚诚还能说什么?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不知道生谁的气。郁闷,不知道郁闷什么。心疼,人家好好的,他心疼啥? 有时候,颖子凭空捏造,天上地下。 深秋的一天,她突然说:“诚诚哥哥,你知道吗?梧桐树叶落下的时候,往左旋的比往右旋的多。” 大院里,A栋和B栋之间,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家家户户的窗子看出去都可以看到它。院里的孩子们经常在树下玩耍。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 “不知道。” “这难道不是跟刮什么方向的风有关吗?” “好像不是。” 诚诚一脸的怀疑。 “你不信?那我们数数。” 年轻,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时间。 于是,两人同意,数100片梧桐树叶落下的旋转方向。 结果,他们数了200片都不止。因为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大多的树叶很难分辨左旋还是右旋。他们有的翻着跟头,有的垂直落下,有的甚至左右摇摆。 他们最终也没能证明那个假设。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那天颖子呆的时间比平时长,这让诚诚很高兴。 是的,诚诚的家曾是颖子的图书馆,她一个人的图书馆。因为借书还书,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不少时光,而那正好是他这辈子最怀念的时光。 回想起来,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是,日积月累,他们也一块做了不少事情。 她拉他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他给她讲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时间,就在谈天说地之时悄悄溜走。 他们,就在眉来眼去之间慢慢长大。 颖子几乎从未一次在诚诚家呆着超过三十分钟。可是,不论长短,都是诚诚最美好的时光。每次颖子一出门,他便盼望她下一次再来。 图书馆对借书者都有如此的盼望吗? 10午茶 敬诚和馨颖在纽约公共图书馆前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沿着第五大道继续前行。 不久到了洛克菲勒中心,馨颖尽其所知地做了介绍。 敬诚还是几乎不说话,少时看看景点,多时看着她。 他希望,他的耳朵是一台录音机,可以将她温柔的声音录下来,以后一遍一遍地听。因为,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让他百听不厌。 他希望,他的眼睛是一架照相机,可以将她如水的容颜照下来,以后一遍一遍地看。因为,这是人间最美丽的容颜,让他百看不够。 不,不能这么想。事实上,她的声音、她的容颜早就深入他的心。他要做的,是慢慢遗忘。 是,理智说得对,他要遗忘。 可是,他依然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无法将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 离开洛克菲勒中心,很快就到了圣帕特里克教堂。 敬诚没有想到,第五大道高楼丛中,竟然隐藏着天主教在美国的厚重历史。圣帕特里克教堂是一个古朴典雅的哥特式建筑,双塔顶教堂线条简洁,整体灰色,却气势恢宏。 两人站在教堂前,静静地欣赏这精美华丽的建筑,同时感受它带来的那份庄严肃穆。 离教堂不远,有一株梧桐树,长得高大魁梧,树干无节,向上直升。部分树叶依然深绿,部分树叶开始变黄。远看像一把高擎着的黄绿色巨伞,气势昂扬。 树下有条长椅。 馨颖问:“我们坐会儿吧?” 敬诚答:“好。” 两人并排坐下,相视一笑。 梧桐树下,树叶成荫。那些手掌大的叶片,长得密密层层,望去不留一丝空隙,仿佛一片黄绿色大布幛,洁净和清雅。 两人同时抬头,看着梧桐树,却都没有说话。 半天才有人开口,是颖子。“我们以前大院里有棵梧桐树,你还记不记得?如果它现在还在,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敬诚微微点头。是,如果还在,应该也这么大。 可惜,它不在了。 他的脑海立刻闪现一个画面。画面里,他站在原是梧桐树的地方,放声大哭。 那是他最后一次哭泣。 那画面实在令人伤心,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将画面轻轻掩上,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干脆说点别的,和梧桐树有关的。对了,敬诚问颖子:“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颖子看着他,秀眉微抬,“什么时候?”她还真不知道。 “那时你刚搬来不久。有一天,我从家里的窗户看出去,正好看到你蹲在梧桐树下,看着地上发呆。我当时没有太在意。” “哦。”就这样吗?一点也不稀奇啊? “后来,过了一个小时,我又看到你。” 敬诚的嘴角浮现一个温柔的笑容,动人心弦。 颖子看着他,心中不禁荡漾。努力忍住,等他往下说。 “我看到你还蹲在那里发呆,连姿势都一点没变。” “真的?” “真的。” 深深陷入回忆的诚诚继续微笑。 “我在干什么?” “是啊,你在干什么?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所以,你妈叫你回家以后,我特地跑到梧桐树下去看。原来,你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 颖子呵呵地笑了。虽然没有一点印象,但是这听起来很像她小时候会干的事情。那时,她可以看着一些景物,比如忙碌搬家的蚂蚁、雨水激起的涟漪、或天上漂浮的白云,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我蹲了多久? “至少一个小时。” 五岁的孩子,可以一动不动地看蚂蚁搬家一个小时,足见定性很高。 馨颖玩笑道:“你是不是那时就已经看出来,我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 敬诚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我只觉得,楼上这个新搬来的小女孩是不是有点傻?” 馨颖再次呵呵地笑。 敬诚也笑了。 馨颖说:“如此美好的第一印象,谢谢你今天跟我分享。” 诚诚没有做声。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心里却感觉有些酸楚。几岁的孩子,第一印象哪里谈得上美好? 只是,即便不美好,那又如何? 后来,他还不是彻头彻尾地栽了进去?院里的那棵梧桐树见证了他们多少欢乐与忧伤? 怎么又想起这个?看来,坐在梧桐树下,不是什么好事。 “走吧。”敬诚边说边扶着椅背起身。 馨颖也随着他站起来。 两人继续前行。 敬诚似乎走得更慢,脚步也更加蹒跚。 馨颖既担心,又心疼,却不好说什么。现在毕竟不是从前。 终于走到中央公园,他们一致同意不进去了。 公园门口有家星巴克咖啡店。 馨颖问:“我们休息一下,好吗?” 纽约街头,特别是第五大道上,几乎每隔一个街口就有一家咖啡店,馨颖已经这么问过几次。 这一次,敬诚点头,说:“好。” 其实,腿早就开始酸痛。可是,他却一直坚持。他知道,这毫无必要。他就是每五分钟要求休息一下,颖子也绝不会说什么。他甚至可以肯定,那样她只会更高兴。但他还是尽量坚持,却看到她眼里越来越浓的担心,还有越来越频繁的咬唇。 两人进到布置温馨的咖啡店里,馨颖问敬诚:“你要什么?” “拿铁。” “点心?” “不用。” 馨颖去排队,敬诚找位置坐下。腿真的疼得厉害。他将手放在桌下轻轻揉捏。 馨颖很快回来,递给敬诚一杯拿铁,她给自己买的是摩卡。 “累不累?”馨颖微笑着问。 “还好。”敬诚微笑着答。 两人慢慢地喝着咖啡。 这些年,各自行色匆匆。现在,坐在这里,难得心里沉静从容。 店里正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情歌,旋律低沉又温柔,男歌手的嗓音沙哑且性感。 馨颖享受着悦耳的音乐,可口的咖啡,还有敬诚的陪伴,她觉得不说话也很好。 敬诚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馨颖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两人不时相视微笑,心里都明白,他们没有明天,只有更加拼命地享受现在的每分每秒。 看敬诚将手里的拿铁喝了一大半,馨颖终于开口问道:“你喜欢喝咖啡吗?”她知道,不少中国人到美国后,慢慢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 “还好。”敬诚看着馨颖手里剩下一半的摩卡,“你呢?现在改喝咖啡了?”他想,她总该有些变化吧? “没有。他们没有花茶,所以拿咖啡对付一下。家里常年有茉莉香片和玫瑰花茶。” 敬诚微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也没有变。这些年来,她一直保持着喝花茶的习惯,而他却再也没有泡过、喝过花茶。 馨颖接着说:“这边除了茉莉和玫瑰,根本买不到别的花茶。就是在国内,现在也很难找到。上次有人从国内帮我带来一罐莲花茶,喝一口,我眼泪都下来了。” 敬诚的心里泛起波澜,面上却继续微笑,“有那么好喝?” “是。”馨颖也微笑。 不,是那香味带回的记忆让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她上一次喝的莲花茶,是诚诚哥哥当年亲手泡的。 两人接着喝咖啡。 良久,颖子忍不住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喝花茶?” 记不记得?他还记不记得? 往事不能提,一提便如决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敬诚的脑海里现在已经满是“下午茶”。 有一次,颖子来借书。正好头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位客人,送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说是某某地方今年产的新茶,一共只生产了一千盒,市场上看都看不到,更不用说买。总之,精贵得很。 爸爸妈妈连声道谢,并当即将它打开,招待客人,自己也一同品尝。 尝过之后,大家交口称赞: “真的满口生香。” “好茶,的确是好茶。” 诚诚根本不懂茶,但那天下午,颖子来后,他从精美的茶叶盒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些茶叶,给颖子泡了一杯,递给她说:“这是新茶。听说很好喝。” “什么是新茶?” “不知道,就是新的茶吧。” “那别的茶叶都是旧茶吗?” “不知道,好像叫陈茶。”陈茶这个词他也是昨晚才听到。“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这么大一杯,我喝不完,你帮我喝。” “那你等一下,我去再拿个杯子。” “不用了,我们一起喝吧,我又没什么病。” 诚诚迟疑了一下,说:“好。” 那天,颖子比平时多呆了一会儿,跟诚诚讨论了一下新茶陈茶,春茶夏茶,龙井毛尖...... 两人都不懂,不过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名词,你猜我猜罢了。 他们也讲了其它。 总之,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大杯茶喝完,颖子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临走,笑靥如花:“虽然这杯茶不是那么好喝,不过,我们也喝过新茶啦!” 诚诚笑呵呵地点头,是啊,是啊。 两个傻孩子,不懂新茶因为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置,咖啡因含量较高,容易使人神经系统兴奋。而诚诚害怕味道不够,茶叶又放得格外多些。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喝了一大杯,到晚上,各自折腾了大半宿才睡着。 后来,两人再也没有碰过新茶。 不过,那次以后,每次颖子来,诚诚都会有杯陈茶招待,有时还有小点心。因为颖子总是下午放学后来,她开玩笑地管它叫做“下午茶”。 因为爸爸妈妈都爱喝茶,诚诚家里的茶叶不少。第二次的时候,诚诚招待的是普洱茶。这是妈妈最爱喝的,于是诚诚拿来献殷勤。 可是,颖子不太领情,喝得愁眉苦脸的,问他:“这是什么茶啊?” “普洱茶。” 这个名字好像听爸爸说过,原来普洱茶是这个味道。“不好喝,很苦。” “听说喝普洱可以养颜。”妈妈是这么说的。 “养颜是什么?” “就是美容。” “我需要美容吗?” “不需要。”诚诚真心实意地回答。 颖子眉开眼笑,心里乐开了花,嘴里的普洱也好像香甜起来。 诚诚很快就知道,颖子不喜欢绿茶和红茶,她只喜欢花茶。与其说她喜欢喝,不如说她喜欢闻。 一开始,诚诚用家里的茉莉香片招待颖子,见她喜欢,便开始让爸爸妈妈买各种花茶,号称自己喜欢。 后面的一些年,颖子在诚诚家喝过玉兰花茶、桂花花茶、玫瑰花茶、栀子花茶、珠兰花茶、梅花花茶、莲花花茶......每种她都喜欢。 每次都忍不住惊呼: “哇,原来莲花也可以做成花茶。” “天啊,真的是玉兰花的味道,真好闻哪!” 每每自己闻了还不行,一定要将茶杯放到诚诚的鼻子底下,让他也闻一闻。 然后问他:“是不是很好闻?” 诚诚用心地闻,却闻不出个所以然,但每次一定配合地点头。 看他点头,颖子就开心得不行。 她开心,他更是。 有人分享的快乐最快乐! 颖子对花茶真心喜爱,慢慢的也有了研究。 有时,她会对诚诚说:“你不知道吧,古人有‘上品饮茶,极品饮花’之说?” 或者是:“你有没有听说过‘男人品茶,女人饮花’?” 或者是:“除着花茶不算茶。” 每次诚诚都是笑呵呵地听着,拼命点头。 春天和秋天,他们一般喝茶。 到了夏天,他们改喝酸梅汤。 颖子几乎是越酸越好。喝时酸得挤眉弄眼,咽下后口里回味无穷,最后心满意足地叹息:“好好喝啊。”“真舒服啊。” 诚诚还是不太喜欢喝酸梅汤。可是,每次,都很高兴地陪颖子喝一杯。然后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在心里直叹气。 冬天,他们喝蜜。柑橘蜜、柚子蜜、红枣蜜......各种果蜜。 第一次的时候,诚诚给颖子冲了杯柑橘蜜。 颖子两手捧着,冲他绽开那美丽的笑容:“好暖和啊。”手里、心里都是。 诚诚的手上没有柑橘蜜,心里一样暖洋洋的。 颖子的笑容,就是冬日里的阳光。 颖子低头喝一口,抬头说:“真好喝。”然后将杯子递给他。 他们一直都是共一杯的,因为诚诚从不肯给自己也倒一杯,而颖子坚持与他分享。 诚诚接过来喝了一口。 颖子说:“你有没有试过柚子蜜?去年我在我大伯家喝过一次。有一丝苦味,反倒让你觉得更甜。” 这句话根本自相矛盾。诚诚没说什么。 过了几天,颖子再来时,接过诚诚递来的杯子,惊喜地叫道:“哎呀,是柚子蜜,太好了。” 诚诚还是不语,嘴角却微微上扬。 只要她喜欢。 因为“下午茶”,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比从前长一点。说的还是那些无足轻重的话。事实上,多年以后,两人都记不清他们曾经说过什么。可是,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花茶各色浓郁的香味,酸梅汤冰凉振齿的感觉,还有果蜜酸酸甜甜的味道。 馨颖的声音将敬诚从回忆中拉回现在。他从面前的咖啡杯中抬起眼,看着她,问:“什么?” 馨颖笑着说:“高一的时候,牙医发现我有两颗蛀牙。妈妈根本不能相信,我也觉很得奇怪。因为我既不爱吃糖,又每天早晚两遍认真地刷牙。” 敬诚注视着她,听她往下说:“牙医问我喜不喜欢吃酸东西,我才知道,酸东西比甜东西更容易导致蛀牙。” 是,他好像也听说过。 “你以前给我喝那么多酸梅汤,还有柑橘蜜、柚子蜜什么的,所以我的蛀牙你是要负责任的。” 颖子脸上的笑容巨大,眼里却似乎有些晶莹闪烁。 当年牙医发现蛀牙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找不到他。听完牙医的话,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吓得妈妈和牙医赶紧安慰她:“只是两颗蛀牙,没关系的,补一补就好了。” 她还是哭了半天才能停下来。蛀牙可以补,可是她想找造成蛀牙的元凶算账,去哪里找啊? 要他为她的蛀牙负责任,这句话足足晚了十年,今天终于一吐为快。 敬诚“呵呵”地笑出声来,心中波涛汹涌。 他以为,颖子早已忘记他们的“下午茶”,可她竟然还记得,全都记得。他知道,她现在只是在开玩笑,可他是多么的想负责啊!他很想把玩笑开回去:“怎么负责?”哪怕只是个玩笑。却知道,这个玩笑他开不起。 他有点想哭。 他们之间一时静了下来。 咖啡店里正在播放的那首歌刚好结束。很快,下一首的旋律响起。 馨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敬诚说:“我以前听你弹过这首曲子。” 敬诚惊讶地看着她。 十多年了,她竟然还记得这首曲子。是的,高中时,他常弹这首曲子,还有其它的几首,每首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多少次,他特意弹给她听。那时,他多么希望她能问问他这些曲子的名字,那样,他就可以大声地说给她听。 可是,她一次也没有问。 从前,听诚诚弹琴时,颖子一直以为,那些全是乐曲,好像他一开始说过的,什么组曲、协奏曲、小夜曲、奏鸣曲,或者什么G大调,C大调。她从未想过,诚诚也会弹歌曲。 原来,诚诚当年弹的,是一首英文歌的曲子。 馨颖认真地听着歌词,突然间愣住了。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对我来说,你是如此地美丽)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对我来说,你是如此地美丽) ''t you see(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You''re everything I hope for(你是我所有的期盼) You''re everything I need(你是我所要的一切)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对我来说,你是如此地美丽) Subsp;joy and happiness you bring(你带给我何等的喜悦与幸福) Subsp;joy and happiness you bring(你带给我何等的喜悦与幸福) Like a dream(好似梦幻) A guiding light that shines in the night(好似黑夜里指引我的明灯) Heaven’s gift to me(好似上天的恩赐)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对我来说,你是如此的美丽) 真是一首美丽动人的情歌。 听完整首歌,馨颖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这演唱者是谁吗?他的声音很特别。” “Joe Cocker。” 馨颖的心里一颤。他知道这首歌!是当年弹琴给她听时就知道,还是后来这些年才知道的?如果那时就知道,他是故意弹给她听的吗?他那时也喜欢过她吗?如果是,那他后来为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想她永远不会知晓。 事实上,知不知晓,现在已经不重要。 她马上要嫁人,他也有心上人。 往事不要再提。 道理完全明白,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 余下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喝完咖啡,又坐了一会儿,敬诚问馨颖:“走吗?”他知道,颖子不会问的,因为她想让他多休息。 “好。” 敬诚扶着面前的咖啡桌,用力将自己撑起来。 馨颖已经学乖,不再伸手,却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敬诚看她眼神哀伤,知道她心里难过。他在心里叹口气:颖子,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帮忙,可是,你不知道你的触碰对我的影响。 11请求 出了咖啡店,两人站在十字路口,馨颖指着大道右边给敬诚介绍:“从这里开始,全是购物。” 敬诚说:“我们看看吧。”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 第五大道上,60街到39街之间,聚集了众多世界顶级奢侈品牌旗舰店,出售珠宝、裘皮、服装和化妆品等高档次、高品位的商品,成为明星巨贾富商钟爱的购物场所。 馨颖只是随意地给敬诚介绍一下,却没料到他会提出来看看。 稍一思索,瞬间恍然,微笑着问:“给女朋友买礼物?” 敬诚笑笑,不置可否。 馨颖忍不住在心里嫉妒那个年轻的女孩。想想,又觉得愧疚。敬诚对他女朋友好,完全应该。她吃个什么醋?再说,世文不也对她全心全意? 算了,不要再想。 他们沿着第五大道继续前行,两人都保持沉默。 慢慢地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商店。 第五大道上的这些旗舰店,清一色地装有落地大橱窗,里面琳琅地展示着自家的产品,同时向顾客传递时尚、浪漫、稳重、高贵、典雅和奢华等品牌形象。 因为橱窗的重要性,各家商店明显地在橱窗设计上花了很多心思。 馨颖浮光掠影地浏览着橱窗,看到许多匠心独具的设计,还有主题式、系列式、特写式、故事式、季节式等各式橱窗。 刚才,敬诚再次在她面前艰难地起身,却不要她的帮助,又一次刺痛了她。 加上那些不请自来的温馨回忆,更增添了她的惆怅与感伤。 她决定不再回忆,她努力地欣赏橱窗里的商品。 很快发现,敬诚几乎不看橱窗。每走过一家店,他似乎都只看一眼店名。 馨颖猜想,他在找他女朋友喜欢的品牌? 她没有问他在找哪个牌子,或者他的女朋友喜欢什么。那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她觉得不说话,就这样跟他一起走,也很好。 于此同时,敬诚同样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回忆,回忆于事无补,只会平添痛苦。 两人走过A&F四层楼的旗舰店。一楼四面落地大橱窗,正好展示着春夏秋冬四季。同时,着装不同的模特,背景不同的装饰,正讲述着不同的故事: 春天,花红草绿,莺飞燕舞,一家三代席地而坐,温馨地野餐。 夏天,阳光灿烂,碧海蓝天,一群年轻人脚踏冲浪板,尽情地冲浪。 秋天,枫叶似火,小桥流水,几位花甲老人坐在岸边,悠闲地垂钓。 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群孩子你追我赶,开心地打雪仗。 馨颖随意地欣赏着美丽的饰景和精美的服装,并没有把它们真正放在心上。 几乎已经走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忍不住对最后那扇橱窗再多看一眼。 然后,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叫不上名字的材料做成的雪景非常逼真。房子和树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地上也是。几个孩子,身着雪衣,头戴雪帽,手握雪球,正互相丢掷...... 馨颖一下子看得有些呆了。 打雪仗! 敬诚感觉到馨颖脚步的停顿,便也停了下来,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几个孩子在打雪仗。 打雪仗! 两人一下子都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馨颖先回过神来,转头冲敬诚笑笑,说:“我们走吧。” 敬诚点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都没有说话。 只是,他们的思绪,不由自主又不约而同地飞回从前,打雪仗的日子。 早上,戴雪梅走进颖子的房间,叫她:“颖子,起床了。” 颖子闭着眼,迷迷糊糊道:“不要。” “下雪了。” “什么?” “下、雪、了。”戴雪梅边说边打开窗帘。 颖子刷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洁白的雪花正在空中飞舞。 “下雪了!”颖子一边叫,一边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来,几步跑到窗前。 外面的雪不大,不过看样子已经下了一整夜,白雪把窗外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路上、树上、屋顶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异常纯净,异常美丽。 “下雪了!下雪了!”颖子拍手跳起来,“我要出去玩雪。” 戴雪梅微笑看着女儿,说:“先穿好衣服,再刷牙洗脸,然后吃早饭。等这些事都做完了,才能出去玩。” 颖子从小爱玩雪。哪个孩子不爱呢?以前住的大院里,每次下雪,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玩。现在,新大院里也一样。刚才,戴雪梅便看到梧桐树下一群孩子在玩耍。 颖子飞快地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任务,最后,嘴里还塞着一大口包子,问妈妈:“可以走了吗?” 戴雪梅笑着点头。因为是搬到新大院后的第一次,她打算送颖子下去。以后,就可以让她自己去了。 两人下到一楼,路过王秋云家门口时,颖子突然问:“妈妈,我们叫上诚诚哥哥,好不好?” 戴雪梅一愣,没想到颖子会这么问。也许因为她家刚搬来不久,除了诚诚,颖子还不太认识其他孩子吧? 可是,诚诚腿有残疾,估计出去玩雪不太方便,戴雪梅心中暗忖:怎么跟颖子说呢? 她语带迟疑:“不知道诚诚哥哥想不想去。” “我们可以问问他呀。” “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 戴雪梅还想说什么,愕然看见颖子伸出小手,握着拳头,咚咚地捶起门来。 她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 因为颖子边敲还边叫:“诚诚哥哥,诚诚哥哥。”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得很。 戴雪梅只有祈祷诚诚家里现在没人。 可是,天不如人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门后站着王秋云。诚诚看样子也听到喊声,正一瘸一拐地从客厅走过来。 戴雪梅尴尬得不行。这孩子! 颖子看见诚诚,立刻兴高采烈地说:“诚诚哥哥,下雪了,我们一起去玩雪,好不好?” 诚诚一呆。 王秋云大吃一惊。看戴雪梅一脸尴尬的神情,立刻明白,这是颖子突发奇想,她妈妈阻止不及。颖子刚满六岁,又新近搬来,还不知道诚诚因为腿脚不方便,从不跟其他小孩一起玩雪。 王秋云看着颖子,而颖子则一脸盼望地看着诚诚。 这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去玩雪,更重要的,是去外面,梧桐树下,和很多人一起玩。诚诚压住心头的震荡,声音平静地说:“我不去。” 颖子觉得奇怪,立刻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玩雪。” “为什么?雪很好玩啊。” 诚诚微微皱眉。他没想到,颖子会这么刨根问底。他当然不会去回答她的问题。 他有些烦躁,但还是提醒自己,颖子太小,又刚搬来不久,所以不懂,于是他尽量耐心地对颖子说:“你自己去玩吧。”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颖子继续请求。她实在是想有个伴一起玩。而在这新大院里,她只认识诚诚哥哥,因此,她非常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另外,雪多好玩啊,谁会不喜欢玩雪呢? 诚诚抿著嘴,不说话,当然不好。 六岁的孩子也立刻明白,沉默便是他的回答。 颖子生来还没有被人当面拒绝过,现在第一次被人拒绝,便有些无措。 半天,她小声地问:“诚诚哥哥,你不要跟我玩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对一个刚满六岁,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来说,你不要跟我玩就是你不喜欢我,就是天大的事情。 什么?!王秋云和戴雪梅同时大吃一惊。诚诚不去玩雪,是因为他的残疾,根本不关颖子的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却硬将这件事与自己扯上关系。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一起看向诚诚。 诚诚觉得更加心烦。他不喜欢这样被逼到墙角。他第一次觉得颖子很讨厌。 他皱着眉盯着她,她也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洁如水晶,她的脸庞像新生婴儿一般纯净,她的神情却满是失望和伤心。 诚诚的心里立刻有些不忍。 可是,外面很冷,他不喜欢。外面很滑,他也不喜欢。外面还有很多的小孩,包括几个常欺辱他的,他更不喜欢。 于是,他继续沉默。 场面愈发尴尬起来。 戴雪梅见状,忙对颖子说:“颖子,诚诚哥哥不是不要跟你玩,他有事。” 颖子看一眼妈妈,然后又将澄澈的目光移回诚诚脸上,大眼晶莹无声地询问:是吗? 对着那样一双眼睛,诚诚无法说谎。 对于诚诚出去玩雪一事,这些年,王秋云一直很犹豫。 一方面,诚诚的腿血液循环不好,不易保温。下雪天,外面气温低,加上风寒刺骨,往往腿冻得跟冰棍一样,同时疼痛不已。 另外,诚诚平衡不好,容易摔跤,摔倒后需要扶撑方能起身。他每次摔倒,都心无旁骛地用力将自己拉起来,但总有好事的小孩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搞不好,诚诚就跟他们打架,所以她很担心。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诚诚能出去跟小朋友一起玩耍。虽然他不能跑,不能跳,但玩雪总归是可以的。松软的雪地也相对安全。而且,梧桐树下花园护栏环绕,就是摔倒也容易起身。更重要的是,他将来总要面对残酷的社会,所以,现在面对不友善的小社会,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 对于这个“去,还是不去”的问题,她一直犹豫不决。 于是,她让诚诚自己做决定。 诚诚的决定是不去。 没有解释,就是不去。 看梧桐树下三三两两地玩在一起的孩子们,王秋云猜想,诚诚之所以不愿去,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朋友,不愿显得形单影只,而他更不可能求人跟他一起玩。 眼看诚诚已经九岁,王秋云想,如果他能偶尔出去玩一下,最好不过。 就算外面冷,多穿一些,少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所以,早上见到今冬第一场雪,她再次问诚诚,可诚诚的回答依然是“不去”。 既然他不愿意,王秋云也不想勉强他,更不要说现在这么当着外人,于是,她缓缓地开口:“颖子,诚诚哥哥......” “我去。”诚诚突然打断妈妈。 他不知道妈妈要说什么。他害怕她会说外面太冷,更害怕她提他的腿。颖子当然知道他腿瘸,可是她从未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站在这里,叫他一起出去玩。他不是一直希望别人待他如正常人吗?颖子现在正在这么做。他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做下去,所以他出声阻止妈妈替他解释推辞。 王秋云愣了一下,说:“好,那你带颖子去玩一下。” 戴雪梅心里如释重负,说:“谢谢诚诚。”然后,满带愧疚地看了王秋云一眼。 颖子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一个巨大的、开心的、美丽的、动人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王秋云在心中感慨:一个有着这样笑容的女孩,将来一定要什么有什么,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孩能够拒绝得了这样的笑容? 戴雪梅弯下腰,小声叮嘱颖子:“在外面,你要听诚诚哥哥的话。” 颖子点点头,然后急不可待地对诚诚说:“诚诚哥哥,我们走吧。” 诚诚哥哥。我们。 诚诚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得无影无踪。 颖子迈开步子,往大门走去。 诚诚跛行跟在她身后。 戴雪梅和王秋云目送他俩推门出去,再闲聊几句,戴雪梅便上楼去了。 诚诚和颖子走出B栋三单元的大门。 12雪仗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异常美丽。 阳光下,地上有无数晶莹的颗粒在闪闪发光,好像白雪中撒满了钻石,亮亮地晃着人的眼睛。 颖子一马当先,蹦跳着下了台阶。 诚诚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 迎面一股寒风吹来,夹着细小的雪末,拂在脸上冷冰冰的。 颖子用带戴着手套的手捂着脸,回头看一眼诚诚哥哥,心里忍不住的兴奋。 诚诚正扶着栏杆小心地下台阶,抬头正好看见她的回眸和笑脸,脸上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颖子转过头去,伸出双手,去接空中飘落的雪末。 可惜,雪末太细小,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不到。 她还是那么把手伸了半天,用心感受。 嗯,很好。 诚诚慢慢走到她身边。 颖子放下双手,突然深吸一口气,再噘起嘴,慢慢地把它呼出去,看着嘴里缓缓而出的缕缕白气,突然高兴得不行,满脸都是笑,说:“诚诚哥哥,你看。”她又做了一遍,哈哈,真好玩。 她的笑绝对传染,因为诚诚也呵呵地笑了。 银白的雪地,红衣的女孩,粉色的脸蛋,缕缕的白气,如花的笑靥......那景象日后常留他心间。 梧桐树下,有眼尖的孩子看到他们,立刻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张跛子,你来干什么?” 诚诚微微变了脸色。 颖子也是。虽然只有六岁,她也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 她立刻找到声源--三个男孩子,都八·九岁的光景,站在几米外,正嘲弄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又开口:“张跛子......” 颖子愤怒地打断他:“你们为什么这么说?就是跛,他一直在走啊!”对她来说,诚诚哥哥一直在走,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很了不起的。至于跛不跛,又有什么关系? 四周突然一片安静。 颖子刚才的那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字字如重锤,砸在诚诚的心上。 就是跛,他一直在走啊! 这些年,他一直坚持走路,不管多么可笑,多么孤单,多么痛苦。 可是,没有人注意他的努力。大家看到的,只有他的残疾。 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除了嘲笑,就是怜悯, 只有颖子,这个刚满六岁的邻家女孩,看得到他瘸腿背后的努力。 更重要的是,才六岁,她就勇敢地维护他。 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如此公然地、直白地维护他。 从来没有。 诚诚的心里不是只有一点感动。 雪地上,所有的孩子都愣住了。 其实,颖子只是说出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大家仔细一想,也是,这些年,张跛子一直在走,也一直干着其它的事情。除了跛,他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他什么事也没有拉下,很多事比他们做得还要多,还要好。他们凭什么嘲笑他?难道就因为他跛? 刚才那几个窃笑的孩子顿时觉得满面无光。其他的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孩子们很小就分得出好坏。 除了一小部分,天生顽劣,喜欢欺负别人,大部分的,随众,同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现在,竟然有人突然跳出来,替张跛子打抱不平,谁对谁错一下子摆在大家面前。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大家心知肚明。 场上沉默一会儿,大家各自走开,玩自己的去了。 就好像,刚才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 但是,它毕竟发生了。 这是颖子第一次在梧桐树下大集体前亮相。 那天,很多孩子都记住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纯净的脸上愤怒的表情。 嗯,这个新来的漂亮的小女孩不好惹。 那以后,有颖子在,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叫诚诚“张跛子”,因为谁也不想自讨没趣。 看大家四下散开,颖子也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插曲,只是转头问:“诚诚哥哥,我们玩什么?” 诚诚有些茫然,或许,他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里。 颖子等了一下,又问:“诚诚哥哥,你喜欢玩什么?” 诚诚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玩什么,便反问:“你喜欢玩什么?” 哇,真谢谢你问哦!颖子哗啦啦地讲开了,什么、什么有多么、多么的好玩...... 过了大约十分钟,王秋云从自家的窗户往外看去,看见梧桐树下不少孩子,三五一群,各玩各的。 诚诚站在雪中,仰着头,让细雪飘落在脸上,还伸出舌头,品尝雪花,脸上带着欣喜的神情。而颖子则站在他的身边,满脸兴奋,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或许,在吹嘘雪花的味道?王秋云的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几分钟,忍不住再看窗外。 颖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拿根枯树枝,在雪地里画着什么。诚诚站在她身边,正在指点。颖子不时仰头看他,听他说话,然后低头画几笔。 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极为专注,还有自在和满足。 他们仿佛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周围的孩子们在说什么,笑什么,好像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秋云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得更大。 诚诚从小就不喜欢冬天,特别是下雪天,衣服裤子透风,全身冰冷,凉气直透心里,腿更冻得生疼,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 那天的风也很寒,他的衣服裤子还是一样的透风,可是奇怪的是,站在那里,他并不觉得冷,相反地,他的心里好像暖呼呼的,连带身上也暖和起来。 他看着身边的颖子,她的脸蛋儿已经冻得通红,颧骨上好像开出两朵桃花,更衬得她的一双眼睛黑亮黑亮,嬉笑之间,不时露出深深的酒窝和雪白的牙齿。 诚诚觉得颖子真的好看,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越看心情越愉快。 越看身上越暖和。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打雪仗了。” 听到喊声,A栋和B栋的孩子各自往自己大楼的方向跑去。梧桐树是他们的分界线。 诚诚和颖子也退到B栋花园护栏后。 看周围大家都紧张地开始做雪球,他们也立刻动手。 王秋云在家里,隔一会儿便看一下钟。时间过了二十分钟时,终于忍不住,从家里走出来。 看到所有的孩子都在紧张地做雪球,诚诚也正双手交叉,压实手心里的雪,给颖子做示范,“这样,这样,用力压紧。” 颖子的大眼睛盯着他,拼命地点头。 王秋云走过去,低声问诚诚:“你冷不冷?要不要回家?” 诚诚摇头:“不冷。”停了一下,又说:“妈,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来。” 王秋云放下心来,往回走,脸上露出笑容,眼角却有些湿润。 诚诚一直喜欢上学,因为他喜欢读书学知识,所以他愿意去学校。除此以外,他几乎从不踏出家门,因为那些排拒的眼光和恶毒的嘲笑。 可是,颖子的接纳,让他真正开心地走出家门。 王秋云在心底感谢颖子,这个纯净如雪的孩子,带诚诚跨出人生的一大步。 雪仗很快开打。 两边的小孩都拼命地向对方扔雪球,希望砸中谁。 大部分时间,愿望落空,不过还是高兴得很。 一旦有幸砸中,更是兴高采烈,哈哈哈哈,然后左右宣告:你看到没有,我刚才砸中了某某某。 诚诚和颖子将做好的雪球扔完,他们的雪仗自动结束。 拍拍身上的雪,再长吐一口气。 颖子问:“诚诚哥哥,好不好玩?” 诚诚看着她,她的脸现在更红,更加晶莹剔透,扎紧的小辫已经松散下来,发丝在风中飞舞,显得有些凌乱。 但她的人,还是可爱得要命。 他回答:“好玩。我很开心。” 颖子一听,裂开嘴笑得更艳。她本就玩得高兴,现在听诚诚哥哥说他也高兴,于是,她更高兴了。 其实,颖子还小,并没有完全听懂诚诚这句话的含义。 诚诚爱笑,但很少开心。 开心和笑不同,笑很容易,开心却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快乐得想哭的感觉。 因为颖子,因为她的接纳、她的维护、她的陪伴,他今天觉得开心。 很开心。 虽然,腿有些疼。 但比起那开心的感觉,腿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过了几天,又下了场雪,比上次的更大。 诚诚早上起来,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立刻叫道:“妈,下雪了。” 听到诚诚兴奋的声音,看着他脸上激动的神情,王秋云心里也不禁高兴起来,说:“是啊,下雪了,多穿些,出去玩吧。” “嗯。”诚诚飞快地穿戴整齐,然后站在客厅里。 “你怎么不去啊?” “我......等一下颖子。” “那你坐下来。” “不,我马上就会走。” 可是,颖子好久都没有下来。 诚诚的腿都开始疼了,却还是不肯坐下来。 颖子终于下来了。 一听到她在外面“诚诚哥哥,诚诚哥哥”地叫着,诚诚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开了门,就听见颖子十分急切地说:“都怪我妈妈,没有早点叫醒我。我真担心,怕你已经去玩了。” 诚诚内心激动,表面平静地说:“我会等你。” 颖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两个孩子去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王秋云看向窗外。 梧桐树下,好一副雪中嬉戏图。 大大小小的雪球在空中穿梭,地上孩子们有的进攻,有的防守,到处是欢声笑语,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包括诚诚。 虽然不能跑,不能跳,虽然一跛一跛,但他脸上尽是笑,他快速地捏雪球,递给颖子。 可惜颖子不争气,怎么都扔不远。他便帮她扔。 他替她挡住飞来的雪球。雪球越是打到他身上,他越是笑呵呵。 这么小,就知道当英雄,保护小妹妹,那感觉一定很好。王秋云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已经真正放心。 那天以后,颖子每次下楼来玩雪,必定会叫上诚诚哥哥。 那年冬天,他们一起玩了三次。 第二年,四次。 他们一起堆过雪人,一起尝过冰棱,一起搭过城堡,一起滚过雪球,一起画过雪画,一起看过雪景...... 总之,雪里好玩的都玩遍了。 他俩一直在一起。 13转糖 转眼,第三个冬天,颖子满了八岁。 年前,下了一场大雪。 颖子和前两年一样,跟诚诚哥哥一块儿去梧桐树下玩雪。然后加入B栋的孩子,和对面A栋打了一场雪仗。两人都玩得很尽兴。 年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诚诚还是早早地穿戴整齐,在家里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 王秋云说:“你先去吧。颖子下来,我告诉她。” 诚诚摇头。可是,还是不肯坐下来,接着跛来跛去。 王秋云早就习惯了。 好在颖子很快下来,两人一起出去。 雪花随风飘落在脸上,凉凉的。 诚诚扭头问颖子:“你冷不冷?” 颖子笑着回答:“不冷。” 梧桐树下已经有不少孩子在玩耍。诚诚没怎么在意。他一般陪颖子玩她想玩的游戏,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大家就一起打雪仗。 可是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诚诚可以感觉到。 首先,颖子一出来就东张西望。 其次,他看见孟晓东正冲自己微笑。 他觉得奇怪,孟晓东跟他没什么交情啊?侧头一看,颖子正冲着孟晓东展开她那灿烂的笑容,他这才意识到,孟晓东是在对颖子微笑。 心中立刻有些不高兴起来。 孟晓东为什么冲颖子微笑? 他凭什么? 他想,他是知道答案的。 可是,还是不高兴。 但什么也没说。 孟晓东冲颖子招手,颖子回头对他说:“诚诚哥哥,我过去一下。”然后,也不等他答话,便去了。 诚诚的心里一阵失落。 他看到颖子走到孟晓东面前。 孟晓东微笑着看她,跟她说了几句什么。 颖子先摇摇头,再点点头,然后笑了。 她笑起来自然好看得很,眉眼都在笑,酒窝在颤动。 可是,诚诚此刻没有心情欣赏,相反地,他觉得有些心烦。 他决定移开眼睛,不看他们。 将头转向左边,可是,不到两秒,又忍不住转回头,看他们。 孟晓东取下手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东西,上前半步,递给颖子。 颖子伸手接过来,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孟晓东倾身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颖子边看手上的东西,边点头,还有微笑。 孟晓东站得离颖子很近,他们看起来十分亲密。 诚诚的心里突然不痛快起来,就好像孟晓东拿了他最心爱的玩具。不,比拿了他最心爱的玩具更让他生气。 孟晓东,讨厌,真讨厌! 诚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地讨厌过一个人。 其实,孟晓东和颖子如何成为朋友,他是知道的。 都怪上个星期, 那个该死的下午, 那个该死的转糖, 还有,那条该死的板龙...... 大年初三,午后,晴。 院外的莉莉突然来颖子家找她玩。 “戴阿姨,新年好!” “莉莉,新年好!” “颖子在家吗?” “在她房里,你自己去找她吧。” 莉莉进了颖子的房间。 “嗨,颖子。” “嘿,莉莉。” 莉莉走近颖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刚才从我舅舅家回来,看到你们大院对面的街角有人转糖。” “是吗,真的吗?”颖子一下子兴奋起来。 “是啊,真的啊!”莉莉同样地兴奋。 戴雪梅从门口经过,听见两个小女孩在里面叽叽咕咕,小声说话大声笑,也没在意。 “你有钱吗?” “有。” “我也有。” 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纸币硬币摆满一床。 数一数。 “我有两块五毛钱。” “我有三块七毛五分钱。” 嘻嘻。 哈哈。 彼此彼此,都是有钱人。 两人觉得甚是开心和满足。 其实,这些天随父母走亲访友,拿到的压岁钱比这多多了。不过,那些崭新的大票子都已经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交了。好在父母开恩,给了几块钱的零花钱,这对她们来说,可是笔不小的财富。一丁点小的孩子就知道,金钱能带来自由,难能可贵的自由。 莉莉小声地问:“我们去转糖吧?” 颖子小声地答:“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回口袋,然后从房间出来。 颖子喊一声:“妈妈,我跟莉莉到楼下去玩。” “好,去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下楼来,径直往院外走去。 对于转糖,颖子知道的可不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 转糖人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摊点,他们走街串巷,隔很久才到一个地方一次。所以,孩子们一旦遇见,总是兴奋不已。 转糖人的家伙很简单,一副担子一肩挑。担子两头挂着炉子、凳子和小柜子等物件。一般找个街口,担子一放,炉子一架,火一烧,糖一熬,香味四溢。 转糖的香味很特别,闻过的人一定忘不了。那种奇妙的香甜的味道就是转糖人无声的吆喝。很快,孩子们就高高低低地将摊子围起来。 转糖人将转盘放在小柜子上。转盘是个两尺见方的木盘,上面画有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圆内歪歪扭扭地写着“先钱后转,半转不算”八个大字,算是交代了规则。 转盘的圆外画着各种图案,大多是动物--鱼、燕、鸡、兔、猴、鼠、马、牛、羊等,也有灯笼、仙桃这类的东西。大圆外的奖品大些,需要两毛钱转一次。小圆外的奖品小些,一毛钱就可以转。转盘的四个角上画着四个最大的奖品 --龙、花篮、大刀和飞机。这其中又以龙最大,是头彩,本地的孩子们管它叫“板龙”。 转盘上各种图案均匀分布,他们之间被黑色的圆点隔开。那些圆点并不整齐,歪三倒四,而且大小不一。但不管怎样,大圆外都是八点,小圆外都是四点,大家管它们叫做“八坨”和“四坨”。 转盘中心有一个固定在线轴里的转杆,转杆一头绑着一根小铁丝。转杆停止转动时,铁丝指向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奖品。 转盘上满是图案,但你千万不要以为,得奖很容易。如果你看仔细些,就会发现,转盘上所有图案开口都很小,而“八坨”和“四坨”开口却很大,所以,命中图案的几率很低。 转盘底下有个抽屉,拉出来是一块洁白的大理石板,雪白光滑,转糖人就在它的上面画糖画。 柜子右上角有个洞用来插草把子。转糖人一般画个小动物插在上边当招牌。 柜子下面的几个抽屉,则分别用来放锅、勺、竹签、糖块和木炭等。 想玩的人,交了钱,就可以开始。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转,不用担心,围观的人一定会不吝赐教。 这个说:“转快点好。” 那个说:“不,慢点好。” 这个说:“要用力。” 那个说:“不,要轻轻的。” ...... 他们有时还会争得面红耳赤。 好吧,你决定不理他们,自己拿定主意。 转糖人一般会在此刻轻声提醒你:“半转不算。” 围观的人继续指指点点,更有人高声催促:“转啊,快转啊。” 你紧张、盼望、还有兴奋,你心里的压力,还有血压,不断上升。 于是,你伸手快速扒动转杆,力气不大不小。 好吧,那只是你的希望。实际上,你用的力气比你原先计划的稍微大了一点,但那无伤大雅。 转杆转动起来,大家的眼睛随之转动。 你在心里大叫,板龙,板龙。 周围的孩子也无声或有声地为你祈祷,板龙,板龙。 哪怕机会微乎其微。 孩子们永远是世界上最乐观、最愿意相信奇迹的人。 当然,除了转糖人,大家猜,他一定在心里盼望八坨。 转杆呼呼地转了几圈,渐渐慢下来,这时便会有人忍不住大声喊:停!停!盼望指针停在最近的大奖那里。 可是,人生不如意不止八·九,这个道理,大家小时候在转糖时就已经懂得。 但那又怎样?丝毫不妨碍大家以后继续做梦,不断争取。 转杆终于停下来。 大部分的时间,人群会发出一声叹息:“唉,又是八坨。” 小部分的时间,转到个图案,人群便会发出一阵欢呼。 大家交头接耳,反复说着奖品的名字:“猴子,是个猴子。”或者“灯笼,是只灯笼。” 转糖人要开始画糖画了。大家凝神屏息。 转糖人把一块糖在烧热的锅里不停地搅啊搅,搅成糖稀。 然后,用一块灰白的油毡子在大理石板上轻轻蹭一下,这样石板便不会粘糖。 再用一把精致的小勺子舀起少许糖稀,微微倾斜着,让糖稀缓缓流出。 随着手的快速移动,糖稀在石板上变成一条糖线。他的手腕上下左右地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一般不到一分钟,一个动物或着实物就在大理石板上耀然而出。 勺把的底端是中空的,如果做的是动物,他必定在最后用底端在眼睛的地方按一下,这可是真正的“画龙点睛”,一下子,整个动物立刻活了过来。 再等上两三分钟,糖画便凉了定了型,转糖人用糖稀再点两个点,把竹签往上一贴就拿起来了。 看转糖人画糖画,是一种艺术享受。围观的孩子们就算没有糖吃,也饱了眼福,个个心满意足。 颖子从前见到转糖人,几乎都是在放学路上,身无分文。但看看热闹,也兴趣盎然。 有两次,跟妈妈在一起,缠着妈妈要转糖。可是,妈妈说,糖稀不卫生,不能吃。她只有作罢。心里却是盼望什么时候有钱可以转一次糖,最好,转个板龙。 今天,她终于有钱,终于可以转糖了,怎能不高兴? 两人边走边说。 颖子说:“我还从来没有看到有人转到板龙。” “我也没有。也许,那个转盘根本不可能转到大奖。”莉莉早就怀疑。 “可是,我看到过有人转到花篮。”花篮算是第二大的奖品。 “哦,是吗?”莉莉顿时信心倍增,“也许我们今天就可以转到一个大奖。” 颖子好像已经看到大奖,笑得大眼变小眼。 呵呵。 嘿嘿。 两个小姑娘乐不可支。 出了大院,过了街,就到了转糖的摊子前。 摊前已经围着几个小孩,跟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他们只是在围观。 颖子和莉莉也在转盘前找个空挡站定。然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观摩转盘。 以前不是没见过,但今天真的要玩了,自然要先好好地研究一番。 先看看大奖的位置,然后看看小奖,还有,再确定一下什么在哪里。 就好像,现在看好了,待会儿便可以想哪转哪一样。 莉莉交钱先转。 随着转杆的转动,颖子替她祈祷,大的,大的......燕子,燕子......鱼,鱼......唉,八坨。 转糖人在石板上点了八坨,用小铲子压平,然后铲起,倒在莉莉的张开的手上。 莉莉有点失望,但也还好,手握热热的、软软的、香香的糖,对颖子说:“该你了。” 看到莉莉的战绩,颖子稍微理智一些,不再奢望大奖。她在心里决定,只要是个图案,不管什么图案,她都会很高兴。如果是八坨,她也不会不高兴。 她掏出两毛钱,递给老板。 然后搓搓手,来吧。 她郑重地扒动转杆。 转杆转啊转,她的心也悠啊悠。 转杆慢下来......再慢一些......更慢一些...... 越来越接近板龙...... 噢,板龙,板龙...... 颖子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转杆,直到它完全停下来。 她看到细细的铁丝颤颤巍巍地越过八坨和板龙的分界线,指向板龙。 我的天。 颖子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 她不能相信自己转到了板龙。 谁能? 拿开手,仔细再看。 铁丝还是纹丝不动地指向板龙。 竟然是真的。 可是,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这可是板龙,传说中的板龙啊! 不是见首不见尾,而是连个鳞片的影子也没见过的板龙啊! 竟然被她转到。 噢! 颖子兴奋得满脸通红,觉得自己要晕过去。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周围的孩子们也高声欢呼:板龙,板龙! 14板龙 这时,一个声音有气无力道:“压线,不算。” 是谁? 是转糖人。 他说什么? 压线,不算? 在颖子听来,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比晴天霹雳还要霹雳。 “你看,你看,是在线的里面。”她指着铁丝,急急地说。 是啊,是啊,里面,里面,周围附和声一片。 莉莉的声音最大,就是,就是。 “在线上。”转糖人肯定地说:“不算。” 颖子一下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再次指着铁丝说:“你看啊,明明是在线里面。” 莉莉也大声地说:“就是在线里面。” 对她们所说的话,转糖人完全不理,只是重复一遍:“在线上。重新转。” 这是颖子人生第一次碰上土匪强盗,或者说,这是她第一次经历“最终解释权归商家”这档事,她小小年纪,无论如何不能理解。 这是睁眼说瞎话,这是不可以的啊! 她继续挣扎,固执地用手指着铁丝说:“你看,你看啊。” 转糖人有些不耐烦,也抬手一指,可是,他那看似随意的一指,竟然碰到转杆。 转杆微微一抖,等它再次静止下来,指针已经牢牢地指向分界线外的八坨。 颖子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立刻泪盈于睫。 “再转一次。”转糖人说。 颖子不动,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的板龙,才刚现身,她还来不及说“嗨”,就已腾云驾雾而去。 周围的孩子们大声议论,明明是线里面,明明是板龙,就是,就是...... 转糖人自知理亏。可是,小本生意,真的不容易。今天又特别倒霉,前面已经有几个人转到大奖,如果现在还要做个板龙,不仅费时,更会亏本。刚才他快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除了一个十岁多点的孩子,其他都是几岁的小孩,所以,他准备无赖到底。 他问面前噙着眼泪的漂亮女孩:“你转不转?” 颖子呆呆的,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实在是太气愤、太委屈、太悲伤了。 转糖人等了一下,知道女孩不会回答,便说:“那给你八坨吧。” 他在白板上点了八坨,比平时的大一倍。 压平铲起,递到颖子面前。 颖子不伸手。 周围嘈杂声更大。 “我把钱退给你。”转糖人拿出刚才收的两毛钱。 颖子不接。 “要不要?我要收摊了。” 莉莉只好从转糖人手里接过钱。 转糖人开始收拾东西。 颖子站在那里,低下头,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长到八岁,她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哭过。 她从小便不爱哭。 她受的教育是不要哭,女孩子也不要哭。 就是非哭不可,也不能在外面哭。 可是现在,她实在是忍不住。 围观的孩子们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还有的大声表达着不满,终于一哄而散。 只除了一个。 莉莉拉拉颖子的衣袖,说:“颖子,我们回家吧。” 谁都没有注意到留下来的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孟晓东。 他刚才回家,从这里路过,闻到转糖香,看见转糖的摊子,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小孩子,谁不好奇?谁又能抵挡转糖的诱惑? 本打算看一眼就走。可是,突然看见B栋三单元的颖子,站在转盘前,好像正准备转糖。于是,他停下脚步。 摊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都是些比他小的孩子。他便站在外围。反正他人高,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颖子盯着转盘,两眼放光。她的眼睫又长又翘,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排黑黑的刷子,忽闪忽闪,却不能掩盖下面明眸的光芒。 颖子突然转过头去,跟她的朋友窃窃地说着什么,然后,她嗤嗤地笑了,露出深深的酒窝,雪白的牙齿。 她笑起来真好看,晓东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他看到颖子的朋友转了八坨。而她自己始终没有抬头,除了她的朋友,她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 晓东想,就是看见,只怕她也不认识他吧? 他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但是不同大楼。男孩和女孩本来就很少打交道,他们又相差几岁,所以从未说过话。 可是,他却是认识她的。那次在学校,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汪建辉,拉起张敬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他便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勇气惊人。 那以后,他便开始注意她。 记得几次下雪的时候,她总是跟张敬诚一起出来玩。他们两个看起来很亲密,就像是亲兄妹一样。 他猜想,那是因为他们住在楼上楼下,而家长又共事,所以两家关系近,让孩子一起玩吧? 他曾听到颖子叫张敬诚“诚诚哥哥”。他想,有人叫哥哥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 只是,莫名其妙地,他对张敬诚竟然有些羡慕。 现在,看着转盘前的颖子,眼睛大且明亮,头发黑且柔滑,真的非常漂亮。同时,她一脸的憧憬兴奋,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等颖子扒动转杆,他在心里为她祈祷,希望她得个大奖。 等到转杆慢慢停下,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暂停了呼吸。 然后是无法相信,板龙,她竟然真的转到板龙! 看到她灿烂的笑脸,晓东一下子也高兴得不行,就像他自己转到板龙一样。 他想,他喜欢看到她的笑容。 然而,随后发生的一幕,让他更加难以置信。 明明在线里面,那个转糖人却无耻地宣称压线。 晓东十分愤怒。 因为出生在军人家庭,更因为爸爸的职位,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以,他在外面从来低调,更不会去惹是生非。 今天,受欺负的若是别人,或许他只是在心里小小地同情一下,可是,看到颖子从欢喜,到急切,到委屈,到愤怒,再到难过,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越烧越旺。 他几乎想冲上去,朝转糖人丑恶的脸上揍上一拳,或者直接砸了他的摊子。 一抬头,看到街对面大院门口站岗的两个年轻战士,一下子清醒不少。他一旦那样做,就会被抓个现行。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他在外面惹祸,后果将不堪设想。同时,看着人高马大的转糖人,他也有些胆寒,同龄人中他的个子算高的,但他毕竟只有十一岁。 他还在犹豫,便看到颖子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眼睛大,还是因为她太悲伤,总之,他觉得她的一颗颗泪珠也很大。 一滴一滴,好像滴在他的心上。 反正,看到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哭,他的心会疼。 他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转糖人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帮她做个板龙,我给你五块钱。” 转糖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清。 他回头看了一眼,颖子还在掉眼泪,她的朋友还在劝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用身子挡着,快速递给转糖人。 转糖人这才敢相信,他刚才没有听错。 他什么也没说,收了钱,然后将收拾了一半的东西一一摆回原位,开始做板龙。 晓东走到颖子身边,跟她说:“你不要哭了,你看,他在给你做板龙。” 颖子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 虽然没有跟他说过话,她却知道他是谁。爸爸妈妈在家里说起过他,他是孟院长的儿子,叫孟晓东,成绩很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她怀疑地看着孟晓东,实在是不敢相信。 “你看。” 她顺着晓东手指的方向看去,转糖人果真已经坐下来,开始熬糖画糖画。 “是你让他做的?” 晓东点头。 “你怎么让他做的?”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晓东压低声音:“我威胁他,如果不帮你做,我就告发他。”他突然觉得,这样说会更有气魄一些。 颖子的脸上立刻充满崇敬。 她眼里晓东的形象立马高大起来。 看着她的眼神,晓东心里的感觉很好,很舒服。 他们不再说什么,一起聚精会神地看转糖人做板龙。 他肯做板龙,颖子立刻就原谅了他先前的无耻。 板龙是最考验转糖人手艺的。做别的东西,转糖人只是在白板上用糖稀画出平面的画,形似就行。 而做板龙,必须是立体的,要求神形兼备。 也许因为板龙难做,也许觉得愧疚,总之,转糖人做得格外认真。 他手里的勺子仿佛充满灵气,上下左右灵活地飞舞,同时,他用挑、压、抖、转等不同的动作,制作出板龙的不同部位,然后小心地将它们组装起来,最后按龙爪,贴龙须,点龙睛,一条吞云吐雾、张牙舞爪的板龙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转糖人将板龙粘在两根竹签上,递给颖子。 颖子接过来,板龙几乎有她大半个人高。 晓东忍不住说声:“小心。” 颖子用两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板龙,她激动得脸都红了,手也微微发抖。 哦,板龙,真的是板龙! 她先跟转糖人说声:“谢谢。” 然后转身,看着晓东,笑靥如花,说:“东东哥哥,谢谢你!” 她说得很清晰,可是晓东仿佛没有听清。 她叫他什么? 东东哥哥! 晓东一下子开心得不行。 原来,被她叫哥哥,是这种感觉。 快乐满足的感觉。 晓东很高兴,很高兴今天碰上颖子,很高兴能让她破涕为笑。对他来说,五块钱并不是个小数目,可是,他觉得很值。事实上,花更多的钱他也愿意。 “东东哥哥,我要回家了,再见。” 晓东有些诧异。换做别的孩子,转到板龙,一定会满世界去游行。可是,颖子却急着要回家。晓东想,她一定是要赶回去给她的爸爸妈妈看板龙。 他微笑点头,挥手再见。 颖子和莉莉走了。她们在大院门口也分了手,各自回家。 颖子走进大楼,径直去敲王阿姨家的门。 诚诚打开门。 “诚诚哥哥,你看,我转的板龙。”颖子大声地宣布,同时,将板龙高高举起。 哇,这么大条板龙,诚诚看得目瞪口呆。 看他脸上惊讶的神情,颖子笑了,更加觉得心满意足。 “你吃吧,很好吃。” “你吃过了?” “还没有。” 诚诚看着张牙舞爪的板龙,有些发呆,问:“这怎么吃?”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于是,两人一起研究。 龙首...... 龙身...... 龙尾...... 龙爪...... 好像都不舍得。 诚诚说:“算了吧,我们不吃,就看。” “那怎么行。”颖子立刻反对。刚才一拿到板龙,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跟诚诚哥哥分享--除了看,还有吃。 “我们可以吃龙须。”颖子建议。 诚诚还在犹豫。 “吃吧,吃吧,你看,它有很多龙须。”颖子抬高双手,再次将板龙举到诚诚面前。 诚诚小心地掰下一根龙须,一折两断,放一半颖子口里,放一半自己口里。 真的又香又甜。 两人相视而笑。 “你怎么转到的?” 真高兴你问。颖子立刻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从莉莉来她家开始,一直讲到转糖人怎么无赖,还有她都哭了。 诚诚听着气愤又心疼,真希望他当时在那里。“后来呢?” “后来,幸亏东东哥哥帮忙。” “谁?” “东东哥哥。” 东东哥哥?不知为什么,这声哥哥听起来有些刺耳。除了自己,诚诚还从未听颖子叫过任何人哥哥。“东东哥哥是谁?” “就是A栋一单元的东东哥哥啊。” 诚诚的眉头皱起来。他已经知道颖子说的是谁。 她竟然叫孟晓东“东东哥哥”! 这一声哥哥更加难听。 诚诚眉头微皱,双唇紧抿。 颖子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诚诚神色的变化,添油加醋地讲了东东哥哥怎么英勇地和转糖人做斗争,怎么大无畏地威胁他,迫使他老老实实地给自己做了板龙。 诚诚当然不相信事情的经过是像颖子所说的那样,可是,他能说什么?听颖子左一个东东哥哥,右一个东东哥哥,同时两眼放光,满脸崇敬,他的心里有些烦躁,更加希望当时是自己在那里。 颖子终于讲完,完全没有注意到诚诚已经半天没有开口。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 “我们接着吃吧。” “不。”诚诚现在觉得嘴里又酸又苦。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过了几秒,诚诚才能开口:“小心吃散架了,你爸妈还没有看到整条板龙呢。” 也对,颖子点头同意,不一会儿便告辞上楼去了。 那天余下的时间,诚诚闷闷不乐。 后来,又见了颖子两次,她没有再提什么东东哥哥,诚诚也就慢慢忘了这事。 直到现在。 看着晓东和颖子的互动,诚诚这才真正意识到,那天下午,因为板龙,他们两人已经成了朋友。 有了东东哥哥,颖子还会跟他玩吗? 诚诚的心里有些担心。 15叛徒 突然有人喊:“打雪仗,打雪仗了!” 孩子们开始往梧桐树的两旁聚集。 诚诚往颖子的方向张望,她应该回来了。 可是,晓东还在不停地和颖子说着什么。 颖子几番摇头。 晓东脸上的神色有些急切,但依然不放弃,手舞足蹈地说着。 颖子似乎越来越犹豫不决。终于,冲晓东点点头,然后转身向诚诚跑来。 诚诚松了口气。将气吐出后才意识到,刚才他一直屏住呼吸。看着向自己跑来的颖子,诚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 因为颖子跑到他身边,只是匆匆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在东东哥哥那边打雪仗,打完了就过来。”然后,也不等他答话,转身跑了回去。 诚诚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心里忍不住大叫:叛徒,叛徒,叛徒! 他很生气,同时,也很失落。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有了东东哥哥,颖子就不跟他一起玩了。 这真让他伤心。 雪仗开始以前,按照惯例,是准备“弹药”的时间。 大楼前面的小路两旁都是花坛,花坛里现在只剩下一些常青的灌木,枝叶上覆盖着白雪。 大家用花坛和灌木做掩护,忙碌地为战斗做准备。 若是平时,诚诚此刻一定在帮颖子做雪球。 颖子的手小,手劲更小,雪球怎么都捏不紧。 所以,做雪球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诚诚的身上。 诚诚的手不仅大,而且非常有劲。但是,他不会将雪球做得太大,因为他怕颖子的手拿不住。他做的雪球,总是不大不小。 颖子曾经抓在手上,左转右转,然后歪着头,露出深深的酒窝和雪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诚诚哥哥,你看,刚刚好。” 诚诚也呵呵地笑。 每次,他都把捏得紧紧的雪球在花坛的台子上摆一排。等雪仗开打,颖子便会把它们一一扔出去。她扔得不太远,偶尔砸中个什么,不管是人还是树,就欢呼雀跃。 于是,诚诚也高兴得很。 现在,她不在这里,诚诚失去了做雪球的动力。 他站在那里,看向对面的花坛。 花坛后,颖子正低着头,专心地做雪球。 晓东站在她身边,身子靠得很近,头靠得更近,给她做示范,“这样,这样......” 诚诚越看越心酸,越看越生气。 颖子是个叛徒,B栋的叛徒,可耻的叛徒,不可原谅的叛徒。 好吧,最后那个可以去掉。只要她回到B栋来,他可以原谅她。 他承认,换做别的B栋小孩,叛变到A栋,他不会这么生气。 事实上,他不会多想一秒。 可是,这是颖子,他的颖子啊! 站在她身边的,应该是他张敬诚,而不是什么孟晓东。 因为,从来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 诚诚的心里,此刻就像刚刚摇晃过的柠檬汽水,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泡。又像刚刚鼓过风的砖垒灶台,呼啦呼啦地蹿着火苗。 他恨晓东,恨他抢了他的位置。 他怨颖子,怨她成了一个叛徒。 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们。 可是,不行。 事实正好相反,他很在意。 他自我安慰,现在不用帮颖子做雪球,也好,他可以自己尽情地玩。 对,这样更好。 想到这里,诚诚突然伸手抓起一大把雪,又一把,再一把,将它们用力捏紧。接着又大把大把地抓雪,添上,捏紧。很快,便做出一个又大又结实的雪球。 他一发不可收,做了一个又一个,将心中的愤怒、失落和难过都捏进大雪球里。 “好了,开始了!”有人高声叫喊。 更有人迫不及待地扔出了第一个雪球。 顷刻,漫天雪球飞舞,你来我往。 颖子也扔了几个雪球,其中一个砸到不远的一株灌木,她高兴得在雪地上拍着手跳。 一旁的晓东看着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颖子高兴,他的心里也跟着高兴。 这一幕,落在诚诚眼里,直让他心头火起。 他想也没想,抓起面前的一个大雪球,往远处晓东的身上砸去。 雪球和晓东擦肩而过。 晓东感觉到雪球的力道,立刻伸手去拉颖子,“颖子,快,躲起来。” 看见晓东的手紧紧地抓着颖子的胳膊,诚诚心里更是火冒三丈。他跟颖子在一起,连摸都舍不得摸她一下,除非,她让他,比方,帮她暖手。可是现在,晓东竟然...... 诚诚拿起面前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地朝晓东狠狠地砸去。 晓东一边左躲右闪,一边仍不忘告诫颖子:“快,快躲到那边去。” 一个大雪球突然砸中了晓东左边的颧骨,稍带一点左眼。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并抬起左手,捂住左边的脸。 诚诚看到,可是,他还觉得不解气,一个接一个,一直把手边的雪球砸完才住手。 后面又有两个雪球砸在晓东的身上。 晓东捂着脸,站着不动。 颖子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东东哥哥,你怎么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晓东没有马上回答,仔细感觉一下,觉得左边颧骨和眼睛有点疼。 “你受伤了吗?”看他不回答,颖子的声音里开始透着焦急。 晓东摇摇头。 颖子伸出手,轻轻拉开晓东捂脸的手。 晓东立刻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一片关切的目光,心里不禁一暖。 颖子抬起右手,并拢手指,按在晓东左边的脸颊上,在发红的颧骨上摩挲。 她的手指冰凉,晓东的心里却热得有些恍恍惚惚,颧骨那里好像也感觉不到疼了。 周围有人交头接耳: “脸都砸红了。” “眼睛也红了。” “是谁砸的?” “好像是张敬诚。” ...... “东东哥哥,是这里吗?”颖子边揉边问。 晓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美丽动人的脸庞就在眼前,她晶莹如玉的眼眸正注视着他。 晓东觉得有些晕眩,不能开口说话,只有点点头。 颖子便继续轻揉。 她知道,这是诚诚哥哥砸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也有责任,就好像,她和诚诚哥哥是一家人。 “还疼不疼?”她继续关切地问。 晓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从前,他也被雪球砸中过,一般揉揉也就算了,然后接着打雪仗。 但此时此刻,颖子冰凉的手轻抚他的脸颊,他不仅没有感觉到疼,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美妙的愉悦渗透他的每个细胞,他想尽量延长这种感觉。 颖子便继续轻揉。 看着这一幕,诚诚简直气得要命。他又不是没有被雪球砸中过,他从来不会这么惺惺作态。 晓东心里一点也不舍得让颖子停下来,但也知道,他不能一直这么让她揉下去。 终于,不情愿地对她说:“好了。” 颖子便住了手。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晓东皱着眉反问,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然知道,我想看你忘了没有。” 我的天,诚诚在心里大叫,那只是一个雪球,一个小雪球啊,又不是一块巨石,还忘了名字,至于吗? 他几乎有些后悔,刚才扔的不是块巨石,没有将晓东直接砸晕。 听了颖子的回答,晓东心里立刻感觉舒畅,说到:“我叫孟晓东。” 颖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晓东也是。 其实,这便是少儿版的打情骂俏。只是孩子们都还小,并不懂得,特别是颖子,她才八岁。 诚诚心里的酸涩和愤怒难以言诉。 颖子收起笑容,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最后落在诚诚身上,对他说:“你砸伤了东东哥哥,应该跟他道歉。”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诚诚身上。 诚诚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颖子,心里难过至极。 他还小,不明白颖子正是因为心里跟他觉得亲近,才会这样当众对他说,就好像你在外面做错了什么事,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会毫不客气地批评你,并让你向外人道歉一样,因为他们和你在一边,觉得有责任这样做。 颖子看诚诚不动,再说一遍:“你赶紧道歉啊。”道歉了,事情就了结了,她就可以回到B栋来,跟诚诚哥哥一起玩。 刚才,东东哥哥要她加入A栋打雪仗,她一口回绝,因为她是B栋的,也因为诚诚哥哥在等她。 可是,东东哥哥不停地试着说服她。 后来,她之所以答应,有两个原因:一是上星期转糖欠了东东哥哥的人情,不好意思坚拒。二是他说他会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烟花都送给她。颖子很想要那些烟花,因为她想晚上跟诚诚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 听到颖子的催促,诚诚更加伤心,他忍不住大声说道:“我不道歉,凭什么要我道歉?” 颖子指了指晓东,说:“你把东东哥哥砸伤了。” 诚诚出奇地愤怒,几乎是吼起来:“我没有,他是装的。” 围观的孩子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仨。 颖子有些下不来台,也生气了。她不明白,一向温柔有礼的诚诚哥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死不认错?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他从来都是勇于承认错误,勇于赔礼道歉的啊? 颖子大声地对诚诚说:“你不要不讲道理。” 诚诚眼里的悲哀更加深重。颖子竟然当众指责他,为了A栋的孟晓东,为了才认识一个星期的孟晓东,当众指责他。 他伤心至极,丧失理智,大声恨道:“他活该,我还后悔刚才砸轻了呢。”谁让他不守规矩,诱你叛变,后来还假装受伤严重,骗你按摩。 场上众人大吃一惊,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颖子尴尬和生气至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个坏人。” 大家的头都像看乒乓球比赛一样,左右转动,一会儿看颖子,一会儿看诚诚。哇,他们俩,从来看起来很要好的,今天也吵架了。 被颖子当众这么一说,诚诚的心都疼了。 虽然他只有十一岁,心真的疼了一下,眼睛立刻湿润了。 这么快,就我是坏人,他是好人了。 他咬着牙,说了一句:“我不玩了。”转身就走。 身后一片嘈杂,大家同时开始发表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诚诚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走得很快。事实上,如果能跑,他早就跑起来了。 他的腿,一走快,就跛的更加明显。 看他东倒西歪的背影,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呵呵地笑出了声,指指点点,更多的人高声笑起来,哈哈哈。 反正,连颖子也跟张跛子吵翻了,大家肆无忌惮。 诚诚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入眼眶。一跛一跛快速往家去。 一片笑闹声中,颖子呆住了。 今天高高兴兴地跟诚诚哥哥来玩雪,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呆呆地看着诚诚颠簸的背影消失在B栋大楼里,生气、心疼又难过。 晓东冷眼看着这一切,始终一言不发。 自从上个星期转糖正式认识了颖子,他便想多些时间跟她一起玩。他想听她好听的声音,特别是听她叫他东东哥哥,他想看她美丽的脸庞,动人的笑容。反正,跟她在一起,他就高兴。 可是,他俩年纪、性别、楼宇都不同,几乎没什么交集,在梧桐树下玩雪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用烟花做诱饵,引诱颖子到A栋那边打雪仗。 他一点也没有针对张敬诚。他以为,张敬诚和颖子,不过因为住在楼上楼下,家长又共事,所以更熟一些,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直到看到颖子过来以后,张敬诚难看的脸色,以及后来种种的表现,他才明白-- 张敬诚和他一样,喜欢颖子。 可是,他是个瘸子,是个瘸子啊。 一个瘸子,竟然也喜欢颖子,晓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16回归 诚诚走了。 大家四处散开,接着玩耍。 只有颖子还站着发呆。 晓东喊她:“颖子。” 颖子回过神来,看着晓东还有些红肿的左边颧骨,问:“东东哥哥,你好些了吗?” 晓东点点头。 颖子便不再开口。 晓东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颖子,你想玩什么?” 颖子有些茫然。玩什么?她不想玩什么。她只想知道,诚诚哥哥现在怎样了?他在干什么? 晓东提议:“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吧。”记得上次,看颖子和敬诚一起堆了一个雪人,堆完,她高兴得拍手笑。 颖子迟疑了两秒,点头说:“好。” 其实,她现在想去找诚诚哥哥,或者干脆回家,可是,她知道,这两种选择都不太好。 晓东问:“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什么?” “雪人。大的,还是小的?” “嗯......小的。” 若在平时,颖子是很喜欢堆雪人的,而且总是越大越好。经常一边堆,一边对诚诚说:“诚诚哥哥,再大一点,好不好?” 可是此刻,她完全没了心情。 晓东和颖子开始堆雪人。颖子几乎没怎么动手,大部分时间看东东哥哥堆,只是偶尔心不在焉地这里拍拍,那里压压。 晓东倒是堆得热火朝天,心里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兴奋--颖子在这里,跟他在一起。心中的愿望终于实现。 雪人堆好了,颖子全无从前看见雪人时那种欢喜的心情。 晓东问:“好不好看?” 颖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喜不喜欢?” 颖子再度迟疑,再度点头。 她觉得十分内疚。东东哥哥帮她堆了雪人,可是她不喜欢,也不想玩。她只想知道,诚诚哥哥现在怎样了? “东东哥哥,谢谢你!”颖子尽力微笑。 “不用谢。”晓东看着颖子,她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伤。他很想替她抹去那缕忧伤,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晓东问:“颖子,你还想玩什么?” 颖子回答说:“我好冷,想回家。”她说的是实话,刚才她一直觉得手冷,身上冷,心里也是。 “噢......”晓东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他没有说什么。 颖子摇着手说:“东东哥哥,再见!” “颖子,再见!” 颖子往家里走去。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晓东目送颖子离开,心中不舍。看着颖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晓东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也回家了。 梧桐树下只剩下刚堆好的小雪人,孤零零的。 后面几天,天连续放晴,雪很快化得一干二净。 这些天,颖子没有去诚诚哥哥家借书。 不是她不想。 颖子不停地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依然认为,那天是诚诚哥哥不对,他的雪球砸伤了东东哥哥,他应该道歉。 可是同时,她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天是她自己不对在先,她不应该跑到A栋那边去。后来,更不应该指责诚诚哥哥不讲道理,并骂他是坏人,还当着众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他是她最喜欢的诚诚哥哥,一直都是。 颖子很后悔。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诚诚哥哥,如何跟他解释,还有道歉。 这样过了几天,那夜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早上起来,诚诚立刻穿好出门的外套,却坐在客厅里看书,并未像从前那样走来走去。 只是,每隔一两分钟,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瞟向墙上的挂钟,还有大门。 王秋云知道他在等颖子,没说什么。心想:至少今天有进步,知道坐下来等。 颖子今天可能起晚了,平时来的时间早已过了,却还不见她的人影。 诚诚手里的书半天没有翻过一页,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看书有时会皱眉,所以,王秋云并没有在意。 终于有人敲门,轻轻的“咚、咚”两声。 王秋云正准备应门,突然听到急促的一声:“我来。”然后看见诚诚扶着面前的桌子,快速起身,并迅速地往大门而去。 他似乎走得太急,在离大门还有两尺的地方,竟然摔了一跤,整个人摔倒在地,吓了王秋云一跳。 他立刻说:“我没事。”扶着旁边的一个凳子起了身,接着快速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四楼的江阿姨。 看见诚诚,江君华问:“诚诚,你妈在家吗?” 诚诚回头,叫声“妈”,难掩一脸的失望之情。 江君华只是来借个钩针的花样,所以很快就走了。 诚诚坐下来,接着看书,脸色越来越阴沉。 王秋云突然想起什么,掀开厨房的窗帘往外看。见梧桐树下一群孩子,颖子也在里面。 从前,每次颖子去玩雪,一定会来敲她家的门,叫上诚诚,今天却没有,王秋云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对诚诚说:“颖子已经在外面了,你去吧。” 诚诚立刻走过去,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拉上窗帘。 他用力很大,差点把窗帘给拽下来。 王秋云连忙说:“轻点,轻一点。” 诚诚也不说话,一跛一跛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脸色难看至极。 王秋云有些好奇,诚诚看到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她重新拉开窗帘,仔细一看,没什么啊,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在玩耍,而颖子正在跟A栋的晓东说话。 她跟着进了诚诚的房间,惊讶地发现他正在脱外套。 “你脱了干嘛?不出去了?”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跟颖子吵架了?” “没有。” 王秋云还想说什么,可是,诚诚已经打开一本书,埋首书中。 王秋云只有转身从他房里出来,一脸的疑惑。 院子里,颖子越来越难过。 早上醒来,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她既欢喜又忧愁。 一件出门的外套,穿了脱,脱了穿,一会儿说要去玩雪,一会儿又说不去。 翻来倒去,最后决定,不去。 戴雪梅不知道她搞什么鬼,问她:“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颖子看着妈妈,半天,说:“不去。” “为什么?” “因为外面好冷。” 戴雪梅觉得奇怪,以前从不怕冷的啊,怎么今天就怕了? “玩一下就不冷了。去,去。”戴雪梅给颖子穿上外套,然后几乎是把她推出门。小孩子,需要锻炼! 颖子只有下楼来。 下到一楼,在王阿姨家门口转悠。几次抬手,又放下,实在没有勇气敲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楼的江阿姨下楼来,看见颖子,叫她:“颖子,出去玩雪啊?” 颖子一边回答:“是,江阿姨。”一边慌忙推开大楼的门,往外跑。身后传来江阿姨敲门的声音,诚诚哥哥家的门! 颖子来到梧桐树下,见大伙们已经玩得热火朝天。虽然是极为熟悉的场景,可是,颖子却觉得很陌生。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一个人走出来。 晓东今天很早就下来,已经等了颖子半天。她一出现,晓东便看见她,立刻迎上来,打招呼:“嗨,颖子。” “嗨,东东哥哥。” 晓东刚才一直在想:颖子和张敬诚和好了吗?她今天会是一个人来,还是跟张敬诚一起来? 现在,见颖子一个人来,晓东的心里很高兴。 “你想玩什么?” “不知道。” “我在搭城堡,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 颖子开始和东东哥哥一起搭城堡。 东东哥哥和诚诚哥哥一样,很仔细,也很有耐心。他比诚诚哥哥爱说话,不停地跟颖子讲这个,说那个。 可是,颖子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以前,跟诚诚哥哥在一起,舒服自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现在,身边换作东东哥哥,虽然他也和蔼可亲,可是,颖子立刻感觉不同。 她不时抬头,看一眼B栋三单元的大门,幻想看见诚诚哥哥从里面走出来。她渴望看见那个一跛一跛的身影。 可是,一直失望。 她想去叫诚诚哥哥。 却没有勇气。 她思念他,想跟他在一起玩。 现在,她更加后悔。上次她自己先做错事不说,后来还骂诚诚哥哥是坏人。他说他不玩了,他不跟她玩了,颖子的心里非常难过。 跟堆雪人比起来,搭城堡更是个技术活,所花的时间更长。过了一会儿,颖子的手好冷,便停了下来。 晓东问她:“你怎么了?” “我的手好冷。” “要不要我帮你搓暖和?”场上孩子们互相搓手暖手很常见。 “不用。谢谢。”颖子想也没想,立刻拒绝。 如果换做诚诚哥哥,她会让他帮她。他一直都帮她。 颖子知道,只要她要,诚诚哥哥就会毫无怨言地给。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一直心安理得。 现在,东东哥哥愿意帮她,她却不愿接受。 心里猛然意识到,同样叫哥哥,诚诚哥哥和东东哥哥是不一样的。 诚诚哥哥是她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所以,她要得理直气壮。 那诚诚哥哥呢,他为什么给得理所当然? 在颖子的记忆里,诚诚哥哥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不管她要什么。 他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不确定,颖子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或许是诚诚哥哥除了父母以外最关心的人。 可是,她却对他做了那种事,说了那样的话。 颖子更加后悔。 也更加想念诚诚哥哥。 看颖子神游天外,晓东没话找话:“你知道吗?这可能是今年冬天最后的一场雪。” “是吗?” “是啊。” “你怎么知道?” “早上听广播说的。” 颖子沉默。 半晌,突然说:“诚诚哥哥今天没有来。”最后一场雪啊! 晓东有些诧异,“嗯”了一声,说:“我们不用管他,自己玩吧。” “不行。”颖子回答,简单明了。 晓东一下子愣住了,心里立刻感觉有些酸溜溜的:颖子和他在一起,心里却惦记着张敬诚。 他终于意识到,颖子对张敬诚,不是一点的亲近。 可是,张敬诚是个跛子啊。 “我要去告诉诚诚哥哥,这是最后一场雪。” 颖子站起身,径直去了。 晓东站在那里,看着颖子的背影,后悔得肠子都要绿了。说什么不好,说最后一场雪! 颖子咚咚地敲门,王秋云开了门。 “颖子。” “王阿姨,诚诚哥哥在吗?” “在他房里。有什么事吗?” “我来叫他去玩雪。” 王秋云心里略感安慰。她猜想,两个孩子一定是吵了架,正在赌气,所以颖子今天不来叫诚诚,诚诚也不愿自己去。现在,颖子发现诚诚没去,肯折回来找他,说明她是个大度的孩子。 “你去找他吧。”王秋云指指诚诚的房门。 颖子去到诚诚的房间,站在门口,小声叫他:“诚诚哥哥。” 诚诚抬头,看见颖子,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脑海里浮现颖子那天说的话,还有刚才梧桐树下的画面。 “诚诚哥哥,我们一起去玩雪吧?” “我不去。” “广播说这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雪。” “我不去。” “你真的不要跟我玩了吗?”颖子一脸可怜兮兮地问。 什么?这简直是倒打一耙。 诚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玩雪,她先是叛变丢下他,后来又因为孟晓东,当众指责他,还骂他是坏人,现在居然好意思这么问他。 他大声地说:“是你不要跟我玩了。” “我没有。”颖子条件反射地抵赖。 这下,诚诚的火上来了。“你没有?你是B栋的,却跑到A栋去,你是个叛徒。” “我不是故意的,”颖子觉得十分委屈,眼里开始闪泪光,“我只是想要那些烟花。” 诚诚愣住了。烟花?什么烟花? “东东哥哥说,如果我在他们那边打雪仗,他就会送给我那些烟花。我想晚上跟你一起放烟花。” 原来是这样。诚诚心里感觉稍微好一点,嘴上却不肯放松:“你还说我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颖子简单又肯定地回答。 就这样? 就这样。 诚诚词穷。也知道,再说什么,就显得他小气别扭了。 颖子小声地说:“诚诚哥哥,对不起。” 诚诚不答话。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颖子受不了,率先打破沉默。她睁着那双洁如水晶的眼睛问:“诚诚哥哥,我们一起去玩雪,好不好?” “我不去。”诚诚心里已经原谅颖子。其实,谈不上原谅。颖子还愿意跟他玩,他谢天谢地。只是,上次的事,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颖子仿佛猜透他的心思,向他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叛变了。” 诚诚的心里立刻舒服多了。 “诚诚哥哥,我们去吧?”颖子再问,一脸的盼望。 “我不去。”诚诚再次拒绝。他不想让颖子失望,可是,他想起上次众人的嘲笑。 “你真的不去吗?”颖子脸上明显的失望。 “不去。”诚诚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松动。颖子若再问他一次,他也许就会答应。因为,他讨厌让颖子这么失望。 可是,颖子没有。她只是无奈地说:“那就算了吧。” 她一定要走了,诚诚有些后悔自己拒绝了她,想改口说去,又说不出口。 没想到,颖子问他:“我可以留在这里看书吗?” 诚诚惊讶地反问:“你不去玩雪?” 颖子摇头:“太冷了。”其实,她不想跟诚诚哥哥分开。 诚诚不做声。他知道颖子怕冷,每次他都给她暖手。 颖子从书架上拿了本少儿画报,随意地翻看,不时看一眼窗外,眼里满是欣羡。 诚诚也看书,不时看一眼颖子。 等颖子第三次看向窗外时,诚诚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去玩雪吧。”最后一场雪,无论如何,他不能让颖子因为他错过。 颖子不敢相信:“真的吗?” 诚诚点点头。 “哦,诚诚哥哥,你最好!” 颖子实在是太高兴了,扑上来,抱了他一下。 诚诚的身子晃了一晃,双手微微抬起,却不敢回抱她,脸也立刻红了,人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几天来的心酸、失落、郁闷和难过一扫而光。 他们一起出去。 梧桐树下,眼尖的孩子立刻看到他们。大家交头接耳。马上,所有人都知道,颖子跟张敬诚和好了。 有人啧啧称奇:“哇,已经和好了。” 有人耸着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俩那么要好,我早知道,他们很快会和好。” 晓东看见颖子和张敬诚一起走出来,心里只觉一阵酸楚。他向颖子招了招手。 颖子也微笑着冲他摇了摇手,但人没有过去。 诚诚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却装作没有。低头看雪,心里乐开了花。 一切,回到从前。 颖子,还是他的颖子! 诚诚和颖子错过了打雪仗。于是,他们开始堆雪人,一个很大的雪人。 晓东跟朋友心不在焉地玩着,不时看他们一眼,心里十分失落。 不过,到底是军人的孩子,有着不服输的性格。晓东给自己打气:没关系,颖子现在还小,还不懂。等她长大,一定不会喜欢一个瘸子! 17猫鼠 敬诚和馨颖沉默向前,各自沉浸在有关雪的回忆里。 在57街Tiffany(蒂芙尼)店门前,敬诚突然停下脚步。馨颖也随着他停了下来。 这家蒂芙尼的旗舰店,大门壮观非凡。风格优雅的外墙铺镶石灰石、花岗岩和大理石,造型简洁流畅。宏伟的正门上方是著名的阿特拉斯(Atlas)雕像,这位希腊神话中的时间巨神将手中的大钟举过头顶,俯视着进进出出的人流。阿特拉斯代表着坚韧不拔的决心和毅力。他的这座13英尺(3.96米)高的雕塑一直是蒂芙尼的标志。 敬诚抬头看着青铜的雕像、圆形的大钟和石刻的店名,呆了半晌,低声自言自语道:“竟然一点没变。”然后转头问馨颖:“要不要进去看看?” 馨颖点头,随他一起进去。 进到店里,眼前一片开阔。原来,该店采用无立柱设计。这种结构不会阻碍视线,放眼望去,种种精彩一一跃入眼帘。 靠近大门口是配饰柜台,各种纯银配饰美丽夺目。 馨颖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开始看起来。 敬诚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去那边看看。” 他的声音轻柔,嘴里的热气吹在馨颖的耳朵上,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 馨颖闭上眼睛,点点头。谢天谢地,敬诚没有叫她帮忙给他的女朋友选礼物。那样的话,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柜台里一件件精美的小配饰,馨颖突然有点心酸起来。 十几年前,看了电影《蒂芙尼的早餐》后,她就一直想有一件蒂芙尼的首饰。到了今天,却还是一件也没有。看看左手上炫目的订婚钻戒,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实在是太过分。 去年圣诞,世文拿着卡地亚(Cartier)美轮美奂的大钻戒,单膝下跪跟她求婚。她接受了。后来小声地告诉世文:“其实,我一直梦想的是蒂芙尼。” 记得世文当时笑笑,说:“相信我,卡地亚是最好的。” 馨颖也知道,卡地亚比蒂芙尼更加大牌,也更加妖娆奢华。同品质的钻戒,卡地亚一定比蒂芙尼更贵。 可是,她个人觉得,蒂芙尼更加高贵典雅,她也更喜欢。她认为,最好的应该是她最喜欢的,而不是最贵的。不是吗? 但她不愿跟世文争论。世文很爱她,什么都只想给她最好的。当然,那个最好,是按照他的,或者说,大众的想法。 过了几分钟,敬诚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精美的小纸袋。 “这么快?” “嗯。” “还想看看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 两人在销售小姐“谢谢,欢迎再来”声中出了门。 往前再走一点,又是一间咖啡店。 馨颖问敬诚:“我们休息一会儿?” 敬诚点点头。两人进了咖啡店。 “喝点什么吗?” “不用。” 馨颖随敬诚一起坐下。 一坐下,敬诚便将手里的纸袋递给馨颖,“送给你。” “什么?”馨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给他女朋友买的吗? “很快就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他还记得她的生日。馨颖心里一喜,又一酸。她也没有忘记他的。 “现在可以打开吗?”馨颖问。来美国多年,早已入乡随俗。在这里收到礼物,一般都是立刻打开。 敬诚点点头。 馨颖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小首饰盒,轻轻打开。满以为会看到一个纯银的小配饰,没想到是一根铂金钻石项链。 铂金的链子细细长长,水波纹花样,下面挂着一只镶满钻石的铂金小猫。两只滴溜溜的猫眼就不止一克拉。 馨颖的呼吸一下停了,不仅因为项链美丽炫目,更因为敬诚还记得,记得猫和老鼠。她的鼻子有点发酸,脑海里不禁浮现他们第一次讨论猫和老鼠的情景。 那天一放学,颖子直接去了诚诚哥哥家。 其实,头一天借的那本书还没有看完,那天本来没有打算去他家的。只是,早上的语文课上,李老师讲了十二生肖。一整天,颖子都在想,诚诚哥哥属什么,属猪、属鼠、还是属牛? 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诚诚哥哥,你属什么?” 没指望颖子今天来,突然见到,真是意外的惊喜。诚诚早已习惯她没头没脑地问问题,笑着说:“什么数什么?” “十二生肖啊,你属什么?” “我属老鼠。” “哦,你比我大三岁。”颖子高兴地宣布。 “你属什么?”以前学过,但诚诚已经不太记得属相的排列。 颖子属兔。可是,今天她的心情超级愉快。突然想起上课时李老师讲了为什么猫没有入选十二生肖的故事,加上诚诚属鼠,颖子便大声地说:“我属猫,专门罩着你,哈哈。” 诚诚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他喜欢这个玩笑。是的,很喜欢。 看着诚诚舒心而又好看的笑容,颖子的心小小地动了一下。直到今天,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心动的感觉。因为当时,她吓了一跳:原来,心真的会动。 那以后,他们玩了多少猫和老鼠的游戏,开了多少猫和老鼠的玩笑。馨颖以为敬诚早已忘了,他却还记得。 馨颖深深吸口气,慢慢从项链上抬起眼,看着敬诚,轻声说:“谢谢你。可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 “这太贵重。” “相信我,我买得起。” 是,她相信他买得起,可是,她又凭什么接受?“我真的不能要。” 敬诚心底酸楚,面上微笑,问道:“已经有很多蒂芙尼?” 当年听颖子说时,他根本不知道蒂芙尼是什么。可是,颖子说她想要,他就想送给她。那时便担心,他的颖子谁不喜欢啊?将来一定有很多人想送她蒂芙尼,哪里轮得到他? 果然。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敬诚有些后悔。说了不说从前,怎么忘了? 馨颖猛地想起,当年看完《蒂芙尼的早餐》,她便告诉诚诚哥哥,电影有多么多么的好看,她是多么多么的喜欢。她更信誓旦旦地说,她将来一定要像电影女主人公霍莉那样有一件蒂芙尼的首饰。不过,她当时想的是小配饰,不是钻石。 难怪,刚才在蒂芙尼店门前他说“竟然一点没变”,因为那部1961年的电影,就是在纽约第五大道上这家蒂芙尼拍摄的,而这店门从1940年开业迎宾以来从未改变。他一定是听她说后去看了电影......慢慢地,慢慢地,泪水涌入馨颖的眼眶。 看馨颖半天不说话,敬诚担心她还是不肯接受。“收下吧,”他看着远处请求,“我一直想送你一只猫。”一直。他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有了蒂芙尼,不,有比蒂芙尼更好的,但他还是想将这蒂芙尼的猫坠项链送给她,以了他多年的心愿。 馨颖已经泪盈于睫,哽咽道:“好。”是的,她会收下这只猫,管它贵重不贵重,应该不应该。 “石头的老鼠换钻石的猫,”她含泪带笑,“真赚啊。” 敬诚心里波涛汹涌:原来,她也记得。 馨颖抬手抹去眼泪,端详着手里的猫坠和项链,突然玩笑道:“你还怕猫吗?” 敬诚愣了一下,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虚空,轻声回答:“怕,一直都怕。” 馨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生生地疼起来。 他们认识的头几年,颖子是有些怕诚诚哥哥的,毕竟,他比她大三岁,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也许怪诚诚哥哥对她太好,反正,越长大,颖子越不怕他。 中间几年,他们似乎势均力敌。 最后几年,情况好像倒过来,诚诚开始怕颖子。 那些年,颖子时常要这样和那样,诚诚稍有犹疑,她就“你是老鼠我是猫”地威胁,诚诚总是乖乖听话。 就有一次,老鼠造反,坐在椅子上,深邃的眼睛盯着猫,冷静而又清晰地说:“一只小猫,有啥可怕?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应该打倒!”真的鼠胆包天。 “哈哈哈哈。”猫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老鼠就那样呆呆地迷失在猫的笑容里,完全不知死活。 猫笑了个痛快,然后换上一副自以为最凶恶的表情,伸出两只可笑的猫爪,迈着轻柔的猫步,一步一步逼近老鼠,“你怕不怕猫?” 老鼠昂头挺胸,“不怕。”不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猫一下子愣住了。这是老鼠第一次说不怕猫。若不镇压,那还得了?她将猫爪伸向老鼠的腋下,开始挠他的痒。 老鼠的双腿瘦弱无力,胳膊却非常强壮,双手也十分有力。可是他一直没有舍得去抓猫的手。他只是呵呵地笑着,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左躲右闪。 “说你怕猫。”猫儿威逼强迫。老鼠不能不怕猫。老鼠一定要怕猫。因为......猫有这个需要。 “不怕。”老鼠顽强不屈。 猫更加勇猛地进攻,上下其爪。突然一下子没站稳,跌进老鼠的怀里。老鼠被猫撞得往一边倒去。 猫吓得赶紧抱住老鼠,老鼠也紧紧地抱住猫。 世界突然静止。 老鼠的怀抱十分温暖,老鼠的拥抱非常有力。猫希望可以永远地躺在老鼠的怀里,不管时光流逝。 猫的身子十分柔软,猫的味道非常好闻。老鼠希望可以一直这么抱着猫,直到天荒地老。 猫和老鼠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 只觉天旋地转,不能呼吸。 终于,猫红着脸,慢慢起身。老鼠紧闭双唇,不让心脏跳出胸膛。 猫低头往门口走去。 老鼠默默地注视着猫的背影。 猫走到门口,不甘心,回头,问道:“你怕不怕猫?” 老鼠凝视着她,清晰地回答:“怕,一直都怕。” 馨颖看着手里的猫坠,耳边回响着诚诚哥哥的“怕,一直都怕”,眼泪再次涌上来。 她快速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眼角余光看见敬诚还在仰望虚空,心忍不住微微颤抖。 敬诚也已眼睛湿润,不敢偏头看她。他甚至不敢低下头。他同样地想起那天,唯一的一次,老鼠发神经造反,说自己不怕猫,结果......老鼠和猫亲密地拥抱。 敬诚在心里叹息:猫应该知道,老鼠怎么可能不爱......怕猫。 永远都怕。 18打架 时间早已过了中午,敬诚和馨颖还坐在咖啡店里,两人半天都没有说话。 “你下午......”馨颖终于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就接不下去。 昨天遇见敬诚时,他曾说过,他今天下午与人有约。馨颖不知道他何时需要赴约。她一直不愿问,幻想着不问那件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时至下午,她越来越担心敬诚随时会说:“对不起,现在我得走了。”然后起身,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她害怕到那时,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半天的相处,让她越来越怀疑,自己还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觉得奇怪,不是早已想通,早已放弃,早已忘怀了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心里还有着千般眷念,万般不舍? 而且,这感觉如此的强烈,比昨天初遇时更为强烈。 难道是因为,他勾起她太多的回忆,甜蜜温馨的回忆?同时,唤醒她的某种感情,沉睡多年、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感情? 此刻,馨颖终于发现,今天再见敬诚,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反正,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现在,她只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 敬诚凝视着馨颖。她明净的脸上不舍的表情让他一览无余。他的心微微地颤抖:颖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留念? 其实,就算她毫不留念,他又哪里舍得离去?十几年前,他彻头彻尾地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后来却不得不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此次重逢,他才意识到,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颖子的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日益加深。对他来说,颖子就是家,就是温暖,就是幸福。今天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他最后一次如此靠近他的深爱,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你等我一下。”敬诚扶着桌子,用力起身,然后跛行往咖啡店右侧走去。 过了几分钟,回来,对馨颖说:“我下午的约会取消了。”没有更多的解释。 馨颖看着他,脸上渐渐绽开笑容,内心雀跃:他们还有半天的时间。同时也倍感欣慰,他毕竟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的。 看着这世上最美、心中最爱的笑容,敬诚心里一样欢喜,却又有点想哭。过了今天,这笑容就只有梦里才能再见。 他故作轻松,微笑着问:“地主下午怎么安排?” 馨颖也笑:“你想去哪里?” “随你。” “我们去看看自由女神像好吗?那也是纽约的标志之一。其实,我还没有去过。” “好。” 对敬诚来说,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馨颖在一起。 对馨颖来说,又何尝不是? 馨颖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第五大道上有很多著名的高档餐厅,提供世界各地的美食。 “听说纽约街头的热狗十分有名?” 馨颖有些意外,“你想试试?” 敬诚点头,“嗯。” “真的?” “真的。” “那好,你等着。” 不远处就有一个卖热狗的小推车。馨颖买了两个,回来,笑着递给敬诚一个,“给你。” 这两个字、这语气、这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恍惚之间,敬诚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那时,颖子常常这样甜甜地笑着,递给他一个烤烧饼,一个红苹果,或者一袋糖炒板栗。 敬诚和从前一样,毫不客气,接过来,打开,就着热气,开始吃。 馨颖看他咬了一大口,觉得心满意足,也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敬诚先吃完,然后专注地看着馨颖吃。 小时候,诚诚哥哥也时常这么看着她吃东西。那时,颖子才不在乎,在他的注视下,照样大快朵颐。 可是现在,馨颖不行。 敬诚的注视,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她边吃边玩笑道:“还好,你不像小时候,吃完了,就抢我的。” “哈哈,”敬诚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一声,然后低头,重新盯着她,说:“你这叫倒打一耙,明明每次都是你抢我的。” “是吗?”馨颖凝神一想,好像是的。而且,完全是......馨颖的脸开始发热,“我记不清了。” 看着馨颖脸上渐染的红晕,敬诚的心里一动。他清楚地记得,每次颖子从家里带来什么好吃的,一定先一人一半仔细地分好。有时候,光分就花上不少时间。 他若让颖子给自己分块大的,或者多拿一点,她总是义正词严地拒绝,瞪着大眼睛说:“那怎么行?我们要公平!” 于是,公平地分好,两个人开始吃。 等她大呼小叫着“好烫啊”“好香啊”“好好吃啊”等,稀里哗啦地吃完她那一份,一定会腆着脸来混他的。 诚诚每次都故意慢吃,给颖子留着。 等她伸手,却又忍不住逗她,严严实实地护住自己的一份,说:“这是我的。” 颖子哪管那些,为了多吃一点,完全不择手段。 一般先求情。小一点的时候,她说:“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哥哥应该让着妹妹。” 大一点以后,她换成:“我们是朋友,朋友就要同甘共苦。” 若求情无用,她便要挟,不外是“你是老鼠我是猫,老鼠当然要听猫的。”或者,“小心我再也不给你带好东西吃。” 如果还是行不通,她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硬抢。 诚诚一般都消极抵抗一下,然后让给她。 而她,只要诚诚哥哥让了,就开心得不行。每每只是再多吃一口,便又递还给他。 每次,诚诚都很纳闷:颖子明明后面一定会回来占点小便宜,为什么前面总是信誓旦旦地“要公平”? 不知道。由她。 总之,这戏码不断重复上演,实在无聊至极,两人却都乐此不疲。 如今想来,馨颖突然发现,小时候,诚诚哥哥娇惯她,只怕比她父母还多。可是后来......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痒。 抬头,见敬诚深沉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馨颖笑着转移话题:“我要是跟我们实验室的人说,我跟Dr.Jbsp;Zhang一起在纽约街头吃热狗,一定没有人相信。” 敬诚继续凝视她,不说话。 两人心里都明白,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Dr.Jbsp;Zhang。 馨颖终于吃完,问敬诚:“好吃吗?” “嗯。”敬诚点头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边,他有种回家的感觉。想一想,答案就在眼前:她是他心灵的港湾。过去是,现在还是。 两人开车去了炮台公园。停好车,买了船票。自由女神像在艾利斯岛上,他们需要坐轮渡过去。 离下一班轮渡起航还有二十多分钟,可码头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我来排队。你去那边长椅上坐一会儿。”馨颖不想敬诚太辛苦。 “我跟你一起排。”敬诚不想和馨颖分开。 “要不,我们不排队,都去那边坐着,呆会儿最后上船?” “好。” 两人走到长椅处,并排坐下,看码头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 馨颖突然笑着说:“你一定不记得,小时候,我曾经说过,将来你一定会比他们都好。这些年,我一直相信,你正在哪里创造着奇迹,只是不知道哪里。” 敬诚看着她,心潮起伏。他怎么会不记得?他这一辈子,几乎都和颖子的那句话有关。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当年的一幕。 那天,他头上带血、身上带伤、一颠一簸地回到家里。刚坐下,开始揉腿,颖子就来了。 一见到他,颖子立刻惊慌满面地问:“诚诚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跟人打了一架。” “为什么?” 诚诚不做声。说什么?说有人故意在他面前学他走路,还故意大声问同伴:“你看我像不像一只鸭子,摇摇摆摆?哈哈哈。” 颖子也知道,一定是又有坏孩子欺负诚诚哥哥残疾,他才打架。可是,看着他身上的伤,颖子一阵心疼,又十分生气,质问道:“你又打不赢,为什么要打?”这不是很愚蠢的行为吗? “打不赢也要打。”被颖子戳到痛处,诚诚也生气了。 颖子一听,更加来气,大声说:“你有什么毛病啊?” “除了腿瘸,没什么毛病。”诚诚恨声道,说完,胸膛还起伏不停。 颖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看颖子一副快哭的样子,诚诚心里一软。他当然知道,颖子只是关心他。她说得对,他就是个瘸子,还总爱跟人打架。可是,他真的咽不下那口气。只要能够扑上去,逮住人,他就打,完全不顾后果。 “他们是坏人,你不要理他们。将来,你一定会比他们都好,气死他们。” 看着颖子如水容颜上认真的神情,诚诚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温暖。颖子相信,他将来会比他们都好,这可能吗?那些欺负他的同学里,好几个成绩很不错。而他,怎么都是个瘸子。 可是,诚诚还是要感谢颖子对自己的信心。他不愿辜负她。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比他们都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试时超过他们。 自从听了颖子的那句话,诚诚便开始认真学习。下一次考试,他得了年级第一。 那以后,每次都是。 只是,打架仍在继续。 但比起从前,次数少多了,主要是因为,诚诚受不了颖子一次又一次的念叨。 这一次,看他脸上青一块,颖子给他拧来热毛巾,敷上,说:“打架划不来,别打了。” 诚诚不做声。 下一次,看他手上破了皮,颖子给他洗静血迹,擦上紫药水,说:“你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诚诚不回答。 有时候,看他伤得重,颖子心疼得不行。好好跟他说,他又不肯听。颖子实在气不过,给他弄好伤口,转身就走,书也不借了。 每次目送颖子这样生气又心疼地离开,再低头看自己细瘦的两条腿,诚诚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又一次,颖子发现诚诚坐在那里,双腿淤青,还有些肿。她心疼又生气,大声地质问:“你这么喜欢打架,是不是一定要打到以后完全不能走路才会停?” 诚诚抬头,看颖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一脸的悲愤。她哪里会知道,他今天打架的原因和当时的情形?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 颖子的心揪成一团,泪水立刻涌入眼眶。 诚诚以为她又要跑。可是这次她没有。她径直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准备给他按摩。 “颖子,我自己......” 颖子抬头看他,眼里还噙满泪水,可是,目光要杀人。 诚诚只有让她。 好在从小一起长大,你拍我一下,我拧你一下,身体早有接触。而且,诚诚知道颖子不在意,早已习惯在她面前暴露两条细瘦又略带畸形的腿。 颖子一边掉泪,一边用力给诚诚按摩,痛得他哇哇大叫,直求情:“轻点,轻一点。” 颖子反而更加大力,同时边哭边骂:“你活该!”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软的硬的,好说歹说,诚诚打架的次数逐渐减少。 到后来,一般都是有人欺辱得实在过分,他忍无可忍才动手。 不远处的长队里,有一对看似兄弟的小孩,无聊地逗来弄去有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打起来了。一旁的父母立刻呵斥他们停下。许多游客,包括敬诚和馨颖,都目睹了这一幕。 馨颖笑着问敬诚:“你后来还打过架吗?” “没有。那是最后一次。”敬诚认真地回答。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思绪飘回从前。 19冷战 那天,颖子去诚诚哥哥家借书。一进门,便注意到,诚诚哥哥今天走路比平时跛得更厉害。仔细一看,左边脸上也青了一块。 上个星期还为他打架的事劝他半天,他竟然全当做耳旁风,而且这么快就又打架,颖子气愤、心疼又无奈。 她去到洗手间,从小医药箱里帮他拿红花油。对此,她早已轻车熟路。 出来客厅,看着坐在桌边的诚诚,没好气地说:“打架是很愚蠢的行为。” 诚诚刚受欺辱,打架也吃了亏,正又痛又气,听她这么一说,火更大,立刻回敬道:“关你什么事?” 颖子一下子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啊,她是谁?他打架关她什么事? 她闭上嘴,狠狠地盯着诚诚看了一眼,然后将红花油“嘭”地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转身就走,书也不借了。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失望、伤心、还有愤怒,诚诚直看得心惊肉跳。 不过,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同时,他也有些伤心,每次打架,颖子总是一味地责备他,就好像他喜欢打架一样。她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对他多些理解和支持? 诚诚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也没说,由颖子去了。 他以为,颖子第二天会来,以前好多次都是。 可是,她没有。 第三天,也没有。 诚诚开始有点担心,但还能沉得住气。以前颖子生气离开,一般过一两天,顶多三四天,一定会来。他想,也许明天,她就来了。 可是,没有。 第五天,还没有。 诚诚一天比一天心慌。她怎么了?真的生气了吗?五天气都还没消吗?难道,这次,她真的不打算理他了吗?诚诚的心疼了一下,赶紧停止往那个方向想,拼命地告诉自己:不,不会的。 这样惶恐地又过了两天,一个星期便过去了,颖子还是没有来。 诚诚开始感到害怕。除了大考,颖子从来没有这么久不见他,不跟他说话。 也许那天他不该那么说。可是,诚诚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很想念颖子,想念她的巧笑倩兮,想念她的温柔声音。他就是想见她,听她说话。他告诉自己:你是哥哥,姿态放高一点,去找她吧。 于是,第二个星期初,放学时间,诚诚特意坐在书房里,等颖子回家。书房的窗户正对大楼外的那条小路,颖子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 等的时候,诚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啊。真的,人都老了。可是,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将颖子等回来,再在心里从一数到十,估计她差不多经过他家门口时,突然打开门,佯装要出去,正好碰见她。 诚诚尽量自然地打招呼:“嘿,颖子。” 颖子正低头走路,抬头看到诚诚,先是一愣,随即微笑,亲切地叫他:“诚诚哥哥,你好!” 诚诚心头一喜。不过,还来不及高兴,又立刻转悲。 因为,颖子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事实上,连放慢都没有。她从他身边从容走过,径直上楼去了。 诚诚站在那里,人突然就傻了。 颖子何曾对他这么冷淡过? 是的,她刚才的行为就是冷淡。虽然她的脸上带着笑,虽然她的声音依然温柔,虽然她叫了他“诚诚哥哥”,还说了“你好”。可是,她就那么毫不停留、无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这不是他认识的颖子。不是。他认识的颖子一定会停下来,随意问点无关紧要的事,说点闲散无聊的话。就算不借书,她也会告诉他:“上次借的那本我还没看完。”就算真的忙,也会跟他说:“我明天要考试,我们过两天再说吧。” 可是她都没有。她对他就像对楼上楼下一个普通的邻居,见面打个招呼,客气、疏离,然后走开,转身就忘。 诚诚觉得,颖子把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也带走了。 一个人站在那里,脑子里十分昏乱。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六楼的顾伯伯走进大楼,看见他,喊一声:“诚诚”,他才回过神来。 木然地说声“顾伯伯好”,转身回到屋里。关上门,越想越生气,直气得用手砸墙,将手都砸破了。 他对自己说:颖子有什么了不起?她凭什么这样对他?还有,她凭什么管他的事?哼,不来就不来。他也不要去理她。对,就这样,看看谁怕谁? 话是这么说的,做也这么做了。可是,后面的一个星期,诚诚过得极为悲惨。 每天在颖子放学的时间,他都躲在书房的窗帘背后,等她。直到看见她在楼前的那条小路上走过。 他闭上眼睛,抬头向天,甚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拼命地祈祷: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还有不知名的各路神仙,请你们保佑颖子今天来借书。 可是,众神仙每天都让他失望。 一天比一天失望。 他怪菩萨不灵,也怨颖子狠心。 黎馨颖,你太过分了! 到了最后两天,诚诚觉得绝望,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黎馨颖,你真可恨! 他觉得十分委屈。颖子又不是他姐,更不是他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管他打架的事?他一向不喜欢跟她争论,更不愿告诉她那些欺辱他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每次颖子说他,他都沉默不语,心里却觉得无奈又悲哀:又不是我喜欢打架,是他们欺人太甚,颖子,为什么你不能体量一下? 其实,最近他已经可以感觉到颖子越来越生气,只是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的严重。也许,他上次说的那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仔细想想,也许真的是他不对。颖子一直是他的朋友,关心他、维护他。那天,他那么说,一定伤了她的心。诚诚觉得后悔。他打算向颖子道歉。 所以,第三个星期初,他又试了一次。在颖子经过他家门口时,再次假装正好出门碰上。 他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嗨,颖子。” 颖子看起来很自然:“嗨,诚诚哥哥。” “新的《儿童文学》和《故事会》来了,你要不要看?” 诚诚已经决定为两个星期前说的那句话道歉。可是,他不想站在大门口说。这个时间,楼里很多人进进出出,他想让颖子进到屋里来。 他知道,颖子一向喜欢看《儿童文学》和《故事会》。以前,总是算着日子,问他:“诚诚哥哥,这一期来了没有?来了马上告诉我啊。” 见她如此的迫不及待,每次诚诚一收到杂志,总是先借给她看。所以,现在告诉她这一期到了,他想,她一定会跟他进屋来拿。到那时,他就会跟她说:“对不起”。 “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以后再看吧。谢谢你,诚诚哥哥。” 颖子说完,冲他嫣然一笑,然后施施然上楼去了。 诚诚站在那里,心都凉了。 现在既非期中,又非期末,她竟然连最喜欢的《儿童文学》和《故事会》也不看了。可见,她是真的不想理他了。而且,她刚才还跟他说了谢谢。他们之间,早就停止说谢谢。 后面的几天,诚诚过得水深火热,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少了一样什么。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上课、做作业、吃饭、甚至是打架。星期四的下午,有人骂他“跛子”,还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他竟然跟没听到一样,一拐一拐地走了。 他一天一天地熬。他觉得生不如死。他的人快崩溃了。 他要颖子,要她来他家,说些无聊的话。他要她这个朋友。 不,是他不能没有她这个朋友。只要她肯接着做他的朋友,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第三个星期末,诚诚躲在书房的窗帘后面,看颖子回来。听她上了楼,又等了几分钟,然后手脚并用,一步一努力,爬上三楼。 因为双腿无力,爬楼梯对诚诚来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每一步,几乎全靠手臂和身体的力量把自己拉上去。 所以从小到大,除非有必要,他很少爬楼梯。雷院大楼的楼梯,每一级台阶都特别高,他爬起来更是艰难。所以,他从未上过楼。 现在,他却不得不做这件事。 不,他是心甘情愿地做这件事。 千辛万苦,到了颖子家门前,忍住腿痛,平息心跳,敲了门。 颖子打开门,看见诚诚,一脸的惊讶。她知道他上楼的辛苦。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来过她家。 她问:“诚诚哥哥,有什么事吗?” “我以后不打架了。”诚诚很干脆。 颖子呆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心里的快乐无法形容。 看着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美丽笑容,诚诚心里如释重负。他知道,他的朋友回来了。 同时,他在心里呜咽:张敬诚,你完了! 颖子问他:“你要不要进来看看我的房间?” 诚诚点头,随她进屋。穿过宽敞明亮的客厅,去了颖子的房间。 她的房间干净整齐。桌子上、柜子上、窗台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水晶的花,泥塑的小动物,布艺的小人偶,等等。 诚诚第一次走进女孩子的房间,觉得很惊奇。他左看看,右瞧瞧,随意地问些问题,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颖子都愉快地回答。 诚诚突然发现床上有一个巨大的毛绒动物。 “这是什么?” “是个狮子。” “你抱着它睡觉?” 颖子点头,是,她喜欢晚上抱着这个大毛绒狮子睡觉。 诚诚笑她:“你几岁啊?” 颖子有些脸红,抓起床上的毛绒狮子,劈头向诚诚砸过来。 诚诚抬手一把接住,“呵呵”地笑出了声。 他的颖子,真的回来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颖子突然想起来,问诚诚:“我现在可以跟你下去拿《儿童文学》和《故事会》吗?” 诚诚看着她,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不打架,你是不是再也不找我借书了?” “不知道。”颖子老实地回答:“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看你打架我就生气。”她自己也不明白,其实是因为心疼,加上担心,所以生气。“你还那么说我,我更生气。我下了决心,再也不找你。那样,我就不用知道你打架,不用生气。” 诚诚内心震动。可是,又觉得伤心:颖子下了决心不找他,就真的可以做到不找他,而他自己...... “可是,好像越来越憋不住了。”颖子接着说。其实,过去这三个星期,她每天都想见诚诚哥哥,而且越来越想,就算拼命克制,还是想。“我刚才还在想明天去找你呢。” 诚诚这才感觉稍微好点。同时,也觉得有些丧气--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没有坚持过她。 那天以后,诚诚和颖子和好如初。 不,不是和好如初,是比当初更好。 真的,一切都好得不得了,连窗外的天都变得更蓝,院子里的花都开得更艳。 他们这样过了大半年。 直到那一天。 20伤害 回想起来,许多的不幸,似乎都是自那一天开始的。 这些年来,敬诚和馨颖有时回忆起过去,但都避免想起那一天。 人类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通常会自动遗忘掉令其痛苦或是难堪的记忆。敬诚和馨颖几乎忘记了那一天。 多年来他们刻意遗忘的那些画面,此刻却突然回到脑海。时隔这么久,心里依然感到痛。 那天,颖子放学后,去了诚诚哥哥家。愕然看见他一脸血污,一身泥土,坐在沙发上,揉着两条细瘦的腿。 “你又打架了?”颖子心疼又失望,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又打架了?你为什么又打架?” 诚诚不做声,接着揉腿。 半年前,他跟颖子保证,再也不打架了。从那时到现在,他真的没有再打过架。偶尔遭人嘲笑辱骂,或者故意推撞,他都忍了,因为他答应过颖子,因为他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 可是今天,汪建辉竟然那样说颖子,而旁边的孟晓东并不否认,就好像汪建辉说的是真的一样。 侮辱自己是一回事,诚诚可以忍。可是,侮辱颖子,完全是另一回事,绝不可忍。 诚诚让汪建辉收回他所说的话。 汪建辉不仅傲慢地拒绝,而且说了更加难听的话。 诚诚怒不可遏,先动了手。 汪建辉立刻跟他打起来。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因为怪他当年导致晓东挨打以及后来长时间禁球,汪建辉一直痛恨诚诚。 市里每年举办中学生航模设计大赛。上个星期,诚诚在校内选拔赛中,拔得头筹,将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比赛。 汪建辉从小酷爱航模,自诩有航模设计天分,对自己在选拔赛中完成的设计也颇为得意,因此,对这次落败实在心有不甘。输在诚诚手里,更是新仇旧恨。 今天放学,在校门外看见诚诚,便开始挑衅。 他知道诚诚跟颖子关系要好,于是故意诋毁颖子,希望激怒诚诚。 这一招果然奏效。 晓东明白汪建辉的用心。他并不喜欢汪建辉污蔑颖子。只是,自己跟诚诚之间有心结,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所以,晓东选择了沉默。 现在,晓东站在一旁,冷眼看诚诚和汪建辉打架,并不打算加入。他对两个打一个觉得不耻,何况,诚诚是个残疾人。 更重要的,他不想让颖子知道,他跟诚诚打架。 别人也许不清楚,或者不相信,他却知道,颖子跟诚诚有多要好。这些年,他对诚诚的羡慕嫉妒恨,不是因为他次次压自己一头,夺得年级第一,而是因为他和颖子之间无比深厚又牢不可破的友谊。多少次,因为诚诚,他......唉,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不提也罢。 诚诚跟汪建辉扭打在一起。他揍了汪建辉身上两拳,汪建辉却用脚猛踹他的腿。 诚诚只觉腿上一阵剧痛,不支倒地,手上还紧紧攥着汪建辉的衣服,把他也拉到地上。 两人在地上接着打。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直到有路过的老师将他们拉开。 两个人都挂彩受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而诚诚因为腿部残疾,吃的亏更大。 他的腿到现在还疼得要命。刚才拄根树棍,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才勉强挪回家里。 “你答应不打架了,可是现在又打架,你说话不算话。”颖子继续责备,失望透顶,义愤填膺。 诚诚继续无视她。看一眼墙上的钟,妈妈就快下班回来了。他得赶紧洗去脸上、身上的血污,并且换上干净的衣服。他不想再见到妈妈的眼泪。至于颖子,他可以以后跟她慢慢解释。 诚诚用手撑着沙发背,使劲想站起来。可是不行。两只胳膊酸软,两条腿更没有一丝力气。 他接着又试了两次,还是没能站起来。 颖子还在喋喋不休:“你到底为什么打架?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诚诚不耐烦地打断她:“拉我起来。” 颖子恨诚诚不守信用,再次打架,而且明显双腿受伤严重,让她心痛。问他半天,他却不理不睬。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有本事自己起来。” 诚诚顷刻如遭雷击,胸口仿佛被人插入一把尖刀,脸色瞬间苍白,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万万没有料到,颖子,他的颖子,会这么说。 颖子看着诚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诚诚对她袒露一切,他的残疾,他的不便,他的无助,还有他的无奈。他信赖她,将他的脆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就是对他父母,他也没有这样。 可是,她辜负了他的信赖。明知道他站不起来,还这么说,实在是该死。 颖子一时慌乱无措,呆呆地看着诚诚。 诚诚身子颤抖,手也在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愤怒、悲伤和绝望。 颖子后悔得要命,同时,害怕至极。她猛地回过神来,匆忙上前一步,伸手想拉诚诚起来。 诚诚没有像平时那样伸手握住颖子的手。他只是说:“你走。”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两条细瘦的腿,胸口疼痛难忍。 “诚诚哥哥,对不起。”颖子直接去拉他的手。 诚诚用力甩开。 颖子再次去拉。 诚诚使劲地推了她一把,大吼一声:“你滚!” 他的力气很大,颖子被他推倒在地。爬起来,也不敢看他一眼,转身跑了。 看着颖子的背影,诚诚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那天,王秋云下班回家,一开门,惊呆了。 诚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血污,一身泥土。 明显的,他又打架了。 这些年,诚诚什么都好,唯一让王秋云担心的,便是打架。 他九个月的时候,一场高烧,落下了小儿麻痹后遗症。 后面两年,治疗矫正,再加上康复训练,受了很多的罪。医生最后断言,这孩子会终身与轮椅或拐杖为伍。 快三岁的时候,诚诚开始学习走路,因为即便使用拐杖,也还是要学习用腿走路。 一开始,王秋云和张启荣让他扶着栏杆练习走路,同时也锻炼腿部肌肉。 过了半年,让他学习使用拐杖。 可是,诚诚似乎很讨厌拐杖,他一次一次叫着“不要,不要”,把小拐杖摔开,要自己走。 这样一来,他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苦,反正,摔了何止千万次。可是,每次他都咬着牙爬起来,接着往前迈步。他的倔强和坚强总是让王秋云和张启荣泪盈于睫。 这样,快四岁的时候,诚诚学会了自己走路。好在那时他还不太懂自己的残疾,每天一跛一跛的走来走去,十分兴奋,玩得也很开心,和任何一个一两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五六岁的时候,他开始问问题。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跑?” “爸爸,为什么我不能跳?” “妈妈,为什么我的腿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爸爸,我的名字叫诚诚,为什么他们叫我‘小跛子’?” 七八岁的时候,他开始上学,单独和其他孩子相处的时间多起来,他开始懂得别人的欺侮。也就是那时,他开始打架。 打架也不是很经常,但偶尔一次,也够让王秋云和张启荣受的。 一方面,他们担心诚诚的身体,特别那两条脆弱的腿会受伤,另一方面,他们担心那些欺辱对诚诚心理的影响。 他们试图跟诚诚沟通。两人煞费苦心地问情况,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总之,劝他不要打架。很多次,王秋云都说得泪流满面。 每次,诚诚都紧抿嘴唇,一声不吭。他一不肯说为什么打架,二不肯说伤到哪里(王秋云和张启荣只有自己检查),三不肯答应以后不再打了。 王秋云和张启荣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打架。诚诚生来就心高气傲,别人欺负他残疾,他绝不肯低头受辱,更不可能委屈求饶。所以,就算明知道打不赢,他也一定是要打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下回再骂,照打不误。” 关于打架这件事,王秋云和张启荣拿诚诚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聪明过人,从小成绩名列前茅。三年级以后更加懂事,学习更加认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人虽然安静,但还算开朗,一点没有某些残疾孩子阴冷自卑的性格。 事实上,虽然残疾,诚诚乐观、坚强、向上,同时善良、温文、有礼。有他这个儿子,王秋云和张启荣觉得幸运,同时,也觉得骄傲。 至于打架,他们理解、担心、劝说,但并不过多地责备。他们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诚诚打架的次数会自然减少。 这样过了几年。也许真的因为年纪渐长,诚诚更加成熟,更能忍耐。总之,王秋云发现,诚诚打架的次数真的明显减少。特别是最近这一两年,几乎绝无仅有。 没想到,今天,他又打架了。 时隔许久,再次打架,让王秋云觉得惊讶。 然而,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不是诚诚打架,而是他在...... 哭泣。 诚诚从小就不爱哭,也许因为骄傲,也许因为倔强。 记得一两岁经历矫正治疗康复训练时,那巨大的痛楚就是大人也受不了。每次诚诚痛得大哭,王秋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诚诚不哭。诚诚勇敢又坚强。”他便会安静下来,接着抽泣,但不再撕心裂肺地喊叫。 三四岁时,学习走路,两腿瘦弱无力,人摔了又摔。有时因为疼痛,有时因为挫败,他会流泪,但不会大声哭泣。时间一过,擦干泪,爬起来,重新开始。 五六岁时,明白了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并没有哭,只是噙着眼泪,委屈地问父母:“为什么是我?我不要这样。”让王秋云当场崩溃大哭,也让张启荣湿了眼眶。 七八岁上学后,王秋云就没见他哭过。就算是受了欺辱,就算是受了重伤,他也不哭,顶多瘪着嘴,红了眼眶。 可是,现在,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瘦弱的两条腿,真正地在哭泣,泪水不停地从他脸上流下来。 王秋云的心霎时揪成一团。她知道,这不会是因为身体的伤痛,这一定是因为他心里受到伤害,觉得委屈。 可是,能让向来坚强,从不哭泣的诚诚这样痛哭流涕,那得是多大的伤害和委屈? 王秋云走到诚诚身边,轻声问他:“诚诚,怎么了?” 诚诚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细瘦的腿,哭着说:“我恨这两条腿。” 然后,不管王秋云说什么,问什么,他再也不肯开口。 那天,他晚饭也没有吃。 后来晚些的时候,王秋云才发现,诚诚的腿受了重伤,自己完全无法站立行走。 王秋云心疼得不行,猜想诚诚哭泣是因为人大了,对受辱受伤更感无奈,更加难接受吧? 那天以后,诚诚好像变了一个人。 在家里,除了吃饭,他几乎全都呆在他的房间里。 王秋云以为他在读书或者做作业,进去却总是看见他在发呆。有时相隔几个小时,他的姿势一点没变。 他本就沉默寡言,但从前至少还跟人有正常的交流。现在,他几乎完全不开口说话。从前还算乐观开朗的一个人,现在也显得阴沉起来,脸上总是笼罩着一种浓浓的悲哀。 王秋云跟张启荣私下讨论,讨论来讨论去,不知道原因。 只有盼望,不管是什么打击和伤害,时间会帮忙抹平伤痛。 21发现 B栋三单元里,对孩子的突然变化担心不已的,不止王秋云和张启荣。 戴雪梅和黎展鹏也在苦苦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戴雪梅回家,看见颖子的眼睛有些红肿,问她:“你的眼睛怎么了?” “进了沙子,揉的。” “过来让我看看。” “不用了,我回来已经用清水洗过,现在好了。” “还疼不疼?” “不疼。” “以后小心点。记得眼睛不能揉。” “嗯。” 戴雪梅忙着做饭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颖子特别安静,好像有什么心思,几次看着碗里的饭菜发呆。 黎展鹏问她:“颖子,想什么呢?” 颖子抬起头来,看着爸爸,迟疑了一下,说:“作业。” 她吃了不到一半就说饱了。站起来,又说今天的作业很多,然后就钻进了她的房间。 好像就是那天以后,颖子的作业突然多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功课压力太大,她的笑容也不见了,很多时候郁郁寡欢。 戴雪梅和黎展鹏问过她几次,她都说没什么。 两人私下讨论。 “是不是学习的压力太大?” “应该不会吧?她现在初一,成绩一直很好,能有什么压力?再说,就是去年小考前,也没见她这样啊。更何况,现在又不是期中期末。”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她简直就是闷闷不乐。为什么呢?” “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比方受了老师的批评,或者与同学闹了矛盾?” “也许,但那个她可以跟我们说啊。她以前都说的。” “是啊,可是我问她几次,她都一口咬定,没什么。” “唉,孩子大了......” “会不会是开始了青春期?” “什么呀,她才十三岁,青春期怎么着也要到十四、十五吧?不是说女儿随妈吗?我以前就很晚。” “哦,这样啊。那她到底为什么呢?” 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不知所以,十分担心。 不过,颖子虽然闷闷不乐,但每天课照上,作业照做,测验成绩也很好,所以,戴雪梅和黎展鹏问了几次以后,也就没有再逼她。 直到一个月后。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天空中不时划过闪电,并传来阵阵雷声。 戴雪梅突然接到通知,院里有紧急情况,需要她马上去处理。 而那天早上,黎展鹏正好出差去了西安。 其实,颖子已经13岁,照理完全可以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戴雪梅知道,颖子怕打雷,打雷的时候不敢一个人呆着。从前打雷的晚上,她都要求跟妈妈睡,把她爸爸挤到自己的房间去。 “颖子,院里有急事,我必须马上过去。” “去多长时间?”颖子立刻一脸担心,皱着眉问。 “不知道,也许一两个小时,也许更长时间。” “我可以跟你去吗?”颖子满脸的请求。 “不可以。”这里是部队,很多工作牵扯军事机密。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后传来一声炸雷。颖子浑身一哆嗦,低头捂住耳朵,脸上立刻失了颜色。 戴雪梅看着于心不忍,便说:“你去王阿姨家吧。” 颖子立刻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几乎是惊恐地叫道:“不。” 戴雪梅心生奇怪,问:“怎么了?” “我不要去,我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 “你不是怕打雷吗?在王阿姨家,王阿姨可以跟你作伴。” “我不去。”颖子大声叫起来。 戴雪梅本就心急,现在更有些不耐烦,便加重语气:“颖子,我必须马上回院里。你在王阿姨家,我也放心些,你要听话。” “我不去。”颖子一急,眼泪都迸了出来。 戴雪梅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不能去王阿姨的家里。”说完这句话,颖子已经眼泪横飞。这一个月来所受的委屈,忍住的伤心,都在这不顾一切的哭泣中释放出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戴雪梅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受欢迎。” 一个月前,诚诚哥哥一句“你滚”以后,颖子就再也没有踏进过他家的门。虽然她也曾厚着脸皮,去敲过几次门。她知道,诚诚哥哥就在里面。可是,他根本不理她。他真的不要跟她做朋友了。 颖子十分伤心。但她不怪诚诚哥哥,她只恨自己。 戴雪梅觉得诧异,自从搬到这里,她家和王秋云家关系一直不错。她俩同一个部门,又住楼上楼下,见面总会闲聊几句。 “颖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戴雪梅严肃地问。 “我。。。我对诚诚哥哥说了恶毒的话,他不理我了。” “什么恶毒的话?” 颖子哭着摇头。 “跟妈妈都不能说吗?” 颖子接着摇头,眼泪下得更加凶猛。 “你去跟诚诚哥哥道歉,他会原谅你的。”戴雪梅也算是看着诚诚长大,知道那是个好孩子。 颖子还是哭,边哭边说:“我想跟他道歉,可是他不理我。” 那天,她被诚诚哥哥赶出来,一路哭着跑上楼。好在父母还未下班,索性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个痛快。她真的很后悔,她愿意用她的一切,换回那句话。想起诚诚哥哥伤心绝望的眼神,她第一次想到死。 第二天上学,心不在焉。 放学回来,站在王阿姨家门口,心里十分紧张。她希望,诚诚哥哥能听她道歉,希望他可以原谅她。就算不原谅,骂她一顿也是好的。 半天鼓起勇气,轻轻地敲门。 没有人应。 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心骤然收紧。 门锁着! 这些年来,诚诚哥哥在家,从不锁门。她一向是敲敲门,然后自己开门进去。 今天,他锁了门。明显的,他不想再见她。 她说了那种话,他当然不想再见她。换做她,也不想再见自己。 颖子难过地上楼回家,又哭了一场。 第三天,她又去了。 门还是锁着。颖子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诚诚哥哥在家。 她轻轻地敲门,小声地喊:“诚诚哥哥”。 喊了几声,没有人应,里面窸窣的声音也停了。 再次哭着回家。 第四天,颖子厚着脸皮,又去了。 知道诚诚哥哥不会开门,她只是要做她该做的事情。 颖子敲了敲门,喊了声:“诚诚哥哥,”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本来,她有更多道歉的话要说,可是,刚说了句“对不起”,便声音哽咽,其它的,根本说不下去。 抽泣着上楼回家。 那以后,颖子再也没有去过。 每天上下楼经过,她慌慌张张,看都不敢看诚诚哥哥家的大门一眼。 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她不能跟父母说,也不能跟莉莉她们说。她感到孤独和绝望。 回想起来,从她五六岁起,诚诚哥哥便是她最亲近的人。他是她的哥哥、她的朋友、她的偶像。他一直对她很好。可是,她竟然对他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颖子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不可原谅。一想起来,她就想哭。 诚诚哥哥不理她,她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只是,她伤心欲绝,失魂落魄。 一个月来,她一直活在这种心情里。想逃开,却无能为力。 生活还得继续。 生活总是继续。 戴雪梅看着一脸悲惨,眼泪横飞的颖子,心疼得很,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好好地安慰她,只有狠下心说:“颖子,不要哭了。我已关好门窗。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我会尽快回来。” 颖子哭着点头。 戴雪梅出门,下楼。 在王秋云家门前,停下脚步,敲了门。虽然时间紧急,她还是放心不下颖子。 开门的是王秋云。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院里有事,我现在得过去。老黎又出差了。” 王秋云立刻明白。“颖子呢?你把她直接带下来不就行了?” “她不肯下来,说诚诚不理她了。” “什么?”王秋云根本不知道这俩孩子现在还有什么交集,更何况理不理? “是颖子的错。”戴雪梅立刻说。 王秋云更糊涂了,问:“你在说什么?” “好像颖子对诚诚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诚诚不理她了。” 王秋云皱起了眉头。 戴雪梅满怀歉意地说:“这一个月,颖子一直闷闷不乐。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几次我发现她好像哭过,她也不承认。今天我得赶回院里,她怕打雷,我让她下来,她先是不肯,后来被我逼急了,才不得不说。” 一个月!王秋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想起一个月前诚诚的哭泣,还有这一个月的情绪低落。现在才知道,是因为颖子对他说了什么。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她真的伤了儿子的心。再者,她能说什么,如此伤诚诚的心?当然是他的残疾。所以,那天诚诚才会哭着说:“我恨这两条腿。” 戴雪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顾得上察言观色,接着说:“颖子知道错了,现在还在上面哭。颖子小,不懂事,我替她道歉。诚诚大些,请他原谅颖子。” 王秋云心里极不痛快,可是碍着面子,嘴上不得不说:“没事,小孩子嘛,我跟诚诚说说。你快去吧,我呆会儿上去看看颖子。” “那太谢谢你了。”戴雪梅匆匆离去。 王秋云面色沉重地回到客厅,面对老公询问的目光,摇摇头。她现在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想说。 不到一分钟,却见诚诚从他房间走出来,边走边穿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王秋云问:“外面正在下雨,你要去哪里?” “我上楼去一下。” 王秋云立刻明白,刚才她和戴雪梅的谈话,诚诚都听到了。 她看着诚诚,说:“你不用去,我会去。” “不,我去。”诚诚肯定地说。 “你不要去。”王秋云知道诚诚上楼的艰难,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诚诚再次受到颖子的伤害。 “我要去。”诚诚异常的坚决。 “诚诚......”王秋云提高声音。 “妈,等我回来再说吧。”诚诚已经开门出去。 看着诚诚一瘸一拐却十分坚定的背影,电光火石之间,王秋云突然明白-- 她家的诚诚喜欢楼上的颖子! 22担忧 她家的诚诚喜欢楼上的颖子!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是的,一定是的。 从小到大,多少人说过多么难听的话,诚诚从来没有哭过。颖子的一句话,却对他产生巨大的伤害,那只能是因为...... 他喜欢她。 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诚诚已经16岁,正值青春期,自然会情窦初开,会有喜欢的女孩。残疾,丝毫不能阻挡他喜欢上一个人。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颖子。 颖子虽已13岁,怎么都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明白诚诚对她的一番心意。 所以,她可以口无遮拦胡言乱语,结果伤透诚诚的心。 可是,自己能怪她吗? 当然不能。 真的要怪,似乎只能怪她家诚诚,喜欢上颖子。 要知道,颖子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她家世好、教养好、聪明、漂亮、温柔、体贴、乖巧......再过几年,她将成为所有男孩的梦想。 而诚诚,不是她自夸,家世也不差、教养同样好、聪明、英俊、坚强、上进、善良...... 只是,千好万好,他毕竟是一个...... 残疾人。 王秋云比一般人更加懂得,残疾,会给一个人一生带来巨大的影响--无穷的艰难,无尽的痛苦。而且,在升学、就业、结婚等人生大事中,残疾对结婚的影响似乎最大。 一个残疾人,升学有困难,或许可以自学;就业有困难,或许可以创业;可是,结婚有困难,怎么办?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需要两个人心心相印。王秋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能透过诚诚的残疾,看到他的美好? 结婚同时又是两个家庭的事。社会对残疾人普遍带有歧视偏见。这样的大环境下,残疾人结婚,通常要面对来自各方的阻力。 从诚诚患上小儿麻痹后遗症开始,王秋云便开始为他的未来担心。 但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诚诚健康成长。 十几年来,成绩斐然。诚诚已经长成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她相信,他日后也一定会事业有成。 只是,对诚诚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王秋云没有很大的信心。 她一直以为,那件事还很遥远,她对自己说:到时候再想吧。 不料,那一天已经在眼前。 虽然不是结婚,但喜欢上一个人,就算踏上一条坎坷的情路。 这条路上荆棘丛生,充满危险。就是正常人,走在这条路上,也难免会磕碰,会疼。 对一个残疾人来说,受伤更是无可避免,疼痛也只会更甚。 但是,这条路,每个人注定要走。无论遭受多大的伤痛,也必须要承受,其他人无法替代。 诚诚已经走上这条路,她无法阻止他。 她能做的,只有提醒他,帮他减低伤痛。 但是,颖子? 她希望,诚诚喜欢颖子,只是青春期一时的冲动与爱慕,不至于陷得太深。 否则,那将会是巨大的伤痛。 唉,诚诚喜欢谁不行,为什么偏偏是颖子? 不过,话说回来,诚诚喜欢上颖子,真的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吗? 也许。 也许不。 许多已经遗忘的往事,一下子涌入王秋云的脑海。 许多困扰她多年的疑问,一下子有了答案。 这些年,她和张启荣一直买花茶,各种花茶,因为有一次,诚诚突然对他们说:“我喜欢喝花茶。”那时,他十一二岁吧? 一开始,他们觉得奇怪,一个男孩子,喝什么花茶?只是随便说说吧? 后来发现,他还真的爱喝,因为家里买的各种花茶,都被他一点一点地喝掉。 现在想来,他一定是用花茶招待颖子。 原来他们早就一起过家家,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 院里几乎都是双职工,孩子们放了学,各自回家。在家做作业、读书或玩耍。这些年,王秋云从未想过,家里下午会有客人。 颖子是个好孩子,好人家、好品行、好样貌。她并不反对诚诚和她交朋友。事实上,她一直在心里感谢颖子小时候来邀诚诚玩雪,带他真正走出家门。 诚诚从小懂事听话,就是有些孤独寂寞。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很少和院里的小孩一起玩耍。 其实,曾经去过几次,打了几架,便不去了。 王秋云和张启荣也就随他。他们希望,诚诚有个朋友,这样,他出去玩的意愿高些,同时,有朋友作伴,别的孩子欺负他的可能性也小些。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朋友,会是一个女孩,而且,小诚诚三岁。 颖子搬来后的第一个冬天,邀诚诚一起去玩雪,诚诚勉强去了,竟然喜欢。 后来几年,他们一直一起玩雪。直到最近几年,人大了,才停了。 王秋云自然以为,那以后,他们再没有什么交集,顶多碰上打个招呼,像所有邻居一样,却不曾料到,他们会偶尔在一起喝茶。 还有,诚诚从小爱看书,对他买书和订杂志的要求,王秋云和张启荣一直有求必应。 不过,有几次,觉得某些书和杂志,似乎更适合女生,问他:“这些你也看吗?” 每次,他都理所当然地回答:“看啊。” 那时,王秋云还暗自担心诚诚的口味,会不会......? 现在看来,完全多余--诚诚的那些书和杂志,是为颖子准备的。 还记得小时候,诚诚曾经借书给颖子。原来,这些年,他从未停止。 她的傻儿子啊! 颖子十岁生日时,家里办酒庆祝,请了不少同事朋友,也包括她家。 王秋云打算送条真丝连衣裙给颖子,却不知选什么颜色好。 跟张启荣商量:“要不,买条粉红色的?大多数女孩喜欢粉红色。” 诚诚在一旁听到,说:“颖子喜欢黄色。” “是吗?”王秋云觉得奇怪,因为自己并没有颖子常穿黄色的印象。她问诚诚:“颖子告诉你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诚诚耸耸肩,说:“我就是知道。” 还记得她当时觉得诧异,诚诚怎么“就是知道”? 现在想来,他一定是花了心思,处处留意。 大楼背后有一片空地,楼里居民可以随意圈一小块地,在那里种点菜,或者花。 颖子八岁时,突然对种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记得有天晚饭后,颖子来敲门,王秋云应的门。 颖子笑靥如花:“王阿姨好。” “颖子好。有什么事吗?” “我爸爸刚帮我在后院种了鬼脸花,我来告诉诚诚哥哥。” 王秋云回头,冲屋里叫声:“诚诚。” 诚诚出来。 颖子立刻一脸兴奋、两眼发光地冲着他说:“诚诚哥哥,你要不要看我刚种的鬼脸花?就在后院里。” 王秋云知道,鬼脸花学名三色堇,俗名蝴蝶花,有些地方也叫猫脸花。它的色彩鲜艳,花期很长,难怪颖子喜欢。 当然要。诚诚一拐一拐地跟她去了。 一会儿回来,王秋云问他:“怎么样?” 诚诚耸耸肩,似乎无所谓地回答:“没怎么样。很小的秧子。” 但是,王秋云看得出来,诚诚是喜悦的。 有人跟他分享快乐,那是令人快乐的一件事情。 后来,王秋云自己也在后院看到,就是三株小苗,几片叶子,毫不起眼。 很快,不知怎么的,变成诚诚代管那几株花。 后院有一个水池,水池上方有一个自来水龙头,水池边上还有一个公用水壶,大家都是用水壶打水浇菜浇花。 有天傍晚,王秋云不经意地从洗手间的窗户看出去,却看见诚诚拎着水壶,一瘸一拐地走到鬼脸花前,给花浇水。 诚诚回来后,王秋云问他:“怎么你浇水?” “颖子送了一株给我。我帮她浇水。” 什么!王秋云不知道,是颖子提出请诚诚帮忙,还是诚诚自己主动请缨。她不好问,也知道儿子向来说话算话,她就是问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便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 诚诚每天勤勤恳恳。 有天半夜,王秋云突然听到门响,然后有人走动的声音。起来查看,竟是诚诚,刚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里了?” “我去浇花。今天傍晚忘了。” 早春春寒料峭,夜里气温更低。诚诚单衣单裤,明显从被窝里爬出来,就那么出去的。 王秋云有些生气地说:“少浇一次水,花也死不了,用得着晚上跑出去浇吗?再说,怎么都不知道加件衣服?” 诚诚低下头,说:“我下次记得。” 下次记得什么?花少浇一次死不了,还是夜里出去加件衣服?王秋云没问。 过了几天,诚诚一脸忧虑地问她:“妈妈,为什么叶子都变黄,掉下来了?” 王秋云去后院看了一眼,告诉诚诚:“你浇太多水了。” “哦。我还担心浇得不够呢。” 几经辛苦,鬼脸花开。 晚上,诚诚满脸喜悦地告诉王秋云:“妈妈,花开了,很漂亮。” “你告诉颖子了吗?” “嗯。她下午看了,很高兴。” 诚诚脸上的笑容巨大,看得出,他也很高兴。 王秋云终于释怀,只要诚诚高兴,她又何必在意他帮自己还是别人养花? 只可惜,一个星期后,不知哪里飞来的鸟儿,一下子把几朵花都吃掉了。 王秋云是晚上听诚诚说的。 诚诚报告完花的情况,一脸悲伤地说:“颖子下午还哭了。”他没有告诉妈妈,看见颖子哭泣,他有多么心疼,多么慌张,多么难过,多么自责,还有,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颖子破涕为笑。 王秋云见儿子难过,心里也觉得有些难过。 后来,颖子再也没有在后院种过花。诚诚几次问她,她都说怕又被鸟儿吃了。 诚诚觉得十分遗憾,他很想继续跟颖子一起养花。就算是他天天浇水,就算知道花儿最后可能会被鸟儿吃掉,他也愿意。因为,他喜欢养花的过程,喜欢跟颖子一起,看着花儿成长。更喜欢最后,看着颖子对着盛开的花,笑得比它更艳。 对王秋云来说,不用再养花,是个解脱。 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举不胜举。 从前,事情一件一件发生时,王秋云都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来,两个孩子一直关系不错,至少就她所知,诚诚对颖子,一直爱护有加。亲哥哥对亲妹妹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从什么时候起,爱护变成了喜欢呢? 还有,以后,该怎么办? 23和好 听到外面有敲门声,诚诚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准备去开门,却发现妈妈已经抢先一步。 转身往回走,却听到门外低声说话的是戴阿姨。忍不住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当听到戴阿姨说颖子这一个月来闷闷不乐,而且哭了好几次,诚诚已经心疼得不行。再到后来,听到她怕打雷,却宁愿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敢上自己家来,诚诚便什么顾不上了。一个月来的决心和坚持,被他一把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个月来,诚诚一直想念颖子。他当然明白,那天,颖子是因为心疼他受伤,又生气他说话不算话,才口不择言。 况且,她才13岁,还是个孩子,他早已在心里原谅了她。 只是,他不能再理她。 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听颖子说完那句话后,他真的感觉心如刀扎,痛到不能呼吸。 然后,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喜欢颖子。 很喜欢,很喜欢。 他吓到自己。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喜欢颖子。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这再发生了。 所以,那随后的三天,颖子来找他,他就站在门后,却强迫自己不开门。 听到颖子声音里的悲伤、内疚和慌张,他心疼和难过得无以复加,眼眶都红了。 后来,颖子停止来找他。 这是他要的,他却情绪低落得不能自拔。 这一个月里,他遇见过颖子三次,一次在学校,一次在上学路上,一次在B栋楼前。 每次颖子一看见他,立刻慌乱地移开眼睛,同时低下头,一脸的紧张内疚和不知所措,让他看了更加心疼和难过。 但他还是坚持不理她。 因为他已经过仔细思考,他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颖子还是个孩子,还不懂感情。他对颖子来说,只是一个邻家哥哥,或者一个朋友。 而颖子,有很多的朋友。 所以,他不理颖子,即使她有些难过,应该很快会过去。 而他自己,情况却是大大的不同。 因为颖子对他来说,非常的危险。 原以为,他早已不在乎别人嘲笑辱骂他的残疾,可是,颖子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到摘心挖肺的痛。 这才发现,他有多么的在意她。 只有她。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意她?她是谁? 她只是一个邻家的小妹妹,他们不过一起长大,不是吗? 是。 可是,为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他? 那是因为...... 他喜欢她。 他让她。 是的,他喜欢她,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不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而是男孩对女孩的喜欢。 就算她现在只有13岁,他喜欢她。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 不管算不算,他明白,颖子对他来说,很危险。他需要远离,他不能再理她。 虽然伤心难过,但他努力做到,他不再见她。 只是,他每天发狂地想她。 吃饭、睡觉、走路、上课......他都在想她。 他想她,想到心疼。 却仍不打算见她。 他准备,就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刚才,听了戴阿姨的话,知道颖子一个月来伤心难过,而且,此刻正在担惊受怕,诚诚的决心立刻崩溃。他一秒也不能再等,他必须立刻去见她,因为她需要他。 而他自己,死就死吧。 手脚并用,爬上三楼,敲了门。 听到敲门声,颖子觉得奇怪,妈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她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打开门,立刻就呆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诚诚哥哥。他正盯着自己,一脸的神情复杂。 看见颖子,诚诚也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发现,刚才一心想见她,现在见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问她好吗?知道她不好。 跟她道歉吗?言语是苍白的。 那么解释?解释什么?他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决定远离她?当然不。 诚诚无语地凝视着颖子,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诚诚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颖子看着诚诚发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诚诚哥哥竟然来找她。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静默在他们中间蔓延。 这时,远处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电光中诚诚看见颖子惊恐地睁大眼睛。 旋即,两人耳边响起一个炸雷。 颖子慌乱地低下头,闭上眼睛,同时抬手捂上耳朵。 诚诚看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心里一疼,想也没想,跛行往前一大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怀里的身子接着颤抖。 诚诚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个耳光。都是因为他的自私,颖子才遭受这么大的伤痛。以后,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任何时候,只要她要,他一定会在那里。自己怎么个死法,有什么要紧? 诚诚现在担心的,只有怀里的颖子。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只有紧紧地抱她,同时,用右手上下轻抚她的后背。 一声响雷过后,颖子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诚诚哥哥的怀抱里。 诚诚哥哥的胸膛很结实,他的胳膊很有力,他的怀抱也很温暖,颖子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随即,她发现诚诚哥哥的手在轻抚她的后背,一上一下,极其温柔。他的手掌不仅传递着温暖,也传递着关怀。 颖子不再觉得害怕,她的身子也慢慢地停止了颤抖,可是她继续一动不动地伏在诚诚哥哥的胸前,因为她喜欢他那样抱着她,喜欢他那样轻抚她的背,那种感觉舒服至极。 而且,这样靠着他,她可以尽情地嗅闻他的味道。他的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好闻的味道。颖子深深地呼吸。 她希望,诚诚哥哥可以一直这么抱着她,永远不要放开。她为她的这个想法感到难为情。她的心里有如小鹿乱撞,害怕诚诚哥哥可以听到。她的脸也开始发烧,却偏偏靠在诚诚哥哥胸前,她害怕他可以感觉到。 此刻,颖子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她喜欢诚诚哥哥。不是妹妹对邻家大哥哥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 诚诚感觉到怀中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却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便也不开口,继续抱着她,轻抚她。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他可以闻到她头发里的清香,那味道让他目眩神迷。 她继续温柔地靠着他。 他更加温柔地抱着她。 两人都感觉如同置身天堂。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感情在无声中传达。 终于,怀中的颖子轻轻地动了一下,诚诚立刻松手放开她。 颖子羞红着脸抬起头,将一缕散在脸旁的头发挽在耳后,看着诚诚,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看着她美丽的容颜,诚诚的心再次颤抖,也不说话。 过了几秒,诚诚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颖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拉我起来。”诚诚冲着她,平静地说。 颖子明白了。 她的眼泪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涌,仿佛慢镜头。同时,她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地往外冒。 终于,她像一朵雨后的百合,泪水晶莹,笑容娇艳,美丽动人。 诚诚心里猛地悸动一下,吓了自己一跳。 颖子慢慢走到诚诚面前,伸出手。 诚诚紧紧握住。 两人一起用力,颖子拉诚诚起了身。 除了诚诚那句“拉我起来”,他们始终没有说话。 但他们都明白对方所想。 此刻,诚诚的心里非常高兴。每次只要看到颖子的笑容,他便高兴。 可是同时,他也觉得害怕:他有种越陷越深,无力自拔的感觉。 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颖子的心里更高兴。她高兴得直想大喊大叫,恨不得重新投入诚诚哥哥的怀抱。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 他们心照不宣,都绝口不提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或者一个月来的生活。那些都已过去,而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友谊,从现在起,重新起航。 那晚,戴雪梅一进门,就看见颖子眼里深深的笑意。问她:“晚上还好吗?” 颖子抿嘴微笑,过了两秒才回答:“好。” “害怕吗?” 颖子继续微笑,说:“不怕。” 戴雪梅看着颖子脸上那久违的笑容,心中欢喜,又有些诧异,接着问:“有什么好消息?” 颖子此刻已经笑靥如花:“诚诚哥哥原谅我了。” 戴雪梅说:“哦,那就好。” 刚刚高强度地加班两个小时,戴雪梅已经很累,本想早点休息,颖子却叽叽喳喳地讲开了,不外是学校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她的所见所闻。 她滔滔不绝,就好像心里的枷锁突然被打开,她需要一吐为快。 戴雪梅看着眼前活泼开朗的颖子,一方面为她感到高兴,一方面暗忖:诚诚对颖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几次提醒:“颖子,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颖子才意犹未尽地去睡了。 戴雪梅躺在床上,很累,很困,却睡不着。 到底颖子一个月前跟诚诚说了什么? 为什么诚诚不接受她的道歉? 小孩之间吵架不理什么的本来很正常,为什么颖子一个月来会这么的难过? 而且,今晚会哭成那样,好像委屈、伤心得不行? 诚诚今晚跟她说了什么? 她现在高兴成这样? 这俩孩子,搞什么鬼? 突然,脑子里不知哪根筋动了一下,想起什么,吓了一跳。 不会吧,怎么可能?他们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罢。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仅此而已。 可是,又怎么不可能?真的,如果颖子不是一个只有13岁的少女,以她这一个月失魂落魄的行为,谁都会以为她为谁黯然神伤,为爱迷惘。 而且,诚诚已经16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虽然残疾,但一样会春风吹,春心动。 残疾人和正常人一样有权爱人。人类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谁也不能阻挡。在这一点上,不管是残疾人,还是正常人,都一样。 是不是诚诚喜欢颖子,所以一点小事变成天大的事? 会不会虽然颖子还小,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是心中的感觉已经萌芽? 我的天! 戴雪梅惊得半宿没睡。 周末黎展鹏出差回来,戴雪梅跟他说起这件事。 黎展鹏不能相信,说:“你想多了吧?” 戴雪梅说:“我本来也不能相信,可是,你看看颖子。” 黎展鹏不说话了。是的,他一回来,就发现颖子和前一阵判若两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诚诚? 夫妻俩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但不得不怀疑,不管颖子有没有到青春期,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诚诚对她,似乎有太大的影响。 这是不应该的。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还有,如何发生的?也许,因为楼上楼下,年纪接近,小时候又一同玩耍? 想起来,颖子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便跟诚诚很亲近,把他当亲哥哥一样。而诚诚也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几乎宠坏她。 记得有一次,颖子娇气,稍远一点的路,不肯走。 黎展鹏批评她,说:“娇气的孩子没人喜欢。” 颖子立刻说:“诚诚哥哥喜欢。” 还有一次,王秋云教育颖子要谦虚,说:“骄傲自满的孩子长大没人要。” 颖子立刻说:“诚诚哥哥要。” 那时她几岁?6岁,还是7岁? 当时,他们听了,只是笑笑。童言童语,谁会当真? 再者,原因也很好解释:颖子小,又不认识别的什么孩子,所以,诚诚成了她心目中,父母以外的另一个依靠。 其实,现在想来,院里有不少孩子,颖子也陆续结识,只是她从未跟任何人和诚诚一样的亲近。 小时候,这些都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女儿大了,以后真的要注意。 24香港 一切恢复平常,生活风平浪静。 两个孩子健康快乐,成绩优异。 雷雨夜后,他们都没有在家里提起过另一个人。 其实,在那以前,也几乎多年未提。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各自认识到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小小暗恋,自然是对谁也不会说。父母面前,更是若无其事。 双方父母,各怀心思。偶尔转弯抹角地提起,都被孩子漫不经心地一带而过。 一般对话是这样的: “我刚才回来,在路上碰见颖子,她好像又长高了。” “哦,是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或者, “你演讲比赛选题要不要问问诚诚?” “为什么要问他?我有老师,还有同学。” 双方家长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比方说,你和诚诚/颖子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见过面,说过话?如果有,都说些什么?还有,何时、何地? 他们想直接问,又怕没事找事,只有作罢。特别戴雪梅和黎展鹏,因为颖子小,更加小心翼翼,几乎什么也不敢问。 时光如流水,转眼快到暑假。 春末戴雪梅就开始跟颖子提,暑假全家去香港旅游,顺便拜访舅伯。 舅伯在部队时就身居高位,后来转入地方,很快被调往香港任职。 戴雪梅以为,告诉颖子去香港度假,她一定会欢呼雀跃。谁知道,颖子反应平淡。问她,她嗯嗯啊啊,似乎不太想去。 戴雪梅便没有再提。但是悄悄地将所需的各种文件办好。 放假前几个星期,戴雪梅准备出票,再次跟颖子说:“我们暑假去香港。” 颖子说:“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呆在家,看书,还有休息。” 戴雪梅有些吃惊。首先引诱: “你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海,去了香港,就可以看到海了。” “海阔天空是什么?不看是不可能理解的。” “你知道海水有多蓝吗?去看看就知道了。” “香港号称东方之珠,景色非常美丽。” “香港既是美食之都,又是购物之都。在那里,你可以尽情地享受美食,还有购物。” “香港现在还是英属殖民地。你知道有多难去?其实就是出国。”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家门,才能开阔视野、增长见识。” “舅伯说,香港有许多年轻人爱玩的地方,你去了,表哥他们可以带你去。” 见颖子还是犹犹豫豫,戴雪梅便开始讲道理: “舅伯一家搬到香港以后,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年底是你舅伯50大寿,我们理应去拜访。” “你忘了,小时候,舅伯、舅妈对你有多好?还有,你的几个表哥?” 颖子只有答应去。不去,实在是对不起爱她的舅伯、舅妈和表哥。另外,心底深处,其实也想看看蔚蓝的大海。 下次借书的时候,颖子问:“诚诚哥哥,你暑假有什么计划?” 诚诚回答:“没什么计划。”心里却在想,我计划花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就像从前的每个假期。 事实上,诚诚现在已经完全清楚自己对颖子的感情,因此,对这个暑假更是充满期待。 “你不出去玩吗?”颖子又问。 “不出去玩。”诚诚盯着颖子,心想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要去香港。”颖子索性直说。 诚诚的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他尽量面色平静地问:“去多久?” “一个星期。” 诚诚不做声。一方面稍微放下心来--颖子去的时间并不太长,一方面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颖子看他脸上的神色,更加觉得内疚,急忙解释:“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我舅伯五十大寿,我不能不去。” 诚诚还是不出声。 “只有一个星期,时间过得很快。” 诚诚接着沉默。 “暑假有两个半月。”颖子无力地提醒。 “嗯,”诚诚点头,终于开口:“你好好玩吧。”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声音里却还是少了些热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也许,是因为他舍不得颖子离开那么久,去到那么远吧? 颖子听得出诚诚声音里的失望,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有匆匆告辞离去。 后面的三个星期,期末复习加上考试,两个人都忙得很。 颖子又去过诚诚家两次,每次都是短暂的停留,他们都没有再提香港的事。 期末最后那天,下午一考完最后一门,颖子立刻跟莉莉说再见。 莉莉说:“我和安安她们准备去解放公园玩,你不去吗?” 颖子说:“今天不行,我有事。” 挥挥手,走出教室,急急忙忙地想往家里赶。 一出校门,却看见妈妈。 颖子十分惊讶,问:“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戴雪梅笑着回答:“我今天提前下班,特地来学校接你,带你一起去买些东西。” “现在?”颖子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唉,总是这样,等到最后一秒,才发现还缺这少那。没有办法。”昨晚清箱子,戴雪梅发现还少几样东西,盘算着今天下午买。不过,为了不影响颖子考试,没有提前告诉她。 “我也得去吗?你自己买不就可以了吗?”颖子问。 “还有好几样东西要买,你的、你爸的、还有给表哥他们的礼物。你去了,可以帮我参考一下,也可以帮忙拿东西。反正,你已经考完,没什么事。” 谁说我没什么事?我一直等着今天考完呢!颖子在心里大叫,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有哀怨地看妈妈一眼,跟着她去。心中祈祷:希望能很快买完东西,回到家里。当然,最好在王阿姨下班以前。 可惜天不从人愿,等她跟妈妈左一家店右一家店地逛下来,然后大包小包地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六点半。彩霞满天。 “你看,今天的晚霞真漂亮。”戴雪梅说。 颖子瞟了一眼,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实在没有心情。 进了大楼,路过诚诚家时,颖子盯着他家的大门,看了半天。 她不知道,诚诚等了她一个下午,甚至三次爬上三楼,去敲她家的门。 而此刻,他正坐在饭桌旁,对着面前的饭碗发呆,想颖子去了哪里,为什么下午没有来?他知道,颖子三点钟便考完。以前,她一考完就会冲过来。说是忍了好久没看杂书,要借很多书回去看。也许,她今天考完,跟同学一起出去玩了? 第二天,戴雪梅一家早上八点的飞机,六点就得离开家里。 路过诚诚家,颖子又盯着大门,看了半天,好像她的目光可以把“再见”两个字刻上去。 屋里,诚诚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等再过两个小时,两边父母都上班去了,他就会去找颖子。想到很快会见到她,诚诚的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两个小时后,飞往深圳的飞机直冲云霄。 颖子坐在窗边,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在心里说:“诚诚哥哥,再见!我很快就会回来。” 于此同时,诚诚再次爬上三楼,敲响了颖子家的门。 三个星期前,颖子说暑假要去香港,并没有说哪一天。当时,诚诚惊讶、失望加上担心,所以没有想到问一下,哪一天走? 后来,他们再见面,都小心地回避香港的话题。诚诚打算等放假以后再说。 昨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诚诚以为,考完了,颖子一定会来,因为以前每次都是。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他很想她。 可是,她没有。 诚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左思右想,毫无头绪。 今天早上,好不容易等父母出门上班,又耐心地多等五分钟,然后才爬上楼来,颖子现在应该在家里。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用力再敲,还是没有。 再大力一点,门那边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她不在? 怎么会? 难道,她昨天一考完就走了? 不可能吧? 也许,她今天很早就出去了? 疑惑又失望地下楼来。 中午,不死心,又上去。 更加失望。 下午,再上去。 失望加深。 第二天早上,又去。 失望至极。 终于相信,颖子一考完就走了。 怎么这么急?还有,为什么都没有说一声? 心里不是一般的失落。 没办法,后面的日子,只有一天一天地熬,一天一天地等。 没有颖子的日子,很难。 这些年,她在身边,诚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她不在了,他才知道,她对他有多么重要。 同样是几天不见,从前知道她在这里,住在同一幢大楼里,呼吸一样的空气,和现在不知她身在何处,想什么,做什么,感觉完全不同。 她就像他的一片天。人走了,天塌了。 j□j岁以前,诚诚是孤独的。可是,颖子搬来以后,他不再感觉孤独,直到现在。 现在,他重新感到孤独,让他难以忍受的孤独。 于是他明白,他不能失去颖子。 既然不能失去,就该牢牢地抓住。 他很想抓住,可是不知道怎样才行。 有些人,就像空气。他在的时候,没有感觉。可一旦失去了,就会让人窒息。 现在,诚诚对颖子就是这种感觉,他不能呼吸,无法思想,每天焦急地等着她回来。 思念是一种深重的痛苦。他想她,真的会想到心疼起来。 第25章 不归 诚诚度日如年地过了一个星期,受尽极端思念的煎熬,总算到了颖子回来的日子。 那天傍晚,诚诚在客厅,听到妈妈在门口跟谁打招呼,“回来了,” 然后是戴阿姨的声音,“是啊,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丝疲惫。但总的来说,带着喜悦。 诚诚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总算回来了, 也许,颖子此刻就在门外,安静地和戴阿姨站在一起。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但是现在,妈妈和戴阿姨都在,他可以等。 其实,他也担心,一见到她,自己会不会因为太过高兴,而做出什么傻事情? 什么傻事情?谁知道呢?还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见吧。 整整地兴奋了一夜。不停地告诉自己:睡吧,睡吧,明早起来就可以见到她。可是,实在是太激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不停地设想他们再见的情景:见了面,颖子会先说什么?再说什么?她的样子会变吗?也许又长高了?随即自己在心里“嗤”一声,就一个星期,能长多少?就算长高了,也看不出来。笨。 接着想:香港在海边,她会不会晒黑?哈哈,她晒黑会是什么样子?唉,就是晒得很黑,她还是一样好看得很。不过,他可以佯装很吃惊:“我的天,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我差点找不到你的人。”嘿嘿。 然后想:这一个星期,她有想他吗?她当然不会像他想她一样地想他,但是,会不会有一点? …… 早上起来,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觉得有点累。但是很高兴。 王秋云看他坐立不安,一副不知道要怎样才好的样子,觉得很奇怪,问他:“你今天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兴奋?” 诚诚立刻警醒,连说:“没有,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等父母出门上班,又耐着性子多等几分钟,估计戴阿姨和黎叔叔也走了,手脚并用,爬上三楼,站在颖子家门前,平息心跳,收敛笑容。 事实上,脸上的笑容太过巨大,半天收不回。他只有抬起双手,帮忙抹平笑容。 深吸气,慢吐气。 三次。 好了。 抬手敲门。 没有人应。 再敲。 还是没人。 颖子在睡懒觉吗?是不是旅行太辛苦?香港和武汉有时差吗? 也许。就算没时差,她也一定累得很。不是常有人说,度假回来,需要另一个假期来恢复吗? 干脆,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静静地下楼来,一分一秒地等。 等了一个小时,又临时决定,再等一个小时,让她多睡一会儿。 好不容易又熬了一个小时,爬上楼去。真的不能再等。 马上就要见到! 激动地敲门。 没有听到? 用力地敲门。 还没有? 现在,诚诚几乎是砸门,同时高声叫喊:“颖子,颖子。”去他的什么礼貌、礼节,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还是没有人。 心里突然一阵恐慌。 颖子去了哪里?这么早,她能去哪里? 她不会......没有回来吧?不,不会。 那天,诚诚一共上去了五次,一次比一次恐慌,一次比一次绝望。 颖子真的没有回来! 为什么? 说好了一个星期的,不是吗? 难道,出了什么事? 可是,昨天戴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似乎还带着欢欣。 如果没出事,她为什么没有回来? 如果说,前面的一个星期,是思念的煎熬,后面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诚诚终日惶惶,坐立不安。 他不知道颖子为什么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来...... 还有,她走以前,也没有跟他说再见...... 为什么? 难道,她终于...... 诚诚不敢往下想。 可是,除了想这些,他每天无法做任何事情。 到了第三天,身上突然起了风疹,浑身一团团一块块凸肿起来,可怕之至,痛痒不已。同时,发热咳嗽,胃口全无。 王秋云吓了一跳,赶紧带他去看医生。 检查、测试、还有会诊,几位专家都找不出病因,只有开药,让他按时服用,同时好好休息。 其中一位专家,是王秋云的朋友,偷偷地跟她说:“诚诚看起来精神高度紧张。紧张过度可以引发风疹。你知道他为什么紧张吗?” 王秋云有些诧异地回答:“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不过,很快,便知道了。 第二天,在院里碰上戴雪梅。两人闲聊家常,才知道,颖子留在香港,没有回。 颖子一家去香港,王秋云自然知道,因为她和戴雪梅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加上住楼上楼下,每次碰上,都会聊几句。 颖子一走,诚诚明显的失魂落魄。一个星期,脸就瘦了一圈。尽管他什么也没说过,但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脆弱和心事。 现在,归期已到,颖子滞留香港,诚诚竟然发起了风疹。 自从那个雷雨夜知道诚诚喜欢颖子以后,王秋云一直在想,不知诚诚对颖子的感情,现在怎样?是像她所期盼的,只是一般小孩子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还是如她所担心的,诚诚固执倔强,喜欢上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 现在,王秋云有了答案,答案比她最担心的还要糟糕--诚诚对颖子已经陷得太深。 一方面,她生气诚诚不争气,喜欢颖子到这种地步。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无奈,诚诚喜欢颖子,这能怪他吗? 从小到大,诚诚真正接触过几个女孩?就算他班上有女生,以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心高气傲的脾性,只怕没跟几个女生说过话。 而颖子这孩子,谁不喜欢? 聪明伶俐,美丽大方,温柔有礼......她各方面出类拔萃,让人无法挑剔。 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偏偏跟诚诚一起长大。他们楼上楼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不要说他们之间还有着大人所不知的互动,加上她洁如水晶的眼睛,化解冰雪的笑容,还有甜蜜醉人的声音,左一个诚诚哥哥,右一个诚诚哥哥......诚诚喜欢上她,实在不足为奇,真的不能怪他。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王秋云每天盯着诚诚服药擦药,一个星期以后,诚诚身上的风疹几乎完全消失。 王秋云却越来越担心。 因为,诚诚每天惶惶然,仿佛心被人摘走,不知何时归还。他面容憔悴,双目无神,一副不能存活的样子。 王秋云不明白,诚诚喜欢颖子,怎么会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任何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都是可怜的。 诚诚风疹痊愈的那晚,王秋云便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颖子?” 诚诚呆了一下,点点头。事到如今,否认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无力否认。 王秋云严肃地说:“你现在还小,不能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我不会谈恋爱。我只是喜欢她。” “她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不会跟她说什么。” “她长大了,不一定会喜欢你。”事实上,王秋云几乎可以肯定。 诚诚愣了一下,旋即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地说:“我知道。”心底深处,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既然你知道,那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她?” “我......我控制不住。”诚诚几乎快哭了。他试过。而且很多次。可是,都不行。他没有一点办法。 王秋云十分失望,厉声说:“你一定要学会控制,否则,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 诚诚低下头,不再出声。 过了两天,傍晚的时候,王秋云正在厨房洗菜,看见戴雪梅从窗外的小路上走过,赶紧擦干手,解下围裙,打开大门,“嗨。” “嗨。” “颖子还没有回啊?都好久了吧?” “是啊,她还在香港。” 屋里,诚诚坐直身子,竖起耳朵听。 其实,听到她们的谈话一点也不难,因为此刻他家的大门大开,妈妈和戴阿姨说话的声音都不低。 “什么时候回?” “谁知道呢?本来只打算去一个星期,结果她玩疯了,根本不想回。” 根本不想回!诚诚的心突然开始疼起来。果然,她忘了他,忘了他们之间一个星期的约定。就算记得,明显地,对她来说,那些并不重要。 门外,王秋云不吭声,为儿子觉得心酸与不值:诚诚在这里,为颖子茶饭不思,忧虑成疾。而她在香港,却是真正的乐不思蜀。 戴雪梅接着说:“我哥有三个儿子,都在上大学。哥仨每天抢着带颖子出去玩,再加上他们的一帮朋友,今天潜水,明天骑马,后天爬山什么的,反正,都是在这里不能做的事情。颖子总算开了眼界。” 戴雪梅的话,字字如尖刀,扎在诚诚的心上,他痛得闭上眼睛。 这里不能做的事情...... 开了眼界...... 戴雪梅还在继续:“连她自己都说:香港这么好,恨不得搬过去,再不回武汉了。” 再不回武汉了...... 诚诚清楚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的心,碎成千万片。 他的人,痛得浑身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后两章正在修改,稍晚一点发。欢迎留言! 第26章 心碎 刚才,戴雪梅的确是故意说得大声。 雷雨夜后,她一直有些担心,颖子对诚诚,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小妹妹对邻家大哥哥的亲近,还是真的开始了女孩对男孩的喜欢, 她想直接问,又觉得不合适。毕竟,颖子还小。 旁敲侧击,却毫无结果。 直到这次香港之行。 老早就跟颖子提,暑假去香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颖子却一直扭扭捏捏,不愿去。戴雪梅便心生怀疑。 跟颖子说海阔天空、海水蔚蓝、东方之珠、还有美食、购物之都,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嘴上却还是说不想去。 是什么,让她不愿离开这里?哪怕只是一个星期? 费了一番唇舌,好不容易让她答应去。 临走的头一天,去学校接她买东西。其实,戴雪梅并非故意,真的是前一晚清箱子才发现,还缺几样东西。 颖子一出校门,见到她,似乎很吃惊。而且,不太高兴。 戴雪梅告诉她此行的目的。 颖子先是问:“我也得去吗?你自己买不就可以吗?”好像她有什么地方要去。 后来买东西时,她完全心不在焉。不管戴雪梅拿什么问她的意见,她几乎看都不看就说“好”,然后催促:“买了吧。买了我们走。”而且,问了一百遍:“现在几点钟?”好像在赶时间。 等东西买齐,回到雷院,太阳已经快下山。颖子对满天美丽的彩霞看都不看一眼,一脸失望的表情,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路过诚诚家时,颖子一直盯着他家的大门看,直到上到楼梯转角,她扭着头,目光没有从他家门上移开。 第二天早上赶飞机,路过诚诚家,这一幕又上演了一次。 就这样,戴雪梅可以完全肯定,她家颖子喜欢诚诚。 不管是哪种喜欢,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喜欢是一定的。 这,可不行。 戴雪梅知道,诚诚是个极好的孩子。可是,再怎么好,他终究是个残疾人。 颖子喜欢他,戴雪梅觉得惊讶,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两个小孩,一起长大,眉来眼去,自然有了感情。况且,颖子心性单纯,从来没有把诚诚的残疾当一回事。 当然,这些年,他们不过是从幼儿园到小学,再从小学到中学,每天只是上学放学,诚诚的残疾的确没有影响什么。 可是,以后呢?上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他的残疾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颖子才十四岁,并不懂得社会的残酷和人心的势力。将来大些,便会明白。 还有,她尚未接触很多男孩,不知道她错失的是什么。戴雪梅相信,只要颖子真正接触外面的世界,认识不同的男孩,不用自己说,就会知道区别。 话说回来,颖子现在还小,首要的是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还有,集中精力、好好学习。戴雪梅毫不怀疑,颖子将来会有很多优秀的男孩追求。所以,她现在不能为任何男孩分心,尤其不能是诚诚。 戴雪梅知道,她现在不能跟颖子进行这么一番谈话。不过她想,这也没有必要,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家颖子只是单纯,又不傻,帮助引导一下就行了。所以,她有些担心,但又不是特别担心。 不过,他们一家三口一到香港,戴雪梅她还是找机会,跟哥哥说了颖子的情况。一来她和哥哥从小就很亲近。二来哥哥一直对颖子疼爱有加。 哥哥说:“你不要担心。也许颖子只是妹妹对邻家大哥哥的喜欢。就算是女孩对男孩的喜欢,只要颖子一接触到外面的世界,绝不会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当王秋云拦住自己在门口说话,王秋云的声音不小,戴雪梅也就没有将声音放轻。特别当说到颖子在香港的活动时,她简直是提高了声音。 她知道,她的话很残忍。可是,她觉得,她这么做,不仅是对的,也是有必要的。既然没有一丝可能,还不如早点说清。颖子还小,但诚诚已经不小。所以,作为家长,她必须表明立场。 当然,她只是点到为止,大家不伤和气。她希望,王秋云能明白。诚诚如果在屋里,听到了,也能明白。这样,不至于抱着错误的幻想,将来失望或者受伤更深。 诚诚坐在房间里,戴阿姨的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牙齿咬着下唇,生生地咬出血来,胸口的疼痛不可抑止。 这些年,他知道,颖子不在意他的残疾。可是,心底深处,一直忍不住担心,特别最近几年,越来越担心:颖子渐渐长大,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里面有更有趣的人和事,然后,不再需要他,一个残疾人。 每次都暗暗祈祷,这不会发生。因为想想都心疼,便阻止自己想下去。告诉自己,想也没用,到时候,真的发生了,再说吧。 现在,它真的发生。 只是,他不曾料到,心里的疼痛排山倒海,让他无法承受。 门口的王秋云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戴雪梅佯装没有看见,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 王秋云强忍怒火,冷冷地说声:“再见。” 回到屋里,径直走进诚诚的房间。看见诚诚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一脸死灰。 王秋云知道,诚诚全听到了。可是,她心中的怒火完全不可抑制,她几乎是发泄地冲诚诚大吼一声:“你都听到了?”她怪儿子不自量力,令全家受辱。 诚诚纹丝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王秋云怒气冲冲,从诚诚房间退了出来。儿子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他今天亲耳听戴雪梅说清楚也好,以后不会不知道进退。 那天晚饭时,诚诚一句话也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出来。 早上王秋云和张启荣去上班时,他还没有起床。 可是下午,王秋云突然接到电话,说诚诚受伤骨折,被送到医院。 王秋云大惊失色,匆忙赶到医院。发现诚诚躺在一张病床上,脸色跟床单一样惨白。头上密密地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绷带里还渗着血。他右腿和右臂都打着石膏,吊在半空中。病床一边,还绑着一个尿袋...... 王秋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诚诚醒着。看王秋云走进病房,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王秋云哽咽着问他:“诚诚,你还好吗?” 他点头。 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摇头。 问他:“你哪里疼?” 他直愣愣的,仿佛听不懂,什么也没说。 王秋云说:“你先休息。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马上回来。” 他不置可否。 王秋云出了病房,去办公室找医生。 医生没找到,却发现送诚诚来医院的警察还在。 王秋云立刻自我介绍,然后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儿子会受伤?” 警察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你儿子是跟人打架受的伤。我接到报告,赶到现场时,跟他打架的人都已经跑了。不过,听旁边目击证人说,是你儿子找别人打架。别人不理他,他却不肯罢休,三番五次地挑衅,还先动了手......” 王秋云完全不能相信,连声说:“这怎么可能?”诚诚怎么可能主动找人打架? 警察说:“我先也不相信。你儿子是个残疾人,腿脚不方便,对方又是三个比他更加高大强壮的男青年,他却非要跟人家打架,真是奇怪得很。可是,好几个目击证人都说,是你儿子寻衅闹事,而且,劝都劝不住......” 王秋云已经痛哭失声。 警察和旁边路过的一位护士不明所以,只有不停地劝她。 过了半天,王秋云才能止住哭。可是,止不住心痛。 警察虽然十分同情,还是公事公办,说:“请你提醒你儿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残疾人,也要遵纪守法。否则,下一次后果可能更严重。” 王秋云的眼泪又立刻夺眶而出。 警察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她的样子,摇摇头走了。 因为担心诚诚,王秋云擦干眼泪,回到病房。 诚诚躺在那里,一脸的平静,就好像受伤骨折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看到王秋云脸上哭过的痕迹,诚诚反倒安慰她:“妈妈,我没什么,现在感觉好多了。” 王秋云不知道,他的“感觉好多了”,是指此刻在止疼药物的帮助下,感觉比刚受伤时好多了,还是自昨天傍晚起,心上的痛无法忍受,今天得以用身上的痛代替,所以感觉好多了? 王秋云心痛得要命,却又不能说他什么,只有再次退出病房。 一站到走廊上,又立刻泪如雨下。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傻啊? 很快,诚诚回家养伤。 一到家,他让妈妈把他房里的窗帘都拉上,说是光线太强,受不了。 于是,他的房里没有一丝光线,他就那么躺在黑暗里。 问他要不要看电视,或者听音乐,他都不要。 一日三餐,他吃几口饭,或几根面条就说自己饱了。 除此以外,他沉默无言,完全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得不像话。 王秋云提出帮他剃须和理发,他摇头拒绝。每天躺在那里,一点生气也没有。不要说快乐,好像所有的感觉都已经离开他。 王秋云知道,凡是沉默寡言的人,一旦堕入情网,时常是一往情深,一发而不可收拾。诚诚便是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她一直担心他将来的感情归宿。 可是,诚诚现在才十七岁啊!她真的不能理解,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怎么可以爱得这么深?更不能理解,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她觉得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什么让诚诚受各种各样的折磨。 从小双腿残疾,疼痛和不便一直折磨着他的身体,同时,嘲笑和欺辱一直折磨着他的精神。 好在他性格坚强,忍受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无尽折磨,克服了无数困难,才走到今天。却不料,又在感情上遭受折磨。 现在,他的手脚严重受伤不说,最让王秋云担心的,是他的精神严重抑郁。他每天神情忧郁恍惚,好像遗失了灵魂,只剩下破碎的躯壳在这里。王秋云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一个人比他更颓废、更痛苦、更无助。 一个坚强冷静的人突然消沉沦落,本就令人同情,因为改变得越突然,别人的感受也就越激烈。 对王秋云来说,诚诚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的这一变化更让她猝不及防,痛不可挡。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帮他。她爱诚诚,但诚诚不爱自己,只爱颖子,她又能怎么办? 经过这次以后,他能自己清醒过来,停止对颖子的爱吗? 但愿如此。 也必须如此。 不久,诚诚可以坐轮椅,有了一点行动的自由。他坚持让父母回单位去上班,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 第一天,王秋云不放心,中间溜回去查看。在大门外便听到里面嘶哑的嚎叫,仿佛受伤的动物发出痛苦的呻·吟。 王秋云站在门外,泪如雨下,急忙转身,回去上班。 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中间溜回去。诚诚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让她心碎,她怕自己再听一次,便会神经崩溃。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能听见诚诚的哭声。 其实,也不是哭,就是小声的抽搐。 每一声抽搐,都抽动王秋云的心。她知道,这次,诚诚是真正的伤透了心。 恋爱本就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别人的爱情,多少有些希望,尚且痛苦。而诚诚喜欢上颖子,这根本是毫无希望的一件事情。就算他各方面优秀,但他毕竟是个残疾人。而颖子如此优秀,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男生。她怎么会和诚诚在一起?这道理诚诚不明白,王秋云怎会不明白? 所以,诚诚恋爱,会比常人更加痛苦不堪。只是,再怎么痛苦,也不能做这等傻事啊!王秋云不知道诚诚此刻在想什么,她只希望,他正在清醒。 平时诚诚上下轮椅,都是张启荣帮忙。那天,张启荣不在家,王秋云帮他。将右胳膊从他腋下穿过,绕到背后,低头弯腰,准备扶他起身。 妈妈的头低在胸前,诚诚一瞥之下,看见妈妈脑后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心中一惊,叫声:“妈妈。” 王秋云立刻抬起头,紧张地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近距离看妈妈的脸,诚诚更加心惊。因为妈妈的脸上,竟然有许多的皱纹。可是,她才四十多岁啊!怎么才两个星期,就添了这么多的皱纹和白发,仿佛老了十岁? 这当然都是因为自己。诚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妈妈。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们的身体、头发和皮肤,是父母给我们的,我们应该珍惜、爱护,这是行孝尽孝的开始。 而他,因为伤心、无奈、愤怒和绝望,故意糟蹋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孝。特别他受伤以后,妈妈日夜守护,哭红了眼睛,却没有说他一句。 诚诚心疼难忍,看着妈妈,轻轻地说:“妈妈,我想通了。” 王秋云立刻明白诚诚说的是什么。她喜极而泣:“那就好。” 诚诚更加愧疚得无地自容。事实上,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停止喜欢颖子,因为他已经将她的生命织进他的灵魂,她活在他灵魂里的某个地方。但他已经做了决定,他不要再让妈妈担心。另外,颖子已经发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再需要他。他不怪她,也绝不会成为她的牵绊。 第27章 重聚 八月中,颖子从香港回来,夜里才到家。 到了家,人很累,却不睡。坐在自己房里,看在香港照的照片。 戴雪梅催了几次,颖子嘴上应着好,但还是看照片看得聚精会神。 戴雪梅便自己先去睡了。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惊讶地看见颖子依然坐在昨晚的地方,手上拿着照片。 戴雪梅问,“你昨晚睡了没有,” 颖子笑,“当然睡了,刚起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一家三口一起吃了早餐,戴雪梅和黎展鹏出门上班,临走叮嘱颖子:“今天好好地在家休息。” 颖子连声答应:“好的,我会的,您放心吧。” 等他们一出门,样子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换衣服。 她的衣服本就不少,这次在香港又买了好些。可是,换来换去,竟然没有一件让她满意。 已经一个半月不见诚诚哥哥,颖子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也正因为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希望诚诚哥哥见到的是最美的自己。 是早一点见到,还是更漂亮的自己?两种想法一直在她脑海中交战。换过五条裙子之后,颖子终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好了,就这件吧。” 抓起桌上昨晚精挑细选今早又再次筛选的一叠照片,咚咚咚地跑下楼,来到王阿姨家。 敲敲门,没人应。自己推门进去,客厅里没有人。 叫声“诚诚哥哥”,还是没有人应。也许,他在睡懒觉? 穿过客厅,走进诚诚的房间。 一进门,便惊呆了。 诚诚在房间里,而且已经起床。只是,黑衣黑裤的他坐在一辆黑色的金属轮椅上,轮椅前方架着上下两层金属搁板。他的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放在下面的一层搁板上。左腿静静地靠在一旁。在坚硬厚重的石膏映衬下,原本细瘦的左腿更加显得瘦弱无力。 除此以外,他的右臂也打着石膏,放在上面的一层搁板上。搁板左边有一本摊开的书。诚诚正低着头,用左手笨拙地翻书。 听到有人进来,诚诚抬起头,见是颖子,一下子呆住了。 刚才,他似乎听到颖子的声音,喊着“诚诚哥哥”。不过,他时常会这么幻听,所以,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原来,真的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一个半月不见,她明显地长高,也更加漂亮。诚诚本不相信她还有可能变得更加漂亮,但事实就在眼前。 颖子身穿一件鹅黄色真丝连衣裙,还是那么唇红齿白,腰细腿长。只是从前白皙的肌肤现在微微有点发红,看得出是太阳亲吻过的痕迹,也显得更加健康。 看着明艳照人、美得不可方物的颖子,诚诚的心里一阵颤栗,同时更加觉得悲哀。 颖子看着抬起头来的诚诚,更加震惊。 还不到两个月,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从前黑亮整齐的短发现在灰蒙散乱,从前光洁的脸上现在胡子拉碴。还有,他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双眼深陷,颧骨深凹。从前,他只是双腿细瘦,上身却是非常健硕,现在,他的上身也瘦得只剩筋骨。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颖子不会相信那是诚诚哥哥。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颖子手里的照片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她今天特地带了二十六张照片来,打算给诚诚哥哥讲讲她的香港之行。 这些照片是她从好几百张照片里反复挑选出来的,覆盖了香港的著名景点。更重要的,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漂亮的自己。 从前,颖子并不那么喜欢照相,一般也就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或者生日之际照几张。但这次在香港,她走到哪里,照到哪里,而且每处风景都照不少。 不仅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姿势和表情,而且狂换衣服,带去的衣服、新买的衣服、更多新买的衣服,都穿上身,照了相。 对她的反常行为,爸爸妈妈觉得惊讶,舅伯、舅妈、还有表哥们也都笑她: “颖子好爱照相啊。” “漂亮的女孩都爱照相。” “颖子,再来一张。” 颖子知道,她的行为看起来极为浅薄。可是,她不管,反正他们都是家人,所以她不算太丢脸。她之所以照那么多照片,不过是为了能从中挑出最完美的,给诚诚哥哥看。枪法不准,多打就中!当然,名义上,是给诚诚哥哥看香港的旖旎风光。 相纸十分光滑,相片在地上散落开来,有几张甚至滑到轮椅前。 诚诚只在地上扫了一眼,便看见草地上,颖子骑在马背上展开笑颜;碧海中,颖子戴着潜水眼镜比出胜利的手势,白云下,颖子站在山巅张开双臂...... 骑马、潜水和爬山,果然都是在这里不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的事情。 此刻,诚诚的心里只有悲哀,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他早已痛得麻木。 这些年,诚诚一直是个自信坚强、乐观开朗的孩子,而颖子从小对他的崇拜和亲近,更增添了他的自信。 可是,最近几年,他情窦初开,对颖子有了异样的感觉,于是开始患得患失。特别是看着颖子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他更是忍不住地担心。 所以,当颖子说她暑假要去香港,诚诚便有些紧张。 好在,只是一个星期。 可是,颖子去香港以前,竟然没有说声再见,这让他更加紧张和担心。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声再见?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星期,发现颖子竟然没有回来,他担心得要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吗? 等亲耳听到戴阿姨的话,心底的担心得到证实,诚诚只觉得痛彻心扉,生命突然失去了意义。颖子毕竟在意,在意他的残疾,在意很多事他不能做。所以,她选择留在香港,和她的表哥们以及他们的朋友一起,做那些他不能做的事情。 也许,在颖子看来,她并未在意他的残疾。 只是,对诚诚来说,这就是在意,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在意。 当然,这是颖子的选择,除了接受,他无能为力。 可是,他心中的疼痛无处诉说,更无法减轻,他需要做点什么,以发泄心中的绝望、悲哀与痛苦,否则他会发疯。 所以,当他看到路上那三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立刻走过去,开始寻衅。 他用不敬的言语挑逗他们。 三个年轻人看他是个残疾人,懒得理他,径自走开。 他却不罢休,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继续说难听的话。 三个年轻人停下来,回头警告:“我们看你是个瘸子,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 他们蔑视的态度更加激怒诚诚,他继续口出秽言,同时走近,突然挥出一拳。 穿蓝T恤的年轻人猝不及防,被他打中左边脸颊,立刻就想还手,却被两个同伴拉住。 穿白T恤的年轻人说:“这个瘸子只怕有神经病,算了,咱们只当可怜残疾人。” 诚诚冲着白T恤大喊:“你妈才有神经病。谁要你可怜?”同时,又挥出一拳,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 白T恤的鼻子立刻流出血来。 这下,三个年轻人真的火了,没想到这死残废如此不知好歹,他们也动了手。 本来,重击几拳,泄了愤,他们便准备算了。可是,死瘸子越骂越难听,谩骂他们几个不说,还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而且,他疯狂地攻击他们,胡乱挥拳,哪怕后来腿不支倒地,还死死地抱着红T恤的腿不放,好像生怕他们会跑掉。 三个年轻人终于丧失理智,对倒在地上的诚诚拳打脚踢。 诚诚依旧破口大骂,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同时,也露出笑容。 三个年轻人可以肯定,这个瘸子是个疯子。 最终,诚诚躺在地上,手脚都不能动,却还是没有停止骂声。 三个年轻人住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丢下一句:“死瘸子,是你自己找死。” 是,这是诚诚要的。尽管受伤骨折,尽管剧痛钻心,他不在乎,更不后悔。虽然身上的痛并未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减低心上的痛,但至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几个星期以来,诚诚忍受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心底最深处,忍不住抱着一丝幻想,也许,戴阿姨说的不是真的,也许,颖子并没有放弃他...... 现在,看着地上的照片,诚诚的嘴唇微微颤动。 也好,终于可以彻底死心。 他想,他已经死心。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想开就好。 再度抬起头,看着颖子。 眼前的她,真的美得无可复加。 诚诚禁不住想,其实,什么人都配不上她。他以前在做什么梦,竟然以为他可以喜欢她?跟她在一起? 现在,他不用低头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右臂,也不用看细瘦畸形的左腿,便知道自己实在是可怜又可笑。自惭形秽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都已经这样,还想什么? 什么都不用再想。 心里突然一阵轻松。 诚诚平静地开口:“回来了?” 颖子木然地点头。 “玩得好不好?” 好不好?好?还是不好?颖子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真的说来话长。犹豫一下,轻轻点头。 诚诚笑了,“那就好。” 然后,他再也无话可说。 两人陷入沉默。 第28章 冰释 颖子从初见诚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便感觉到心疼,心真的很疼。 半天不能开口,只能勉强地点头,回答诚诚的问题。 一阵沉默之后,颖子终于攒足力气,开口问道,“诚诚哥哥,你的腿和胳膊怎么了,” 诚诚平静地回答,“骨折了。” “怎么弄的,” 诚诚嘴角微翘,几乎是带着笑容回答,“跟人打架。” 然后他等着,只要颖子像从前那样问:“你怎么又打架?你为什么又打架?”他就会回答:“因为我不自量力。” 是的,他不自量力。 可是,颖子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又打架。她只是一脸悲伤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 听了诚诚的回答,颖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 原来,诚诚哥哥受伤成这样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啊!他不仅手脚不能动,还消瘦成这样。而她,却在香港上那个破课,还四处逍遥...... 颖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就站在那里掉眼泪,无声地掉眼泪,也不抬手擦一擦。 诚诚觉得奇怪,问:“你哭什么?” 颖子心疼、难过、后悔、还有愧疚,可是,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她不开口,只是继续掉眼泪。 她那万分伤心的样子让诚诚完全受不了。诚诚的心开始疼起来,随即觉得自己真正好笑--看看自己,成了这幅模样,竟然还在心疼她哭。 事实上,诚诚从小就不能忍受颖子哭泣。只要她一哭,他立刻放弃一切原则,手忙脚乱地逗她、求她、哄她,只要她能停止哭泣。 现在,他能做什么? 诚诚低头,看看胳膊和腿上的石膏,还有身下的轮椅。 心中苦笑,幸亏不能动。否则,只怕会忍不住走过去安慰她。 世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吧? 她这么哭,算不算猫哭耗子? 呵呵,还真是。 半晌,看颖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诚诚叹口气,说:“颖子,你不要哭了。” 颖子也想不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和她想象的见面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简直是噩梦,事情不可能比这更糟。于是,她继续哭。 诚诚无计可施,又心疼难忍,只有对她说:“你回去吧。” 颖子没有听懂,泪眼婆娑,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 诚诚再说一次:“你回去吧。” 这次,颖子听懂了。她想,也许诚诚哥哥现在有事?于是点头,说:“好,我先回去,过一会儿再来。” 诚诚说:“你不用来了。” 颖子直愣愣地看着诚诚,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诚诚说:“我说,你不用来了。” “可是......”颖子停顿一下,干脆说出来:“我想陪你。” “我这个样子,不需要人陪。”诚诚冷冷地说。 颖子刚刚还在想,事情不可能更糟。现在却发现,事情已经更糟。 “你不要理我了?”颖子问,因为她不能相信。 诚诚不说话。他的脑袋耷拉着,头发耷拉着,眼睛也耷拉着。 “可是,你是我哥哥啊?”颖子开始心慌。 诚诚嘴角微翘,轻轻摇头,不,他不是。 颖子的心里更加慌乱,接着问:“为什么?” 诚诚不回答。 “我做错什么事了吗?”颖子问。见诚诚不打算说话,便接着说:“如果有,我一定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诚诚继续沉默。 颖子继续请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一口一个“好不好”,再加上一脸的焦急与难过,诚诚心中不忍,只有开口道:“你没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愿再理我?” “颖子......我们......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为什么?” 诚诚无力解释,索性闭嘴。反正,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他以后不会再见她。 “我很讨厌吗?”颖子一脸认真地问:“你一直都讨厌我,对吧?以前是因为我小,所以你才忍受我,是不是?”颖子突然想起来,诚诚哥哥不止一次地骂她笨,还说她娇气、霸道,可是,她并不是真的那么笨,也没有那么娇气、霸道啊,她不过是...... 诚诚满脸惊讶地看着颖子,我的天,她想到哪里去了? “你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什么?诚诚瞪大眼睛,现在更没谱了。 “如果你没有时间,我以后少来,好不好?” 都是颖子一个人在说,因为诚诚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完全不理我,好不好?” 颖子满脸的乞求,声音里也充满乞求。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香港呆了一个多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没有吵架,但从小一起长大的诚诚哥哥不愿再理她了。 诚诚还是不能开口。 “你真的不想理我,等你伤好了以后再开始,好不好?” 颖子可不是什么你一赶,她就走的人。她不停地刨根问底,还有讨价还价。 诚诚完全糊涂了。她不是在香港大开眼界了吗?她不是跟她的三个表哥还有他们的朋友一起玩得痛快,再也不想回武汉了吗?她不是已经忘了他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苦苦哀求? 诚诚不说话,颖子几乎绝望,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不是怪我在香港呆得太久?” 诚诚摇摇头,说:“不。”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一点也不。“你有你的自由。” 颖子立刻大声说:“我没有。我一点也不想呆在香港。可是,我得呆在那里,上那个破课。” 她在说什么?诚诚更加诧异,她不想呆在香港?还有,什么破课? 看看诚诚一脸的疑惑,颖子说:“我告诉了你呀。” 诚诚现在更加糊涂了,她告诉了他什么? 于是,颖子讲述了她滞留香港的原因。 原来,香港大学有位英文教授,名字叫高登,是个英国人。每年暑假,高登都会开设一个英文强化班,全英文教学,而且因人施教,成绩非常显著。不过,这个班因为招生名额有限,很难进。 颖子到香港以前,强化班招生已满。舅伯却动用关系,硬将她加了进去。 而且,事成之后才告诉她。 颖子大吃一惊,立刻婉拒:“谢谢舅伯。可是,我暑假不想上课。” 舅伯说:“颖子,这课会让你的英文水平有很大的提高,特别是口语和听力。” 颖子毫不怀疑。可是,她想回家。因为她答应过诚诚哥哥,在香港只呆一个星期。也因为她很想念诚诚哥哥,希望能早一点见到他。 颖子告诉舅伯:“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按照原计划。 颖子没想到,舅伯异常坚持,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颖子,相信我,这课对你一辈子都有好处。”停了一下,又笑呵呵地加一句:“这可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爸爸、妈妈、舅妈和表哥们在一旁,也纷纷劝她。 爸爸说:“颖子,这机会实在难得,可以让你的英文更上一层楼。你要好好珍惜。” 妈妈说:“舅伯费了不少劲,才帮你登记上,连钱都交了。这可是舅伯的一片心意。” 舅妈说:“你回了武汉,每天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你还不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还不如在这里,好好上课,周末让你表哥们带你出去玩。” 三个表哥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最终,颖子盛情难却。心里却有点不开心:我已经十四,不再是小孩子。为什么都没有人问问这是不是我想要的? 但转念一想,他们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自然都是为她好,她怎能怪他们?虽然不太高兴,但既然答应留下,颖子决定好好地珍惜这次机会。 英文班不仅天天上课,而且强度极大。高登教授一点中文不会,逼着大家只能用英文。班上同学几乎都比颖子大,加上香港出生长大,英文底子比她好。颖子异常用功,每天从早学到晚,奋起直追。一周下来,累得够呛。 每到周末,三个表哥抢着带她出去玩。一开始,颖子试着推辞,却没有成功。一方面,舅伯、舅妈说她一周学习太辛苦,周末一定要休息放松。另一方面,表哥们早已将一切安排就绪。 诚诚看着颖子清澈见底的眼睛,听着她的解释,心里的抑郁减轻不少。 “妈妈回来的时候,我让她告诉你,我得在香港上课。所以,借你的书会晚一个月还。这样,你就知道了呀。” 原来,她以为他知道。可是,戴阿姨并没有告诉他啊!是她忘了?还是她告诉了妈妈,妈妈忘了转达? 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都不重要了。诚诚没有说什么,他的心里已经舒服很多。 “我不知道你受了伤,我一点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早就回来了。”颖子眼泪汪汪,看着诚诚低声说:“其实,我早就想回来,一直都想回来。” 一股暖意温柔地将诚诚包围,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他问颖子:“香港比武汉好吗?” “没有。哪里都没有武汉好。” 也许,她说的只是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家乡好。不过,诚诚听了,心中觉得宽慰。 过了一会儿,颖子问:“诚诚哥哥,你疼不疼?” “不疼。” “一定很疼,怎么会不疼呢?”颖子又开始眼泪汪汪。 现在怎么办?诚诚不知道。 颖子拾起地上的照片,“你想不想看一看香港?” 诚诚点点头。 于是,颖子拿着照片,开始给他讲。 “香港美食很多,我最喜欢吃这种街头卖的毛血旺。” “香港的许多街道很窄,你看,站在街这边的窗子里,几乎可以摸到街对面窗子里的人的脸。” 诚诚忍不住低声笑。 看到他瘦削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颖子心疼得又想哭。 颖子慢慢讲述香港之行,诚诚一直静静地听。 颖子讲完,诚诚问:“你以后会搬到香港去吗?” “不会。” “别的地方呢?” “也不会。”颖子认真而肯定地说:“我喜欢武汉。以后就是去哪里,也只是去读书或度假,我会回来的。” 诚诚终于放心。 颖子反问他:“你还会赶我走吗?” 诚诚摇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 诚诚顿了一下,说:“我以为,你长大了,也许希望有不同的朋友。” 颖子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半天,说:“我希望我们一直是朋友。” 诚诚心里一跳,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闭上嘴,低下头。 过一会儿,抬起头,还是欲言又止。 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垂下目光。 颖子问:“你想说什么?” 诚诚抬眼看她,半天,轻声地问:“你真的不在意?”他必须得问。 “在意什么?”颖子莫名其妙。 诚诚不说话,再次低头,左手抚上自己细瘦畸形的左腿。 颖子明白了,心酸又愤怒。 她紧咬下唇不说话。 诚诚心悬半空,等颖子的回答。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再次抬起头。 却看见一张愤怒的脸庞和一双带泪的眼睛。 “我......不在意......是你......在意。”颖子哽咽道。 诚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却有些湿润。 第29章 洗头 误会解开,两人心里都轻松起来。 不一会儿,颖子皱着眉头说,“你的头发真油腻。”她还从未见过诚诚哥哥这么邋遢。刚才顾不上,现在终于忍不住。 诚诚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但也知道,他现在看起来糟糕得很。他有些难为情,脸立刻红起来。 “我......我......”颖子欲言又止,脸也有些红。 诚诚看着她,为她脸上的红晕心醉,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我给你洗个头吧,”颖子终于说出来。 什么,诚诚瞪大眼睛。那怎么行, “你的头发真的得洗了。”颖子语重心长,脸上带着恶心的表情。 诚诚完全同意。其实,妈妈几次提出帮他洗头,都被他拒绝,因为他伤心得什么也不在乎。现在,他十分后悔。 诚诚红着脸说:“我今晚就洗。” 颖子问:“你今晚怎么洗?” 诚诚的脸更红,说:“我妈可以帮我。” “你宁愿你妈帮你洗,也不愿意我帮你洗?” “不是。” “那你愿意我帮你洗?” “不。” “为什么?” 为什么?诚诚的脸更红。他太了解颖子了,知道她不会罢休,只有回答:“很脏。” “我知道很脏。很脏才要洗啊,你说是不是?” 是。不,不是。其实,除了很脏,诚诚更担心颖子的触碰对他的影响。他不知道此刻他还能说什么,于是闭上嘴。 看他不答话,颖子问:“你怕我占你便宜?” 诚诚的脸现在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他不想继续这场谈话,却被颖子逼得没法。占他便宜,她在说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哪里还敢问? 诚诚摇摇头,回答:“不是。” “我不会占你便宜的。”颖子认真地保证。 “我知道。” 听他肯定的语气,颖子不乐意了,说:“你怎么知道?也许待会儿我会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占他便宜?知道颖子在开玩笑,诚诚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他盯着颖子。 他深邃的目光似乎可以看穿她,颖子立刻有些心慌,说:“好吧,我不会改变主意。” 不会改变主意,那就是不占他便宜?诚诚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正在犹豫怎么跟颖子说,便听见她说:“你现在是残疾人,我当然不会欺负你。” 诚诚一愣,惊讶地看着她,现在是?那从前呢? 颖子立刻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的问题,耸耸肩说:“从前,那不算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诚诚的心里引起强烈的震撼。原来,他的瘸腿,在她心目中,不算什么残疾。所以,这些年来,她始终待他如正常人。 这个认知比世上任何事更让他觉得温暖。诚诚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感觉,挚爱的感觉。内心激荡,愈发说不出话来。 颖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便替他做了决定:“那就洗吧。” 说完,立刻付诸行动。她绕到轮椅背后,开始推轮椅。 诚诚坐在轮椅上,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偏过头,对身后的颖子说:“颖子,不要......” 颖子边推边说:“你不用担心,我不收你的钱。” “颖子......” 颖子不再理他,将轮椅推进洗手间,停在盥洗台旁边,然后开始拿毛巾、脸盆...... “你这是强迫......”诚诚大声地抗议道。 颖子停下手,看着他,问:“是又怎样?你想打架?” 诚诚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笑完,摇摇头,随她去吧。 其实,心中明白,他拦不住她,就是好手好脚也拦不住她,更何况现在四肢中就一肢健全。当然,要怪,只能怪自己,长时间不洗头。只是,这些日子,若不是实在伤心,他怎会如此地不管不顾? 颖子打了一大盆水,反复地试水温。试好了,问诚诚:“浴巾在哪里?” 诚诚告诉她。 颖子拿来两条大浴巾,将诚诚自脖子以下围得严严实实。然后让他靠在轮椅背上,尽量后仰。 “好了吗?” “嗯。” “头再往后仰一点。”颖子边说边动手帮忙。 诚诚配合,还是有些扭捏。 颖子不管,开始替他洗头。 她小心地将他的头发打湿,再打上洗发精,嚓嚓嚓嚓,给他抠头。心里急切地想替他洗净,下手不觉重了些。 头皮有些疼,诚诚问:“你能不能轻一点?” “你活该。”颖子嘴上这么说,手下却轻了一些。 “还说不欺负残疾人。”诚诚嘴里嘟哝。 “你说什么?” 诚诚赶紧闭上嘴巴。 颖子不再追问。其实,刚才她已经听见了。哈哈,今天她总算有机会,让梦想成真,心里实在高兴得很,颖子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她本就站在诚诚身后,此刻诚诚又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到她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 颖子的手上更加轻柔。 诚诚立刻后悔刚才多话,因为颖子现在简直是在给他按摩。 他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指甲,只感觉到她指头上的肉,在头发里抓抓揉揉,让他舒服至极。 颖子细心地给他擦去四处流下的洗发水。她的手指不停地触碰他的脸颊、前额、耳朵、还有脖颈。 诚诚被她弄得心猿意马。他一点也不想让她停下来,更不敢开口说什么。 那天,颖子用了三道洗发精,两道护发素,换了无数道水。 到最后,诚诚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是不敢说什么,因为她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终于洗净,颖子用一块干毛巾给诚诚擦了擦头发,然后从轮椅背后转到前面,专心地给他梳头发。 诚诚睁开眼睛。 颖子就站在面前,她的胸脯离他的鼻尖很近。 她已经开始发育,胸脯在柔软的真丝下若隐若现,让他立刻呼吸困难。 她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的皮肤光滑细腻,叫他不敢逼视。同时,他又在心里渴望触摸、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离得那么近,他可以闻到她身体的味道,十分好闻,让人沉迷。她的呼吸里裹着一种香甜的气息,更叫他迷惑。 诚诚的心跳加快,身体某个部位开始起变化,不能自己。他觉得恼怒和羞愧。她还是个孩子,她一点也不明白。他希望她明白,更害怕她明白。 颖子认真地替诚诚梳好头发,再仔细地端详他。他的头发重新恢复光亮,人显得精神很多。只是,他脸上拉碴的胡子此刻显得更加扎眼。 颖子情不自禁,伸手抚上诚诚的脸颊,轻轻摩挲,说:“你的胡子也该刮了。” 她的手心温暖,她的抚摸让诚诚心里颤抖不已。 半天,诚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帮我拿剃须刀,我可以自己刮。” 颖子帮他拿来剃须刀,正要递给他,突然想起什么,握刀的手缩回来,问:“你用左手可以吗?” “可以,我试过。” 颖子不放心,说:“干脆,我帮你刮吧?” 颖子,你要干什么?“不用。” “反正已经帮你洗了头,刮胡子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你怕我弄伤你?” 诚诚摇摇头。 “那你怕什么?” 诚诚回答不上来。他直觉,这不仅不是个好主意,根本就是个危险的坏主意。 “我会很小心。”颖子保证。 诚诚还是不做声。 “真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你就让我帮你刮,好不好?” 她又拿出诚诚最受不了的声调和表情,诚诚还能说什么? 于是,颖子开始动手帮诚诚刮胡子。 她小心翼翼,一丁一点,帮诚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刮到最后一下,心中忍不住得意和欢喜:看,我很小心吧?你没事吧?胡子刮得干净漂亮吧? 然后,颖子犯下一个错误。 一个很大的错误。 她看了一眼诚诚。 刚才,她一直全神贯注地帮诚诚刮胡子,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诚诚的嘴唇四周、脸颊、还有下巴。 现在,她看诚诚一眼,具体地说,看一眼他的眼睛。 然后,她有一种被吸入的感觉。哎呀。 诚诚没有想到,颖子会在这时抬眼看他。 替他刮胡子时,颖子一直一手用指尖按住要刮的部位,一手握着剃须刀轻刮。 她的指尖温暖,温柔的触碰让他觉得舒服。 她的脸离他的很近,他可以细数她的眼睫毛,还有脸上的汗毛。 她的呼吸吐在他的脸上,让他心醉神迷。 她粉色的双唇,娇嫩欲滴。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他想知道,被那双唇吻上,会是什么感觉? 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刚刚回复正常的身体某个部位。 他的心里有如猫抓。真的,颖子这只坏猫,爪子不仅在他脸上搔,同时也在他心上挠。 这是世上最舒服的折磨。 诚诚温柔地凝视着颖子,她小心的神情让他感动,她美丽的容颜更让他动心。 他没有想到,一直低眉顺眼的颖子,会在这时突然抬眼,看进他的眼里。 他眼里有些东西一时收不回来。 颖子看着诚诚那双深邃俊美的眼睛,仿佛可以看进他的心里。那是什么?爱慕和渴望吗? 她的心忍不住一抖。 手也是。 而她手上还握着锋利的剃须刀,剃须刀正好停在诚诚嘴唇的下方。 然后,颖子便看见,诚诚唇下出现一条大约两个厘米长的红线,红线中间渗出一粒细小的、通红的血珠,血珠正慢慢地扩大。 我的天!颖子一下子慌了神。 低头看双手,一手拿着剃须刀,一手沾有细碎的胡子。 猛地想起元元奶奶曾经说过的话。那次,颖子在梧桐树下玩,看见A栋的元元将手划破,他奶奶立刻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随后告诉元元和围观的孩子们,这样可以很快止血,而且,人的唾液可以给伤口消毒。 于是,颖子想也没想,低头用嘴吻上了血珠。 颖子突然抬眼,惊到诚诚,他正慌乱地想掩饰眼里的情绪,只感觉唇下刺痛了一下,然后,颖子低头吻上他。 诚诚目瞪口呆。 他立刻感觉到,颖子不仅用温暖柔软的双唇吮吸刚才刺痛的地方,而且,不停地用潮湿的舌尖舔舐那里。 诚诚只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同时,全身的血液被点着,全身的感觉细胞被激活。下面立刻硬了,坚硬如钢。 颖子的唇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柔、柔软。我的天,被她吻是这种感觉,说不出的飘然欲仙的感觉。 他想,他可以死了。 终于,颖子抬起头来,盯着他的唇下,看了半天,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说:“不流血了。” 然后想起来,连声道歉:“诚诚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小心......你疼不疼?” 诚诚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他依然激动不已。 他知道,自己刚才惊到颖子,所以颖子割伤了他。他可以肯定,唇下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也许,是颖子的吮吸和舔舐让那里发麻了吧?他真希望颖子割得更深一些,而且,最好是直接割伤嘴唇,不,舌头...... 刚才,她只是吻在唇下,他便已经有如此的反应,要是她真的吻上他的唇、他的舌...... 他想,他会发疯。 “诚诚哥哥,很疼吗?”颖子又问一遍,一脸的担心。 诚诚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是,很疼。 不过,不是伤口,而是下面。 一根粗大的钢棍顶在紧紧的裤子里,他又不能伸手调整,真的涨得很疼。 他低头瞟一眼,幸亏,刚才洗头前,颖子给他围上大浴巾,否则,他现在真的可以去死了。 “不疼。”他终于说。 颖子还是撇着嘴,内疚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 第30章 康复 傍晚,王秋云下班回来。一进门,便感觉到诚诚情绪的变化。立刻猜到原因,却还是忍不住问,“回来了,” “嗯。” “和好了,” “嗯。” 王秋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色忧虑地看着诚诚。 诚诚的脸上带着笑容。笑容不大,可王秋云知道,他是真正的开心。而且,他洗了头发,刮了胡子,看起来神清气爽。 岂止是神清气爽,根本是又活回来了。 王秋云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往下沉。她以为诚诚已经想通,她知道诚诚已经想通。可是,怎么颖子一回来,眼波一转,小手一勾,诚诚就又失了魂? 这,怎么行? 她是诚诚的妈妈,诚诚这一个多月的痛苦和绝望就像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上。她比这世上任何人更加热切地盼望诚诚赶紧好起来。 可是,她盼望的,是时间来抚平诚诚身上和心上的创伤,而不是颖子来给他灌一碗**汤,让他再度迷失方向。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诚诚为什么不懂呢?她不能让他害了自己。一定不能。 现在怎么办?跟诚诚谈一谈?可是,看着诚诚脸上刚刚恢复一点的气色和久违的笑容,王秋云又有些于心不忍。 说,还是不说?晚上在床上辗转。最终决定,等诚诚好一些再说。 第二天一早,颖子便来诚诚家报到,还带来一大碗冬瓜排骨汤,笑嘻嘻地说:“这本来是我今天的午饭哦。你喝了吧。” 第三天,也是,只是冬瓜排骨汤换成了香菇乌鸡汤。 诚诚说:“我家也有,你不用带了。” 颖子说:“你多喝点,骨头会长得快些。” 诚诚点点头。 颖子又加上一句:“还有,你现在太瘦,不好看。要赶紧长肉。” 诚诚微微皱起眉头。从小听惯了“诚诚哥哥,你真好看”的他,咋一听颖子说“不好看”,心里很不习惯。也许,还有一丝不快?这才意识到,虽然一直觉得长相并不重要,但他在意颖子的想法,希望她喜欢。 很快,王秋云注意到,自从颖子从香港回来,诚诚不仅精神大好,而且胃口大开,每天饭量大增不说,喝奶、喝汤也十分自觉。 毕竟年轻,加强营养,再加上精神愉快,诚诚的身体很快恢复。 颖子每天都来,按她自己的话说:“我要定时检查。” 其实,是定时揩油。 看着诚诚日益饱满、愈发英俊的脸庞,颖子很想摸一摸。可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只有改捏他的左胳膊。 每天捏一把,再捏一把,有时忍不住,还加上一把,然后眉开眼笑,点着头说:“嗯,不错,有长肉。” 被她这么瞎捏乱抓,诚诚不仅不生气,还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呵呵。” 颖子还是隔三差五地从家里搬来好多吃的。诚诚一手打着石膏不方便,颖子便自告奋勇地帮他--削苹果、剥橘子、递糕点......忙得不亦乐乎。你不要她帮还不行。 面对颖子不停递过来的食物,诚诚有时试着推辞。颖子连哄带骗,连鼓励带威胁,一定能让他吃下去。 这天,她又抱着一大包东西进门。 诚诚忍不住说:“你别搬了。再吃,我就太胖了。” 颖子睁大眼睛,说:“太胖怎么了?再说,你能胖到哪里去?还有,你再胖也是帅哥。” 颖子一气呵成,诚诚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颖子再接再厉,说:“你怕胖了没人要?没人要我要。” 说完,自己便呆了:我的天,一不小心,竟然把心底话都说出来了。慌忙掩饰,哈哈一笑。 听了颖子的话,诚诚也是一呆。看着她嬉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她在开玩笑。 明知是玩笑,内心却忍不住荡漾。同时,又觉得气恼,气恼颖子开这种玩笑,引他遐想,给他希望。诚诚抿抿嘴,什么也没说。 看诚诚突然陷入沉默,颖子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说:“吃吧,吃吧,我陪你吃,我们一起长胖。这样,就没什么关系了。” 诚诚终于忍不住微笑。 颖子回来一个月后,诚诚去医院复查。医生说骨头愈合得很好,帮他拆了石膏,然后交代康复锻炼的注意事项。因为诚诚本身患有儿麻,医生一再警告他不要心急,建议先用拐杖帮助走路,慢慢锻炼腿部的力量。 诚诚听了,眉头紧皱,问:“一定要用拐杖吗?” 医生说:“是,至少开始的一段时间一定要用。除非,你再也不想走路。” 诚诚自然明白医生的意思。两个多月的石膏固定,右腿肌肉明显萎缩。左腿因为缺少运动,肌肉也萎缩不少。现在,他的双腿比从前更加细瘦软弱,不能独立支撑身体的重量,所以必须借助拐杖。 可是,诚诚讨厌拐杖。从小便是。 下午,颖子过来,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诚诚,立刻惊喜地叫道:“哎呀,已经拆了石膏,太好了。” 诚诚不做声。 颖子接着问:“什么时候可以自己走路?” 诚诚继续沉默,感觉沮丧。 颖子这才注意到,诚诚的脸色不太好。走近他身边,一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诚诚叹口气,抬手一指。 颖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右边墙角靠着一对铝合金拐杖。 “需要拄拐?” 诚诚点头。 “多长时间?” 诚诚摇头。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至少一开始得拄拐杖,帮助锻炼腿部肌肉的力量,后面再看情况。” 颖子看着诚诚黑色裤管里更加细瘦的两条腿,心里疼了一下,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那很正常啊,怎么了?” 诚诚说:“我......我不喜欢拐杖。” 颖子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半天,诚诚才回答:“不方便。也难看。” 颖子觉得很惊讶。 其实,就是正常人骨折,经过石膏固定以后,也需要拄拐一段时间,慢慢锻炼和恢复腿部的力量。 可是,诚诚生来喜欢独立,自小便讨厌拐杖。这么多年,为了能独立行走,多吃了很多苦头。如今不得不拄拐,心里自然十分抵触,同时也感觉沮丧。 颖子说:“是有些不方便,不过,是暂时的啊,我们慢慢来吧。”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诚诚的肩头轻轻摩挲。 温暖和关爱从她的手心传来。而且,她说“我们慢慢来”。“我们”这个词,从未像现在这么悦耳动听,诚诚的心里感觉好多了。 “还有,不难看,你不要再这么说了。”颖子澄澈的眼睛盯着他。 诚诚的心里突然一阵感动,同时一阵轻松。这才意识到,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在焦虑颖子的想法。只要她觉得不难看就好。其他任何人说什么、想什么,他不在乎。 颖子问:“医生说了要怎么锻炼吗?” “嗯。他说,最好的锻炼方法是慢慢走路。不过,要注意循序渐进。一开始时间短一点,然后看情况,慢慢将时间延长。” “哦,”颖子点头,说:“好吧,我每天下午来,我们一起锻炼。” 她说得理所当然,根本已经做了决定,只是通知诚诚。 诚诚一下子愣住了,她天天陪他锻炼?他求之不得。但也知道,他应该说:“不用,谢谢。” 诚诚紧抿嘴唇,因为他心里不愿意说,因为他希望能天天见到她。 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过自私。羞愧之余,咬着牙说:“你现在已经初三了,很忙。不要天天来。” 颖子瞪他一眼,大声地说:“不行,我怕你会偷懒,一定要监督。” 诚诚呵呵地笑了,心里十分高兴: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让颖子不要天天来,而她拒绝了他。 颖子问:“今天就可以开始吗?” 诚诚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可以站起来吗?” 好久没站,诚诚有些缺乏信心。最主要的,是怕在颖子面前出洋相。 “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诚诚还在犹豫。 “我会扶着你的。”颖子微笑着向他保证。 诚诚看向她,她乌黑发亮的眼睛里全是鼓励。 好,诚诚点点头。 颖子的脸上绽开笑容,伸出一只手。 诚诚一手握住颖子的手,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两人一起用力,诚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久坐突然起身,诚诚立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脚下也感觉虚无,身子忍不住微微一晃。 颖子倒吸一口凉气,跨前半步,紧贴诚诚的身子站着,一只手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 现在,她几乎整个人都在诚诚的怀里,她头发里的香味直钻诚诚的鼻孔。 诚诚忍不住想伸手抱抱她,或着摸摸她的头发。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还晕吗?”颖子问。 “有一点。” “我们先站一下,习惯一下这个高度。” “嗯。” “受不了,就告诉我。” “嗯。” 他们静静地站着,手握得很紧。 诚诚心里一片安详。颖子心里一片紧张。 第31章 扶持 过了一会儿,诚诚说,“好了。” 颖子松开环住诚诚腰的手,退开小半步,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诚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小心地迈出一小步,然后站定。 颖子也低着头,看诚诚迈出了第一步,抬起头,冲他展开欣喜的笑容。 那笑容发自内心,特别地美丽动人。诚诚心中暖流暗涌,瘦弱的腿上也似乎有了力量。他再次迈出一小步...... 每一步,诚诚都走得缓慢,但异常的坚定。 颖子也细步轻移,紧紧跟随。同时,一直紧张地看着诚诚,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终于从客厅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除了步履些许颠簸,身子稍微摇晃,其它一切都好。 诚诚微笑着转头看向颖子,正好迎上她灿烂的笑脸,还有眼里的晶莹闪烁。 诚诚的心里不禁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 两人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依然双手紧握。 每次走到客厅的一头,便停下来,稍作休息。 每次颖子都问:“要不要坐一下?” 每次诚诚都答:“不用。” 走到第三轮时,诚诚突然脚下一软,若非颖子紧紧地拉住他,只怕人会跪倒在地上。 诚诚紧抿双唇,心里觉得尴尬和气恼。 颖子微笑着说:“诚诚哥哥,你真厉害,一下子走了这么多。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看着她明媚的脸庞,诚诚的心里立刻舒服多了,轻轻地点点头。 颖子帮他坐回轮椅,然后去厨房给他倒来一杯奶,看着他喝下。 两人谈天说地,过了十分钟,重新开始。 这次,颖子拿来双拐,让诚诚试试。 她先帮他起身,然后递给他双拐。 诚诚一一接过,放在腋下撑好,慢慢迈步。 颖子步步紧跟,双手随时准备扶住他。 诚诚每走一小步,颖子都低声喝彩。 诚诚想感觉不好,都没有办法。因为颖子的脸上是天下最真挚的笑容,眼里是世上最纯真的赞赏。 诚诚在心里叹气,这个女孩,叫他如何能不爱她? 时间一到三十分钟,颖子立刻叫停。 诚诚说:“我不累,再走一下。” “不行。”颖子很坚决。 “颖子......”诚诚还想继续跟她理论。 颖子不管,一手扶住他,一手直接拿开他的拐杖,同时威胁道:“我要松手了。” “你......”诚诚气结。 颖子继续扶着他,嫣然一笑,说:“我怎么了?” 诚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颖子安慰他:“心急吃不了热汤圆,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诚诚还没有说话。 “乖乖听话。反正,你现在也没有选择。” 诚诚叹口气,说:“以后谁要娶了你,可真倒霉。” 颖子笑着说:“那你要不要本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把我娶回去算了?” 诚诚在心里大叫一声:“好!”嘴上却说:“那我岂不牺牲太大?”一出口,立刻后悔。同时,自我鄙夷:张敬诚,你这个胆小鬼!本来就在开玩笑,而且,是她先开始的,你竟然都不敢应声“好”! 明知诚诚在说笑,颖子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响亮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诚诚不知那声“哼”是什么意思,心里紧张,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颖子的手被他捏得生疼,问:“你把我的手抓这么紧干什么?” 诚诚盯着她,说:“我怕你丢下我,跑了。” “你觉得我会吗?”颖子问,心里觉得有点受伤。 “你会吗?”诚诚认真地问。 这下,颖子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笑着说:“你松手试试,不就知道了?” 诚诚犹豫着松开手。 颖子转身就跑。 诚诚手里一空,心跳骤然加快。 颖子几步跑到门口,停下来,转回身,看着诚诚。 诚诚既没有拐杖,又没有颖子的扶持,事实上,他周围什么都没有,轮椅也停在几米之外。诚诚站着不敢动。 颖子说:“你对我毫无信心,这是对你的惩罚。” 原来是这样!诚诚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对颖子说:“你过来。” 颖子摇摇头,说:“不过来。” 诚诚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好好地打一顿。” “哈哈,”颖子好像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天一笑,然后看着诚诚,说:“你说这话都快十年了,我还没见你动过我一根汗毛。” 这简直是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打你?”诚诚语带威胁地问。 “是。”颖子信心十足地回答。 “你怎么不过来试试?” 这也太小儿科了。颖子不屑地“嗤”一声,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诚诚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颖子看着诚诚,笑着说:“你知道吗?小时候,头两次你说总有一天,会把我好好地打一顿,吓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然后好多天不敢去你家。” 诚诚惊讶地看着颖子,他还真不知道。 “后来你再说,我就知道是狼来了,哈哈。”颖子一脸的得意。 诚诚现在才知道,在颖子的心里,自己的信誉和威望有多高。这太不像话了!以后一定要做点什么,改变这种状况。诚诚在心里暗下决心。 然后,盯着颖子,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过不过来?” “不、过、来。”颖子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不过来,那好,我过去。诚诚似乎忘了他的双腿还不能独立行走,冲着颖子,抬脚就迈。 差点把颖子给吓疯。 只听她尖叫一声,向诚诚扑过来。而诚诚果然一个踉跄往前。他们同时冲进对方的怀里。互相扶持着站稳身子,然后才松开手。 颖子吓得眼泪都下来了。一站好,便立刻手握拳头,一边用力地捶诚诚的胸膛,一边哭着问:“你疯了?” 诚诚呵呵地笑,回答说:“没有。”颖子不肯过来,他只有用这一招。他知道,颖子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摔跤。 把自己吓了个半死,他竟然还在笑。颖子更加委屈,更加用力地锤他。 诚诚没有扶撑,身子微微一晃。 颖子吓得赶紧伸出双手,紧紧地扶住他。 诚诚笑得更加开心。哈哈。 看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颖子委屈得不行,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说:“你又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 诚诚立刻收起笑容,开始道歉:“颖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颖子哭着打断他。 诚诚无话可说。是,他就是故意的。 你看,你看,就是故意的。颖子哭得更响。 噢噢,现在问题严重了。诚诚正式启动他的哄颖子工程...... 半天,颖子终于停止哭泣。一平息下来,立刻觉得难为情。哪有快十五岁的人,还哭得这么的稀里哗啦。 她低着头说:“我要回去了。” “嗯。”虽然不舍,诚诚也不好加以挽留。 颖子给诚诚推过来轮椅,扶他坐下。然后转身往大门走去。 诚诚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临出门,颖子突然回过头,看着诚诚,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未干的泪痕,诚诚心中颤抖,立刻说:“我知道。” 一天又一天,诚诚的双腿逐渐恢复力气。 一个月后的一天,颖子下午放了学,照常去诚诚家。 敲敲门,没人应。 推开门进去,却见诚诚在客厅的尽头,两眼直视她。 颖子吓了一跳。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问:“你在干什么?” 诚诚低声命令道:“不要动。” 颖子立刻站住不动。 诚诚抬脚向她走来。 颖子这才注意到,诚诚并没有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拄拐杖。 他正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 还是那奇特的姿势,还是那熟悉的身影。颖子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眼睛却湿润了。 诚诚终于一瘸一拐地走到颖子面前。不知是谁先伸出手,也许同时,总之,两人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诚诚哥哥,你好厉害。”颖子由衷地说。 诚诚笑笑,心道:那是因为有你。 颖子说:“我好高兴。” “我也是。” “恭喜你。” “谢谢你。” 这些年,诚诚从不跟颖子说谢谢。今天之所以说,因为心底实在是感激。 颖子立刻注意到,调皮地问:“你拿什么谢我?” 诚诚凝视着她,半天,说:“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 颖子笑了,说:“那你可要记得哦,有一天,我会跟你要。” 诚诚点头,说:“嗯,我会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都缓过来了吧? 第32章 忧虑 经过一个月的康复锻炼,诚诚的腿几乎恢复到受伤以前的状态。人也一天比一天开朗,一天比一天充满希望。 王秋云却越来越担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跟诚诚好好谈谈。一来她不愿显得太突兀,二来诚诚现在高三,学习紧张。 机会终于不请自来。 那天吃完晚饭,王秋云正在厨房洗碗,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从厨房出来,看到诚诚已经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看起来比诚诚年纪小一点,却和诚诚差不多高。英俊斯文,又略带腼腆,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品盒。 诚诚问,“你找谁,” 男生问,“请问黎馨颖住几楼?” 诚诚说:“这里没有这个人。”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如果那个男生站得再稍微往前一点,门只怕会打到他的脸。 王秋云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诚诚如此无礼。 诚诚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愤怒的表情。看见妈妈,愣了一下。 王秋云知道,她必须和诚诚好好地谈一下了。她问:“那是谁?” 诚诚迟疑了一下,回答说:“颖子的同学。” “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无礼?” 诚诚无语。 “诚诚。”王秋云提高声音。 “同学有事在学校说,找到家里来干什么?”诚诚有些不耐烦地说。 “诚诚,颖子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管她的闲事?” 诚诚不做声。他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男生姓甚名谁,却知道他是颖子班上的班长,不仅成绩好,照片跟自己的一起贴在校门口的光荣榜上,而且多才多艺--他曾在学校里见过那个男生打篮球,也听过他唱歌。 诚诚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一看到这干净清爽的男生来家里找颖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王秋云不罢休,问:“你和颖子现在是什么关系?” 诚诚迟疑了一下,说:“普通朋友的关系。” 王秋云接着问:“你还是喜欢她?” 诚诚紧闭双唇,好像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是。” 当然,他也不会撒谎抵赖。他知道,那毫无用处。 王秋云又问:“你不是说想通了吗?” 是,他说过。可是......诚诚无话可说。 见诚诚不做声,王秋云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诚诚皱着眉,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许,喜欢的东西太多,反而无从说起。反正,他就是喜欢她,不由自主。其实,真的说起来,颖子的毛病可不少。 不知道,不知道还喜欢得要死。王秋云心里火气更大,脱口而出:“你和颖子是不可能的。” 诚诚立刻反问道:“为什么?” 王秋云不做声。 “为什么?”诚诚再问一遍。 王秋云一脸悲哀地看着诚诚。真的要她说吗? 看着妈妈脸上的神情,诚诚突然觉得出奇的愤怒,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声地质问:“就因为我是个跛子?” 王秋云继续沉默。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该狠一狠心,回答“是”,断了诚诚的妄想。可是,看着诚诚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无力开口。 天下做父母的,从来都是尽力鼓励孩子去追求他们的梦想。王秋云也不例外,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做。 所以,诚诚能长成今天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她功不可没。 只是,在颖子这件事上,她不能鼓励诚诚。相反地,她必须帮助诚诚面对现实。 王秋云知道,感情的事,谁也无法强求。诚诚聪明英俊,温柔善良,同时个性坚强。但那有什么用?说到底,他是一个残疾人。 如果颖子不是那么漂亮,那么优秀,他们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可颖子偏偏样样出众,惹人喜欢。就算王秋云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诚诚喜欢颖子,是不自量力。 诚诚年轻,思想单纯,还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他以为,他和颖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颖子至今没有嫌弃他的残疾,他们将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真是天真得可以。至少,颖子家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态度,不接受诚诚。 既然这事毫无可能,她当然不能回答“不”,给诚诚错误的希望,最终害了他。 与此相反,她应该说“是”。 可是,她又如何能说“是”? 诚诚喜欢颖子,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点两点。 颖子不在的日子,他深深的绝望和痛苦代表着他深深的爱情。而后的受伤,更表明他的爱已经深入骨髓。 王秋云曾以为,诚诚受伤之后,已经想通。至少诚诚对她那么说时,她倍感欣慰。可是,颖子一回来,诚诚便又一头扎进去,而且这次,扎得更深。 现在,她必须做那个粉碎儿子信心和梦想的人。看着诚诚脸上愤怒和痛苦的表情,她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猛地记起诚诚小时候,有一次问她:“妈妈,真的有人不在意吗?完全不在意?” 她立刻知道诚诚在问什么,觉得心酸。面带微笑,直视诚诚的眼睛,说:“真的,爸爸妈妈就完全不在意,我们永远爱你。” “我是说,除了你们,会有别的人吗?” “会。”她使劲地点头,肯定地回答。 诚诚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时,诚诚几岁?八岁?还是九岁?好像刚刚认识颖子不久?是否,就是因为不敢相信颖子真的毫不在意他的残疾,所以才问那个问题? 当时,不管自己相不相信,她都万分肯定地回答了诚诚的问题。因为,她需要建立诚诚的信心,让他相信人间有爱,不要自惭形秽。 可是现在,她不能说谎,因为那样会害了诚诚。 王秋云不说话,只是一脸悲哀地看着诚诚,千言万语融化在她悲苦怜惜的目光里。 其实,她根本不用开口,因为对诚诚来说,她无声的回答响亮又清晰。 诚诚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会这么想,和别人一样地这么想。难道,就因为他是个跛子,他和颖子便真的完全不可能? 不,他不相信。因为他知道,颖子不在乎他的瘸腿。 “她不在乎!”诚诚忍不住大吼一声。 看着诚诚受伤和痛苦的表情,王秋云本来心疼得很。但见他如此的顽固,心里不禁气恼起来,将心疼推到一边,大声地回应:“她不在乎?她才几岁?十四还是十五?就算她现在不在乎,那将来呢?” 诚诚低下头,不做声。是啊,将来呢?颖子现在不在乎,将来长大以后,还能不在乎吗?她会继续把他当朋友,依然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不知道。 王秋云明白,自己的话很伤人。可是,看诚诚执迷不悟,她迫切地需要把他唤醒。于是,她接着往下说:“就算她将来也不在乎,那她父母呢?亲戚朋友呢?” 是啊,还有父母和亲戚朋友,颖子会受他们的影响吗? 也不知道。 诚诚的头垂得更低,仿佛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王秋云无法确定那是一种甚么样的表情--是悲愤?是痛苦?是恐惧?还是绝望? 王秋云忍着心疼,继续说:“那天戴阿姨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他都听到了,也明白戴阿姨的意思。颖子从香港回来以后,他更加明白。同时,可以想象,在香港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就算戴阿姨不认可,颖子还是颖子,他没有办法停止喜欢她啊! “她喜欢我。”诚诚的声音很小,他还在作垂死的挣扎。 “她从小把你当哥哥,当然喜欢你。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可是,那是不同的喜欢。”王秋云毫不客气地指出。 诚诚知道。这,其实也是他所担心的,他无法反驳。现在,他的头已经垂得不能再低。 “诚诚,以后你还会遇上很多好的女孩。”王秋云于心不忍,出声安慰。 听了妈妈的话,诚诚抬起头,看着妈妈,突然笑了。什么好的女孩?除了颖子,再好的女孩又关他何事? 知子莫若母。看着诚诚惨然的笑容,王秋云更是心惊肉跳。 她索性直接问:“难道,你就不能停止喜欢颖子?” 诚诚索性直接回答:“不能,已经太迟。” 什么?已经太迟?王秋云心慌得不知所措。不,诚诚还年轻,尚未满十八岁,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已经太迟?王秋云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她绝望地提醒:“诚诚,她不属于你。” 诚诚看着妈妈,并不否认,只是平静地说:“可是,我属于她。” 什么?王秋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按说聪明绝顶、坚韧顽强的儿子,竟然说自己属于颖子? 此刻,王秋云真正地意识到,诚诚已将自己的心给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不顾一切,把最单纯美好的爱献给颖子。 也许,颖子不会想伤害诚诚,至少,不会想故意伤害他。也许,她真的把诚诚当哥哥,喜欢、甚至很喜欢他。也许,她没有一点错。 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诚诚爱上颖子,那是奢求,他注定会受到伤害。事实上,他已经受到伤害,比如那次的哭泣,比如这次的骨折。往后,他只是注定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王秋云突然记起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苦者对禅师说:“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禅师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不下的。” 苦者说:“可我就偏偏放不下。” 禅师让苦者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热水,一直倒到水溢出来。 苦者被烫到,马上松开了手。 禅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痛了,自然会放下。很简单的道理。 可是,事情到了诚诚身上,为什么就行不通?为什么痛了,他还是不能放下? 诚诚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原来为了一个“情”字,竟可以如此脆弱,如此神伤。 王秋云是过来人,从前,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明知是煎熬,却无法躲开。明知无希望,心却收不回来。如果是言情小说或是影视戏剧,她可以感动。可是,这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她不能让他再受伤害。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行。 无论如何,诚诚不能和颖子再呆在一起。如果还在一起,他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痛苦。今天不过是一个男同学上门来找颖子,他便反应如此巨大,那以后呢? 眼看着颖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漂亮。很快,会有男孩子排着队来约她,等她,极有可能,就站在诚诚家窗外。 诚诚会眼睁睁地看着颖子花枝招展地下楼来,满面春风地跟男孩子出去约会。也许,看见诚诚,她还会“嗨”一声,叫声“诚诚哥哥”。 到那时,他会怎样?会不会发疯? 再往后,颖子会从这里出嫁,会有高大健全英俊潇洒的男人来这里迎娶她。 诚诚会亲眼看着颖子和她的爱人手牵手离去,脸上笑靥如花。 到那时,他又会怎样?王秋云想都不敢想。 三个月前,只为戴雪梅的几句话,诚诚便绝望痛苦得不能自拔,找人打架,以至于受伤骨折。将来亲眼看着颖子幸福地出嫁,对他来说,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他? 世上有些希望,经不经得起一再落空? 人间有些伤,能不能在心里一尝再尝? 凉意从王秋云的心底蔓延开来。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不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看着他受伤害。 王秋云深深地吸一口气,问诚诚:“那你有什么打算?” 诚诚看着妈妈,有些茫然。打算?他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他会继续喜欢颖子,做她的哥哥,她的朋友,直到她长大。 “你会告诉她吗?” 诚诚摇摇头,说:“不会。她还小。” 王秋云稍微安心一点。然后问:“那以后呢?” 诚诚想了想,说:“不知道。等她上了大学再说吧。” 对未来,诚诚没有信心。 也许,等颖子长大以后,他会告诉她: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就偷偷地爱上了她。 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 第33章 误会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诚诚不知道,也不去想。他只知道,他每天都很想念颖子,哪怕她刚从身边离开,他便开始想念她。 那天,看《辽宁青年》,里面有篇文章,鼓励年轻人尽早找到人生的方向,并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文章中有一系列的问题,来帮助读者确立人生的方向。问题前面,有一段话,提醒读者,一定要面对自己,给出真实的答案。 诚诚决定试一试。 逐个读题: “你每天最期待的是什么?” “你最喜欢什么?” “什么让你感到幸福?” “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 逐个回答: “我每天最期待颖子来。” “我最喜欢和颖子在一起。” “颖子让我感到幸福。” “我将来打算和颖子在一起。” ...... 他将残废的身体、世俗的眼光等抛在脑后,正视最真实的自己,从而得出这些答案。 然后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答案全部和颖子有关。 明显的,他的人生的方向是颖子。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糊涂无知也好,是的,这是他要的。 他吓住自己。 颖子现在是一名初三的学生。虽然只是上半学期,已经很忙。也许,下半学期会更忙。不过,颖子相信,不管怎样,比不上诚诚哥哥忙。因为,他现在高三。 开学后的头几个星期,颖子每天雷打不动,一放学便来诚诚家,陪他锻炼,然后回家做作业。 因为有颖子的日日相伴,诚诚觉得自己因祸得福,几乎希望受伤的腿慢一点恢复。 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告诉颖子:“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差不多已经回到从前的水平。” 颖子的脸上绽开笑容,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她当然希望诚诚哥哥早一点康复。可是,她也喜欢这样天天来陪他锻炼,不仅可以看到他英俊的脸庞,温柔的笑容,还可以捏他日益强壮的胳膊。如果他需要更多的时间锻炼恢复,她一点也不会介意。 可是现在,他的腿已经康复,她没有理由再天天来。更不用说,他高三,时间宝贵。 颖子说:“那我以后少来,免得耽误你学习。” 诚诚在心里大叫:“不,我希望能天天见到你。”嘴上却轻描淡写:“没关系,你来不耽误什么。” 也许颖子以为他只是客气,也许她自己也学习紧张,总之,那以后,她来的频率大幅降低。 诚诚无奈,只有每天加倍思念她。好在高三学习紧张。同时,知道她近在咫尺,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安慰。 颖子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五,诚诚自然不会跟她说什么。可是,他毕竟年轻。颖子偶尔过来时,他还是会忍不住用各种方法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弹琴给她听。挑的都是特殊的曲子。 颖子静静地听,没有问他盼望她问的问题,比方,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放歌给她听。他曾走遍武汉三镇大街小巷的商店,就为买那几首歌的磁带。 颖子听着歌,随意地评论:“嗯,这首歌挺好听的。”或者,“这歌的词写得很动人。” 诚诚在心里默念:这是我最想和你说的话。 他将颖子小时候送给他的东西一一摆在他房里的柜子上:一个小丑娃娃,一个竹筒攒钱罐,一个四角小灯笼...... 颖子看到,笑话他:“哎呀,这些破烂你竟然还留着?” 诚诚横她一眼,什么破烂?这些对他来说,可都是宝贝。上回有个亲戚来,妈妈把丑娃娃送给亲戚的小孩。他跑了多少地方,才买到一个同样的丑娃娃,送到亲戚家,换回这一个。 ...... 除了直接说,诚诚做了不少努力,却始终没能让颖子明白,他喜欢她。 好在来日方长,他安慰自己。 深秋的一天,颖子放学回来。尚未进大楼,便看见蒋嘉怡从楼里走出来。她们互相“嗨”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颖子心里有些奇怪,嘉怡姐姐住在C栋,她到B栋来做什么?不过,这想法一晃而过,完全没有在她心上停留。 过了两天,突然起了风。那天回家,走在楼前的小路上,颖子突然发现,路上铺满了金黄的梧桐树叶,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抬起头来,才发现头顶的树叶也早已变成金黄,在蓝天的映衬下,特别漂亮。 心里突然特别地想问一问诚诚哥哥,他是否也注意到这秋日美丽的景色? 从地上拾起两片形状好看的树叶,进了大楼,直接去敲诚诚哥哥家的门。 屋里没有人应。 轻轻拧开门把手,探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诚诚哥哥坐在客厅里,没错。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蒋嘉怡! 嘉怡姐姐比颖子大两岁,和她上同一所中学,今年读高二。 雷院的家属区很大。A栋和B栋遥遥相对。然后是C栋和D栋。再过去是E栋和F栋。只是每两栋大楼之间,隔着几分钟的路程。因为孩子们一般都在自家楼下玩耍,所以B栋和C栋的孩子大多认识,但不熟。 嘉怡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手抓着诚诚哥哥的胳膊? 还有,笑得这么开心? 颖子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还有难过。 最让她伤心的,是诚诚哥哥。此刻他正低着头,笑得也很开心,完全沉浸在内心的喜悦里。 眼前的画面灼伤颖子的眼睛。她立刻缩回头,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的两个人,正在兴头上,一点也不知道,刚刚有人来过。 从前,诚诚和嘉怡几乎没什么交集。虽然住在同一个大院,父母共事,但因为B栋、C栋相隔较远,所以他们见面并不怎么打招呼。 只是这次嘉怡代表学校参加市中学生航模设计大赛,中间遇到一个难题,设计进行不下去。左思右想,过了一个星期,还是一筹莫展。眼看还有几天就到交模型的截止日期,心里非常着急。 嘉怡的妈妈丁佩琪看女儿着急,也跟着着急。她和王秋云在同一个部门工作,那天忍不住问王秋云,能不能请她家诚诚帮忙看一下嘉怡的设计,指点一下迷津。因为诚诚去年曾代表学校参赛并夺得冠军。 王秋云不仅满口答应,而且热情地邀请嘉怡到家里来。毕竟,嘉怡家住五楼,诚诚去她家不太方便。王秋云还建议嘉怡下午放学后来,说诚诚天天都在。 丁佩琪连声道谢。 晚上回家,王秋云跟诚诚打了个招呼。诚诚有些意外,倒也乐于助人。更何况,这关乎学校的荣誉。 只是没有想到,嘉怡所遇到的,并不是一般的难题。 第一天,诚诚和嘉怡一起讨论,尝试了不同的方案,都不行。 诚诚的斗志被激起来,他让嘉怡第二天再来。 第二天,两人又是一番绞尽脑汁,还是不行。 第三天,也是。 嘉怡几乎想放弃,因为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诚诚却不肯放弃,并且鼓励嘉怡,不到最后一秒,不要放弃。 于是,嘉怡今天又来。 两人殚精竭虑,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出一个解决方案。 这成功实在来之不易,两人都非常的激动和开心。 颖子探头时,正好是大功告成的一刻,嘉怡高兴地抓住诚诚的胳膊。 攻克了难关,诚诚也觉得开心。过了两三秒才意识到,嘉怡的手正抓着他的胳膊。他低头看嘉怡手抓的地方。那里,从来只有颖子一个人抓。突然,好想好想颖子。 嘉怡也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兴奋,手还抓着诚诚的胳膊。她慌忙松开手,尴尬地笑笑。 而这时,颖子已经轻轻带上门,转身离开。 那天余下的时间,颖子不开心。 很不开心。 后面几天,都是。 眼前老是晃着诚诚哥哥和嘉怡姐姐的笑脸,还有,嘉怡姐姐的手抓着诚诚哥哥的胳膊。 一直以为,他只是她的哥哥,她一个人的哥哥,他的胳膊,只能她一个人摸。 原来,不是。 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一个人,除非你看见他和别的人在一起。 现在,颖子知道了。 她情绪低落。 还记得小时候,她曾经理直气壮地问:“诚诚哥哥,你只喜欢我好不好?” 现在,她也想这么问。 可是,说不出口。 更怕他不答应。 第二个星期,嘉怡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诚诚。有了上次共同战斗的友谊,嘉怡对诚诚感觉亲近。同时,又因为近距离体会了诚诚敏捷的才思和顽强的精神,对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敬慕。 嘉怡主动跟诚诚打了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地同他一起往家走。 诚诚有些惊讶,但没有拒绝。 两人边走边随意地聊着天。嘉怡又说起上个星期,他们直到最后一刻才想出解决方案,真的好惊险。同时又觉得十分骄傲,不禁再次喜上眉梢。 诚诚闻言也微笑。 颖子远远地看见,倍觉心酸:诚诚哥哥身边的位置,她一直以为是她的,现在却已经有人占据。 颖子已经两个星期没来,诚诚猜是因为期中考试。 考完后的第一天,她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诚诚等她回来,将她堵在家门口。他需要见她,跟她说话,哪怕只是一分钟。 颖子正准备上楼,完全没有打算去敲诚诚家的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诚诚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颖子在心里叹口气,随他进了门。两人站着说话。 诚诚问:“考完了?” “嗯。” “考得怎么样?” “还好。” “好久不见。” “嗯。” 诚诚可以感觉到颖子的淡漠,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他问:“颖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颖子本来不打算说什么。这些天,她一直告诉自己:不会的,诚诚哥哥不会喜欢嘉怡姐姐,一定是你多心。可是现在,被诚诚问到脸上,她索性一咬牙,问:“诚诚哥哥,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诚诚双腿一软,身子一晃,若不是一手抓着一旁的椅背,只怕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吃惊地看着颖子,你知道了? 看着眼前一片慌乱和害羞的诚诚,颖子的心里突然难受得不行,竟然是真的。 她绝望地不肯相信,她要亲口听他说出来。“是不是?”她再问一次。 诚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看着一脸严肃的颖子,心慌意乱得不行。他知道,现在抵赖已经太晚,只有一咬牙承认:“是。”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很喜欢吗?”颖子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问道。 诚诚凝视着她,是,很喜欢。从小就喜欢,越来越喜欢。可是,他不愿吓到颖子,因此没有回答。但他的眼里全是肯定。 颖子看进诚诚的眼睛,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猜想得到证实,她还是太过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不停地盘旋:原来是真的,诚诚哥哥喜欢嘉怡姐姐,聪慧、漂亮的嘉怡姐姐,而且是很喜欢...... 诚诚看着如在梦中的颖子,怕她多想,叫声:“颖子。” 颖子回过神来,看着诚诚,说:“可是......我......我......”她想说“我喜欢你!”但毕竟年轻,又从未跟人表白过,羞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诚诚以为她被自己的坦白吓到,立刻说:“颖子,你还小......”我不会打搅你,不会影响你的学习,我会等你长大...... “我不小了。”颖子马上反驳,同时心里失望至极--原来,他嫌她小,他当她妹妹。她睁大眼睛,看着诚诚,我马上满十五,很快会长大,很快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不等我一下呢? 诚诚鼓起勇气,微笑着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颖子肯定地回答。心中大叫:我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可是,你却喜欢别人。 她果然当他哥哥,当他朋友。他果然是单恋。诚诚心中满是苦涩。 应该不意外,却还是伤心得很。 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颖子心中难过,却不愿表露出来,很快便说:“我要回去了。” 诚诚想挽留,却依然心中慌乱,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由她去了。 颖子走后,诚诚一个人又站了半天。他不知道,颖子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让他措手不及。其实,他有许多的话想对颖子说。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希望,时间快快地过。 是谁说的,只要能看见喜欢的人,心里就会觉得幸福? 以前,颖子完全同意,因为她看见诚诚哥哥,心里就会觉得幸福。 可是现在,她发现,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并不会觉得幸福。 相反地,你会觉得伤心。 颖子觉得奇怪,小说里男女主人公的相爱经常是从借书开始的。一借一还,便有了感情,为什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这么多年,借了那么多书,有些书还借了几遍,可是,依然没用。难道,诚诚哥哥真的以为,她只是喜欢他的书? 颖子很伤心。诚诚哥哥知道她的一切,她喜欢的颜色,她擅长的学科......可是,他不知道,她喜欢他。 她怨他,怨他宠坏她,却又不肯一直宠下去。现在,他要去宠别人。 不过,颖子可不是什么轻易言败的人。她给自己打气,她黎馨颖又不是没人喜欢。跟她示好的男生多了。 可是,马上又泄气地想,再多的人喜欢她又怎样?她要的是诚诚哥哥喜欢她,只喜欢她。 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诚诚哥哥说,她现在还小。也许,将来有一天,她长大了,他便会喜欢她。对未来,颖子还是充满了希望。 颖子又有好些天没来,诚诚倍觉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颖子已经知道,他不能再去堵她。他唯一能做的,是给她时间和空间,等她长大。 第34章 晓东 在所有人的眼里,晓东是天之骄子,好家世、好学识、好样貌、好人品。 大家猜想,晓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定快乐得很。 没有人知道,晓东这些年,有快乐,但更多的,是郁郁不得志。 为什么, 因为......颖子。 还有......诚诚。 晓东和颖子因转糖认识,很快成了好朋友。 可是,对晓东来说,好朋友是不够的。因为,颖子和诚诚始终是更好的朋友。 这些年,晓东一直在等颖子明白,诚诚是个瘸子,配不上她。而他自己,不仅身强力壮,家世也更胜一筹。所以,应该他才是颖子最好的朋友。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很明显的事实。 可是,颖子始终不明白。 到现在,还不明白。 不知道,她何时才会明白。 晓东郁闷、不解、生气又无奈。如果说,颖子和诚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颖子和他,同样也是啊!他只不过比诚诚晚一点认识颖子,他和颖子同样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为什么颖子始终跟诚诚更亲近?为什么! 晓东从小心高气傲,加上家庭背景,很早就养成一股“不是最好,不如不要”的气势。 可是,事情到了颖子身上,他做不到。颖子从未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却不能不要她这个朋友。 同时,晓东又是个坚定好胜之人。因此,从小到大,对颖子,他从未放弃努力。 他曾用烟花引诱颖子跟他一起打雪仗,导致颖子和诚诚当众反目。他的心里激动不已。 可惜没几天,颖子就跟诚诚和好如初。而且后来,颖子一直只跟诚诚玩雪。晓东心里的失落简直不能提。 他曾用极难获得的内部赠券引诱颖子跟他一起看专供军区领导观赏的汇报演出,导致颖子和诚诚大吵一架。 第二天,颖子正好碰上他,委屈地跟他哭诉:“我只是告诉诚诚哥哥,我看了很好看的演出。他却莫名其妙地发了很大的脾气。他不讲道理,一点也不肯听我解释......” 看着梨花带雨的颖子,晓东十分心疼。同时,对诚诚的霸道行为,非常愤怒。他告诉颖子:“你以后不要理诚诚。更不用跟他解释什么。他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听了晓东的话,颖子瞪大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长着两个头。 后来,颖子当然没有不理诚诚。倒是晓东再也没能引诱颖子跟他一起观看演出。哪怕他千辛万苦弄来她喜欢的张学友的演唱会门票,她两眼放光,一脸渴望,最终还是说:“谢谢东东哥哥,我没有时间。” 晓东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他不能理解:颖子为什么那么在意诚诚,一个瘸子? 他曾经试过不理颖子。事实上,很多次。 小时候,他告诉自己,想跟他玩的女孩多的是,他干嘛非想跟颖子玩不可? 长大后,他告诉自己,喜欢自己的女孩多的是,他又何必纠结于一个颖子? 可是,每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最可气的是,对颖子和诚诚在一起,他觉得摘心挖肺。可是,对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颖子觉得无动于衷。至少他这么认为。因为每次颖子看到,总是露出开心的笑容。 晓东很生气,却没有一点办法。他就是想跟颖子玩,就是喜欢她。对其他任何女孩,他都提不起兴趣。 他有时忍不住想,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颖子? 他猜那是因为,虽然时间不多,他和颖子还是一起度过了不少美好的时光。和她在一起的温暖、快乐和心跳,他无法忘记,更无法放弃。 总记得,颖子九岁时,学骑自行车。 那天下午,天空晴朗,阳光耀眼。 颖子一个人在梧桐树下骑自行车。虽然爸爸已经答应周末陪她练习。可是她等不及。她希望可以早一点偷偷练好,给诚诚哥哥一个惊喜。 晓东回家,正好看见颖子在树下歪歪扭扭地骑着。特意等她从车上下来后,才走过去,打声招呼:“嗨,颖子。” “嗨,东东哥哥。” “骑车呢?” “嗯。” “要不要我教你?” “我会骑,就是不熟,所以练习一下。”颖子不愿承认自己九岁了,还不会骑车。 “哦,那你骑吧,我看看。” 颖子勉强地回答:“好。”然后重新上车,开始骑。 本来就是新手,东东哥哥的注视更让她觉得紧张。手里的车把好像突然变成活的,扭来转去,不受控制。而东东哥哥站在那里,突然变成了一块大磁铁。 颖子不由自主地朝着东东哥哥骑去。想停下来,却不知如何。 心中大骇,一边慌乱地转动车把,一边大叫:“不要动,你不要动!” 晓东本想闪开,听了颖子的话,立刻站住不动,好让她安心。他相信,她会绕开他。 颖子正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车还是正正地撞上晓东。 晓东直到最后两秒才发现情况不妙,伸出双手,握住颖子的车把,还是听到响亮的“砰”的一声。 颖子立刻吓傻,慌乱地从车上下来,绕着晓东检查。 晓东也低头,检查身子和手脚。虽然有些疼,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他抬起头,看着颖子,哭笑不得地问:“你瞄准啊?” 颖子羞愧得无地自容,脸红得像个大红苹果。过了半天,才小声地说:“东东哥哥,对不起!我撞伤你了吗?” 晓东笑道:“没有。不过,以后你再说什么,我可不信了。” 颖子的脸更红。 晓东不禁在心里赞叹:她真的好美。脸红起来,尤其动人。 颖子低下头,小声地说:“东东哥哥,我要回家了。”刚才实在太丢人,她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晓东说:“颖子,我来教你骑车,好不好?” 颖子抬起头,看着东东哥哥。他看起来非常诚恳,脸上没有一丝的责怪或嘲笑。 颖子的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说:“好。” 晓东的心里也露出笑容。不过,他牢记自己的老师身份,严肃认真地告诉颖子:“骑车,最重要的,是人要放松......要顺势而行,而不能强行转动车把......你看我......” 晓东骑上车,慢慢地绕着颖子转圈,边转边做示范,“这样,这样慢慢地带动车把......” 颖子转动身子,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晓东,用心地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 多年以后,晓东偶然读到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脑子里立刻浮现当年梧桐树下,自己绕着颖子骑自行车的情景,心中长叹一声:颖子,你可知道,就算你从未当我你的竹马,我始终当你我的青梅! 晓东骑了几圈下来,让颖子重新上车。双手扶着车后座,替她掌握平衡,然后说声:“走吧。” 颖子乖乖听话,骑动车子,哪敢再提自己会骑? 因为有东东哥哥的扶持,不用担心车子会倒下,颖子放下心来,轻轻转动车把,很快找到感觉。 练习半个小时,进步神速。 可怜晓东,从小锻炼,现在也常跑万米,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慢慢放手,发现颖子已经骑得不错。 颖子转了一圈,才发现东东哥哥没有跟在车后。心中兴奋,大叫一声:“我会骑车了。哈哈。” 看她高兴的样子,晓东也十分开心。 颖子边骑边歪头看着晓东,问:“东东哥哥,我骑得好不好?” 晓东笑着点头,说:“好,很好。” 得到东东哥哥的肯定,颖子笑声如铃。“谢谢你,东东哥哥!” 谢谢你,颖子!晓东在心里说:谢谢你让我这么快乐! 除了骑自行车,晓东还教过颖子滑旱冰。 那年,颖子十二,他十五。 那天,他本没打算滑,却看见颖子脚穿旱冰鞋,站在场边,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 晓东立刻换了鞋冲上去,滑到颖子面前停下。 “嗨,颖子。” “嗨,东东哥哥。” “第一次?” “嗯。” “我教你吧?” “好。” “把手给我。” 颖子从栏杆上松开一只手,递给晓东。晓东紧紧地握住。然后再一只。 颖子的手温暖、柔软,握在手心里,非常的舒服。她的脸粉里透红,她的唇娇嫩欲滴,她的香味沁人心脾。晓东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他强压住心跳,开始给颖子示范和讲解。他教她如何抬脚,如何用力,还有如何摔倒,保护自己...... 颖子学得很快。不久,晓东便能带着她在场中慢滑。 滑了一会儿,晓东问颖子:“要不要松开手,自己试试?” 颖子慌忙地摇头:“不要。” “要不要我带你滑快些,感受一下?” 颖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晓东紧紧地抓着颖子的手,快速地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颖子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我的天!她十分紧张,同时又觉得兴奋和刺激。她忍不住尖叫和欢笑,快乐得像只小鸟。 晓东的心里也被巨大的喜悦填充。 突然瞥见诚诚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晓东下意识地滑得更快。颖子的手抓得更紧,叫声也更大。 等滑一圈回来,晓东只看到诚诚离去的背影,一瘸一拐,十分落寞。 他的心里不禁对诚诚产生同情。同时庆幸,颖子没有看见他,否则,不知她会如何反应? 晓东继续带颖子练习。那天到最后,颖子已经可以独立慢滑。 临走,颖子真诚地表达了谢意:“东东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 因为和颖子一起滑冰,晓东足足兴奋了三天。 第二个星期,碰见颖子,立刻问:“你有没有再去滑冰?” 颖子回答:“没有。” 晓东热情地说:“什么时候想滑,告诉我一声。” 颖子看着晓东,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迟疑一下,说:“会滑,就不那么想滑了。以后再说吧。” 晓东觉得十分遗憾。他哪里知道,过去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他和颖子滑冰的那个晚上,晚饭时,诚诚跟王秋云说:“妈,你能不能帮我买双旱冰鞋?” 王秋云看着诚诚,好像他在说意大利语。“什么?” “我想学滑旱冰。” “不行。”王秋云干脆地拒绝。她觉得奇怪,诚诚竟然会开这个口,他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诚诚不肯罢休。 “为什么?”王秋云大声地重复一句,这还用问吗? “我能走路,就能滑旱冰。”诚诚一脸的坚定。 “是,你能滑。可是,你经不起摔。”王秋云索性直说,好让诚诚死了这条心。 “我不怕摔。” “你不怕。我怕。” 诚诚不再做声。他明白,就算他不怕受伤,不怕疼,也不应该让妈妈担惊受怕。特别如果受伤,妈妈会更辛苦。可是,想想下午路过雷院旱冰场,看到晓东和颖子滑冰的情景,他就嫉妒得不行,难受得要命。 他当然知道,他的腿不合适滑冰。可是,颖子喜欢,他便想陪她。同时,他受不了再看一次颖子和晓东一起滑冰,就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也心疼得要命。 过了两天,颖子来,诚诚轻描淡写地说:“前两天,我看见你学滑冰。” 颖子吃了一惊,有些愣愣地看着诚诚,不知道更大的惊讶还在后头。 诚诚说:“好像很好玩,我想跟你一起学。” 什么?颖子瞪大眼睛问:“你能滑冰吗?” 诚诚有些生气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摔了怎么办?” “摔了爬起来。” “万一受伤呢?” “我会很小心。” 可是,就算你小心,还是很危险啊,想一想就担心得不行。颖子不知如何劝阻诚诚,又怕说重了,伤他自尊。只有说:“其实,我不喜欢滑冰。那天摔了一跤,真的好疼。我不想再滑。” “是吗?”诚诚有些惊讶。 “是啊,我的手腕到现在都还很疼。”颖子举起右手,转动手腕,夸张地皱眉撇嘴。那天,她的确摔了一跤,也的确伤到右手手腕。不过,不算严重,揉揉也就过去了。 诚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满心想陪她,她却说不喜欢。 颖子说:“你一定不要一个人去。如果真的想学,一定要告诉我,我陪你去。”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也算了吧?” “好。”颖子肯定地点头。 于是,滑冰这件事,两人就这么简单说定:都不滑。 可惜,晓东并不知情。否则,只怕心里会更加失落。 事实上,晓东早就发现,只要他和颖子单独在一起,他总是特别开心。 只要有诚诚参合进来,他总是很不开心。 其实这些年,颖子要么和诚诚、要么和晓东在一起,三人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 但仅有的几次,无一不让晓东伤透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要么讲完分手回纽约,要么回纽约再讲分手。计划前者,因为已经分手在即。有什么意见、建议、想法,请留言。 最近很忙,大家也要过年,准备改成隔日更。多谢! 第35章 表白 因为,颖子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诚诚的一边。 记得其中的一次,是个雨天。 那天,早上还阳光灿烂,下午却突然乌云密布,而且很快下起雨来。 幸亏早上出门前妈妈提醒,晓东带了伞。放学走出教室,看着天空中斜飘的雨丝,担心颖子没有带伞,便在校门口停步,等她。 还没等来颖子,却看见诚诚打着一把黑伞,一跛一跛地走出来。走到门口,也停下脚步。 学校门口有两个方形石柱。他们一人占据一边。漠然地对看一眼,然后各自移开目光。 都知道对方在等什么,都不愿走开。 不一会儿,颖子出来,果然没有带伞。同时看到他俩,似乎愣了一下。 诚诚和晓东都屏住呼吸,盯着颖子。 时间突然静止。没有人说话,只有小雨淅淅沥沥地下。 过了不到一秒,颖子的脸上露出笑容。抬起右手,冲晓东摇一摇。不知道是打招呼,还是说不。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她一边冲晓东摇手,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向诚诚,钻到他的伞下,然后跟他共着一把伞,走了。 晓东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俩的背影。 开始几步,两人还将伞推来推去,明显你怕我淋着了,我怕你淋着了。 很快,诚诚赢了。因为他举着伞,伞倾向颖子。 颖子无奈地摇摇头,将身子更加靠近诚诚。 他们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晓东嫉妒得简直要发狂。 也许因为雨天,诚诚跛得更厉害,走路的姿势更难看。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女孩,绝不会...... 可是,明显的,颖子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她越是这样,晓东越是生气,紧握的双拳忍不住颤抖。颖子,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诚诚是个瘸子,配不上你,你和他现在再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同时,又觉得心酸和无奈:为什么他孟晓东的爱情里,总是夹着一个张敬诚? 这些年,每次颖子和自己在一起,都十分快乐。可是,每次只要诚诚在,颖子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为什么?难道,她真的把他当成亲哥哥?这,何时才是尽头? 那时,颖子快满十三,诚诚和晓东即将十六。 时间如流水,转眼又过了两年,他们三人的关系没有丝毫的改变。 十月底,是晓东的生日。 在这以前,他已经试着约了颖子几次,每次都被她婉言拒绝。可是,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他非常地盼望能跟颖子一起度过。但他知道,单独约她出来不太可能。于是,当父母问他生日要什么礼物时,他请求让他在家里开一个小的生日party,请几个好朋友来一同庆祝。 父母爽快地答应。那几天孟广庭本来就要去北京开会,李连华便决定也同去北京。老公开会时,她可以自己逛逛。老公开完会,两人还可以一同游玩。这样,把家里空出来,可以让晓东和朋友们一起好好地庆祝。 颖子收到晓东生日party的邀请。因为是东东哥哥第一次请她,也因为十八岁是个重要的生日,颖子准备好礼物,去了。 到了那里才发现,东东哥哥的确请了好些个朋友。可是,只有自己一个女生。 在场的男生全是晓东的好朋友。大家一起谈天说地,玩着游戏。晓东早已打过招呼,因此,大家对颖子都十分客气,没有人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颖子却还是如坐针毡。因为,晓东这样做,已经很明显。 尽管晓东一直相陪左右,颖子还是很快提出要走。 晓东说:“你刚来,再玩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颖子又说要走。 晓东求她:“再呆一小会儿。” 又呆了一小会儿,颖子第三次提出要走。 晓东说:“再呆几分钟吧。” 几分钟后,颖子再一次说要走,真的要走。 晓东将拿在手里的一杯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好,我送你。” 颖子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晓东说:“不行,外面天黑,我送你。” 颖子说:“可是,我就住在对面啊。” 晓东说:“那也要送。” 颖子说:“你有朋友在这里。” 晓东说:“他们没关系。”开这个party,本来就是为了请她。 颖子看晓东的脸有些红红的,这才发现,他刚才喝了酒,只怕还不少。而且他俩说话,不少人正看着他们。 颖子只有同意让晓东送。反正,A栋和B栋遥遥相望,中间只隔着梧桐树和树下的一大片空地。 两人默默下楼,默默走过空地。 走到梧桐树下,晓东突然停下脚步,颖子只有跟着停下来。 晓东背靠着树干,感觉头有些晕,人却十分清醒。他盯着颖子的眼睛,问:“颖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颖子大吃一惊,看着晓东,半天才小声地回答:“东东哥哥,我没有不喜欢你。” 晓东干脆更直接地问:“你为什么喜欢诚诚?” 颖子更加吃惊,东东哥哥怎么会知道? 随即觉得难过,东东哥哥都知道我喜欢他,他却不知道。也许知道,那又怎样?他喜欢嘉怡姐姐。 看颖子不做声,晓东接着问:“我有什么比不上诚诚?”这些年,他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不管怎样,他家世比诚诚好,而且身体健康。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诚诚。一开始,他对自己说,颖子对诚诚只是同情。后来,他告诉自己,诚诚对颖子是近水楼台。现在,他却越来越怀疑,颖子真的喜欢诚诚。 颖子继续沉默。 晓东再问一遍:“为什么?” 颖子无奈,只有回答:“你跟他比什么?你没什么比不上他。”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颖子本能地抵赖:“你瞎说什么?” “你喜欢诚诚。”晓东肯定地说。 “我没有。” “你有。” 被东东哥哥说破心事,颖子有些恼羞成怒。她涨红了脸,说:“是又怎么样?你凭什么管我?” 亲耳听颖子承认她喜欢诚诚,晓东十分伤心,他大声地吼起来:“就凭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颖子一下子呆住了。她知道,东东哥哥喜欢自己,但不确定是哪一种喜欢,就像她从前不确定诚诚哥哥对自己是哪一种喜欢。现在亲耳听东东哥哥说出来,还是很吃惊。而且,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跟她表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吃完晚饭,王秋云收拾好桌子,洗净碗筷,然后拎着垃圾出来,准备倒掉。突然听到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一声“......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循声望去,远处梧桐树下,站着两个人。透过昏暗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依稀认出面对自己的,是孟院长的儿子孟晓东。 她轻轻地摇摇头。看来,情窦初开的不仅是她家诚诚,还有晓东。晓东真勇敢,竟然明目张胆地表白。 再仔细辨认晓东身边、侧对自己的女孩,心骤然缩紧,我的天......是颖子! 晓东也喜欢颖子? 是,她刚才亲耳听见。 自己只想着诚诚和颖子青梅竹马,其实,晓东和她一样的青梅竹马啊! 那么,颖子怎么想? 虽然路灯昏暗,王秋云依稀可以看见颖子脸上的红晕。 莫非,她也喜欢晓东?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谁不喜欢晓东? 他们两个,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天之骄女,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到底,晓东才是她的竹马! 梧桐树下,颖子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地说:“我还小,要专心学习。那个,那个……要考上大学以后再考虑。” 晓东默不做声。他当然知道颖子还小,再过两个月才满十五。他从未打算跟她表白,更不要说今晚。只是刚才,听她承认自己喜欢诚诚,他情绪一激动,再加上酒精的影响,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现在,平息下来以后,便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只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看晓东不开口,颖子说:“我要回去了。” 晓东立刻起身,准备送她。他本靠着树干,现在猛地站直身子,突然一阵头晕,身子微微一晃。 颖子立刻伸手扶住他,问:“东东哥哥,你还好吗?” 晓东说:“我还好。我送你回去。” 颖子说:“你醉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颖子......” “不要争了,我送你回去。”颖子的语气很坚决。看晓东的样子,她绝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 晓东便不再争论。现在他的头真的晕得厉害。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个人走到家里。 两人开步走。晓东头重脚轻,身子又是一晃,伸手扶住树干。 颖子上前半步,更加靠近晓东,将他的右胳膊绕过自己的右肩,左手揽住他的腰,搀扶着他,两人一起往A栋走去。 朦胧的灯光树影下,他们的背影,密不可分,完全是一对亲密的恋人。而且,明显的,他们现在是去晓东的家。王秋云突然想起,这次孟院长去北京开会,带上了夫人。所以,晓东家里没有大人。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秋云的心真正沉到谷底。 她早就知道,颖子将来不会选她家诚诚。她以为,最坏的情形便是诚诚将来看颖子跟其他男孩出去约会,看颖子嫁给他人。 她想,不可能有比那更糟糕的情形吧? 现在才知道,有。那就是…… 那些并不是将来才发生,而是现在已经发生。 跟颖子约会的不是什么其他男孩,而是院内的男孩。 诚诚每天看颖子跟院内的男孩约会,然后嫁给院内的男孩。她出嫁以后,诚诚还天天看她进进出出,与老公孩子一起,一家人亲亲热热。 这折磨将无穷无尽...... 我的天! 王秋云突然浑身冰冷。 第36章 调动 诚诚骨折受伤以后,王秋云便萌生调离武汉军区的想法。只是职位调动,在哪里都不容易。部队系统,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寄望诚诚迷途知返。 谁知道,他却越陷越深,竟然说出“已经太迟”“我属于她”之类的疯话。那晚,王秋云更加坚定了离开武汉的决心。 知子莫若母。诚诚是个极为专注的人,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他全心全意地喜欢颖子,把自己最纯真美好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同时,他憧憬得到颖子的爱。 可是,这憧憬早晚会落空。 既然最终会落空,最终会受伤,王秋云希望越早越好。 而唯一的办法,似乎是他们全家搬离武汉。 她可以想象,一旦被迫离开武汉,诚诚会很难受,甚至很愤怒。 但日子久了,他应该会渐渐忘记,也会理解,这样做,长久来说,对他更有好处。 对,就这样,晚痛不如早痛,长痛不如短痛。 10月初,院里突然发出公告,因战略需要,北京军区雷达学院新设卫星监控部,有三个职位空缺,请武汉军区雷达学院支援。 院里决定公开选拔,择优调动。 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王秋云立刻让张启荣递交申请。 张启荣本来有些犹豫,但因为同样担心诚诚,便递交了申请。然后找管人事的副院长齐青峰谈话,当面表达自己希望调去北京的强烈愿望。 齐青峰和张启荣本是大学同学,加上又是老乡,关系一直不错。齐青峰便给张启荣透露了一点内·幕。 原来,这次想去北京的人不少,已经收到的正式申请就有十来个......这事不由他说了算......院里计划先按资历、贡献等几项指标评分,然后选出分数最高的五个,送报孟院长,最后由孟院长拍板决定。 张启荣回家传达。 王秋云一听,心凉了半截。她知道,老公的资历不浅,但并非最深。若只靠分数评比,这事比较悬。同时,孟院长有名的刚正清廉,说情、贿赂一类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心里七上八下地过了两个星期,王秋云让张启荣再去找齐青峰打探消息。 张启荣去了。 齐青峰告诉他:分数已经评出来,他排名第五。前五名的材料刚刚上报孟院长。估计孟院长下个星期批。 同时,齐青峰提醒他:“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如果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话说回来,报上去就有希望。也许孟院长还有其它考量,不完全按分数。谁知道呢?” 张启荣回家再次传达。 王秋云知道,这次的希望不大,心里十分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有打算下次有机会,再努力争取。 她以为,他们还有时间。 没想到,今晚撞见晓东跟颖子表白,还有两人随后的亲密举动。 王秋云相信颖子,并不认为她已经跟晓东怎样,或者很快会怎样。但同时也相信,颖子和晓东互相喜欢,即使不马上开始谈恋爱,一定会举止亲密。 那样,诚诚很快会发现,颖子跟晓东要好。王秋云相信,那对诚诚会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这些年,诚诚和晓东之间的竞争,她自然知道。 两个孩子,都争强好胜,一直在各门学科以及各类竞赛里,激烈竞争。你物理年级第一,我英文年级第一;你数奥金牌,我化奥金牌......不过,就各科总分和金牌总数来说,诚诚胜出。 通常,诚诚的总分领先第二名晓东一二十分。高一期中那次,两人的成绩最为接近,诚诚的总分只领先晓东三分。 王秋云开完家长会回来,随意地说了一句:“晓东都快赶上你了。你这次只比他多三分。” 没想到,诚诚说了一句:“多一分也是多。”语气简直有些恶狠狠。 等到了期末,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诚诚领先晓东十五分。 就这样,王秋云知道,温和大气、对很多事都不在意的诚诚,对跟晓东竞争,特别在意。对第一名的位置,绝对全力以赴,当仁不让。 事实上,回想起来,他俩的竞争,早从校内延伸到校外。诚诚几次莫名发火,几次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似乎都和晓东有关。 所以,王秋云相信,两个激烈竞争这么多年的孩子,早有心结。就算诚诚在其它所有方面都赢了晓东,如果在颖子这件事上输掉,只怕他会更加难以接受。 那个傻孩子,谁知道他又会做什么傻事情?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事情不会那么糟糕。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本就担心至极的母亲,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现在,王秋云更是绝望地想调离武汉,而且越快越好。 只是,已经知道,这次调动的希望不大。 但若错过这次,谁知道还得等多久? 晚上,王秋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她能不能做点什么? 什么呢? 作为死对头,晓东对诚诚,会是什么感觉,王秋云无法想象。但至少可以肯定,不会太喜欢。 突然,一个想法闪入脑海,她吓了一跳。 要不要试一试? 也许不好。 但是...... 王秋云一向是个诚实正直的人,这辈子从未投机取巧,更不曾走过歪门邪道。 可是现在,她愿意做任何事保护她的孩子。任何事。 接连几天向单位请假,提前下班,在家属大院里等人。 第三天,终于等到。 假装不经意碰上,打声招呼:“嗨,晓东。” 晓东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叫声:“王阿姨。”他觉得奇怪,张敬诚的妈妈叫住他做什么?同住一个大院这么多年,他自然认识她。只不过,他和张敬诚并非朋友,所以和他妈妈几乎没有说过话。 王秋云开门见山地问:“你保送的学校想好了吗?” 晓东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什么保送的学校?” 王秋云的脸上似乎有些尴尬,说:“哦,你还不知道?你们学校明年有三个保送的名额,清华一个,北大一个,浙大一个。” 晓东他们学校是省重点,一直有向名牌大学保送的传统。不过,晓东以为,保送的事要等到高三下才知道。现在高三上,所以他尚未听到什么消息。 王秋云一样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因为过去几年,学校每年向清华、北大、和浙大各保送一名学生,她猜想明年也不会改变。前不久,她曾和校长谈过诚诚的残疾。校长说,诚诚的情况,对学习和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加上他成绩优异,得奖无数,应该可以破格录取。 另外,保送这件事,极其隐秘。通常都是时间到了,学校直接联系准备保送的学生家长,讨论保送事宜。绝不会公开,更不是谁都可以跑去学校问:“保送有没有我?” 王秋云说:“也许学校还没有跟你父母说?或者,你父母不想影响你学习,还没有跟你说?” 晓东心想,看来学校已经通知了张敬诚家。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张敬诚一直年级第一。保送自然从第一名开始,第一名选定学校,再轮到第二名。 所以,极有可能,学校已经接触了张敬诚家,还没有接触他家。 当然,也许接触了他家,但父母不想他学习懈怠,所以还没有告诉他。 按理,他一直年级第二,保送没有问题。可是,他要去清华,不管保送不保送,都要去清华。 晓东不禁有些嫉妒张敬诚,保送可以先选。不过,跟他对张敬诚与颖子关系的嫉妒相比,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清华,保送不了,他还可以自己考,可是颖子......该死的张敬诚! 看晓东沉默,王秋云直接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诚诚他爸爸申请调去北京,等你爸爸下个星期批示才知道结果。如果调成了,诚诚就用不上保送的名额。” 什么?晓东一下子呆住了。 张敬诚有可能搬去北京?真的吗?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王秋云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然后点头离开。 晓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他看见了,他突然看见了......希望。 不是保送清华的希望。 那个,他并不在乎。他相信,就是不保送,自己也能考上。 他看到的,是他和颖子在一起的希望。 晓东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傍晚,照例是李连华比老公先到家。一到家,就开始做饭。 晓东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喊声:“妈”,然后不说话。 李连华问:“有什么事吗?” 晓东说:“我今天听说了明年保送的事情。” 李连华立刻大感兴趣,放下手里正在洗的菜,问:“是吗?这么早?哪几所?” “还是清华、北大和浙大。” “哦。”李连华并不意外,说:“你好好学习,保持好成绩,应该有希望。” “我只想去清华。” 李连华看着儿子,听他往下说。 “如果张敬诚选择去清华,我就自己考。” 李连华很高兴儿子有志气,但还是忍不住说:“北大和浙大都是很好的学校,保送的话,也可以考虑。” “我不想去北大和浙大。” 李连华不做声。儿子有志气,一定要去清华,是件好事。而且,按他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一定可以考上。可是,万一,万万一...... 晓东仿佛知道妈妈在想什么,耸耸肩说:“万一明年考砸了,我后年再考。” 李连华听得心惊肉跳,尖子生高考发挥失常的故事不是没有听过。 “不过,听说,张敬诚有可能搬去北京。” “是吗?” “嗯。他爸爸申请了去北京的调动。” “哦。” “等着看吧。”晓东说完,转身出了厨房。 李连华接着洗菜,然后放进锅里炒。结果忘了放盐,而糖放得太多。 过去,她几乎从不过问老公的工作。可是今天,也许得问问了。谁让她只有东东这一个儿子? 东东没有明说,可是她怎么会不明白? 这些年,张敬诚一直在成绩上压东东一头。现在保送,他第一名先选,自然选清华。那样,东东想上清华就得参加高考。 除非,张敬诚随父母搬去北京,放弃保送。 晚饭时,一切照旧。没有人提保送的事情。 夜里,躺在床上,李连华问老公:“北京调动的事你批了没有?” 孟广庭奇怪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李连华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宝贝儿子,我才不会关心。” “什么?” 李连华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她只讲事实,并未提任何要求。 孟广庭听完,半天不做声。最后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李连华睡了。 认真算起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跟老公吹枕边风。 第37章 噩耗 秋天过去,冬天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树上的树叶越来越少,颖子的学习也越来越忙。 放学后,她还是偶尔去诚诚哥哥家。没有办法,她很想念他,想念他英俊的脸庞,想念他温柔的眼神。 只是,和从前相比,她去的频率低些,停留的时间短些。 他们还是谈谈学习,讲讲生活。虽然简短,颖子已经十分满足。她没有在诚诚哥哥家再见过嘉怡姐姐,也没有再提过诚诚哥哥喜欢谁的话题。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尽管诚诚哥哥喜欢嘉怡姐姐,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却从未改变。无论她身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诚诚哥哥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会一脸关切地问:“颖子,你最近很累吗?”或者,“颖子,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 让颖子觉得温暖,同时,又觉得心酸:他关心她,只因为她是妹妹,是朋友。 十一月底,寒风萧瑟,天气很凉。 那天,颖子刚一进门,诚诚就皱起眉头,问:“你怎么穿这么少?”然后扶着面前的桌子起身,一跛一跛地去拿他的外套。 颖子赶紧摇着手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诚诚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拿来外套,递给她,“快穿上。” 颖子只有穿上。却意外地发现,外套上还残留有诚诚的味道,十分好闻。于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几次装作不经意地低头,深深地吸气。 呆了几分钟,闲聊几句,便告辞。临走,试图脱下外套。 诚诚却不允许,说:“穿回去吧,外面很凉。” 颖子说:“不用了,我马上就上楼,一到家就会加衣服。” 诚诚说:“穿回去,下次再带来。”罕见地用了命令的语气。 颖子拗他不过,只有将外套穿了回去。 回到家,脱下来。反正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于是抱着外套,肆无忌惮地闻了起来,鼻子里嗤嗤有声。 真好闻啊!诚诚哥哥,什么时候我可以抱着你这么闻哪? 正在陶醉之中,猛地想起嘉怡姐姐,一下子沮丧起来,放下外套,走出房门。 可是,还没走到客厅,忍不住又折回来。抱起外套,继续闻。嘉怡姐姐是嘉怡姐姐。诚诚哥哥喜欢她,是他的事。自己喜欢诚诚哥哥,是自己的事。对,就是这样,颖子一下子想通了。 后面的日子,颖子每天放学后直接回家。到家立刻从抽屉里拿出诚诚的外套闻闻。学习累了,也会闻闻。有时候,干脆穿上外套,闭上眼睛,用心体会被诚诚哥哥的气味包围的感觉,想象自己正被他温柔地拥抱。晚上,更索性抱着外套入眠。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疯狂,可是偏偏欲罢不能。 因为不愿归还外套,不知不觉地,颖子隔了很长时间才去诚诚家。再去时,已经快到年底。 这些时,诚诚等得好苦。那天,他的确担心颖子会着凉。不过更多的,是想早点再见到她。所以,坚持让她将他的外套穿回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因此而迟迟不来。 也幸亏诚诚无从知晓,否则定会追悔莫及。 最近两个月,颖子来得少,说是功课忙。不过,诚诚怀疑,颖子知道了自己喜欢她,羞涩矜持是更大的原因。他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提。只要颖子肯接着来,他就谢天谢地。其它的,别无所求。真的非要说有,那就是希望时间快点过,颖子快点长大。 十二月底,颖子突然听说嘉怡姐姐的爸爸要调去北京雷院,元旦一过就走。嘉怡姐姐考完期末就会和妈妈一起搬到北京去。 真的吗?颖子不敢相信。 再三求证,竟然是真的! 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在家傻笑半天。接着去到诚诚哥哥家,还是傻笑个不停。 诚诚问:“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颖子说:“没什么事,就是高兴。” 看着颖子脸上那久违的灿烂笑容,诚诚心里感动得想哭。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高兴就好。诚诚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颖子笑得合不拢嘴,心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可是,还是忍不住高兴。 再看诚诚哥哥,突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嘉怡姐姐要搬走,连她都知道了,诚诚哥哥一定知道。可是,怎么不见他难过? 这个问题,她当然不会问。 晚上吃晚饭时,她还是高兴得不行。问爸爸:“舅伯送的那瓶红葡萄酒,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打开喝?” 爸爸说:“想喝随时可以打开。” 颖子笑嘻嘻地说:“我今天就想喝。”实在是有喜事,实在值得庆贺。 爸爸说:“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颖子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没有,没有。”可是,满脸写着“有”。 黎展鹏一向娇惯女儿。看颖子高兴,也跟着高兴,便拿出红酒,打开。 戴晓梅拦都拦不住,索性加入,大家同喝。 颖子其实只喝了一点。喝一点便觉得陶醉。她想,果然是好酒,真的好喝。不知道她现在就是喝白开水,也同样会觉得好喝。 元月初,寒风凛冽,天气冷极了。 那天,诚诚放学回家,在路上碰见康建国,爸爸的朋友。 康建国问他:“诚诚,去北京准备好没有?” 诚诚十分惊讶,回答说:“康伯伯,我不去北京,准备什么?” 康建国一脸的诧异,问:“你爸爸不是已经去了吗?难道,不是全家搬过去?” 诚诚说:“我爸爸是去北京出差。这次的时间会比较长。不过,我不会去。” 康建国更加诧异地看着他,原来,他还不知道?康建国的女儿和诚诚在同一所学校,知道孩子们即将期末考试,暗自猜想:张启荣夫妻一定是不想影响诚诚考试,所以还没有告诉他。可是,搬家这么大的事,诚诚这么大的人,难道不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至少有个心理准备?对张启荣夫妻的行为,康建国有些不能理解。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含糊几句走了。 诚诚接着往家走,心里觉得奇怪,康伯伯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脑子里突然想起,几个星期前碰上蒋嘉怡,嘉怡告诉他,她爸爸要调到北京雷院,她和妈妈很快会搬过去。 难道......诚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不可能。 可是,万一...... 我的天! 不,不可能! 回到家,诚诚什么也不能做,惶惶然等妈妈下班回来。 傍晚,王秋云一进家门,诚诚便问:“妈,爸是去北京出差,还是已经调过去?” 他已经知道了?王秋云一边放下手提包,一边平静地回答:“已经调过去。” 虽然已有思想准备,诚诚还是感觉胸前犹如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那我们呢?”知道不用问,却还是忍不住。 “我们很快会搬过去。” “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诚诚的心越沉越低。 “为什么瞒着我?” “你高三,又马上期末,我和你爸爸不想影响你的学习。” “这算什么理由?而且,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全家商量决定?” “我和你爸爸商量,搬到北京,对全家都好。” 王秋云没有说出来的话,诚诚明白。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等你一考完就告诉你。考完离搬家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可以到时候再收拾准备,还有跟亲戚朋友告别。” “我不去北京。”诚诚坚决地说。 王秋云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的反应,平静地说:“这次调动对你爸爸极为重要,他不仅职位获得晋升,而且可以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也调到一个不错的部门。还有,你的学籍关系也已经转过去,你只是在这边参加期末考试。” 诚诚的心已经沉到底,嘴上依然强硬:“我不管,我已经满了十八,我要留在武汉。” 王秋云说:“院里马上会将这房子收回去,就算你留在武汉,也不能住在这里。还有,你留下来又能怎么样?能留多久?你还上不上大学?如果不上大学,你能做什么?颖子现在还不到十五,就算她也喜欢你,你现在可以跟她谈恋爱吗?你就不怕耽误她的学习?” 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如针扎在诚诚的心上。他心痛难忍,一脸死灰。他知道,妈妈说的全是事实。可是,对于离开武汉,他实在无法接受。他要的,不过是呆在颖子身边,陪她长大,为什么连这都不能? 他垂死挣扎:“我不会离开武汉。” 王秋云本来不想说,见诚诚已然丧失理智,十分生气。为了让他死心,索性全说了:“我前不久撞见晓东跟颖子表白,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 诚诚惊恐地瞪大眼睛,说:“不,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听到晓东跟她说喜欢她,亲眼见到他们勾肩搭背。” “不可能。”诚诚心痛难忍,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机械地重复“不可能”。 王秋云更加愤怒:“你是说,我在撒谎?” 诚诚痛苦地低下头。他知道,妈妈痛恨撒谎。可是,他不能相信妈妈说的是真的。不能。 看着绝望而又痛苦的诚诚,王秋云的心也疼得要命。她强迫自己从诚诚身边走开,并提醒自己:这是为他好。长痛不如短痛。他会恢复的。 接着,便开始了期末考试。颖子没有再来诚诚家。 诚诚几次想上楼去找她,最终没有。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影响颖子考试。其实心里明白,他害怕面对她。只要一想到要跟她说再见,他就心如刀绞。 终于考完最后一门,颖子先冲回家,梳洗更衣,打扮得漂漂亮亮,方才下楼来。 一进门,便欢喜地说:“总算考完了。诚诚哥哥,我们怎么庆祝?”不管他有没有计划,颖子可都已经计划好了。心里正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 看着美丽动人的颖子,还有她脸上的兴奋与期待,诚诚心疼得说不出话。 颖子这才注意到诚诚一脸哀伤,眉头紧锁。而且,他的脸色很不好。 颖子问:“诚诚哥哥,怎么了?” 诚诚已经想了很久,知道这事无法说得婉转,索性直说:“我爸爸妈妈被调到北京,我们很快要搬过去。” 什么?这消息太过惊人,颖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看着发呆的颖子,诚诚只有再说一遍。 颖子足足花了几秒,才明白诚诚的话:他要搬去北京。要搬去北京的,并非只有嘉怡姐姐一家。 原来是这样!难怪上次来,不见他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的,他和嘉怡姐姐一起去北京。 只有她傻,高兴成那样。也只有她傻,这些时期末考试那么紧张,还忍不住天天计划今天考完与他如何庆祝,整个假期与他如何度过,还有制定她的淑女计划--要矜持、要含蓄、要成熟、要稳重......总之,要让他看到,她已经长大,或者正在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傻丫头了...... 而他,早知道要去北京,竟然瞒着自己,直到现在。颖子真切地感受到,她不仅被抛弃,而且被欺骗了。她觉得说不出的伤心、委屈和愤怒,她想尖叫,她想大哭。其实,鼻子已经开始发酸,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往上涌。 很想索性抱着他大哭,求他留下。却知道,他不可能留下。 很想告诉他,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可是,说了有什么用?他还是不会留下。 颖子快速地眨着眼睛,告诉自己:不,我不哭,我不要哭,我不能哭。哭起来除了丢人,根本于事无补。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喜欢他,现在更不能。 看着颖子一脸的震惊与难过,诚诚更加心痛。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想,颖子一直把他当作哥哥与朋友,所以有些不舍吧? 半天,诚诚强压心痛,说:“颖子,我去了北京,会给你写信。” “不用了。”颖子实在伤心,又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她要诚诚在这里,和她在一起。她不知道,人走了,写信有什么用? 诚诚心痛得闭上眼睛。睁开眼,叫声:“颖子”,却接不下去。 听诚诚那么悲痛地叫她,颖子更加想哭。她不愿改口,只是慌乱地解释:“我要中考,你要高考,都很忙,不要写信。” 诚诚悲伤又无奈地看着她。她还不明白,她对他有多么重要。就算要高考,他也会给她写信,他需要给她写信,如果无法倾诉对她的思念,他会发疯。 半天,诚诚才攒足力气再度开口:“有什么事......” 颖子立刻打断他:“你不用担心,有事东东哥哥会帮我。” 诚诚只觉痛彻心扉,遍体生凉。他重重地垂下头,有如战场上的败将。原来,真的已经换成东东哥哥。 诚诚慢慢抬起头,看着颖子,声音沙哑地问:“你喜欢晓东?”他必须得问。他还是不能相信妈妈所说的话。 颖子回望他,不说话。她能说什么?说不,我不喜欢晓东,我喜欢的是你,可是,你却要离我而去? 看着颖子悲哀的眼神,诚诚的心都碎了。那就是了。妈妈说的竟然是真的。他的人还在这里,她已经选择了晓东。十年宠她、爱她,她还是选择了晓东。当然,为什么不? 诚诚悲愤难当,心痛得想死。他觉得颖子背叛了他们的感情。虽然他是即将要离开的一个,可是,在他离开以前,颖子已经遗弃了他。 但这是颖子,他的颖子。就算她不要他,他还是无法放弃她。 诚诚强忍心痛,再次说:“我会给你写信。”哪怕只是作为普通的朋友。 颖子说:“你愿意写是你的事,我不会回信的。”她一边说,一边后悔。可是,她感觉被遗弃与伤害,忍不住说伤人的话。 颖子的话如刀割在诚诚的心上。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为她,如此低声下气,几番求情,她却连普通朋友的情谊都不顾。有了晓东,她就不要他,完全不要。罢。也罢。 诚诚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点点头说:“那好,你好自为之。”说完,头重重地垂下。 平时一撒娇、一耍赖就被诚诚哄的颖子,见诚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心彻底凉了。这么迫不及待地甩了包袱!她忍着泪,咬着牙说:“我会的。你也是。” 说完,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不愿诚诚看到,慌忙抬手抹去,声音颤抖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因为眼泪已经凶猛地下来。 “颖子......”诚诚抬起头,见颖子已经转身离去,慌忙地扶着桌子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妄想追上她。他已经后悔他刚才说的气话。他怎么可能不理她?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颖子听得出诚诚声音里的痛苦与惶恐,可是,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步,因为此刻她已经泪流满面。 冲出诚诚家,一口气跑上三楼,把自己关进房间,放声大哭起来。 诚诚没有追上楼去。他想,他和颖子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他们是十年的朋友,他们的友谊应该会经得起这个考验。 两个人,身在其中,尚不明白,因为爱得深,所以伤得深。 因为年轻,不知如何应对分离与拒绝,所以惊慌、失措、伤心、愤怒,以至都违心地说了最伤人的话。 但至少,他们还有时间...... 第38章 分手 星期三的下午,诚诚和颖子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张启荣从北京回来。他特地请了几天假,回来帮忙。 第二天,王秋云也完全停止上班。一家三口,全力处理搬家事宜。 诚诚每天在家忙着收拾整理。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家。颖子却没有再来。 每天忙碌时,满脑子都是颖子。不过,他了解她。于是,忍着不去找她,给她时间。同时,也给自己时间。 其实,他不需要什么时间。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爱颖子。相隔千里,一样爱她。她喜欢晓东,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这几天想的,是走以前跟颖子说什么?怎么说?核心当然是他希望继续做她的朋友,他希望他们永远是朋友。 虽然距离遥远不能经常见面,但他会一直给她写信,假期也会过来看她。诚诚在心底盼望,就这样陪着她长大。至于将来,将来总会有办法。 星期天,诚诚给颖子写了张纸条。纸条很简短,只是说自己下个星期六离开武汉,希望走以前能和她见一面,有话跟她说。纸条最后写,自己会在星期五晚上八点,在梧桐树下等她。 诚诚之所以选星期五,一方面,那是走前的最后一天。有些话,既然一定要说,就走前最后一晚说吧,那样他才会更有勇气。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那天是颖子十五岁的生日。 诚诚自然记得颖子的生日。颖子也记得他的。 每年,他们都会在对方生日那天祝其生日快乐。没有蛋糕和蜡烛,但有天底下最真诚的祝福。 前不久,诚诚十八岁生日,颖子送给他一个石鼠的项链。那是她第一次正式送他生日礼物。所以这次,诚诚也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打算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 为了保证颖子能收到纸条,诚诚将它在外套口袋里揣了两天。 星期二的下午,诚诚正在客厅里打包,突然看到颖子从窗外走过,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打包的手也乱了。 在一旁帮忙的王秋云,也瞥见了颖子,却佯装没有看见。看着手忙脚乱的儿子,只觉得心酸。心中祈祷,搬到北京以后,情况会好起来。 诚诚匆匆打完手上的包,跟妈妈说:“我出去一下。” 王秋云看着一地散乱的东西,问:“现在?” 诚诚说:“只几分钟,马上回。”说完,抓起自己的外套,出了门。 看着诚诚跛行的背影,王秋云不禁想起前天晚上准备洗衣服时,在诚诚的外套口袋里发现的纸条。读完,她将它放了回去,外套也挂回原处。这两天,一直在心中暗忖:诚诚想跟颖子说什么?表白?相约以后?还是......? 诚诚手脚并用爬上三楼,将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敲敲门,转身下楼来。 他知道,颖子此刻一定正在读他的纸条。他希望,她会去。他相信,她会去。 诚诚猜得没错。颖子在屋里,听到敲门声,出来准备开门,却看到地上的纸条。 捡起来,打开,立刻认出诚诚的笔迹,心跳也迅速加快。 认真地读纸条。短短的几行字,读了几遍。读着读着,脸上露出笑容,眼眶却湿润了。 她就知道,诚诚哥哥不会真的不理她。她也知道,那天他说的是气话,就像她说的一样。他一定记得星期五是她的生日,所以想等到那天祝她生日快乐,同时跟她告别。只是,他会跟她说什么? 星期三刚得知他要搬去北京时,颖子真的伤心透顶,同时也愤怒至极。 几个月前,诚诚进行康复锻炼时,曾抓着她的手说:“我怕你丢下我,跑了。”那景象还历历在目,他却要丢下她,跑掉。正因为如此,颖子的心里,说不出的伤心、委屈、失望和愤怒。 当时,她在气头之上,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其实,一说完,立刻后悔。只是,仍在生气和伤心,不愿将话收回。 第二天,她的气消了一些,开始思念诚诚。对,他还没有走,她已经开始思念他。因为,他是诚诚哥哥,她的诚诚哥哥。 到了第三天,气消得更多,也更加思念诚诚。 颖子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女孩。她很快开始接受并且面对现实。她想,诚诚家搬去北京,也许不是他的选择。他没有早点告诉她,也许怕耽误她期末考试...... 他曾说过,他希望他们永远是朋友。她也说过。她想再说一遍。 他说,他会给她写信。她想告诉他,她也会给他写信。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也许,她现在还不会告诉他,她喜欢他。 他们还年轻,只要保持联系,以后,总有机会再见,总有机会在一起。 对,这不是世界的末日。 到了星期五的晚上,颖子已经想去找诚诚哥哥。可是周末,家长都在。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一,父母上班去了。下楼来,却看见王阿姨正在门口指挥几个战士搬东西。猛然想起,王阿姨的工作已经调动,不用再在这边上班。这么说,她天天都在家。颖子心中失望至极,轻轻叫声“王阿姨好”,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这两天,正在发愁,怎样才能单独见到诚诚哥哥?看到纸条,放下心来。 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对方,都热切地盼望着星期五的到来,对未来,都重新充满希望。 最后几天,事情很多--托运物品、关闭账户、告别亲友等。王秋云和诚诚几乎忙到最后一分钟。 星期五下午的时候,王秋云感觉有些不适,主要是乏力和恶心。她告诉了诚诚。 诚诚立刻让她坐下来好好休息,并给她倒来一杯水。 王秋云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点,便接着做事。 到了傍晚,两人总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王秋云却突然感觉胸闷胸疼、呼吸困难、手脚麻木。 诚诚不是医生,却也觉得这好像是心脏病发作的症状,魂飞魄散,立刻送妈妈去了隔壁的161医院。 医院急诊室里已经挤满了人。诚诚一瘸一拐,跑东跑西。他们终于见到一个中年男医生。 医生先让王秋云吃了硝化甘油和阿司匹林,然后听诊。听完,说:“感觉不像心脏病发作,更像是换气过度。” 看王秋云和诚诚一脸的诧异,医生解释:换气过度(hyperventilation)一般由压力和焦虑引起,过快或过深的呼吸导致身体排出过多的二氧化碳,增加血液中的氧含量,引发呼吸性碱中毒,从而影响神经系统的正常放电生理过程,所以患者会感到手足麻痹、晕眩、胸痛、心跳加速等。患者越紧张,呼吸越快,令症状出现恶性循环,严重者更会昏厥。 医生询问了一下王秋云的情况,得知她最近一直忙着搬家,明早会离开武汉,更觉得她刚才经历的可能是由搬家的压力和焦虑所引起换气过度。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开出抽血、心电图、心导管摄影、核子医学检查等一系列的测试。 每项测试都要排队等。等测试一一做完,再回头见医生,又是长时间的等。 终于见到医生。医生说测试结果证明了他先前的诊断,王秋云经历的是换气过度。然后,医生给他们讲解如何防止换气过度的发生,以及发生后如何处理。等这些全部弄完,已经是深夜。 从医院出来,诚诚才发现,夜空中飘着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扬扬洒洒。地上有几寸的积雪,可见雪已经下的有一阵了。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诚诚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庆幸妈妈并无大碍,另一方面,他伤心错过了晚上和颖子的约会。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约了颖子今晚八点在梧桐树下见面。一晚上,无数次想起。可是,就算妈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也不可能将她一个人留在急诊室。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已运走,最后一夜,王秋云和诚诚将在离家不远的雷院招待所渡过。 去招待所的路上,诚诚一句话也没说。他一直在想,颖子晚上一定等他很久。他事先并不知今晚会下雪,想想颖子在漫天大雪中等他,诚诚的心更加抽紧。 一到招待所,诚诚给妈妈倒了一杯水,说:“妈,您早点休息。”然后便钻进他的房间。 王秋云站在他的房间门口,说:“这么晚了,你今天也累得够呛,早点睡吧。” 诚诚说:“我马上就睡。您先睡吧。”然后坐下,开始写信。他知道,如果今晚不写好这封信,他不可能睡着。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颖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先告诉颖子今晚发生的事情,向她解释失约的原因,并请她原谅。然后,他写下原本打算今晚跟她说的话。 不,不是什么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他只是叮嘱颖子要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并告诉她他一定会给她写信,一定会回来看她,一定...... 最后,他祝她生日快乐。 上次两人没说几句,颖子就生气跑掉。今晚,他爽约,让颖子在雪里空等。就算上周的气消了一些,只怕现在又生气了。因此,诚诚害怕明早又会出现上次的情形,索性把要说的话一一写进信里。话不投机,至少可以将信留给她。 早上八点,诚诚已经站在颖子家门外敲门。 开门的是戴晓梅,身后站着黎展鹏。 诚诚一愣,旋即想起今天是星期六。 “戴阿姨好,黎叔叔好。” “诚诚好。这么早啊。” “嗯,我和妈妈马上要走,我来说声再见。” “谢谢,诚诚。昨天还跟你妈说,这些年,看着你长大,现在突然要搬走,真的好不舍得。希望你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些话,戴晓梅说得真心实意。几个星期前,得知诚诚父母工作调动一事,戴晓梅觉得庆幸,同时又觉得怅然,因为诚诚实在是个好孩子。不过,在家里,她什么也没说。 黎展鹏随声附和:“是啊,好好考上清华,为我们雷院争光。” “谢谢黎叔叔、戴阿姨。颖子在吗?” “颖子昨晚有些感冒发烧,吃了药,现在还睡着。我们代她跟你说再见吧。” 感冒发烧?是因为在雪中等他受凉了吗?一定是的。诚诚心里内疚难过,同时又失望至极。虽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有说:“好,也请代我跟她说再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说:“黎叔叔、戴阿姨,能不能请你们把这封信转交给颖子?里面有我家在北京的地址。” “当然没问题。”戴晓梅欣然接过信。 诚诚的手放回口袋,紧紧地握住他给颖子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只玉雕的小猫。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拿出来。 又一番祝福与再见后,诚诚下楼来。心中难过至极,却又无可奈何。想想颖子一起来就会看到他的信,心里才略感安慰。 一关上大门,戴晓梅便动手开始拆信。 “你干什么?”黎展鹏惊讶地问。 戴晓梅白他一眼,“你说干什么?” “这不太好吧?” 戴晓梅不理他,打开信,开始读,眉头越皱越紧。 昨夜颖子从外面回来,脸上红红的,整个人却无精打采。问她在莉莉家玩得怎样,她嘴上说很好,人却一副快哭的样子。摸摸她的额头,有些烫。 让她赶紧吃药睡下。没想到,夜里却越烧越高。戴晓梅几次起床,检查她的体温,却听见颖子在梦里叫道:“诚诚哥哥,不要走!” 心里怀疑,颖子晚上并非如她所说,去了莉莉家。看了诚诚的信才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在雪里等诚诚两个多钟头。 戴晓梅读完信,递给老公,说:“你自己看吧。” 黎展鹏犹豫着接过来,读完信,不说话。 夫妻长长地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以及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诚诚一直在想颖子。她现在起来了吗?感冒好些了吗?看到信了吗?他昨晚爽约,害她在雪里等,还有生病,她一定生气得很。不过,看了信,她会原谅他吧?另外,他写的那些话,她看了会怎么想?那是他的承诺,她明白吗?她还在怪他突然离开武汉吗?......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又带着期盼。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已经凌晨。双腿肿胀得厉害,而且疼痛不已,几乎不能走路。 到了在北京的新家,妈妈让他赶紧休息,他却说不累,坐下,又写了一封长信。 早上,将信丢进邮筒的前一刻,突然想,这些年,他和颖子的关系平淡如水,三五天或更长时间才见一面。自己现在这般急切地给她写信,会不会吓到她? 于是,没有将那封信寄出。 熬过三天,重新写了一封。首先,再次为那晚失约道歉,并且告诉颖子,离开武汉的那天早上去她家辞行,没能见到她,心里觉得非常遗憾......边写边想,颖子会不会和他一样觉得遗憾?然后,介绍了北京雷院的一些情况。 犹豫再三,决定在信里夹一张自己的照片,并在信的结尾问颖子,能不能也寄张照片给他?他想,他们是朋友,现在分开两地,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他真的很想有一张颖子的照片。 去年夏天,颖子从香港回来,给他看了一些她在香港照的照片。 每张照片都美得惊人。不,不是说风景,是说风景里的人。特别背景是维多利亚港的那张,他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加快,血脉喷张,这边酥软,那边坚强。 当时,他便想找颖子要张照片,几次鼓起勇气,也没能开得了口。他凭什么?如果她拒绝呢? 却不知那时,如果他开口,颖子会欣然将照片送给他。事实上,他没有开口,颖子颇有些失望。但总不能自己开口,要求送一张照片给他吧? 寄了信,后面便算着日子,等回信。 没有回信。 继续焦急地等待,为迟来的回信找了不少理由。 又一个星期过去,还是没有。 为什么颖子不给他回信?难道,她还在生气? 一分一秒再熬过一个星期,又写了一封长信。信里介绍新学期、新学校,并且告诉颖子,他一切都好。 其实,很不好。 自从离开武汉,他日夜思念颖子,现在更是日益担心她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却又不敢直接问,只是问你的新学期怎样,是不是更忙?然后叮嘱和鼓励,就和从前见面聊天一样。 信的最后,写了一句:“颖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忙。有时间给我回个信吧,一句话都行。” 可是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诚诚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他知道颖子,她不回信,不会是因为没有时间。她不回信,只能是一个原因:她不愿回信,不愿再联系。 为什么?她还在生气他离开武汉,所以不愿理他吗? 如果是这样,他并不怪她。记得去年她从香港回来,他担心地问她会不会离开武汉。她向他保证不会,他才放下心来。没想到,现在离开的是他自己。是他不好,所以他一点也不怪她。他只是想知道,她要多长时间才会原谅自己?只要她肯原谅,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他可以等。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呢?会不会她不回信,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比方说......晓东?她会不会因为跟晓东要好,所以将他置之脑后?毕竟,他没能一直陪她,而晓东做到了。诚诚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晓东一直都在的。晓东喜欢颖子,只怕不亚于自己。 还有,她越长越漂亮,她周围的男生,特别是同班的,一定都注意到她的精致五官,窈窕身段。谁都可能喜欢她,追求她。比方,那个来过家里找她的班长? 而他自己,对颖子来说,会不会眼不见心不烦,然后慢慢遗忘? 不,不可能。 可是,最后那次见面,她不仅说过“你不用担心,有事东东哥哥会帮我。”也说过“我不会回信的。”难道,那不是气话,而是认真的? 但愿不是,因为想一想,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诚诚继续给颖子写信,一个月两封。继续告诉她他的学习和生活,同时询问她的学习和生活。还是那平常而温和的口气,就好像在跟她说话一样。他需要倾诉。 虽然他从未说过想念,可是,字里行间全是想念。就算颖子暂时不回信,他希望,读了他的信,她至少知道他从未忘记她。他也希望,她不会忘记他。同时,在心里祈祷:有一天,颖子会给他回信。 可是,她始终没有。 诚诚越来越绝望,痛苦得无法自拔,高考前的紧张学习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每天下午的时间最难熬,明知道毫无可能,还是习惯性地等她。有时门外有人走过,心就会忍不住跳一下。 日子一久终于受不住,有天莫名地流下泪来。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正以为自己配得上她。他只是绝望地想跟她在一起。在一起不成,绝望地想跟她保持联系。无法保持联系,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孤独,孤独得近乎恐惧,日子变得很难熬。 白天,还可以找点事做,可是,夜里,颖子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推门进来,微笑看他,轻唤“诚诚哥哥”。 醒来,往往一腮眼泪。 高考结束,诚诚的成绩出类拔萃。可是,因为残疾,录取颇费了一番周折。 最终,如愿考上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 王秋云的心里如释重负。不过,还来不及高兴,便被诚诚的决定吓了一跳。 第39章 绝望 一收到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诚诚便平静地告诉妈妈:“我决定做矫正手术。” 王秋云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诚诚看着妈妈,不说话。 王秋云明白了。还能为什么? 可是,对她来说,这决定还是来得太突然。 诚诚小时候,王秋云便问过骨科医生关于儿麻矫正的问题。医生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过,诚诚的骨骼尚在发育,将来腿部的变形可能会更加严重。最好等青春期,检查评估一下畸形的程度,如有必要,再制定矫正的方案。 五年前,诚诚十三岁时,王秋云曾经带他看过几位骨科专家,咨询矫正的可行性。结果发现,代价太高,风险太大。于是,决定放弃。 这些年,王秋云继续关注,并未发现矫正技术有很大的进步。加上诚诚虽然跛,行走还算正常,因此将矫正一事搁置一边。 没想到,诚诚现在突然旧话重提。 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诚诚说话的口气。他似乎已经做了决定,只是在通知自己。 王秋云说:“我们最好先找专家咨询一下,再商量做决定。” 诚诚说:“我咨询过了。” “咨询谁?” “许医生。” 王秋云一愣。许医生她认识。前不久,他还给诚诚检查并出具诊断证明。看来,诚诚是那时做的咨询。 诚诚的高考成绩出类拔萃。新、旧两所高中的校长都向清华招生办鼎力推荐。并且担保,他的残疾从未影响学习与生活。 清华招生办还是两度派人来面试诚诚。看他走路,还有上楼。问他能站多久,可以负重多少等一系列的问题。 诚诚理解、配合,但深觉屈辱。尚未走入社会,便开始对社会多一层了解。原来,不管其它方面再怎么优秀,自己在外人眼里,首先是个残疾人。 两轮面试完毕,清华又提出要骨科医生的诊断证明。 诚诚只有去医院,做全套的检查。给他检查的,便是许医生。 也就是那时,诚诚询问了关于儿麻矫正的问题。 王秋云问:“许医生怎么说?” “他说可以做。”许医生还说了很多别的,诚诚并不打算提。 他不提王秋云也知道。手术要做总是可以做的,只是风险、代价和效果呢?王秋云耐心地问:“矫正方案是什么?” “许医生说,我需要做一系列的手术,包括膝关节松解、三关节融合、跟腱延长、腿骨延长......” 王秋云倒吸一口凉气,问:“你知道这些手术的风险和痛苦吗?”情深欲染 诚诚点头回答:“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知道就不会还说要做。就拿腿骨延长来说,那是将好的腿骨生生打断,拉开一小段距离,让它自己长回去,然后,多次重复这个过程。想想就心疼不已。 “我知道,”诚诚肯定地说,“许医生跟我解释了。” “知道你还要做?”王秋云觉得不可思议。 “是。” “为什么?” 诚诚不做声。 “你可以走路,根本不需要动这些手术。”五年前,医生便这么说。这些手术,每一项都带来极大的痛楚,而且有极高的风险。对某些病患,可以考虑,因为他们完全无法独立行走。可是,以诚诚的情况来说,完全得不偿失。 “我要做。”诚诚的眼眸坚定。 王秋云苦口婆心:“诚诚,现在国内的技术还很不成熟,不要做。真的想做,等将来有机会在国外做。” “我不想等。”也不能等。 看诚诚执迷不悟,王秋云十分生气,她大声地说:“我不会让你做的。” “我要做。”诚诚也提高了声音。 吵架不解决问题。王秋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调回复正常,问:“是因为女孩子吗?”离开武汉后,她没有一次提过“颖子”的名字。 诚诚的脸上一下子浮现痛苦的神色,半天,小声地回答:“不是。” 他的否认欲盖弥彰。王秋云想,她知道诚诚为什么。绝望的人会做出疯狂的事情,因为他们绝望。诚诚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绝望的人。 搬来北京以后,诚诚一蹶不振。王秋云知道,离开颖子,诚诚的心里遭受了巨大的伤痛。 不过,她以为,久了,伤痛便会好转。就算不好转,也会麻木。 可是,都没有。诚诚的伤痛逐渐加深。他从未说过什么,却一天比一天压抑和颓废。他时常不知看着何处发愣,一愣便是几个小时。王秋云曾提前下班,却在家门口,听见诚诚痛苦得打自己的耳光。 难道,他们搬离武汉,错了? 王秋云狠了狠心,对诚诚说:“你就是做了手术,她也不会看上你的。”放弃吧,再怎么努力都是白费。 虽然没有说出名字,但两人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诚诚低着头,浑身颤抖,眼里只有悲愤,脸色难看至极。 他抓着椅背起身。试了三次,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他的身子还在颤抖,人更是跛得不像话。 “诚诚!”王秋云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拐角撞上爱 诚诚充耳不闻。 他没有再提手术的事。可是,他过得生不如死。 最终,王秋云同意诚诚做手术。因为她实在无法面对他绝望的眼神,更害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情。 诚诚经历了一系列的手术,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 可是,手术并不成功。 不仅不成功,还产生了许多问题。首先,手术后出现感染、畸形、皮肤开裂等情况。同时,腿部肌力下降,神经敏感度降低,膝关节的弯曲度减小。另外,股骨延长后不愈合,小腿更时常抽筋。每次抽筋,痛得他死去活来,却完全无法控制。 诚诚被迫进行了多次手术,以恢复神经敏感和膝关节弯曲,提高肌力......总之,受了无穷无尽的苦。 而且,前面几个月,完全不能走路,一直坐着轮椅。后面几个月,只有靠拄双拐才能移步。 手术后的康复训练说不出的困难。本来身体上就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康复训练的过程,又无时不刻地提醒他,上一次的康复训练,颖子全程的陪护。她贴心的扶持、鼓励的目光、称赞的笑容...... 那些仿佛都成了遥远的梦,可是,又清晰地在他的眼前,像一把带着锯齿的刀,不停地在他心上来回地割着。 诚诚本是个极为坚强的人。可是,康复训练时,时常走几步,就湿了眼眶。 如果上一次的训练不曾有颖子的帮助,这一次的训练不会这么地痛苦。可是,她温柔体贴地帮过,然后又舍弃他,让他完全无法承受。 他深切地体会到“无助”这个词的含义。无论是身体上、感情上、心灵上,他都感到无助,彻底的无助。 有时,他真的想放弃。一辈子坐轮椅又怎样?一辈子拄拐又如何?反正,她不在乎。 可是过后,又告诉自己,不,不能放弃。 于是,每天坚持训练,身体受酷刑,内心受煎熬,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进步。 有几次,看着远处的白墙,竟然发现颖子站在那里。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她仿佛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然后,转身离去。 “颖子!”他忍不住去追她,结果摔在地上。 颖子头也不回,直接从他眼前消失。 诚诚疼痛难忍,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用手捶已经剧痛的腿。恨不能将剧痛的心挖出来。 就这样,康复训练极为缓慢,几乎花了两倍的时间。 等他能再次自己行走,已是春天,他离开武汉已经一年多。 他现在比从前跛得更加厉害。而且,腿更加容易累。稍微多走一点路,腿不仅疼得厉害,也变得更加软弱,需要扶腿才能走路。走更长一点,则需要拄拐。医生说,坚持锻炼,应该可以慢慢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等到夏天的时候,诚诚还是偶尔需要扶腿或拄拐走路。位面复兴 他问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医生说:“不要心急。坚持锻炼,也许再过一两年吧?” 诚诚却不能再等。自从离开武汉,他一直给颖子写信。她却没有给他回过一个字。 他早就绝望。他孤注一掷地想改变什么,想给她一个惊喜。如果她还记得,如果她还在意。 不料,惊喜变成噩梦,一个长时间的、不能醒来的噩梦。手术后一年来,凌迟般的痛无休无止。 他后悔过吗?没有。因为至少他试过了。 现在,他不得不想开,反正本来就是个跛子,跛得更厉害又有什么关系?颖子已经一年半音讯全无。她早就不在乎,还能怎样?可是,他想再看她一眼。想得发疯。 大一的暑假,诚诚一个人悄悄地回了武汉。一路上,觉得心酸,又忍不住激动。不管怎样,就要见到她了。见过以后,他便可以死心,永远不再回来。 车子离雷院越近,诚诚的心跳得越快。 等到了雷院,他的整个人一下子傻掉。 眼前已经没有雷院,只有一片极为开阔的空地。 诚诚的脑子一片空白。 呆立半天后,诚诚麻木地走进空地。他试图寻找曾经是A栋、B栋和梧桐树的地方。可是,找了半天,找不到。平整的土地上完全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惊慌失措,终于意识到,不仅梧桐树,还有他的童年,以及童年的玩伴,都一去不返,永远没有了。 诚诚站在空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天,他哭了很长时间,哭尽一年半以来的悲伤和痛苦,直到流尽最后一滴眼泪。 突然发现,这些年,他每次哭泣,都是因为颖子。虽然他从小就明白,哭有什么用,可是每次,就像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叫他如何能不哭? 只是,哭了又如何?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真的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那天离开空地前,诚诚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后,他不会再为颖子、不会再为爱情掉一滴眼泪。 他做到了。这些年来,他专心读书和工作,真的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时间和历史,在经历的时候,总是漫长而深刻。但日子过后,回头看,却又是短短几行字就可以概括。 而这些年的心酸、难过、孤寂、以及遭人异样眼光排拒和恶毒语言嘲笑的苦楚,都不用再提。 对颖子的刻骨相思,更不用提。 他早决定放下,他也一直努力放下。 无奈动心已久,情根深种,放不下。痛也放不下。他便随它去了。 第40章 追寻 轮渡来了。排队的人按顺序上了船。敬诚和馨颖几乎是最后上的船。 船上为数不多的座位早已被人占据。两人便在船舷边找块空地站定。 头顶艳阳高照,海上微风和暖,水面波光潋滟。 馨颖看着风景,说:“真美。” 敬诚看着馨颖,说:“是。” 两人之间一时静了下来。各自看着深蓝、荡漾的海水出神。各自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儿,敬诚问馨颖:“你怎么想起来学生物医学?”从昨天一见到她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从前,一点也没有发现她对生物或医学感兴趣。事实上,他知道,她种过一次花,被鸟吃了,就再也不种。而且,她几乎害怕所有的昆虫。 记得有一次,他辛辛苦苦地抓来一只七星瓢虫,神秘兮兮地让颖子张开手,将美丽的瓢虫放上去。 没想到,颖子只看了一眼,立刻吓得哇哇大哭。 他也吓坏了,赶紧将瓢虫从颖子的手上拿开。 颖子还是哭,边哭边说:“你是个大坏蛋。” 他只有赶紧道歉与呵哄,根本没想到自我辩护。其实,他是因为昨天放学,看见两个小女孩看着手上的七星瓢虫,兴高采烈,所以今天特地去抓一只来,想哄她开心。 谁知道,人家不领情。 那时,颖子六岁。 后来,慢慢知道,颖子不仅怕瓢虫,还怕蜘蛛、蟋蟀、知了......总之,怕所有的昆虫。 对血,虽然不至于一见就晕,但每次眉头紧锁,看起来反感得很。 所以,这么一个人,大学选了生物医学专业,让他十分惊讶。终于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问。 馨颖愣了一下,微笑着回答:“感兴趣。” 敬诚长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心想,自己离开武汉的时候,她才初三。自己离开以后,她才发展对生物医学的兴趣,也不无可能。 只是,他们从未讨论过大学读什么专业的问题。分开以后,竟然不约而同地选了同一个专业,不管怎么说,都巧得很。 因此,昨天发现她的专业后,他忍不住想,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让他们选了相同的学术方向,所以得以有机会重逢? 敬诚看似不经意的一个问题,在馨颖刚刚恢复平静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是啊,自己为什么会选生物医学? 刚才,她告诉敬诚是因为“感兴趣”。真的吗?她对这门学科感兴趣?在十年前? 看着荡漾的海水,馨颖的思绪不禁飞回从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诚诚离开武汉以后,颖子渡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诚诚的离去,对她本就是极大的打击。 走前,他约她见面。她略感安慰。同时,极为盼望。一连几天,都在猜想他会跟她说什么,并且考虑她要跟他讲什么。 终于想好。 那晚,她激动万分地赴约,打扮得美丽“冻”人,只为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没有想到,他竟然爽约。 如果,他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跟她说什么,可以事前取消约会。 如果,他临时有急事,无法赴约,可以事后解释与道歉。 可是,都没有。 而那天,还是她的生日。 那晚,还下着大雪。 没有生日祝福也罢,没有解释道歉也罢,而他最后走,竟然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也罢,他走后,竟然杳无音信。 颖子一天比一天失望,直至绝望。 终于相信,他最后说的那句“你好自为之”,并非气话。 颖子本是个极为坚强的女孩,可是,诚诚的行为,还是彻底地击垮了她。 一个对你好了十年的人,突然变得如此的无情,你如何能承受? 颖子还是一样的上学放学。只是,有时正读着书,或走着路,莫名地就掉下泪来。有时看星星,一看便是几个小时。忙碌还好,一旦停下来,心中便难过苦闷得想要发疯。 幸亏,晓东一直陪着她。 晓东看着从前开朗活泼的颖子变得忧郁沉默,猜想是因为张敬诚。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几次询问,颖子都说:“不要提。” 终于,颖子顺利通过中考,晓东也顺利保送清华。 高考结束,还是没有信。 颖子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终于崩溃,在晓东面前忍不住哭了起来,向他倾诉压抑了半年的委屈和伤心。 “他要去北京,却一直瞒着我。” “他走前约我,自己却不来,害我在雪里等了两个小时。” “他连走都没说声再见。” “已经这么久,连高考都结束了,他却一封信都没有。亏我叫他那么多年的哥哥。” “我想给他写信,可是,不知道寄到哪里。我妈也没有王阿姨的地址。” “也许,他有了女朋友,忘了我。” “我以前应该告诉他,我喜欢他,哪怕只一次。可是,我是女孩,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我以为他也喜欢我。我想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怪他误导我太多。其实,还是怪我太傻。” ...... 晓东这才知道,颖子和张敬诚失去了联系。 他不能相信,张敬诚会这么绝情。他见过张敬诚看颖子的眼神,那种爱恋已深、无法自拔的眼神。最后几年,张敬诚一直用那种眼神看颖子。而颖子竟然不知道? 晓东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可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只知道,张敬诚不可能有女朋友。他和自己一样,真正地爱上了颖子。 那是为什么呢?难道,张敬诚终于明白,自己配不上颖子,终于放手? 可能吗?不知道。 晓东有时忍不住想,在张敬诚搬去北京的这件事上,自己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他不敢深究,更不敢问父母。 看着面前伤心哭泣的颖子,晓东心疼得要命。同时,也觉得十分内疚。颖子对张敬诚如此的痴心,又让他觉得心酸不已。 他恨张敬诚,不仅占据颖子的心,离开了,还走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管不顾,继续伤她的心。 他气颖子,为张敬诚如此伤心。 更气自己,无法控制对颖子的爱恋。 他告诉自己,给颖子时间,她会慢慢地忘记。 颖子趴在桌上,泪水一直流个不停。 晓东给她递上纸巾,轻拍她的后背,说:“颖子,别哭了。我们都还年轻。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颖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晓东。他的声音温柔,像诚诚哥哥。他的手掌温暖,也像诚诚哥哥。 可是,他不是诚诚哥哥。 于是,她继续哭。 暑假,他们见了几次面。颖子不再哭泣,但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晓东问:“颖子,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颖子回答:“我想放下。可是,放不下。” “让我来帮你放下。” 颖子苦笑摇头。 晓东问:“颖子,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颖子看着他,怎么说呢?她的心已经被一个人填满,怎能再塞进去第二个人?她做不到。 晓东接着问:“我有什么比不上他?” 颖子叹口气,说:“你哪有什么比不上他?和他相比,你很多地方比他强多了。” 晓东说:“你不喜欢,那有什么用? 颖子低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他比你先到罢了。” 晓东忍不住问:“你真的不在意?” 颖子一脸疑惑地反问:“在意什么?” 晓东不做声。 颖子明白了,“不在意。因为那是他的一部分。” 九月,晓东去北京上学。颖子升入高中。 寒假,晓东从北京回来。第二天,便见了颖子。 一见面,两人各自惊叹对方这半年来的变化。晓东更加成熟。颖子更加漂亮。 说起高中以及大学的新生活,酸甜苦辣,嬉笑怒骂,就像老朋友一样。 说到后来,颖子玩笑着问:“谈了女朋友没有?” 晓东严肃地回答:“没有。你说等你上大学以后再说。所以,我在等你啊。” 颖子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立刻失去笑容,神色紧张与忧虑地说:“你不要等我。” 晓东笑了,说:“我等你是我的事。你不用有什么压力。” 颖子低下头,不做声。她不知道怎样告诉晓东,就算诚诚现在不理她,她长大也会去找他。所以,等她,不会有什么结果。 晓东叫她:“颖子。” 颖子抬起头,看着晓东。 晓东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闭上嘴,摇摇头。明显的欲言又止。 颖子问:“什么事?” 晓东一咬牙,说:“我在清华,遇见张敬诚。”他已经思想斗争很久,觉得至少应该告诉她这个消息。 现在轮到颖子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果然上了清华。颖子心里欣喜若狂。终于知道,他身在何处。 强忍住尖叫的**,颖子问:“什么系?” “生物医学工程。”那天见过张敬诚后,晓东特地去打听了他所在的院系。 颖子一脸期盼地看着晓东,等他往下说。 晓东知道,自己会让颖子十分失望。可是,他想过很久,怎么说都无法避免啊?心底无奈,只有说:“清华很大。他在东边,我在西边。很难碰见。过了大半个学期,我才在图书馆外第一次见到他。” 颖子紧抿双唇,脸上盼望的神情更甚。 晓东知道颖子在盼望什么,可是他不能说谎。 颖子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晓东。 晓东接着往下说:“我们并没有说话。” “噢......”颖子难掩一脸的失望,不可置信地问:“完全没有?” 晓东摇摇头,说:“没有。” 颖子沉默。半天,不甘心地问:“他看见你了吗?” 晓东点头:“嗯。” 颖子的眼泪霎时盈满眼眶。他走以后,她日夜想念他。可是,他看见晓东,都没有问起她。 她绝望地再次确认:“你肯定他看见你了?” 晓东再次点头:“嗯。” 颖子的眼泪终于流下,汹涌地流下。 晓东本来就内心挣扎,要不要将所见全部告诉颖子。现在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决定和盘托出,喊声:“颖子......” 颖子抬起手,竖起手掌,拦住晓东,边哭边说:“你不要再说什么。” “颖子......”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他。”颖子一脸的悲愤,恶狠狠地说。她感觉再次被抛弃,心里的疼痛和屈辱无法言说。 晓东只有住嘴。看着伤心欲绝的颖子,脑海里不禁浮现在清华园里与张敬诚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天,他从图书馆出来,取了自行车,正准备骑上离开,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推着轮椅,向自己的方向而来。 第一次在校园里看见轮椅,心里有些惊奇。再看推轮椅的人,顿时呆住了。 推轮椅的竟然是张敬诚! 张敬诚同时也看见了晓东,手停止推轮椅。 两人相隔十几米,互相对望。 晓东看着张敬诚,心里感到极大的震动。从前,就是腿瘸,也从来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现在不仅坐着轮椅,而且,消瘦、憔悴、忧郁、萎靡......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虽然是情敌,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伙伴,看了张敬诚的样子,晓东的心里也难受得很。想想如果颖子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会怎样?只怕会哭死。 晓东不知道,张敬诚的腿怎么了?坐轮椅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难道,这就是他不联系颖子的原因?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上前打招呼吗? 张敬诚坐在轮椅上,看着晓东。他推着自行车,看起来阳光帅气,朝气蓬勃,和自己简直就是南北两极。 难怪,颖子选他。 也难怪,她不回信。 近一年来的悲伤和绝望突然猛烈地向诚诚袭来,他的心里感到一阵剧痛。 看着晓东惊诧和同情的眼光,他更是悲愤难当,眼泪忍不住往上涌。 不,他不能让晓东看见他哭。 诚诚快速地转动轮椅,将轮椅转了一百八十度。轮椅一掉头,他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听见晓东在背后大声喊:“张敬诚!” 诚诚拼命用力推动轮椅。此刻,他泪流满面,绝不想面对晓东。也不想听晓东说,有他照顾,颖子一切都好,你放心吧。或者,我和颖子很好,你怎么样? 他怎么样? 诚诚心痛难忍,只想快点离开。有什么话,他以后自己跟颖子说,绝不通过晓东。 晓东自认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特别在对颖子的感情一事上。可是,他想告诉张敬诚,他走了以后,颖子一直很想念他,也一直很伤心。他认为,张敬诚应该知道。 可是,张敬诚一见自己就转身,完全不想交谈。自己叫他,他明明听到,不仅不停步,还更快地逃离。 不管什么原因,晓东替颖子觉得不值。这个男人,如此地没有担当。 学期快结束时,晓东第二次见到张敬诚。 这次,只是远远地看见他,拄着两只拐杖,艰难地移步。 张敬诚并没有看见自己,晓东也就没有叫他。既然,他选择放弃,而且,他不想再跟颖子联系,也不想跟自己说话,那么,自己没有必要勉强他。 另外,看他的样子,晓东不能确定他是否可以好好地照顾颖子,给颖子幸福。就算颖子将来不跟自己在一起,晓东希望她永远幸福快乐。 看着面前哭泣的颖子,晓东想,既然她不愿听,不愿再提起张敬诚,那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了。也许,颖子可以就此忘了他。 那以后,颖子和晓东每个假期都见面,她果然再也没有提起张敬诚。 高中三年,颖子埋头苦读,刻苦至极。 别的小孩,家长得不停地提醒他们要努力学习。可是颖子,家长得不停地提醒她要注意休息。 她本就是好学生,上一类大学毫无问题。可是,她告诉爸妈,她想去清华。 王秋云说:“华工武大已经很好,离家又近,何必去那么远?” 黎展鹏说:“不用为了一个清华,这么拼命,小心累坏身体。” 晓东大三暑假回来,颖子高考已经结束,正在等录取通知书。 晓东问:“考得怎么样?” 颖子笑着说:“还不错。”明显内心喜悦,如愿以偿。 晓东也高兴起来,问;“报了哪里?” “清华。” 晓东心里一阵窃喜。其实,她报哪里的大学都没有关系。当然,北京的最好。 这些年,晓东一直盼望着颖子考上大学的这一天。现在,这一天总算被他等到。他打算很快再次跟她表白。 他接着问:“什么专业?” “生物医学工程。” 晓东一下子呆住了。 突然明白,这几年,颖子嘴上不提,心里却一直不曾忘了张敬诚。 她一直计划,考上清华,去找他。 她甚至跟他选同一专业,以便接近他。 她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晓东觉得心酸心痛不已。 可是,他依然无法放弃她。 九月,两人同去北京。走前,戴晓梅和黎展鹏拜托晓东照顾颖子。晓东一口答应。 一到学校,放下行李,颖子立刻便要去找张敬诚。已经等了三年多,一刻也不能再等。 晓东强压心酸,陪她。 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张敬诚,想想,只怕有一年多了吧。上次见他,还是大二。那时,他已经不再拄拐,只是,走路人跛得比从前厉害。 学校东南西北相隔甚远,没有遇见,也是正常的。只怕张敬诚远远看到自己,也会绕道吧? 晓东带颖子去了生物医学工程系男生的宿舍。 到了宿舍楼前,晓东说:“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跟他打完招呼,我带你去报到。” 颖子微笑点头,说声“谢谢,”进了大楼。 看着她兴奋的背影,晓东心酸不已。 一进楼门,颖子便拦住一个男生,问:“大四的学生在几楼?” 男生告诉她:“二楼。” 颖子上了楼。心跳越来越快,激动的心情无法抑制。 她总算长大。她来找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是他的师妹,以后向他请教问题总是可以的吧? 三年多的盼望,三年多的努力,都是为了今天。 上到二楼,问一个男生:“请问张敬诚住哪间宿舍?” 那男生看着她,说:“张敬诚?他去年就出国了啊。” 颖子如遭雷击。看着那男生,半天才明白他话的含义。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换来的,是人去楼空。 就是出国,他都没有想过,告诉自己。 颖子麻木地下楼来。 晓东立刻发现她的神色不对。迎上前,问:“颖子,你怎么了?” 颖子微笑摇头,说:“他去年就出国了。” 晓东再说什么,颖子都没有听到,也不再开口说话。 晓东吓坏了,带她去了清华荷塘。来北京以前,颖子曾经说过,她迫不及待地想看朱自清笔下的荷塘。 现在这个时间,荷塘四周没有什么人,更显得荷塘静谧秀雅。 “张敬诚!”颖子突然狂叫他的名字,用她心碎的、愤怒的、绝望的声音。 她花了三年,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依然追不上他。 如果一个人不想让你追上,你就是追到天涯,也没有用吧? 事实上,她现在已经精疲力尽,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她没有力气再去追了。 颖子突然泪流满面。 她成为一名大一学生。晓东不时过来看她。 有时,忍不住跟她说:谁谁谁喜欢他,追求他。 颖子笑:“你真厉害,骗那么多女孩。” 晓东叹口气:“骗那么多女孩又怎样?反正骗不到你。” 颖子不接话。 她不再提诚诚。不过,这次,晓东学乖了。他知道,颖子一直想念他,就像自己对她。 有次,两人见面,随意地聊着天,怎么着就说到命。 颖子问:“什么是命?” 晓东答:“命就是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东西。”想想,又加一句:“命是上天注定的,强求不来,也躲避不开。” 颖子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命。” 晓东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心下叹息:他的,也是命。 十年,看似很长,又好像只是一眨眼。 颖子努力学习,耗尽她的心思,慢慢爱上了生物医学这个她曾经一无所知的专业。 她时常想念诚诚。 却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也正在想念她。 有时,他会想起与颖子在一起的那十年。 颖子还爱踩雪吗? 颖子还爱看星星吗? 颖子还爱喝花茶吗? ...... 总是这样想著想著,心就暖了。 然后又想著想著,心就酸了。 再想着想着,心就疼了。 不过,他始终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第41章 游岛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馨颖提醒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他们所剩的时间无几,要好好地珍惜。 再次环顾四周,欣赏美景。 太阳暖洋洋地照下来,海上一片风平浪静。天色碧蓝,上面镶嵌着朵朵白云。云舒,云卷。海水碧绿,船行溅起了朵朵浪花。花开,花谢。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馨颖心中感觉温馨,仿佛回到童年时光,诚诚哥哥带她出去玩耍。 事实上,想来有些心酸,和诚诚哥哥在一起的十年,两人除了在家里或院里一起玩过,从未一起去过其它任何地方。 记得小时候,颖子十分盼望诚诚哥哥能带她出去玩。头几年,童言无忌地提过几次: “诚诚哥哥,你带我去公园玩,好不好?” “诚诚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去动物园。” 诚诚哥哥总是回答:“好,以后有时间就带你去。” 可是,他没有。 后来,颖子渐渐长大,特别是十岁以后,不好意思再提这件事。诚诚更是从来不提。所以,一次也没有发生。 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竟然如愿以偿,馨颖忍不住心中窃喜。 仔细一想,这应该算是今天实现的第二个心愿。第一个,当算早上和诚诚哥哥一起逛街。 小时候,颖子本就喜欢逛街,又喜欢跟诚诚哥哥在一起,于是,十分盼望能跟诚诚哥哥一起逛街,跟他分享她喜欢的东西。 可惜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没想到,今天早上他真的替她实现了这个心愿。本来只是跟他逛街她便心满意足,他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时候还有哪些心愿?馨颖使劲回想: 诚诚哥哥给她买好吃的? 诚诚哥哥带她看电影? ...... 盯着轻轻荡漾、绿如蓝的海水,馨颖心中又酸又甜:诚诚搬走以后,她以为她的那些心愿一个也不可能实现。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纽约重逢,一些她早已放弃的梦想,得以在今天成真。 上船后,敬诚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馨颖,无论她左顾右盼看风景,还是呆呆地看着海水出神。现在,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似乎陷入某个温馨的回忆,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美得让他心悸。他无法将眼睛从她脸上移开。 馨颖突然说:“我现在的心情感觉像小时候春游。” 敬诚一愣,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抬头去看天边的云朵。 其实,他不太确定馨颖的意思,想问,却没有,因为她说“小时候”。 他的小时候,和颖子在一起。那是他一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候。那日子一去不返,留下的只有孤独和痛苦。他时常独自回忆小时候。可是现在,面对儿时的玩伴,少年暗恋的对象,如今依然深爱的人,他不敢触碰“小时候”这个话题。 好在风景美丽,游客也大多在看风景,他俩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开始随意地聊天。他们都未提十年在一起的日子,也不提十年分开的日子,只是说说远处高大醒目的纽约建筑,以及越来越近的自由女神像。 女神像高达46米,金属铸造,阳光下发出淡绿的光芒。因为天空晴朗,女神像显得特别清晰。又因为雕像有高大的混凝土基座,老远就可以看见,也显得特别雄伟壮观。 女神身着古希腊长袍,头戴光芒冠冕,上有象征世界七大洲及五大洋的七道尖芒。女神右手高举长达12米的象征自由的火炬,左手紧抱一部美国独立宣言,上面刻有“1776年7月4日”的字样。女神身体微微前倾,姿态优美高贵,神态端庄安祥。她的脚下是打碎的手铐、脚镣和锁链。她象征着自由、挣脱j□j的约束。 离女神像愈近,船上的游客愈发忙碌,有的向她招手,有的给她拍照。 因为是意外之旅,敬诚和馨颖都没带照相机。 馨颖的心里觉得十分遗憾,还是不能留下一张敬诚的照片。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从来就不曾忘记他。过了今天,更加不可能忘记。如果有照片,只怕忍不住常看,那样更加无法忘记。还是让他留在记忆里吧。 诚诚也看到周围游客都忙着照相,不禁想起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那么地渴望拥有一张她的照片。 失去联系后,更是绝望,因为他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他害怕他会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后来才知道,他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他早已将她的容颜刻入脑海里,永远不能忘记。所以,有一张她的照片固然好,没有,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他爱她,会一直爱她。就是这样。 敬诚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馨颖,试图将她今天的容颜刻入脑海:鼻子、眼睛、嘴巴...... 船到了岸。 上了岛,才知道,参观雕像,必须先攀登26级台阶到底座。 馨颖看着那些巨大的石头台阶,每一级都不低,心里暗暗担心。问敬诚:“我们就在岛上转转,从下面看看吧?” 敬诚说:“来了,就上去看看吧。” 馨颖点头说:“好。”心里不禁更加担心。 不过,她已经学乖,不再伸手。她的神色正常,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悲哀。 敬诚注意到,心里叹息一声,扶着左边的栏杆,开始上台阶。 台阶很高,敬诚上起来特别吃力。当着颖子,心里不禁有些难受。随即自嘲,还在做什么梦?她马上要嫁人,在不在意,有什么关系? 甩甩头,抛开悲凉的情绪。一心一意,开始爬台阶。 馨颖站在敬诚的右边,和他并排一起上。眼角余光看到敬诚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互相交替用力往上,同时,带动身子和腿上台阶。从他微微发抖的手和手上突出泛白的骨节,可以看出他正在用很大的力气。 馨颖的心里一下子疼得要命,同时,也难过得不行。 内心犹豫挣扎,终于忍不住,问:“要不要......” 敬诚双手抓着栏杆,偏头温和地说:“不用。” 再次被他拒绝,馨颖的心更疼。同时,愈发觉得酸楚。他宁愿自己如此辛苦地爬上去,也不要她扶。而她,明知他不要,还是忍不住开口,自取其辱。 心里想哭,但努力克制住。 看敬诚爬台阶而不能扶,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馨颖不忍心再看下去,抬起头,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女神像攀登。同时,脚下加快一步。这样,便不用看敬诚艰难地上台阶。 同时,心酸地想,从前,他每次上楼来找她,都是这般手脚并用,这般艰难吧? 颖子先上到底座,站在平台上,头依然仰望女神雕像。 敬诚很快加入她。他站在她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加重的呼吸。 转头看他,他的手还扶在栏杆上,他细瘦的两条腿还有些发抖,连带身子也微微颤抖。 馨颖心疼难忍,几乎又想伸手,强忍住。此刻,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还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困惑。 努力微笑着问:“累不累?” 敬诚一脸平静地回答:“还好。” “我们先在这里欣赏一会儿,好吗?” “好。” 馨颖转头看风景。 敬诚手扶栏杆,看着馨颖,心里觉得温暖又酸楚。他明白:颖子知道,他不希望她看他艰难地上台阶,所以抢先一步。她也知道,他的腿现在移不开步子,所以让他休息。一切,都做得不留痕迹。 这个女人,从里到外,美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诚诚突然一阵心痛。十年不曾忘记,现在这么相伴一天,只怕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他很后悔,昨天心软,答应今天见她。当然,现在说后悔已经太晚,他只有提醒自己,不要再有任何冲动的行为。否则,更加万劫不复。 几分钟后,确定自己可以重新走路,敬诚说:“我们走吧。” 馨颖微笑着回答:“好。” 两人从底座坐电梯直达雕像顶。在女神冠冕下有25个铁窗,凭窗远眺,可以俯瞰纽约全港景色。两人开始慢慢浏览。 敬诚很快发现,馨颖表面在欣赏景色,其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笑容都透着淡淡的哀伤。为什么?是因为刚才上台阶吗?颖子,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当然希望握住你的手。可是,我也希望,可以一直握着你的手。我真害怕,我一旦握住你的手,无法松开。或者松开,痛彻肺腑。 既然你马上要嫁人,既然我们毫无可能,还是不要。我承认,是我不够勇敢和坚强。可是,当年你让我受伤至深,那说不出的苦和痛仿佛就在昨天。 转了半圈,馨颖提议休息。 两人在一条长凳上坐下。馨颖见不远处有个卖纪念品的小店,便对敬诚说:“我去小店看看,马上回来。” 敬诚回答:“好。” 馨颖去了小店。小店里卖的全是旅游纪念品,许多印有纽约著名景点,特别是自由女神像的T恤、明信片、茶杯、冰箱贴等。 看到冰箱贴,馨颖心里一动。冰箱贴贴在冰箱上,天天可见。就买个冰箱贴吧。 仔细挑选。其实,各种冰箱贴大同小异。上面是自由女神像,下面是纽约的字样。馨颖挑了一款看着最顺眼的,买了两个。 拿回来,递一个给敬诚,“冰箱贴,你一个,我一个,留作纪念。”心里明白,她不过是自私地想他有点什么东西可以提醒他今天,提醒她这个人。否则,他很快会忘记吧?就像当年。 敬诚接过来,小心放入外套口袋里,然后说声:“谢谢。” 两人转后半圈时,馨颖注意到,敬诚跛得更加厉害,而且越走越慢,有两次甚至完全停下来。她便也驻足等他。 转到后面,敬诚又落后一步。馨颖正好转头从一个舷窗看出去,眼角余光注意到敬诚扶腿走了两步,然后站住,松开手。馨颖的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捏住。盯着窗外,足足有几分钟,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心里只想着敬诚刚才扶腿走路的样子,疼痛难忍。 同时,也内疚不已。是她疏忽了,拖着他跑了大半天,他的腿一定早就疼痛难忍。 回头,看向敬诚。 他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我看得差不多了。下去吗?” “好。” 两人坐电梯下来。岛上到处有方便游客的长椅。馨颖指着最近的一条长椅说:“我们坐在这里,看看海,好吗?” “好。” 两人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聊着美国的历史和风土人情。 馨颖越来越悲哀。一方面因为敬诚的腿,另一方面,因为他们很快要分离。 敬诚可以感觉到馨颖越来越低落的情绪,却不能说什么。他觉得无可奈何。 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即将分离,永不再见。他的心里一片悲凉,因为他依然爱这个女人。他这一生,只会爱这个女人。 两人看着海景,各怀心思。直到广播提醒,回程的轮渡即将起航,请大家上船,准备离岛。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回程是转机 第42章 风起 两人上了船。依旧没有座位,只有在船舷边站定。天色已近傍晚,太阳即将下山,满天绚丽的夕阳,美如图画。 海上却突然起了风。 风大、风急、风冷。 海风吹乱了馨颖的长发。乱发几乎遮住整张脸。她伸手将头发拨开,抚平,绕在耳后。可是,几乎手一放下,头发又被风吹乱了。于是,再抚平。 几个回合下来,馨颖只有抬手在脑后拢着头发。心里有些后悔,身上没有带发夹或皮筋,可以帮忙管住头发。不过,话说回来,谁知道今天会到海上?她本应该昨天下午一听完讲座就回到波士顿。 过了一会儿,馨颖感觉风稍微小一点,松开手。 没几秒,风又起了。 馨颖一边扒开乱发,一边抬眼看敬诚。 他黝黑发亮的头发也被海风吹乱,也在风中飞舞,却并不显得凌乱。相反地,更增添他的气质与风度,让他看起来更加俊美动人。 这真不公平,馨颖想,同样是海风吹乱头发,他风度翩翩,自己像个疯子。 不停地摸来抚去,还是管不住满头长发。每每平了这缕,松了那丝,馨颖眼前总有漏网的头发在飞舞。 馨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看着敬诚,苦笑着说:“风好大。” 敬诚说:“是。来时风平浪静。没想到,回去起这么大的风。” “不好意思,我的头发。”馨颖希望敬诚不介意。 “没关系。”敬诚当然不介意。看着几丝在馨颖眼前飞舞的长发,他有一种冲动,想伸手替她拨开,同时,摸摸她的脸颊。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问自己:“你怎么了?简直疯狂。也许一到岸,她就要回家。最后的时间,坚持,不要冲动。” 敬诚紧握拳头,握得太紧,手有些微微发抖。 船起航后,很快加速起来。海风越来越猛,越吹越凉。温度骤然降了一二十度。这哪里还像是秋天,简直已是寒冬。 一丝丝寒意侵入肌肤、血脉和身体百骸。馨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今天穿了一身香奈儿湖绿色春秋套装。也是星期四参加海报展时穿的那一套。 其实,并非她想穿得这么正式。只是,原以为两天的会议,所以她只带了两套套装。再加上旅行路上穿的一套便装。今早起来,有些发愁穿什么。套装太正式,便装太随意。想一想,还是选了套装。 无论套装、便装,都是秋装,不足以抵挡海上这冬天般的寒冷。看周围游客,有备而来,几乎人人都着羽绒服等冬装。只有他们这对笨人,一时兴起上岛,完全没有想到太阳下山后以及海上起风时的寒冬气候。 敬诚早感觉到风急、风猛,好在他穿着皮夹克外套,正好挡风。 看着馨颖单薄的套装,心里正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冷,考虑要不要脱了外套给她穿上,便看见她打了一个寒颤。 敬诚立刻开始脱外套,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衣。 馨颖立刻出声阻止:“别脱。我不用。” “颖子......”敬诚并未住手。 “真的不用。” 敬诚停下手,看着馨颖。 “你里面也是单衣。不要脱。你脱了我也不会穿的。” 看着馨颖坚决的眼神,敬诚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他将脱了一半的外套重新穿回去,看着馨颖,心疼难忍。他希望,她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是因为担心他只穿一件衬衣,而不是其它。 馨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拒绝敬诚。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想报复他? 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她便不会拒绝他为她脱衣服吧? 事实上,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他不用脱衣服,他可以直接抱住她,他们会紧紧相拥,就像现在船上众多的情侣一样。他们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装,还是紧紧地抱在一起。 可是,他不是。 馨颖突然觉得气愤,就好像他不是她的男朋友是他的错一样。 想一想,为什么不?本来就是他的错,本来就该怪他。 当年,如果不是他突然搬走,如果不是他走后杳无音信,也许,他会是她的男朋友,至少,会有希望。因为她考去清华前,已经定好计划,就算去了发现他有喜欢的女孩,她会厚颜无耻,她会死缠烂打......反正,她是他邻家小妹,现在又成了师妹,他总不能不理她吧? 可是,他完全没有给她机会,一点也没有。 馨颖心里无比愤怒。她气诚诚,怨诚诚。可是现在,她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能说。 她觉得好冷,真的好冷。 不过,不管多冷,她都不要穿他的衣服。 只当是......对他的报复。 哪怕,更受罪的是自己。 谁让他不是她的男朋友? 谁让他不要她扶? 看着馨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敬诚心如刀割。他宁愿脱下外套,给颖子穿上,自己受冻,也绝对好过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冻。 “颖子......”敬诚再次低声请求。 馨颖坚决地摇头:“没关系,我还好。”她的声音颤抖。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寒颤。 诚诚心痛得不行,不知道颖子为什么这么倔强。看她的嘴唇已经有些发乌,脸色也开始发青,他几乎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 只是,不知道,他应不应该。 风这么大,她这么冷,他自然应该抱她。 是的,应该。 可是,他不敢。 一来,他爱她,不愿冒犯。 二来,他爱她,怕她拒绝。 三来,他爱她,怕引火烧身。 抱,还是不抱,敬诚心里是痛不欲生的纠结。 他的浓眉越蹙越紧,他的心被狠狠地揪成一团,几乎要拧出血来。 馨颖见敬诚皱眉看着自己,一脸痛苦的表情,知道他很想脱下外套给自己。她的身上感觉更冷,可不要他衣服的决心没有一丝的动摇。 馨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痒,似乎有液体流出。她吸吸鼻子,稀里呼噜,意识到自己冻得流清鼻涕了。 她有些狼狈,希望敬诚能将目光移向别处。可他偏不,一直痛苦地注视着她。 她只有在他的注视下,抬起右手,捏捏鼻翼,再用指尖轻轻触碰鼻子底部。这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得冰凉麻木,脸颊也是。她不确定,只是隐隐感觉指尖所碰之处有点湿。 馨颖再次吸吸鼻子,同时用指尖轻擦。心里更加尴尬,希望敬诚没有注意到。 这时起了一阵风,馨颖的长发立刻随风乱舞。 她只有再次抬手,拢好头发,一只手在脑后揪住。 可是,马上觉得清鼻涕又要下来。只有一边吸鼻子,一边抬起另一只手去按按鼻底。手指麻木,口鼻也麻木,感觉不出。 馨颖恨自己,身体不争气。 更恨自己,心上不争气。 因为此刻,她浑身冰凉彻骨,手指更麻木疼痛。她很想敬诚能替她捂捂手。 还有,抱抱她。 就像,小时候。 其实,诚诚第一次给颖子捂手,偶然得很。 颖子并不知道要求,诚诚也不懂请缨。 那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冬天,第三场雪。 第三次一起玩雪,两人已经较熟,颖子也开始越来越“放肆”。 那天玩了一半,颖子突然用冰凉的手摸摸自己的脸,感受一下,然后,伸手去抚诚诚的脸。 “诚诚哥哥,冰不冰?”她笑着问,声音稚嫩。 诚诚吓了一跳,心咚咚地跳起来。 他看着颖子,她的眼神晶莹纯净,脸上笑靥如花。 诚诚点点头,很冰。 颖子将手从诚诚的脸上拿下来。 诚诚的心跳尚未平息,不知为什么,颖子又将冰手放回他的脸上,问:“诚诚哥哥,冷不冷?”她的笑容更大,声音甜软。 诚诚摇头。不冷。一点也不冷。相反地,心里很暖。 而且,他的心跳得很快。因为,除了妈妈,从来没有人这么轻柔地摸他的脸。他觉得温暖舒服,尽管那是一双冰凉的小手。 听了诚诚的回答,颖子似乎很开心,再次将手拿下来。 诚诚想也没想,说:“这么冰,让我帮你暖暖。” 颖子嘻嘻笑着点头,让他。 诚诚抓起颖子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将颖子的两只小冰手包在手心里,轻轻揉搓,偶尔捏一下。 颖子觉得很舒服。 诚诚边揉边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 颖子不知道,便笑着反问:“你的手怎么这么暖和?” 诚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胡说八道:“因为我要给你暖手啊。” 颖子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笑容满面地说:“那我们在一起,正好。” 是啊,正好!诚诚在心里同意。 后来,只要看到颖子冻得通红的小手,诚诚便问:“你的手冷不冷?” 颖子总是立刻拼命地点头。很冷。很冷。 “要不要......” 诚诚的话没有说完,颖子的双手已经伸过来。要。要。 于是,诚诚帮她暖手。 每次,他都会问:“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冰冷?” 每次,她都反问:“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暖和?” 然后,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什么。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我们一个手冷,一个手暖,因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呀。 颖子食髓知味,渐渐地从诚诚主动给,到颖子主动要。 再到后来,颖子越来越理直气壮,有时玩着玩着,觉得手冷,便直接伸手到诚诚面前,噘着小嘴说:“诚诚哥哥,我的手好冷。” 诚诚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帮她揉搓。 颖子觉得很平常。 直到有一天,也是大雪天,颖子和爸爸在外面。颖子觉得手冷,将手伸到爸爸面前:“爸爸,我的手冷。” 黎展鹏摸摸她的小手,果然冰凉。将她的手放下,搓着自己的双手,说:“像爸爸这样搓搓,就暖和了。” 颖子还是伸着手,说:“你帮我搓。” 黎展鹏想,颖子本就有些娇气,这是个教育她的好机会,便说:“颖子自己搓。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颖子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大受打击,同时觉得伤心又难过:爸爸对她,还没有诚诚哥哥好。 那天的余程,颖子的嘴噘得老高。 一到家,立刻去找诚诚哥哥。 诚诚自是什么也不说,立刻帮她暖手。 那一刻,颖子便认定,诚诚哥哥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 诚诚哥哥帮她暖过多少次手?颖子记不清。那时,她觉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从未想过为什么。对她来说,除了爸爸妈妈,诚诚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很多时候,比爸爸妈妈还亲。 还记得一次大雪后,天气冷极了。 颖子提出堆一个雪人。堆时很兴奋,堆完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僵。 将手递给诚诚哥哥。诚诚替她轻轻揉搓。 颖子却感觉疼痛难忍,还有透心冰凉。她哭了起来。 诚诚一下子慌了,更加用力地替她揉搓。 颖子接着哭。 诚诚说:“颖子不哭,我帮你揉,很快就会暖和。” 颖子哭着说:“可是,我全身都冷。” 诚诚呆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将颖子抱入怀中。 他用力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颖子被他勒得很疼。而且,透不过气来。总之,很不舒服。 可是,同时又觉得舒服,至少感觉温暖。不仅身上,还有心上。 其实,诚诚这么抱颖子的次数并不多,屈指可数的几次,都发生在颖子八岁以前。 颖子八岁以后,诚诚再也没有这么抱过她。因为颖子再也没有说过全身都冷。就是冷,她也不说。她已经慢慢长大,朦朦胧胧地知道,她不能。 现在呢?她可以说,她冷,全身都冷吗? 不能。 可是,需要她说吗?难道她不是正冻得全身发抖? 他为什么不能抱抱她?为什么不能当她是邻家小妹抱抱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难道,难道...... 一个想法突然跳入脑海,颖子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他有女朋友......而且,已经过了十年......就是十年前......不,不可能。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那紧缩的瞳孔,那痛苦的表情,还有,他不肯替她暖手,不肯抱她...... 拥有的时候,尚不懂得拥有什么,是以无从珍惜。 等到懂得,却已经失去曾经的拥有。 馨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楚地认识到,敬诚不会再为她暖手。 她的眼眶开始湿润。 看她眼里的晶莹闪烁,敬诚更加心痛。几乎就要放弃坚持。脑海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他:不,不能。敬诚努力克制自己。 馨颖身上很冷。心更冷。冷到结冰。 好吧,就让我们看看,到底谁坚持得过谁?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过两天发一长章讲回程。不少读者问日更,那就试试写多少,发多少吧。 第43章 拥抱 风越吹越猛。馨颖清鼻涕直流。吸鼻子、捏鼻翼等都没有用。头发也被风吹得不可能更乱。馨颖知道,自己此刻狼狈不堪。 她有些伤心,却并不是因为狼狈。从前,她在他面前狼狈的样子多了,特别是小时候。 “颖子。”敬诚叫她,声音里充满痛苦。 馨颖抬眼看他,几乎是害羞地说:“我没什么。”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敬诚在心里狂喊:可是我心痛!我心痛啊! 馨颖看着满脸痛苦的敬诚,心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因为,我连自己都帮不了。 她希望,自己的心再坚强些,不要企盼。可是,她忍不住。 清鼻涕越流越多。馨颖将食指按在鼻子下面。可是,依然挡不住清水往下流。 突然想起,手提包里有一包纸巾。慌乱地打开包,伸手入包摸索。 左摸右摸,越急越找不到。她几乎要哭了,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敬诚皱眉看着她,心里受尽折磨,却又无可奈何。 馨颖好不容易摸到纸巾,从包里拿出来。却因为手指冻僵麻木,将纸巾掉到地上。 敬诚刚想替她捡起来,就听见她说:“我自己来。”然后,看见她慌乱地蹲下,捡起纸巾。 更加慌乱地试图打开纸巾。她的手哆哆嗦嗦,一次、二次、三次。 无奈手指麻木,不听使唤,三次都没能撕开纸巾外的塑料薄膜。再次感觉清水流下,又慌忙伸手去按鼻底。 此刻,馨颖已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眶发痒。她想她快哭了。拼命抑制。不要哭,不要。 她抬眼看敬诚,难为情地说:“我的手冻僵了。打不开。” 敬诚心痛至极,伸出手,说:“我来吧。” 馨颖将那包纸巾小心地递给他。 敬诚接过来,将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馨颖接过来,擦净清水。然后抬头,说声:“谢谢。” 敬诚不说话,将剩下的纸巾递还给她。馨颖抬手来接。 敬诚的手不小心碰到馨颖的手。冰凉如铁。 敬诚的心里一阵紧缩。冲口而出:“让我帮你暖暖手。”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盼了半天,终于盼到,她却不能相信,那是她刚刚听到的话。 敬诚也不能相信,那是他刚刚说的话。 他的坚持呢? 什么坚持? 他在心里骂自己:张敬诚,她都冻成这样,你还讲什么坚持,你还是个男人吗? 馨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敬诚心里更加疼痛难忍。 果然。 也罢。 也好。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馨颖迟疑地伸出双手。 敬诚一把握住,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强烈地震颤着,人也颤抖着。一定是因为她的手冰冷。 温暖立刻自手上传来。馨颖的身上还是冷,心却热了起来。 握着她的冰手,敬诚心里难受,皱着眉头,吃吃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于,说了一句:“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凉?” 话一出口,人便呆住。往事向他汹涌袭来。他不禁想起从前每一次的暖手,每一次的对话。 馨颖看着他,不能开口。说什么? 说她从小就手冰凉? 说海上风急、风猛? 还是说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暖和? 不过,她不相信,自己能完整地说出最后那句而不哭出来。 都说往事伤人。温馨的往事更伤人。 馨颖终于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敬诚问,心里正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我的手冰凉。还有,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希望不要成为你对我的最后印象。”馨颖一边说,一边微笑。随即加上一句:“如果以前有过美好的印象,记得那个就好。” 诚诚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大喊: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美好的,怒目圆睁也好,涕泪横流也好。 两人不再说话。馨颖低眉顺眼。敬诚低头凝视她。这是一个千言万语的无声。 夕阳淡了,暮色浓了,风更冷了。 敬诚的手轻轻揉搓馨颖的手。他的温暖,从她手上慢慢传向全身。 他们静静地感觉对方。 馨颖抬头看一眼敬诚。他的乌黑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俊美,让她心动。 她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心动,也生气他在自己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时候,还看起来英俊潇洒。 发现敬诚正看着自己,馨颖觉得尴尬,希望他移开眼睛。 可是他不,一直用一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馨颖突然想哭。拼命忍住。 敬诚情不自禁,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这一捏,更胜千言万语。多少浓情,多少爱意,尽在那一捏之中。 馨颖终于崩溃,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么多年,说不出的委屈、伤心和痛苦。偏偏现在,体会到那一捏里的深情。于是瞬间崩溃。 “颖子......”敬诚喊她,却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听他悲痛地叫自己,然后又骤然停下,馨颖十分失望。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说什么。馨颖接着流泪。 敬诚深深地叹口气,忍不住又捏捏她的手。 馨颖的眼泪下得更快。 敬诚停下手里的动作,却不敢松开手。 馨颖更加伤心,继续泪流。 敬诚有些无所适从,只有重新捏她的手。他的道歉、他的安慰、他的爱意,一切,尽在轻轻的一捏之中。 他想她不会懂得。 可她偏偏懂得。所以她的眼泪不停地流。 这些年,馨颖很少流泪。她以为,流泪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怎么也忍不住。 敬诚十分紧张,手足无措。 他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做什么,后悔让她到这一步。 心如刀割,终于受不了,悲痛地叫声“颖子”,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他不抱还好,一抱馨颖更加崩溃,终于哭出声来。 敬诚抱着她冰冷的躯体,打了个寒噤。更加用力地抱她。他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馨颖在敬诚的怀里,哭得浑身颤抖。他身上的热量向她滚滚袭来。她觉得温暖,却哭得更加厉害。因为她爱这个男人,他对她似乎也有感情。可是现在,一切太迟。 怀中馨颖颤抖,敬诚的身体也跟着颤抖。心更是撕扯着疼。 他用手掌在馨颖的背后搓揉,好让她暖和一些。偶尔,轻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停止哭泣。 这温暖的胸膛和大手,这紧紧的拥抱,他们中间的十年仿佛消失不见。她又回到从前,回到他的怀抱。 馨颖拼命地将脸埋进敬诚的胸膛,像无助的幼兽在寻求温暖和庇佑。 敬诚低头看着怀中的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液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他们紧紧相拥,甚至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敬诚能闻到馨颖的发香。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馨颖觉得,敬诚的胸膛比从前更加宽厚,胳膊也比从前更加有力。他的怀里是世上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她在他的怀里慢慢静下来。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总是让她哭。 馨颖尴尬得要命,羞红着脸,嗔怪道:“小时候,你总是把我弄哭。现在,就一天,你也能完成任务。” 敬诚瞠目结舌,心中苦笑,谁把谁弄哭? 看他吃惊的神情,馨颖心中难过,笑道:“小时候,你老是欺负我,你都不记得了。” 说完,将头重新埋入他的怀中。 敬诚继续紧紧地抱着馨颖,继续轻抚她的后背。同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他总是把她弄哭?有吗? 很多往事,他不去想。可是,他也忘不了。 现在努力回想,哦,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第一次弄哭颖子,记得是因为七星瓢虫。为逗她开心,抓来一只放她手上,却吓得她哇哇大哭。那时,颖子六岁。 第二次,泡泡糖。那时,颖子七岁。 那天,她在诚诚面前嚼着泡泡糖,不时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比她的脸还大。 她得意非凡不说,还鄙夷地问诚诚:“你会吹泡泡吗?你能吹出这么大的泡泡吗?只怕看都没有看过吧?” 诚诚不屑地说:“我才不吃泡泡糖。吞到肚子里,会粘住肠子的。” 颖子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半天,不甘示弱地说:“我不会吞到肚子里。我会很小心。” 过了两天,颖子推门进来,涕泪横飞:“诚诚哥哥,我要死了。” 诚诚魂飞魄散,忙问:“怎么了?” “我刚才不小心,吞了泡泡糖。” 哦--,诚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说:“你不会死的。” “会的。你说过,泡泡糖会把肠子粘起来......”颖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结局,哭得更响。 诚诚赶紧说:“我是吓唬你的。” 颖子愣愣地看着他。 诚诚郑重发誓:“真的,我发誓,我是吓唬你的,泡泡糖不会粘住肠子,你不会死。” 颖子脸上的神情从害怕转为愤怒...... 那天,诚诚的下场很惨。 第三次,画老虎。那时,颖子八岁。 那天,颖子得意地给诚诚看她刚画好的画。 诚诚问:“你这是画的什么?” “老虎啊。” “哈哈。”诚诚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了?”颖子莫名其妙地问。 “我喜欢,你把它送给我吧。” “你喜欢?真的?画得很像,是不是啊?”画画画得很好的诚诚哥哥说喜欢,颖子不禁得意起来。 “画虎不成反类犬,原来说的是这个。哈哈。”诚诚再次仰天大笑。 颖子气急,猛地推了他一把。结果他一时没防备,被她推倒在地,头还撞到桌角。 颖子立刻吓哭了…… 是,认识的头几年,他总是将她弄哭。 也是报应,后几年,变成她将他弄哭。 夕阳红如血。 馨颖希望,敬诚可以一直这么抱着她。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但是,终于不得不说:“好了。” 敬诚没有松开手。也许风太大,他没有听到吧。 馨颖不再说话,专心享受这温暖和静谧。 也许已经过了太久?也许已经超过合适的时间长度?她不去管它。老天,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因为,没有以后。 终于,不得不再次说:“好了。” 只听敬诚在头顶说:“风还很大。”他现在实在是无法放开她。 馨颖便由他去。 余下的船程。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相拥。 海风依然很大,却比不上两人心里吹起的狂风,让他们的感情像海浪般澎湃汹涌。 他们对对方的爱,就像这海风,无法看见,却能强烈地感受到。 作者有话要说:嫌回忆太多的亲们,我只能说声不好意思。在我心目中,爱人分离十年后再见,会激起很多的回忆。回忆一方面交代从前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唤醒他们现在深埋的感情,因此文名《温馨如昨》。 第44章 欺负 上了岸,钻进车里,馨颖立刻打开暖气。 敬诚问:“还冷吗?” 馨颖摇头回答:“不冷。”突然想起回程的亲密拥抱,不禁有些脸红心跳。她自我安慰,那应该不算什么吧?海上那么冷,就是普通朋友,也可以互相抱着取暖吧? 可是,心底明白,她对他的渴望,不是对普通朋友的渴望。她在他怀里的感觉,也不是普通朋友能给予的。 轻轻甩甩头,告诉自己,好好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其它的,不要想。 可是,怎能不想? 她爱他。过了十年,依然爱他。 惊讶吗? 也许。因为她早决定放下。也以为已经放下。 也许不。因为时隔这么多年,她还会偶尔梦见他。梦见他英俊的脸庞、深邃的眼睛、温柔的笑容,梦见他用那好听的声音叫她“颖子”,还有,梦见他走路时奇特的姿势...... 一直纳闷,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梦见他? 现在看来,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了。 可是,世文呢?她不是爱上世文,所以答应嫁给他吗? 这些年,馨颖专心学业,心无旁骛。 大约两三年前,父母开始提醒:“颖子,终身大事可以开始考虑了。”“不要只顾着学习,把自己给耽误了。” 每次听到,馨颖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诚诚现在在哪里? 随即苦笑摇头。不知道。就是知道又怎样?当年他走得那么决绝,现在又过了这么久,只怕已经不记得她吧? 想念归想念,馨颖是一个实际的人,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再说,为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痴等一生?她才不会那么傻。 于是,开始认真地考虑。反正她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 世文好家世、好学识、好风度、好人品。几乎无可挑剔。很快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两人约会几次。馨颖答应交往。 等世文知道,自己是馨颖的第一个男朋友时,他简直惊呆了。半天不能相信,连说几个“怎么可能?” 和世文在一起,馨颖有时会忍不住,拿他跟诚诚比较。 却发现,无法比较。也不公平。 然后想开:世文已经够好,她会慢慢爱上他,以后越来越爱。 她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世文。可是今天,再见诚诚,她不能肯定。就算爱,也不能跟她对诚诚的爱相比。终于明白,她不可能爱任何人,像爱诚诚那么深...... 不,不要再胡思乱想。她马上要嫁给世文。她的人生轨迹已经确定。诚诚也有自己的爱人与生活。他们青梅竹马十年,他对她自然也有感情。所以,刚才的感情流露,并不能算作什么,不要多想...... 敬诚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刻纽约大街上车水马龙。馨颖开着车,他不想聊天,让她分心。 另外,他一直在思考:刚才的拥抱,颖子怎么想?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委屈?还是其它?...... 他十分担心,颖子一上岸就会启程。他不想让她走。可是,天色已晚,他有什么理由留下她? 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告诉一个十年不见的人,你爱她?更何况,她马上要嫁人。那样做,不仅唐突,而且自私,更会给她带来困扰。那不是他想要的。 十年前,他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一封不回,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不是没有想过,问她为什么。可是,她早说过,她不会回信,他也没有权利要求她回信。那是她的选择。十年后指责质问,有什么意义?更不用说会徒添尴尬。 往事还是不要再提。对她的爱还是留在心底。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敬诚问:“你什么时候回波士顿?” 馨颖答非所问:“我好饿。”她不想回波士顿,不想离开他。 敬诚心里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吃晚餐。 他问;“你想吃什么?” 馨颖会答:“中餐吧。” 纽约大街上,餐馆比比皆是。两人很快找到一家中餐馆。停车,进去。 餐馆里人不少。两人等了几分钟才落座。 拿着菜单,敬诚问:“你喜欢吃什么?” 馨颖点了水煮豆花活鱼。敬诚接着加上夫妻肺片、干锅田鸡腿、北京烤鸭三吃和川厨煮芥兰。 敬诚一边点,馨颖一边说:“太多了。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了?” 敬诚笑笑,对她说:“多吃点。我也很饿。”然后又点了茉莉花茶。 茶很快上来。敬诚先给馨颖倒了一杯,递给她。然后给自己倒一杯。 馨颖捧着茶杯,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敬诚问:“在船上,你说小时候,我老是欺负你。真的吗?”看来,人对过往,各有不同的印象。 馨颖笑着说:“真的。” 敬诚说:“那我跟你道歉。”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小声承认:“不是真的。其实,是我老是欺负你。” “呵呵,”敬诚笑了,说:“你没有。” “我有。”馨颖不用努力回想,满脑子已是她欺负诚诚的事迹。自己也不禁吓了一跳。 小时候,她总是欺负他。他大她三岁,她却一直欺负他。 为什么她能?因为,他让她。 而她欺负得最多的,便是他的残疾。 颖子从来没有在意过诚诚的残疾。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不在意,她不止一次地欺负他跛足,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以至于,敬诚现在回忆起来,心里又酸又甜。 还记得,颖子六岁时,有一次在他家,突然很俏皮地对他说:“诚诚哥哥,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抓到我,我就跟你玩。” 什么? 诚诚以为自己听错了。 抓她? 追跑? 那是诚诚看别的孩子玩过,自己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 他是个跛子,不能跑,不能跳。稍微走快一点,就会跛得更厉害,姿势更难看,也更可笑。 他知道,因为他遭受过无数的讥讽和嘲笑。所以,他从来不跑。 可是,颖子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开玩笑吗? 就算不是,他为什么要抓她? 还一分钟之内? 难道,他疯了? 还有,跟她玩很了不起吗?谁稀罕? 诚诚被颖子戳到痛处,心里十分愤怒,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看向颖子。 颖子也正仰头看着他,白玉般澄明的脸上和水晶般清澈的眼里满是期盼:诚诚哥哥,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诚诚立刻明白,颖子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跟他一起玩追跑。 明明知道他是个跛子,却还想跟他玩追跑!她想看他的笑话吗? 诚诚犹疑,继续盯着颖子。 她的眼眸清澈见底,没有暗藏的计划。同时,她的眼眸清凉如水,将他心中的怒火浇灭不少。 鬼使神差,诚诚跛脚朝她走去。 颖子“哎呀”一声,转身就跑。 而诚诚,竟然也快速移动双腿,“跑”去追她。 他不能相信自己在做这件事情,他一定是疯了,他的腿,多走一点路都疼,更不要说跑。 可是现在,他却真的在“跑”,只因为一个六岁女孩的一句话,还有,她那让他无法抗拒的脸庞和目光。 一开始,诚诚还有些不自在,只是尽量加快脚步,他知道自己跛得很厉害,样子很好笑。 而颖子正在大笑,哈哈哈。 可是,她并不是在笑他。她只是玩得太高兴,所以笑得花枝乱颤。 她便跑边回头,看着在后面追赶的诚诚哥哥,一脸的高兴,没追上,还没追上,哈哈哈。 她完全没有看到诚诚的东倒西歪,或者说看到了,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诚诚心里的那团火现在已经完全熄灭,同时,心被某种温暖的感觉触动了一下。 这个女孩! 诚诚不再担心自己的姿势有多难看、多可笑,反正颖子不在意。他完全放开,努力去追她。 他毕竟也是个孩子,才九岁。而且,是个骄傲、好强、倔强的孩子,打算要做的事,他一定会尽全力把它做好。 所以,诚诚追得很认真。他的腿十分酸痛,他不管。 好在是在家里,不是开阔空间,到处有桌子、椅子、墙和扶手等,他可以随处扶一把,帮助稳定身体,同时也可以借力。 他声东击西,终于一把抓到颖子,真正地将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颖子被他抓着,还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笑得前仰后合,诚诚简直以为她要笑趴下,只有一直紧紧地抓着她,不敢松手。 后来,诚诚看多了,才知道,颖子笑起来,就是那样,因为开心至极,所以毫无顾忌。 那以后,诚诚不止一次地在家里追颖子。有时候是两人玩游戏,有时候是颖子欺负了他,该打。 几次追的时候,突然腿一软,摔倒在地。 颖子总是立刻跑回来,伸手拉起他,等他站稳,马上转身跑开去。哈哈哈的笑声一刻也未停。 诚诚便接着追她。没有难堪,没有尴尬,什么也没有。 每次抓到,从来也没有舍得打,顶多轻轻地拍一下她的小脑袋瓜。 将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听她没心没肺地哈哈哈,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奖赏。 就这样,你追我赶之间,他们慢慢长大。 而颖子对诚诚跛足的欺负,从未停止。 有一次,颖子的脚受了伤。那时,她九岁吧。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 课间的时候,颖子跟几个女生一起跳橡皮筋。跳天关时落地不稳,一下子摔倒,不幸崴了右脚。脚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痛。 大家围上来,一边扶起她,一边七嘴八舌地问: “颖子,你怎么样?” “你的脚还好吧?” “疼不疼?” “可以走路吗?” 偏偏这时上课铃响。 颖子说:“我没事,我们快进去吧。” 大家匆匆进了教室,颖子一瘸一拐。右脚传来钻心的疼。最后几步,她干脆用左脚跳。 那是那天的最后一节课--绘画。周老师在台上教画房子,边画边讲:“近大远小,近宽远窄......” 颖子的手在桌下轻轻揉脚。越揉越疼,一摸,发现右边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家立刻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颖子坐着不动。刚才一起跳橡皮筋的几个走过来,围住她的课桌。 “颖子,还疼吗?” “可以走路吗?” “你现在回家吗?” 颖子说:“我的脚还很疼,想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做完作业再回去。” 莉莉问:“要不要我陪你?” 颖子说:“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们走了。” “颖子,再见。” “再见。” 大家转身离去,颖子突然叫住莉莉,“莉莉。” 莉莉回头,“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诚诚哥哥?我有东西要问他。” 莉莉是颖子最要好的朋友,多次听她说起过诚诚,也见过,知道是她家楼下那个大哥哥,虽然是个跛子,但对她很好。 莉莉去了。她刚走没两分钟,教室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这么快?颖子抬起头,却看见教室门口站着...... 东东哥哥。 刚才课间休息,汪建辉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路过颖子教室,正好看见她摔倒。回到自己教室,已经上课铃响。 下了课,快速收拾好书包,走到晓东桌前,两人准备一起回家。 汪建辉无聊地说了一句:“刚才我看见你们大院里的那个女孩跳橡皮筋摔了一跤,好像扭伤了脚。” 晓东问:“哪个女孩?” “就是跟张跛子关系不错的那个女孩。” 晓东一愣,说:“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抓起书包,冲出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汪建辉。 晓东走进3(1)班教室,走到颖子的桌边。 “东东哥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的脚受伤了?” “嗯。” “严重吗?” “还好。” “让我看看。” 颖子从课桌下伸出右脚。脚踝附近已经肿得老高。 晓东一阵心疼,问:“疼不疼?” “有一点。” 晓东不相信只是有一点,但他知道,颖子一向是一个勇敢的女孩。 “我......我可以背你回家。”晓东鼓起勇气,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颖子心里十分感动,不过她说:“不用了,我一会儿有人帮忙。” 被颖子拒绝,晓东觉得十分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已经叫了人,马上就来。谢谢你,东东哥哥!”颖子真心诚意地说。 看着颖子的笑脸,晓东有些不舍,但也只能说:“那好,我先走了。” 颖子笑着挥手,说:“再见。” 晓东走出教室,迎面却碰上张敬诚,正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 晓东一下子愣住了。刚才,颖子说一会儿有人帮忙,他还以为是有老师送,或者家长接。难道,她说的是张敬诚? 张跛子? 不会吧? 诚诚看见晓东从颖子的教室走出来,心里有些诧异,但没说什么。 两人漠然相视,擦肩而过。诚诚进了教室。晓东在门外停下脚步。 诚诚走到颖子座位边,问:“什么事?”莉莉传话,说颖子有事找他,现在正在她的教室里等他。诚诚觉得十分惊讶,颖子从未在学校找他。 “我的脚崴了。”颖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 诚诚愣了一下,问:“严重吗?让我看一下。” 颖子再次从课桌下伸出右腿。 看着肿得高高的脚踝,诚诚的心疼了一下,他皱起了眉头。 “疼不疼?” 颖子拼命点头;“很疼。” “我帮你揉一下吧。” “不用,我揉过了。” 诚诚看着颖子肿起的右脚发呆,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颖子等了一下,等不到下文,便提醒诚诚:“现在该你说:‘我可以背你回家。’” 诚诚瞬间变了脸色。他抬起头,看着颖子,不能相信,她刚刚说了那句话。 你以为我不想? 可是,他是个跛子,双腿瘦弱无力,不可能背她。 如果能,他早就说了。 突然间,心疼得不行。 “我......我怕摔了你。”诚诚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 他觉得难堪,也觉得无奈。 “我开玩笑的。我也怕你摔了我呢。”颖子轻笑道。 诚诚的脸色现在很不好看。他的心里实在是愤怒又难过,颖子竟然拿他的残疾开玩笑。 诚诚的心里觉得十分受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冲她发火吗?怎么发?她坐在那里,一脸的无辜与可怜。 半天,诚诚问:“要不要我通知你爸妈?” 颖子立刻回答:“不要。” 诚诚说:“那你休息一下,会好一些。” “嗯。” “我先走了。”颖子受伤,他却什么也帮不了她。诚诚倍感挫败与难过,只想马上离开。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颖子的声音: “你不能背我,也不能扶我走吗?” 什么?诚诚觉得更加难以置信。他转回身来,问:“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扶你?”诚诚还是不能相信。 “是啊。”颖子完全理所当然。 诚诚的心里顿时翻起滔天巨浪。因为残疾,他走路一瘸一拐,自然不好看。他从未和人牵手走过路,也不曾这么梦想过。 可是现在,颖子是在建议那个吗?真的吗? 诚诚闭上双眼。他的心里十分混乱。谁会愿意跟一个瘸子牵手走路?他实在不敢相信。 看诚诚半天不说话,同时眉头紧皱,薄唇紧抿,脸色也难看得很,颖子知道他不愿意,还是说:“现在我也是瘸子,我们是平等的,谁也不用嫌弃谁啊!” 是吗? 真的吗? 诚诚还是没有勇气。 他不知道颖子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让他做他不能做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就算她不在意他的残疾,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瘸子牵手走路,难道,她就真的不怕别人笑话? 就算她不怕,他怕。他怕别人笑话她。 看诚诚一脸痛苦的表情,颖子不想再逼他。叹口气,说:“你不想帮我,那就算了吧。” 诚诚看着她,在心里大叫: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一个瘸子,我不想别人看你的笑话。 颖子自然听不到诚诚心中的喊声,她低头沉默。 诚诚心里更加难过。他知道,颖子对他很失望,他对自己更加失望。 颖子突然想起,自己还是需要帮助才能回家,猛地抬起头,说:“也许东东哥哥还没有走远,你帮我叫他,好吗?” 一句话,终于将诚诚逼过界。他想也没想,便大吼一声:“我可以扶你回家。” 吼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颖子让他叫晓东,一听到那声东东哥哥,他心中的愤怒便不可抑制,一下子什么也不顾了。 颖子吓了一跳,看着诚诚,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谢谢你,诚诚哥哥!” 诚诚呆呆地看着颖子,想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门外,晓东默默地离开。边走边摇头。 实在是不能相信。 真的很伤心。 也很愤怒。 一个跛子,颖子宁愿要一个跛子帮她...... 颖子收好书包,诚诚直接拿过来,背上肩。他的肩上现在有两个书包。 颖子伸出手。 足足过了两秒,诚诚才伸出手。 颖子立刻紧紧抓住,好像生怕他会反悔。 诚诚觉得喉咙发紧,眼睛发痒。 他紧紧回握。 两人一瘸一拐出了教室。 那天下午,春阳温暖。两个跛子,一大一小,牵手回家。 他们的姿势很可笑。 但他们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一路上,颖子不停地“哎呦”“哎呀”还有“嘶嘶”地吸气。 诚诚的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不停地问她:“你怎么样?很疼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他根本没有精力关心路人的眼光,不知道有没有人指点或笑话。 倒是有两个大人拦住他们,问要不要帮忙,两个孩子摇头摆尾,“不要,谢谢,不要。” 到了家才发现,哦,都已经到了。 分手时,颖子说:“谢谢你,诚诚哥哥!” 诚诚突然发现,他的腿现在不是一般的酸疼,简直是痛得要命。扶颖子走路,毕竟要花不少力气。刚才太过专心,不觉得。现在大功告成,才发现他的腿痛得在发抖,他的人几乎站不住。 不过,他觉得很值,因为今天,他学到很重要的东西,也感受到很珍贵的情义。 他看着颖子,笑一笑,说:“好好休息。” 转身,眼睛立刻有些湿润,在心里大喊:“颖子,谢谢你!” 颖子不在意他的残疾,正是表现在她的不回避。 哪怕诚诚有时无法面对、不愿提起。可是,颖子偏偏不躲不避。而且,每每强迫诚诚正视他的残疾。 她的态度一向是,你残疾,有什么了不起? 好吧,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那我们做你可以做的。 别人,别人关我们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 第45章 暧昧 这些年,诚诚真的好想念颖子。 想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他时常问自己,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颖子?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 第二个问题,似乎更容易回答。他喜欢颖子,应该是从一开始吧?也许,那时是不同的喜欢。但他清楚地记得,从看到这个大眼睛女孩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她。 至于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想,原因太多,很难数清。至少,他知道其中的一个原因,是颖子从小给他灌**汤。 不要怪他意志薄弱,没有人能够抗拒颖子的**汤。 两人正式认识,是在诚诚家。那晚戴雪梅有急事,将颖子寄放在他家。 第一次见面,颖子怯生生的,没怎么跟诚诚说话。诚诚问她什么,她大都点头摇头,算作回答。 第二次,第三次,两人慢慢熟起来,她的话也渐渐多了。最迫不及待问的,是关于诚诚的相貌,因为颖子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脸,真的好好看哪! 那时颖子刚满六岁,仰着洁白的小脸,睁着乌黑的大眼,问:“诚诚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看哪?” 诚诚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颖子。 颖子的脸上和眼里满是赞叹和钦慕,别无其它。 她的脸庞如婴儿般清澄,她的眼睛如溪水般纯净,诚诚知道,她说的是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不掺杂其它任何东西。 诚诚的心底忍不住觉得温暖和感动。 是,诚诚生来英俊,可是,他一直最讨厌别人这么说他。因为说的人,不是神色里,就是声音里,带着惋惜。因为他是一个英俊的......瘸子。 只有颖子,说他英俊,就是英俊,没有其它。 而且,她不只一次地夸他英俊。和她在一起,诚诚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发起感慨。 每次感慨的内容或许不同,但她的神情始终如一:睁着一双纯真的眼睛,带着一脸的赞叹,那种由衷的,对美好事物止不住的赞叹,而且,她从来不加以任何掩饰。 “诚诚哥哥,你真好看。” “诚诚哥哥,你哪里都好看。” “诚诚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诚诚哥哥,你低头的样子最好看。” ...... 每次都让诚诚感动不已。 从小到大,诚诚似乎没有办法对颖子生气。 也许应该说,他没有办法对她生气超过五分钟。 至少,面对面的时候。 颖子好像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他不再生气。 而且,每次的方法都不同。 记得有一次,颖子真把他给惹急了。 那时她几岁?六岁?还是七岁? 诚诚皱着眉,抿着唇,对颖子怒目而视。真的得给这个小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看着诚诚哥哥的脸色,颖子不是不害怕。 可是,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了什么。 于是,她仰着明净如白玉的脸庞,睁着莹洁如水晶的眼睛,问:“诚诚哥哥,你知道吗?” 一般她有什么重大发现要跟诚诚分享,便会如此开场。 可是,这都什么时候,还打岔?难道,她看不出来,他正在生她的气吗? 诚诚不理,继续怒视。 颖子仰脸,继续期待。 她一脸的激动,还有迫不及待,仿佛有一个重大的发现,必须马上告诉他,片刻也不能等。 看她的样子,诚诚怀疑,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诚诚败下阵来,重重地叹口气,然后没好气地问:“知道什么?” 颖子一点也不介意诚诚哥哥的恶劣态度,她只是深吸一口气,赶紧说她的新发现:“你没有一个样子不好看,生气时都好看。”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才,她真担心诚诚哥哥不让她说,那样,她会憋死。 什么? 诚诚不可置信地看着颖子。 颖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一脸认真的神情。而且,听她的语气,根本就是陈述一个事实,好像在说,今天没有云,明天不上学。 一句话,让诚诚心花怒放。 他没想到,颖子现在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这就是她的新发现? 他提醒自己,你正在生她的气,得忍住,不能笑。 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唉,算了,下一次吧,下一次一定给她点颜色看。 可是,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其实,听颖子的夸奖,并非每次都这么直截舒畅。有时,诚诚的心情就跟荡秋千一样。 记得有一次,颖子突然问:“诚诚哥哥,你发现你最近变得更好看了吗?” 诚诚心中一阵窃喜。 不要怪他浅薄,谁受得了这种夸法? 诚诚压制住兴奋,装模作样谦虚道:“没有吧?” “对,没有。”颖子十分严肃地回答。 诚诚感觉自己从云端跌落。不带这么玩的吧? 不过,颖子马上接下去,十分肯定地下了结论:“不可能更好看了。” 诚诚的心情再度飞扬。 那时,颖子八岁。 除了赞美诚诚哥哥英俊,颖子还会毫不害臊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因为三岁的年纪差距,也因为诚诚比同龄孩子更成熟稳重,再加上他聪明英俊,气质出众,颖子从小便崇拜他。 而且,抓住一切机会表白。 一次,两人正说着什么,诚诚问颖子:“你最喜欢什么?” 颖子赶紧回答:“我最喜欢你。” 诚诚愣了一下,说:“不是说人。” “哦,那是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人不可以?” “不可以。” 颖子两手撑着小脑袋瓜,开始使劲地想。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最喜欢的,是诚诚哥哥。但诚诚哥哥说不可以是人,那她最喜欢什么呢? 想来想去,答案总是绕回诚诚哥哥身上。 结果,她在那里坐了半天,愁眉苦脸不说话。因为想不起来,除了诚诚哥哥,最喜欢的是什么。弄得诚诚莫名其妙,他不过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啊? 那时,颖子七岁。 有时候,就算诚诚不问,颖子也会主动说出她对诚诚哥哥的喜欢,毫不吝啬,更不羞怯。 她对诚诚说过各种喜欢。 喜欢他英俊的脸庞自不用说,这个小色女,从小说到大。 有时候,她还非常具体化,那天注意到什么,就说什么。几年下来,诚诚的五官被她说了个遍: “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眼睛,又黑,又深......” “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眉毛,又粗,又浓......” “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鼻子,又直,又挺......” “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眼睫毛,又长,又密......” “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头发,又黑,又亮......” ...... 最夸张的,有一次,她告诉诚诚:“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唇线。” 什么? 诚诚惊讶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会注意到唇线?难道人的唇线还有什么不同? 颖子耐心地给他解释:“你的唇线清晰、立体。不像我的,模糊不清。” 诚诚看一眼她的唇线,觉得很好看,哪有模糊不清? 颖子看他还是一脸的疑惑,便动手示范。 她伸出右手食指,压上诚诚的上唇线,从左往右移动,手指便在诚诚的唇线上轻轻划过。 她放下手来,对诚诚说:“你试一下。” 那时,颖子九岁,无知无觉。 可怜诚诚,已经十二。颖子的手指柔软,温暖,搭上他唇线,轻轻划过,他立刻觉得嘴唇发烧,心跳加快。他觉得奇怪:他怎么了?突然生病了吗? 颖子看诚诚呆立不动,抓起他的手,按上他的上唇,问:“感觉到了吧?是不是有些尖尖翘翘?” 然后,不等诚诚答话,拉着他的手,按上自己的唇,又问:“看我的,是不是平平整整?” 诚诚的手就这样被她拉来扯去,摸这按那。 可是,诚诚没有感觉到什么唇线,更不要说区别。 他感觉到的,是他的指尖在发烧,还有整只手,还有胳膊,还有......脸。 诚诚抬起双手,用力揉揉脸。 希望颖子没有注意到他的脸红。 颖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正专心地等诚诚的答案:“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诚诚不知道,又不好意思问,只有点点头。 颖子感慨:“老天真不公平,什么好东西,都让你占全。” 诚诚一边感动,一边在心里苦笑,她总能将他的瘸腿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她记得,只是不当一回事。 爱屋及乌,说的是喜欢一个人,连带他的什么都喜欢。 颖子对诚诚哥哥便是这样。 除了相貌,颖子还喜欢诚诚哥哥的很多东西--他的聪明、他的手巧、他的坚强、他的耐心、他的体贴、他的味道...... 对,他的味道。 有一次,她跟诚诚凑得很近,突然说:“诚诚哥哥,我喜欢你的味道。” 那时,她八岁。 诚诚立刻心虚起来。颖子走后,上下左右地闻自己,闻不出什么味道。 晚上问妈妈:“妈妈,你觉得我有什么味道吗?” 王秋云反问:“什么味道?” “就是有没有味道?” “你天天洗澡,怎么会有味道?” 就是啊! 那时,如果不是颖子年纪小,天真单纯,诚诚简直要以为,她是故意调戏他,因为明明没有什么味道。 从小被颖子灌**汤,说他千好万好,她喜欢他、崇拜他。就冲这一点,诚诚就无法不喜欢颖子。 而且,颖子的**汤,可不只一种。 不管哪一种,都味道鲜美,诚诚爱喝。 除了“好看”和“喜欢”,诚诚的另一最爱,是“在一起”。 颖子小时候,跟任何一个孩子一样,热切地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长大。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的话题,便是长大。 “诚诚哥哥,你长大以后做什么?” 诚诚不知道。 “诚诚哥哥,我长大以后做什么?” 诚诚更不知道。 不过,可能性太多了,他们尽情地憧憬--宇航员、科学家、医生、画家、音乐家...... 认识的头两年,长大的话题还经常跟另一个话题连在一起。 “诚诚哥哥,我长大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什么? 两人对望。 颖子一脸的真诚与渴望。好不好? 诚诚一脸的不屑与嫌弃。小屁孩,说什么呢?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那时,颖子六岁,梦想无边,童言无忌。 而诚诚已经九岁,正是男孩意识到女孩,同时对女孩不以为然的年纪。 诚诚哥哥不答应她的求婚,颖子对此毫不在意,一有机会,便卷土重来。 比如,某天晚上,颖子在电视上看到一位新姑娘,头顶红手帕出嫁。第二天便头顶妈妈的红纱巾,自作聪明地暗示:“诚诚哥哥,我像不像新姑娘,漂不漂亮?” 诚诚瞄她一眼,轻蔑地说:“那是旧社会,现在哪里还有人头顶红布出嫁。” 哦。 改天,颖子跟妈妈上街,路过一家照相馆,看到橱窗里美丽的婚纱摄影,还有长发飘飘的新姑娘。 原来是这样。 回来,直奔诚诚哥哥家。 站在他面前,一手揪着自己的短发,急切又认真地问:“诚诚哥哥,我头发长长以后就嫁给你,好不好?” 诚诚皱着眉,无语地看着颖子。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颖子这么小,就这么想当新姑娘,想嫁给他?另外,嫁人和头发长长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不屑于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事实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颖子的问题很傻。人好像也有点傻。 那时,颖子六岁,诚诚九岁。 等再过几年,诚诚自己开始做这个梦时,颖子早就停止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知道,这个,可不能随便乱说。羞,羞。 虽然颖子八岁以后,再也没有说过要嫁给诚诚,不过,这些年来,她用无穷无尽的方式,告诉诚诚,她想和他“在一起”。 颖子七岁时,有一次,他们一起在雪地里玩。 玩着玩着,天上突然下起雪来。而且,一下就不小。片片雪花,空中飞舞。好些孩子马上回家了。 王秋云站在大楼门口喊:“诚诚,下雪了,回来吧。” 诚诚扭头看一眼颖子。她正咬着下唇,睁大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诚诚转回头,冲妈妈喊:“没关系,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颖子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不一会儿,戴雪梅在楼上叫:“颖子,下雪了,回家吧。” 颖子说:“我不要。我要再玩一会儿。” 于是,两人继续在雪中徜徉。 很快,头上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诚诚怕颖子着凉,伸手先掸去她身上的雪花,想再替她掸去头上的雪花时,颖子笑着摇头,说:“没关系,留着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头发变白了。”她指指诚诚的头上。 多年以后,诚诚在某处不经意地读到一句“让我们一起白头”,脑海里立刻浮现当年雪地里的这一幕,不禁嘴角上扬,却湿了眼眶。颖子,你在哪里?可找到跟你一起白头的人? 颖子八岁时,有晚再次被寄放在诚诚家。 诚诚教她认天上的星星。认着认着,突然看到璀璨的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 “流星,”颖子手指流星大叫:“快看,流星!”然后双手抓住诚诚的胳膊猛摇:“许愿,赶紧许愿。” 她手心的温度立刻顺着胳膊往上传,传到诚诚的心上,引得他的心砰砰乱跳。 诚诚用力压制猛烈跳动的心脏,看着颖子。 “闭上眼睛。” 诚诚乖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许愿:“我希望和颖子永远是朋友。” 看他闭上眼睛,颖子也赶紧闭上,在心中许愿:“我要一直跟诚诚哥哥在一起。” 睁开眼睛,颖子问:“诚诚哥哥,你许了什么愿?” 诚诚愣了一下,说:“你先说。” 颖子很大方,立刻说:“我的愿望是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 诚诚很惊讶,也很感动,她的愿望竟然跟自己的一样。 “该你了。”颖子提醒他。 “我的愿望是......考上附中。”诚诚撒了一个谎。 颖子接着问:“你许愿的时候心诚不诚?” 诚诚点头。虽然不一定相信流星,但是刚才许愿的时候他很诚心。 万一灵呢? 颖子说:“我也是。”然后,又喜滋滋地加上一句:“我们都很诚心,我觉得,我们的愿望会实现。你说呢?” 诚诚不禁受到她乐观情绪的感染,点头说:“是。” 颖子瞬间笑得跟春天盛开的花朵一样。嗯,会的,一定会的,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诚诚没有颖子那么信心十足,但也笑得十分开心。 诚诚在家从不锁门。每次颖子来,都是轻轻敲门,然后自己走进来。 大多数时候,她会迎上诚诚欢迎的目光和温暖的笑容。 但也有时候,诚诚没有听到,颖子便用各种方式宣告她的到来。 夏日的午后,诚诚睡着,颖子用狗尾巴草撩拨他的鼻子,或者对着他的耳朵吹气。看他闭着眼睛揉鼻子,抓耳朵,她笑得咯咯咯。 冬日的午后,她偷偷地将手伸进他的衣领。看他冰得浑身一机灵,她笑得哈哈哈。 有一次,诚诚正在做作业,冥思苦想,没有听到颖子敲门。 颖子进来,走到诚诚身边,他还是没有察觉。 看着诚诚认真专注的神情,颖子突然玩心大起。她悄悄贴近诚诚背后,伸出双手,蒙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诚诚放下手中的笔,呵呵地笑了。这还用猜吗?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会这么跟他动手动脚? 那时,颖子大概六岁,也许七岁? 谁知道,这成了她最爱玩的游戏。隔一阵子,就跟诚诚玩一次。 她九岁时,诚诚已经十二。那天,颖子再次从背后蒙住诚诚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诚诚依旧呵呵。 颖子放下手来,走到他面前,一脸的笑容。 诚诚忍不住问她:“玩了这么多年,你不腻吗?” “不腻。”颖子笑着回答:“一辈子也不会腻。” 诚诚立刻抿紧嘴唇,心却咚咚地跳起来。 虽然他才十二岁,可是,他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在心中萌动。 他知道颖子时常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胡言乱语,但这句话,还是吓着他了。 会不会......? 不会。 也许有一丝可能......? 不可能。 ...... 不要胡思乱想,他命令自己。 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而颖子,三五不时地来一句,刺激他一下,更是帮倒忙。 这“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又继续了几年,直到颖子十二三岁,才慢慢停止。 她终于长大。 诚诚倍觉惆怅。 儿时的游戏,大都无聊透顶,孩子们为什么乐此不疲? 因为那里面全是幸福和甜蜜。 诚诚是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颖子虽然停止了“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但是从未停止暧昧的话语。 有时,只是随意的一句。 比如那天,说了不来又突然来了。 诚诚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颖子云淡风轻地回答:“想你了。” 她不过待了几分钟,说了几句无聊的话,然后就走了。 她走了很久,诚诚的心跳还不能平息。 她真的想我了吗?像我想她一样的想我了吗? 还是,想起我了? 这个问题,诚诚一连想了几天。 那时,颖子十岁,诚诚十三。 又比如另一天,颖子突然说:“诚诚哥哥,我昨晚梦见你了。” 诚诚没怎么当回事,只道她梦见玩雪,除了自己,还有院里其他的孩子。于是,漫不经心地问:“是吗?梦里还有谁?” 颖子笑靥如花地回答:“还有我呀,我俩在一起啊!”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诚诚的心仿佛被她捏了一把,完全说不出话。 颖子告辞以后,诚诚还呆坐半天,那句“我俩在一起啊”更在他耳边萦绕多天。 那时,颖子十一岁,诚诚十四。 有时,是一段话正规的谈话。 颖子十二岁时,有一天,非常认真地问诚诚:“诚诚哥哥,你以后去哪里上大学?” 诚诚说:“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颖子停了一下,很肯定地说:“你以后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又来了。 诚诚看着她,恨恨地想:应该有法律规定,说话暧昧就是犯罪,要抓去坐牢。因为,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转念,又替她开脱:她还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她真的把自己当哥哥?很多家庭,都是小的追随大的的脚步,去到同一所大学,以便互相照顾。 他笑笑:“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颖子最登峰造极的一次,发生在她十三岁的时候。 这时,诚诚十六。青春叛逆期,哪个男生没有试过抽烟? 诚诚也不例外。 其实,他抽烟更多的是因为好奇。烟是什么味道?抽起来是什么感觉? 偷偷试了几次,觉得还不错。不一定喜欢烟的味道,但是抽的时候,有种成熟长大,男人的感觉。 王秋云很快发现诚诚衣服上有烟的味道,说他两次。每次,他都回答:“好,以后不抽。” 却又继续。只是,抽得很少,偶尔一根。 那天颖子来,给诚诚看她刚写完的报告。 两人头靠得很近,颖子闻到烟味,问:“你抽烟了?” 诚诚点头。他想,他很快满十七,就要成年,应该可以抽。而且,他班上的男生几乎都抽。 对男生抽烟一事,颖子不是不知道,因为她班上已经有男生开始抽。 中国男人抽烟,多了去,颖子的叔叔伯伯们抽烟的就不少。这似乎是个人的选择,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颖子不喜欢烟的味道。而她对诚诚,从不隐瞒她的喜恶。 于是,她看着诚诚,说了一句话。 她说的时候,口气稀松平常,只是脸上似乎带着一丝遗憾与失望。 一句话,差点把诚诚给呛死。 因为她一说完,诚诚突然呛到,大声咳嗽,花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停下来以后,还半天呼吸急促,满脸通红。 一句话,让诚诚这辈子再也没有抽过一口烟。 颖子说的是:“如果你抽烟,那以后就不可能做我的男朋友啦。因为,我不会让一个抽烟的男人亲我。” 可怜诚诚三天没有睡好觉。一直想,颖子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强调抽烟的谁都没有可能?还是暗示他不抽烟就有希望?有希望做她的男朋友?真的吗? 那以后,诚诚天天盼着颖子再问一次他抽烟的事。 可是,颖子却迟迟不问。 好几次,诚诚恨不得拉住她,告诉她说:“我不抽烟了。” 又觉得那很疯狂,很傻。 终于,几个月后的一天,颖子随意地问一声:“你还在抽烟吗?” “没有,”诚诚立刻摇头,并且强调:“一根也没有。” 颖子笑了,没说什么。 诚诚觉得她笑得很暧昧。又是几天睡不着。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暧昧是糖,甜到忧伤,此话一点不假。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亲提醒,今天是元宵节加上情人节,我也不想写伤感虐心的东西。换一下,祝大家节日愉快! 周末有事,可能日更不了。请见谅。 第46章 晚餐 两人饭吃了一半,突然看见餐馆的另一头,一对新人正端着酒杯,逐桌敬酒。 新娘穿着大红的缎袄,新郎穿着深蓝的缎褂,两人都笑容满面。 原来,今晚有人在这里办喜宴。 馨颖看着一对喜气洋洋的新人,不禁在心里替他们感到高兴,同时送上无声的祝福。 随即想起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还有正在完善之中、马上就要敲定的婚礼流程。记得喜宴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新郎新娘向亲朋好友敬酒。 恍惚之中,馨颖仿佛看见,眼前娇羞的新娘变成了自己,而她身边幸福的新郎变成了诚诚...... 猛地惊醒,身上也惊出一身冷汗。 我的天,怎么会是诚诚?应该是世文! 馨颖吓到自己。同时,内心羞愧不已。 敬诚看着一对新人,心中祝福,又实在羡慕。他多么地希望,自己就是那幸福的新郎,而颖子是他身边美丽的新娘...... 好梦总是不长。敬诚的思想立刻回到现实。是,颖子的婚礼在即,她马上会化身那美丽的新娘。只是,她身边站着的,不会是自己,而是她那不知名的未婚夫。 敬诚突然忍不住一阵心酸。真的好不甘心。 他这一辈子,只爱颖子一个人。 他这一辈子,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马上要嫁给别人。 想一想,便心痛得抽搐,不能呼吸。 半天,才稍稍平息。 敬诚强忍心痛,面色平静地问馨颖:“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说,要永远做朋友,永远在一起。” 馨颖一愣,不知道敬诚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她迟疑了一下,点头说:“是,我记得。” 馨颖不能确定,诚诚是随意发个感慨,还是另有所指。因为明显的,他们如今天各一方。而且,即将永远分离。 她想说:“儿时的话,哪能当真。”想一想,又闭上嘴。因为当年说那些话时,她是认真的。是他,没有把那些话当真。 馨颖心中同样酸痛,不能自已。鬼使神差,加上一句:“我还记得,我曾经梦想嫁给你。” 敬诚一下子呆住。一脸疑惑地看着馨颖。他不能确定,她说的,是童言无忌的小时候,还是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如果是后者...... 我的天! 敬诚的心跳立刻加快。他强压住咚咚的心跳,问:“小时候,还是后来?” 馨颖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地想嫁给他。 认识他不久,她就认定,以后要嫁给他,还热情大胆(好吧,厚颜无耻)地追求。 随后几年,长大知羞,不再动这个念头。 然后,青春懵懂,情窦初开,这心思又在心中蠢蠢欲动。 直到希望破灭...... 馨颖微笑着回答:“两者都有。” 她想,现在告诉他也无妨。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 反正,现在她也即将嫁人,他有女朋友。 反正,过了今晚,他们不会再见。 反正,从此以后,她会将对他的爱,深埋心底。 总之,这,就是他们的了结与再见。 听了馨颖的话,敬诚更加震惊。原来,颖子当年是喜欢他的,真的是喜欢他的。其实,他一直知道。只是,分手以后,她那么绝情,他才变得不敢相信,什么都不敢相信。 有人认为,年轻人的爱情,算不上真正的爱情。 在敬诚看来,当然算,为什么不?事实上,那是天底下最纯真的爱,不参杂任何东西。 原来,他们当年是相爱的。只是,还来不及表白,命运便让他们生生分离。而分离以后,他们没能经受住考验。 他能怪颖子吗? 当然不能。 当年他突然离她而去。就算她爱自己,伤心、失望、愤怒、痛苦之下,她有权作出任何选择。更不要说,她那时才十五岁。 所以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只是此刻,听馨颖坦承她曾经喜欢过他,比一直蒙在鼓里,更让敬诚心碎。 他忍不住问:“那现在呢?”他太绝望、太痛苦,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馨颖不禁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敬诚,不能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她问:“你说什么?” 敬诚看她一脸的震惊,索性把话说全:“你现在还是可以嫁给我。” 我的天!馨颖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嘴也张开,呆呆地看着敬诚。原来,她刚才并没有听错。他问她,现在还想嫁给他吗? 这,算什么? 半天,馨颖勉强开口,问道:“你在开玩笑吗?”知道不可能,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可她不得不问。 敬诚摇头,严肃地回答:“没有。” 馨颖问:“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敬诚回答:“是。” 馨颖的心里突然出奇地愤怒。 昨天一见面,她便告诉他,自己已经订婚,月内便会完婚。 所以,他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问自己这种问题?怎能如此的草率和自私? 还有,这也是对她的极为不尊重。他以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更何况,他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 馨颖尽量平静地问:“你凭什么?” 敬诚也尽量平静地回答:“凭我爱你。” 这下,馨颖怒不可遏。 十年前,他弃她而去,杳如黄鹤。 十年后,见面一天,竟然问她,还想嫁给他吗? 他以为,这十年,她在干什么?一直等他? 他以为,他一招手,她就趋之若鹜? 他以为,她说自己有未婚夫,是开玩笑? 当然,要怪,得怪自己不争气。昨天一见面,她就绝望地想和他在一起呆一会儿。人家不愿意,她还强行邀请。所以,让他误会自己? 可是,她是因为知道,一切都已过去,所以才邀约。她要的,不过是个了结与再见。 没想到,一天下来,发现自己心底依然爱他。 就算如此,也没有给他权利问这么唐突轻浮的问题。 馨颖心里怒火中烧。一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她的脑海里提醒:他这是在向你表白。他在告诉你,十年前,他对你的感情,不只是邻家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馨颖这才真正意识到,敬诚刚刚说了什么。 她对此毫无思想准备,他的话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馨颖的头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只有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敬诚摇摇头,这真是一言难尽。现在,他不想解释安娜,还有为何编织谎言。 馨颖不知道他摇头何意。是没有女朋友?还是有,却爱她不够?不管哪种情况,都不是好事。 她现在没有心思追究他的女朋友,只是说:“就算你真的爱我,你爱的也是十年前的我。今天的我,你一无所知。” 对你,我何尝不是? 所以,就算发现我依然爱你,我一刻也不曾想过,要改变什么。因为种种未知与风险,以及现在箭在弦上的情形。任何改变,都会造成的巨大的伤害。 因此,她暗自庆幸:幸好,他不曾爱过她。也幸好,他有女朋友。否则,她只怕会有疯狂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告诉她,他爱她。一句简单的话,却将馨颖推入万难的情形。 她顽强抵抗,既抵抗敬诚,又抵抗自己。“我有未婚夫,马上要结婚。你把我当什么人?” 敬诚无奈地说:“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爱你。” 这不是他计划的表白。他根本没有计划表白。他已经打算祝她幸福,同时,将自己对她的爱深埋心底。 只是,婚礼喜宴刺激了他。而馨颖坦白她爱过他,更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同意颖子的话,他对她现在的生活和感情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是何方神圣,他们有多要好,她爱他有多深...... 他只知道,自己爱她。 他想知道,她对自己,现在是何种感情? 也许,他不应该问。毕竟,她即将嫁人。毕竟,他凭什么?还有,他要的太多。 可是,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所以,明知自私和无礼,他还是孤注一掷。 馨颖此刻心慌意乱,无法体会敬诚的绝望。 她没有想到,听诚诚坦白他爱自己,自己不但不高兴,反而陷入心酸、恐惧、愤怒、忧愁、痛苦等负面情绪。 她怪敬诚,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表白,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这不是她要的。她有爱自己的未婚夫,有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有可以看见的幸福人生...... 可是...... 她怪自己,还爱着敬诚。 如果不爱,一切将变得容易。 好在,他并不知道,自己依然爱他。馨颖此刻,并不打算回答敬诚刚才的问题。 敬诚看馨颖一脸复杂的表情,索性豁出去,打算将自己十几年来的爱,全部说与她听,不管结果如何。 反正,要么现在,要么永不。 “颖子......”敬诚喊她。 馨颖看着敬诚,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眼里满是爱意,浓得化都化不开。 馨颖更加心慌意乱。想起世文,想起父母...... “不要说。”她打断敬诚。 “颖子......”敬诚恳求。 “我们已经错过。”馨颖狠一狠心。 敬诚心痛不已,绝望地叫着“颖子......” “真的,请你不要再说。” 馨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但她知道,和诚诚继续交流以前,她需要做的事情。 首先,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下来,想清楚。 其次,她需要跟世文沟通。不管她的决定是什么,她要让世文知道诚诚。否则,对世文不公平。 另外,还有父母,双方的父母。他们那么爱她,她不想伤他们的心。 被馨颖再三拒绝,敬诚终于不再开口。虽然心如刀割,倒也平静。 至少,他试过。 其实,她不接受,他并不意外。 余下的晚餐,两人吃得很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说出来了 第47章 电影 余下的晚餐,两人都吃得不多。 馨颖不久便放下筷子,敬诚很快也说:“我吃好了。” 馨颖问:“你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敬诚摇摇头,说:“不,菜的味道很好。我吃好了。” 馨颖知道,他是因为刚才的谈话。她觉得有些内疚。知道他那个人,说那番话一定极不容易。可是,自己一方面太过震惊,一方面压力巨大,于是反弹。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只怕有些过激。其实,她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此外,稍微冷静一些,她也意识到诚诚的表白对自己有多重要。这些年的不甘终于释怀。毕竟,当年她并非一厢情愿,毕竟,他现在也爱她。 其实,心中满是欣喜。只是不想马上说什么。她打算仍按原计划,先一个人想清楚,然后跟世文说...... 馨颖想缓和一下沉闷压抑的气氛,问道:“你自己做饭吗?” 敬诚点头:“有时候。” “做得不错?” 再次点头:“嗯。”他的脸上突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明显的,他为自己的厨艺感到骄傲。 馨怡的心里一动。突然好希望,他给她做饭,她帮他洗衣......生平第一次,如此地渴望家庭生活。 随即提醒自己,现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敬诚招手,示意招待拿来账单。 馨颖立刻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钱包。 敬诚问:“你干什么?” 馨颖说:“晚餐我请你。” 敬诚说:“我来。” “可是......”馨颖想说,我是地主,你是客人,理应我来。 敬诚看她一眼,说:“我不可能让女士买单。”更不要说是你。 看他认真的神情,馨颖只好收起钱包。心下感叹:从前,他体贴周到,让她感到温暖。如今,他更加绅士,让她觉得舒服。他,果然还是他。同时,她清楚地知道,这年头,这样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 敬诚付了帐,两人出了餐馆。 华灯初上。 敬诚看着馨颖。橘色温暖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片柔和,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他将手握成拳头,感到自己的心还在隐隐作痛。 虽然极为不舍,还是深深地吸口气,问:“你要不要早点回去?还要开两个小时的车。” 馨颖的心一阵紧缩,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猛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心慌意乱,还不能跟敬诚讨论感情与婚嫁,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馨颖看一眼手表,说:“时间还早,还不到八点。Time Square (时报广场)就在附近。来了纽约,不能不去Time Square。我们去看看吧。” 第五大道、自由女神像和时报广场是纽约的三大标志,干脆一并逛全吧。 敬诚明白,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他本就万般不舍,于是点头同意。 他们驱车去了时报广场。 广场其实不大,号称“世界的十字路口”,中心位于西42街与百老汇大道交会处。这里是纽约剧院、音乐厅、以及特色酒店最密集的区域,是纽约的文化集中地和娱乐事业的聚光点。 周末的夜晚,广场上人流如织。巨幅的电子广告牌、霓虹灯在空中闪烁,让人目不暇接。 敬诚和馨颖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行。边走边浏览。 路过一家电影院,馨颖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闪烁的彩灯镶嵌的电影广告。 从小,她便特别喜欢看电影,属于看电影的头一天便兴奋得睡不着,电影开映前两个小时便叫着“走啦,走啦,不要迟到”的那种人。现在,她自然成稳很多,但依然爱看电影。 颖子对电影的喜爱,诚诚自然知道。 此刻,他便想起小时候,每次看电影前,颖子唠唠叨叨,热切地盼望。看完电影后,叽叽喳喳,发表感想。不外是张三真好,李四真坏;王五长得好漂亮,陈六长得好滑稽;这个真悲惨,把我弄哭了,那个真好笑,把我笑死了......总之,一大堆废话。 她需要说。而他,永远是她最好的听众。 那时,小学生看电影,几乎全是学校包场。 等颖子上初中,开始有了别的想法。她曾几次跟诚诚提起正在上映的电影。 印象最深的,是分开那年的夏天,颖子对他说:“电影院现在在放星际迷航6:迈入未来。我想看。” 他想说:“我请你看。”很想。 可是,他紧抿嘴唇,生怕自己真的会说出来。 他始终没有勇气。 是,他们是好朋友。 可是,好朋友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吗? 好吧,可以。 那,一男一女呢? 也许,也可以。 只是,他喜欢她。 所以,做贼心虚。 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更害怕给颖子带来麻烦。 因为,若有什么流言蜚语,对女生总是不太好,影响也更大。 就这样,每次颖子提,他都装聋作哑。以至于分开以后,后悔不已,他连一次电影都没有请她看过。 敬诚突然问:“要不要看场电影?”说出来,自己都有些惊讶,幸亏没有多想。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 十几年前,她曾多次暗示他,自己想看电影,他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失望之余,只有作罢。总不成,她请他看电影吧? 刚刚看着闪烁的电影广告,她还在想,其实,那真的是小姑娘的想法。 当时,就是她请他又如何? 难道,天会塌下? 要不,现在请他? 那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 做人,有时真的要勇敢一下。 还有,任性一下。 馨颖想着童年的梦想,以及多年的遗憾,正要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请诚诚看场电影,便听见他在耳边声音温柔地问:“要不要看场电影?” 惊诧过后,馨颖的脸上露出笑容,点头说:“好。”她很高兴,他赢了她。 其实,她请他看电影,也没什么。 但是,他请她,更让她高兴。 星期六的晚上,看电影的人真不少,买票的队伍有些长。 馨颖对敬诚说:“我来买票,你到那边坐一下。” 敬诚点头,一拐一拐地去了。 馨颖看他跛得厉害的背影,心里一疼。提醒自己,今晚,一定不能让他再走什么路。 等馨颖买好票出来,却见敬诚一手拿着一大杯可乐,一手捧着一大袋爆玉米花,正在等她。 馨颖的脸上立刻笑靥如花。却忍不住嗔怪道:“刚吃晚饭,你买这个干什么?” 敬诚呵呵一笑,说:“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看电影不吃零食,算什么看电影?’” 馨颖也呵呵地笑起来,眼睛却有些湿润。是,这是她说的,十几年前说的,亏他还记得。 其实,类似的名言她有不少。比方,“度假不购物,算什么度假?” 猛地想起上一次,跟世文一起看电影。 世文问她:“要不要爆玉米花?” 馨颖想了想,说:“算了吧,上面好多黄油,不健康。” 其实,世文若买,她会吃的。 但他认真问起来,她决定还是算了。 此刻,馨颖很高兴,敬诚自作主张,买了爆玉米花,给自己一个惊喜。 很多东西,说出来,便没有意思。 他们这个,叫做默契吧? 两人进到电影放映厅,到门口才发现里面都是情侣座。 敬诚看着馨颖,等她决定。她怎么决定都好。 馨颖没吭声,一脚跨进去。 敬诚跟着她进去。 两人找了个靠墙的空位,坐进双人卡座里,敬诚在左,馨颖在右。 她和他的距离便近了些。她的左手臂不时地触碰到他的右手臂。这种感觉很舒服。 一坐下,敬诚便将可乐放在座椅左边的杯架上,右手捧着那一大袋爆玉米花。 放映厅里灯光已经暗下来。电影很快开演。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nd Drive)。 馨颖再一次感受来自敬诚身体的诱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她屏住了呼吸,眼睛看着屏幕,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他身上。 敬诚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两人不时伸手入袋,抓几颗爆玉米花。 馨颖看着屏幕,再次伸手去抓时,却一把抓住敬诚的手。原来,他也正好伸手入袋。 馨颖仿佛触电一般,快速收回手。可是太快太猛,手打在右边的杯架上,她疼得“啊”地叫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右手已经被敬诚握在手里。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敬诚皱眉看着她,担心地问:“怎么样?” 馨颖觉得十分羞愧。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反应如此过激。也许是因为太紧张、太意外吧?现在,从她抓着他的手变成了他抓着她的。早知如此,还甩什么呀?唉! 她小声地回答:“还好。” 敬诚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因为他没有将她的手放开。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按摩。 然后,馨颖好像听见他嘟哝一声:“怎么还是这么冰凉?” 继续揉搓。 馨颖没有抽回手。 敬诚知道,他不应该。 馨颖也知道,她不应该。 可是,两人都情不自禁,无力自拔。 话说回来,谁管得着? 馨颖微微侧脸看敬诚。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银幕。在暗弱的光线下,他的脸棱角分明,英俊至极。 馨颖心跳加快,仿佛也感到了敬诚的心跳,越来越快。 过了半天,敬诚才轻轻地将馨颖的手放开。 她完全不知道电影刚才演了什么。 他也一样。 也许,怕再次惊到她,敬诚完全停止吃爆玉米花。 馨颖注意到,索性将从袋子从他手上接过来,自己一手捧着,一手偶尔抓几颗吃。 《穆赫兰道》本就是一部复杂的心里片,加上刚才的分心,馨颖现在已经看得云雾山中。 只是没想到,这片子不是恐怖片,却有恐怖镜头。 银幕上突然出现一具在床上腐烂的女尸。 馨颖惊叫一声,手一抬,爆玉米花洒了一身一地,袋子里所剩无几。 敬诚将纸袋从她手上拿过去。然后用手轻抚她的后背,问:“你还好吗?” 馨颖惊魂未定。 敬诚问:“要不要走?” 馨颖摇头,说:“我没什么,只是突然吓了一跳。” 然后低下头,看诚诚和自己身上全是爆玉米花,还有地上也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又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敬诚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将身上的爆玉米花清干净,边清边笑。好像回到过去,无聊透顶,却温馨至极。 电影终于演完。 馨颖一边看着片尾字幕,一边心虚地问敬诚:“你看懂没有?” 敬诚摇摇头。刚才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还有,拼命克制自己想揽住她的冲动,什么都没看,更不要说懂。 馨颖立刻高兴起来,说:“我也是。这电影好深奥。” 两人又是哈哈。 电影散场,有些人潮拥挤。 一对二十刚出头的男女青年似乎赶时间,拼命往前挤。男青年一不小心,从背后撞到馨颖。 馨颖不防,往前一个踉跄。 幸亏身边的敬诚一把扶住她。 敬诚不假思索地拉起她的手。同时,对男青年怒目而视,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男青年吓得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急事。”然后和女青年一起,匆匆往前去了。 敬诚没有松开手。 馨颖便让他牵着。 两人往电影院外走去。 想起从前,也是这么牵着手,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进步 第48章 分别 两人手牵手走出电影院。 馨颖内心激荡。许多早已遗忘的往事,涌入脑海。 正如席琳迪翁在那首歌里所唱道: Butwhenyoutouchmelikethis Andyouholdmelikethat Ijusthavetoadmit Thatit''salingbace WhenItouchyoulikethis AndIholdyoulikethat It''ssohardtobelievebut It''salingbace 馨颖一边重温往事,一边感受强烈的爱。 她和诚诚从前在一起的开心时刻,其实都是很平常琐碎的乐趣,看秋风吹落叶,听春雨敲窗棱,他们凑在一起,边说边笑...... 夜已深。 一钩新月,斜挂天半。 月色清朗,星光闪烁。 从温暖的电影院出来,敬诚立刻感觉到外面逼人的寒气。他看着馨颖,关切地问:“冷不冷?” 馨颖回望他,摇摇头。因为,此刻他的手正抓着她的,热量正从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见她摇头,敬诚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完全没有一丝要放开的意思。 馨颖一点也不想他放开。 事实上,在他身边,她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平和,灵魂的安宁。 敬诚凝视馨颖。 月色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玉颜似月光一般柔和,她的眼波像月色一般晶莹。让他再次忍不住想抚摸。 他只有将目光移开,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馨颖随着他抬起头,看着晴朗透明的星空,忍不住说:“哇,飞马当空。仙后、仙王和仙女也都出来了。” 敬诚惊讶地再次看向馨颖。 秋季的星空比较寂寥,因为秋夜的亮星不多,所以辨识起来有很大的难度。敬诚没有想到,馨颖可以轻易地辨认出飞马和皇族星座。 敬诚问:“你学会认星座了?” 馨颖笑着点头。 “谁教的?” “你。” 敬诚一下子愣住了。 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颖子特别喜欢看星星,还兴致勃勃地跟着他学认星星。 可是,不管他怎么教,颖子只认得启明星。 教了很久,他终于放弃,说:“算了,我们不要认星星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颖子没说什么,抿着唇,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哀怨。 那时,他觉得自己真的搞不懂颖子。 她有时,精灵得要命。他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 她有时,笨得够可以。就像认星星,怎么都学不会。 敬诚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馨颖笑:“当时就学会了。” 敬诚更加疑惑,问:“那你为什么......?” 馨颖只是笑。 她才不会告诉他,当年,她其实很快就学会了辨认那些星座。之所以瞒着他,是因为她喜欢他将他的头凑过来,从她的角度仰望星空,然后给她指点讲解。 那种头靠着头的感觉,真的很温馨、很舒服。 所以,她一直佯装不会,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教。这样,他们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头靠着头。 事实上,类似的无聊的事,她做了不少。 一丁点小,她就头顶着自己梳得歪歪扭扭的小瓣,问诚诚:“好不好看?” 诚诚诚恳地指出改进空间。 她努力重梳。跑上跑下几趟,小辫却依然歪歪斜斜。 诚诚忍无可忍,帮她梳了小辫。 从此,打开了一扇门。 她曾一次又一次掸去诚诚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或者捻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线头,只为了能碰碰他。 她曾将自己坐的凳子移来移去,只为两人的影子能重叠在一起,就好像亲密拥抱。 ...... 这些事太过丢人,她才不会说。 馨颖继续笑,只是脸不禁微微有些红了。 看着馨颖脸上渐染的红晕,敬诚的心里一阵悸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的笑更温暖。 电光火石之间,猜到她当年的用意,心里更觉温馨。 很多困扰他多年的问题一下子有了答案。 忍不住,问一个:“以前你借书,为什么有些书借几遍?”特别是最后两三年。 馨颖迟疑了一下,决定告诉他:“我是故意的。要不然,你还真以为我只是喜欢你的书。” 她凝视着敬诚,眼神中充满温柔爱意。 原来是这样,竟然一直不明白。 现在明白,却已太晚。 敬诚忍不住心中酸楚,眼睛湿润。 很早以前,他便知道,他不能给颖子整个世界。 但他打算,把自己的整个世界给她。 只要她肯接受。 可是,她不。 敬诚凝视着馨颖,眼里带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夜更深,月更清,人更美,他的心里也更加痛苦。 只是,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刻,他尊重她的意愿,不会再说什么。 他已经说了他想说的。 余下的,只是她的选择。 馨颖凝视着敬诚。月色下,他的脸更加英俊得不像话。 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她便想,这么好看的男孩,她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第二个。 果然。长这么大,没见过第二个。 从里到外,这般美好。 此刻,馨颖真想摸摸他,更想抱抱他,还有亲亲他,他的全部…… 夜色更浓。两人心里都不想分离。可是,似乎没有理由再逗留。 一想到马上要分离,敬诚的心不禁抽搐。他决心放下愁绪,好好地跟她道珍重。 这些年,他为爱所苦,为情所伤,终于明白一件事:爱一个人,的确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可是,你能不能不去爱? 答案不用他说。 他告诉自己:爱就是最大的幸福。被爱已是一种恩赐。 他此刻知道,颖子对他也有感情。否则,不会让他这么握着她的手。 只是,那并不会改变什么。 她,还是不会跟他在一起。 他早知道,他配不上她。只是心底深处,藏着一份痴心妄想,其实是控制不住。 今天以前,他以为,她不曾爱过,她早就忘记,还有,她已经改变。原来,全都弄错。 敬诚低头,黯然神伤。 提醒自己,不要这样。抬头看馨颖,眼里尽是不舍,却不知道如何说再见。再不见。 馨颖也看着敬诚。 他们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儿。他温柔的表情令她宽慰得想哭。 此刻,敬诚的心中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他舍不得让颖子走,不想说再见。 另一反面,分离的痛苦让他难以忍受,于是,想早点说再见。 正在犹豫挣扎,一阵风吹来,馨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敬诚的心跟着一抖,立刻说:“走吧。别太晚。路上开车小心。” 馨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原以为,她和他的故事,早在10年前就已经结束。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想,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没有写完的故事? 她问自己:“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自己回答:“是,我知道。可是,我爱他。” “那世文呢?难道你不爱世文吗?” “我爱世文……至少我曾经这样以为……可是,也许不够。” “你为什么答应嫁给他?” “我以为他已经够好。我想我爱他。我希望自己越来越爱他,希望将来有一天,爱他跟爱诚诚一样多。” 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可能爱任何人跟爱诚诚一样。 他是她心灵的伴侣。他们用灵魂相爱。 她甚至记得,当世文单膝跪地跟她求婚时,她有一刻恍惚:如果是诚诚多好。 立刻告诉自己,别傻了,那是儿时的梦,早就过去了。 现在,她却怀疑,真的早就过去了吗? 馨颖知道,她这一走,便可以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如果她愿意,一切事都将回复平静和正常。 婚礼将如期举行,生活将安定幸福。 这是她所企盼的,至少,在今天以前。 可是现在…… 她暗问自己: “我愿意为诚诚放弃现有的生活、工作、荣誉、朋友......放弃一切吗?” “我真的相信十年前的青涩感情,相信它会持续一生一世吗?” “我若不珍惜如今所有,而去追求曾经的梦想,会不会太自私、太疯狂,太任性?” 敬诚凝视馨颖。这个女人,让他十年活在幸福、快乐和期盼之中,十年活在孤独、寂寞和痛苦之中。她让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他已经不必再去想她,因为她将永远在他心底,在他骨髓里、血液里,与他的灵魂纠缠成一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诗,他早就读过。直到现在,才真正了解,那其中所含蕴的寂寞、酸楚和痛苦。 馨颖不敢再想诚诚对她的种种好,不敢再看他深邃明亮的眼睛,还有眼里的深情。她说:“我先送你回旅馆。” 敬诚说:“不用了。你先走。我可以打的回去。” 馨颖说:“不行。我送你。” 知道拗不过她,敬诚便不再坚持。 两人上了车。一路很安静。各怀心思。 很快到了敬诚的旅馆。旅馆门前停车位上已经停满了车。 馨颖看看前后无人,便将车停在车道上。打算就在旅馆门口跟诚诚告别。 两人一左一右下了车,走到车前。 馨颖不自觉地用晶莹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敬诚。 敬诚拼命控制着自己。可是,被她这双眼睛这么瞧着,他终于崩溃,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拥她入怀。 馨颖立刻感觉归属。同时,陷入了一阵迷醉。 敬诚紧紧地抱住她,闭上了眼睛。 馨颖也是。敬诚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他的拥抱非常温暖。 他们的身子贴在一起,那种温暖直入骨髓,太过透彻,教人不忍推开。 他们胸口相依,敬诚强有力的心跳仿佛要跳入馨颖的体内,令她激动而慌张。 她有太多话要说,却又什么也不能说。 抱馨颖在怀里,敬诚永不想松手。可是知道,他不能不松手。心酸得不能自己。 敬诚再次紧紧地抱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要幸福。” 馨颖以为敬诚抱一抱便会松开,没想到,他却将她越箍越紧。 她几乎不能呼吸。却希望,这一刻即是永远。 第49章 初吻 敬诚忘情地越抱越紧,馨颖终于嘤咛一声。 敬诚略微清醒一点,松了松胳膊,却没有放开她。 他无法放开。 低头看一眼怀中的馨颖。 馨颖也正好抬头看他。 四目相交,如同上锁,再也无法移开。 他爱的人,近在咫尺。他可以闻到她嘴里呼出的香甜气息。 她的红唇娇嫩欲滴,微微张开,充满渴望。 她的脸上和眼里也是。 敬诚本就极渴望亲吻馨颖,一直强力克制。 现在她一脸深情与渴望地凝视他,自然没有帮他。 怀中的诱惑大得让他无法抗拒。敬诚的头脑一片空白,低下头,将他的唇覆上她的。 怀中的她明显一抖。 他下意识地将她重新抱紧。 怀中安静下来,任由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敬诚半天一动不动。此刻,他正从震惊中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吻了馨颖。他竟然吻了她。千万次梦想的情景,今日竟然成真。 从青涩少年起,他便梦想,将来有一天,吻她。 他知道,可能性不大。 但是,谁也挡不住做梦啊! 就是他自己,也不能。 每次做起梦来,他便想:如果有这么一天,他真的吻了她,他一定会非常温柔。 从开始做梦到现在,十几年已经过去。没想到,这梦想竟然有实现的一天。 因为难以置信,所以,过了几秒,他才敢相信,这不是在梦中。 他将唇轻轻地覆在馨颖的唇上,感受那温暖与柔软。 她的唇比他想象的还要温暖与柔软。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他的心中颤抖。 刚才馨颖抬头,看进敬诚的眼睛里,只见浓浓的深情。 她仿佛被下咒,一动不能动。 直到敬诚低下头,将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馨颖毫无提防,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一抖。 敬诚紧紧地抱她。 馨颖意识到,自己在世上最安全的港湾里,马上平息下来。 敬诚的唇轻轻碰上她的,然后静止不动。 她也不动,耐心地等他。 敬诚慢慢地抬起唇。 他的唇离开她的,同时也带走了她的呼吸。 他的唇刚离开,好像突然发现舍不得,又好像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于是,急急地、轻轻地回落。 等到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馨颖才松了口气,重新开始呼吸。 心底这才意识到,她有多么地渴望敬诚亲吻她。有多不舍得他的唇离开她的。 敬诚这辈子从未吻过任何人。他的心里十分紧张。下意识地舔舔唇。唇上更加湿润。 他再次吻下来,温温的、柔柔的、湿湿的、滑滑的。 馨颖的心里欢呼一声,人激动得快要落泪。 敬诚毫无经验,随着本能,一次又一次地轻轻触碰馨颖的唇,就好像一声又一声地说:“我爱你。” 他动作缓慢,温柔至极。心却忍不住越跳越快。 这是两个成年人的亲吻。 却又像两个孩子在过家家。 无比认真专注。无限温柔缠绵。 敬诚的唇几起几落。等他再次落下时,惊讶地发现,馨颖的唇微微噘起,好像在迎接他。 这个认知,让他惊诧不已,同时欣喜若狂。 他的心跳得更快,他的唇微微张开。等再次低下头,他本能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馨颖的上唇。 我的天!馨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这不是她的初吻,却给了她初吻的感觉。 这感觉无限甜蜜和美妙,让她叹息与颤栗。她觉得自己快乐得要晕过去。 敬诚细细地舔馨颖的上唇。从左往右,密密麻麻。 舔完上唇,再舔下唇。 他舔的那么用心,那么温柔。舌尖每一点的触碰,都倾注了他满满的爱。 馨颖感受到了。 她觉得震惊,接吻竟然可以是这样。 她觉得幸福,幸福得想哭。 她不想敬诚停止,她希望他一直吻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渴望更多。 她的双手在敬诚的胸前,隔着衣服,无意识地抠进他胸前结实的肌肉里。 敬诚越是温柔地吻她,她的手指抠得越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件事情。 敬诚感到胸前越来越疼。看一眼颖子,她双目紧闭,双唇微张,一脸的沉迷与渴望,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干什么。 敬诚不管胸前的疼痛。事实上,那疼痛让这吻更为甜蜜醉人。 他舔完馨颖的上下唇,收回舌尖。 馨颖欲罢不能,忘情地伸出舌尖,去舔敬诚的唇。此刻,她完全没有能力思考,本能已经占据主动。 敬诚一下子惊呆了。 一方面,清清楚楚地,馨颖主动吻了他。 另一方面,是她的舌尖轻舔他的唇的感觉。 那感觉美妙至极,从唇上传遍全身,让他全身颤栗,指尖发麻。 他情不自禁,再次紧紧地抱她。 他舔了她的唇,她也舔了他的。 不用计划,现在四片唇瓣自然而然地合在一起。 他的舌尖轻轻探入她的嘴里。她的舌尖腼腆相迎。 然后换我。她的舌尖探入他的嘴里,他的舌尖激动接待。 点点触碰,羞怯分开。 再次相逢。你好。你好。 两人的舌尖,你推我让,你来我往。温柔嬉戏,婉转缠绵,表达自己无尽的爱意。 事实上,对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来说,唇舌相触,可以带来极大的欢愉。 就像敬诚和馨颖现在正在体验的。 两人吻到几乎不能呼吸,才好不容易将唇瓣分开。 敬诚再看馨颖,她的脸娇羞嫣红,她的唇娇艳欲滴。 他神志不清,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不由自主,低头再次吻下。 他如同着魔,无法停止。 馨颖也无法思考,一心一意跟敬诚接吻。 他温柔地吻她。她现在毫不怀疑,他真心爱她。 她深情地回吻他。于是他知道,她也爱他。 任何一个人,如果想知道自己有多爱一个人,让他吻你,你便知道了。 如果很爱,你会有紧张、激动、渴望、沉溺、亲密、幸福等感觉。这些感觉,无法计划,更无法假装。 敬诚心里十分高兴,他总算,将他的初吻,给了她。 这连绵不断的吻里,蕴藏着他对她十年的渴慕和刻骨的相思。 所以,他无法停下。 他本是一个意志坚强、极为自律的人。可是现在,他完全失控,想都不想停下。 其实,就是想,也是白搭。他不可能停下。因为他已经为她疯狂。 他急切而温柔地追寻那温热柔软,品尝那神奇香甜的味道。他头晕目眩,无法自拔。 馨颖同样也无法停下。 她无法控制自己对敬诚亲吻所产生的反应,也永远品尝不够他的味道。 我的天,他的气味那么干净、美好。他的人那么英俊、性感,让她沉迷。 此刻时间停顿,天地静止。 这两个不曾说过爱的人,在无法停止的亲吻中,向对方诉说着无尽的爱意。 同时,又用心感受到对方的深情。 爱,毕竟不用说。 馨颖的心跳得很快,却又异常的平静。 本来极其混乱的头脑此刻变得清醒。 刚才,她并没有刻意去想。可是,在那长长的亲吻之中,她的心找到了方向。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已经得到满足。 其它的,她并不完全放在心上。 只是,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她不要在自己还有那个身份时,跟另一个男人说,她爱他,或许下任何承诺。 于是,她专心地享受与敬诚的亲吻。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 两人停止亲吻,回过头,看见馨颖的小车后面停止一辆大卡车。 卡车司机坐在方向盘后,正看着他们。明显的,他刚刚按了一下喇叭,提醒他们将挡道的小车移开。 馨颖无声地说声sorry,同时跟司机打个手势,马上就走。 然后看着敬诚,轻轻说声:“谢谢。” 敬诚有些诧异,问:“谢什么?” 馨颖说:“谢谢你今天帮我认识到很重要的事情。也谢谢你帮我实现了许多儿时的梦想,还有这些年的念念不忘。” 敬诚的眼睛眯起来。她在说什么? 馨颖笑着说给他听:“跟你一起逛街,跟你一起看电影,你请我吃饭,你给我买东西,你牵着我的手,你抱一抱我,亲一亲我......”眼睛却止不住变得晶莹。 敬诚的脸上微微变色。这是她儿时的梦想?还有这些年的念念不忘?这明明是他的。他的啊! 卡车的喇叭声再次响起来。这次,响了两下。 馨颖看着敬诚,说声:“再见。”她知道,他们很快会再见。 敬诚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馨颖转身,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他跛行往前两步,站在她的车窗外。心中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馨颖此刻心平气和。看着窗外的敬诚,再次摇手再见。 她发动汽车,却踩不下去油门,心中实在依依不舍。 突然想起什么,现在也许已经不重要,但还是忍不住,匆忙摇下车窗,问:“为什么你走后不给我写信?” 敬诚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馨颖,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半天,才明白她的问题,然后又是半天,认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他张开嘴。。。 后面等待的卡车司机终于失去耐性,喇叭声突然响个不停。 馨颖无奈,冲窗外发愣的敬诚摇摇手。再见。再说。然后脚踩下油门。 敬诚慢慢明白,馨颖问的问题。随后明白,一切问题的根源。 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只有心碎。 他说过,不再为她哭泣,不再为爱情哭泣。 十年来,他做到了。 可是现在,叫他如何能不哭。 敬诚的眼里已经流下泪来。 他的身子颤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对着绝尘远去的小车,悲痛地喊道:”颖子,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啊!"作者有话要说:有亲问,何时完?下章在一起就可以完。w,,番外再说。有意见想法请提。 第50章 团圆 夜里,敬诚半天无法入睡。 他非常想念馨颖。 一开始,有些担心她深夜开车,希望她一路平安到家。 担心之余,不免后悔,也许今晚应该让她早点上路? 只是,他怎么舍得? 只怕,她也不舍得吧? 然后,算着时间,估计她已经到家。猜想她到家以后做些什么?是立刻上床睡觉,还是有其它的事情?她会不会想他? 敬诚很后悔,没有要馨颖的地址和电话。 本以为,除非在一起,他们不会再联系。因为,还有很多的爱,所以,无法做朋友。 只是,没有想到,今晚最后会那样结束。 一个拥抱,一个吻,好吧,一个很长时间的拥抱和很多个吻,让他确信,馨颖也爱他。 知道他本就毫无希望,他还可以忍受。知道她也爱他,他完全,完全无法承受。 而馨颖最后的那个问题,让他明白,多年前他写的那些信,馨颖一封也没有收到过。所以,在她心目中,他抛弃了她。 直到今天,她还以为,他当年抛弃了她。 而他自己,对她有着同样的误解。 想想自己当时经历的痛,想象她曾经经历的痛,敬诚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该怨谁。 也许,该怨命? 只是,过去的已经过去,谁也无法改变。 现在,命运让他们重逢,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次,他们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对,他一定要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还有,她爱他,他也爱她。 他要对她说出他的爱。就算她有顾虑,就算她继续阻止,他也要大声地说出来。 即使她依然不选自己,他还是要亲口对她说,他爱她。一直都是。从来没有停止过。 辗转一夜,想念她,也思考要跟她说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敬诚带着行李,赶往机场。 但他并未坐上原定的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他将机票改签波士顿。 只是,早上的几班飞机都已经没有空位。等他飞到波士顿,已是下午。 直接去了罗杰斯实验室。 在实验室里,没见到馨颖,却见到她的一位同事,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人。他的右眼有些发红。 敬诚问:“请问,馨颖今天来过没有?” 那人似乎一愣。 敬诚立刻改口:“我是问Dr. Li(黎博士)?” “哦。她上午来过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你有她的住址或她家里的电话吗?” “没有。” “她明天会来吗?” “不会。早上她说,下周请假。”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也许要筹备婚礼吧。” 敬诚的心里一阵刺痛。难道,真的已经晚了吗? “你知道我怎样才能找到她吗?” “我想你只能明天去办公室。他们那里有每个人的家庭住址和电话。” 敬诚的心里失望透顶。不过,他已经来美国多年,完全理解。美国人极其重视个人*。家庭住址电话一类,都属于私人信息,不会告诉一般同事。任何人去办公室询问员工的私人信息,一定要提供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很好的理由,否则,他们不可能告诉你。事实上,除非索要信息的是政府执法机构,办公室一般都会直接联系自己的员工,告诉他们,谁谁谁正在找你,请回复。 敬诚明天下午有课,今晚必须赶回加州。 就算他可以明天留在波士顿,他对去办公室也十分犹豫。 三年前,他曾来这里举办过一次讲座,跟办公室打过交道,他们都认识他。 因此,他不愿去办公室找馨颖。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找馨颖,若是朋友,怎么会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等一系列问题。 他估计,馨颖的同事们都知道,她马上要结婚。因此,没有找到她之前,他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她的关系,以免对她造成困扰。 敬诚谢过馨颖的同事,失望地离开实验室。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布莱恩十分困惑。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Dr. JC Zhang(张博士)。 刚才,一见到他,他就知道。三年前,他听过Dr. Zhang在这里举办的讲座。而且,他的跛行让他不可能被认错。 他本要开口叫Dr. Zhang,没想到,Dr.Zhang先问他:“请问,馨颖今天来过没有?” 布莱恩一下子愣住。馨颖? Dr.Zhang立刻改口:“我是问Dr.黎?” Dr.Zhang找颖?他叫她馨颖,那是她的中国名字吗?在这里,大家都叫她颖(Ying)。事实 上,实验室里,因为几乎人人都是博士,所以大家互相只叫名,连姓都不叫,更不会叫Dr. 看Dr. Zhang一脸的急切,而且,这明显是私人事务,布莱恩咽下已到嘴边的“Dr. Zhang”,敬仰的话更不敢提。 他想,等颖度假回来,一定要问问她,怎么认识Dr. Zhang的?要知道,在他们的领域,Dr. Zhang的名字如雷贯耳。颖和他认识,竟然没有告诉大家? 从实验室出来,敬诚的腿更加疼痛难忍。 昨天一天,走得太多。馨颖不知道,他更不会说什么。 早上起来,就已经需要扶腿走路。 在纽约机场奔波半天。到了波士顿,又是一番折腾。现在,扶腿走路,都很困难。 没有办法。一步一步,咬牙坚持。 突然想起馨颖对他现在腿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她现在在这里,看到他扶腿都寸步难行,会怎么想? 也许,她不在,也好。 就算她爱他,他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 和她从前认识的他比,也不一样。 情况并非更好。 心中突然觉得无比挫败和酸楚。 坐车回到机场。登上傍晚六点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六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加上东岸西岸之间三个小时的时差,到家已经10点多。 出租车在家门前停下。敬诚愕然地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路灯昏暗,看不清楚。 那人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蜷起来的双腿,头搁在两个膝盖上。 敬诚的心跳突然加快。 听到响声,那人抬起头来。 我的天,是颖子! 敬诚的心差点跳出胸膛。 这时出租车司机说了句什么,敬诚完全没有听到。看一眼计费表,掏出钱包。却看见自己的两只手抖得厉害。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手哆哆嗦嗦地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出租司机,说句:“不用找。”慌忙打开车门下车。 馨颖已经等了几个小时,又累又饿又冷。 下午一到旧金山,直奔斯坦福。 一到斯坦福,直奔他的学院,他的系。 好在他是极有名望的教授,而且学生众多。也幸亏他住在校园。左问右问,总算找到他的住所。就是这样,也花了两三个小时。 谁知道,他竟然不在家。 馨颖只有等他。 夜色慢慢降临。气温越来越低。馨颖越来越冷。 她简直难以相信,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昨天还冻得清鼻涕直流,竟然不吸取教训,今天便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只是,大家不是都管加州叫阳光灿烂的加州(Sunny California)吗? 而且,他清早的飞机,她中午的飞机。他应该早到家了。她怎么知道,需要在这深秋的夜里,在寒风中等他? 下了车,敬诚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几步走到馨颖面前。 馨颖还是坐在地上,看着他,一动不动。 此时,她不仅身上冷,心里也很冷。同时,觉得委屈。 她问:“你不是清早的飞机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刚才,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不愿相信,敬诚去了女朋友那里。他昨晚才那样地抱了她,吻了她。难道,今天一回斯坦福,就直奔女朋友的家里? 还是,本来他的女朋友就会去机场接机?他们分开几天,自然要在一起团聚? 馨颖不肯相信,告诉自己一千遍不可能。也是,心底也免不了猜疑。因为,他能去哪里? 敬诚看着她,说:“我绕道波士顿。” 馨颖看着他,慢慢地,眼睛湿润起来,脸上却渐渐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原来,他去了波士顿。他去找她。那么,她的千里奔波,还有,这几个小时寒风中的等待,很值得。 敬诚的一句话,立刻让馨颖的心里感到温暖起来。可身上还是冷得很。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客气,直接说:“我好冷。” 敬诚跛行上前两步,伸出双手。 馨颖将双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一把将她拉起来。直接拉进怀里。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馨颖也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 才一天,她就无限怀念他温暖的怀抱。现在,重新回到他的怀抱,身上心上都觉得无限舒服。 颖子埋头敬诚胸前,深深地呼吸他好闻的味道,同时好好地感受他怀里的温暖。 过了一会儿,听见敬诚在头顶叫她,“颖子。” 她抬起头。 他已经吻了下来。 这次,不是很温柔。 当然,也不算太粗暴。 他那个人,就是粗暴,能粗暴到哪里去? 敬诚现在吻得很急切。他的舌头迫不及待探入她的嘴里,寻找它的伴侣。 很快找到,打过招呼,立刻缠上。 馨颖有些惊讶,舌头却不由自主地跟他的缠绕。 他们吻得比昨天更加热烈,但一样的缠绵。 敬诚一遍又一遍地吻馨颖。 馨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终于说道:“你再不放开我,我想我会晕过去。” 敬诚不舍地放开她。 不到一秒,想起什么,抬起双手,捧住馨颖的脸,看进她的眼睛里,说:“我爱你。” 馨颖笑了,说:“我也爱你。” 她很高兴,她现在终于可以对他说出这句话。 敬诚忍不住,低下头,重新开始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本就写自己喜欢,但小众的东西。这次意识流地写个青梅竹马的故事,情节简单,既不惊心动魄,也不狗血,加上大量的心里活动,还有回忆,因此更加小小众。于是想完结,至少让等不及的亲们看到他们的圆满,不用再感觉折磨。多谢留言想多看一点的亲们,那我就再写一点,大家请当番外看。 第51章 番外-扶腿 再次吻到无法呼吸,敬诚才放开馨颖。 馨颖喜欢他这么情不自禁地抱自己,吻自己。但毕竟两人站在家门外。就算时间已晚,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就算路灯昏暗,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再加上又累、又饿、又冷,于是,馨颖笑道:“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敬诚不说话,一手紧紧地抓着馨颖的手,一手打开大门。 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客厅里温暖、干净、整齐。 馨颖有些惊讶。想一想,又不觉得惊讶。他从小便是温暖、干净、整齐的一个人。 敬诚松开馨颖的手,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烧点水。喝点热茶。” 馨颖走进客厅,坐在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说:“我还没有吃晚饭。我很饿。” 敬诚的心里立刻感到十分内疚,说:“我马上去给你弄点吃的。” 然后,便想往厨房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开腿。 昨天下午就开始觉得双腿疼痛,走路十分吃力。晚上勉力坚持。 今天早上便已经完全需要扶腿才能走路。到了下午,扶腿都很困难。从罗杰斯实验室回到波士顿机场,不得不跟机场工作人员借了一辆轮椅。 飞机上休息了几个小时,还是不够。下了飞机,勉强扶腿走路。 扶腿慢慢走出机场,坐上的士,就已经到了极限。 回到家,看到馨颖,一下子完全忘了腿上的疼痛,居然走到她面前,没有跪倒在地。 然后牵手进来。现在才发现,不扶腿,他已经寸步难移。 敬诚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馨颖,她正左顾右盼,审视客厅墙上挂着的几幅画。 敬诚的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挫败与难过。 他现在不想在馨颖面前扶腿走路。一点也不想。其实心里明白,此刻,只怕扶腿都困难,他需要拄拐。 可是,馨颖还不知道他的腿已经变得这么糟糕。 看到他扶腿走路,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很难看?会不会被吓到? 她才刚来,他们才刚在一起。他真的,真的不愿意吓到她。 其实,他平时走路不多,并且注意锻炼和保养,需要扶腿走路的时间很少。 偏偏昨天和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于是,腿到了几乎从未出现过的最差状况。 他知道,以后他们在一起,他瞒不住她。 他也没有打算瞒她。 只是现在,他们才刚在一起啊。 所以,真的不想是现在。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 “颖子,你一定很累,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弄好了叫你。”敬诚指一指自己卧房的门。 馨颖看着他说:“我还好。没有你累。”就算昨天一样,你今天至少比我多飞一个城市,而且,从清早到现在,一整天。 “去躺一会儿。”敬诚再次说。 “不用。我给你帮忙吧。”馨颖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帮忙。”敬诚说得几乎太快,而且显得有些生硬。 馨颖一愣。 敬诚自己也意识到,心里觉得内疚,也更加难过。 他想跟她道歉。可是,没有办法。难道解释说,他不是不想让她帮忙,他只是不想她看他扶腿艰难地走路? “去躺一会儿。”敬诚再说一遍。听着像命令,其实是乞求。 馨颖抗议说:“可是......”她真的不想跟敬诚分开。分开十年了,好不容易在一起,她一点也不想他离开她的视线。哪怕自己跟他去厨房,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他也好。 馨颖向敬诚走去。 没想到,敬诚站着不动,看着她说:“听话。” 语气几乎有些严厉。 馨颖停下脚步,心里觉得十分困惑。 她在敬诚的语气里听出距离。 为什么?这不像他。更不要说,几分钟前,他还那么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 馨颖看着敬诚,他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极大的痛苦。 馨颖无奈,只有说:“那好,我先去躺一会儿。” 然后,往敬诚刚才手指的房门而去。心里觉得有些受伤和难过。 敬诚看她耷拉着肩,走进自己的卧房,心里一紧。 他知道,馨颖只是想跟自己在一起,就像自己,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可是,可是......这该死的腿。 敬诚手压上腿,开始往厨房走。 腿真的疼得要命。就是扶腿,也必须一步一停,十分辛苦。 馨颖进了敬诚的卧房。房内同样干净、整齐。一张大床、两个小床头柜、一个衣柜...... 突然注意到右边墙角,靠着一对金属的拐杖。 馨颖有些发呆。记得小时候,唯一的一次看见敬诚拄拐,是那次他受伤骨折后,需要拐杖帮忙锻炼康复。还记得当时,他有多么地讨厌拐杖。 为什么现在他的卧房里放着拐杖? 难道...... 电光火石之间,馨颖想起什么。转身,走出敬诚的卧房。 一出卧房的门,便看见敬诚在客厅里,背对着她,正往厨房走去。 馨颖的嘴不禁张开。 她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叫声。 眼泪却涌了上来。 敬诚并非在走,他微微侧弯着腰,手用力扶着腿,一步一步在往前挪。 每走一步,他都停下。 明显地,他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因为他的身子颤抖得厉害,细瘦的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好像随时会支撑不住。 馨颖一下子明白,为什么他刚才突然要她去卧房休息,为什么他不让她帮忙,为什么他态度严厉地拒绝她的陪伴,为什么他的眼里满是痛苦...... 诚诚,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馨颖的心里如同刀扎,眼泪忍不住滑落。 她抬手擦去眼泪。轻轻地向敬诚走去。 敬诚的家里铺着地毯。而她刚才一进门便脱了鞋,所以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馨颖走到敬诚身后,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敬诚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的腰还微微倾斜,他的手还扶在腿上。 他一动不能动。 心里的难堪和痛苦无法形容。 她看到了,她全看到了。 他知道瞒不住。可是,还是忍不住希望,他可以多一点时间,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希望,她在卧房休息的时候,他可以在厨房,一边给她煮东西吃,一边按摩一下腿。也许用处不大,但希望强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 可是现在,她都看到了。 敬诚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心中痛苦到想死。 他不知道怎样面对她。 他害怕看到她眼里的震惊,更害怕...... 馨颖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敬诚。时间过了半天,他的身子依然僵硬,没有放松一分。 而且,明显地,他不打算转身,更不会开口说话。 馨颖心痛得要命,哽咽着开口:“诚诚,我爱你!” 又是半天,毫无动静。然后,敬诚僵硬的身子猛地放松。 他还是没有转过身。 馨颖抱着他说:“我昨天在纽约已经看到。” 原来,他昨天偷偷扶腿,她已经看到。 馨颖继续说:“诚诚,我爱你!扶腿走路也好,拄拐走路也好,坐轮椅也好,我一样爱你!” 敬诚的身子突然微微颤抖起来,然后抖动越来越大。 他猛地转过身,将馨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身子一直抖,馨颖在他的怀里跟着抖。 她听到他的鼻子吸气的声音,知道他哭了。 馨颖双手轻抚他的后背,将浓浓的爱意都倾注在那温柔的抚摸里。 敬诚感受到,抖动得更加厉害。 馨颖无奈,在他怀里说:“我已经快饿晕了。” 敬诚一呆,慢慢停下来。 然后,他用手抬起馨颖的下巴,轻轻地吻上她。 他吻得特别婉转缠绵。 馨颖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他爱她。 自然又是吻到快出人命才分开。 馨分开后,颖凝视着敬诚。 敬诚也凝视着她。 她的脸上浮着红云,头发微微有些散乱,更显得慵懒迷人。 敬诚忍不住,重新低下头。 馨颖微微将头侧开,说:“你不想饿死我吧?” 敬诚呵呵地笑了。 馨颖用胳膊揽住敬诚的腰,说:“走吧。” 两人一起慢慢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看见炉台前有一个高凳。 馨颖扶敬诚过去,让他坐上高凳,说:“你指导,我来。” 敬诚知道,现在除非馨颖扶着自己,否则自己寸步难行,便在高凳上坐下。然后告诉馨颖,锅在哪里,面在哪里,调料在哪里...... 馨颖将东西一一拿出来。在锅里倒了水,打开炉子,开始烧水。 然后问敬诚:“你的腿怎么了?经常需要扶腿或拄拐走路吗?” 她还是她,问起他的残疾,就跟问“你喝茶还是喝咖啡”一样,毫不转弯抹角。 敬诚说:“一般还好。只是走多了路,或人很累的时候,需要。” 馨颖“哦”了一声,然后问:“为什么会这样?是儿麻恶化了吗?” 敬诚说:“不是。” 馨颖看着他,等他继续。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便问:“那是为什么?” 敬诚只有说:“因为我做了矫正手术。手术失败了。” 馨颖听了,心中忍不住心疼又难过。走过来,抱住坐在高凳上的敬诚。 敬诚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回抱住她。 馨颖突然想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敬诚迟疑了一下,说:“高考以后。”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但心里猜想是最近几年的事。没想到,是十年前,他们分开后不久。 她问:“你那时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要动手术啊?” 敬诚看着她,不做声。他知道,馨颖从未在意他的跛脚。所以,在她的眼里,那时,他好好的。 只是,那时他真的好好的吗? 他给她写信,她一封不回。 在一起十年,一分开,她就完全不理他,他已经快要疯了。 所以,他绝望地想改变什么...... 馨颖看着敬诚,还在等他的答案。 敬诚也回望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馨颖可不是什么你不回答,她就放弃的人。她又问一遍:“怎么想起来动手术呢?” 敬诚只有回答:“希望矫正后,走路不会跛得那么厉害。”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希望更强,更美,更好。 馨颖说:“可是,你跛得并不厉害啊。再说,你管别人想什么。”她替敬诚觉得不值。 敬诚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当然知道。只是,当年那个绝望的年轻人不知道啊。 馨颖突然想起来,一脸遗憾地说:“可惜,你那时不跟我写信。你要是给我写了信,我就会告诉你,不要做什么破手术。” 敬诚看着她,内心激动,眼睛开始湿润。 馨颖说:“唉,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听起来,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声叹息。 敬诚的眼睛开始模糊。 馨颖奇怪地看着他,解释说:“我现在不是在怪你。只是,我当时真的很伤心。” 敬诚终于崩溃,眼泪再次流下。 他这是怎么了?十年不曾流泪,现在却接二连三,忍都忍不住。 敬诚决定告诉馨颖。他哽咽道:“颖子,我当时给你写了很多信。” 馨颖听到了,但她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问:“你说什么?” 敬诚只有再说一遍:“我当时给你写了很多信。” 馨颖不能反应,机械地问:“真的吗?” 敬诚不做声,看着她。 馨颖慢慢地消化敬诚的话,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是很疑惑地说:“可是,我怎么会连一封都没有收到呢?” 然后,她才真正地反应过来,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的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敬诚。眼里开始涌上泪水,越来越多。 想起她当年的痛,还有他的,她心痛难忍。 突然想起,敬诚做手术的时间,是分开后半年,她绝望地等他的信,他绝望地等她的回信的时候...... 馨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敬诚,连连摇头说:“你不是,你不是......”她说不下去。 你不是因为我...... 哦,不! 敬诚看着她,不说话。 馨颖明白了。 当然是,当然是因为她...... 她的心一下子碎了。 她没有见过这么愚蠢、这么疯狂的人。她气得要命,又心疼得想死。 于是,她放声大哭起来。 敬诚紧紧地抱着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停止哭泣。 可是不行。 馨颖怎么都不能停止哭泣。想一想,手术过程中巨大的痛苦。手术失败后,更大的痛苦。还有,这十年,扶腿走路,拄拐走路...... 她痛苦得简直不想活了。 敬诚安慰她说:“其实,没什么。只要你不在意......” 馨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现在,还在担心她在不在意。 她哭着说:“我不在意。我只是心疼你。” 水烧开了,从锅里翻滚出来,在炉子上吱吱地响。 馨颖不得不从敬诚的怀里起身,去关掉炉子。 然后,转身看着一脸痛苦的敬诚,人稍微清醒一点。 她止住哭。用手擦去脸上的眼泪。看着敬诚,坚定地说:“我爱你!就是你扶腿拄拐跟我无关,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现在,更不用说。” 敬诚内心激荡,说不出话。冲馨颖招招手。你过来。 馨颖走过去,重新投入敬诚的怀抱。 敬诚紧紧地抱她。为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伤和痛,全都值得! 第52章 番外-斯坦福 星期一下午,敬诚有一节课。 但他不舍得离开馨颖,便问:“你跟我去学校,好不好?” 馨颖反问:“你去上课,我去干什么?” 敬诚说:“我上课的时候,你可以呆在我的办公室里。下了课,我带你逛逛校园。” 馨颖答应:“好。” 斯坦福大学举世闻名。一方面因为世界领先的学术水平,一方面因为美丽无比的校园。馨颖想去看看。另外,她也舍不得离开敬诚。 馨颖问:“我们怎么去?” 敬诚答:“开车去。” 校园很大,各院、系、馆、中心等都有自己的停车场。 “你开车?”馨颖有些好奇。 “嗯。”敬诚点头。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是双控制的车,特别定制的。可以手动,也可以脚动。” “哦。” 两人手牵手出了门,坐上车。原来,敬诚开一辆银色的奥迪。车有型有款,又显得稳重扎实,很有他的风格。 馨颖说:“车很漂亮。我很喜欢。” 敬诚说:“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也喜欢。” 上了车,敬诚选择脚动。 馨颖一脸担心地问:“可以吗?今天?” 敬诚喜欢她这样,对他的残疾毫不避讳。这样,他也可以正常地谈论。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说:“你放心。踩油门和刹车不用多大的劲。DMV(Department of Motor Vehicles 美国车辆管理局)的路考很严。他们一点也没有照顾我。”他笑笑,接着说:“我也绝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事实上,我几乎还没有用过手动。” 馨颖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飞上红云。 敬诚最受不了她脸上带着一抹嫣红,还有娇羞的神情。他转过身子,倾身去吻她。 他的唇刚刚碰上她的,她便身子往后躲,提醒他说:“Dr. Zhang,你还有很多学生在等你上课。” 敬诚呵呵一笑,说:“你放心,我上课从来没有迟到过。” 馨颖说:“是吗?那是因为我正在帮你。不信,你可以试试?” 敬诚的笑声更大。他知道,馨颖说的是实话。如果,她现在让他亲她,他很有可能会迟到。 因为,每次一亲上她,他就停不下来。 敬诚发动车子。两人很快到了敬诚所在的生物医学工程学院。 停好车,下来,敬诚自然而然地抓起馨颖的手。 馨颖有些惊讶,问:“这样好吗?” 敬诚更加惊讶,问:“有什么不好?” 馨颖说:“我们这是在校园里啊!” 敬诚问:“校园里怎么了?” 馨颖耐心地说:“我们这样在校园里手牵手不好吧?” 敬诚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故意装傻:“你不愿意?” 馨颖瞪他一眼,说:“Dr. Zhang,这校园里,到处是你的学生,请你注意为人师表。”哼,我想帮你维护光辉形象,你还不领情。 敬诚仰天哈哈一笑,然后低下头,看着馨颖说:“我一向为人师表。现在,打算让他们瞧瞧,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怎么做。”他紧了紧抓着她的手。 馨颖也忍不住笑了。想一想,真的没什么。校园里到处是手牵手的学生。虽然他是教授,但谁规定教授就不能和女朋友在校园里手牵手? 这是他的校园,她已经提醒,他依旧愿意,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手牵手走在通往学院大楼的路上,他们的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事实上,如果算上回头两三次的,回头率大大地超过百分之百。 每一个路上的人,从一见到他们起,就忘了礼貌,盯着他们看。 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特别。这绝对不是你每天可以看到的。 事实上,这是你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景象。 男人英俊沉稳,气质高贵。 女人美丽温婉,气质优雅。 男人是个跛子,而且,跛得很明显。 但他紧紧地抓着女人的手,气定神闲,那份从容和自信让人折服。 女人任由他牵着手,一副小鸟依人、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容。看起来那么登对,那么美丽,那么幸福。让你不禁为他们喝彩和感到高兴。 就算男人是个跛子,那有什么?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让你觉得更加真实和感动。 不少认识敬诚的人跟他打招呼,JC 和 Dr. Zhang的叫声不绝于耳。 碰到几个系里的同事,敬诚给馨颖介绍。同时,介绍馨颖:“这是颖。我的女朋友。” 他真的很喜欢说这句话。每次说,都笑到见牙不见眼。 每个人都说:“哦,我的上帝。JC,她这么漂亮,难怪你把她藏这么久。” 敬诚就跟个傻子一样地嘿嘿。 一进到敬诚的办公室,馨颖便对他说:“没想到,你是一个喜欢招摇的人。” 敬诚也不反驳,只是呵呵地笑。天知道,他是世界上最低调的人,从不招摇。只是今天,得了宝贝,忍不住招摇。 他问馨颖:“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还发现,你很浅薄。” 敬诚接着笑,抓住馨颖,亲了一下,说:“继续发现吧。我得去上课了。” 馨颖看着他一拐一拐出门的背影,也笑了。其实,他这么将她昭告天下,她的心里高兴得很。 阶梯大教室里,等Dr. Zhang上课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你相信吗?” “不相信。” “是啊,我也不能相信。” “就是。天哪,她可真漂亮。” “岂止是漂亮?她美得惊人。而且,那么可爱。我想要一个这样的女朋友。” ...... “你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 “Dr. Zhang的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 “是。美得跟天仙一样。我的天,不真实(unreal)。”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女朋友?” “他跟她一直手牵手。” “什么?在哪里?” “就在校园里,大楼外面。” “真的?” “真的。” “你亲眼所见?” “我亲眼所见。” “哇,没有想到。” “就是。” “我想见她。” “她一定还在这里,某个地方。” ...... “他们俩看起来真好。真让人羡慕。” “是啊。” “我喜欢Dr. Zhang。我一直觉得他很有风度。虽然他是个跛子,可是毫无影响。” “我也喜欢他。他不仅风度翩翩,而且聪明绝顶。还有,那么英俊和性感。事实上,我一直对他很着迷。” “你没有试试?” “我去过他的答疑。他对我的挑逗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他是同性恋。” “现在你知道了,他有比你更漂亮的女朋友。对不起。” “没什么。你说的是事实。我有那样一个女朋友,同样谁也不会看一眼。” ...... 敬诚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对大家说声:“下午好。”然后照常准备开始讲课。 教室后排突然有个学生吹起口哨。然后有人大声地说:“Dr. Zhang,你的女朋友可真漂亮!” 美国学生便是这样,自由得很,想到什么,说什么。 特别今天,他们见到的,可不是什么一般的景象。 大家都很崇敬和喜欢Dr. Zhang。只是,他从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可是今天,他居然高调地跟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校园里手牵手。 大家都很激动,有人更是按捺不住,于是叫出声来。 敬诚知道这是课堂。可是,还是忍不住笑了。心里觉得无比甜蜜和骄傲。他说:“谢谢!” 马上有另一个人大声地说:“Dr. Zhang,你得赶紧把她娶回家。” 敬诚知道,这是玩笑,也是善意的警告。 他笑着回答:“是,正在计划。” “Dr. Zhang,我可以认识她吗?”一个调皮的学生大胆地问。 敬诚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下学期可以重修这门课。” 教室里哄堂大笑。 这里是斯坦福大学生化系。整个大教室里坐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个个都是聪明人。大家想,Dr. Zhang并非完全开玩笑吧?看他牵他女朋友的手以及注视她的样子,还有,听人提起她,脸上露出的神情,那根本是爱得发狂。所以,这里任何人若想打她的主意,Dr. Zhang就是不在成绩上废(fail)了你,也一定会跟你拼命吧? “好了,谢谢大家!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敬诚宣布道。 ...... 于此同时,馨颖坐在敬诚的办公室里,正打算看看他书架上的书,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馨颖有些心虚地应道。毕竟,这不是她的办公室。 一个美国老头推门进来。他身穿灰色条纹呢子西装。没有打领带。身材瘦高,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馨颖立刻说:“JC正在上课。”她知道,同事们都叫敬诚JC,学生们都叫他Dr. Zhang。 老头说:“是的,我知道。” 然后他走进来,一边伸出手,一边自我介绍:“我是Dr. Charles (查尔斯博士),这个系的系主任。” 噢,敬诚的老板。馨颖赶紧站起来,伸出手,跟他握住。“我是Dr. Li(黎博士),JC的女朋友。请叫我颖(Ying)。” 在学术界,正式见面时,如果是博士,一定会冠在姓名前面。这不是炫耀,而是尊重,对自己和对方以及学术的尊重。 查尔斯说:“我听说你来了校园,所以来打声招呼。很高兴见到你!” “很高兴见到你!” 查尔斯刚开完一个会回来。还没进办公室,路上已经有三个人问他:“你见到JC的女朋友了吗?” “没有,刚开会回来。”他根本不知道JC有女朋友,最近还在催他考虑这个问题。 他是系主任,系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持并提高系里的师资力量。 像JC这样的教授,绝对是系里的重点保留对象。事实上,重点中的重点。 系里从来都希望,自己的教授有稳定的家庭。那样,他们更有可能留在本校,而不会搬去其它地方。 所以,查尔斯一直关心JC的个人生活。希望他在斯坦福找一个好妻子,生一大堆孩子。这样,自己就不用担心失去他。 “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查尔斯问。 “去见见吧。”三个人都这么说。 事实上,再过一会儿,查尔斯有一个两点半的会议。但他有些好奇,便去了JC的办公室。 要知道,八卦人人都爱。世界最著名学府的顶尖科学家也不能免俗。 推开JC的门,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查尔斯就知道,大家为什么要他来见见她。 她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自信沉静的美,那需要有很深的内涵。 互相一介绍,得知她也是博士,查尔斯一点也不惊讶。 “你在哪里工作?”他问。 “哈佛。” 查尔斯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哈佛! “哪个系?” “罗杰斯实验室。” 查尔斯的心悬得更高。我的天,那可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自己和罗杰斯博士,早就认识。两人互相敬重,也一直互相竞争。从前是在个人的学术研究上,现在更是两个世界顶尖的遗传学机构之间的竞争。 世界顶级学术机构每年都有排名,而科研成果的发表和引用是影响排名的重要因素之一。这几年,JC接二连三地在《细胞》、《自然》和《科学》这三大世界顶级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不仅为学院带来了极大的荣誉,同时为保持学院的顶尖排名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每次开会碰到罗杰斯,他都会对JC当年婉拒哈佛的邀约表示遗憾。而且公开表示,邀约一直有效。 现在,有个如此美丽迷人的女人从天而降,而她偏偏是哈佛的。只看她一眼,查尔斯就知道,JC是她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一下子被她迷住,看不出JC有任何可能抵抗她的魅力。 他简直要以为,这是哈佛使的美人计。 “我可以问你认识JC多久吗?”毕竟是个人*,查尔斯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我认识他二十年了。”馨颖微笑着回答。 “你一定在开玩笑。”查尔斯说。 “不开玩笑。”馨颖继续微笑。 我的上帝!他们还是几岁的孩子时就在一起了。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好吧,她不是哈佛派来的。 但是,那有什么用?查尔斯可以肯定,她小手一招,JC一定跑都嫌慢。 查尔斯看看手表,然后指指敬诚办公桌上的电话说:“对不起,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馨颖说:“当然,请吧。” 查尔斯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说:“卡洛琳,请你把我两点半的会议取消。我现在有一件紧急的事。”他说的是真的,这真的非常紧急。学院不能失去JC。最不能失去JC给哈佛。 挂了电话,查尔斯说:“我跟罗杰斯是老朋友了。” “哦,那太好了。世界可真小。” “你现在在那边做什么?” 后面的半个小时,两人一直聊馨颖的经历、博士论文以及现在的研究项目。最后,查尔斯说:“我很高兴跟你聊天。既然大家都在同一领域,你来了这里,应该见见系里和实验室里的一些教授。我会很高兴地把你介绍给他们。当然,JC也可以介绍......” 馨颖目瞪口呆。 查尔斯呆到三点才走,因为他有一个董事会议,必须出席。 查尔斯刚走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馨颖看一眼墙上的钟,猜想是敬诚下课回来了。“进来吧。”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生,脸蛋漂亮,身材高挑,留着精明干练的短发。看起来朝气蓬勃,自信满满。 “你是谁?”看见馨颖,女生一呆,然后有些不客气地问。她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却说一口地道的英文。 “我是Dr. Zhang的朋友。” “他在哪里?” “他在上课。” “那你在他的办公室干什么?” “我在等他。” 女生盯着馨颖。 馨颖也注视着她。 两个女人互相审视,气场碰撞。 女生的气场激进逼人,非常强大。 馨颖的气场温柔含蓄,但同样强大。事实上,更加强大。 过了几秒,女生突然说:“我知道你是谁。” 馨颖也已经知道,她是谁。 她是敬诚的“女朋友”。 好吧,所谓的“女朋友”。 馨颖的脑海里,不禁想起昨晚和敬诚有关女朋友的对话。 吃了晚饭,馨颖突然发现,敬诚的家里没有他女朋友的照片。一张都没有。 这实在是奇怪。 因为,她突然袭击,来到斯坦福,而且比敬诚还早到家。他没有时间收起他女朋友的照片。 馨颖问:“你家里怎么没有你女朋友的照片?” 敬诚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馨颖说:“我好奇。” 敬诚不做声。说什么? 馨颖接着问:“你有你女朋友的照片吗?放在那里?” 敬诚知道她不会罢休,说:“我没有女朋友。” “我知道,”本小姐在此,你最好没有其他的女朋友。“我是说,你的前女朋友。” “我没有前女朋友。” “你明明有。” 敬诚凝视着馨颖。 馨颖也回望他。 突然,馨颖瞪大眼睛,说:“你......你不是在说,你从来没有女朋友吧?” 敬诚还是静静地看着馨颖,无声便是他的回答。 我的天!他竟然从来没有过女朋友!馨颖突然觉得十分愤怒。她大声地质问:“那你在纽约,为什么说你有女朋友?” 敬诚无奈地回答:“你说你马上要嫁人,让我说什么?” 馨颖想起在纽约的心酸和难过,负气地说:“说你没有女朋友,说你一直爱我。”如果那样,可以省多少事情!当然,谁也说不准...... 敬诚跛行上前两步,抱住她,说:“我没有女朋友,我一直爱你。” 馨颖忍不住笑了,叹息一声说:“你说你女朋友年轻、聪明又漂亮,我嫉妒得要命。” 敬诚并没有真正说过那些话。但他无力争辩。只是低下头,开始吻她。 他一吻她,她就神魂颠倒。 唉,算了,算了。馨颖开始一心一意地回吻他...... 馨颖将思绪拉回到现在。看着面前青春靓丽的女孩,心想,昨晚还提到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她知道,这是一个好女孩。而且,真心爱敬诚。 可是,敬诚是自己的。任何人,想都不用想。 安娜知道,JC上周去纽约开会,昨天回来,所以今天特地来找他。因为,她研究生院的申请马上要到截止日期,她必须做个决定。 而她,需要JC帮她做这个决定– 是留在斯坦福还是去别处深造? 她没有想到,在JC的办公室里,见到他的女朋友。 一见到她,安娜便明白,JC为什么对她多年痴心不改。同时也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希望。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爱他?” 馨颖点头。 “他也爱你?” 馨颖再次点头。 安娜一下子心酸心痛得不行,慌乱地说:“我得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她已经知道,研究生院的申请表会填哪里。 她伤心自己三年努力追求却毫无结果的爱情。但心底依然为JC感到高兴。毕竟,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毫不怀疑,他们在一起,会美满幸福。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了JC。 安娜走后不久,敬诚终于回来。 一关上门,就抱着馨颖亲吻。一个多小时,这已经是他们团圆后分开的最长时间。 又是吻得不能呼吸才分开。 一分开,馨颖立刻宣布:“我刚才见到你的‘女朋友’了。” 敬诚说:“我的女朋友是你。” 馨颖不管,接着说:“我见到你的‘小女朋友’。” 敬诚无奈地摇摇头。 馨颖说:“我想,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敬诚说:“那好。” 馨颖问:“你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敬诚摇摇头。他相信馨颖。 馨颖说:“我想她将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 敬诚点点头。然后抓住馨颖,重新开始吻她。 刚吻上,咚咚的有人敲门。 两人分开。敬诚说:“进来。” 一个深色头发的男学生打开门,伸头进来,说:“Dr. Zhang,对不起,打扰你。我有一个小问题。” “说吧。” “请问期中考试是哪一天?” “你的课程表上有。是11月15号。” “哦,谢谢。” 男生道谢走了。走前,看了馨颖一眼。 敬诚重新开始吻馨颖。 吻了没有两秒,咚咚的又有人敲门。 “请进。” 这次是一个浅色头发的男生。 他走进来,先看一眼馨颖,然后问:“Dr. Zhang,请问我上次测验的成绩是什么?” “上个星期已经发下。” “哦,是吗?我回去找找。谢谢。” 敬诚再次吻馨颖。 正吻得缠绵,敲门声又起。 好脾气如他,也快要发火了。 “请进。” 这次是一个长发扎着马尾的男生。 “Dr. Zhang,请问我可以跟你约个时间问问题吗?” “每周二和四,下午三点到四点是答疑时间(office hour)。” “......”男生看着馨颖发呆。 敬诚咳嗽一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了。谢谢。” 他也走了。 馨颖说:“你的学生好像很用功啊。” 敬诚笑笑。他们也许用功,但这么非答疑时间跑来他的办公室问问题,绝对是第一次。 馨颖问:“每天都有这么多学生找你吗?” 敬诚说:“不。他们是来看你的。” 馨颖说:“真的吗?” 敬诚说:“真的。” 馨颖笑了,说:“谁让你那么招摇?” 敬诚也笑了,说:“我们走吧。在这里我没法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船戏一定要有。只是晋·江正严打(哪里不是?),需要时间好好地想想。另,缺灵感,求番外建议。多谢! 第53章 番外-面对 两人手牵手离开生物学院。 敬诚问:“你知道斯坦福的来历吗?” 馨颖摇摇头。她久仰斯坦福的大名,却并不知道它的来历。 敬诚便讲给她听。 “斯坦福全名小利兰斯坦福大学 (Leland Stanford Junior University)。它建成于1891年,由时任加州参议员及州长的铁路大亨利兰斯坦福(Leland Stanford)和他的妻子创立。他们的儿子小利兰斯坦福(Leland Stanford Jr.)在16岁生日前夕死于伤寒。夫妇两人悲伤之余,在他们位于圣塔克拉拉县的帕罗奥图农场上建立了此校,以纪念爱子。所以,时至今天,人们还常将学校直接称为‘农场(Farm)’。学校的T恤上也常印有‘农场的一天(Day on the Farm)’等字样。” 馨颖笑着问:“这么说,你是一个农民(Farmer)?” 敬诚笑着点头。学校是农场(Farm),他自然是农民(Farmer)。斯坦福人都以农民的称呼感到自豪。 一辆公共汽车从他们身边缓缓开过。 馨颖觉得惊奇,问:“校园里还有公共汽车?” 敬诚说:“是。斯坦福占地35平方公里,是美国面积第二的大学。因为校园实在太大,校内有公共汽车,自行车也是必需的交通工具。” 馨颖不禁“哇”了一声。 敬诚接着介绍:“校园里景点众多,最著名的有Palm Drive (棕榈大道)、Memorial Court (纪念庭院)、Hoover Tower(胡佛塔)和h(纪念教堂)。此外,还有很多图书馆、实验室、研究中心和学院。每个建筑都很有特色。另外,艺术学院收藏了大量罗丹的铜雕塑作品,包括《地狱之门》......” 馨颖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看她一脸的兴奋,敬诚的心里不禁涌上一种幸福的感觉。 想想,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平淡、和谐与满足的感觉。 敬诚问:“你想看哪里?” 馨颖答:“都想看。” 敬诚说:“好。” 馨颖赶紧加一句:“但不是今天。” 敬诚知道,她担心自己的腿。捏一捏握在手中的小手,说:“嗯。我们慢慢来。一次看一个地方。” 馨颖笑着点头。对,我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敬诚说:“你选个地方吧。” 馨颖说:“不。你选。” 敬诚想了想,说:“那我们今天先看Memorial Court (纪念庭院)。” 馨颖笑着说:“好。” 两人开车过去。停好车。穿过大片葱葱绿地和成荫的绿树,来到庭院。 庭院里有个小花园。深秋的天气,花园里居然红花朵朵,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并且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眼前景色秀丽,鸟语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馨颖感叹:“当时,一定没有人想到,这所建在农场上的私立大学后来会变成世界顶级名校。” 敬诚点头同意。 “还有,当时的农场变成今天大名鼎鼎的硅谷所在地。” 敬诚再次点头。随后告诉馨颖硅谷的起源。 “斯坦福在1930年代前所有学费全免。可是,1893年利兰斯坦福的逝世及1906年对校园造成重大损毁的旧金山大地震,曾为学校带来严重的财政困难。二次世界大战后,时任学校教务长的弗雷德里克特曼(Frederick Terman)全力支持校友与教职员的创业精神,希望能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本地工业,这就是硅谷(Silicon Valley)的起源。” “斯坦福是美国首家在校园内成立工业园区的大学......” “斯坦福的校训是‘自由之风永远吹拂’。它传递着斯坦福开放包容,追求思想自由和心灵自由的风格......” 馨颖听敬诚娓娓道来。侧头看看他,英俊的脸庞,高贵的气质,优雅的神态......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爱意,无法阻挡。她踮起脚,倾身快速地吻了一下敬诚的脸颊。 敬诚的脸上立刻展开一个巨大的笑容。他轻轻地捏捏馨颖的手。他知道,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因为,他的也一样。 事实上,敬诚边走边讲,不时看看馨颖。她的神情不禁让他想起小时候,她便是这样,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着一脸的崇敬,专注地听他讲话。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他们还能这样在一起,敬诚的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幸福和感动。他忍不住想亲吻馨颖。却想起自己的教授身份。毕竟学生满校园,所以他拼命忍住。 他们到了纪念庭院。 庭院是典型的西班牙建筑风格。长廊上造型优美、排列工整的拱形门和廊柱,给人一种庄严典雅的感觉。阳光从拱形门中渗入长廊,营造出梦一般的迷人光线。 庭院中摆放了罗丹的铜像雕塑The Burghers of Calais(加莱义民)。罗丹于1884-1886年应加莱市政府的请求,创作了这件群像雕刻。六个义民的造型各自独立,然而其动势又相互联系着。罗丹以彻底逼近真实和深入探索的精神,尖锐的心理刻画和强烈的性格表现,创造了一个可歌可泣的义举形象的整体。 站在加莱义民的雕像前,敬诚给馨颖讲了他们的故事。 “在14世纪英法百年战争时期,当时法国加莱城被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的军队包围,即将陷落,全城民众在严重的饥饿和困乏之下被迫向英王求和。但傲慢的英军提出苛刻的条件:需要六位最受尊敬的加莱市民身穿麻衣,颈套绳索,光脚走到英军军营交献该城钥匙并被处死。六位加莱市市民悲壮就义前,或手执钥匙,或双臂捂首,或蹒跚前进。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却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了加莱的百姓。” 馨颖看着震撼人心的雕像,听着敬诚讲的故事,眼里顿时热泪盈眶。 敬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加莱义民的雕刻时,也是这般热泪盈眶。 他将馨颖轻轻地拥入怀里。抱一抱她。 四目相对,心灵交汇。他们灵魂相契,无需言语。 敬诚带馨颖走上几十米长的长廊。他明显的跛得更加厉害。 馨颖心中担心,便说:“我们回家吧。” 简单的几个字,让敬诚内心颤抖。我。们。回。家。他和她一起回家。这是他多年的梦想。 敬诚用力地点点头。 走往停车场的路上,敬诚蹒跚得更加厉害。馨颖尽量放慢脚步,同时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她的心中十分后悔。应该过几天,等他的腿恢复一些再逛校园。 两人回到家里。 一进门,馨颖便对敬诚说:“你去休息一会儿,我去厨房烧点水。” 敬诚点头,松开馨颖的手。 馨颖往厨房走去。人还没进厨房,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回头,见敬诚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撑在一边。 明显的,他刚刚摔了一跤。 馨颖心里一疼,立刻奔到他的身边。 敬诚心中懊恼。本想走到沙发上坐下。可是,还未到沙发,突然右腿一软,人便摔了下去。看来,腿早已累到极限。只是,一直跟颖子手牵手没有发觉。现在,她的手一松开,他便腿软摔倒。他在心里怪自己,应该更叫小心些。 其实,敬诚摔得并不严重。因为只是单膝着地,而且手已经撑住。 他也知道,颖子不在意,所以并不特别担心。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沮丧。 馨颖在他身边蹲下,一脸的紧张。 敬诚看她一眼,立刻说:“我没什么。” 馨颖明显地吐出一口气。敬诚这才发现,她刚才停止了呼吸。 馨颖问:“可以起来吗?” 敬诚点头。 馨颖先站起身,然后伸出手,拉敬诚起身。 扶他一起走到沙发边,两人并排坐下。 馨颖心中十分后悔,刚才疏忽,没有先扶敬诚坐下,再去烧水。 馨颖坐在敬诚的右边,看着敬诚套在黑色裤子里的右腿,说:“让我看看,有没有摔得怎样?” 敬诚下意识地往左缩了缩腿,说:“没什么。不用看。” 馨颖再次请求:“让我看看。” 看她一脸关切的神情,敬诚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拉起裤腿。 他拉得十分缓慢,好像裤腿沉重。其实,是心里紧张万分。 诚诚初识颖子时,他八岁,她五岁。 诚诚还好一点,颖子完全稀里糊涂。 武汉是四大火炉之首,夏日炎炎。那时又没有空调,大家不得不穿的清凉。 诚诚上学,从来都穿着长裤。暑假,特别酷热的七月八月,在家里,他会穿着短裤。 九岁那年的夏天,诚诚第一次在家里穿着短裤,接待颖子,他的心里直打鼓。细瘦畸形的腿自然不好看。他有些担心,颖子会不会心生厌恶? 可是,颖子什么也没说。还了一本小人书,又借了一本小人书,说了一声:“谢谢诚诚哥哥。”然后捧着书,喜滋滋地上楼去了。 诚诚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自己穿着短裤,和露在外面的两条细腿。 第二次,又是这样。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更不要说露出任何表情。其实,表情倒有,就是看到一本新书后那种欢天喜地的表情。 诚诚想,这个女孩子,简直神经大条到令人发指。他穿着短裤,这么明显,她都能没有看见。 下一次,颖子来。诚诚正好从外面回来,还来不及换下长裤。 颖子例行还书,借书,还有笑嘻嘻地说:“谢谢诚诚哥哥。” 只是,临出门,她突然回头,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你在家还穿着长裤,不热吗?” 诚诚一下子呆住了。 原来,她不是没有看到。她只是不说什么。 或者说,她觉得穿短裤正常,没什么好说的? 看诚诚不说话,颖子出门去了。 诚诚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半天。 那以后,夏天在家,他从来都只穿短裤。 颖子熟视无睹,从来没有说什么。 反正那时,两人都只是几岁的孩子。 再过几年,诚诚十二,心里开始对颖子有了异样的感觉。也开始注意穿衣、发型之类,可是对两条细瘦的腿却无可奈何。 他自我安慰,反正,她从小看到大。而且,她现在根本还是傻丫头一个。 又过几年,诚诚十五。 那个夏天,特别的热。 八月的一个午后,诚诚靠在躺椅上看书,不知不觉竟然睡着。 突然醒来,睁开眼睛,愕然发现颖子站在躺椅边。 可是,她并没有看着他的脸。她正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两条腿。 而他,正穿着......短裤。 她盯着的,是他光溜溜的两条腿。 细瘦的、畸形的两条腿。 诚诚的心立刻砰砰地乱跳起来。 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她面前遮掩。夏天在家里,一向只穿短裤。 但她也从未这样盯着他的腿看。 现在她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诚诚突然觉得十分难堪。 而且,他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心莫名地慌起来。 颖子来找诚诚借书。发现他在躺椅上睡着了。本想回去,晚点再来。转身之时,突然注意到他的腿。 看了很多年,其实,从未仔细看过。她不好意思盯着看,也不想让诚诚难堪。 现在,忍不住好奇,于是仔细地打量。 两条腿都细瘦得很,没什么肌肉,关节突出肿大,还带着畸形,右腿比左腿更加严重...... 颖子觉得心里一疼。 突然听到诚诚闷声问:“很难看吗?” 颖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突然会醒过来。她仿佛偷窥被抓,好吧,本来就是偷窥被抓,她的脸立刻红了。 她不敢看诚诚的脸,只有继续看着他的腿,实话实说:“不好看。”没有必要说谎安慰。 诚诚也垂着眼睑。不敢看颖子。听了颖子的回答,心里一窒。愈发不能抬眼看她。 儿麻的腿自然不会好看。只是,亲耳听颖子这么说出来,心里还是很疼。 “也不难看。”颖子很快加地了一句。 诚诚抬眼,疑惑地看向她。 颖子也看进他的眼睛,微笑着解释:“早就看习惯了。反正,是你的一部分,就跟自己的一样。” 这话说得极为暧昧。可是她小,经常这么胡言乱语。诚诚暂且不去多想。不管怎样,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颖子的小手温柔地攥了一把。 只是,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 这些年,他一直渴望馨颖。 在纽约,拼命抑制自己的强烈渴望。 现在,知道他们彼此相爱,而她来到加州找他,他对她的渴望更加无法抑制。 停止他的,只有两样: 一个,是对馨颖身体的担心,因为她已多天劳累。 另一个,是对自己完全暴露在她面前,缺乏信心。 他知道,颖子不在意他的残疾,而且昨晚,她再次清楚明白地告诉他。 可是,相隔已愈十年,对在她面前暴露更加细瘦畸形的两条腿,还有手术留下的丑陋伤疤,他还是没有信心。 所以,虽然十分渴望,昨晚,他还是让馨颖一个人去洗澡,并且让她一个人睡在他的卧房。而他自己,则睡在客房。 记得他跟馨颖说完以后,她垂下眼睛,抿抿嘴,然后说:“好。” 他知道,她的心里对他十分失望。 他也是。 现在,摔了一跤。馨颖出于关切,想要看看他的腿有没有受伤。就算他不想,也没有办法不答应。 诚诚慢慢拉起裤腿。 从脚踝拉到膝盖。停了一下,索性整个拉到大腿根。 要看,就全看了。 要死,就死吧。 他露出了整条右腿。 他没有看馨颖。只是看着自己细瘦的腿。 馨颖也是。看着敬诚的腿,没有做声。 历史仿佛重演。敬诚突然无法控制地心慌起来。心咚咚地乱跳。心中乞求,颖子,请说点什么。 馨颖还是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覆上他光溜溜的腿。 腿比从前记忆中的更加细瘦,变形也更加厉害。然而,最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腿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难看的伤疤。伤疤几乎遍布大腿,小腿,以及各个关节。 昨晚,敬诚曾告诉她十年前失败的矫正手术。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系列的手术,而且,几乎动了腿上的每一块骨骼和每一个关节。 馨颖的手轻轻地抚摸敬诚的腿,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敬诚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馨颖弯下腰,吻了下去,吻敬诚膝盖上的一大块伤疤。 敬诚的腿猛地一抖。心里也是。 然后,他感到温热的液体落在腿上,意识到那是馨颖的眼泪。 “颖子......”他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且颤抖,难以继续。 馨颖继续亲吻他的腿。先往上,再往下,亲他细瘦的腿,亲每一处疤痕,亲每一个变形的关节...... 现在敬诚不仅右腿,他的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心中狂叫:她不在意,她完全不在意! 馨颖还在继续亲吻敬诚的腿。想起他的绝望和痛苦,想起他的无助和无奈,想起他昨晚的迟疑,想起他刚才的犹豫,她明白他的不自信,也因此更加心酸和心疼。 所以,她一遍一遍地吻他,吻他畸形的腿,吻他丑陋的伤疤。她要这样告诉他,她爱他,爱他整个人。 敬诚自然懂得。 他抬起头来,感谢上苍:二十年前碰上这个女人,他张敬诚何其幸运? 敬诚伸手,将馨颖一把拉入怀里。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心疼和爱意,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吻下去。 也许因为放下了心头的包袱,他一改往日温柔的作风,吻的十分激烈。 没有轻轻的触碰,他的唇直接用力压上馨颖的,他的舌头立刻探入她的嘴,找到她的舌,用力纠缠。同时,拼命吸吮。 馨颖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心里却十分欢喜。原来,这个温柔的男人,也有霸道的一面。 馨颖紧紧地抓着敬诚,用力地回吻他。 这真是一个错误。 此刻,敬诚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顾虑。馨颖狂热的回吻简直是火上浇油。 他的手伸进馨颖的衣服,握住她胸前的柔软,用力揉搓。 我的天,馨颖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刻浑身瘫软,倒在他的怀里。 她的身体火热,绵软,紧紧压着他的。 敬诚完全无法自持。他的一处此刻已经坚硬如钢。 馨颖感觉到他的坚硬。她倒吸的一口气,急促、战栗。 她的目光迷乱,脸上浮起红晕,十分诱人。 馨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敬诚完全没有一丝抵抗力。 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已经被榨干。他几乎要发疯。 敬诚轻轻喊一声:“颖子,帮帮我。” 馨颖起身,拉敬诚起来。两人紧紧相抱,跌跌撞撞往卧室而去。 一起倒在床上。敬诚立刻翻身压上馨颖。 他胡乱地扯下自己的衣裤,然后匆忙地脱下馨颖的。 他低头吻馨颖的脖子、胸前。他的吻湿湿的,热热的。 馨颖觉得自己已经化作一滩水,任由敬诚亲吻自己。 她感觉身体里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和敬诚合为一体。 敬诚的心里怀着同样强烈的渴望。 他看着身下迷离的馨颖,说:“颖子,抱着我。” 馨颖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敬诚腰身一沉,挺身而入。 听到身下馨颖“啊”地叫了一声。 他没有停下。 他已经停不下来。 他随着本能,来回,加速。 听到身下馨颖再次“啊”一声。声音里似乎带着痛苦。 他担心自己毫无经验,不能让馨颖愉悦。于是,更加用力,更加快速。 积累,攀登,终于爆发。千千万万朵礼花,绚丽地绽放。 敬诚大叫一声,倒在馨颖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 世上没有什么感觉,比得上刚才的感觉。 馨颖紧紧地抱着敬诚,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没有出声。 敬诚在馨颖身上趴了一会儿,担心她受凉,便坐起身子,去拉床尾的被子。 突然注意到床中央的点点猩红,仿佛朵朵红梅。 敬诚呆呆地看着它们,心中奇怪,那是什么?哪里来的?要知道,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他的床上从来干净得很。 电光火石之间,想到那可能是什么。 我的天! 可是,这怎么可能? 若不可能,床上怎么会出现点点猩红? 敬诚想起自己刚才的粗暴。 想起馨颖刚才痛苦的叫声。 他现在只想去死。 馨颖见敬诚去拉被子,却突然呆立,半天不动,问他:“怎么了?” 敬诚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说:“你从来......” 馨颖回答:“没有。” 敬诚不说话。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大叫:她没有,从来没有! 他太震惊,以至于忘了其它。 馨颖问:“如果不是,你在意吗?” 敬诚摇头。如果不是,他自然一样爱她。 事实上,他根本以为,她已经和她的未婚夫...... 所以,他刚才担心的,是自己不能让她欢愉,他怕她失望,于是,拼命努力。 如果他知道她从来没有,他一定会温柔体贴,小心翼翼...... 敬诚现在后悔得想死。他抱着馨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刚才......我不知道。” “我知道。” 刚才敬诚挺身进来,身子在发抖。馨颖知道他是第一次,知道他紧张至极。 其实,自己也是第一次,也紧张得厉害。所以,他进来的时候,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撕裂的疼痛。可是,除了一开始忍不住叫了一声,她拼命咬牙忍住,直到最后,实在痛,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她爱敬诚,她不舍得让他停下,她希望他得到欢愉。 她知道,如果自己让他停下,他立刻会停下。只是,只怕他后面会更加紧张。 她等了这么多年,难道,不就是因为他? 自己一直跟世文说,那个,想等到结婚以后。 那时,并不是因为想等敬诚。只是,心底深处,对世文,总有一份不确定,总有一丝不愿意。 可是,纽约一重遇诚诚,一发现他们彼此相爱,一解除与世文的婚约,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给诚诚。 昨晚,虽然很累,可是,当诚诚说:“时间不早,赶紧洗洗睡吧。你睡我的床,我睡隔壁客房。”她的心里竟然止不住的失望。 她暗笑自己,哪有如此不矜持的女人,千里迢迢赶来,人家不急,她还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送上去。 这,就是爱吧。 是。一定是。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会想跟他身心合一。就这么简单。 馨颖问敬诚:“你刚才喜欢吗?” 敬诚看着她,点点头。小声说:“岂止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馨颖笑了,说:“那就好。” 敬诚一脸的内疚与羞愧,紧紧地抱着她。 同时心中激动万分。虽然不求,可是,她给了他她的全部。 馨颖开玩笑说:“你会补偿给我,对吧?” 敬诚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拼命地点头。 馨颖说:“我会让你加倍补偿的。所以,你不用觉得内疚了。” 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让他感觉好起来。 他低头,开始吻她。无限温柔和缠绵。 馨颖马上回吻他。 下面还是很疼。可是,她的心里非常高兴。 因为,她将自己的第一次,留给了敬诚。而且,他说,他喜欢得要命。 第54章 番外-生病 幸福完,两人都十分疲倦,相拥睡去。 馨颖醒来,立刻发现两件事情。 一是她在敬诚的怀里。他的怀里非常的温暖和舒服。她一点也不想动。 二是她的头有些疼。吸吸鼻子,竟然堵着。唉,感冒了。 馨颖并不觉得意外。从上周开车去纽约起,连续多天超负荷运行。周六和周日又连番受冻。刚才幸福完,只怕也该早一点盖上被子。 现在怎么办? 馨颖看着敬诚。 他正在熟睡。英俊的面容有如天使般祥和。 馨颖仔细地审视他的五官,赞叹它们的完美。不禁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艳。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她还是时常惊诧于他神话般的俊美。 馨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亲吻敬诚,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 告诉自己,还是不要,以免惊醒他。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因为她知道,这些天他有多么的辛苦。 随即想起自己的感冒,那更不能亲了。 唉,现在感冒,真不是时候。 馨颖继续看着敬诚漂亮的睡颜,如同欣赏一幅图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敬诚醒过来。 人还迷迷糊糊,感觉到怀里温暖柔软的馨颖,立刻紧紧地抱住她。 然后睁开眼睛,看着馨颖,笑了。 醒来怀里有她,一睁开眼便看见她,这真是世上最幸福的感觉。 “嗨,”敬诚轻轻地打声招呼。 馨颖也“嗨”一声作为回答,同时脸上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这感觉真好。 敬诚立刻将头伸过来,要亲吻馨颖。 馨颖偏头,瓮声瓮气地说:“不要。我感冒了。当心传染。” 敬诚仿佛没有听到,追过去,将自己的唇压上她的唇。 馨颖呵呵地笑。她知道,如果换做敬诚感冒,她也一定会这么吻他。 深深一吻后,敬诚问:“你感觉怎么样?” 馨颖说:“头有些疼。身上也是。” 敬诚看她的脸有些红,便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皱着眉说:“发烧了。” 馨颖点头:“嗯。” “等一下,我去拿体温计给你量量体温。” 敬诚穿上衬衣长裤,下了床。扶腿走了几步,在右边墙角拿了双拐,放在腋下撑好。 他做得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犹豫、扭捏或尴尬。事实上,现在他的脑子里,除了馨颖生病这件事,其它的什么也没想。 敬诚撑着双拐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馨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会儿,敬诚撑拐进来,将一支体温计递给馨颖。 馨颖量了体温,39度。 敬诚的眉头皱得更紧,说:“我去拿药。” 再次撑着双拐出去。回来时,变成单拐。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水和药。 馨颖将药喝下。 敬诚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点粥。” 馨颖说:“不用。我没有胃口。” 敬诚说:“我知道。不过,没有胃口也要吃一点。感冒了更需要补充营养。那样才能早点恢复。” 馨颖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钟,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你一定饿了。干脆叫外卖吧。你先吃,我晚一点再说。” 敬诚说:“不行。你感冒了,粥比较容易消化。你听我的。”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甚至有些霸道。 馨颖听着,心里却十分舒服。她笑着说:“好。” 敬诚让她重新躺下,弯腰亲了亲她,说:“乖,睡一下。”然后撑拐出去。 刚刚一觉醒来,现在虽然头疼,又吃了感冒药,可是并不容易睡着。 馨颖努力半个小时,眼睛依然睁得很大,于是决定放弃。 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无聊。心里越来越想念敬诚,便穿衣下床,出了卧室,去厨房找他。 馨颖站在厨房门口,见敬诚正站在炉子前。 他的身子侧对厨房门,所以并未发现馨颖的到来。 炉子上飘着红蓝小火,火上架着一个不锈钢的饭锅。 敬诚的腋下架着双拐,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拿着一个大汤勺,在锅里轻轻地搅动着。 然后,从锅里舀起一勺子。 锅里雾气缭绕上升,挡住视线。敬诚低下头,轻轻吹开雾气,仔细查看勺子里粥熟的情况。接着,将勺子送到嘴边,轻轻嘟唇,尝了尝。 然后,将勺子重新放回锅里,再搅一搅。完了,将勺子放在手边的一个瓷盘上。 也许这个姿势站的太久,所以有些不舒服。他调整一下腋下的拐杖,重新架好。 然后伸手拿过一边的盐罐。开了口,对着锅里轻轻地抖一下。停一下。再轻轻地抖一下。 放下盐罐,重新拿起勺子,在锅里轻搅。 重新舀起一勺。 重新吹气。 重新品尝。 再次放下勺子。 再次调整腋下的拐杖。 再次拿起盐罐。 ...... 馨颖的眼睛已经湿润。 她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一个人比此时的敬诚更加认真专注。 生物学专业有很多精密的实验和测试,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因此,认真专注的人馨颖见过不少。可是,没有人可以跟眼前的敬诚相比。 此时,他撑着拐杖,在缭绕的雾气中认真专注地熬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馨颖轻轻走进厨房,走到敬诚身边。 敬诚太过专注,没有察觉。 馨颖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 敬诚偏过头,看着她,问:“起来了?感觉好一点没有?是不是饿了?” 馨颖拼命点头。 敬诚十分高兴,笑着说:“马上就好。” 可是,馨颖已经等不及。 她从敬诚的手里拿下大汤勺,放在一边的瓷盘上。然后拿开他的拐杖,一个,再一个,靠在一边。 她紧紧地抱着敬诚的腰,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诚诚,我爱你。” 敬诚呵呵地笑,低头吻她的唇,说:“我也爱你。”然后说:“你去那边坐着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馨颖不肯,继续抱着他,要跟他一起熬粥。 敬诚乐得服从。 他边用勺子在锅里轻搅,边说:“家里没有鱼,今天就吃皮蛋瘦肉粥。明天我去买鱼,给你做鱼片粥。” 他还记得,粥里她最爱鱼片粥,其次是皮蛋瘦肉粥......馨颖的眼睛再次湿润。她点点头。 粥好了,两人一起坐下喝粥。 对馨颖来说,这真的是世上味道最鲜美的粥。 刚才还说没有胃口的她,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喝着粥。一开始,因为太过心急,还烫到自己,直吐舌头。 敬诚十分紧张,立刻说:“让我看看。” 馨颖嘻嘻笑,说:“没什么。” 敬诚说:“粥很烫,你慢一点。” 馨颖说:“都怪你,竟然能把粥熬得这么好喝。” 敬诚呵呵地笑,摸摸她的脸,说:“那你多喝点。” 馨颖说:“原来,你真的很会做饭。” 敬诚说:“当然是真的。” 想起头一天的晚上,馨颖自告奋勇下面条,敬诚坐在一边的高凳上。 馨颖将面条下入锅里,抬起头,看着敬诚说:“我必须警告你。” 敬诚的心忍不住一跳。看着馨颖,听她往下说。 “我的面条只能煮熟。谈不上好吃。” 敬诚笑了,就这个? 馨颖继续坦白:“我的饭做得不好。” 敬诚说:“我做得不错。” 馨颖问:“真的吗?” 敬诚答:“真的。” 馨颖舒了一口气,说:“那好。以后你做饭。” 他们重见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什么都还没有说,包括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有以后。 可是,这句话,她说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敬诚的心里觉得非常温暖。 馨颖低下头,用筷子扒拉锅里的面条。 敬诚叫她:“颖子。” 馨颖抬起头。 “你过来。” 馨颖疑惑地走过来,问:“干什么?” 敬诚一下子抱住她,说:“没什么,就想抱你一下。” 馨颖呵呵地笑。 锅里的水又翻滚出来,在炉子上“磁磁”作响。 馨颖轻轻挣脱敬诚的拥抱,接着煮面条...... 馨颖连喝两碗。 敬诚心满意足。 馨颖问敬诚:“什么时候可以吃你做的菜?” 敬诚呵呵地笑,说:“明天就可以。” 馨颖笑着点头,好。 敬诚加一句:“天天都可以。” 馨颖更加高兴。她自然会跟他一起做饭。只是,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觉得开心。 敬诚说:“你先回房休息。我收拾了桌子就来。” 馨颖想他撑拐不方便,说:“我来吧。” 敬诚说:“不行。你是病人。” 馨颖这才注意到,头好像不那么疼了。摸摸额头,也不烫了。看来,刚才吃的药很有效。当然,还有敬诚的皮蛋瘦肉粥的功劳。 馨颖说:“我已经好了。” 敬诚怀疑地看着她。 馨颖老实地将头伸过去。 敬诚用唇轻轻触碰她的额头。果然不烫了。 他的心里十分高兴。可是,仍然一脸严肃地说:“现在刚好一点,还是要注意休息。我来。” 馨颖拗不过他,只有由他去。 敬诚撑着拐,站在水池边,认真地洗碗。偶尔抬头看一眼馨颖,冲她一笑。 看着眼前的男人,馨颖再次怦然心动。 敬诚洗完碗,脸上带着歉意,对馨颖说:“我得工作一下,有几个东西比较紧急,需要今天回复。” 馨颖说:“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处理。” 两人一起去到书房,各自工作。同时享受这种互相陪伴的感觉。 馨颖的事先做完。 她将手放在敬诚的肩上,跟他打招呼:“我去泡个澡。” 敬诚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摸一摸,说:“好。” 馨颖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上的酸痛感觉好多了。 出来,见敬诚还在书房忙碌,便直接去了卧房,坐在床上看书。 敬诚忙完,洗了个澡,然后进房来。 馨颖抬头,看见他,不禁呆了。 我的天! 他还是撑着双拐。 只是,他穿着一件雪白的浴袍。 浴袍几乎及地,下面只露出他的脚。他的腰间松松地系着腰带。 要命的是,浴袍在胸前敞开,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结实的胸肌和性感的锁骨。 馨颖倒吸一口气,呼吸在嘴里卡住。 他的黑发湿漉漉的,撑拐走进来,黑发随着他的步伐抖动。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眼睛却如天上的星星,明亮又闪烁。他看着馨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那笑容特别性感迷人,更不要说他现在这样撑着拐杖,穿着浴袍的样子,比□更加诱人。 馨颖立刻感到身下一阵紧缩,然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体内涌动。 敬诚来到床边,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看书吗?” 馨颖笑着点头。欢迎,热烈欢迎。 敬诚上床,将拐杖在一边放好。 先侧身亲了亲馨颖,然后拿起床头柜上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开始读。 馨颖的心里十分失望。 真的只是看书? 这怎么行? 哪能挑逗过后,将人晾在那里? 这不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这是不允许的。 可是,又不好说什么。 更不能直接扑上去吧? 虽然他们已经......但是那也未免太...... 黎馨颖,请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他能看书,你也能。 于是,馨颖努力看书。 只是,一段话,读了十遍,还不知道它说什么。 她在心里怪敬诚。 怪他坐得离她太近。 怪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直钻鼻孔。 怪他身体热量滚滚,辐射到她身上。 怪他不理睬自己。 …… 馨颖现在心里十分渴望敬诚。身体更是渴望他的触碰、亲吻、拥抱和填充。 她心猿意马,无法自控。 敬诚不知道馨颖此刻在想什么。但他注意到,自己的书已经翻过几页,馨颖的书却一页也没有。 敬诚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馨颖说:“累不累?要不要早点睡?” 馨颖摇摇头。目光落在敬诚胸前结实的肌肉上,脱口而出道:“你穿浴袍很好看。” 敬诚呵呵一笑。 馨颖接着说:“不穿更好看。” 敬诚看着她,笑容更大。 馨颖突然伸手,去拉敬诚腰间的腰带。 敬诚一把按住腰带。 馨颖干脆从浴袍胸前开口伸手进去,将手压在敬诚的胸口上,说:“让我摸摸你的肌肉。” “颖子……” “我以前就特别想摸你的肌肉,今天总算梦想成真。” 敬诚笑,说:“你以前摸得还少?” 馨颖立刻抗议:“摸胳膊也算?” 敬诚说:“当然。” 馨颖无话可说。 继续轻抚敬诚的胸膛。 立刻感到敬诚的呼吸加快。 敬诚抓住馨颖的手,说:“颖子,不要。” 馨颖的表情有些尴尬与受伤。 敬诚解释说:“你这样,我受不了。” 馨颖无辜地看着他。 敬诚无奈地说:“你感冒了。” 馨颖立刻说:“我已经好了。” “颖子……”敬诚内心挣扎。 他当然想再回去,世上他最向往的地方。 可是,他担心颖子的身体。一来感冒,二来,刚刚…… 所以,他只打算今晚跟颖子一起坐在床上看会儿书。然后抱着她睡觉。 刚才上床来,他只是浅浅地亲了一下馨颖,就是怕深吻停不下来。 只是,坐在她身边,虽说一页一页在翻书,其实,没看进去什么。心里很想好好地抱她、亲她…… 敬诚咬牙对馨颖说:“你需要休息。” 馨颖心里有些羞愧,说:“我知道。我保证,只摸一下。” 敬诚无奈,只有让她。 馨颖轻轻地抚摸敬诚的胸膛。从左往右,画着圈儿。 敬诚闭上眼睛。 那抚摸不仅在他的身上,也在他的心上。 抚摸太过舒服,他不想她停下来。 心里告诉自己,等一下,再等一下。 馨颖突然低头,去亲吻敬诚的胸膛。 哦,她的唇舌轻轻触碰胸前的感觉,像置身天堂。 敬诚知道,他应该让馨颖停下。 可是,那感觉实在美妙,他无法开口。 馨颖的唇从胸前结实的肌肉,移到点红的樱桃。 从舌尖轻舔,到牙齿细咬。 等敬诚意识到她在干什么,已经太迟。 他的一处已经巍峨挺立。 敬诚情不自禁,低头亲吻馨颖。 他吻上她的唇,让她几乎窒息。 他亲她的脖子,让她浑身酥软。 他咬她的耳垂,让她吸气连连。 接着,他埋首她的胸前,将柔软整个含在嘴里,用力吸吮。 馨颖的心跳越来越快,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敬诚接着往下亲吻。经过她的肚脐,她的小腹,她的丛林,来到她的花园...... 他用舌尖轻触,馨颖的身体如过电般颤抖。 再次轻触,再次颤抖。 再触,再抖。 敬诚停了下来。 哦,不,不要停。馨颖抗议地“嗯”了一声。 敬诚重新开始轻触,馨颖重新开始颤抖。 敬诚可以感觉到馨颖的身体越绷越紧,越来越急切地等着他的触碰。她甚至不自觉地抬起身子,迎上他的舌尖。 敬诚加快轻触的频率。 馨颖的整个身子微微发抖。可是,似乎不够。就差那么一点。 敬诚将点改为面,轻触变为轻舔。 哦,我的天!是,就是这样。 敬诚加快速度。 馨颖的身体抖动的更加激烈。她感觉体内有如潮汐上涨。 终于,敬诚听到她低低长长地“啊”了一身。身子绷直,随后痉挛。足足过了几秒,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绷直的身子松懈下来。 敬诚继续轻吻她的身体,帮她平息。 敬诚抬头凝视馨颖。 馨颖也深深地回望。 她笑着对敬诚说:“你已经补偿了我。”我的天,这真的是极乐。 敬诚的脸上露出笑容。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女人性福更让一个男人感到快乐和骄傲! 馨颖感到他的坚硬在下面顶撞,知道它早已等不及,轻笑一声,说:“进来吧。” 听到邀请,坚硬一刻也不再等,立刻进到花园。 馨颖叹息一声,好喜欢这种被填充满的感觉。 敬诚就更不用说。 昨天太过紧张,太过努力,几乎都没怎么去体会。 现在被温暖、紧致、润滑包围,这感觉太过美妙,他忍不住出声呻吟。 他轻轻一动,馨颖也随之一动。 两人合二为一,一起律动。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和谐,更美妙。 敬诚带着馨颖,同步运动,由慢到快,由弱到强...... 一次又一次。一浪高过一浪。终于,两人同时喊出声,紧紧缠绕的身体一起在极乐中释放…… 第55章 番外-父母 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又是一片阳光灿烂。SunnyCalifornia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躺在床上,相视微笑。 敬诚的心情特别愉快,情不自禁地想逗馨颖玩。 他吸吸鼻子,然后皱着眉头说:“我好像也感冒了。” 噢,是吗?那一定是自己传染的。馨颖的心里觉得有些懊恼,埋怨道:“昨天要你不要亲。” 敬诚无辜地看着她,不说话。 馨颖不禁心疼起来,问:“是不是很难受?头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发不发烧?”边说边将手掌按上敬诚的额头。 敬诚点点头。 虽然馨颖并没有感觉到他额头的温度很高,但见他点头,不由自主地更加心疼,也更加懊恼。 看着馨颖脸上的神情,敬诚忍不住笑起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说:“骗你的。哈哈,总算还给你了。” 馨颖立刻知道敬诚所指的是什么。已经过去十几年的事,立刻再现眼前。 那天她去找诚诚。那时她八岁还是九岁? 去了发现,诚诚感冒了。 而且,是重感冒。鼻塞嗓痛,头晕脑胀,感觉悲惨。 颖子向坐在桌边的诚诚走去。 诚诚立刻伸出右手,竖起手掌,说:“我感冒了,你不要过来。” 颖子跟没有听到一样,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这还不算,她弯下腰,将头靠近,几乎跟他脸贴脸,说:“我才不怕。我的身体好得很,从来不感冒。” 颖子嘴里的香甜热气呼在诚诚的脸上。他忍不住脸红心跳,感觉更加悲惨。 颖子问:“你吃药了吗?” 诚诚点头。 “要不要喝水?” 诚诚摇头。 颖子还是去给他倒来一杯水。 那天她呆的时间不长,但始终离他不超过一尺。 虽然不觉得她的行为很聪明,但诚诚的心里十分感动。 那天临走,颖子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诚诚的感冒奇迹般的好了。 下午,颖子果然又来。 诚诚一见到她,高兴地宣布:“我的感冒好了。” 颖子停了两秒,噘起嘴说:“那是因为你把你的感冒传给了我。” 什么?诚诚一下子愣住了。 颖子一脸悲惨地说:“我感冒了。都怪你。” 噢,诚诚的心里一下子内疚得不行。 他跛行上前两步,几乎跟颖子脸贴脸,十分诚恳地说:“对不起。你传回来给我吧。” 颖子突然大笑起来,说:“骗你的。哈哈。我没有感冒。”颖子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突然想作弄诚诚。也许,看到他感冒好了,心情大好吧? 诚诚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不与她计较。心想,她没有感冒就好,因为感冒真的让人很难受。下一次,他若再感冒,一定记得跟她保持距离。 ...... 馨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轻轻地捶了一下敬诚的胳膊,说:“你真小气,过了这么多年还报复。” 敬诚呵呵地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上午,敬诚在家工作。 馨颖也做自己的事情。有问题,便向敬诚请教。两人不时一起研究探讨。敬诚渊博的学识,特别是他对遗传学的精深掌握,让馨颖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忍不住对敬诚说:“我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大名鼎鼎的Dr.JCZhang就是你。” 下午,敬诚有答疑时间。 馨颖知道,敬诚的腿完全恢复以前,他们不会再逛校园。而答疑时间,他的办公室会对外开放。 不过,她担心敬诚的腿,便问:“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敬诚摇头,亲亲她,说:“我会小心的。你呆在家里。我快去快回。” 然后他一个人去了学校。 今天的答疑时间,跟往常一样,来了两三个学生,问了几个问题。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答疑时间结束,敬诚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 他接了起来,对着话筒,说声:“Hello。”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请问是张敬诚吗?” 敬诚呆了一下,因为那个女人说的是中文。在办公室里,他几乎没有接过说中文的电话。 他想,这是谁啊? 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这是谁。这个时候,只能是她。 敬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答:“我是。” “诚诚,我是戴雪梅。” 敬诚的心跳立刻加快。他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戴阿姨好。” 心中暗忖,戴阿姨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明显地,颖子已经告诉了她。 这两天,他和馨颖尽情地享受在一起的时光,并未讨论馨颖现时的情况,他们的关系,以及未来的打算。 不是他不愿意讨论。 相反地,他很愿意。 可是,馨颖不想。毕竟,他们在一起对馨颖现在的生活影响更大。所以,他决定将这件事的主动权交给颖子,等她准备好了再说。 只是,星期天的晚上,他一见到颖子,便注意到她已经摘下了手上的订婚钻戒。他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感动得想哭。 明显的,头一天晚上,馨颖什么也没说,赶回波士顿,便是为了解除婚约。 他了解她,知道她不愿在有婚约在身的情况下,跟自己表白。 今晚,她告诉自己,她爱自己,他相信,她已经恢复自由之身。 他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曾试着问:“波士顿还好吗?” 馨颖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几秒,说:“以后再说吧。” 敬诚也就没有再提。他给她时间。 另外,昨天两人第一次j□j相见,他看见馨颖的脖子上戴着自己在纽约送给她的钻石铂金猫的项链。 而他自己,脖子上戴着青田石老鼠的项链。周六的晚上,在纽约,跟馨颖分手以后,回到宾馆,他立刻从箱底拿出项链,戴回脖子上。 两人同时看见对方的项链。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现在,突然接到戴阿姨的电话,敬诚知道,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谈话。否则,戴阿姨不会这样直接打电话给他。 电话那头戴雪梅说:“诚诚,你好。希望你这些年一切都好。” 虽然戴阿姨说着你好,但敬诚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冷淡、疏离,似乎还带着些怒气。 他说:“谢谢戴阿姨。”然后等她往下说。 果然,戴雪梅马上进入正题。 “诚诚,颖子现在在你那里吗?” “是。” “她去看你?” 敬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她来看他。但她并不只是来看他。 戴雪梅等了一下,没有等到答案,便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你知道她马上要结婚了吗?” 敬诚一时心情复杂,犹豫了一下,回答:“是。” 戴雪梅说:“你知道就好。诚诚,你跟颖子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妹一样。多年不见,现在重逢,一起叙旧,无可厚非。叙旧完了,请让她早点回家。我跟你黎叔叔都会感谢你。” 戴雪梅的话简单明了。 虽然并不意外,敬诚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刺痛。她的一句“多年不见”,不仅勾起伤心往事,更在敬诚的心中引起极大的悲愤。他们为什么多年不见?当然,他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明显的,戴雪梅要他放弃颖子。只是,这怎么可能?虽然从重逢到现在不到五天,虽然两人真正在一起不到两天,但他们已经灵魂交缠,血肉相连。 要他放弃她,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虽然这是颖子的母亲,虽然她已经明确地表示不赞同自己,敬诚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 他尽量声音平稳、清晰又坚定地说:“戴阿姨,我爱颖子。” 话筒那边半天没有声音。 戴雪梅没有想到,敬诚会如此大胆。她已经明确地表明态度,他却更加直接地表白。 看来,这个对话会比她期盼的要艰难得多。 诚诚喜欢颖子,她自然知道。 当年,信全部被拦下,他还能接着写那么久。连她都想,这孩子简直痴心到傻。 一年半以后,才停止收到他的来信。 又过了几年,听同事说,在北京见到王秋云,看起来很不错。她儿子?她儿子好像出国了。 记得当时,自己的心里十分高兴。 其实,她一直喜欢诚诚,一直希望他好。 只是,她不能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给他。 颖子大学期间一直没有男朋友。她和黎展鹏从提醒到鼓励再到催促。 两年前的暑假,颖子带世文回家。世文的家世、学识、人品、相貌样样都好,身强体壮,又极爱颖子。戴雪梅立刻将自己的祝福给了他们。 倒是颖子说:“妈,我们还早。” 去年底,颖子告知她和世文订了婚。戴雪梅的心里十分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诚诚悲哀的脸。她立刻在心里说:诚诚,我希望你一切好!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颖子对婚礼不上心,说自己太忙,要求一切从简。 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婚礼体面风光。 于是,一手操办很多事情。 婚礼即将举行。请柬的回执都早已收到。 星期一的凌晨,戴雪梅正在睡梦中,接到颖子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一听到她的声音,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钟,立刻问:“颖子,出了什么事?” 馨颖说:“妈妈,我希望您先从我这里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刚跟世文解除了婚约,婚礼将会被取消。” “什么?”戴雪梅大吃一惊。 “我已经跟世文解除婚约。他可能会给您打电话。我希望自己先告诉您。”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因为我发现,我并不爱世文。” “世文怎么说?” “他想挽回。我跟他说没有可能。” 馨颖没有告诉妈妈,她哭着跟世文说了很多个对不起。告诉他,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向爱那个人一样的爱他。现在才知道,不可能。 世文坚决不同意解除婚约,让馨颖先冷静一两天再说。 馨颖告诉世文,自己马上要去斯坦福找他。 她将订婚戒指从手上取下,放在桌子上,对世文说:“你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世文说:“可是我只爱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戴雪梅说:“颖子,你先不要冲动。要知道,很多人结婚前夕,会精神高度紧张,怀疑爱情,怀疑婚姻,然后落逃。” 馨颖一咬牙,索性说了:“妈妈,我在纽约遇到诚诚。” 戴雪梅目瞪口呆。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听颖子提起诚诚。 “我发现,我爱他。我一直爱他。” 这怎么可能?“颖子,你们分开时,还是孩子。” “是。” “你们已经十年不见,对对方这十年的经历一无所知。” “是。” “颖子......” “妈妈,我现在要赶飞机。您那边是深夜。回去睡觉吧。我过几天再给您打电话。” “颖子......” “妈妈,我真的快赶不上飞机了。对不起,我得走了。” 戴雪梅只有让她去。 余下的夜,戴雪梅完全没有合眼。黎展鹏也是。当年阻断他们的联系。十年后,他们竟然重遇。颖子竟然疯到要为他取消婚礼? 早上很早就接到世文的电话。 堂堂男子汉,说了几句就哽咽。 从世文那里,戴雪梅得知颖子已经去找诚诚。他在美国西海岸的斯坦福。 戴雪梅立刻打电话,辗转找到生物学系的办公室。 办公室说:“Dr.Zhang今天已经走了。你可以留言,或者明天再试。”办公室拒绝给出诚诚家里的电话。 所以,她今天再次打来。 戴雪梅说:“诚诚,如果你爱颖子,会希望她幸福,是不是?” “是。” “世文和颖子很合适。我们相信,世文可以给她幸福。” 敬诚心中酸痛,他当然知道,她的“合适”是指什么。 “你觉得你可以给她幸福吗?” 敬诚顿了一下,说:“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诚诚,我本不想说,可是有些事,你无能为力。” 敬诚无法反驳。 “我和你黎叔叔一直喜欢你。可是,我们担心,你不能好好地照顾颖子。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理解。”敬诚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腿。 “颖子和世文已经订婚快一年,婚礼也已经准备就绪。请你成全他们。” 敬诚强忍心里的疼痛与酸楚,再说一遍:“戴阿姨,我深爱颖子。不可能放弃她。我相信,颖子也爱我。” ...... 敬诚回到家里。馨颖迎上来。敬诚立刻紧紧地抱住她,深深地亲吻她。 馨颖也回抱他,回吻他。 馨颖问:“学校怎么样?” 敬诚说:“还好。”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加上一句:“你妈打电话到学校。”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问:“她说什么?” “她要我放弃你。” “你怎么说?” ”我就是放弃生命,也不会放弃你。VVwW,,COm"馨颖笑了,说:”那就好。我也是。” 第56章 番外-道歉 星期一,查尔斯见到馨颖,与她愉快地交谈了半个多小时。 馨颖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无论是学识,还是谈吐。加上JC的因素,临走时查尔斯建议馨颖见见系里和实验室里的几位教授。 馨颖深感荣幸。来自斯坦福生物学系系主任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她笑着跟查尔斯道谢。不过,对见面一事没有太当真。至少,不打算此次第一次来访时见他们。她现在只想好好地享受跟敬诚在一起的时光。其它的,以后再说。 星期二,查尔斯又去了敬诚的办公室。 “嗨,JC。” “嗨,查尔斯。” “我昨天见到颖。她可真漂亮,也很聪明。JC,你真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敬诚笑着点头同意:“是。我是。” “我跟颖谈了一下她的学术背景和现在的研究方向,觉得她到我们实验室也许会合适。” 敬诚一愣,马上理解查尔斯的意思,立刻说:“谢谢你,查尔斯。” “不用谢我。是她很好。我昨天跟她说,欢迎她见见系里和实验室里的几位教授,她有没有跟你说?” “没有。” “请你跟她说,我是认真的。而且,只是进来谈谈,不用保证什么。她既然已经在这里,大家又是同一个领域,聊一聊也不错。” “是。我会跟她说说。” 回到家,敬诚却没有提这件事。 他知道,馨颖刚刚解除婚约,压力极大。加上现在戴阿姨明确表示不赞同他们,估计她的压力更大。 因此,即便是非正规的面试,他也不想提,以免给她增加压力。更何况,昨天他下课后回到办公室,馨颖只是告诉他,查尔斯来过,他们交谈甚欢。对查尔斯的邀请,只字未提。 敬诚决定这事以后再说。而且,时间随她。如果馨颖愿意来斯坦福,他自然高兴得很。如果她想留在哈佛,他也会很高兴地搬过去。 晚饭时,敬诚问馨颖:“你什么时候回波士顿?” 馨颖说:“星期天。” 敬诚问:“我跟你过去好不好?” 馨颖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当然好。她问:“这边走得开吗?” 敬诚说:“几天应该可以。”其实,走开并不容易。别的不说,他有教学任务在身。另外还有几件十分紧急的事情。只是,想一想要跟馨颖分离就心疼。特别她一回去要面临很大的压力。所以,他想跟她一起回去,给她最大的支持。 至于如何才能成行,他会再想办法。办法总会有,比方请其他教授代课。 听了敬诚的话,馨颖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述。首先,她一点也不想离开敬诚。其次,回到波士顿,跟同事朋友们宣布婚礼取消,不会是一件件容易的事情。 她知道他舍不得,也知道他不愿自己独立面对,所以尽力陪自己。馨颖的心中十分感动。伸头过来,亲吻敬诚...... 第二天,敬诚去找查尔斯请假。 查尔斯一听他要去哈佛,立刻紧张得不行,恨不得乱用职权不准假。 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是,心里真的七上八下,但又不好直接说什么。 于是,他再次问敬诚馨颖来系里见教授的事。“JC,你跟颖说过了吗?” 敬诚说:“对不起,还没有。我不想吓到她。也许,下一次吧。” 查尔斯知道,JC和颖一起长大,但分开多年,刚刚在纽约重逢。JC想多给颖一些时间,这是很绅士的行为,他十分敬重。可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系里的师资、科研、排名等,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 JC一出他的办公室,查尔斯立刻让卡洛琳给他JC家的电话。 打过去,馨颖接起电话。“Hello?” “Hello!我是查尔斯。” “嗨,查尔斯,你好!” “你好!” “你找JC吗?他去学校了。” “不,我找你。” “哦,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吗?” “我前天跟你说过,昨天也跟JC提起,我希望请你来系里,见见几位教授。” “哦,谢谢,查尔斯,我深感荣幸......” 馨颖的“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查尔斯说:“那我们说好明天早上?” 馨颖有些迟疑。 “只是大家认识一下,聊聊天,不要有什么压力。” 馨颖知道,即便不冠以面试之名,其实就是面试。 虽然她现在完全没有考虑将来,但是敬诚的老板如此几番邀请,拒绝毕竟不好。 馨颖于是欣快地回答:“好。明天上午。谢谢你,查尔斯。” 敬诚昨晚没有跟她提。馨颖知道,他并非忘记,只是不想给自己更大的压力,心里顿时觉得温暖。 挂了电话,馨颖从计算机里调出简历,开始更新。主要加上最近的研究项目和最新发表的文章。 敬诚回来。两人温柔地相拥相亲。 馨颖告诉敬诚:“查尔斯刚才打电话,让我明天去系里见见几位教授。” “你怎么说?” “我答应了。毕竟是很大的荣誉。也不好推辞。”馨颖停了一下,接着说:“希望不会给你丢脸。” 虽然她来自哈佛,但这里是斯坦福,而且要见的都是世界知名的生物学权威,同时也是敬诚的同事,所以馨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 敬诚亲亲她,说:“那是不可能的。”然后加上一句:“我很愿意搬去波士顿。” 馨颖笑了。有他这句话就好。 敬诚问:“你在干什么?” “我刚刚更新了简历。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 于是,两人一起坐着,读简历。 前面技能和经历的部分,敬诚给了馨颖一些修改意见。同时也问了不少问题。 馨颖一一回答后,敬诚又提了不少建议。 简历的最后,是学位。 敬诚读着,突然愣住了。 哈佛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的后面,清楚地列着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学士学位。 敬诚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馨颖去哪里上的大学。 原来,她也去了清华。他们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系! 记得在纽约的会场见到她,对她也学了生物学感到无比的惊讶。问她为什么,她说:“感兴趣。” 对什么感兴趣?生物学本身,还是其它? 敬诚心中颤抖,尽量平静地说:“原来,你也去了清华。” 馨颖说:“是啊。我曾经跟你说过,你去哪里上大学,我就去哪里啊!” 敬诚一下子呆住了。 馨颖看他震惊的神情,心中难过,说:“你都不记得我说过这话,难怪......”你不等我。 敬诚猛地想起,馨颖的确曾对自己说过这话。只是,他并没有把它当真。 看敬诚沉默,馨颖伤心地说:“我说什么,你要么不听,要么不理。”她曾经说过那么多,明示、暗示...... 敬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梦想从来是她。只是,每次听她说那些暧昧的话,他不敢相信。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她还小,她有口无心...... 谁知道,那些话她是真心说给他听。敬诚的心中懊悔得不行。 当年,他从北京回武汉找馨颖,看到雷院旧址已经夷为平地,伤心欲绝。除了下决心不再为她流泪,还决定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他完全忘记了馨颖所说的话,不等她上大学,自己便出了国。 想一想,如果他对自己、对馨颖有一点信心,至少等到她上大学,那么,一切的历史都会重写...... “我千辛万苦地考去。可是,你都没有等我。”想起一千个日夜的思念与辛苦,想起到清华后的伤心与绝望,馨颖突然觉得无限委屈。 虽然已经知道,但听她亲口说出来,敬诚还是如遭雷击。 她曾努力三年,为他考去清华。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而他,却当了逃兵。 原来,他们在纽约重逢,并不完全是巧合。倘若她没有学生物学,他们极有可能永远不会再相遇。 一念及此,敬诚吓得浑身颤抖,一把紧紧地抱着馨颖。 如果不是她的坚持,他便永远地失去了她。 我的天! 馨颖觉得更加委屈,嘤嘤地哭了起来。 突然想起纽约,于是边哭边说:“在纽约,你一见我就想走,约你你也不答应。如果不是我脸皮厚,非要......我们根本......”馨颖说不下去,想想后果,实在心有余悸。 敬诚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是,当时若不是馨颖坚持,他们见过,问候过,便会擦肩而过,永远地错过。 多亏怀里的这个女人,比他更勇敢,更坚强,更决绝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敬诚的心里觉得愧疚不已。他搂着怀里哭泣的馨颖,诚恳地道歉:“颖子,对不起!年轻时我真的很愚蠢。”想起纽约,赶紧加上:“现在也是。” 馨颖不理他,只管自己哭,因为有太多的委屈。 敬诚接着说:“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馨颖还在哭。 敬诚心疼得不行,不知如何能让她止住哭。只有说:“颖子,你惩罚我吧。” 馨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重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哭得更加大声。 她不知道怎么惩罚他。打他?骂他?罚站?......好像怎么惩罚都不舍得。于是,更加觉得委屈。 敬诚如何不明白?他更加用力地抱馨颖,安慰她:“以后想起什么方法,随时惩罚。” 馨颖用眼睛问:“真的?” 敬诚点头:“我保证说话算话。” 馨颖这才慢慢止住哭。 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乱七八糟。她噘着嘴说:“我要洗个澡。”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与不平。 敬诚立刻狗腿地说:“我帮你洗。” 如果他知道后面将是怎样的一次洗澡,他一定不会如此地自告奋勇。 还是,会更加地自告奋勇? 谁知道呢?作者有话要说:是啊,谁知道 第57章 番外-惩罚 敬诚说:“我帮你洗。” 馨颖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敬诚第一次提出共浴。 虽然他们已经赤·裸相见,可是共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毕竟洗澡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你不仅对她要有很深的感情,而且要有完全的信任。因为你必须全部放开,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她的面前。 所以说,两人共享性福是一回事,共享浴室又是一回事。 不信,问问有多少夫妻或情侣共浴? 就是馨颖自己,一想到跟敬诚共浴,也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因为,她从小就一个人洗澡,不曾与人共浴。对于第一次,她觉得紧张和害羞,哪怕对方是敬诚。 因此,敬诚若不提,她也不打算提,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 现在,敬诚这样提出来,她想对他来说,不容易吧? 就是几天前,他还不愿她看见他扶腿走路。 然而,短短的几天,他不仅放开一切,袒露一切,现在更提出与她共浴,馨颖看得出他的决心和勇气,心底不禁感到敬佩和感动。 她点头答应。 两人相扶起身。 馨颖说:“你先去,我马上来。” 敬诚点头,一拐一拐地去了。 走进洗手间,脱下衣服,进了淋浴室。打开花洒,调好水温,然后放下折叠椅,坐上去。 他的心里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而且,刚才馨颖还难过得哭了。 他从小就受不了馨颖哭泣。刚才她哭,他的心都疼了。只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舒服和高兴一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 现在这样坐在折叠椅上,看着墙上的扶手、地上的防滑垫等并非家家浴室里都有的东西,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他知道馨颖不在意。只是,这是他第一次让人看见自己洗澡,心底忍不住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甩甩头,告诉自己,既然决定将自己完全交给她,就不要对她有任何的隐瞒。 馨颖在卧室里,犹豫了一会儿,换了套衣服,然后走进浴室。 抬眼看去,她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淋浴室里一片氤氲。敬诚正赤身*坐在花洒下。 他们已经赤·裸相见,她知道他的身材极好。还记得第一次以后,她躺在敬诚的身边,摸着他结实的胸肌问:“你的身材怎么这么好?” 敬诚笑笑,说:“我每天在家锻炼。做我能做的。” 馨颖明白他的意思:他无法改变细瘦的双腿,但他可以有健硕的上身。她的眼睛立刻有些湿润。 敬诚问:“你喜欢吗?” 馨颖拼命点头:“喜欢。” 马上加一句:“都喜欢。” 敬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捏了捏握在手心里的小手。 不过,知道他身材好是一回事,在浴室腾腾的雾气之中,看他性感得要命的身材又是另一回事。 馨颖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敬诚。 他的头发湿湿的,平平的,滑滑的,梳在后面。 温润的水从上往下,流过他乌黑的头发,英俊的脸庞,宽阔的脊背,劲瘦的腰身,粗壮的胳膊,细瘦的双腿...... 他本就俊美性感得有如希腊神话里的人物,而健硕强壮的上身和细瘦软弱的□更是对她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馨颖的心不禁砰砰地乱跳起来。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里。 那里的凸起十分壮观。现在一片安详,但已经非常壮观。 馨颖的心跳都更快,脸也立刻红了。 也许敬诚等得有些无聊,馨颖看见他抬起头,同时抬起右手,张开手指,放在花洒下。他变换着手势来控制水流的方向以及分流。水从手指缝间滑过,然后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他突然开心地笑起来,笑容巨大,牙齿雪白,眼睛闪亮,像个几岁的孩子。 馨颖的心里一下子感动得不行。明显的,敬诚依然保持着一颗童心。而保持童心的男人最可爱。 敬诚继续玩水,他在腾腾的白雾水花下的纯净笑脸,加上他那性感惹火的身材,简直要了馨颖的命。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洗手间的门口,凝视着敬诚。 水花从各个方向飞下来,打在他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肌和平坦的小腹上,水珠四溅,仿佛溅到馨颖的心上,让她的心里涟漪荡漾。 她忘了呼吸,感觉下面一阵紧缩,同时暖流涌动。 谢天谢地,他是她的。 现在,馨颖只想扑过去抱住他,抚摸和亲吻他的胸膛。 还有全身。 她很高兴,他就在几尺开外,她马上可以做这件事情。 如果不能,她只怕要发疯。 如果不能? 馨颖呆了一呆,低头看自己,凝神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还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容。 哈,她总算想起来,怎么“惩罚”敬诚! 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敬诚再次看向洗手间的门。 这一次,他看见馨颖。 他一下子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馨颖穿得如此清凉。 如此性感。 她身穿红色丝绸吊带背心和三角裤。丝绸极薄,还有服帖,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勾画出她窈窕的身段。 她的樱桃将薄绸高高顶起,傲人的双峰在薄绸下若隐若现,还有平坦结实的小腹,纤细柔软的腰肢。 她修长的脖子、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在一片红光的映衬下,肌肤显得更加雪白。 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脸上露出娇羞的神态。 她这个样子,比不着寸缕更加诱人。 腾腾的雾气让她看起来有些朦胧。 也更加性感。 馨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敬诚。 敬诚也一动不动地坐着,回望馨颖。 两人本就心有灵犀,眼睛又都会说话,双目交汇,电光火舌一片绚烂。 敬诚只觉喉咙发紧,呼吸急促。 馨颖终于慢慢地向他走来,姿态曼妙。 她的脚步轻柔,可是每一步都仿佛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 敬诚感觉心里发痒,身下发胀。 馨颖打开淋浴室的门。 敬诚已经笑着张开双臂迎接她。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馨颖并未投入他的怀抱。 她停下脚步,看着敬诚,轻轻摇一摇头,说:“等一下。我们先洗澡。” 敬诚的心里有些失望,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早点洗干净也好。 “拉我起来。”他边说边伸出手。打算站起来,跟馨颖一起洗。 他从来都听从医生的劝告,不站着洗澡。 但是,现在跟馨颖在一起,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可以抱着她。 他相信,她一定不会让他有任何事情。 馨颖没有伸手。她只是笑着说:“不,你坐着,我帮你洗。” 敬诚问:“要不要我先帮你?” 馨颖笑着摇头。 敬诚感觉更加诧异。但没有说什么。随她。 馨颖上前两步,贴身站在敬诚的面前,花洒之下。 她的衣服立刻被水打湿,颜色变得更深。先是一部分,很快便全湿透了。 湿湿的薄绸贴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性感无比。 敬诚的脑子一热,想也没想,抬手一把将馨颖抱进怀里。她胸前的柔软正好压在他的唇上。 他本能地张开嘴,一口将柔软整个含进嘴里,连着外面包裹的薄绸。 哦,这感觉真美妙。敬诚立刻用力地吸吮...... 我的天!馨颖闭上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无声地呻吟一声。那舒服的感觉无法描述。她真想就这样,让他不停地吮吸下去...... 可是,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委屈,还有刚刚在脑海里制定的“惩罚”计划,虽然不舍,她还是双手撑住敬诚宽阔的肩膀,将自己的身子抽离。 敬诚仰头看她,一脸的诧异,用他摄人心魄的眼睛问:怎么了? 馨颖说:“我来给你洗澡。但是,你不能动。” 敬诚不解地问:“为什么?” 馨颖笑:“因为,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什么? 馨颖说:“你刚才说,我什么时候想起来惩罚你的方法,就可以马上实施,是不是?” 敬诚有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要你不许动。” 敬诚想,这是什么惩罚?亏她想得出来。不就是她替他洗澡时他不能动吗?虽然他现在很想亲她抱她,但是,坚持一下,晚一点再亲再抱,也没有那么难吧? “好。”敬诚坚定地回答。 馨颖笑了,说:“一言为定。我们开始吧。”心底忍不住觉得有些兴奋。 她倒了一些洗发精在手上,双手搓一搓,然后揉进敬诚的湿发。 他的头发乌黑柔软,加上洗发精,感觉更加细腻光滑。 馨颖随心所欲,轻轻地按、轻轻地揉、轻轻地抠、轻轻地抓...... 敬诚的头顶感觉十分舒服。那舒服的感觉沿着身体往下。 馨颖突然弯下腰,低头将鼻子凑在他的头发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说:“噢,真好闻啊。”她的声音慵懒闲散,充满诱惑。 因为她弯下腰,敬诚正好可以从背心上面的开口看进去。 她胸前的一对玉桃轻轻跳动,顶端的樱桃也随之颤抖。 敬诚的嗓子发烧,忍不住吞咽一下。心里极为渴望轻咬樱桃,细吮玉桃。 真的好想。 □感觉更加发胀。 该死的“不许动”。 原来,它并不容易。 事实上,十分痛苦。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馨颖知道。于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馨颖问:“你还记得那次我给你洗头吗?” 敬诚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 馨颖说:“当时,我不小心割破你的下巴,看到血出来,我都吓傻了。” 敬诚说:“你那样吻上我,我差点受不了。” 馨颖立刻反驳说:“谁吻你了?你想得美。我那时只是亲你的伤口,帮你止血。” 敬诚呵呵一笑,不与她争论。原来,她的记忆是这样的。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她吻了他。而且,那一吻之下,他的弟弟立刻昂然挺立。幸亏,在大浴巾下。 馨颖替敬诚将洗发精冲洗干净,然后给他打上护发素,接着更加轻柔地按摩。 那感觉舒服至极。他本可以一直这么享受下去。 可是,她的柔软始终离他的唇不过几寸,几次还不经意地碰上他的唇。每触碰一次,他的呼吸便加重一分。 敬诚心中的渴望越来越难以抑制。他忍不住问:“差不多了吧?” 馨颖说:“头发差不多了。现在开始洗身上。” 敬诚的心里呻·吟一声。快一点吧,让这些都快点结束吧!他真的好想拥抱她、亲吻她、吸吮她、进入她...... 馨颖给敬诚的身上涂满沐浴液。 然后轻轻地揉搓。 揉搓他紧实的肌肉,揉搓他漂亮的倒三角,并用手指沿着他流畅的身体线条细描...... 她的手心温暖,用力轻柔,所碰之处的皮肤在发烧。 趁着馨颖洗他后背的功夫,敬诚就着满身的浴液,洗了弟弟。 他不敢让馨颖手蘸浴液给他洗那里,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馨颖站在敬诚的背后,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没说什么。 心想,这样也好,不要一下刺激他太多。 还有,刺激自己太多。 事实上,摸着他坚实的肌肉,馨颖觉得口干舌燥。 几乎想放弃,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但想就这一次机会,还是善始善终吧。同时心里觉得好奇,还有激动。后面会怎么样? 她轻轻地帮敬诚洗净其它的地方。 敬诚只觉全身越来越酥软,一处越来越坚强。 他忍不住再次催促:“好了吗?” 馨颖说:“你马上就好。” 敬诚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忍得好辛苦。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 馨颖帮敬诚冲洗干净,然后亲亲他的脸颊,大声宣布:“好了。” 敬诚的心里十分激动。只是,他依然乖乖地坐着,身子挺得笔直,仰着脸,一脸的盼望,像一个幼儿园里的孩子,正等着阿姨发糖。 馨颖几乎有些于心不忍。 几乎。 她说:“你坐在这儿看我洗。我很快就好。” 什么!敬诚立刻说:“我来帮你洗。” 馨颖说:“不,你答应不动的。” 敬诚皱着眉说:“可是,我以为只是你帮我洗的时候。” 馨颖说:“我洗的时候,你也不能动。” 敬诚抗议道:“颖子......” 馨颖打断他,说:“记得,说话算话。” 敬诚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心里对自己说:再忍一下。 此刻,馨颖站在他的面前,湿透的背心贴在身上,玲珑的身材毕现。 她突然抬手向上,脱去背心。 一对玉桃立刻跃然而出。上面的樱桃还在微微抖动。水落在上面,立刻轻轻地流下。 敬诚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一把握住玉桃。 哦,它们温暖、柔软、湿滑......敬诚闭上眼睛。 “嗯嗯。”馨颖轻哼一声,尾声抬高。 敬诚张开眼,见面前的馨颖正冲自己微微摇头。 然后猛地想起,自己答应的事情。 该死的“不许动”! 无奈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馨颖开始洗澡,不慌不忙地。 她将沐浴液打在身上,然后用手握住胸前的柔软。 嗨,那是我的!敬诚心里大叫一声,立刻问:“你干什么?” 馨颖说:“洗干净,一会儿好犒劳你啊。”边说边揉捏,丰满的柔软从指缝中溢出。 我的天,敬诚觉得自己吞咽困难。 他忍不住再次伸出手,见馨颖冲自己摇头,只有将手垂下。 馨颖悠然自得地继续。 看她洗澡,摸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对敬诚真的是极大的折磨。 特别她洗到臀部,竟然用手抓自己浑圆娇俏的臀一把。 敬诚一下子呛到咳起来。 真的太过分了! 现在,他的心里火烧火燎,如此地渴望亲吻她、触碰她,以至于全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他问馨颖:“你能不能快一点?” 馨颖问:“快一点做什么?你赶时间吗?” 敬诚的心里如同猫抓,真的是馨颖这只猫在抓。 可是,他还不肯承认自己现在感觉悲惨。 只有安慰自己,很快,他会将自己埋入她。 嗯,深深地埋入她。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一写就长。太忙,无法写完,其余的下一章。 第58章 番外-折磨 淋浴间里雾霭朦脓,热气萦绕。 馨颖总算洗好。 敬诚确认一下:“好了?” 馨颖笑着点头:“好了。” 总算好了!敬诚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因为淋浴间里的热气,也因为兴奋与渴望,敬诚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露出迷人的笑容,更是性感得让馨颖心跳。 敬诚迫不及待地说:“拉我起来。” 馨颖摇着头说:“还不行。” 敬诚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馨颖说:“我还不能拉你起来。你要再等一下。” 开什么玩笑! 首先,她帮他洗澡的时候,他不能动。 接着,她自己洗澡的时候,他也不能动。 现在,两人都洗完了,他还不能动? 她知不知道,刚才他有多辛苦,才能忍住不亲不抱? 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 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向极有耐心的敬诚终于急了。他问馨颖:“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究竟还要惩罚多久?” 他有些担心,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到底是绅士一名,心里急得要命,语气却仍然不急不缓。 馨颖笑着回答:“这是最后一项:我亲你的时候,你不能动。” 馨颖希望可以好好地亲一亲敬诚。接下来,一切由他。 一方面,她想已经惩罚得差不多了。其实,看着敬诚脸上深深的渴望,馨颖越来越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她自己的心里对敬诚也越来越渴望。 她想念他深情的拥抱,甜蜜的亲吻,温柔的爱抚,温暖的胸膛...... 听到馨颖说“这是最后一项”,敬诚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立时喜上眉梢。 哪里知道,他高兴得太早。 其实,现在就是馨颖也不知道。 为了防止热水热量的流失,沐浴间里折叠椅安装的位置很高。 馨颖站在敬诚面前,凝视着他。 敬诚也深深地回望她。 两人各自在心里赞叹:面前的这个人,是世界上最美的人。而自己,则不可思议的幸运。 敬诚忍不住抬起双手。 抬了一半,想起自己的承诺,又放了下去。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说话算话。 这就好。馨颖微笑着用双手抚上敬诚的脸,然后倾身吻上他的唇。 她的双唇轻阖,将敬诚的上嘴唇轻轻地含在她的双唇之间。 她非常的轻柔,好像舍不得触碰到他。 因为实在轻柔,敬诚几乎感觉不到馨颖的唇。 可是,就是那极细微的温暖与触碰,让他觉得舒服。 亲完敬诚的上嘴唇,馨颖用同样的方法,轻触他的下嘴唇。 她一边用唇轻柔地吻他,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脸。 她的眼睛一直张开,看着敬诚俊美的脸,和脸上越来越沉醉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在唇上稍稍加点力,开始细细地吸吮敬诚的上唇。 接着,下唇。 敬诚喜欢得很。 馨颖看进敬诚的眼睛。 他的眼里满是深深的爱意。 馨颖的心里也充满了暖暖的柔情。 她加上舌尖。一边吸吮敬诚的唇,一边用舌尖轻舔。 敬诚感觉越来越舒服。不禁闭上了眼睛。完全沉醉其中。 现在,馨颖除了吸吮,轻舔,还加上轻咬。她用牙齿轻轻地咬敬诚的唇。 敬诚只觉唇上一阵酥麻,心里也痒痒的。而且,可以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不自觉地将嘴巴微微张开。 他本来希望,自己能给馨颖一个热烈的吻。或者,他们激情相吻。总之,他喜欢和她舌头相缠,互相拼命吸吮。 现在,却发现,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被亲吻的感觉。 特别馨颖这样轻柔、安静、舒缓的亲吻,十分浪漫,也十分舒服。 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娇宠。 同时,他也觉得庆幸。馨颖若真的激烈地吻他,他只怕很快就受不了。 于是,敬诚专心地享受馨颖温柔的吻。 过了一会儿,馨颖慢慢地将嘴唇撤离。 敬诚的唇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连带整个身子。 馨颖终于将唇从敬诚的唇上撤开,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敬诚微微地皱着眉。一脸的渴望。渴望更多的惩罚。 好吧。馨颖重新将头靠近。只是这次,双唇直奔敬诚的左耳。 先将舌头缓缓地伸进他的耳朵内,轻轻地触碰。 然后,用双唇轻轻地抚过敬诚的耳廓。 那轻柔的触碰,让敬诚感觉有一点酸、有一点麻。总之,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馨颖改用舌头舔舐敬诚的耳朵。 一开始,中规中矩,用舌面一下一下地平舔。 到后来,开始转动舌头,绕着圈地舔。 那舒服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敬诚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吐气。却感觉到身体里的涌·动越来越强烈。 馨颖舔完,开始对着敬诚的耳朵微微地呵气。 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对着窗户呵气的事情,忍不住笑起来,呼出的热气更加急促。 敬诚觉得耳朵痒痒的,却异常的舒服。 馨颖再用双唇含住他的耳朵,开始吸吮。 她只是稍微用一点力,小心地不弄疼敬诚。 哦......敬诚微微往后仰头,嘴里呻·吟一声。 从不知道,被人吸吮耳朵,可以有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他希望馨颖不要停。 可是,她偏偏停了下来。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失望。 他好舒服。 他还想要。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得到更多。 因为馨颖突然轻轻地咬住了敬诚的耳垂。 一开始,敬诚只感觉一阵刺痛。 可是,馨颖一下又一下地轻咬。同时,微不可察地逐渐加重力道。 敬诚微微地摇晃头。 并非想摆脱,而是为了更好地感受。 同时,他可以感到,身体里的涌·动又上了一层楼...... 不知馨颖是否有些累了,敬诚听到她的呼吸里带着一点喘·息声。 我的天,那声音实在是撩·拨人的欲·望。 敬诚的雄伟此刻已经很雄伟。 事实上,从馨颖的舌尖碰上他的耳朵起,敬诚的心里便不禁颤抖起来。 耳朵越来越舒服。 身上越来越舒服。 心里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到了最后,他的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 从来不知道,被馨颖亲吻耳朵,会是这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还有,血·脉·喷·张的感觉。 馨颖停止亲吻敬诚的耳朵,稍稍往后,与他的头拉开一点距离,端详他。 他有着天下无双的美好侧面:高挺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深邃明亮的眼睛...... 馨颖看着,忍不住心动。 她将头重新靠近敬诚的头,在他耳边轻轻喃呢:“诚诚,你真好看。” 这句话没有经过大脑,就直接离开她的唇畔。 她的声调轻柔,令敬诚好像身处朦胧的梦中。 敬诚一阵心悸,心悸到整个人颤抖。脑海不禁闪现二十年前那双明亮闪烁的眼睛,那张晶莹剔透的脸,还有柔和甜美的声音:“诚诚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看哪?”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融化。 人也是。 看着敬诚性感迷人的笑容,馨颖更加目眩神迷。 她接着在敬诚的耳边低语:“二十年前,我真幸运,遇见了你。” 敬诚的心中忍不住觉得温暖。在心里大声说道:幸运的是我。 馨颖继续呢喃:“现在,我真高兴,再次遇到你。” 她停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接下去:“而且,可以拥有你。” 敬诚在心里叹息一声:对我来说,岂止是高兴? 他们在一起已经几天,他还不能完全相信。特别早上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看见她,总有片刻的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几次忍不住掐自己。 馨颖的唇就在敬诚的耳边。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吹到他的耳朵上,十分舒服。 敬诚一直没有说话。他喜欢这样,听馨颖一个人温柔低语。 虽然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馨颖却知道,他在仔细地听。 她喜欢这样,轻轻地讲给他听。 毕竟十年,她没有自己想要的听众,无法说出心里的感受。 现在,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完全敞开,她感觉轻松,便忍不住向他述说心里的话。 馨颖说:“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在梧桐树下哭过多少次。” 敬诚的身子一僵。心仿佛被人攥了一把。 真的,分开时,他十八,她才十五。 他悲痛欲绝,那么她呢? 敬诚想象着十五岁的馨颖突然失去心里的依靠,那种伤心和无助。他的心开始疼起来。 馨颖似乎没有注意到敬诚的反应,也许因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接着在敬诚的耳边低语。 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说出自己当年的绝望、痛苦与心碎。 敬诚的心更疼。虽然不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的离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后来雷院搬迁,我哭得很厉害。他们砍梧桐树的那天,我更是哭得不行。” 敬诚的心更加抽紧。 “因为我很害怕,万一哪天你改变了主意,想找我,却找不到了。” 敬诚的心已经要滴出血来。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离开武汉以后,他只回去过一次。看到雷院一片荒芜,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而颖子却亲身经历一切--搬家、拆楼、砍树......那是多么漫长、多么巨大的痛苦? “我们搬走以后,那块土地空置了一年多。我每次去,都站在梧桐树的旧址哭泣。” 敬诚的心已经痛得麻木。 突然,他想起什么,问:“你找得到梧桐树的旧址?” 馨颖说:“是啊,因为我做了记号。” 不知道为什么,敬诚脱口而出:“用碎石摆成一个小圆圈?” 馨颖呵呵一笑,点着头说:“是。” 然后一愣。收起笑容,一脸诧异地问:“咦,你怎么知道?” 敬诚的心里仿佛掀起滔天巨浪。我的天!那些小石头是她放的。 敬诚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馨颖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觉得有些奇怪。 再想一想敬诚刚才说的话,突然间明白过来,瞪着眼睛说:“你,你......” 她太过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敬诚偏过头,看着她说:“是,我回武汉去找你。看到雷院已经被夷为平地,我便找梧桐树。可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只看到地上有一个碎石铺的小圆圈。我以为那是周围小孩玩耍留下的。” 说到这里,敬诚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已经完全湿润。 原来,他曾经回去找过她。看到圆圈记号,却不知道那是她做的。馨颖瞬间热泪盈眶。 若知道他会回去找她,她一定会用碎石摆出他的名字。 还有,我很想你。 两人都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半天,敬诚开口,轻声地问:“你为什么做个小圆圈?” 馨颖细声回答:“因为我想你回来。因为圆圈代表圆满。” 敬诚的身子突然颤抖得更加厉害。馨颖一句听来平常的话,却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馨颖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在那里也哭了,是不是?” 敬诚看着她,慢慢地点点头。岂止是哭?他肝肠寸断地哭了几个小时。 馨颖接着问:“你以为我不肯给你回信,就是搬了家也愿不告诉你,所以你决定一走了之,对不对?” 敬诚沉默。过了半天,才再次点头。当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馨颖知道,他那么想,那么做,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心里依然忍不住觉得酸楚。 她说:“我每次哭完,回去拼命学习,争取考上清华,找到你。你一次哭完,回去拼命考托福,希望走得越远越好。”伤心的眼泪终于慢慢滑落。 哦,颖子!敬诚忘情地一把抱住馨颖。 他心痛不已。却无话可说。除了“对不起”。 馨颖本来已经打算结束对敬诚的惩罚。现在,突然重新感到深深的委屈。 她问敬诚:“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敬诚噙着眼泪,用力地点头。 “那你不要动,让我将你亲完。” 馨颖开始亲吻敬诚的脖颈。 同样的套路。 双唇轻触他的脖子...... 舌头轻舔他后颈的汗毛...... 嘴唇用力吸吮...... 转以间歇的轻咬...... 刚才馨颖轻吻敬诚的耳朵,唤起了他的快·感,并引发了他的欲·望。 可是,两人关于梧桐树的一番对话,让敬诚的身心沉静下来。 现在,馨颖卷土重来。她的亲吻比刚才更加轻柔,对敬诚的影响也更加显著。 再加上她不时发出娇·喘和低·吟,并且呼出热气...... 敬诚的欲·望很快被她再度唤醒。 馨颖继续轻触、轻舔、轻咬、用力吸吮...... 敬诚只觉自己整个背都软了起来。 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他将头转来转去,享受这美妙的感觉。 馨颖停了下来,看着敬诚,轻轻喘·息着说:“小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敬诚偏头看她一眼。现在呢? “现在更是。” 敬诚继续看她,眼神有些迷惑。 “特别我看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以后。”馨颖嗤嗤地笑。 我的老天! 殊不知,缠绵情话是最厉害的催情剂。 敬诚身体里的欲·望腾地被点燃。 馨颖继续亲着敬诚的脖颈,自然而然地转到他的背后。这才发现,他白皙的肌肤透着一抹红晕,特别的诱人。 而他背部的线条,像山峦一般,让馨颖忍不住用舌头顺着棱线旅行。 同时,用指甲轻搔敬诚的背部。 敬诚的欲·望熊熊燃烧。背部的肌肉紧缩,线条更加突出。 馨颖一边用手轻抚,一边说:“你背上的肌肉真漂亮。我好喜欢。”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喜。下面的坚强也更加坚强。 馨颖的手从他的背后慢慢移到胸前。 摸着他宽厚的胸膛和坚硬的肌肉,馨颖的下面忍不住一阵收缩。 馨颖那温柔的、羽毛般的抚摸不仅让敬诚感觉舒服,同时,引起更加强烈的快·感。 馨颖开始用手指头逗玩敬诚胸前的红豆。 先用一根手指轻触...... 再用两根手指搓揉...... 红豆上传来阵阵的酥麻感。越来越强。 馨颖开始亲吻敬诚的胸部。一下用舌面舔,一下用舌尖挑逗...... 敬诚将眼睛闭上,全心沉溺在她轻柔的吻中。 他感到莫名地震颤。 馨颖的嘴突然跳到红豆上。 她用柔软的双唇含住它。 先轻舔,用舌头绕着圈地舔...... 再轻咬,用牙齿细细密密地咬...... 再吸吮,用嘴加点力道吸吮...... 循环往复...... 红豆经不起如此刺·激,变得越来越坚·挺。 敬诚也经不起如此刺·激,变得越来越酥·软。 只有一处,变得越来越坚强。 馨颖加大一点力度,加快一点频率...... 敬诚的震颤明显加大...... 红豆仿佛要在馨颖温热的口中溶化。 敬诚也是。 那种快·感一波接一波,排山倒海,让他欲·仙·欲·死。 敬诚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 那种鼻子里、嗓子里、身体里发出的呻·吟声让馨颖的身子也软了起来。? 馨颖的嘴还在吸吮红豆,手已经摸上了敬诚结实的小腹。 小腹上的六块腹肌坚硬得像石头,让馨颖几乎失去理智。 她用手心轻抚肌肉的凸起...... 她用手指细描肌肉的低凹...... 敬诚闭上眼睛,沉醉在抚摸带来的快·感里。 馨颖突然用力,抓了他的小腹一把。 这里离下面太近,因为欲·望的填充,小腹本就饱胀得利害,一抓之下,敬诚忍不住浑身一抖。 馨颖停下手。 敬诚的呼吸一窒。 此刻,他已经欲罢不能,心里万般渴望馨颖的爱抚......和惩罚。 这真的是世界上最温柔,最享受,也最折磨人的惩罚。 事实上,因为折磨,更加享受。 馨颖低头,吻上敬诚的小腹。 敬诚重新开始呼吸。 馨颖温柔地用舌头爱抚他的整个小腹。不放过一寸地方。 敬诚觉得小腹里欲·火熊熊燃烧,热得让他受不了。 馨颖的舌头开始绕着圈圈,轻舔肚脐四周。 敬诚的快·感越来越强,喘·息也来越重。 他早就魂不守舍。 他的挺立更加挺立。 此刻,敬诚的欲·望已经高涨到几乎要爆棚。 他不知道,馨颖何时才会结束惩罚。 馨颖的舌头还在轻舔肚脐四周,双手却伸向他的背后,一把抓住他的臀部。 敬诚浑身一抖,臀部抖得更加厉害。 因为儿麻,他的臀部不算饱满,事实上,比较干瘦。所以,敬诚心里下意识地感到紧张。 其实,在馨颖的眼里,他的臀部结实有形。明显的,他每天花很大的功夫锻炼身体,这其中也包括臀部。 如果深爱一个人,他的身体当然也是无限可爱。 馨颖便非常喜欢敬诚干瘦结实的臀部,觉得它非常性感。 所以,敬诚完全不用担心。 馨颖先是温柔地爱抚他的臀部。 温暖的手覆在臀上,转着圈儿,轻轻抚摸。 敬诚的臀部非常敏感。他觉得浑身更加燥热、口舌更加干疼。 接着,馨颖的手上加些力道,开始搓揉他的臀部。 敬诚更加欲·火焚身,血·脉·喷·张。 又过了一会儿,馨颖开始大力抓捏他的臀部。 敬诚大口地喘着粗气。 馨颖开始轻拍他的臀部。 我的天!他现在哪里禁得起这个? 后面每一下轻怕,他都感觉前面有东西要喷出。 虽然咬紧牙关,却忍不住浑身颤抖。 终于意识到,他艰难地隐忍,已经太久。 不可能更久。 他用手按了按前面的水龙头。 馨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敬诚说:“我很疼。” “哪里?” “到处。” 因为那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全身都疼。 “我能做什么吗?” “不。你请继续。”他打算就这么死在她的手里。 其实,他是鸭子已死嘴还硬。 馨颖终于停止轻吻敬诚的肚脐,手也放开敬诚的臀部。 他希望馨颖大发慈悲,结束惩罚,因为他极为渴望进入她,觉得自己一分钟也不能再等。 世上最大的折磨便是想要而得不到。这时,一分钟都变得无限漫长。 可是,敬诚不愿开口求饶。 而馨颖却想测试他的极限。 她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坚韧顽强的人。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坚持到底。 更不要说,她已经将最好的留在最后。 于是,馨颖无视敬诚的昂扬,准备开始爱抚敬诚的腿部。 敬诚是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患者,他的腿脚畸形瘦弱,却偏偏比常人更加敏感。 他们已经在床上几·番·云·雨,对敬诚腿脚的敏感,馨颖已经略为知情。 只是,她还没有机会好好地爱抚他的腿部,所以,她现在十分渴望。 淋浴间里,除了折叠椅,墙角还有一张方凳。 馨颖将方凳拿过来,放在敬诚面前,然后在凳上坐下来。突然弯腰,将敬诚的右腿捞上来,抱在怀里。 敬诚大吃一惊,本能地想挣脱,馨颖却将它紧紧地抱住。 他的腿本就软弱无力,加上现在全身酥·软,哪里是她的对手? 敬诚无奈,只有由她去。 他紧张地看着馨颖。 馨颖冲他笑笑,低下头,直接去亲吻他的膝盖窝。 说是亲吻,其实是舔。 因为腿细瘦,敬诚的膝盖显得很大很突出。 馨颖用舌面舔膝盖,用舌尖点窝窝。 敬诚只觉得膝盖窝痒痒的,浑身却说不出的舒服。 馨颖一边用舌头舔舐膝盖窝,一边用手抚摸他细瘦的小腿。 因为儿麻,也因为皮肤极少暴露在外,敬诚腿上的皮肤细腻光滑。 馨颖很喜欢抚摸他的小腿的感觉。 敬诚更是感觉飘飘欲·仙。 同时,有一种自下而上的冲·动。 他不得不再次按了按水龙头。 馨颖从敬诚的膝盖窝抬起头,直接往后,吻上他的脚。 轻咬他的脚背...... 吸吮他的脚踝...... 舔舐他的脚掌...... 人的脚上有很多性·神经。 敬诚的脚又特别敏感。于是,痒麻之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不禁呻·吟出声。 而且,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 谁说叫·床是女人的专利? 现在,轮到敬诚的脚趾。 馨颖将舌头伸入敬诚的脚趾之间,点压触碰。 我的天!那感觉几乎让敬诚停止心跳。 他忍不住叫声“颖子!” 馨颖没有停下嘴里的动作,只是“嗯哼”一声。 然后,干脆直接将敬诚的脚趾含在嘴里。 有人说,会亲吻你的脚的人,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更何况,亲吻他畸形的,很多人看都不愿看一眼的脚。 敬诚早知道,馨颖爱自己。 可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带来震撼与惊喜。 看馨颖爱恋怜惜他畸形的腿脚,还有愉悦地欣赏和品尝,敬诚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满足。 馨颖将敬诚的脚趾含在嘴里。 一会儿舔......一会儿咬......一会儿吸...... 哦,我的天!敬诚已经快发疯。 他再次叫出声:“颖子!” 颖子正忙着享受亲吻他的脚,没有理他。 敬诚只有再次按水龙头。 馨颖对每个脚趾一视同仁。 左脚右脚的待遇也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敬诚几次叫她,抬起头问:“你还好吧?” 敬诚牙根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请继续。” 于是,馨颖低头继续舔舐吸吮敬诚的脚趾,直到他浑身完全无力,比他的儿麻腿还要无力百倍。 与此同时,敬诚已经兴奋得难以自持。 “颖子!” “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快疯啦。” “那就疯吧。” “我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 “颖子......” 敬诚的声音在求饶。 “什么?” “我真的要死了。” “你不会丢下我。” “你真的想看吗?”敬诚有些恶狠狠地问。他已经濒临决·堤的边缘。 馨颖知道他指什么,可是,不愿就此放弃。她说:“最后一站。真的。” 她开始抚摸敬诚大腿内侧。 只用指尖,极轻极柔。 大腿内侧集中了太多的神经末梢。丁点的触碰,便十分的刺·激。 馨颖只是靠近,但绝不碰到重点。 敬诚颤抖得厉害。细瘦的两条腿更是不停地抖动。 他终于到了极限。恶狠狠地对馨颖说:“你再不上来,我死给你看。” 可以吗?馨颖看着那两条细瘦的正在剧烈颤抖的腿。 “嗯。快点!”一向温文的人也失了风度。 馨颖骑坐上去。 两人面对面。 密和得天衣无缝。 敬诚终于如愿以偿,埋入她,深深地。 馨颖并没有说惩罚已经结束。可是,敬诚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被她的温暖、湿润和紧致所包围,而且,在这种状态下,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他伸手抱住馨颖的细腰,同时低头,一口含住她胸前的柔软。 馨颖大声叫出来。舒服得头往后仰。 敬诚继续埋头她的胸前,拼命地吸吮。 馨颖喘着粗气,开始骑乘。 敬诚也喘着粗气,享受被骑乘的快·感。 两人都已在崩溃的边缘。 骑三下,夹一下...... 已经很高的快·感,继续往上攀登。 ...... 终于,敬诚大叫一声,终极释放。携手馨颖,登顶极乐。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一起,痉·挛不已。 馨颖在敬诚耳边喘·息着说:“诚诚,我爱你。” 敬诚紧紧地抱着她说:“我也爱你。” 过了半天,两人还喘·息连连。 馨颖忍不住笑道:“你觉得这惩罚怎么样?” 怎么样?敬诚还沉浸在回味之中。“很好”这两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惩罚带给他的感觉。 事实上,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从前,他不知道,这种让人发疯的快·感存在。更不知道,他可以获得。 现在,馨颖让他知道了。 于是,他还要。 而且,很多。 敬诚态度很诚恳地说:“我愿意天天接受惩罚。” 馨颖彻底无语。头顶金星乱冒。 她哪里料到,惩罚半天,会惩罚出这么个结果? 更不会料到,日后她老公会抱着她,一脸认真地问:“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你的惩罚?” 当然,那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长一章居然被锁,我哭死! 第59章 番外-哈佛 星期四的早上,馨颖跟敬诚一同去了学校,见了系里和实验室里的几位教授。 大家言谈甚欢。不仅论学术,也谈生活。还从各方面比较哈佛和斯坦福...... 即便没有敬诚这层关系,馨颖若来斯坦福面试找工作,也会有很大的胜算。 现在,加上敬诚的关系,每个见过她的教授最后都投了赞成票。 查尔斯一点也不惊讶。就这样,星期四傍晚的时候,馨颖已经有了斯坦福的口头工作邀约。 得到消息,敬诚比馨颖还要高兴。他亲亲她的脸,说:“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其它的,什么也没说。他不想给她增添任何压力。 余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星期五敬诚没课,便没有去学校。两人在家,一起工作,一起看书,一起聊天,一起散步...... 加州是华人的大本营。硅谷的华人更多,中国超市就有很多家。里面的东西更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两人一起买菜购物。敬诚做饭的时候,馨颖给他帮忙打下手。 晚上,吃着敬诚做的可口饭菜,馨颖笑着说:“我觉得我可以习惯这样的生活。” 敬诚立刻说:“嫁给我。我们马上可以开始这样的生活。” 馨颖只当他开玩笑,说:“什么呀,我们再见才一个星期。” 敬诚说:“可是,我们认识已经二十年。” 馨颖说:“我喜欢哈佛。” 在哈佛这么多年,先读书后工作,她真的很喜欢哈佛。 不过,这并非主要的原因。关键是她还没有仔细考虑和规划将来。毕竟一切发生得太快。要知道,一个星期前,她还准备嫁给世文。 纽约的一场偶遇,将一切改变。 她知道,她会嫁给敬诚。当然是嫁给他。只是现在,还有好多的事,此刻她不愿虑及的事,比方:父母、世文、工作...... 敬诚说:“我知道。我也喜欢哈佛。” 馨颖一愣,看着他。 敬诚说:“我很愿意搬去哈佛。” 馨颖心中十分感动,嘴上还是说:“我们以后再商量吧。”谁搬都不是一件小事。一定要先好好地权衡利弊。 馨颖的态度,敬诚完全理解,心底却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只有再次提醒自己,给她一些时间。 星期天,两人一起飞到波士顿。到那里,已经是晚上。 两人都很累。很快洗洗上了床。 敬诚搂着馨颖,问:“明天,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馨颖半天没有做声。她和敬诚不同。敬诚是教授,没课的时候,不用坐班。而她除非请假,每天需要去实验室上班。 看馨颖不说话,敬诚也沉默。只是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除了上周日去实验室取点东西,馨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实验室上班。 而这一个多星期,变化太多: 她从世文的未婚妻,变成敬诚的女朋友。 实验室里人人都知道,她马上要结婚,可是现在...... 她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 另外,实验室里认识世文的人不多。虽然他极有成就,毕竟他在一个不同的领域里。 可是,实验室里不认识Dr. JC Zhang的人恐怕没有。就算一小部分人没有见过他本人,也一定读过他的文章。 馨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上个周末,她匆匆地跟世文解除婚约,然后赶去加州。未及告诉同事婚礼取消一事。今天,她要怎么说? 敬诚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用手不停地轻抚馨颖的后背。 温暖从背后阵阵传来。馨颖身上觉得舒服,心里也突然有了力量。 她抬起头,看着敬诚说:“你跟我一起去吧。”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实话实说。反正,大家迟早会知道。 敬诚点点头。同时,捏了捏馨颖的手。 馨颖微笑看进他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 虽然对明天感到有些紧张,馨颖忍不住玩笑道:“你倒是省了我做介绍。” 星期一的早上,一向清净的实验室里有些嘈杂。 主要是有两个爆炸性的新闻。都和颖有关。 教职员工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我刚听说颖的婚礼已经取消。” “天哪,真的吗?为什么?” “好像说她十天前去纽约开会,碰上了她的青梅竹马(childhood sweetheart)。” “碰上青梅竹马就蹬了未婚夫?她怎么能那么做?” “不管怎样,她做了。不过,你知道她的青梅竹马是谁吗?” “谁在乎?我不在乎。” “她的青梅竹马是Dr. JC Zhang。” “什么?那个Dr. JC Zhang?”问话者的重音放在“那个”上。 “是,那个Dr. JC Zhang!”回答者也是。 “哦,我的天!他们是青梅竹马。” “就是!” ...... 馨颖去洗手间。盥洗台边站着两个女同事。看到她,立刻噤声,脸上有些尴尬。明显的,她们正在谈论她。 馨颖冲她们笑笑。 两个女同事也对她点点头。她们本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什么。说恭喜,合适吗? 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馨颖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能坦然接受。做人,自然要敢作敢当。她非常高兴,敬诚在这里,给她支持。 大家八卦一会儿,各自去工作。 馨颖工作的时候,敬诚去见几个老朋友。 三年前,他来这里举办过讲座,与这里大部分的教授都熟识。而且,也不时在不同的学术会议上碰到他们,与他们一起讨论。 罗杰斯早上先去院里开会。进来时,正好看见敬诚从贝克教授的办公室出来。 罗杰斯惊叫一声:“JC,你在这里!”声音里满是惊喜。 “嗨,罗杰斯,很高兴见到你!” “是,真高兴见到你。来,来我的办公室。” 敬诚随罗杰斯去了他的大办公室。 “过来怎么没有先说一声?我好安排座谈、讲座什么的。我们还是可以安排,是不是?” 敬诚笑着点头:“是。” “你来这里见谁?”很多学术机构或个人之间常有合作,罗杰斯只当JC来见系里的某位教授。 敬诚笑笑说:“我不是来见谁。我和颖一起来。”他知道,这里大家都叫她颖。 罗杰斯说:“颖?哪个颖?” JC的脸有些红:“你们实验室的颖。Dr. Li。” 罗杰斯完全糊涂了。“我们的颖?你认识她?” 敬诚说:“是。” 罗杰斯更加糊涂,问:“你们在合作?”这里有很多资深教授都会很愿意跟JC合作。而颖刚毕业,资历尚浅,他不明白为什么JC会跟她合作。 “不,我们没有合作。” “那你们一起做什么?” 敬诚的脸更红:“我想,我是她的男朋友。” “什么?”罗杰斯震惊得不行。“可是......可是她不是马上要嫁人了吗?” “恐怕不会。”除非是嫁我。 “你认识颖很久了吗?” “是。我们一起长大。” 罗杰斯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 敬诚呵呵地笑。“真的。” “我怎么没有听颖说过?”她跟大名鼎鼎的Dr. JC Zhang一起长大,竟然只字不提? “她从小一直叫我一个不同的名字,她并不知道那是我。” “那你上次来这里办讲座呢?她没去吗?” “她那个学期在英国当交换学生。” 上个星期,敬诚问过馨颖这个问题。听了她的回答,心里忍不住唏嘘:如果那时见到,他们便会早三年在一起吧? 馨颖见他难过,安慰他说:“不要太贪心。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原来这样。”如此不凑巧,罗杰斯想,如果那时颖在这里,JC一定会接受他们的工作邀约。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纽约开会的时候。” “现在呢?” 敬诚笑:“我们刚开始......” 罗杰斯说:“恭喜!JC,我们给你的工作邀约依然有效。” 敬诚一愣,立刻说:“非常感谢,罗杰斯!如果她允许,我会认真地考虑。” “是,请好好考虑。如果你能加入,我们会非常高兴。” “我这几天可以呆在你的实验室吗?” “当然。非常欢迎。” 两人接着讨论一下最新的研究课题,以及与员工座谈和给学生讲座的时间表。 敬诚一一见完老朋友们,回到馨颖的办公室。看她工作,并提些建议。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下班的时候,馨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敬诚本没在意,却听见馨颖说:“世文,你还好吗?”声音里充满了关心。 敬诚立刻知道那是谁。原来,他叫世文。 上周,敬诚曾经试着问馨颖,得到的答复是“以后再说。”因此,他对馨颖的前未婚夫一无所知。 敬诚抬头看着馨颖。她正面色凝重地听着电话。 敬诚不知道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到馨颖脸上越来越担心的神色和越来越痛苦的表情,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 “世文,我已经说过......” “已经不可能……” “真的不行......” “我很对不起......” “世文,不……” “世文,你不要这样......” “世文......” 敬诚猜想世文提出了一个什么要求。馨颖一再拒绝,电话那头却一再坚持。 终于,馨颖说:“好吧。六点半。老地方。” 听馨颖打电话,敬诚的心一直紧张地悬着。他希望馨颖能态度坚决地说声:“不!”然后挂掉电话。虽说有些残忍,但那样对谁都最好。而世文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 可是,他最终听到馨颖说:“六点半。老地方。”敬诚的心里十分失望。心也有些疼起来。 今早醒来,尚未起床,馨颖便边亲边对他说:“今天下了班,我带你逛逛波士顿市区,请你吃波士顿最好的海鲜。” 敬诚笑着点头说:“好。” 馨颖说:“吃完饭,也许还有其它的节目。” 敬诚问:“什么节目?” 馨颖说:“天机不可泄露。”一脸的鬼祟,还带着暧昧的笑。 敬诚呵呵地大笑起来。抱着她一阵猛亲。 馨颖被他亲得脸通红,而且上气不接下气。 敬诚终于停下来。 馨颖喘着粗气,俏皮地说:“还是不告诉你。” 敬诚大笑着重新抱紧她。 馨颖说:“我们今天最好不要迟到。” 敬诚想想也是,这才放开她。 其实,不知道也许更好。一整天,他都像个孩子一样,在猜想、期待、盼望和激动中度过。哪怕和世界最权威的遗传学专家讨论时,一想起晚上的未知节目,他就忍不住微笑。 可是,现在...... 敬诚的心里不是一个简单的失望和嫉妒可以形容。他提醒自己:要冷静。 馨颖放下电话,一脸愧疚地对敬诚说:“对不起,我得去见见他。” “颖子,你们现在最好不要见面。” “我知道。可是,他听起来很不好。” “颖子......” “我只是去看看,跟他谈一谈。不用太长时间。”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去不太好。” “颖子……”敬诚心里极不愿意,同时十分担心。 馨颖用双手圈住他的腰:“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提醒一下,前面是完整的故事,现在是番外。有些亲可能感觉画蛇添足。那样的话,就别往下看了。慧很理解,也多谢一路的支持! 第60章 番外-世文 馨颖下了班,先开车送敬诚回家。 一路上,馨颖显得心事重重,没怎么开口说话。 敬诚也沉默。他不想馨颖去见世文。可是,无法阻止她。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到了家,馨颖简单地说了一下吃的东西放在哪里,让敬诚自己弄点吃的,然后说声:“我走了。”转身就要走。 “颖子。”敬诚叫住她。 馨颖转回身:“什么?” 敬诚跛行上前,抱住她,吻上她的唇。 馨颖任由敬诚吻自己。心里担心着世文:电话里,他听起来真的很糟糕。不知道他怎样了? 敬诚立刻感觉到馨颖的心不在焉,心里更加酸疼。 他温柔地用舌尖舔舐她的唇,用唇触碰和吸吮她的唇,用舌缠绕她的舌......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 馨颖终于醒悟过来,开始回吻敬诚。她将自己的舌伸入他的嘴里,与他的舌紧紧地纠缠,然后用力地吸吮。 敬诚这才感觉稍微好一点。 他深深地吻了馨颖,然后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我等你。” 馨颖说:“嗯。我会快去快回。” 然后她匆匆地走了。 敬诚的心里感到一阵深深的失落。 他没有给自己做晚饭。他不想吃。他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等馨颖回来。 可是,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快去快回。 相反地,她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她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从她六点多离家到她回来,这五个小时,对敬诚来说,真的是无尽的煎熬。 第一个小时,虽然有些担心,他还是告诉自己:不要急。她说了快去快回。见个面,吃个饭,说个话。一个小时,应该可以回来。 第二个小时,他开始不停地看时间,想着下一秒钟,她就可能推门进来。 可是,她没有。 他开始替她找尽理由。 也许他们的“老地方”人多服务慢? 也许路上交通堵塞? ...... 第三个小时,他开始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腿很快就疼起来。而且,越来越疼。 可是,他没有办法停下来。因为试了两次坐下来,不到三秒,他更是感觉要发疯。只有站起来,满屋子乱走。 不是说快去快回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们已经分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不! 馨颖从未跟他谈过世文。所以他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相信,那人一定不会愿意放弃,一定会想尽办法挽回,所以才对馨颖单独去见他感到深深的失望。 馨颖明显的还很关心他,这更让他嫉妒万分。 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可是,感情上,他忍不住嫉妒。 知道馨颖关心他是一回事。知道她关心他,他们几个小时单独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敬诚自我安慰,馨颖爱自己。就算他想挽回,馨颖也一定会断然拒绝。 可是,他们有什么必要这么一谈几个小时? 馨颖会不会有一丝的动摇? 毕竟,他们也有感情,否则不会订婚。 还有,如果馨颖依然坚拒,他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 敬诚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方面忍不住胡思乱想。他越想越害怕。后悔自己没有坚决地拦住馨颖。也后悔自己没有陪她去。 她是他的。有些权力,他应该行使。 敬诚心慌、心疼,不停地走。 腿上越来越痛。他不管。至少,腿痛让心痛容易忍受一些。 直到腿一软,摔倒在地。 他用手将自己移到桌边。 扶着桌边的凳子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他完全无法站起,更遑论迈开脚步。 刚才一直想着馨颖,心痛难忍,有意无意地折磨自己的一双腿,终于越过了极限。 敬诚坐在地上,手抚上细腿,心里一片悲凉。 第四个小时,他担心得要发疯。 为什么去这么久?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家? 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想去找她。 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找。 就算知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细瘦的两条腿,心中无奈至极。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敬诚心如刀绞。低下头,将十指插进浓密的黑发,突然用力地揪扯。 头皮很疼,他手上的用力却越来越大。直疼得头颤抖,手也颤抖,然后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却继续加力。同时在心里大叫:颖子,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第五个小时,敬诚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种等待和担心真的是天底下最残忍的酷刑。 他试了几次,终于将自己拉到凳子上。 他坐着等她。 否则,他能做什么? 只有坐着等她。 馨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一进门,便看见敬诚坐在客厅的桌子边。 看着他的样子,馨颖的心里猛地一抖。 他从来整齐的头发现在十分散乱,英俊的脸上满是悲哀与痛苦。他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馨颖的心里有些奇怪。在一起后,无论是在加州还是波士顿,无论是他还是她从外面回来,他总是一跛一跛地径直走向她,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可是现在,他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馨颖猜想,他在生自己的气。她一边在门口脱鞋,一边道歉:“对不起,回来晚了。” 敬诚不说话。平安回来就好。 馨颖接着说:“他的情况很不好。病了自己也不管。我只有带他去医院。” 原来是这样。自己却急成那样。真可笑。敬诚的手抚上剧痛的腿,看着馨颖,轻声地说:“下次能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馨颖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受伤、失望、痛苦与无奈,心里觉得十分内疚。 她走过去,在敬诚的面前停下,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 敬诚微微地转动头,脸在她的手上摩挲。他喜欢与她这样肌肤相亲,喜欢这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他的心里感觉稍微好一点。他转过头,去吻她的手心。 馨颖说:“医院里只有一个公用电话,排很长的队。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下午,世文打电话来,一开口就说要见她。 一周前取消婚约时,馨颖就曾告诉世文,自己要去加州一段时间。而且,回来后他们暂时也不要再见面。那样对大家都好。 馨颖知道,她的行为对世文伤害很深。心里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可是,她一旦清楚地知道自己爱敬诚,而且永远不可能像爱敬诚一样地爱世文,她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她十分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如果分手她还拖泥带水,给世文留下任何希望,将来只会伤害他更深。 所以,上周提出分手时,虽然馨颖哭着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但是态度非常坚决,无论世文怎样请求,都不肯改变决定。 现在,一听世文电话里见面的要求,她也立刻拒绝。 可是,世文听起来很绝望。更严重的是,他明显的嗓音沙哑,精神萎靡。和从前那个健康强壮、阳光开朗的他判若两人。 馨颖于心不忍,同时心底也非常担心。于是答应见他,在他们从前常去的小中餐馆。 她知道,敬诚不愿自己去见世文,更不愿自己单独见他。 可是,世文那么爱她,她却只爱敬诚,而且在婚礼前夕跟世文退婚,不管怎样,她欠世文太多。更不用说,两人在一起两年,自然有感情。这种时候,她当然不能不管他。 于是,她不顾敬诚的反对,去见世文。 在她的心里,敬诚已经是家人,有些事,他们可以以后慢慢说。 所以,对敬诚的感受,馨颖没有想太多。 馨颖到餐馆的时候,世文已经等在那里。 一见到世文,馨颖吓了一跳。一向神清气爽的他看起来特别的憔悴不堪。而且,才一个星期不见,他瘦了许多。 馨颖更加觉得愧疚。 她在世文对面坐下来。 侍者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 馨颖看向世文。 世文点了馨颖爱吃的海鲜豆腐煲和酸辣土豆丝。 馨颖加上世文喜欢的片皮鸭和红烧狮子头。 一听馨颖报出那两个菜名,世文的心里难受得直想哭。 从前,他们也经常这样,你点我喜欢的,我点你喜欢的。吃不完打包带走。 现在,他们点了一样的菜。可是,一切都已经不同。 菜很快上来。 馨颖勉强地吃了几口。 世文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馨颖一来便注意到,世文不时咳嗽,脸也有些红。 现在,他咳得更加厉害。 馨颖忍不住问:“怎么咳嗽,着凉了?” 世文听她关心,心里一酸,眼圈都有些红了。他胡乱地点点头。 馨颖说:“要多注意身体。少熬夜。” 世文的眼睛更加湿润。他有熬夜的习惯。从前,馨颖经常这么提醒他。可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世文问:“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那是她分手时说的话。 馨颖狠了狠心,说:“我已经跟他在一起。” 虽然不意外,世文还是立刻感觉万箭穿心。 “尼克下午打电话来,说看到你们。说他的腿......是真的吗?” 尼克是世文最好的朋友,跟馨颖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下午打电话告诉世文,颖回来了,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可是,那个男人是个跛子。 世文听了,不能相信。 馨颖说:“是,他是儿麻,走路有点跛。” 现在亲耳听馨颖证实,世文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那个男人是个跛子? 她跟他解除婚约,为了跟一个跛子在一起? 她宁愿跟一个跛子在一起? 一个跛子! 为什么? 世文问:“你......你不介意?” 馨颖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她不想跟世文解释她和敬诚的感情。 一方面,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别人无法明白。就是她的父母,也无法理解。所以,馨颖不打算跟任何人解释。她爱敬诚,她就是爱他,为什么要解释?不需要! 另一方面,她知道,跟世文讲她和敬诚的感情,很残忍。 世文不再做声。心中更加酸痛。同时也明白,馨颖一定非常爱那个男人,所以可以完全不顾他的残疾。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爱的,竟然是个残疾人。 上个周末,馨颖从纽约回来,突然提出解除婚约,而且态度非常坚决。 世文要求知道理由。 馨颖说遇到青梅竹马。虽然十年不见,发现自己还爱他,一直爱他。 世文立刻感到自己的心被人摘下。 同时觉得难以置信。 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是不是馨颖改变主意,不愿意继续跟自己在一起,所以用青梅竹马做借口? 还是,馨颖抱有功利之心,所以偶遇竹马,立刻舍他而去?这竹马是个什么人?比他更加英俊潇洒?还是比他更加成功多金? 虽然以他对馨颖的了解,觉得都不可能。可是,他很难相信,馨颖会一直爱着一个十年不见的人。而且,他们分手时,她才十五岁。 真的是爱情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如此大的魅力? 现在,世文开始相信,真的是爱情。 因为,那个人竟然是个跛子。 可是,明白这些,并不能帮他什么。 但不管怎样,他爱馨颖,希望她幸福。 世文问:“你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吗?” 馨颖知道世文是关心自己,所以对他的问题并不以为意。她点头说:“会的。”我们彼此相爱,一定会幸福。 “可是......” “世文,不要担心我。” 世文不再说什么。明显的,她爱他。而且,心意已定。 馨颖问:“你怎么样?” 世文摇摇头。 “有什么打算?” 世文苦笑:“没什么打算。活着、工作、等你嫁人。然后,再说吧。” “世文......” “你不用说什么。你觉得,我有可能在你嫁人以前开始新的篇章吗?” 馨颖不再说什么。她了解世文。 世文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只要你一天没有嫁人,我总还是有希望的。” “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像爱你一样地再爱一个人。” “我希望你幸福。我只是很伤心,你的幸福与我无关。”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找我。记得,是任何时候。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世文边说,馨颖边摇头,心里更加内疚与难过。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却是她造成的。 但她不能再说什么。 她已经说了很多个“对不起”。而“对不起”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只有祈祷,时间能帮助世文淡忘自己,并且帮他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她会永远为他祈祷与祝福。 世文一直都在咳嗽,现在突然咳得更加厉害,脸也愈发红起来。 馨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 我的天,好烫! 馨颖说:“你发烧了。” 世文说:“嗯。” “你知道?” “嗯。” “多少度?” 世文摇摇头。 “发烧多久了?” “嗯......两三天吧?” “有吃药吗?” “嗯......没有。” “世文,你应该去看医生。” “没关系,它自己会好的。” “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不用......” “世文,我们走。” 馨颖将世文拉去医院。急诊室里永远人满为患。 经过一系列的化验检查,才知道世文发烧几天,已经转为肺炎。医生开了一些药,并要求马上打点滴。 遣散他们以前,医生严肃地警告世文:“肺炎的后果可以非常严重。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拿身体开玩笑。” 然后看着馨颖说:“家属一定要督促配合,不能掉以轻心。”他的目光里带着责备。 馨颖只有点头。心里更加觉得内疚。 她陪世文去注射室。他打着点滴的时候,她还不停地跑上跑下,付费、拿药、拿化验结果...... 几个小时下来,她的身心俱疲。 不过,她不想跟敬诚说这些。 特别看敬诚现在的样子,更不愿提。 作者有话要说:世文也是好男人 第61章 番外-相处 敬诚偏头亲吻着馨颖的手心。馨颖则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两人都很累。敬诚还加上痛。于是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享受这温馨的时光。 虽然只是几个小时的分离,却让敬诚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馨颖。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生活。那真的还不如不活。而这前未婚夫的一出,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敬诚突然抬起头,看着馨颖,说:“颖子,嫁给我,好不好?”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敬诚,有些吃惊地问:“什么时候?” 敬诚说:“越快越好。” “可是......”可是什么,馨颖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他们还有好多东西需要考虑。比方:父母、工作...... 敬诚说:“三年前我来这里举办讲座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工作邀约。今天罗杰斯说,邀约依然有效。我想接受。” 馨颖目瞪口呆。他并不是随便说说。 敬诚接着说:“现在已经十一月。这学期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我回去就跟斯坦福辞职,告诉他们我呆到学期结束。然后我就搬过来。” 馨颖刚刚经历极为紧张的一晚,现在身心俱疲,感觉自己此刻无法进行这么重要的谈话。 于是她说:“可是,我们还没有谈过恋爱。我想先跟你谈恋爱。”一部分是发自内心地想和敬诚谈情说爱,一部分只是想拖延时间,不用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其实,这已经是个否定的回答。 敬诚一呆,低下头,不再做声。心想:她当然有权要求谈恋爱。他应该为她考虑,给她她想要的。而不是自私自利地想要完全拥有她。 敬诚对馨颖的回答感到失望,对自己感到更加失望。 馨颖看敬诚低头难过的样子,心里一阵疼痛。她有些后悔刚才那么回答。她自然会嫁给敬诚。她只是不想马上进行有关搬家、结婚等的谈话。特别今晚不想。 馨颖轻声地问:“怎么突然这么急?” 敬诚摇摇头,不做声。 馨颖说:“诚诚,告诉我。” 敬诚说:“以后再说吧。” 他悲伤的神情让馨颖心碎。她再次问:“诚诚,告诉我,好吗?” 敬诚知道,她不会罢休,便不再隐瞒,告诉她自己心里所想: “我今晚在这里等你,想象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简直要急疯了。” “我承认,一牵扯到你,我不能理智地判断事情。”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他一个电话,你就这么急匆匆地赶过去,我嫉妒得要命。” “你对他有感情,我理解。但那并不能减轻我的嫉妒。”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好妒的人。可是今晚,我知道了。一想到你整晚和他在一起,我嫉妒得心都疼了。” “我没有恋爱经验,更没有长距离恋爱的经验。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今晚就是一个例子。” “我试着阻拦你去,可是没有成功。我希望我有更大的权利。” “我担心他可能伤害你。我担心很多的事情。” “今晚我在这里等你,便急成这样。如果我回去加州,给你打电话,你整晚不在,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想我真的会发疯。” “颖子,你已经拥有我的心、我的一切。”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你。” “我再也不想和你分离。” “我也想等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再结婚,我也想让你风光大嫁。可是,我不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工作是最容易解决的。我可以辞职搬过来。” “世文也许永远不会放弃你,我不知道以后你会如何处理。我只知道,你去见他,我就嫉妒得要发疯。如果以后你还要去,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父母不同意我。但残疾不是什么我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事情。” 说到这里,敬诚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细瘦的两条腿。此刻,它们剧痛无比。 馨颖一直没有开口。她静静地听敬诚说。先是惊讶,然后感动,到最后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让敬诚受了如此大的折磨。 更不知道,敬诚已经考虑了这么多。 而他刚才跟她求婚,她一口便回绝。 现在,馨颖的心里更加后悔。 她轻轻地用双手捧起敬诚低垂的头,看进他的眼睛,说: “诚诚,你听我说。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对世文有感情,也觉得愧疚。他病了,我十分担心,所以去了一整晚。我忽视了你的感受。非常对不起。” “我也没有很多恋爱经验。我也会犯错。如果我做错什么,请你一定告诉我。” “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可是,今晚我却做了。请你原谅我。” 看着馨颖晶莹的眼睛,听着她发自肺腑的话语,敬诚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两人都明白,他们真心相爱,也要学习相处。否则,会无意伤害对方。 现在,两人推诚布公,不仅解除误会,心也更加靠近。 敬诚依然坐着。伸手环住馨颖的腰,扬起头,想要亲吻馨颖。 馨颖将双手从敬诚的脸上拿下来,伸在他面前,准备拉他起身。她想和他好好地亲一亲、抱一抱。 敬诚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 馨颖问:“怎么了?” 敬诚说:“我的腿,恐怕站不起来。” “为什么?”馨颖觉得奇怪。上个周末,他们在加州再次见面时,敬诚腿的情况很不好,需要扶腿和拄拐走路。后来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息与复建,几乎完全恢复平常。就是刚才她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站不起来了? 敬诚说:“刚才走太多的路。” 馨颖更加奇怪:“你在哪里走太多的路?” 敬诚说:“家里。” “你为什么在家里......”走太多的路? 馨颖的问题没有说完,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当然是因为,他担心她,所以坐立难安。 于是,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站不起来。 馨颖立刻心痛难忍,同时泪如泉涌。 敬诚将她按入怀里,紧紧地抱她。 馨颖将头靠在敬诚的肩膀上,放声痛哭。由于她的疏忽,她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敬诚如何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她正在为自己心痛。可是,她这么哭,让他的心也痛了起来。 敬诚低头,轻轻地吻馨颖的头发。同时,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说:“颖子,不要哭。不是你的错。” 馨颖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摇头。当然是她的错。 她哭得身子在他的怀里乱抖。敬诚抱着她,心更痛。他再次说:“颖子,不要哭了。是我太笨。” 馨颖想象自己出去五个多小时,又是跟前未婚夫在一起,敬诚的痛苦与心焦。他不停地走,直到自己完全站不起来。他这样坐在这里有多久?想着他的无助与无奈,馨颖更是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敬诚没有办法,只有说:“颖子,我的腿很疼。” 馨颖停了一秒,然后一下子哭得更加大声。哦,诚诚。 敬诚不能相信自己会做这件事情。可是现在,他正在做。他说:“颖子,我真的需要上厕所。你帮帮我。” 馨颖立刻止住哭声。抬头看着敬诚,呆住了。 敬诚一脸的尴尬。 馨颖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问:“我要怎么做?” 敬诚知道,自己现在腿上没有一丝力气,完全无法站立,就是馨颖扶,也毫无可能站起来,走去洗手间。 而他虽然双腿细瘦,上身却非常健硕--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而且,肌肉十分发达。他的体重并不比正常的男人轻,所以让馨颖背自己过去,也不太可能。 就算能背过去,他无法站立,又怎么办? 敬诚尴尬地说:“拿个容器来。” 馨颖“哦”了一声,跑去厨房,拿来一个小不锈钢开口锅,递给敬诚。 敬诚接过来。更加尴尬得不行。 看着馨颖,喃喃地想要开口说什么。 馨颖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现在要是说谢谢或着对不起之类的废话,我就哭死给你看。” 噢噢,那还是不要说吧。敬诚紧紧地闭上嘴。 馨颖继续站在那里,看着敬诚。 敬诚等了几秒,见馨颖完全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只有说:“你先去换衣服吧。”她还穿着出门的衣服。 馨颖又“哦”了一声,脸有些红,转身就走。 看馨颖走进卧房。敬诚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子纽扣,掏出小弟弟,对着锅口,开始释放。 他还是七八点钟的时候去过一次厕所。现在真的憋得很急。 下面开始释放起来,敬诚浑身一抖,感到一阵轻松与舒服。他惬意地闭上眼睛。 馨颖走进卧室,站在床前两秒。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好奇。她索性衣服也不换,转身重新走回客厅。 然后,就看到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一幕。 敬诚坐在凳子上,左手拿着小锅,右手抓着小弟弟,正对着小锅释放。 粉红的小弟弟,被他握在手里,只露出个漂亮可爱的圆头。头顶细流潺潺流出,淅淅沥沥地落入锅里...... 而敬诚正闭着双眼,黑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扬,英俊的脸上一脸的满足...... 馨颖不禁看得呆了。 她哪里见过美男如厕。 世上没有几个女人见过。 馨颖一点也不觉得这画面低俗。相反地,她觉得画面美丽动人。 敬诚尿完,习惯性地抖一抖小弟弟。 馨颖的眼睛不禁瞪得更大。心想,那是干什么? 敬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愕然看见馨颖站在几米之外,直视着他。 不,直视着他的下面。 而他,一手还握着小弟弟,一手拿着小锅。 敬诚吓了一大跳。 然后就听到“咣当”一声,小锅掉到地上。 尿液溅了出来,有一些还溅到他的裤腿上。 敬诚的脸噌的红了,条件反射地用手掌遮住小弟弟。现在,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去死了算了。 耳边却听见馨颖哈哈的笑声。她边笑边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没有看过。” 敬诚简直要吐血。他咬着牙问:“你看过男人如厕?” 馨颖这才脸红一下,说:“你想死啊?我是说我看过你的小弟弟。” 然后又得意地加上一句:“现在,可以说看过男人如厕了。” 敬诚拿她无可奈何。 不过,倒也感谢她,这样嘻嘻哈哈,让他不至于羞愧而亡。 虽然,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馨颖腆着脸问:“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无耻?” 其实,馨颖自己也觉得很诧异。一个多星期前还从未见过男人身体的她,一个恨不得比封建妇女还保守的她,突然变得如此的豪迈。 其实,这是因为,她和敬诚肌肤相亲,极为喜欢。因为深爱,更觉亲近。她一点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好隐瞒。 而且,她对敬诚的一切都爱到不行,特别他的身体,觉得他的身体漂亮至极。 同时,她对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于是,她胆大妄为地看。看了,只觉得美丽可爱,毫无它想。 敬诚咬牙切齿地说:“你从小就很无耻。” “什么!”馨颖立刻想大声反驳。 想一想,嗯......好像是的,她好像从小就很无耻。先是死皮赖脸地追着他要嫁给他,后来又千方百计地接近他揩他的油...... 馨颖仰头长叹:“为什么要找青梅竹马?完全没有任何*!” 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 馨颖开始收拾地板上的狼藉。 敬诚坐着看她,心里涌起无尽的爱意。 馨颖收拾干净,再次走过来。 敬诚一把抱住她,说:“我怎能没有你?” 馨颖呵呵地笑,说:“你抢了我的问题。” 敬诚的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一声。 馨颖问:“晚上吃的什么?” 敬诚答不上来。 馨颖再问:“晚上有没有吃?” 敬诚只有摇摇头。 馨颖张开口,想说什么。看着敬诚脸上抱歉的神情,想想他今晚所受的折磨,于是闭上嘴。 想了一想,说:“你去泡个澡吧。好好地泡泡腿脚。我待会儿给你按按。我现在去弄点吃的。” 敬诚心里一紧,看向馨颖。她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敬诚一动不动。 馨颖知道,这一关,不会太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在123言情写文,感觉不仅要有坚强的毅力,更要有强大的心理。至少对我,是一个很大的锻炼。 霸王、盗文、弃文、乃至锁文,说一点不影响心情,那是假的。 好在真心喜欢,所以百忙之中继续。也多谢还在的亲们的支持。 往好的一面看,人少压力小,更可以随心所欲。今天只怕就有点。呵呵。 第62章 番外-相处 去泡澡? 怎么去? 她明明知道他的腿站不起来,却依然轻描淡写地让他去泡澡。 敬诚看向馨颖。发现她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完全不似刚开口要他去做一件难事的样子。 亦或,在她的心里,那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 敬诚一下子心情复杂。 从客厅到浴室,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明显的,他只能用手走过去。 用手走路,不是没有做过。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被人欺负,在空旷的地方被推倒,只能用手将自己移到有扶撑的地方站起来。那时,他的心里充满屈辱和愤怒。许多次打架,都跟这有关。 后来长大,被故意推撞的事情不再发生。加上一直小心保养和锻炼,腿很少出问题。于是几乎再也没有用手走过路。 极少的几次,也发生在家里。 反正就他一个人,无所谓。 可是现在,当着馨颖的面,用手走过去? 馨颖? 她看到了,会怎么想? 敬诚低下头,看着自己细瘦的两条腿,心里狂风骇浪,人却巍然不动。 馨颖用手轻轻地摸摸他的脸颊,柔声问道:“你担心什么?” 敬诚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馨颖继续问:“担心地上太脏?” 当然不是。敬诚看着一尘不染的地板,知道馨颖在打岔。 他再次抬头,看向馨颖。 她仍在微笑,眼里满是温柔的爱意。 馨颖看进敬诚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尴尬、脆弱和不自信,不禁心里一疼。 她可以理解他所有的情绪,也可以理解他的不愿意。正因为如此,她希望自己能帮他面对并解开这个心结。为了他。也为了他们。 于是,馨颖毫不回避,直接问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我看到你用手走过去,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再高大?” 敬诚浑身一抖,吃惊地看着馨颖。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敬诚脸上痛苦的神色更深。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说什么?说他不仅想让她觉得幸福,还想让她觉得安全?说他想在她面前显得强壮有力,可以依靠与信赖,而不是显得脆弱和无助? 馨颖深深地凝视着敬诚,说:“诚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么崇拜你?” 敬诚的心猛地一颤。馨颖告诉过他,她爱他。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说过,她崇拜他。至少没有这么直接地。 馨颖笑了,说:“你那么的聪明。我从小就崇拜你。你应该知道。” 敬诚想起她从小钦慕的眼神。是,他一直知道。只是头几年,觉得她小,那不算什么。后几年,却又不敢相信。 馨颖语气一转,略带哀怨地说:“我那么地崇拜你。可是,你一直瞧不起我。” 什么?敬诚皱起眉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开口问。 馨颖接着说:“过去几年,读Dr. JC Zhang的文章,我的心里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敬诚的心里一暖。他的学术成就出类拔萃,自己当然知道。可是现在,听馨颖这么说,还是感到无比的骄傲和欣喜。 馨颖说:“等发现Dr. JC Zhang是你,我只有更加崇拜。” 敬诚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他不太明白馨颖这句话的含义。 馨颖索性直说:“因为你的残疾,取得这些成绩更不容易。你的残疾让我更加崇拜你,也爱你更多。” 敬诚的心颤抖得更加厉害,人也有些颤抖起来。馨颖从来不忌讳提他的残疾,现在更是直接地告诉他,他的残疾让她更加崇拜他,也爱他更多。那么,他还用在意什么? 馨颖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只是,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更有压力。害怕你像小时候那样,嫌我笨。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其实,想一想,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找你,高中三年拼命学习,我怎么可能考上清华? 在我们的领域,你根本是凤毛麟角,无人能及。我为你感到骄傲。 可是,作为你的女朋友,又在同一个专业,我会紧张,也很担心。 所以,你以后不能瞧不起我,不能欺负我。否则,否则......”馨颖一时想不出什么威胁的话语。 敬诚目瞪口呆。同时,心里感动得不行。 为了让他打消顾虑,馨颖敞开心扉,告诉他自己的不自信、紧张、还有担心。 你说,这个女人,叫他如何能不死心塌地? 敬诚突然想起来,皱着眉,神态认真地问:“我小时候有瞧不起你吗?” “有。你一直都是。”馨颖肯定地回答。 敬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瞧不起? 馨颖噘着嘴说:“小时候,我做作业。你嘴上不说,可是脸上总是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 “我有吗?” “有。” “我不记得了。”敬诚老老实实地说。 “你还记得我造句吗?” 哦,造句。敬诚立刻想起来。小时候,每次看颖子造句,他都几乎要吐血。 记得有一次,她用“别”字造句。那时,她好像二年级。 老师要的,明明是“不要”的那个“别”。比方说:上课别说话。 可是,颖子造的句子是:“我告别妈妈去上学。” 诚诚说:“告别的‘别’是分离的意思。你这个‘别’是不要的意思。重造。” 哦哦。颖子点头,虚心接受。先用橡皮擦将原先的那句仔细地擦干净,然后认真地再造一句。造完满怀希望地递给诚诚。 诚诚接过来一看,她写的是:“我的妈妈比别人的妈妈好。” 嘿,诚诚不禁笑起来,说:“别人的‘别’是另外的意思。你的‘别’是不要的意思。再造。” 好的。擦擦擦,擦干净。颖子认真地再造一句。“我有一个好看的别针。” 这次,诚诚笑不出来了。如果不是颖子态度诚恳地看着自己,他简直以为她是故意的。 连他自己都忘了,“别”字有这么多的意思。他不知道为什么,颖子可以左造一句,右造一句,造出别字的其它意思,但就是不造该造的不要的意思。这,也不容易吧? “你这个还是不对。别针的‘别’是卡住的意思。你造完了,要自己检查一下,看看你的‘别’是不是不要的意思。” 估计就是那时,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她所说的神情。 颖子很委屈地又改了一遍。这次,改对了。她写的是:“你别笑我。” 当时,诚诚只想到,总算改对了。根本没想到,人家幼小的心灵,已经深受打击。 想到这里,敬诚的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但是哪里敢笑出来? 耳边再次响起馨颖的声音。 “诚诚,你是我的港湾。我希望,我也是你的。” “在你的面前,我自由自在,仿佛独处。我希望,在我的面前,你也一样。” “我相信你。能不能请你也相信我?完全相信我? “在我的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加高大完美。哪怕你坐在轮椅上,或者地上。没有什么能改变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有任何事情,我们共同面对。好不好?” 馨颖的几句话,将敬诚的心生生地溶化。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她。心里颤抖得说不出话。只是暗暗感谢上苍,让自己此生遇见她。 馨颖见敬诚不说话,心想他也许需要时间,慢慢才能放开,便说:“我先去厨房弄吃的。你有事叫我。” 敬诚立刻说:“等一下。” 他松开怀里的馨颖。用双手撑住凳子的两边,将自己的臀部微微抬起,往前移,直到凳子的边缘。然后,一手撑住凳子,一手撑住一旁的桌子,将自己的身子放低到地上。 抬头,看一眼馨颖。 馨颖脸上的笑容巨大,两眼闪着晶莹的泪花,眼眸里满是惊喜和赞许。 敬诚的心里温暖如四月的春阳。他对馨颖说:“那我去了。” 馨颖笑着点头。 敬诚双手撑地,往浴室而去。 他“走”得很稳。 看着他强壮有力的上身和软弱无力的□,馨颖不禁心动又心疼。 她跟在敬诚的身后,进了浴室。浴缸边已经有一个方凳。 馨颖问:“要帮忙吗?” 敬诚摇摇头说:“我可以。你去吧。” 馨颖冲他笑笑,转身出去。 敬诚先在浴缸里放好水。然后脱了衣服,将自己撑上方凳,再撑上浴缸台座。他将两条细腿一一搬上来,放入浴缸,然后慢慢放低身子,坐入浴缸。 热水立刻将他包围。他的浑身感觉舒畅。 心里更是。 过了一二十分钟,馨颖进来,问:“怎么样?” 敬诚说:“很好。” “快好了吗?” “嗯。” 馨颖给敬诚拿来换洗的衣服,说:“面在床头柜上。你先去。我冲个澡就来。” 敬诚点头照办。 他用强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撑出浴缸。 看着他性感结实的胸肌上水珠滚滚。馨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敬诚坐在浴缸台座上,将自己擦干,穿好衣服,微笑看着馨颖,说:“我等你。” 馨颖说:“好。我马上来。” 敬诚用手撑着地,大方自然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馨颖的心里感到无限的欣慰。同时感慨:相处,的确需要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锁文,前两天感觉郁闷。特别感谢留言鼓励的亲们。真的很感动。也感觉好多了。 第63章 番外-相处 馨颖冲完澡,穿上真丝的睡衣,走进卧室。 敬诚正好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馨颖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问:“好吃吗?” 敬诚微笑着回答:“好吃。” 馨颖对自己的厨艺不太自信,又问:“真的?” 敬诚一脸真诚地再答:“真的。” 敬诚坐在床头,馨颖站在床尾,两人相视而笑,感觉温馨。 敬诚等了一下,见馨颖依然站在那里,忍不住说:“上来。” 馨颖听话地走过去,上了床。 敬诚已经张开双臂。 馨颖却在他的腿边坐下来,说:“让我先给你按按腿。” 敬诚请求说:“让我先抱抱你。” 馨颖干脆地拒绝:“不行。” 敬诚带着一脸受伤的表情抗议道:“你不相信我?” 馨颖不理他,说:“我不相信我自己。” 哪天不是被他亲亲抱抱就溶化在他的怀里。最后,他溶化在她的身体里? 敬诚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相信他自己。因为对她,他根本无能为力。 馨颖在敬诚的腿边坐好,将他的一双腿轻轻地抬起,抱入怀里。 因为少见阳光,敬诚的腿皮肤白皙。同时又光滑细腻,摸在手里,极为舒服。 因为儿麻,他的腿十分细瘦,上面几乎没什么肌肉,同时略带畸形。馨颖摸着,觉得心酸又心疼。 她一边轻抚,一边说:“明天早上我去给你买台轮椅吧。” 敬诚说:“不用。拐杖就可以。” 馨颖问:“你确定?” 敬诚点点头。然后解释说:“轮椅容易产生依赖。所以恢复得更慢。明天我在家好好休息。自己多按摩几次。拄拐走一点,应该没有问题。” 馨颖说:“我明天请假吧。” 敬诚说:“不要。你上周已经请了一周的假。现在一定有很多的事情。” 是,馨颖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要做。但她心里对敬诚一个人在家很不放心。她说:“可是......” 敬诚说:“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我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有需要,我会打电话给你。” 馨颖想了想,说:“那我中午带午餐回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敬诚点头,说:“好。” 馨颖十分高兴,他们可以正常地讨论轮椅、拐杖、上班、请假这些问题。 她开始给敬诚按摩腿。 上个星期在加州,她已经给他按过几次。 第一次提出给敬诚按摩的时候,敬诚还一个劲地推辞:“颖子,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馨颖决定要做的事情,哪里是他随便推辞得掉的? 馨颖直接扑在他的身上,动手动脚。 他一跑不过她,二舍不得对她用力。 更不要说,馨颖不用几下,就让他的腿乃至全身酥麻。 敬诚只有缴械投降。而且,在馨颖的强烈要求下,教她认各种穴位--膝眼穴、血海穴、足三里、百里穴、委中穴、三阴交...... 也教她各种不同的按摩手法--搓、揉、按、捏、锤、拧、拉、抓...... 馨颖现学现用,几次下来,俨然已经是半个按摩师。 从前,除了自己,敬诚只被专业的按摩师按摩过。 馨颖的按摩,自然不能跟专业按摩师比。 可是,敬诚一下子便爱上了馨颖的按摩。因为,她按摩起来,用心用情,温柔体贴。让敬诚如同置身天堂,多少次舒服得直哼哼。 敬诚一边享受,一边抱怨:“你这样,会把我惯坏。” 馨颖说:“惯坏又怎么样?我愿意。” 敬诚说:“我会天天想要。” 馨颖答:“那我天天给你。” 敬诚本就想天天跟她在一起。这样一来,更是一天也不愿分离。不一定为按摩,而是为那让他欲罢不能的肌肤之亲。 馨颖开始按摩,按敬诚教她的方法。每个步骤,先左腿,再右腿,各几分钟。 她用两手捏敬诚小腿的腿肚子。一丝不苟地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按捏腿上每一处地方...... 她象拧抹布一样左右拧敬诚的小腿,从脚踝到膝盖不断改变拧的地方...... 她用两手握住敬诚的小腿,大拇指按住小腿前面的腿骨,从下往上推按,重复几次。除了拇指,她也相应加大其它手指的力度...... 她将拇指放在敬诚的膝盖上面,两手握住他的大腿,边按压膝盖窝位置边按摩膝盖...... 她用大拇指按压敬诚腿上的穴位:大腿的风市穴,小腿的足三里穴,脚踝附近的三阴交穴,脚底的涌泉穴...... 她用双手抓着敬诚的脚踝,给他按摩脚踝骨周围的肌肉......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搓揉敬诚微微往里蜷曲的每一个脚趾头...... 最后,她让敬诚趴在床上,用手掌轻轻地拍打他的大腿和小腿...... 馨颖给他按摩时,敬诚不断地感觉酸、麻、痛、胀、酥......同时又感觉极为舒服,因为馨颖替他舒经活络,加快血液循环,同时舒缓紧绷的肌肉。 拍打完腿,馨颖轻轻地拍拍敬诚的臀部,说:“好了。” 敬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闭了闭眼睛。感觉下面开始变硬。他一动不动。 馨颖凝视着敬诚--他宽阔的肩,结实的背,窄窄的腰,干瘦的臀,细弱的腿...... 他上身的强壮和□的软弱形成鲜明的对比,不仅造成她视觉上的极大冲击,更引起她心灵上的强烈震撼。 馨颖感觉自己脸上发烧,心跳加快。她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道:“诚诚,你的身体真漂亮。” 虽然敬诚知道馨颖爱他,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他还是喜欢听她这样直接地表白。 他压抑住心中的喜悦,低声嘟哝:“就你这么想。” 馨颖问:“那还不够吗?” “当然够。”这个世界上,他只在意她一个人的想法。只要她觉得漂亮,只要她喜欢。其他人怎么想,他才不会在乎。 馨颖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细细地欣赏敬诚性感的身体。最后,她将目光锁定敬诚的臀。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干瘦的臀,她就想捏、想亲、想咬。 她不仅是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馨颖伸出双手,最大限度地握住敬诚的臀,然后开始揉捏。 我的天!敬诚清晰可闻地吸了一口气。下面更硬了。 馨颖的手上加大力度。 敬诚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 他的臀上感觉疼痛,也感觉舒服。 不,他没有发疯。真的是又疼痛,又舒服,让他几近疯狂。 馨颖大力揉捏了一会儿,松开手。 敬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幸亏她住了手。要是再这么捏下去,他只怕要...... 敬诚的一口气还未舒完,感觉什么碰上了他的臀。 极轻、极柔、极软...... 他的心里一阵颤抖。 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馨颖的双唇。 敬诚的臀部一阵紧绷,如临大敌。 看着他臀部紧绷的线条,馨颖的心跳得更快。 她先深深吸气,慢慢吐气,平息心跳。 然后低头,开始亲吻敬诚的臀。 她不慌不忙地触碰、舔舐、吸吮...... 敬诚的下面越来越硬。而趴着的姿势让他更加难受。他只有稍稍提臀调整。 馨颖亲吻的感觉实在太美妙。敬诚闭眼沉醉其中。同时,感到心中对她的渴望越来越强。 接下来,馨颖开始噬咬。 先是轻轻地。 然后逐渐加重。 现在,敬诚已经渴望至极。他的全身因为渴望而疼痛和颤抖。 馨颖重重地又咬了一口。 敬诚腾地一下子转过身来,平躺在背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馨颖先是吓了一大跳。 然后看到巍然挺立的小弟弟,不,大弟弟,她笑了,说:“嗨,你好!” 她有些惊讶,敬诚的腿没有一丝力气,小弟弟却丝毫不受影响。 小弟弟点点头。 “颖子,”敬诚实在受不了,叫道:“上来。” 馨颖微笑着,偏腿跨坐在他的身上。让身子慢慢下沉,一寸一寸地将弟弟淹没。 馨颖一边往下,一边吸气。 敬诚一边吸气,一边颤抖。 那湿润、温暖和紧致让他几乎失控。 他抬起双手,抓住馨颖胸前的柔软,开始搓揉。 馨颖的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粗重。 敬诚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捏住馨颖的樱桃,惊讶地发现,樱桃已经变硬。 他将双手移下,握住馨颖的细腰。 馨颖开始有节奏地上下律动。同时感受敬诚的巨大带来的幸福感在体内不停地增长。 馨颖越动越快,身子忍不住往后仰,头更往后仰。 她的下面突然紧紧地收缩一下,就听敬诚“啊”地叫了一声,浑身剧烈地一抖。 “颖子,给我。”敬诚请求道。 馨颖愈发加快频率,而且频频夹击...... 终于,两人大声叫着对方的名字“颖子”“诚诚”,终极释放...... 各自幸福地抽搐半天才停下来。 馨颖趴在敬诚的身上。 敬诚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不时亲亲她头顶的头发。 两人相拥而眠。 星期二的早上,馨颖做了早饭,跟敬诚一块吃了。然后又是一番叮咛和嘱咐,才去上班。 到了学校,她直接去了尼克的办公室。 她拜托尼克照看世文。不仅现在他生病时,监督他打针吃药,还有以后...... 尼克说:“我会的。” 馨颖说:“谢谢。” 尼克说:“不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馨颖还想说点什么,刚开口:“尼克,我......” 尼克打断她:“你不用再说什么。你不再见他,对他最好。” 中午,馨颖给敬诚买回一双拐杖,还有午餐。 两人一起吃着午饭,馨颖告诉敬诚,自己以后不会再见世文。 敬诚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捏捏她的手,低声说:“那好!” 傍晚,馨颖下班回来,见敬诚正撑着拐在客厅里走动。 虽然看起来十分艰难,馨颖还是又惊又喜。走过去,连拐杖一起抱住,拼命亲吻...... 晚上,敬诚准备第二天的讲座,很晚才弄完。 馨颖让他洗澡泡脚,然后给他按摩。 她小心翼翼,除了按摩腿,尽量不触碰他。 按摩完,亲亲他,说:“时间不早了,睡吧。”明早有讲座,她担心他的腿,还有身体。 敬诚也亲亲她,说:“好。” 馨颖躺在敬诚的怀里,闭上眼睛。 几乎要进入梦乡,就听见敬诚说:“我给你讲个典故吧。” 馨颖迷迷糊糊地说:“好。” “你知道,毛·主·席是高人中的高人,很擅长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一语道破天机。” “嗯。” “话说延安时期,主席问:‘什么叫军事?’ 众人引经据典,洋洋洒洒。 主席说:‘没那么复杂。所谓军事,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主席又问:‘什么叫政治?’ 大家说古论今,滔滔不绝。 主席笑着说:‘没那么复杂。所谓政治,就是让对手下来,咱们上去!’ 主席又问:‘什么是宣传?’ 众人再次引经据典,洋洋洒洒。 主席不屑一顾地说:‘所谓宣传,就是要让大家认为咱们好,别人不好。’ 主席又问:‘什么是爱情?’ 大家又说古论今,滔滔不绝。 主席笑了笑说:‘没那么复杂,所谓爱情,就是想一起睡觉。’” 敬诚一边讲,馨颖一边笑。 他越往后,她的笑声越大。 等敬诚说完最后一句,馨颖仰天大笑,哈哈哈。 然后,抱着敬诚,亲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还会讲笑话。我好喜欢。” 敬诚咧嘴笑了,心里好欢喜。 其实,讲这个笑话,他也是没有办法。 因为他实在想要。身体和心里都渴望她。 可是,颖子已经说“睡吧”,他不好意思直说:“我要。” 他说:“颖子,我爱你。” 馨颖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不就是想一起睡觉?” 敬诚赶紧点头。是的。是的。 馨颖抱着他亲了一下,说:“下次直接说不就得了,还搞得那么复杂。” 敬诚呵呵大笑。接着点头。好的。知道了。下次直接扑倒。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 第64章 番外-讲座 星期三的早上,两人起床,梳洗妥当,一起吃了馨颖准备的早餐。然后准备换衣服去学校。 馨颖问敬诚:“你今天穿什么?” 敬诚回答:“西装。” 馨颖从挂衣间里拿来敬诚的西装袋,放在床上。 离开加州时,馨颖注意到敬诚的行李里有一个西装袋,问:“你带西装干什么?” 敬诚说:“以防有什么场合需要正式的着装。” 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馨颖打开西装袋,不禁眼前一亮。 袋子里是一套黑色的条纹西装。漆黑的底色,上面镶嵌极细的白色条纹。条纹间隔一寸,不宽不窄。 馨颖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套高级定制的西装 – 卓越的面料,精致的剪裁,细腻的手工。 西装袋里还挂着一件白得晃眼的衬衣。明显也是专门定制的。 衣架上搭有一条领带。乌红的底色,淡黄的图案,看起来十分高雅。 这一个多星期,看敬诚休闲的装扮,馨颖已经知道他极有品味。看到这套西装,心里不禁再次赞叹。 她将西装、衬衣和领带从袋子里拿出来。 偏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敬诚正脱去白色的棉布睡衣,露出性感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平坦的小腹...... 馨颖的心忍不住漏跳一拍,下面也一阵紧缩。 她已经注意到,每次敬诚脱衣服,对她都产生这样的影响。她想,这只怕永远都不会停止吧?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敬诚胸前坚硬的肌肉。 摸着摸着,忍不住捏一下。 嗯,感觉好舒服。 于是再捏一下。 敬诚一把抓住她的手。 如果她再这么捏下去,他只能将她扑倒。 馨颖如何不明白?她笑着说:“那我记账。” 听得敬诚不禁心里一跳。他呵呵地轻笑,好看的长睫微微地抖动。 馨颖帮他穿上衬衣。 看他低头认真地扣扣子,完美的五官,温和的神情,馨颖心里忍不住想:天哪,他可真漂亮! 她再给他打上领带。 打好,轻轻拍拍他的胸,然后摸摸他的脸。我的天,他竟然看起来更漂亮! 她接着帮他换上西装裤,自然不会忘了捏一捏他的臀。 捏得敬诚直吸气,说:“你这个坏蛋,给我小心一点。” 馨颖笑靥如花,说:“我不小心,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敬诚忍不住笑出声,一脸爱意、两眼深情地看着馨颖。是啊,他能把她怎么样?嘴上只有说:“你等着瞧。” 馨颖拼命点头。嗯。好的。 她最后给他穿上西装。 他本就英俊至极的脸,在西装的映衬下更加好看得不像话。 馨颖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她伸手拉敬诚起身。然后松开手。 敬诚站着不敢动。一天两晚的按摩、休息和锻炼,让他的腿恢复不少。可是,还不能完全自己走路。 馨颖退后一步,仔细端详敬诚。 他穿着这身西装,英俊得让她心悸。 真的,他还能再英俊一点吗? 在很多人看来,条纹西装古板,而且已经过时。 可是,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高贵优雅,别有一番味道。 精致的裁剪让西服异常服帖,突显他性感的身材--结实的胸肌,强壮的胳膊,精瘦的腰身,平坦的小腹...... 我的天,这可真要命! 应该有法律明文规定,没有人可以如此帅气优雅,还又这般性感迷人。 因为,这简直是诱人犯罪。馨颖现在就有一种将敬诚脱光的冲动。 她笑着告诉他:“我现在好想将你脱光。” 敬诚一听,下面立刻有了反应。 他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钟。 然后说:“记得,是你要的。” 馨颖也看一眼钟,叹口气说:“你这等美色,我要好好品尝。还是等回来吧。” 敬诚点了点头。 还好,两人都还残存有一丝理智。 馨颖问:“你上课会这么穿吗?” 敬诚摇摇头说:“一般不会。” 馨颖严肃地说:“我现在正式要求你,上课不要穿西装。” 敬诚问:“为什么?” 馨颖说:“你穿西装的样子太性感,太漂亮。不知会迷死多少女生。连我都受不了,更不要说那些小女生。” 听馨颖夸奖,敬诚心花怒放。他呵呵地笑着,说:“过来。” 馨颖上前一步。 敬诚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说:“你还会吃醋?” 馨颖点点头,说:“既然你不清楚,那就让我告诉你:我不仅会吃醋,而且醋劲很大。” 敬诚的笑声更大,紧紧地抱着她,说:“我很高兴你会为我吃醋。不过,你不用担心。” 馨颖说:“那就好。” 馨颖将头靠在敬诚的胸前,听到他砰砰的心跳。 馨颖问:“紧张吗?” 敬诚点头:“嗯。” 他在全世界许多著名学府举办过讲座,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紧张。 馨颖问:“你紧张什么?” 敬诚说:“我紧张你。” 馨颖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敬诚说:“因为我想让你为我感到骄傲。” 馨颖说:“我已经为你感到骄傲,非常的骄傲。” 敬诚心中暖流汹涌,再次紧紧地抱她。 两人相拥良久。 看着钟,终于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馨颖给敬诚拿来靠在墙边的拐杖。 敬诚在腋下撑好。 两人再深深地一吻,然后一同出门。 一路上,馨颖开着车,不时看一眼敬诚,终于忍不住说:“你这么好看,真不公平。” 敬诚又好气又好笑,说:“我是你的。还有什么不公平?” 哎? 真的捏。 哈哈哈。 馨颖一下子开心得不行。 原来她大大地赚到了。 余下的车程,馨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敬诚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里却喜欢得不行。 馨颖将车停在生物楼前的停车场...... 世文将车停在生物楼前的停车场。 刚想下车,突然发现馨颖从一辆车里钻出来。 这才注意到,前面是馨颖的车,停在隔一排的正前方。 世文的心里猛地一跳。 昨天早上,尼克突然打电话来,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世文说好。 一见面,尼克便问:“你怎么样?” 世文反问:“什么怎么样?” 尼克说:“你的烧退了没有?有没有按时打针吃药?” 世文立刻明白,馨颖找过尼克。 同时也明白,她不打算再见他。 心里忍不住一阵抽痛。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见馨颖。 也知道,自己应该放下。 他试了。 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没有办法。 他就是放不下,就是想见她。 所以,昨天一听说她回来了,便打了那个电话。 馨颖赶过来。 她不肯回头,让他感到心痛。可是,她脸上担心的神情让他略感安慰。 他知道,馨颖依然关心自己,牵挂自己。 否则,她不会今早去找尼克,拜托他。 可是,他要的是她,是他们在一起。 她决定不再见他。他可以理解,却难以接受。 世文心疼难忍,说不出话。 尼克陪着他沉默。 过了好半天,世文才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整整两年,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是,他们在纽约就一天,她就决定离开......” 尼克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可是,他需要世文清醒、放下。于是,他说:“听说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世文说:“青梅竹马(childhood sweetheart)是指儿童时期(childhood)啊!谁没有过青梅竹马?可是,有几个人跟青梅竹马成家?” 尼克不能回答。 世文摇摇头。他实在想不通。 尼克一样地想不通。看世文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的心里也难受得不行。 他知道世文有多爱馨颖。还记得他刚认识她时,兴冲冲地宣布:“我找到了她。” 尼克问:“谁?” 世文说:“我未来的妻子。” 也记得他求婚成功后,喜得发疯,说:“尼克,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尼克本来不打算说什么,可是,看世文这么痛苦,便说:“那人明早会在我们生物楼的大礼堂里给个讲座。如果你想,可以跟我一起去。”他希望,面对可以帮助世文清醒。 尼克也在生物学院,虽非遗传学的方向,但院里有讲座,他都会尽量参加。因为只有全世界顶尖学者才有可能被邀请在哈佛举办讲座,展示他们卓越的学术造诣和研究成果。而这次,演讲者是馨颖的新男朋友,他很好奇。所以昨天下午一看到通知,便打算去。 对尼克的邀请,世文摇了摇头。 可是,昨天下午和晚上,“讲座”两个字,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今天早上,更是。 他开车去办公室。到了停车场,却没有下车。 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终于将车调转方向,开到生物楼。 他决定看看,他江世文到底输给怎样的一个人。 怎样的一个跛子! 世文坐在车里,看馨颖从驾驶侧绕到乘客侧,打开车门。 车门挡住视线。世文只看到一只脚从车里慢慢伸出来,轻轻地踩在地上。 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裤。细瘦的腿,所以裤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先一只脚。再一只脚。双脚平放。 馨颖看着车里,目光温柔,面带微笑。 她伸出一只手。 车门后也伸出一只手。 两只手紧紧地握住。 世文心中诧异:他们在干什么? 然后看见馨颖将另一只手伸入车内。 下一秒,一个男人在车门后缓缓现身。 馨颖的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 另一只手在他的腋下。 男人站直身子,两条细腿有些微微发抖。 世文蓦然明白,馨颖在拉那男人起身。 记得馨颖曾经说过:“他是儿麻,走路有点跛。” 原来,他不仅跛,还不能自己站起来。 这个认知让世文十分震惊。 那男人站起来后,脸上露出微笑,立刻低头,快速地吻了一下馨颖的唇。 馨颖一脸甜蜜的笑容。 世文的心里突然一阵酸痛。 他不知道,如果那男人是个正常人,他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他只知道,看到那男人不仅是一个跛子,还是一个没有扶撑,自己无法起身的跛子,他的感觉不能再糟。 他仔细地打量那个男人。 英俊的男人他见过不少,自己就是一个。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因为,他还从未见过像这个跛子这般英俊的男人。 他不仅英俊,身上更有一种气质,一种从容淡定、高贵优雅的气质,一种你没有料到会在残疾人身上看到的气质。 男人松开馨颖,将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 馨颖转到车后,打开车子后盖,拿出一双金属拐杖。 拐杖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世文目瞪口呆。 原来不仅走路跛,而且还需要使用拐杖! 馨颖将拐杖一一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将拐杖在腋下撑好。 馨颖微笑着问了一句什么。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和谐,让人忍不住心生羡慕。 更让世文嫉妒得要命。 两人快速地又碰了一下唇。 世文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捏了一把,狠狠地疼了一下。 男人撑着双拐,馨颖在他的身边,两人慢慢地向生物楼走去。 世文看着他们的背影。 男人的腿不仅细瘦,而且明显的一长一短。右脚着地,左脚却不能完全着地,只有脚尖虚点在地上。 他低头看路,认真地拄拐前行。 馨颖则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他。 他不时偏头,对馨颖笑笑,似乎对她说:“不要担心。” 每次他看馨颖,她都回他一个笑容,一个美丽温柔的笑容。 世文嫉妒得无以复加。 他向来尊重所有的人,包括残疾人。 可是,馨颖放弃他,为一个不仅是残疾人,而且是需要拄拐行走的重度残疾人,这对他,无疑是更大的打击。 他们已经走到楼前。 大楼入口处有几级台阶。每一级都很高。 他们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男人将双拐抬起,放在第一级台阶上。 馨颖的手已经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 两人一起用力,男人将身子撑起,右腿上了一级台阶,左腿悬空跟上。 他侧头看一眼馨颖。 馨颖也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许。 他们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深深地对望。 世文的心已经在滴血。 此刻,他希望自己是那个残废。 真的,如果有馨颖这样伴在身旁。 这样抱着他。 看着他。 他宁愿自己是个残废。 这两年和馨颖在一起,他知道,馨颖喜欢自己。 可是,她从来都很平淡,从未热烈地表达过她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他以为,她是害羞,或者,是性格使然。 原来,都不是。 她那样,不过因为自己并非她的良人。 馨颖和那拄拐的男人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进了生物楼。 世文心痛难忍,半天不能平息。 他想他已经看够。 他不要进去。 转念一想,为什么不? 他已经看到他们如此卿卿我我,还有什么怕看到? 自己也是万里挑一、事业有成的杰出青年。他倒要看看,这个残废,到底有多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部分,没有大纲,每章想起什么写什么的感觉很奇妙。 第65章 番外-讲座 世文从后门走进礼堂。礼堂里面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世文心想,看来在遗传学领域,那人的名气不小。 昨天,尼克曾告诉他,这个讲座是前天临时加设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吸引这么多的人参加,可见此人的号召力不一般。 世文在后排找个空位坐下。他估计尼克已经坐在前排。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找他。 不一会儿,罗杰斯走上礼堂正前方的舞台,对着麦克风“hello”了两声。 礼堂里面很快安静下来。 罗杰斯说:“早上好!欢迎!在我们遗传学领域,Dr. JC Zhang不需要什么介绍。如果你还没有听说过他,要么你是新生,很快会听到,要么你没有在做你的功课。” 听众席里,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罗杰斯接着说:“这个星期,Dr. Zhang来这里看望一个老朋友。我们有幸请到他给我们讲讲他对遗传学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看法。下面,让我们欢迎Dr. JC Zhang。” 世文原以为,罗杰斯会对那人的教育背景、研究方向以及学术成就等做个简短的介绍。可是他没有。看来,那人真的如罗杰斯所说,在遗传学领域贡献巨大,以至于不需要什么介绍。也许,他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或者提出什么新的研究方法? 可是,他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还不到三十啊!世文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世文也抬起手来鼓掌。 掌声中,敬诚从主席台侧面的天鹅绒帷幔后走出来。 撑着双拐。 他的细瘦的右腿有点抖动。 同样细瘦且不完全着地的左腿更有些摇摆。 礼堂里顿时响起一阵阵短促的吸气声。 同时,大家面面相觑。 礼堂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Dr. JC Zhang。可是,对不少人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他们无不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集中在那一双拐杖和两条细瘦的腿上。心中惊诧:我的天,Dr. JC Zhang竟然是一个残疾人! 一些人注意到他英俊无比的脸庞。心里更加惋惜:还是一个英俊至极的残疾人! 敬诚拄拐从容地走到舞台中央,抬起右手和罗杰斯握了握,说声:“谢谢”。 罗杰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走下舞台。 敬诚撑着拐杖,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对台下的观众。 他先环顾礼堂一周,然后,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早上好!我知道,我给大家带来一个意外(surprise)。我希望,这是一个好的意外(good surprise)。” 礼堂里坐着的全是哈佛的师生,智商极高的一群。大家立刻听出了他的语带双关:一方面指讲座的举办很突然;另一方面,自然是指他身体的残疾。 会场里不少人轻笑起来,然后响起一片掌声。 Dr. Zhang轻松自然的开场白,让大家紧张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同时,大家对他的聪明机智、幽默风趣也产生了好感。 越过拐杖、细腿和残疾的第一印象,大家开始仔细地打量舞台上的Dr. Zhang,很快得到一个全新的印象。 首先,Dr. Zhang是自信和开朗的。 你看他,拄着拐杖,站在舞台的中央,面对几百观众,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紧张。 其次,Dr. Zhang是极有品味的。 他身穿黑色条纹西装,内着雪白的衬衣和乌红的领带。看起来十分帅气。他的西装面料考究、裁剪得体,做工精细。穿在身上,极为服帖,充分地展示了他美好的身材。至少,他性感健硕的上半身。 还有,Dr. Zhang是迷人的。 他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带着微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那是一个真挚的、动人的笑容,直达你的心底。 大家对Dr. Zhang的好感成倍地增长。 Dr. Zhang开始演讲。 他一开口,立刻将全场牢牢地吸引住。 他将大家带入神奇的遗传学世界,侃侃而谈遗传学的发展、研究、实践和应用...... 从细胞遗传学时期,到微生物遗传学时期,再到分子遗传学时期...... 从孟德尔,到摩尔根,再到沃森...... 从基因文库,到DNA重组,再到分子进化...... 从玉米育种,到水稻育种,再到小黑麦育种...... 他没有演讲稿,却滔滔不绝,对遗传学的各个方面都如数家珍。 他不仅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而且用词精准,谈吐风趣。 更重要的是,他有许多深刻和独到的见解。 整个演讲过程中,他不停地分析、指点和启发...... 台下不少人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有些更是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随着他演讲的层层深入,大家脸上崇敬的神情越来越深。 一方面,对他渊博的学识。另一方面,对他热诚的态度。 这里是哈佛,礼堂里坐着的是智慧与敬业的一群。 他们更加崇尚智慧与敬业。 而眼前的Dr. Zhang完全是智慧与敬业的典范。 从他的演讲中,大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对遗传学的热诚、执著与精通。 听他演讲,仿佛是享受一场精神的盛宴。 他不仅传递知识,启发智慧,他更传递精神,激励进取。 他在舞台上用心地演讲。大部分时间,双拐夹在腋下。他的双手、身体、声音、感情等全都投入了演讲。 偶尔,他会撑拐走动,从舞台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或者,调整腋下拐杖的位置。 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演讲。 他完全沉浸其中。 大家也都全神贯注。 他们被Dr. Zhang的才华折服。 更被他的热诚感动。 同时,也被他的风采吸引。 大家对他肃然起敬。没有人再注意到那一双拐杖和两条细瘦的腿。 就算看到,也没有人把它们当做一回事。 因为,它们完全不能掩盖Dr. Zhang不凡的风度。 刚才初见为他的残疾感到可惜的人,现在知道,那丝毫没有必要。 因为Dr. Zhang无疑是强大的、成功的! 大家从心底敬佩他、喜爱他! 听众席里,有几个人,受到的震动特别大。 首先是馨颖。 严格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敬诚演讲。 虽然两周前在纽约,他们重逢在他的演讲会上。可是那时,她太过震惊,随后陷入深深的回忆,所以他的演讲,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早知道他聪明、博学。可是,这样听他演讲,她还是完全为他的才华和风度所倾倒。 她曾以为,自己不可能更爱他、更崇拜他。 现在她知道,她错了! 她不停地想:我黎馨颖何其幸运,此生遇见了他! 对于遗传学,世文完全是个门外汉。 可是,他同样地被深深吸引。有一部分时间,他甚至忘记了演讲者是抢了自己爱人的人。 不到演讲结束,他已经明白为什么馨颖对这个男人爱得这么深。 为什么不? 他学识渊博,事业有成; 他性格温和,气质优雅; 他意志坚定,自信从容; 他举止高贵,风度翩翩; ...... 如果不是腿瘸,他堪称十全十美。 可是,老天是公平的,不允许十全十美,所以拿走他健康的腿。 但世文毫不怀疑,就是腿瘸,Dr. Zhang也一定会给馨颖幸福。 虽然他相信,自己也可以给馨颖幸福。 可是,只有Dr. Zhang才能给馨颖所要的幸福。 演讲快结束时,虽然心酸心痛,世文已经决定祝福他们。他爱馨颖,也敬重Dr. Zhang。他希望,他们永远幸福! 对自己输给这样的一个残废,他口服心服! 尼克跟不少生物学院的同事一样,对馨颖突然抛弃世文的行为很不以为然。 关键是他不能理解馨颖的理由,谁会对青梅竹马十年念念不忘? 现在,听了Dr. Zhang的演讲,并目睹他的风采,尼克深深地认识到:Dr. Zhang是一个极有风度的男人,一个真正优秀的男人。 馨颖和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折翅天使一起长大,爱上他,分手十年还念念不忘,他可以理解。 虽然世文是他最好的朋友,尼克明白,他只能祝福馨颖和Dr. Zhang。因为他们的爱情,谁也无法阻挡。 对罗杰斯来说,再次听JC演讲,心里更加惋惜当年没能得到他。 他这一辈子,都在世界顶尖学府度过,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见过? 可是,没有人能跟JC相比。 他的智慧与才华、热诚与专注、高贵与优雅……真的无人能及。 他爱JC。真的就这么简单:他爱他! 三年前,颖不在这里,他们失去JC。 现在,颖在这里,希望他们可以得到他。 对礼堂里的许多女人来说,Dr. Zhang是一个让她们心动又心疼的男人。 他的智慧、才华、内涵和修养在舞台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让她们折服。 他的流畅的谈吐、优雅的举止和潇洒的风度,令她们倾倒。 而他英俊的容颜、性感的身材和迷人的笑容,更让她们神魂颠倒。 残疾丝毫不能掩盖他不凡的风采。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一个拄拐的残疾人,会有如此大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看到他细瘦的腿和他拄拐微笑的样子,她们的心里无限柔软。 她们希望能亲吻他、拥抱他。还有,被他亲吻和拥抱…… 敬诚演讲完,撑着拐杖,微微倾身,低头向观众致意。然后抬起头,看着台下,露出他那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大家纷纷起立鼓掌。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大家以此表达心中对Dr. JC Zhang的无限敬意。 敬诚的目光落在馨颖的脸上。 馨颖的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带着巨大的笑容。看敬诚看向自己,她轻轻地嘟起唇,送上一个吻。 敬诚的笑容更大。 那个拄拐的英俊男人迷死人的笑容就这样刻在了很多女人的心上。 回家的路上,馨颖问敬诚:“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你感到骄傲?” 敬诚笑着回答:“有。” 事实上,从演讲完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她已经说了五遍。 可是,他百听不厌。 作者有话要说:聪明和英俊,我的致命伤。 周四到周日跟朋友出去玩。可能更不及。抱歉! 第66章 番外-决心 两人回到家里。 一进门,敬诚还撑着拐杖,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拉馨颖入怀。 馨颖呵呵地笑,十分理解敬诚对拥抱的渴望。她的心里同样渴望至极,只是动作比他慢了一秒。 馨颖将敬诚腋下的双拐拿开,靠在一边墙上,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腰。 敬诚也紧紧地抱她,同时低头吻她。 两人吻得温柔缠绵,良久才分开。 馨颖看着敬诚,由衷地说:“谢谢你的讲座。” 敬诚笑逐颜开,问:“怎么谢?” 馨颖也笑,说:“我给你一个奖励吧。” 敬诚脸上的笑容更大,扬起眉毛,问:“真的?” 馨颖说:“当然是真的。你要什么?” 敬诚毫不客气:“我要‘惩罚’。” 馨颖问:“你确定不要奖励?” 敬诚反问:“什么奖励?” 馨颖俏皮地说:“你要了不就知道了?” 敬诚微微一愣。什么奖励?还保密! 馨颖看着他,调侃道:“要不要?是不是有些害怕?” 敬诚哈哈一笑,大声回答:“要!”命都可以给她,还会怕什么? ...... 我的天! 敬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殊途同归,他再次体验了至极的幸福和快乐,以至于浑身绵软,无法动弹。 馨颖趴在他的身上,笑嘻嘻地问:“喜欢我给你的奖励吗?” 敬诚微微点头。 岂止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跟我的惩罚相比呢?” 敬诚想了一想,说:“都喜欢。” 馨颖的奖励和惩罚完全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带给他不应存在于这世上的快感。 馨颖笑了,说:“那好,以后表现好就奖励,表现不好就惩罚。”她对他有信心。 敬诚心想,他还有可能更幸福吗? 想起刚才馨颖让他经历的种种,他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能这么有创意?” 馨颖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小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敬诚的心仿佛要溶化。哦,颖子!他用力地抱她。 两人躺在床上,随意地聊着天。 聊到遗传学,馨颖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敬诚深入浅出地给她讲解,令她一下子豁然开朗。 馨颖忍不住啧啧称赞:“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敬诚淡淡地一笑,说:“过去十年,我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遗传学上。” 馨颖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就那么地喜欢遗传学?” 敬诚看着她,顿了一下,说:“因为我一停下来,就会想你。” 馨颖一下子呆住了。慢慢地理解了敬诚这句话里的含义。她的嘴里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开始涌入眼眶。 敬诚抱抱她,接着说:“你也知道,遗传学世界奥妙无穷,真正钻进去的人,都会爱上它。” 馨颖笑着点头说:“是,我们很多人都爱遗传学。只是,你的爱那么的强烈。听你演讲,傻子都可以感受到你对遗传学的热爱。” 敬诚凝视着馨颖,安静地说:“可是,我更爱你。” 馨颖再次呆住。 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比较。她知道,敬诚爱自己。她也知道,敬诚爱遗传学。 可是,他爱自己超过遗传学? 敬诚看她一脸的疑惑,淡淡地加上一句:“我爱你超过这世上的一切。” 噢......馨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紧紧地抱着敬诚,将眼泪乱七八糟地擦在他□的胸前。 她为自己的哭泣感到羞愧,于是小声抱怨道:“你真讨厌,害我哭。” 敬诚呵呵地笑。 两人紧紧地相拥,享受这幸福时光。 终于,敬诚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钟。 这次来波士顿,他只能请三天假。所以,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斯坦福。 他们一直没有说分离。 可是都知道,分离在即。 馨颖抱着敬诚,突然说:“我不要你走。” 敬诚本就难舍难分,听她这么一说,心仿佛被她狠狠地抓了一把,痛苦地叫声:“颖子......” 馨颖心中难过得很,于是继续任性地说:“要走,你带我一起走。” 敬诚的心更痛。他哪里想走?哪里舍得分开?可是,他们都有工作、责任等。 这个道理,馨颖如何不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一想到马上要分开,馨颖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上涌。 她是真的不愿分离,一天也不愿意。 看着同样一脸不舍,还有一脸痛苦的敬诚,馨颖突然说:“诚诚,我们结婚吧!” 敬诚惊讶地看着她。 两天前,他跟馨颖求婚,她没有答应。 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她说这句话。 敬诚只当馨颖现在不忍分离,一时任性才这么说,便笑着用她两天前说过的话回答她:“我们还没有谈过恋爱。我想先跟你谈恋爱。” 馨颖听了,脸上悲伤的神情更重。 刚才她说“我不要你走。” “要走,你带我一起走。”也许是任性。可是现在她说“诚诚,我们结婚吧!”并不是。分离的巨大痛苦让她再次认识到,她和诚诚相爱有多深。不管有什么障碍、牵挂和责任等,难道不能先在一起,然后共同面对? 她知道,敬诚因为自己前两天的拒绝而有所顾虑,所以没有答应她的求婚。她心中难过,一时又无法解释,便不再做声。 机场的送别很不容易。 馨颖一直默默地流泪。敬诚一给她擦去,更多的眼泪便涌出来。弄得敬诚也一直眼睛湿湿。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一直十指紧扣。 等到登机时刻,馨颖还在流泪。 敬诚不管不顾,拒绝登机。 馨颖吓了一大跳,这才止住哭泣。左保证右发誓自己很好,而且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然后强行将敬诚送上飞机...... 敬诚一到家,立刻给馨颖打电话。此时东岸已经过了午夜。他们没有提起,但敬诚知道,馨颖在等他的电话。 “嗨。” “嗨。” 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两人的心都开始颤抖。 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实在是想念对方。 在飞机上,敬诚便已想好,年底他要搬去哈佛,和馨颖在一起。其它的,以后再说。 敬诚说:“我打算明天跟系里辞职......” 馨颖立刻打断他说:“不,我打算明天跟实验室说......”刚才,她做了同样的决定,自己先搬去加州。其它的,以后再说。 两人都争着要辞职,试图说服对方,可是无果。 最后,敬诚说:“颖子,你那里已经太晚。先去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馨颖知道,敬诚长途旅行,一定疲惫至极,便答应:“好。” 两人互道“晚安”,然后迅速地挂上电话。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对方:“我好想你!” 一挂馨颖的电话,敬诚立刻拨通父母在北京家里的电话。 和颖子重逢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 王秋云接起电话:“喂?” “妈!” “诚诚!” “您最近身体好吗?” “好!” “爸呢?” “也好。你怎么样?” “我很好。” “腿最近怎么样?” “还好。”最近这两个星期腿的情况糟糕得很。不过,敬诚不会跟妈妈说这些,让她担心。 “那就好。” “妈,”敬诚喊声妈,停顿一下,想下面自己该怎么说。 王秋云立刻感觉到儿子有话要说,便问:“什么事?” “我上个星期去纽约开会,碰见颖子。” 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听敬诚提到“颖子”,王秋云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心跳骤然加快。 她深吸一口气,问:“她结婚了吗?” 敬诚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说见到颖子,妈妈什么都不问,却先问她结婚没有。他回答:“没有。” “噢......”王秋云的心跳得更快,仿佛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妈,我想跟颖子结婚。” “什么?”虽然有预感,王秋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敬诚十分吃惊。他没有想到,听到这个消息,妈妈会是如此的反应。 近几年,妈妈一直在催他: “你也不小了,终身大事也该考虑了。” “不要只顾着事业,家庭也很重要。” “有合适的,可以交往。大家互相了解。” “不要太挑剔。人好、心好、对你好最重要。” ...... 现在,他终于开始考虑。不仅考虑谈朋友,而且一步到位,考虑娶媳妇,为什么妈妈是这种态度? 敬诚迟疑地问:“妈,您不喜欢颖子?” 王秋云没有回答。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怎么会不喜欢颖子?谁会不喜欢颖子?过了十年,她还清楚地记得颖子温柔浅笑的样子,还有每次碰到,都会甜甜地跟自己说声“王阿姨好!” 只是那个女孩,是诚诚命中的克星。 当年诚诚爱她不能自拔,闹出多少事,只差出人命。 他们好不容易才搬离武汉。 头两年,诚诚明显抑郁。 后来,他慢慢地从颖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专注学业,终于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谁料到,十年后,他们竟然会再次相遇? 而她偏偏还未嫁! 诚诚竟然昏头,一见她,就想跟她结婚! 那说明什么? 难道,这些年,他从未忘了她? 还有,他一直一个人,也是因为她? 如果是真的,那更加可怕。 王秋云再次深呼吸,然后平静地问:“你们已经十年不见,你知道她这些年的情况吗?” “知道。” “她跟你说的?” “嗯。” “如果你跟她求婚,你觉得她会愿意嫁给你吗?” 敬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 “你肯定?” “嗯。”他们都向对方求过婚了。 “她怎么会现在没有男朋友?” “嗯......”敬诚有些迟疑。 王秋云立刻听出来,问:“什么?” 敬诚说:“她本来有一个。”他不想提什么未婚夫。 “你是说,她上个星期遇见你时,还有男朋友。但遇见你以后,便愿意嫁给你?” 敬诚不喜欢妈妈的问题,更不喜欢她问问题的语气,但还是耐心地回答:“是。” “为什么?” “什么?”敬诚不明白妈妈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突然愿意嫁给你?”王秋云不知道颖子这些年的情况,却知道儿子的事业极为成功。 敬诚心里更加反感,但还是回答:“因为她爱我。” “你相信她?” “是。” “她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她知道我在斯坦福。” “她知道你的公司吗?” 敬诚心中已经十分愤怒,大声说:“不,她不知道。” 并非他想瞒她,他们只是还没有时间说这些。 硅谷是许多高科技公司的摇篮。敬诚便是一家生物高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三年前,公司成立时,他用自己的技术专利入股。现在公司即将上市。届时,他所持的股票价值至少千万。 敬诚终于明白,妈妈怀疑什么。他觉得难以置信。 王秋云说:“当年好不容易把你们分开。现在竟然又遇上。但你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孩......” 听了妈妈的话,敬诚突然问:“当年搬家,只是为了把我们分开?” 王秋云不回答。 敬诚却已经知道答案。他接着问:“走前最后一晚......也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见面?” 王秋云依然沉默。 敬诚目瞪口呆。我的老天! 十年前,因父母工作调动,举家搬迁北京。 走前最后一晚,妈妈因为压力和劳累而换气过度。 他因为送妈妈去急诊室而错过了和颖子的约会。 然后,便是再三的误会与错过...... 他们不仅错过十年,而且差点错过终身...... 原来,那些并非命运,而是人为操纵。 而操纵的人,除了馨颖的父母,竟然还有自己的父母! 对于馨颖父母扣押自己的信件,敬诚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心里其实极其愤怒。 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父母才是分离的始作俑者。而且他们阻挠自己与颖子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们才是一切痛苦的起源。 敬诚的心里悲愤难当,同时心痛不已。 当年,在这世上,没有人看好他和颖子。 双方的父母都拼命拆散他们,不愿他们在一起。 幸亏颖子的坚持,否则他们将永远错过…… 半天,敬诚忍住心里的剧痛,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颖子的父母不赞同,是因为自己的残疾。可是,自己的父母…… 王秋云说:“你那么小,就爱她爱得要死要活,伤害自己,我怕你将来受到更大的伤害......” “所以,你将我们分开。而且不让我们见最后一面?” “诚诚,我只是想保护你......” “现在,你也是这么想的?保护我?” “诚诚,你听我说……” “妈妈,我要挂了。”敬诚情绪激动,说不下去。自己的父母,至今都不相信他和颖子的爱情。 “诚诚......” “妈妈,我会跟颖子结婚。”敬诚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今晚打这个电话,一来出于礼貌,想先跟父母说一声;二来也想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喜悦。 可是,却发现...... 最终,敬诚决定知会父母,他一定会跟颖子结婚。 他十分明白,对父母,子女永远要敬重。 可是,子女并非事事需要父母的理解、支持或批准。 比方,他和颖子的感情,还有婚姻。 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准。 事实上,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娶颖子。 任何人! 哪怕是她的或他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玩几天,回来又赶活,迟更见谅。 一个原打算15-20万字的文,竟然已经29万,且即将超过与君和闪亮的字数,自己也吓了一跳。准备把该交代的赶紧交代了,然后完结。多谢! 第67章 番外-晓东 加州和波士顿之间有三个小时的时差。 星期四的白天,虽然十分想念,敬诚和馨颖都极力克制,不往对方的办公室打电话。 从今天起,他们正式开始远距离的情侣关系。两人都明白,他们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和适应。于是,从强迫自己不在工作时间打扰对方开始。 好在本来就很忙,最近拉下的事也很多。忙碌之中,一天很快过去。 敬诚特地提前回家。 他一直算着时间: 颖子现在到家了吧? 她在做晚饭吧? 她在吃晚饭吧? ...... 一等又等,终于不能再等,拨通电话。 电话一通就被接起,里面立刻传来馨颖欢快的声音:“嗨。” 明显的,她在等他的电话。 敬诚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也说声:“嗨。” 然后就听见馨颖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了。 他们只是互相“嗨”了一声,心里已经感觉十分甜蜜。 敬诚问:“吃了没有?” 馨颖说:“没有。” 敬诚问:“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吃?今天加班吗?” 馨颖说:“没有。我在等你的电话。你怎么这么晚才打?” 敬诚一下子愣住了。他想等她吃完晚饭,所以忍了半天才打。而她竟然饭也不吃,等他的电话。 敬诚叹口气,说:“你这个傻瓜。先去弄点吃的。我过一个小时再给你打。” 馨颖大叫:“不要!我不饿。我等了这么久,你先跟我说话。” 听到她声音里的急切,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了,问:“说什么?” 馨颖说:“说你想我了。” 敬诚说:“我想你了。”真的很想。 馨颖立刻接上:“我也想你了。” 两人的脸上都露出巨大的笑容,却又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眶。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想你。 他们两个,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八。 按说都不年轻,却都跟白纸一般的单纯。他们完全信任对方,所以可以在对方面前自由自在地表露感情。有时,甚至像孩子一样。 敬诚问馨颖:“今天做什么了?” 馨颖告诉他今天所做的实验,所取的数据,还有文章修改的情况。 敬诚给她提些建议。 馨颖连连点头。随即想到,敬诚在电话那头看不到,便说:“嗯,知道了。刚才我一直点头来着,可惜你看不到。” 敬诚笑着说:“我看得到。” 馨颖奇怪地问:“你怎么看得到?” 敬诚说:“我看你点头,从小看到大,你说呢?” 馨颖一想,也是。从小就是他说什么,她拼命地点头。他看过无数次,自然不用想象,眼前就可以出现自己点头的样子。 馨颖呵呵地笑起来。 敬诚也笑。 馨颖问:“你今天做了什么?” 敬诚告诉她。 他们只是跟对方简单地说一下一天的工作,心里便觉得无比的快乐和满足。 馨颖问敬诚:“你的腿怎么样?今天有拄拐吗?” 敬诚说:“有。不过,腿的情况比昨天好一些。” 馨颖说:“多拄两天。别逞强。” 敬诚说:“好。” 馨颖说:“我希望我现在在你那里,可以帮你按摩。” 敬诚闭了闭眼,抿了抿唇。他也希望她在这里。不为按摩,就想她在这里,两人在一起。他怕颖子听了难过,所以忍着不说。没想到,颖子一下子说了出来。不过,他并不想接下去。 敬诚清了清嗓子,说:“别担心,我一会儿会自己按摩。” 馨颖说:“我知道,你一直自己按摩。可是,我想帮你按摩。我想早点搬过去。” 敬诚立刻说:“颖子,你那边已经不早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先去弄点吃的。我们明天再说。” 馨颖早就饥肠辘辘,也知道辞职搬家不是一个几分钟就可以讨论清楚的问题,便答应:“好。” 挂电话前,敬诚告诉馨颖自己明天打电话的时间,并叮嘱她回家先吃晚饭。 馨颖又是一阵点头,嘴上应着好。 星期五的晚上,敬诚给馨颖打电话。 “嗨。” “嗨。” 两人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敬诚问:“晚饭吃了吗?” 馨颖回答:“吃了。” “吃的什么?” “我自己弄的,不好吃的东西。” 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馨颖接着说:“我要吃你做的,好吃的东西。” 敬诚止住笑。 对他来说,与颖子分开,每一天都是折磨,他只是嘴上不说罢。 不过,不用担心,颖子每天都不自觉地提醒他,就像现在这样。 敬诚说:“很快,我就天天做给你吃。” 馨颖说:“我不想等。” 敬诚说:“我也不想。”他已经决定从斯坦福辞职。只是不知怎样说服颖子,是他搬,而不是她。不过,不管怎样,他都需要呆到下个月底,学期结束的时候。 馨颖突然想起什么,叫声:“诚诚。” 敬诚问:“什么?” 馨颖说:“我今天收到世文的一张卡片。” 敬诚的心立刻悬起来。他并不担心世文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可是他知道,颖子对世文依然非常牵挂。同时觉得愧疚。 敬诚问:“他说什么?” 馨颖说:“卡片上只有‘祝福’两个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事实上,打开卡片看到那两个字后,她的泪水立刻涌出眼眶。 敬诚的心放了下来。他在心底感谢世文。他知道,世文的这两个字,对馨颖有多重要。 馨颖说:“可惜你不认识他。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敬诚毫不怀疑。颖子愿意嫁给他,他一定优秀至极。而且,能够寄这样一张卡片给颖子,至少说明两件事:一他极爱颖子,二他人品高尚。 敬诚不知道,其实,真的要谢,他应该谢自己。因为正是他的演讲,让世文对他这个人有一个全面的认识。同时理解了他和颖子之间的感情,明白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也只有他们才能让对方幸福。 敬诚说:“颖子,他会找到属于他的幸福的。我们也为他祝福。” 馨颖用力点头,应着:“嗯。” 因为敬诚星期三的晚上才回加州,而且两人都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敬诚走以前,他们说好,这个周末不见,下个周末再见。 星期六,馨颖在实验室里忙了一天。回到家,看到电话留言机的红灯在闪。心想这是谁啊,轻轻按下播放键...... 敬诚今天也工作了一整天。人很累,但心情愉快。 昨晚馨颖告诉他世文的祝福。馨颖听起来如释重负。他知道,从此馨颖的心里会少份愧疚与牵挂,因此他十分高兴。事实上,他一直担心馨颖。可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她。现在,世文主动放手,馨颖可以放心,他的心里也感觉轻松不少。 谁知道这感觉只会持续一天? 晚上,敬诚按时给馨颖打电话。 “嗨。” “嗨。” 两人都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笑逐颜开。 敬诚问:“今天怎么样?” 馨颖答:“Very productive (产量很高)。” 敬诚听到她声音里的开心与骄傲,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馨颖问:“你怎么样?” 敬诚说:“我也做了不少事情。” 馨颖说:“我们今天都表现很好。可惜,你不在这里。要不,我可以好好地奖励你一下。” 敬诚忍不住用力吞咽。沉睡的小弟弟立刻醒过来,抬起头问:“有人说奖励吗?” 敬诚希望馨颖不要这么没心没肺。他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他的小弟弟更是。她只是一句玩笑话,小弟弟就昂首挺立,等着领赏。 可是,他还不能说什么。敬诚无奈地摇摇头。 他右手拿着电话,伸出左手调整裤子,然后按按小弟弟,回去睡觉! 馨颖那边说奖励,他这边完全不敢接话。 如果接话,她再说下去,他不是自己找死吗? 敬诚正努力安抚小弟弟回去接着睡觉,就听到馨颖兴高采烈地说:“你猜,我明天会见到谁?” 敬诚茫然。谁? 世文?不会。 她父母?也不会。 也许,某位著名的遗传学家?他知道,每年到哈佛访问的著名学者不少,斯坦福也是一样。可是,星期天?应该不会。 或者,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这时馨颖正好补充一句:“你也认识的哦。” 敬诚想:自己也认识?那只能是哪位著名的遗传学家了。他的确认识不少著名的遗传学家。只是,她怎么能肯定自己认识此人? 敬诚想不出,也不愿乱猜,干脆问:“是谁啊?” 馨颖大声地说:“晓东!”声音里一派欣喜。 敬诚半天反应不过来。 馨颖半天听不到敬诚说话,便问:“你不会忘了晓东吧?” 他怎么会忘了晓东?孟晓东! 原来,她现在叫他“晓东”。 这么亲热! 而且,这么兴奋! 敬诚的心里不禁涌起一种酸酸的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第一次听颖子叫“东东哥哥”,心里也是这种感觉。只是那时,自己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敬诚问:“你们一直有联系?” 馨颖答:“是啊。” 敬诚的心里更酸了。 “他现在在哪里?” “在英国。不过,人应该在来美国的飞机上。” “你们这些年经常见面?” “以前在清华比较多。出国以后差不多一年一两次。他有时有项目或会议会过来,我们会顺便见见。” 敬诚想起来,馨颖追着他去清华。她到那里时,他已经离开,晓东却在那里。 敬诚的心里不禁酸疼起来。 “他还没有结婚?” “没有。” “他还在等你。”敬诚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瞎说什么呀?”馨颖笑:“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当他哥,他当我妹。” 敬诚心想,颖子,你可真够天真。你也许真的当晓东哥。晓东却不会真的当你妹。 敬诚问:“他知道世文?” 馨颖说:“当然。他们见过。我还给他发过婚礼的邀请。不过,他说有时间冲突,到时来不了。” 婚礼来不了,现在却来了。敬诚自己是男人。他不仅认识晓东,也了解晓东。他知道,晓东依然爱着颖子。只怕永远不会停止。 敬诚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见他?” 馨颖说:“下午吧?以前也是。他留言只说,有个紧急项目,需要过来。他正准备去机场。” 敬诚想他知道为什么晓东需要过来。他皱着眉头,问:“你打算怎样招待他?” 馨颖笑,说:“他不需要什么招待。以前我几次想带他吃波士顿的美食,他都说坐长途飞机人累,也没胃口。我就在家里随便弄点什么,他好像更喜欢。” 敬诚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丝毫不怀疑,馨颖爱自己,对晓东只是兄妹之情。 他也丝毫不怀疑,晓东对馨颖,不是兄妹之情。至少,心底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慧写文一向抱着娱己乐人的宗旨。番外部分,众口难调,所以请各取所需,或者完全不取。都理解,也感谢! 第68章 番外-晓东 今晚的电话挂得比平时快。 馨颖提起晓东明日的造访以后,明显感到敬诚有些心不在焉。 馨颖问:“你是不是有些累?” 敬诚先说:“还好。” 然后又说:“也许有点。” 馨颖担心又心疼,说:“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敬诚说:“好。” 挂电话前,馨颖说了一句:“我恨长距离。” 敬诚无语,心中苦笑: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恨长距离。 挂了电话,敬诚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的心里有些酸疼。 但更多的是愤怒。 当然不是对颖子。 甚至不是对晓东。 好吧,对晓东有一点。 但主要的,是对自己。 当年,在雷院的废墟上,他哭了几个小时之后,发誓不再为爱情、为颖子掉一滴眼泪。然后,他远走高飞,将颖子留下。 这些年来,他无法忘记她,却并不曾试着找她。因为他以为,她当年便放弃自己,现在恐怕早已忘记。 此刻,敬诚不仅对自己自私和懦弱的行为感到羞愧和愤怒,更对馨颖的勇敢和执著感到敬佩与感动。 他知道晓东有多优秀。 他完全可以想象晓东这些年来对颖子不懈的追求。 可是,颖子这个小傻瓜,只对自己情有独钟,一直将晓东当做哥哥。 晓东一定伤心得很,却还是坚持照顾她。哪怕分开,也一直跟她保持联系。 就凭这一点,他便比不上晓东。 就算颖子只是将晓东当做哥哥,但晓东爱她。想想他们十年来一直保持联系,而且每年都见面,敬诚便嫉妒得不行。同时对自己更加觉得愤怒。 从前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他不能想象颖子和晓东明天单独在一起的情景。她甜美地笑着,他温柔地注视她......想一想,他就要发疯。 敬诚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被告知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今晚的最后一班飞机,夜里11点起飞,当地时间早上8点到达。 一个是明早的第一班飞机,清晨6点起飞,当地时间下午3点到达。 敬诚毫不犹豫地订了11点的夜班飞机(red eye)。一来,他今晚本就不可能好好睡觉。二来,他不能冒险比晓东晚到。 他知道,这样飞过去,明晚不可能赶回来。 星期一不仅有课,还有两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只能请人代课和缺席会议。因为他没有办法。他不可能不去波士顿。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 星期天的早上,馨颖正在梦里跟敬诚缠绵,隐约听到门铃声。 她想对敬诚说:“我们不要理它。” 却发现,敬诚已经消失不见,而铃声却越来越清晰。 醒过来,发现刚才的温柔甜蜜原来是在梦里。现在突然被打断,感觉十分扫兴。 看一眼钟,还不到9点,心里更加不快。 难道不是约定成俗,除非情况紧急,周末9点以前不能打扰任何人? 是谁,如此无礼,不到9点按我门铃,扰我美梦? 馨颖不快地打开大门。边开边想,不管你是谁,最好有很好的理由,否则她真的想教训人。 门一打开,馨颖目瞪口呆。 敬诚站在门外,腋下撑着双拐,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馨颖问:“我是在做梦吗?” 敬诚展开他那令人目眩的笑容,说:“不是。” 馨颖不信,抬起右手掐自己的左胳膊。 敬诚撑拐往前一步,伸手拉她入怀,然后紧紧地抱她。 拐杖掉到地上,他不管。 他用双手捧起馨颖的脸,开始吻她,十分急切。 哦,馨颖立刻回抱他,同时热烈地回吻他,管他是真是假。 两人直吻到不能呼吸才分开。 看来,他是真的,馨颖心想,因为梦里不会觉得难以呼吸。 馨颖看着敬诚,问:“你疯了?” 敬诚笑着回答:“没有。” “没有怎么会突然跑过来?”飞机飞行时间就6个小时,更不要说来回机场、安检、候机等的折腾。 敬诚说:“我来看你。”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答:“因为我想你了。” 馨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间想起什么,问:“你是因为晓东?” 敬诚说:“他也是我朋友。” 馨颖说:“是吗?” 敬诚不做声。当然不是。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敬诚说:“你是我的。” 馨颖笑:“是。” 敬诚说:“我要让晓东知道。” 馨颖说:“他一来我就会告诉他。你不用这样专门跑一趟啊。” 敬诚说:“我想见他。” 馨颖问:“干什么?打架?” 敬诚说:“如果需要,也只有打。” 馨颖摇摇头,只当敬诚开玩笑。 她哪里知道,他一点也不开玩笑。 敬诚不想对馨颖隐瞒自己的感受,便说:“我不想你单独见晓东。” 馨颖问:“我以后都不能单独见朋友吗?” 敬诚说:“当然可以。只是晓东不同。” 馨颖说:“原来你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 敬诚并不否认,说:“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我不能冒一丝的险。” 馨颖说:“你过虑了。我每年都见晓东。” 敬诚实话实说:“从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一想到你们单独在一起,我就要发疯。” 馨颖说:“没想到,你的嫉妒心这么强。” 敬诚有些紧张地问:“你觉得讨厌吗?” 馨颖笑了,说:“讨厌什么?我们半斤八两。” 敬诚听了,更加紧紧地抱她。 馨颖继续笑,说:“好了,先进去吧。大早晨的,扰人美梦。” 敬诚呵呵地笑了。 馨颖搂着敬诚的腰,两人一起进到屋里。 馨颖先扶敬诚坐下,然后捡起门口的拐杖,放在一旁。 她问敬诚:“你饿不饿?” 敬诚摇摇头,说:“你过来。” 馨颖走过去。 敬诚拉她往自己身上坐。 馨颖有些迟疑。 敬诚说:“没关系。” 馨颖小心地坐在敬诚两条细瘦的腿上。 敬诚紧紧地抱她。这样抱着她,他的心里和身上都感觉无比的舒服。 馨颖问:“你在飞机上睡了吗?” 敬诚答:“睡了一会儿。” 那就是没多少。馨颖说:“你赶紧上床睡觉。” 敬诚更加紧紧地抱她,说:“我不要。” 馨颖说:“不行。你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你那边的时间都还不到早上6点。” 敬诚耍赖道:“我不睡。除非你跟我一起睡。” 馨颖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她知道,敬诚现在就像个饥渴的孩子,不喂饱,休想让他睡觉。 她站起身,拉敬诚起来,然后搂着他,两人一起去到床上。 先亲吻,从温柔到热烈...... 再爱抚,从轻缓到疯狂...... 你触摸我的后背,我搓揉你的前胸...... 你舔舐我的耳垂,我吸吮你的樱桃...... 最终两人合二为一,共享人间极乐...... 敬诚的身子还在颤抖,便紧抱馨颖,在她耳边说:“颖子,我爱你。” 馨颖心中甜蜜至极,回答说:“我也爱你。” 过了一会儿,不见敬诚说话。抬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双手还紧紧地抱着自己。 看他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满足的表情,馨颖在心里直叹气。 她本没有睡意,但躺在敬诚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地,再入梦乡。 晓东坐在飞机上,想自己和颖子这近二十年的纠结。 其实,确切地说,不是两人之间的纠结,而是他一个人的纠结。 他时常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他没有看到颖子在操场上猛推汪建辉,拉起张敬诚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看到颖子在转糖摊前欢笑哭泣的样子...... 他的这辈子应该会不同吧? 也许。 命运的事,谁知道呢? 往往如那首歌所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他当初不就是因为多看那一眼,然后开始近二十年的纠结? 一开始,小儿天真无邪,单纯喜欢。 到后来,青春懵懂,心中暗恋。 再往后,越来越喜欢,直到无法自拔。 在武汉,他曾两次跟颖子表白,一次在张敬诚搬离武汉以前,一次以后。两次都被她拒绝。 那时,颖子还在上中学,说自己还小,要学习。 等她上了清华。一到校,便迫不及待地找张敬诚,让晓东伤透了心。 可是张敬诚已经不在清华,晓东自然要照顾她。 过了一年,晓东再次表白。 馨颖依然不答应。 晓东问:“为什么?” 馨颖说:“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当你哥。” 她若给出别的理由还好,这个理由不禁让晓东心头火起。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当张敬诚哥?” 馨颖看着他,半天不说话,眼圈却慢慢地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晓东知道自己戳到她的痛处,十分后悔,说:“颖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馨颖一脸悲哀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一起长大,她对诚诚和晓东的感情却不同。 馨颖的眼里噙着泪水,看着晓东说:“我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 晓东十分理解馨颖的心情。因为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大学毕业,他去英国剑桥继续深造。 过了两年,馨颖去美国哈佛。 他们一直保持联系。他每年一定会去看她。 出国前,只要她一句话,他就会留在清华深造。可是她说剑桥更好。 毕业时,只要她一句话,他就会从英国搬到美国。可是她说英国比美国更有文化。 男人必须有事业。这些年,晓东一直努力,终于事业有成。 虽然一年只有一两次见面、五六通电话,但是他一直思念她。 他希望有一天,她会发现,他一直在她身旁,从未走远。 可她始终当他哥哥和朋友。 于是这些年,晓东一直在追求和放弃之间挣扎。 他一次又一次试着在心里放下她。 一次又一次无果。 他有过女朋友。 还不止一个。 每一个都不了了之。 他忍着不去看她。 顶多忍个大半年,然后突然有一天便忍不住了。 两年前,馨颖在电话里宣布自己有了男朋友,也在哈佛,叫世文。 晓东失望至极,同时心痛难忍。 很快找个理由飞过去,见到世文。果然大好青年,只是并不见得比自己更优秀。 晓东实在心酸,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是馨颖的第一个男朋友。而他自己,已经有过几个女朋友。他想,也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从馨颖和世文的互动中,他并未感受到那种疯狂的爱恋。 一年前,也是在电话里,馨颖突然宣布订婚,与世文。 晓东问馨颖:“你爱他吗?” 馨颖说:“我很喜欢他。我想我会慢慢爱上他。” 那晚,晓东大醉一场。 半年前,馨颖说婚礼定在11月。 晓东心痛得半天说不出话。 挂了电话才发现,他连恭喜、祝福一类的话也没有说。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接受馨颖要嫁人的事实。 一方面,他很伤心。伊人已作他人妇,空余此心更付谁? 另一方面,他也很高兴。这么多年徒劳的等待,终于不用再等。 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一直坚信: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她安好。 他一直护她。现在,终于可以将她交给世文。 他不会参加她的婚礼。他不相信自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她出嫁。 可是,随着婚礼日期的日益接近,他发现,他需要在她嫁人以前,再见她一次,而且最后问她一次:“你爱他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会给她最诚挚的祝福,然后在心底说声“再见”。 敬诚和馨颖正在厨房里忙碌,门铃响了。 两人对看一眼。 馨颖说:“我去。” 敬诚点点头,继续烧菜。 馨颖打开门。 晓东看着眼前的馨颖,心里一阵颤抖。 她比记忆中更加漂亮。而且,她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光芒,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幸福和快乐满溢的光芒。 看来,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问题恐怕也不用问了,晓东心想。 馨颖看着晓东,脸上绽开笑容,叫声:“晓东。” 看着她那能化解冰雪的笑容,晓东也忍不住微笑,说:“颖子,你好。” 馨颖说:“快进来。” 晓东随馨颖进了屋。这里他来过几次,已经很熟。 馨颖问: “什么时候到的?” 晓东答:“两个小时前。先去了一下宾馆。” 晓东注意到桌上摆着几个菜,而且满屋子飘香,笑道:“看来厨艺大有长进。真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馨颖的脸有些红,笑着说:“不是我做的。” 晓东隐约听到厨房里有炒菜的声音,说:“世文在这里?我不知道他很会做菜。” 遇见敬诚,取消婚礼,不过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因为知道晓东无法参加婚礼,所以馨颖并没有立刻通知他。她本打算这些天找时间给他打个电话。没想到,他就来了。 馨颖知道,没有时间比此刻更好,于是直接说道:“晓东,我跟世文已经分手,婚礼也已经取消。” 晓东目瞪口呆,问:“真的?” 馨颖点头。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两个星期前。对不起,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晓东指指厨房:“那是......” 馨颖微笑:“我的男朋友。” 什么?! 因为她马上要嫁人,他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没想到,她竟然取消了婚礼。 而且,立刻有了新的男朋友! 晓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馨颖继续微笑,说:“他在烧最后一个菜,马上出来。你先坐一下。我去看看。” 馨颖留下一脸惊诧的晓东,进了厨房。 厨房里,敬诚架着双拐,正好烧完最后一个菜。 馨颖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背,说:“晓东在外面。” 敬诚点点头,撑着拐,转过身,轻轻地搂了馨颖一下。 馨颖笑了,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快速地碰了一下,说:“你先出去,我马上把菜端出来。” 敬诚撑拐去了。 晓东欣赏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想:她的新男友竟然厨艺高超......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咚,咚”的声音,他好奇地转过身来。 如果说刚才馨颖宣布婚礼取消,他十分震惊,那和他现在的感觉相比,完全不算什么。 晓东看着眼前的人,立刻石化。 张敬诚! 他的腋下撑着一双金属的拐杖。 他一身黑色。上身是黑色的高领羊毛衫,□是黑色的西裤。 他看起来英俊成熟,而且充满自信。 馨颖的新男友竟然是张敬诚! 她终于找到了他。 而且明显的,为他与世文分了手。 敬诚撑拐走到晓东面前,伸出右手:“晓东,你好!” 晓东也伸出右手。 两人双手紧握。 他们认识一辈子,几近三十年,这是第一次握手。 两人都在心里赞叹,对方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那是身高和长相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男人的气质与风度。 馨颖端着菜出来,见他们握手,高兴地说:“好,见过了。反正,你们不用我介绍。”她知道,在还没有自己时,他们就认识。 两人男人同时转过头,看着她。 她两手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有一条热气腾腾的烧全鱼。 缭绕的雾气后,是她脸上巨大的笑容。 两个男人心里同时一动。 这是他们的终极梦想:回到家里,这个女人,这么一脸幸福的模样。 馨颖将菜放在桌上。 两个男人都站着不动,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馨颖转回身,说:“你们俩又不是客,干嘛这么客气?” 明显的,在她的心里,这两个男人都是家人。 敬诚和晓东各自心情复杂。 敬诚先动,撑拐走到桌边,将拐杖从腋下取出。 馨颖伸手接过拐杖,靠放在一边墙上。 敬诚扶着桌子坐下。 晓东看着他们亲密自然的举动,心里更加酸楚。 他也走过去坐下。 馨颖拿出一瓶红酒,还有三个酒杯。 敬诚打开瓶盖,将酒倒入酒杯。 馨颖率先端起酒杯,说:“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竟然从未一起聚过。今天是第一次,一定要庆祝一下。” 三人一同举起酒杯,两两碰杯之后,都一饮而尽。 馨颖兴高采烈,两个男人却各怀心思。 敬诚重新将酒注入酒杯。 晓东先看馨颖,再看敬诚,忍不住问:“你们俩谁找到谁?” 馨颖和敬诚对望一眼。馨颖说:“我们谁也没找谁,只是偶然碰上。” 大千世界,偶然碰上?晓东说:“开什么玩笑?” 馨颖说:“不开玩笑。两个星期前,我去纽约开会,在会场上碰到他。” 晓东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馨颖说:“是啊。” 晓东心想:看来真的是老天爷要让他们在一起。 晓东问敬诚:“你现在在哪里?” 敬诚说:“斯坦福。” 晓东知道斯坦福在美国西海岸,而哈佛在东海岸,便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馨颖正想开口,说自己打算辞职去加州,就听见敬诚飞快地回答:“我打算跟颖子求婚。” 晓东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十年不见,两个星期前才重逢吗? 馨颖更是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向敬诚,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一脸温柔的笑容。 晓东看馨颖脸上的神情,知道她也非常意外。 馨颖的确意外。她没有想到敬诚会当着晓东的面说求婚一事。 好在她一直当晓东哥哥,所以不至于尴尬。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 晓东的心跳立刻加快。他尽量面色平静地问敬诚:“什么时候?” 敬诚说:“现在。” 话音未落,他便双手扶着桌子的边缘,用力将自己撑起来。跛行往右一步,然后小心地用手扶着腿,慢慢地弯下右腿,单腿在馨颖身边跪下。 馨颖目瞪口呆。 晓东更是。 敬诚完全没有看晓东,就仿佛房间里没有他这个人。 他的注意力全在馨颖身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金丝绒的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一枚硕大的钻戒,举在手上,说:“颖子,请你嫁给我,好吗?” 馨颖继续发呆。 晓东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飞过来,是想在他爱的女人出嫁以前,再见她一次,说祝福,道再见。 可是,他来了以后,遇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首先,颖子和未婚夫分了手。 其次,她已经有了新男友。 而她的新男友是张敬诚。 现在,张敬诚竟然向颖子求婚,在他们重逢仅两个星期之后,而且当着他的面。 今晚,还能有更多的意外吗? 敬诚单腿跪在地上,细瘦的腿有些颤抖。人也在微微发抖。他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 晓东坐在一旁,心也是。 馨颖看着跪在面前的敬诚,眼泪忍不住往上涌。 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越来越大的笑容。 她本来想等等的。可是现在,敬诚跪在面前,跟她求婚。她想:既然自己这么爱这个男人,还等什么? 馨颖点着头说:“好。” 敬诚的心重新落回胸膛。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住呼吸。他的眼睛湿润起来,将钻戒套在馨颖左手的无名指上。左手无名指离心脏最近,将戒指戴在上面,意为最郑重的约定。 晓东的心里百感交集。一方面,羡慕、嫉妒;一方面,难过、心碎…… 馨颖拉敬诚起身。 敬诚站起来,立刻将馨颖抱入怀里,同时低头吻她。 馨颖微微偏头,笑着说:“晓东在这儿呢。” 敬诚说:“他是你哥,不是外人,没关系。” 馨颖想想也是,冲晓东羞涩地一笑,然后跟敬诚亲吻。 晓东心中酸楚和疼痛得想死。 他十分明白,敬诚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依然爱馨颖,所以索性当着自己求婚,好让自己彻底死了这条心。 他能怪他吗? 敬诚和馨颖吻完,重新落座。 馨颖笑着问敬诚:“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还记得三天前,她跟他求婚,他拒绝了。 敬诚凝视着馨颖,说:“在这世上,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你。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等。可是突然发现,我不能。” 馨颖看着他,心中感动,等他往下说。 敬诚继续道:“我们在一起,双方父母都不赞同。也许我们一时难以让他们改变主意。但我不想让它影响我们。” 晓东心里不禁动容:原来,双方家长都不赞同。可是,他们还是要在一起。他们已经在一起。真的勇气可嘉。 敬诚说:“你一直当晓东哥哥。今天正好他在。至少我们有他的见证。希望也有他的祝福。” 敬诚看着晓东。 馨颖也看着晓东。 晓东的心里波涛汹涌。半天才说:“既然颖子一直当我哥,我就作为她哥说两句。” 晓东直视敬诚,问:“你会好好爱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敬诚迎着晓东的目光,回答:“我会爱她到死。我死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晓东看着馨颖,问:“这是你要的?” 馨颖用力地点头。 晓东看看敬诚,再看看馨颖,说:“你们真心相爱,我祝福你们。”他面带笑容,心如刀割。他和颖子,最终有缘无分。 晓东举起酒杯,和敬诚馨颖分别碰杯。 馨颖喝了一小口。 晓东和敬诚却不约而同地一饮而尽。然后互相向对方亮了一下杯底。 他们给了对方自己的承诺。 一个承诺永远爱馨颖。 一个承诺永远的祝福。 晓东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了馨颖。也知道,以后自己只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 这些年,追求馨颖不果,一直伤心。看她闷闷不乐,更觉得愧疚。 他知道她喜欢敬诚。 他不知道在敬诚搬离武汉这件事上,自己起了什么作用。他怀疑,自己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爱馨颖,希望她幸福快乐,哪怕不是跟自己在一起。 可是,她并不幸福快乐。 想想自己可能是罪魁祸首,他更是愧疚得不行。 现在看到她找到幸福,真正快乐,他为她感到高兴,为自己感到伤心。 但同时,总算可以安心,不再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晓东和求婚一起交代,呵呵! 第69章 番外-电话 晚上,馨颖给敬诚按摩腿。看着他细瘦却有些肿胀的腿,心疼得不行。 自从遇见自己,他的一双腿就饱受折磨,一直没能完全恢复。 馨颖希望自己能天天给他按摩,便说:“我想明天递交辞职信,这样实验室可以早点开始请人。到学期结束也只有一个月了。” 敬诚说:“你不要辞职。还是我搬过来。”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说:“因为你在哈佛这么多年,喜欢哈佛。” 馨颖又问:“难道你不喜欢斯坦福?” 敬诚说:“我喜欢斯坦福。可是我也会喜欢哈佛。你在哪里,我就会喜欢那里。” 馨颖说:“我也是啊!” 两人都要辞职,都无法说服对方。 馨颖小心地按压着敬诚腿上的穴位,突然想起来,说:“你的腿怕冷,所以呆在温暖的地方更好,是不是?” 敬诚的脸色微微一暗,说:“我的腿没有那么娇气,注意保暖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馨颖知道,敬诚不愿自己为照顾他的腿而放弃哈佛。可是现在她的决心已定。 馨颖说:“我们说点别的吧。” 敬诚点点头。 馨颖说:“我们已经订婚,你是不是应该送我一个订婚礼物?” 求婚的决定很仓促,过程也很简单,敬诚本就觉得很内疚。听馨颖这么一说,立刻问:“你想要什么?” 馨颖反问:“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敬诚说:“当然。” 馨颖说:“那好,在谁辞职这件事上,我要你让我来做决定。” 敬诚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这是馨颖要的订婚礼物。他不想她为自己作牺牲。可是这个傻丫头!敬诚看着她,内心暖流激荡。 馨颖也回望敬诚,看他不做声,便说:“我们先试试加州。如果不喜欢,再一起搬回波士顿,好不好?” 敬诚还是温柔地注视着她,想自己怎么能如此的幸运? 看敬诚还不答应,馨颖只有提醒他:“这是你送我的订婚礼物,你已经答应了我。” 敬诚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紧紧地抱她,然后深深地吻她...... 星期一敬诚必须回加州。早上去机场前,他和馨颖一起去实验室见罗杰斯。 敬诚先告诉罗杰斯他和馨颖订婚的消息。 罗杰斯热烈地祝贺了他们。 馨颖随后提出辞职。她告诉罗杰斯自己热爱哈佛,热爱实验室的这份工作,在这里非常愉快。可是,她已经和敬诚订婚,希望可以尽快跟他在一起。所以她要辞职搬去加州。她强调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她会想念实验室,想念哈佛。 罗杰斯理解他们的决定,但依然深表遗憾。他对馨颖说:“我们会想念你。”然后对敬诚说:“JC,我们没有得到你,现在还要失去颖,真的是太让人失望了。” 敬诚真诚地道歉,并且主动提出自己定期来哈佛举办讲座,还有与实验室建立合作项目。 罗杰斯这才感觉稍微好一点。临走还对他俩说:“欢迎回来,记得这里的大门会一直对你们敞开。” 那个星期晚些的时候,两人各自给家里打了电话,平静地宣布订婚的消息。 他们都是军人子弟,都有坚韧不拔的性格。加上十八岁便离家读大学,二十出头便出国,所以都非常独立,而且极有主见。 对父母,他们敬重爱戴,但绝不会愚孝,盲目听从。 更何况,他们对自己的爱情坚信不疑。 他们理解父母的担心,也相信父母有一天终会明白:他们真心相爱,真正幸福。 不管怎样,这是他们的生活,自然由他们自己做主! 另外,双方的父母都一辈子在部队工作,而且身为空军雷达学院的高级技术专家,职位敏感,难以出国。 所以,两人更是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事实上,即便父母就在身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们相爱,自然要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双方父母,听到订婚的消息,都沉默。 从那幸福的声音里,从那坚定的语气里,他们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已经将心给了人家,任谁也无力回天。 否则,能怎么样?他们都是军人,同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可能威胁撒泼。其实也知道,就是那样也没有用。 只有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是他们的选择,自己只有祝福。哪怕现在只是在心里。 后面的一个月,两人忙得天昏地暗。也幸亏忙碌,日子好过一点。 每天最盼望的,便是晚上的一通电话。听着对方的声音,哪怕只是说说一天的工作与生活,便觉得幸福与满足。 就这样,他们每天靠打电话来缓解相思之苦。 可是有时候,相思之苦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加深。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心没肺的颖子。 比方那晚,敬诚打电话来:“嗨。” 馨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嗨。” “晚饭吃了吗?” “吃了。” “吃什么?” “面条。” “怎么又是面条?” “面条方便啊。不过,很快就不用天天吃面条了。”馨颖呵呵地笑。 敬诚也忍不住笑起来,问:“现在在干嘛?” 馨颖说:“刚刚洗了澡。” 敬诚的脑海里立刻出现馨颖出浴的样子,忍不住吞咽一下,问:“穿着什么?” 馨颖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突然玩性大起,说:“你猜。” 敬诚想了想,说:“蓝色那件?”他的脑海里闪现馨颖穿着蓝色丝绸背心,露出玲珑曲线的样子,感觉嗓子有些发干,下面有些发紧。 馨颖拖长声音说:“嗯......” 敬诚的心忍不住提起来,然后便听到她说:“不是。再猜。” 敬诚又想了想,说:“粉色那件?”他的脑海里闪现馨颖穿着粉色薄纱吊带背心,胸前玉峰突起的样子。 他的小弟弟已经抬起头,身上也开始发热。 馨颖说:“嗯......不是。接着猜。” 敬诚再想了想,说:“紫色那件?”他的脑海里出现馨颖穿着紫色蕾丝紧身超短裙,修长的腿,细瘦的腰,坚·挺的胸...... 他的小弟弟越长越大,呼吸也越来越重。 馨颖说:“嗯......还是不对。” 敬诚低头看着越顶越高的帐篷,伸手调整裤子。他知道,再猜下去,情况大大的不妙,便投降说:“我猜不着。你到底穿的哪一件?” 馨颖笑嘻嘻地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什么都没穿!” 敬诚目瞪口呆。 馨颖接着说:“我刚刚洗完澡,你的电话就进来了,我用的是洗手间墙上的电话。哈哈!现在我的身上还都是水......” 敬诚的眼前出现馨颖美丽的*,还有上面晶莹滚动的水珠。 我的老天! 他的小弟弟已经坚硬无比,他的呼吸也已经紊乱粗重...... “颖子,”他叫了一声,声音沙哑,自己听了都觉得陌生。 “嗯,什么?”馨颖问,完全不知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敬诚只有说:“赶紧穿上衣服,不要感冒了。”否则,他还能说什么? 谁知道,馨颖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她说:“不会的。这里面很多蒸汽。我一点都不冷。” 敬诚无奈地摇摇头。 馨颖变本加厉:“事实上,我现在身上觉得好热,热得想睡觉。” 听她娇嗔的声音,还有无心但可恶的用词,敬诚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黎馨颖,你给我穿上衣服。”他忍不住大声地说。 馨颖觉得奇怪,这里面这么暖和,哪里会感冒?但还是乖乖地说:“好,我马上穿。” 敬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气没吐完,就听见馨颖说:“咦?”尾音抬高,而且拖得老长。 敬诚问:“什么?” 那边没有声音,敬诚不知馨颖在干什么。过了几秒,才听见她反问:“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左边比右边稍微大一点?” 敬诚立刻知道她在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她什么都是完美的。 馨颖接着说:“怎么我现在照镜子,突然发现左边好像比右边大?” 敬诚完全可以想象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自己胸前的蜜桃,那白里透红、温暖柔软、香甜可口的蜜桃…… 他的小弟弟已经胀得很难受。 馨颖还在继续:“看起来大一点,但摸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嗯……” 敬诚的眼前不禁出现馨颖抓揉自己蜜桃的样子…… 她终于将他推过界。 敬诚恶狠狠地说:“黎馨颖,我发誓,你再不穿上衣服,我现在就飞过来,替你检查。” “哦哦,马上......”馨颖心想,干嘛那么激动? 敬诚随即听到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馨颖欢快的声音:“好了,都穿上了。” 敬诚摇摇头,低头看昂首挺立的小弟弟,想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听见馨颖说:“噢噢......” 敬诚连忙问:“怎么了?” 馨颖呵呵地笑着说:“穿反了,现在全得脱了,重穿。”她的声音里居然还透着不好意思。 敬诚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老天有眼,三天后,馨颖打电话过来,敬诚刚刚洗完澡。 他想:正好!我也让她尝尝她上次带给我的滋味。 “嗨”过之后,馨颖问:“你在干什么?” 敬诚说:“我刚洗完澡。” “真的吗?”馨颖一下子兴奋起来,声音提高。 “是。”敬诚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馨颖兴奋什么。 “穿衣服没有?” “没有。” 馨颖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咯咯地笑着说:“美男出浴啊!” 敬诚正想开口,就听见馨颖说:“我只听说过phone sex(电话做·爱),你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敬诚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刚刚听到的。 “那个是不是我说哪里,你就摸哪里?”馨颖尽情地猜想。 敬诚不知道怎么情形一下子变成这样?明明这次是他洗完澡,要让馨颖欲·火难耐啊! 他恨恨地说:“我不会摸自己。要摸,你自己来摸。” 馨颖看一眼钟,说:“你以为我不想?可是,现在我连最后一班飞机都赶不上啊。”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嗯,我攒着,等来了一块儿摸。” 敬诚不禁瞪大眼睛。 馨颖继续:“哇,那要摸好半天啊!”她在那边自我陶醉起来。然后是兴奋,“哈哈”地大笑两声。最后还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敬诚愈发说不出话来。 “对了,”馨颖问:“你要我先摸哪里?上面还是下面?或者中间?” 敬诚又开始吞咽,小弟弟又开始抬头...... 他彻底败下阵来…… 唉,谁让他找这么个老婆! 就这样,他们在忙碌、相思、折磨与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月。 圣诞节前,馨颖搬到加州,两人正式开始同居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想法?建议? 第70章 番外-旧金山 两人总算在一起,都幸福得不知道怎样才好。 馨颖还好,变化不太明显。因为她本就开朗爱笑,所以只是笑得更多一点,笑容更大一点。 可是一向从容淡定的敬诚就显得很不淡定。 幸亏馨颖搬过来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始放假。否则他的学生看他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一定会惊掉下巴。 那天,馨颖的飞机是下午到的。 敬诚去机场接她。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半天都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馨颖有些难为情,毕竟周围人很多。轻轻地动一动,他反倒抱得更紧。馨颖也就由他。反正这里是机场,世上拥抱最多的地方。更不要说,这样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真的身上心上都很舒服。 许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乘客都忍不住扭头看他们,心想:很少看到中国人在公开场合这样热烈地拥抱。看他们幸福的样子,真的叫人羡慕。 回家的路上,敬诚开着车,不时偏过头来,看着馨颖傻笑。 馨颖只有不停地提醒他:“开车,看路!” 终于安全到家。又过了两个小时,敬诚还什么都不能做,要么抱着馨颖,要么围着她打转。 馨颖终于忍不住,指着客厅里提前托运过来的几十个纸箱,说:“你知道,我是搬过来,明天不会走,后天也不会,对吧?” 敬诚脸上的笑容巨大,使劲地点头,然后说:“颖子,我真高兴!” 这句话,从机场到现在,他已经说了十遍。 馨颖忍不住也笑了,说:“我也很高兴。现在你去做饭,我开始打开这些箱子。” 敬诚双手圈住她的腰,说:“陪我做饭,箱子以后再说。” 于是两人一起去到厨房,边做饭,边说话。 敬诚问:“你累不累?明天要不要休息?” 馨颖答:“不累。不用。” 敬诚笑了,说:“那我明天开始带你出去玩。” 馨颖也笑,说:“好啊,去哪里?” 敬诚说:“这附近好玩的地方不少,看你想去哪里。” 最近这几个星期,他一直在研究附近好玩的地方。他像做项目一样,详细地列出清单: 近的有旧金山、纳帕酒庄、红木公园和亚洲艺术博物馆等; 稍远一点的有卡梅尔小镇、蒙特利水族馆、赫斯特城堡和优山美地国家公园等; 再远一点的有迪斯尼、环球影城、好莱坞和盖蒂艺术中心等。 每一个地方,他都制定了详细的游玩计划,不仅包括景点、时间、路线等,而且包括早、中、晚餐的地点。 敬诚十分盼望带馨颖去这些地方游玩。其实,除了开会去过两三个地方,大部分的他也没有去过。 敬诚问:“你想去哪里?” 馨颖笑着说:“随你。” 敬诚说:“那我们明天先去旧金山。” 馨颖说:“好。” 早上,馨颖在敬诚怀中醒来。一睁开眼,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而且他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馨颖笑了,说:“嗨,早。” 敬诚也笑着说声:“早。”然后亲吻她一下,说:“起床了,我们今天去旧金山。” 馨颖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激动?跟要去春游的孩子一样。” 敬诚呵呵地笑,不答话。他的心里真的很激动,还有迫不及待。 两人很快地吃了早餐便出发。 旧金山离斯坦福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敬诚给馨颖介绍沿途的城市,著名的公司以及建筑设施如体育馆等。 他们很快到达旧金山。旧金山是美国西海岸濒临太平洋的一个重要海港,位于加州海岸一个狭长半岛的尖端,而且是一个建在山上的城市。 敬诚告诉馨颖:“旧金山被认为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城市之一。它以其美丽的风光、适宜的气候、多元的街区和美味的食物而闻名于世。它被誉为‘每个人都喜爱的城市’。我希望你也会喜欢。” 馨颖看着沿山高低起伏的街道和两边五颜六色极具特色的房屋,微笑着说:“我想我已经喜欢上这个城市。” 敬诚按计划,开车直奔旧金山的象征--金门大桥。 馨颖从前在电影里和画报上见过几次金门大桥,今天第一次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惊叹。 金门大桥是世界上最长的悬索桥之一。它横跨南北,连接旧金山和东湾城市。大桥造型宏伟壮观,桥身呈朱红色,横卧于蓝天之下,碧海之上,非常壮丽。 大桥上有六条车行道和两条宽敞的人行道。敬诚开车过大桥,馨颖突然问:“你看过The Graduate(《毕业生》)这部电影吗?” 敬诚点头,说:“看过。”然后问:“你是不是想起 Dustin Hoffman(达斯汀·赫夫曼)开车过桥去Berkeley(伯克利)?” 馨颖用力地点头,说:“当时的镜头就是我们现在眼前的景象。” 敬诚说:“是。记得男主角好像叫Benjamin(本杰明)。” 馨颖立刻想起来,说:“对。”然后加上一句:“你的记性真好。” 敬诚笑笑,说:“那部电影的音乐很经典。” 馨颖说:“是。The 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和Scarborough Fair(斯卡波罗集市),两首我都好喜欢。The Sound of Silence更有名,可是Scarborough Fair更优美。” 敬诚完全同意。 馨颖接着说:“我当时看电影,完全被音乐震撼。特别是本杰明开车过金门大桥时,Scarborough Fair的音乐响起,旋律与和声都美得不像话,我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敬诚双手握着方向盘,快速地看馨颖一眼,说:“我也是。”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后来,我还特地去查Parsley(香芹),Sage(鼠尾草), Rosemary(迷迭香)and Thyme(百里香)的意思。”(注:这是Scarborough Fair里反复出现的一句歌词。) 馨颖立刻兴奋地叫道:“我也是。” 两人都内心震荡--他们果然是灵魂的伴侣。 敬诚忍不住,左手紧握方向盘,右手揽过馨颖的头,很快地亲了一下。 馨颖呵呵地笑出声。 开过大桥,他们将车停在桥的北端,下车观赏大桥全景。 敬诚问:“要不要上桥走一走?” 馨颖摇摇头,说:“就这样看看,挺好。”她担心敬诚的腿。 敬诚知道,这一天还很长,便没有坚持。 离开金门大桥,他们开车去了旧金山的另一著名景点--渔人码头(Fisherman\''s Wharf)。 渔人码头大致包括从旧金山北部水域哥拉德利广场(Ghirardelli Square)到35号码头(Pier 35)一带。 他们停好车,直接去了最著名也是最热闹的39号码头(Pier 39)。 39号码头有很多独具特色的餐馆和商店,也有一些街边小摊,还有一个游乐场。 两人先看了一会儿街头艺人的表演,音乐、绘画和魔术,应有尽有。 然后看了一会儿海狮。靠码头的海里浮着一大片木排,上面趴满了海狮,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欧欧地喊一嗓子。 馨颖说:“好悠闲的生活,真让人羡慕。” 看完海狮,时间已过中午。敬诚带馨颖去了码头上一家名为蟹屋(Crab House)的餐厅。 敬诚介绍说:“这家的杀手蟹和奶油蛤蜊汤很有名。”两人点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两者鲜美的程度令人难以言表。 馨颖边吃边说:“真鲜啊,简直要超过波士顿。” 听了她的话,敬诚不由开心地笑。波士顿靠海,盛产海鲜。旧金山也一样。他带馨颖来吃海鲜,就是希望她在这里不会感觉陌生。 吃完海鲜,两人手牵手,开始逛小店。 码头上有上百家特色小店,他们只是有选择地进了几家。 第一家是间巧克力店。里面的巧克力琳琅满目。包装更是精巧,不少印有旧金山的著名景点,有的甚至直接做成旧金山有轨电车的模样,是很好的纪念品和礼物。 敬诚问馨颖:“你喜欢哪一种?” 馨颖回答:“黑巧克力(Dark Chocolate)。”然后问:“你呢?” 敬诚说:“我不用。” 馨颖说:“来了,就挑一种吧。” 敬诚便拿了一盒酒心巧克力。每一块都是一个小酒瓶的模样,包装纸上标明里面酒的名称。 一出店门,馨颖便掰开一小块黑巧克力,要放进敬诚的嘴里。 敬诚摇头说:“刚才吃得很饱,待会儿吧。” 馨颖便将巧克力放进自己的嘴里,对敬诚说:“我对黑巧克力没什么抵抗力。” 然后又笑靥如花地加上一句:“就跟对你一样。” 39号码头游人如织,他们身边不停地有人擦肩而过,她却旁若无人地说这番话。 敬诚心中感动,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不是这里人多,我真想好好地亲亲你。” 馨颖微笑点头说:“我也是。” 第二家是间招贴画店。两人在店里随意地浏览着大大小小的招贴画。 突然,馨颖注意到一张花花绿绿的招贴画,上面一排大字“死前一定要去的一百个地方”。 画上全是美丽的风景图片,一共十行,每行十张。每张图片下标注着风景名称和国家,比方长城,中国;泰姬陵,印度;复活节岛,智利;吴哥窟,柬埔寨等。 馨颖饶有兴趣地边看边数,数完对敬诚说:“我才去过12个,还有88个得去。” 敬诚说:“好。” 馨颖问:“好是什么意思?你答应带我去?” 敬诚看着她,认真地回答:“是。” 馨颖笑起来,说:“我们就是一年去一个地方,也得88年。要是真的死前一定得去这些地方,那我永远也死不了。” 敬诚问:“是谁规定一年只能去一个地方?” 馨颖脸上的笑容更大,说:“你说的哦?” 敬诚脸上的笑容也很大,自信地说:“是,我说的。” 第三家是间小纹身店。 馨颖拉敬诚进去,饶有兴趣地看墙上各种纹身图案。 七看八看,突然回头对敬诚说:“我想要一个纹身。” 敬诚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问:“什么纹身?” 馨颖大方地说:“我想把你的名字纹在这里。”她指指心口。 敬诚心中觉得甜蜜,嘴上却说:“我们天天在一起,不用。” 馨颖说:“纹了,你就会时时刻刻在我心上。” 敬诚不为所动,坚决地说:“不行。”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说:“会很疼。” 馨颖说:“我不怕。” 敬诚说:“我怕。” 馨颖说:“是我纹......” 敬诚深深地看她一眼。 馨颖明白了,我纹,他疼。于是立刻噤声。 敬诚接着说:“你那里,我不想任何人看,更不要说摸。” 馨颖抗议道:“人家是专业的。” 敬诚的口气不容置疑:“专业的也不行。” 馨颖叹了一口气,说:“那就算了吧。反正你会一直在我心上。” 敬诚笑了,用力地抱她一下。 离开渔人码头,他们驾车去了九曲花街。这是全美国最弯曲的一条街道,长度不过四百米,却有八个急弯,而且有40度斜坡。因为街道两边种满鲜花,故名九曲花街。 馨颖一看陡峻而弯曲的花街,吓了一跳,跟敬诚说:“我们看看就好,不要开过去。” 敬诚捏捏她的手,说:“相信我。” 敬诚将车慢慢地开过花街。馨颖坐在一旁,提心吊胆,但也不忘欣赏街边各种美丽的鲜花。 终于开过花街,馨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敬诚也呵呵地笑了,为自己的驾驶技术感到骄傲。 他们开车去中国城(Chinatown)。旧金山中国城是北美洲最古老的中国城,也是亚洲以外最大的华人社区。 因为游人拥挤,人行道又极窄,一直手牵手的他们终于将手松开。 敬诚已经感觉到腿有些酸疼,却自以为问题不大。可是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竟然左腿一软,人差点跪了下去。幸亏馨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 旁边的一位路人看到,立刻问:“你还好吧?” 敬诚回答:“是,我还好,谢谢!”心里感觉有些尴尬。 馨颖除了有些担心敬诚的腿,并没有将他刚才的踉跄放在心上。只是余下的行程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敬诚本想带馨颖逛逛中国城,却被馨颖否决了。她说:“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放弃敬诚事先挑好的中餐馆,就近找了一家。吃完饭,馨颖提出回家,说自己有点累,中国城下次再逛。 敬诚只有由她。他知道,馨颖担心他的腿。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扫兴。 馨颖今天已经十分小心,不让敬诚一次走太多的路,而且不停地提出休息。大多数的时候,她紧牵着他的手。若有台阶什么的,更是搂着他的腰。可是,他还是差点摔倒。 现在,馨颖对敬诚腿的承受力有了新的认识,不免心酸又心疼。 晚上在家,馨颖给敬诚按摩腿。 敬诚问:“我们明天去蒙特利水族馆,好不好? 馨颖摇摇头。 敬诚接着建议:“优山美地呢?” 馨颖继续摇头。 敬诚问:“你想去哪里?” 馨颖看他一眼,说:“我们明天在家休息,好不好?”然后低头,接着给他按摩。 敬诚猛地意识到,馨颖担心他的腿受不了。他今天还差点在大街上摔一跤,她自然明天哪里也不敢去。 敬诚心里觉得有些沮丧,但面色平静地说:“颖子,我的腿没关系。” 馨颖说:“对我来说很有关系。” “颖子......” “如果一定要出去,你拄拐好不好?” 敬诚知道,馨颖一点也不在意他拄拐。可是,他讨厌拐杖。 特别现在,他喜欢抓着她温暖柔软的手,走东走西,愈发不愿拄拐。 敬诚不说话,感觉更加沮丧。他制定的游玩计划,才一天,腿便不争气…… 后面的按摩,敬诚没怎么说话。 馨颖感觉到他的情绪不高,按摩完在床上,特别的温柔。 敬诚一开始还有些闷闷不乐,终于挡不住馨颖的温柔…… 他们刚在一起时,都没有床·第经验。可是他们相爱至深,完全信任对方。于是一起在床上摸索学习。 他们什么姿势都愿意尝试。如果敬诚想什么,馨颖便贴心配合。反过来,也是。 那晚,情之所至,正好敬诚在上,馨颖在下。以前他们也采用过这种姿势。 两人同心协力,即将到达那极乐的地方。 敬诚做着最后的运动,不知怎么,竟然突然腿软,一下子跪倒在馨颖的身上。 馨颖疼得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但马上对敬诚笑笑,说:“我没事。” 敬诚心里对自己感觉十分恼火。 他将自己撑起来,重新来过。 也许因为心太急,也许因为腿太累,没几下,竟然又跪倒下去。 敬诚的脸色有些难看。 馨颖说:“我在上面吧?” 敬诚不做声。 馨颖轻抚他的胳膊,说:“我今天拖着你跑一天,害你腿疼。躺下,让我来。”馨颖拉他。 敬诚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向经典致敬! 不是故意停在这里。得想想后面怎么写。有啥想法砸过来吧。 第71章 番外-手术 馨颖轻轻地拉敬诚。 敬诚不动,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馨颖看他脸上略带悲哀的表情,知道自己必须将他从这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 她翻身到敬诚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敬诚还是一动不动。 馨颖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同时低头亲吻他的耳垂...... 敬诚的身体依然不动,可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刚才因为感觉挫败而消退的*重新向他袭来,而且越来越强。 敬诚侧转过身子,馨颖从他身上移到床上。 两人现在侧身面对面地躺着。 馨颖温柔地看着敬诚,说:“诚诚,给我。”她不知道,敬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 敬诚看着她,说:“转过去。” 馨颖乖乖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敬诚。两人现在面向同一个方向侧躺。 敬诚将身体移近一些,然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馨颖…… 她的湿润、温暖和紧致让他舒服得几乎不能自已。 他带来的充实感让她舒服得直叹气。 敬诚的身体已经完全贴紧馨颖的身体。他感受到她玲珑的曲线,还有那温暖、光滑和柔软。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馨颖的身体包裹起来。 两人的肌肤完全相接,馨颖舒服得哼了一声。 “哦,诚诚。”馨颖忍不住低声呼唤敬诚。 …… 他们一起努力,共同攀登。终于,两人同时大喊一声,登上顶峰。 馨颖躺在敬诚的怀里,简直舒服得要命。 每次幸福完,敬诚都会这样抱她很久。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相拥。馨颖觉得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现在,她便在尽情地享受这幸福。 敬诚怀抱馨颖,脑海里不禁又想起刚才的一幕。 虽然再次得到极致的快乐,可是,却不得不采取侧躺的姿势。 他对侧躺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他很喜欢侧躺。他只是有些不甘心,今天的侧躺并非自己的第一选择...... 敬诚抱着馨颖沉思。 过了半天,终于开口:“颖子......” 馨颖在她的怀里“嗯”了一声。她舒服得几乎要睡着。 敬诚说:“你转过来。” 馨颖转过身来,依然侧躺,两人面对面。 馨颖凝视着敬诚,手轻轻地抚上他英俊得不像话的脸。 敬诚看进她的眼睛,说:“颖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馨颖微笑着问:“什么事?” 敬诚说:“我想再做一次矫正手术。” 馨颖的手停下来,脸上也失去笑容。她大声地叫道:“不要!” 敬诚一愣。馨颖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什么都不问,他也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便说“不要”,而且口气强硬。这不是她的风格。 敬诚耐心地说:“颖子,你听我说。” 馨颖再次叫道:“我不要听。” 敬诚更加吃惊。颖子怎么会这样,简直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敬诚问:“为什么?” 馨颖说:“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不用矫正什么。” 敬诚伸手摸摸她红润而又美丽的脸蛋,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腿瘸......” 馨颖打断他:“你在乎吗?” 敬诚笑了,说:“我只在乎你在不在乎。” 馨颖说:“我不在乎。所以不要手术。”她一说完,立刻想从床上起身。 敬诚用手按住她。 馨颖说:“我要喝水。”她不想再进行这场谈话,只想逃开。 敬诚如何不知?他说:“等一下,好吗?” 明显的,对他来说,这场谈话还没有结束。馨颖无奈,只有乖乖地重新躺好。 敬诚说:“腿瘸只是一方面,手术更主要的是帮助恢复功能。” 馨颖说:“我不觉得你的功能有什么问题。” 敬诚苦笑,说:“颖子,你爱我,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也知道,我不仅跛得厉害,而且走不了多少路腿就会酸痛,然后就得扶腿或者拄拐......” 馨颖还是那句话:“我不在乎。” 敬诚说:“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手术后,不会跛得像现在这么厉害。而且经过锻炼,功能可以加强,可以多走些路,也不用扶腿或者拄拐。” 馨颖看着敬诚,不做声。 敬诚说:“我喜欢牵着你的手走路。我想牵着你的手去很多地方。” 馨颖不为所动,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牵手,每次少走一点,一样可以去很多地方。” 敬诚不知道为什么馨颖会如此固执地反对手术。他本不打算说,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索性全说了。 敬诚微微垂下眼眸,看着馨颖胸前,说:“有时在床上,我的腿也......”有些力不从心。“我希望能让你快乐。” 馨颖的心立刻疼起来。她用双手捧起敬诚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看进他的眼睛,说:“诚诚,你让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你应该知道的,每次我都得到了极大的快乐。” 敬诚小声地说:“可以更快乐。” 馨颖知道,敬诚还对自己的腿不能长时间支持某些姿势而耿耿于怀。 其实,她不能怪敬诚。 他虽然残疾腿瘸,却是一个极为心高气傲的人。 他爱馨颖,喜欢用各种姿势与她幸福。 馨颖曾经多次在上,他很喜欢,也很享受。 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男上女下的传统姿势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非常重要。就像他认为男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他认为男人在上面给自己的女人带来快乐也是。 因此,虽然喜欢各种姿势,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在上面,看着颖子在身子底下欢愉享受的样子,不仅给他很大的视觉满足,也给他很大的心理满足。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男人潜意识里的征服感和占有感的满足。 腿的情况还好的时候,他在上,已经感觉有些吃力,但至少可以圆满完成任务。 腿的情况不好的时候,就像昨晚,无法在上面完成,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因为优秀,也因为骄傲,他要的是控制,是选择,是完美,是极致...... 他知道馨颖每次都得到了快乐,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腿更有力,应该可以让她更快乐。而且,选姿势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要知道,虽然残疾,骨子里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在任何方面。 事实也正是如此,几乎在所有的方面,他都比所有的人做得更好。 因此,对那一点的不足,还有超出他的控制,特别是影响到颖子,他觉得难以接受。 从前没有颖子的时候,他每天走路不多,也没有床上的问题。 现在有了颖子,他忍不住要给她更美、更强和更好。 和十年前相比,同样的目的,不同的原因。 但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爱她。 敬诚说:“颖子,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考虑重新做一次矫正手术。因为学习和工作太忙,所以才拖过去了。” 馨颖不做声。 敬诚继续说:“现在我有你,我不想再拖。我希望自己不要跛得这么厉害,可以更好地照顾你。我希望自己的腿更加强壮,可以带你去更多的地方,还有给你更大的快乐。” 馨颖心中感动,嘴上却依然固执地说:“你并不需要做手术。” 敬诚说:“我小时候,虽然腿瘸,其实可以走不少的路。你还记得吗?” 馨颖当然记得。心中暗想:都是那次该死的矫正手术......都是因为她...... 敬诚接着说:“斯坦福医院是全美最好的医院之一。这里有最好的技术力量和医疗设备。而且,过去十年,儿麻矫正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 馨颖看着敬诚,依然沉默。 敬诚请求道:“颖子,让我做手术,好不好?” 馨颖很干脆地回答:“不好。” 敬诚不知道颖子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叫了一声“颖子......”声音里满是挫败与痛苦。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坚决不同意......”颖子的压力太大,终于崩溃,哭了起来。 敬诚立刻慌了。他从小就最怕她哭。 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敬诚的心里也越来越疼。只有放弃擦眼泪,改作紧紧地抱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 颖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敬诚的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问:“颖子,怎么了?” 馨颖说:“你上次就是因为我做手术。你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我......”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然后说不下去。 敬诚一下子明白了,颖子因为那次失败的手术而深深自责,所以现在谈虎色变。 他说:“那时是我自己要做手术,你根本不知道,当然不能怪你。” 馨颖说:“就算我当时不知道,可是你是因为我......” 她的眼泪哗哗地流。 重逢以后,得知敬诚现在跛得更厉害,还有腿更容易酸痛是因为当初得不到自己的回音,绝望地想通过做手术而改变什么,馨颖难过得要死。虽然她当时根本不知道敬诚有写信,自己也悲惨得不行,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失败的手术负全责。 她平时嘴上不说,可是,每晚为敬诚按摩细瘦而又畸形的腿,还有看他跛行,特别是扶腿、拄拐、坐轮椅时,心里总是疼得要命,同时内疚得不行。 因此,敬诚今晚一说要手术,然后又是因为她,她听了便要崩溃。 敬诚总算明白,馨颖的心结所在。 同时也知道,手术想得到她的同意,一定不能说是为了她。 敬诚叫声:“颖子。” 馨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敬诚。 敬诚说:“事实上,我想做手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馨颖抽泣着问。 敬诚说:“这些年来,其实我的腿一直很疼。走一点路都疼。走久一点,更是疼得要命。天气变换或者受凉,不走路都疼......” 馨颖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地往外流,边哭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敬诚玩笑道:“早说,怕你不嫁给我。”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馨颖的眼泪下得更加凶猛。 看馨颖哭得这么稀里哗啦,敬诚的心里实在是很疼。 可是他强忍心疼,咬着牙说:“医生说,不做手术,难以改善。” 馨颖不说话,只是哭。 敬诚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想做手术。说忙,那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一个人,没有勇气。” 手术加上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一直一个人......馨颖心痛得想死,眼泪如打开的水龙头。 敬诚接着说:“我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没想到,腿这么不争气,今天第一天带你出去玩就......” 馨颖边哭边捶他:“早说,就不让你到处乱跑。早说,你就给我天天拄拐。” 敬诚笑,说:“你看。你看。” 馨颖停下手,低头不说话。 “颖子,真的很疼。你帮我,好不好?”敬诚再次低声请求。 馨颖边哭边点头。 敬诚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取得颖子同意的手段好像腹黑了一点,可是,他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颖子爱他,不愿他为她而做手术。他只有这样夸张与示弱,让颖子觉得手术是为了帮助他,才有可能让她点头同意。 第二天早上,敬诚一睁开眼,就看进馨颖的眼睛里。他有些奇怪,因为一般都是他比馨颖醒得早。他很喜欢在馨颖醒来以前看她睡觉,那么的美丽与安详,像个天使。 敬诚说:“嗨,早!” 馨颖也说:“早。” 敬诚问:“昨晚睡得好吗?” 馨颖说:“还好。”然后接着说:“诚诚,对手术,我有几个问题。能不能问问你的主治医生?” 敬诚说:“可以啊。待会儿等他上班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馨颖说:“好。” 9点钟,敬诚打电话给罗伊:“嗨,罗伊,是JC。” 罗伊博士是世界著名的骨科专家,斯坦福大学的教授,同时也是斯坦福医院的骨科主任。他一直是敬诚的主治医师。两人除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以外,还私交甚笃。 “嗨,JC。你好吗?” “很好。” “你呢?” “不错。有什么事吗?” “是,我想告诉你,我订婚了。” “真的?” “真的。” “跟谁?我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她的名字叫馨颖,一般大家叫她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分开了。两个月前在纽约碰上。” “这么有戏剧性?” “是,想想真是。” “恭喜你!” “谢谢!”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事实上,她也想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跟她说我想再做一次矫正手术。” 罗伊是敬诚的主治医生,对他病史和治疗情况非常熟悉。他知道敬诚十年前失败的矫正手术,也知道再做一次手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和敬诚曾经多次讨论,最终因为风险、痛楚等代价太大而暂时搁置。 罗伊问:“你想好了?” 敬诚回答:“是。” 罗伊又问:“你是因为她?” 敬诚再回答:“是。” 罗伊问:“她怎么说?” 敬诚回答:“她昨晚勉强答应。今天早上说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罗伊说:“那你们中午过来吧。我正好可以见见她。”他的心中十分好奇,JC的未婚妻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中午,敬诚和馨颖一起去了斯坦福医院,罗伊的办公室。 看见馨颖的第一眼,罗伊不禁眼前一亮。心底赞叹,她真漂亮! 敬诚给馨颖和罗伊做了介绍,然后对罗伊说:“颖有几个问题,想跟你请教一下。” 罗伊点点头,然后笑着对馨颖说:“问吧。” 馨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开始问问题。 敬诚坐在她的身边,瞥一眼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而又整整齐齐地写满小字,而且有好几页。 心中暗忖:她什么时候写的这些问题?当然只有可能是昨晚自己睡着以后。这么多的问题,再加上考虑的时间,至少也要花个大半夜。敬诚的嗓子有些发紧。 馨颖专注地问问题。 罗伊认真地回答。 馨颖根据他的答案,随时加上新的问题。要知道,她自己也是生物学博士,而敬诚的手术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所以她问得特别的仔细。 敬诚和罗伊以为一二十分钟的问答,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问完所有的问题,馨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罗伊,非常感谢你!现在我对JC的手术还是紧张得很,但是至少感觉好一点。” 罗伊的心中非常感动。面前的女人,美丽、温柔、大方,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然而最打动他的,是她对JC的一往情深。 明显的,她花了很大的心血准备这些问题。从手术前的准备,到手术的方案、风险、效果、过程,再到手术后的护理、锻炼、康复......所有与手术相关的事宜,她全部问得一清二楚。 只有极端的爱,才有这样极端的关心。 罗伊见过许多病人家属,从未见过一个人这样将无尽的爱化为无数的问题。而且,看她注视JC的眼神,还有问问题的神情,深爱表露无遗,罗伊的心里忍不住感动。 这些敬诚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馨颖不停地问问题,同时认真地做笔记。他坐在一旁,嗓子里的硬块越来越大,眼睛也越来越湿润。 馨颖问完问题,两人起身告辞,再次对罗伊表示感谢。 罗伊笑着说:“我的荣幸。”然后拍拍敬诚的肩膀,说:“JC,你真幸运!”声音里满是羡慕。 敬诚微笑,说:“我知道!”他绝对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从医院回到家里,馨颖说:“从今天起,我来做饭,你教我。” 敬诚问:“为什么?” 馨颖说:“你手术回来,要加强营养。你现在教我,我每天练习,以免到时候抓瞎。”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热流涌动。他抱着馨颖,亲一亲她,问:“你能不能再爱我多一点?” 馨颖呵呵地笑了,回答:“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早发的71章被锁。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不得不修改的版本。花很大心血写的大家看不到,很伤心。 现在严打,真的很难写想写的东西。番外已经写了这么多,准备完结。多谢大家一路支持。 第72章 番外-手术 既然决定要做手术,两人都不愿耽误,立刻开始准备。 敬诚开始一系列的检查。等所有的检查完毕,罗伊告诉他:“可以手术,我会尽快安排。” 这期间,馨颖每天很认真地学做饭。 只是结果差强人意。哪怕有敬诚在一旁指导,她还是能将肉烧糊、让鱼粘锅,或者菜太咸、汤太淡,或者做完菜才发现忘了煮饭...... 总之,每天都出状况。而且,每天的状况各不相同。 敬诚倒无所谓,能凑合着吃就凑合着吃,实在不能就自己重新做。 他每天鼓励馨颖,馨颖却越来越泄气。 那天,她又将茄子烧糊,感觉沮丧,问敬诚:“你是不是有些后悔?” 敬诚莫名其妙,问:“后悔什么?” 馨颖说:“后悔娶我这么一个不能干的老婆。” 敬诚微微低头作沉思状,然后“嗯”了一声,却又不说话。 馨颖立刻说:“你要是敢说是,我就哭死给你看。” 上次讨论手术,馨颖哭了个稀里哗啦。 好不容易将手术一事谈妥,敬诚抱着馨颖,说:“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哭?”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说:“你一哭,我就紧张,还有心疼。” 馨颖问:“真的吗?” 敬诚说:“真的。我从小就最怕你哭。” 从小?馨颖觉得有些奇怪,问:“怎么会?” 敬诚说:“不知道。反正从小你一哭,我就六神无主。” “是吗?”馨颖没心没肺地说:“怎么我从来都没有看出来?” 敬诚觉得好笑,说:“你哭的时候,天塌下来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哪里还会注意任何事情?” 馨颖自我辩护道:“我哭一定是因为觉得委屈、伤心或者难过,当然不会再去注意别的什么。” 敬诚说:“现在你知道了。” 馨颖用力地点头:“嗯。” 敬诚没有想到,他将自己的这个秘密告诉馨颖,她竟用它来要挟自己。 敬诚先是一愣,然后呵呵地笑起来,一把搂住馨颖,说:“娶你是我的梦想。不会做饭算什么?” 馨颖问:“是吗?” 敬诚肯定地回答:“是。从前我学做饭,就是想有一天可以做给你吃。” 馨颖一听,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紧紧地回抱敬诚。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就从没想过也许我长大了很会做饭?” 敬诚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地大笑起来。 馨颖问:“你笑什么?” 敬诚说:“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会做饭。” 馨颖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敬诚说:“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 馨颖不服气地说:“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你听说过没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敬诚接着笑,说:“对你来说,三岁看大,更为贴切。” 馨颖大叫道:“你什么意思?” 敬诚说:“就是你理解的意思。你想想看,小时候,任何需要动手的东西,你有什么做得很好?” 馨颖努力地回想。想了半天,不是这个做得不好,就是那个做得糟糕,然后求诚诚哥哥帮忙......幸亏小时候脸皮厚,也幸亏诚诚哥哥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帮她...... 馨颖不做声。 敬诚打趣道:“是不是往事不堪回首?” 馨颖不禁脸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敬诚揭短。她仰天长叹一声:“天哪,为什么要嫁青梅竹马?一点*也没有。我下辈子......”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却迎上敬诚严厉的目光:“你下辈子想怎么样?” 馨颖看他脸色不对,立刻改口说:“我下辈子也嫁青梅竹马,继续毫无*!” 这还差不多。敬诚的脸色稍微缓和一点。 哼!馨颖的心里觉得委屈,嘴不由得噘起来。 她那点小心思如何逃得过敬诚的眼睛? 敬诚呵呵一笑,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开始温柔地吻她。 不到三秒,馨颖便忘了委屈...... 那天,两人在家,各自忙碌。馨颖的文章修改已到最后期限,敬诚也有一个研究报告要写。 罗伊突然打电话来,说:“我有一个病人,原定下星期三手术。现在他的情况有变,手术需要延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星期三手术。” 敬诚立刻说:“好。” 罗伊说:“那你来医院把手续办了吧。” 敬诚让馨颖接着赶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不过,很快便回来。 馨颖听到大门响,立刻从书房里迎出来,问:“这么快?手续全办好了?” 敬诚摇摇头,说:“没有。” 馨颖奇怪地问:“怎么了?” 敬诚说:“我想晚一点再做手术。” 馨颖更加奇怪,问:“为什么?罗伊不是说下个星期三可以做吗?你不是一直想做吗?” 敬诚说:“是。不过,我可以等。” 馨颖问:“为什么要等?等多久?” 敬诚看着她,欲言又止。 下午兴冲冲地去了医院,护士给他一叠需要填写的表格,最上面便是一份家属同意书。 敬诚这才发现,动手术必须要有家属的同意。十年前那次手术,妈妈办理手续时一定签署过类似的文件。 敬诚问护士:“我的未婚妻可以签吗?” 护士说:“不行。订婚没有法律效力。必须是夫妻,或直系亲属,或法定监护人。” 敬诚听了,谢过护士,离开了医院。 馨颖看敬诚的神情有些奇怪,便走过来,环住他的腰,问:“为什么?” 敬诚说:“手续中有一项是家属同意书,必须家属签字。” 馨颖说:“我可以签啊。” 敬诚看着她,不说话。 馨颖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我可以签吗?” 敬诚摇摇头。 馨颖明白了:未婚妻不行,必须是妻子。她说:“那还不容易?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敬诚立刻说:“不。” 馨颖问:“什么?” 敬诚说:“我不想就这样结婚。” 他从十几岁起,就梦想娶馨颖。 重逢以后,更是希望越早越好。 可是,他不想她因为手术而匆匆忙忙地嫁给他。 他希望给她时间。更希望给她一个豪华隆重的婚礼,一个她从小梦想的婚礼,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婚礼...... 他不要只是因为他而匆忙领证,没有婚礼,也没有蜜月。事实上,后面很多个月,她要照顾他...... 敬诚感觉有些懊恼:先前他一心想手术,为了手术后可以更好地照顾她,却没有想到这些...... 他的心思,馨颖如何不知?她佯装生气地问:“你不想结婚?你想始乱终弃?” 敬诚当然明白她要干什么,叹息一声:“颖子......” 馨颖双手捧住敬诚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问:“你爱我吗?” 敬诚凝视着她,回答:“爱。” 馨颖问:“你会娶我吗?” 敬诚回答:“会。” 馨颖说:“那不就行了?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敬诚说:“颖子,我不想你......” 馨颖打断他:“我爱你,愿意马上嫁给你......” 敬诚说:“可是......” 馨颖已经替他们做了决定,干脆地说:“我们明早去领证,然后去医院办手续。”随后加上一句:“你不答应,我就哭死给你看。” 敬诚的心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地抱她。 馨颖自然明白,笑着说:“你要记得哦,你欠我一个婚礼。” 敬诚的眼睛润湿,拼命地点头。他欠她岂止一个婚礼?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敬诚问:“你的稿子改好没有,我帮你看看?” 馨颖说:“还差一点。” 敬诚松开她,说:“那你接着改吧。我打个电话。” 馨颖回了书房,敬诚留在客厅里,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明早会进来办手续。 挂了电话,立刻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嗨,克里斯,是JC。” “嗨,JC,你好吗?” “很好。你呢?” “还不错。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明天早上结婚......” “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婚礼在哪里?”克里斯打断敬诚。 “没有婚礼。我以后跟你解释。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将我妻子的名字加在我所有的资产上......” “什么?所有的资产?”克里斯再次打断敬诚。 “是。”敬诚清晰地回答。 克里斯说:“JC,你那些全是婚前财产,让我给你准备一份婚前协议。” 敬诚说:“不,克里斯,我不需要一份婚前协议。” “JC,相信我,你需要。” “克里斯,不,我不需要。” “JC,我知道,你现在狂热地爱她,什么都愿意给她。可是,请你听我说,我干这个已经三十年,看过太多......” 敬诚笑着打断他:“克里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现在非常的清醒和冷静。如果她肯要,我愿意现在就将一切都转到她的名下......” 克里斯失声叫道:“你疯了?” 敬诚呵呵地笑着回答:“没有。事实上,我担心的是,就连加上她的名字,她都不愿接受。” “什么?”克里斯清楚地知道敬诚资产的数量,他不能相信,会有人不愿接受。 敬诚接着笑,说:“克里斯,你见到她就会明白。你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文件?” 克里斯说:“今天就可以。可是,作为你的律师,我强烈地反对......” 敬诚说:“多谢,克里斯!我们明天中午以前会到你的办公室。” “JC!” “克里斯,明天见!”敬诚挂了电话。 傍晚,馨颖接着赶稿,敬诚做的晚饭。 吃了饭,馨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改完。敬诚看过以后给她提了些意见。馨颖又做了最后的修改,终于大功告成。 两人洗澡上床,温柔缠绵幸福至极...... 然后,敬诚抱着馨颖。 在他温暖的怀里,馨颖昏昏欲睡。 敬诚喊她:“颖子。” 馨颖迷糊地“嗯”了一声。 “明天,办完手续,我们去见一下我的律师,签一些文件。” “什么文件?” “一些资产方面的法律文件。” “有必要签吗?” “嗯。” “必须马上签吗?” “是。” “你有很多资产吗?” “不算很多。” “不算很多是多少?” 敬诚告诉她。 “什么?”馨颖以为自己听错了。 敬诚再说一遍。 馨颖目瞪口呆,问:“你在开玩笑吗?” 敬诚说:“不是。” 馨颖接着问:“你抢银行了?” 敬诚接着回答:“没有。” “那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资产?” 敬诚告诉她:讲座、稿件、出书、咨询,自己的公司,再加上投资...... 馨颖听了,半天不说话。 敬诚抱着她,心情紧张。 馨颖终于开口,有些迟疑地问:“要不,你再等等,晚一些再做手术?” 敬诚一听就急了,几乎是恶狠狠地问:“你想始乱终弃?” 下午,她这么问过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还给她。 馨颖叹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钱,几乎娶什么人都可以。”馨颖自己家境不错,可是,听到敬诚的资产数量,还是吓了一跳。 敬诚说:“我只想娶你,也只会娶你。” “可是,我没有想过嫁有钱人。我觉得那样会压力很大。”馨颖实话实说。 “颖子,我还是我......”正因为了解馨颖,敬诚一直没有跟她说这些。 “要不,我们签个婚前协议吧?”馨颖提议道。 “不!”敬诚立刻拒绝。 “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可以拿它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情。” 馨颖的眼睛突然一亮,说:“可以捐赠吗?” 敬诚笑了,点点头说:“我有几家固定捐赠的机构,也有专人帮忙管理。你可以选择你感兴趣的领域......” 馨颖的脑海里立刻想起自己一直想做的许多事情,比方让更多的儿童接受教育,特别是贫困的儿童、残疾的儿童......她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敬诚终于放下心来,问:“你明天还嫁给我吗?” 馨颖在他怀里,点点头。 敬诚紧紧地抱着她,两人相拥入梦。 明天,没有婚礼,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成为她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不一样的结婚 第73章 番外-生日 敬诚的矫正手术不像心脏或脑部手术那么危险,可是,因为全身麻醉,同样非常危险。两人心里都明白,却一直没有说什么。 手术那天的早上,进手术室前,敬诚躺在移动病床上,馨颖站在他的身边,两人十指紧扣。 敬诚终于忍不住,说:“颖子,如果......” 馨颖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大眼一瞪,几乎有些恶狠狠地打断他:“没有如果。”她知道,敬诚很紧张。其实,她自己也一样。只是现在,她不能让他有一丝这样的想法。 敬诚继续:“颖子......” 馨颖说:“已经太晚了。” 敬诚问:“什么?” 馨颖的脸上露出笑容,说:“你已经娶了我。” 敬诚知道她话里的含义,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他再次努力道:“颖子,你听我说......” “不,我不会幸福。我会很悲惨。”敬诚想说的话尚未出口,馨颖已经作了回答。 敬诚叹口气,看着她。 馨颖也回望他,说:“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敬诚心中暖流激荡,不再说什么。 馨颖弯下腰,低头亲吻敬诚。 敬诚满怀期待地微微张开唇。 可是,馨颖只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 敬诚一脸失望地看着她。 馨颖笑了,保证道:“出来我再好好地亲你,也让你亲个够。” 敬诚明白她的用心,点了点头。 护士过来,开始推动病床。 馨颖凝视着敬诚的眼睛,说:“我在这里等你。” 敬诚说:“好。”内心忍不住感叹,和十年前相比,同样做矫正手术,进手术室的心情却天壤地别...... 敬诚的手术非常成功。 他在病房里苏醒过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床头的馨颖,同时,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嗨!”敬诚轻轻地打声招呼。 馨颖也想这么“嗨”一声作为回答。可是张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眼里却涌出了泪水,而且越来越多。 敬诚知道她是喜极而泣,一时不会停止,只有笑着提醒她:“你说出来好好亲我的。” 馨颖闻言,立刻低下头,吻上敬诚的唇,任泪水在两人的脸上肆意流淌...... 虽说已有思想准备,手术后的恢复还是异常的辛苦。 对馨颖来说,最艰难的是看敬诚忍受剧痛。 她知道,敬诚怕她担心,已经尽力隐瞒。可是,很多时候,他还是会痛得忍不住皱眉和吸气,甚至叫出声来。有时还会从梦中痛醒过来,大汗淋漓。 每次馨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两眼泪汪汪。 她心疼难过,让敬诚更加心疼难过。只是两人都不多说什么。 馨颖已经非常小心。可是,那天不知怎么的,手不小心碰到敬诚打满石膏的腿。敬诚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真希望他没有)。 馨颖一下子呆住了,看着敬诚,什么也没说。可是,脸色难看至极。 敬诚刚开口说:“我没什么......”便被馨颖的话打断:“我出去一下。” 馨颖说完,立刻转身走出病房。 “颖子!”敬诚在她背后大声地叫道。 馨颖明显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那天她出去很久,回来时两个眼睛红肿。 她没说什么,敬诚更不敢提。 只是那天以后,馨颖在敬诚的身边更加小心翼翼,同时与他保持距离,几乎到了让敬诚忍无可忍的地步。 自从在一起,两人的手就不能从对方身上拿开,每天想也不用想,你亲亲我,我抱抱你。 现在,敬诚无法让馨颖靠近一些,更不用说亲亲抱抱。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折磨,远远超出腿痛对他的折磨。 敬诚几次提出抗议。每次抗议之后,馨颖便小心地走近他的身边,小心地亲他、抱他。 只是,那是世界上身体隔得最远的亲吻和拥抱。而且,因为紧张,馨颖完全无法享受,这让敬诚郁闷至极。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那天罗伊检查时告诉馨颖,敬诚的腿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她的轻碰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才消除了她的紧张和顾虑,敬诚才得以重新亲她、抱她。 转眼快到敬诚的生日。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几个星期。 他生日的前两天,馨颖突然问他:“想不想提前回家?” 敬诚看着馨颖,心中犹豫。他何尝不想?事实上,他一直渴望和馨颖独处。只是有些担心,回家后馨颖一个人照顾自己太辛苦。毕竟在医院有医护人员帮忙。 敬诚有些迟疑地说:“还是不要吧。”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答:“这里有护士......” 馨颖明白敬诚的担心,却故意说:“护士有我年轻漂亮吗?” 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馨颖说:“我晚上想你,睡不着。”医院不允许病人家属陪夜。馨颖每天白天几乎都在这里,可是晚上一个人在家,十分挂念敬诚。 敬诚一愣,说:“我也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提前回家! 第二天,馨颖办好出院手续。他们离开医院以前,罗伊在病房里给他们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两人点头记下。 罗伊刚离开,馨颖又想起什么,追了出去。 回来,敬诚问她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刚才忘了问个问题。 回家后的第二天便是敬诚的生日。 早上,馨颖一睁开眼,便大声地对敬诚说:“生日快乐!” 敬诚笑了,问:“有没有生日礼物?” 馨颖说:“当然有。晚上给你。” 可是,到了晚上,她似乎忘了这件事。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读了会儿书,又说了会儿话。然后,馨颖看一眼钟,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洗洗睡吧。”完全不提生日礼物一事。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毕竟这是十年来他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而且,早上馨颖说有生日礼物,他竟然一天都很盼望。 不过,敬诚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馨颖每天的辛苦,特别是今天。 馨颖招呼敬诚刷牙洗脸完毕,又给他打来一盆温水,并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在床头,然后自己去洗手间洗澡。 手术后,敬诚坚决要求自己洗某些部位。一开始,馨颖还感觉有些受伤。可是,敬诚没有办法。因为他怕受不了馨颖的触碰。现在他只是腿不能动,别的部位可没什么问题。他渴望她,比从前更加渴望她。 敬诚洗完,又看了会儿书,馨颖才洗完澡进来。 听到门口的动静,敬诚不经意地抬起头,只一眼,便呆住了。 馨颖穿着薄纱吊带的睡裙,灯光下,玲珑的身材毕现--修长的双腿,高耸的双峰,挺翘的双臀,盈盈一握的腰身...... 眼前的景象敬诚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几个星期不见,此刻再见,这景象对他有着巨大的冲击力。 敬诚的嗓子立刻发干发疼。 他很想叫一声:“过来!”然后,撩起薄纱,含住蜜桃,用力吸吮...... 然后呢? 敬诚低头看一眼打着厚重石膏的双腿。虽说恢复得很好,毕竟还是不能动。中间昂首挺立,又有什么用?敬诚的心里无奈至极。 虽说手术是为了长远的目标,可是,眼前真的很难熬! 敬诚有些恼火地说:“你能不能多穿一点?” 馨颖问:“怎么了?” 敬诚说:“你这样就跟在不能吃糖的孩子面前晃动糖果一样残忍。” 馨颖问:“谁不能吃糖?”说完走进来,从床头侧面上床,跪在敬诚的身边。 她离他那么地近,她温暖光滑的肌肤轻轻触碰他的,她清新好闻的味道更是刺激他的神经。 敬诚吸气强忍。不过,只忍了一秒,便低下头,轻车熟路地含住蜜桃。 死就死吧! 他哪里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 ...... ...... (*作者全收到通知,脖子以下都不能写。所以此处省略描写。请各自脑补。) 馨颖舌尖的第一下触碰便让敬诚浑身颤抖(也许除了两条打着石膏的腿?) 她嘴的第一下包容更让敬诚的理智土崩瓦解,一个“不”字根本无法说出口。 随后,他越来越疯狂。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存在。从前,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极至的兴奋和舒服。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吸气,一遍又一遍无声地说:“天哪!” 到最后,他彻底地疯掉了。 半天身体还一动不能动,精神也处于一种茫然眩晕的状态之中,嘴里只说了一句:“我的老天!” 馨颖问:“喜欢我的生日礼物吗?” 敬诚看着她,不能回答。喜欢?不,不是喜欢,是喜欢得发了疯,要了命。 敬诚说:“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做手术也值得。” 馨颖有些不能相信地问:“有那么好?” 敬诚摇摇头。他无法描述那极度快乐的感觉,只能说:“我想死在你的嘴里。” 馨颖笑。 敬诚抱着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我怎么办?” 馨颖还是笑。手术几个星期来,她知道敬诚身体上的痛,也知道他内心的渴望。所以,在他生日到来之际,她问罗伊提前出院一事。昨天,还追出去,红着脸问:“可以亲热吗?” 罗伊说:“当然,只要有些创造性就可以。”然后又加上一句:“身心愉快会帮助他恢复。” 馨颖从未给过敬诚这个。以前没有必要,所以想也没有想过。现在需要一点创造性,她便自然而然地给他。没想到,让他疯狂。 他喜欢,就好!馨颖心里也十分高兴。 第71章 番外-完结 敬诚和馨颖婚后的生活,平淡、从容。 成功的手术加上馨颖精心的照顾,让敬诚的腿越来越强壮。他带馨颖去到很多的地方。跟馨颖幸福时,更加得心应手(其实是腿),两人体会至极的快乐。虽然他走路还是有些跛,但谁在乎? 生活之中,不乏插曲,但都是些小事。举例来说: 某天,突然下雨。敬诚赶到馨颖的实验室大楼,远远看到一位男士给馨颖撑着伞,送她到她的车前。他们共一把伞,本就离得很近,男士似乎还倾身向前。 敬诚当然信任馨颖。只是,他不喜欢有人离她那么近。 第二天,敬诚去商店,买了十把自动伞,送到馨颖的办公室。 馨颖惊讶地问:“你买这么多伞干什么?” 敬诚回答说:“以防下雨。” ...... 某次,敬诚的一个女学生将情书偷偷放入他的西服口袋。敬诚没有发现,晚上却被馨颖发现了。 第二天一上课,敬诚严正公告:“我爱我的妻子。你们谁要是给我找麻烦,我一定会找她的麻烦!”一向和蔼可亲的Dr. Zhang神情严肃得吓人。 那以后,每学期的第一节课,他都说同样的话。 ...... 某天,馨颖得知实验室将和剑桥合作一个重大的研究项目,尚有一个职位空缺。馨颖有些动心,问敬诚的意见。 敬诚十分支持,说:“好,你申请吧,我到时跟你一起去。” 馨颖说:“我只是去三个月,你不用去了。再说,你这边这么多的事,怎么丢得开?” 敬诚看着她,说:“我不要分开。三天都不要。” 馨颖一下子怔住了。她最终没有申请那个职位。两人也从未分开三天以上,哪怕其中一方出差。 ...... 每天白天,他们各自忙碌。傍晚,他们一起手牵着手散步。 这样过了两年,家里添了丁,是个儿子。傍晚,推着婴儿车,一家三口一起散步。 再过两年,又添了个儿子。傍晚,一个婴儿车上推着小的,一个一手牵着大的,一家四口一起散步。 馨颖本想就此打住。敬诚却说了几次,昨晚做梦,梦见自己有个女儿,跟她妈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样,又过了两年,家里添了老三,果然是个女儿。敬诚说,比她妈小时候还要漂亮。 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敬诚却明显偏心老三。有时连馨颖都看不下去。说他,他要么不承认,要么笑呵呵。 傍晚,一家五口,浩浩荡荡,出去散步。 每次街坊邻居看到,都十分羡慕与感动。其实,一家人散步,不过是很平常的景象。这家唯一特别的,是那男人是个跛子。关键是,任何见过他们一家的人,都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们的幸福。 当年儿子、女儿不顾自己的反对,径自结婚,王秋云和戴雪梅十分生气,还有伤心,同时也担心不已。以至于他们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有电话联系,但是言语间透着疏离。 等敬诚和馨颖有了第一个孩子,两边父母终于松口,提出想见见孙子。于是,敬诚和馨颖带着儿子回国。 王秋云和戴雪梅亲眼看到敬诚和馨颖在一起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了多大的错误,让俩孩子受了多大的苦。 于是,在两家上演了同样的一幕:王秋云拉着馨颖,戴雪梅拉着敬诚,尚未开口,就不停地哭。要知道,她们是部队的女儿,已经多年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见到英俊又聪明的孙子,自是爱不释手。两家都想孩子在自家的时间多一点,为了时间分配的问题,还差一点闹不愉快。后来,每次孩子回国,干脆两家一起聚首。 婚后第二次回国,敬诚提出拍婚纱照,馨颖答应。 那天,拍了几张内景,敬诚说光线正好,去拍外景吧。 到了才知道,所谓的外景地,是本市最豪华的酒店。馨颖站在门口,问敬诚:“怎么是酒店?我还以为是郊外呢。” 敬诚不答话,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往里走。 耳边突然响起结婚进行曲,还有热烈的掌声,入眼全是熟悉的面孔...... 馨颖还在发愣,敬诚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欠你的婚礼。你妈和我妈一起准备的......” 馨颖迅速哭花了妆,脸上却扬起巨大的笑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无法写文,但总要给他们,还有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大家一直的支持!不写文的日子,我会想你们! 第70章 番外-生日 敬诚的矫正手术不像心脏或脑部手术那么危险,可是,因为全身麻醉,同样非常危险。两人心里都明白,却一直没有说什么。 手术那天的早上,进手术室前,敬诚躺在移动病床上,馨颖站在他的身边,两人十指紧扣。 敬诚终于忍不住,说:“颖子,如果......” 馨颖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大眼一瞪,几乎有些恶狠狠地打断他:“没有如果。”她知道,敬诚很紧张。其实,她自己也一样。只是现在,她不能让他有一丝这样的想法。 敬诚继续:“颖子......” 馨颖说:“已经太晚了。” 敬诚问:“什么?” 馨颖的脸上露出笑容,说:“你已经娶了我。” 敬诚知道她话里的含义,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他再次努力道:“颖子,你听我说......” “不,我不会幸福。我会很悲惨。”敬诚想说的话尚未出口,馨颖已经作了回答。 敬诚叹口气,看着她。 馨颖也回望他,说:“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敬诚心中暖流激荡,不再说什么。 馨颖弯下腰,低头亲吻敬诚。 敬诚满怀期待地微微张开唇。 可是,馨颖只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 敬诚一脸失望地看着她。 馨颖笑了,保证道:“出来我再好好地亲你,也让你亲个够。” 敬诚明白她的用心,点了点头。 护士过来,开始推动病床。 馨颖凝视着敬诚的眼睛,说:“我在这里等你。” 敬诚说:“好。”内心忍不住感叹,和十年前相比,同样做矫正手术,进手术室的心情却天壤地别...... 敬诚的手术非常成功。 他在病房里苏醒过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床头的馨颖,同时,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嗨!”敬诚轻轻地打声招呼。 馨颖也想这么“嗨”一声作为回答。可是张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眼里却涌出了泪水,而且越来越多。 敬诚知道她是喜极而泣,一时不会停止,只有笑着提醒她:“你说出来好好亲我的。” 馨颖闻言,立刻低下头,吻上敬诚的唇,任泪水在两人的脸上肆意流淌...... 虽说已有思想准备,手术后的恢复还是异常的辛苦。 对馨颖来说,最艰难的是看敬诚忍受剧痛。 她知道,敬诚怕她担心,已经尽力隐瞒。可是,很多时候,他还是会痛得忍不住皱眉和吸气,甚至叫出声来。有时还会从梦中痛醒过来,大汗淋漓。 每次馨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两眼泪汪汪。 她心疼难过,让敬诚更加心疼难过。只是两人都不多说什么。 馨颖已经非常小心。可是,那天不知怎么的,手不小心碰到敬诚打满石膏的腿。敬诚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真希望他没有)。 馨颖一下子呆住了,看着敬诚,什么也没说。可是,脸色难看至极。 敬诚刚开口说:“我没什么......”便被馨颖的话打断:“我出去一下。” 馨颖说完,立刻转身走出病房。 “颖子!”敬诚在她背后大声地叫道。 馨颖明显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那天她出去很久,回来时两个眼睛红肿。 她没说什么,敬诚更不敢提。 只是那天以后,馨颖在敬诚的身边更加小心翼翼,同时与他保持距离,几乎到了让敬诚忍无可忍的地步。 自从在一起,两人的手就不能从对方身上拿开,每天想也不用想,你亲亲我,我抱抱你。 现在,敬诚无法让馨颖靠近一些,更不用说亲亲抱抱。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折磨,远远超出腿痛对他的折磨。 敬诚几次提出抗议。每次抗议之后,馨颖便小心地走近他的身边,小心地亲他、抱他。 只是,那是世界上身体隔得最远的亲吻和拥抱。而且,因为紧张,馨颖完全无法享受,这让敬诚郁闷至极。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那天罗伊检查时告诉馨颖,敬诚的腿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她的轻碰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才消除了她的紧张和顾虑,敬诚才得以重新亲她、抱她。 转眼快到敬诚的生日。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几个星期。 他生日的前两天,馨颖突然问他:“想不想提前回家?” 敬诚看着馨颖,心中犹豫。他何尝不想?事实上,他一直渴望和馨颖独处。只是有些担心,回家后馨颖一个人照顾自己太辛苦。毕竟在医院有医护人员帮忙。 敬诚有些迟疑地说:“还是不要吧。”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答:“这里有护士......” 馨颖明白敬诚的担心,却故意说:“护士有我年轻漂亮吗?” 敬诚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馨颖说:“我晚上想你,睡不着。”医院不允许病人家属陪夜。馨颖每天白天几乎都在这里,可是晚上一个人在家,十分挂念敬诚。 敬诚一愣,说:“我也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提前回家! 第二天,馨颖办好出院手续。他们离开医院以前,罗伊在病房里给他们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两人点头记下。 罗伊刚离开,馨颖又想起什么,追了出去。 回来,敬诚问她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刚才忘了问个问题。 回家后的第二天便是敬诚的生日。 早上,馨颖一睁开眼,便大声地对敬诚说:“生日快乐!” 敬诚笑了,问:“有没有生日礼物?” 馨颖说:“当然有。晚上给你。” 可是,到了晚上,她似乎忘了这件事。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读了会儿书,又说了会儿话。然后,馨颖看一眼钟,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洗洗睡吧。”完全不提生日礼物一事。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毕竟这是十年来他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而且,早上馨颖说有生日礼物,他竟然一天都很盼望。 不过,敬诚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馨颖每天的辛苦,特别是今天。 馨颖招呼敬诚刷牙洗脸完毕,又给他打来一盆温水,并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在床头,然后自己去洗手间洗澡。 手术后,敬诚坚决要求自己洗某些部位。一开始,馨颖还感觉有些受伤。可是,敬诚没有办法。因为他怕受不了馨颖的触碰。现在他只是腿不能动,别的部位可没什么问题。他渴望她,比从前更加渴望她。 敬诚洗完,又看了会儿书,馨颖才洗完澡进来。 听到门口的动静,敬诚不经意地抬起头,只一眼,便呆住了。 馨颖穿着薄纱吊带的睡裙,灯光下,玲珑的身材毕现--修长的双腿,高耸的双峰,挺翘的双臀,盈盈一握的腰身...... 眼前的景象敬诚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几个星期不见,此刻再见,这景象对他有着巨大的冲击力。 敬诚的嗓子立刻发干发疼。 他很想叫一声:“过来!”然后,撩起薄纱,含住蜜桃,用力吸吮...... 然后呢? 敬诚低头看一眼打着厚重石膏的双腿。虽说恢复得很好,毕竟还是不能动。中间昂首挺立,又有什么用?敬诚的心里无奈至极。 虽说手术是为了长远的目标,可是,眼前真的很难熬! 敬诚有些恼火地说:“你能不能多穿一点?” 馨颖问:“怎么了?” 敬诚说:“你这样就跟在不能吃糖的孩子面前晃动糖果一样残忍。” 馨颖问:“谁不能吃糖?”说完走进来,从床头侧面上床,跪在敬诚的身边。 她离他那么地近,她温暖光滑的肌肤轻轻触碰他的,她清新好闻的味道更是刺激他的神经。 敬诚吸气强忍。不过,只忍了一秒,便低下头,轻车熟路地含住蜜桃。 死就死吧! 他哪里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 ...... ...... (*作者全收到通知,脖子以下都不能写。所以此处省略描写。请各自脑补。) 馨颖舌尖的第一下触碰便让敬诚浑身颤抖(也许除了两条打着石膏的腿?) 她嘴的第一下包容更让敬诚的理智土崩瓦解,一个“不”字根本无法说出口。 随后,他越来越疯狂。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存在。从前,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极至的兴奋和舒服。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吸气,一遍又一遍无声地说:“天哪!” 到最后,他彻底地疯掉了。 半天身体还一动不能动,精神也处于一种茫然眩晕的状态之中,嘴里只说了一句:“我的老天!” 馨颖问:“喜欢我的生日礼物吗?” 敬诚看着她,不能回答。喜欢?不,不是喜欢,是喜欢得发了疯,要了命。 敬诚说:“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做手术也值得。” 馨颖有些不能相信地问:“有那么好?” 敬诚摇摇头。他无法描述那极度快乐的感觉,只能说:“我想死在你的嘴里。” 馨颖笑。 敬诚抱着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我怎么办?” 馨颖还是笑。手术几个星期来,她知道敬诚身体上的痛,也知道他内心的渴望。所以,在他生日到来之际,她问罗伊提前出院一事。昨天,还追出去,红着脸问:“可以亲热吗?” 罗伊说:“当然,只要有些创造性就可以。”然后又加上一句:“身心愉快会帮助他恢复。” 馨颖从未给过敬诚这个。以前没有必要,所以想也没有想过。现在需要一点创造性,她便自然而然地给他。没想到,让他疯狂。 他喜欢,就好!馨颖心里也十分高兴。 第69章 番外-手术 既然决定要做手术,两人都不愿耽误,立刻开始准备。 敬诚开始一系列的检查。等所有的检查完毕,罗伊告诉他:“可以手术,我会尽快安排。” 这期间,馨颖每天很认真地学做饭。 只是结果差强人意。哪怕有敬诚在一旁指导,她还是能将肉烧糊、让鱼粘锅,或者菜太咸、汤太淡,或者做完菜才发现忘了煮饭...... 总之,每天都出状况。而且,每天的状况各不相同。 敬诚倒无所谓,能凑合着吃就凑合着吃,实在不能就自己重新做。 他每天鼓励馨颖,馨颖却越来越泄气。 那天,她又将茄子烧糊,感觉沮丧,问敬诚:“你是不是有些后悔?” 敬诚莫名其妙,问:“后悔什么?” 馨颖说:“后悔娶我这么一个不能干的老婆。” 敬诚微微低头作沉思状,然后“嗯”了一声,却又不说话。 馨颖立刻说:“你要是敢说是,我就哭死给你看。” 上次讨论手术,馨颖哭了个稀里哗啦。 好不容易将手术一事谈妥,敬诚抱着馨颖,说:“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哭?” 馨颖问:“为什么?” 敬诚说:“你一哭,我就紧张,还有心疼。” 馨颖问:“真的吗?” 敬诚说:“真的。我从小就最怕你哭。” 从小?馨颖觉得有些奇怪,问:“怎么会?” 敬诚说:“不知道。反正从小你一哭,我就六神无主。” “是吗?”馨颖没心没肺地说:“怎么我从来都没有看出来?” 敬诚觉得好笑,说:“你哭的时候,天塌下来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哪里还会注意任何事情?” 馨颖自我辩护道:“我哭一定是因为觉得委屈、伤心或者难过,当然不会再去注意别的什么。” 敬诚说:“现在你知道了。” 馨颖用力地点头:“嗯。” 敬诚没有想到,他将自己的这个秘密告诉馨颖,她竟用它来要挟自己。 敬诚先是一愣,然后呵呵地笑起来,一把搂住馨颖,说:“娶你是我的梦想。不会做饭算什么?” 馨颖问:“是吗?” 敬诚肯定地回答:“是。从前我学做饭,就是想有一天可以做给你吃。” 馨颖一听,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紧紧地回抱敬诚。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就从没想过也许我长大了很会做饭?” 敬诚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地大笑起来。 馨颖问:“你笑什么?” 敬诚说:“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会做饭。” 馨颖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敬诚说:“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 馨颖不服气地说:“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你听说过没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敬诚接着笑,说:“对你来说,三岁看大,更为贴切。” 馨颖大叫道:“你什么意思?” 敬诚说:“就是你理解的意思。你想想看,小时候,任何需要动手的东西,你有什么做得很好?” 馨颖努力地回想。想了半天,不是这个做得不好,就是那个做得糟糕,然后求诚诚哥哥帮忙......幸亏小时候脸皮厚,也幸亏诚诚哥哥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帮她...... 馨颖不做声。 敬诚打趣道:“是不是往事不堪回首?” 馨颖不禁脸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敬诚揭短。她仰天长叹一声:“天哪,为什么要嫁青梅竹马?一点*也没有。我下辈子......”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却迎上敬诚严厉的目光:“你下辈子想怎么样?” 馨颖看他脸色不对,立刻改口说:“我下辈子也嫁青梅竹马,继续毫无*!” 这还差不多。敬诚的脸色稍微缓和一点。 哼!馨颖的心里觉得委屈,嘴不由得噘起来。 她那点小心思如何逃得过敬诚的眼睛? 敬诚呵呵一笑,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开始温柔地吻她。 不到三秒,馨颖便忘了委屈...... 那天,两人在家,各自忙碌。馨颖的文章修改已到最后期限,敬诚也有一个研究报告要写。 罗伊突然打电话来,说:“我有一个病人,原定下星期三手术。现在他的情况有变,手术需要延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星期三手术。” 敬诚立刻说:“好。” 罗伊说:“那你来医院把手续办了吧。” 敬诚让馨颖接着赶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不过,很快便回来。 馨颖听到大门响,立刻从书房里迎出来,问:“这么快?手续全办好了?” 敬诚摇摇头,说:“没有。” 馨颖奇怪地问:“怎么了?” 敬诚说:“我想晚一点再做手术。” 馨颖更加奇怪,问:“为什么?罗伊不是说下个星期三可以做吗?你不是一直想做吗?” 敬诚说:“是。不过,我可以等。” 馨颖问:“为什么要等?等多久?” 敬诚看着她,欲言又止。 下午兴冲冲地去了医院,护士给他一叠需要填写的表格,最上面便是一份家属同意书。 敬诚这才发现,动手术必须要有家属的同意。十年前那次手术,妈妈办理手续时一定签署过类似的文件。 敬诚问护士:“我的未婚妻可以签吗?” 护士说:“不行。订婚没有法律效力。必须是夫妻,或直系亲属,或法定监护人。” 敬诚听了,谢过护士,离开了医院。 馨颖看敬诚的神情有些奇怪,便走过来,环住他的腰,问:“为什么?” 敬诚说:“手续中有一项是家属同意书,必须家属签字。” 馨颖说:“我可以签啊。” 敬诚看着她,不说话。 馨颖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我可以签吗?” 敬诚摇摇头。 馨颖明白了:未婚妻不行,必须是妻子。她说:“那还不容易?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敬诚立刻说:“不。” 馨颖问:“什么?” 敬诚说:“我不想就这样结婚。” 他从十几岁起,就梦想娶馨颖。 重逢以后,更是希望越早越好。 可是,他不想她因为手术而匆匆忙忙地嫁给他。 他希望给她时间。更希望给她一个豪华隆重的婚礼,一个她从小梦想的婚礼,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婚礼...... 他不要只是因为他而匆忙领证,没有婚礼,也没有蜜月。事实上,后面很多个月,她要照顾他...... 敬诚感觉有些懊恼:先前他一心想手术,为了手术后可以更好地照顾她,却没有想到这些...... 他的心思,馨颖如何不知?她佯装生气地问:“你不想结婚?你想始乱终弃?” 敬诚当然明白她要干什么,叹息一声:“颖子......” 馨颖双手捧住敬诚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问:“你爱我吗?” 敬诚凝视着她,回答:“爱。” 馨颖问:“你会娶我吗?” 敬诚回答:“会。” 馨颖说:“那不就行了?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敬诚说:“颖子,我不想你......” 馨颖打断他:“我爱你,愿意马上嫁给你......” 敬诚说:“可是......” 馨颖已经替他们做了决定,干脆地说:“我们明早去领证,然后去医院办手续。”随后加上一句:“你不答应,我就哭死给你看。” 敬诚的心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地抱她。 馨颖自然明白,笑着说:“你要记得哦,你欠我一个婚礼。” 敬诚的眼睛润湿,拼命地点头。他欠她岂止一个婚礼?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敬诚问:“你的稿子改好没有,我帮你看看?” 馨颖说:“还差一点。” 敬诚松开她,说:“那你接着改吧。我打个电话。” 馨颖回了书房,敬诚留在客厅里,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明早会进来办手续。 挂了电话,立刻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嗨,克里斯,是jc。” “嗨,jc,你好吗?” “很好。你呢?” “还不错。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明天早上结婚......” “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婚礼在哪里?”克里斯打断敬诚。 “没有婚礼。我以后跟你解释。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将我妻子的名字加在我所有的资产上......” “什么?所有的资产?”克里斯再次打断敬诚。 “是。”敬诚清晰地回答。 克里斯说:“jc,你那些全是婚前财产,让我给你准备一份婚前协议。” 敬诚说:“不,克里斯,我不需要一份婚前协议。” “jc,相信我,你需要。” “克里斯,不,我不需要。” “jc,我知道,你现在狂热地爱她,什么都愿意给她。可是,请你听我说,我干这个已经三十年,看过太多......” 敬诚笑着打断他:“克里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现在非常的清醒和冷静。如果她肯要,我愿意现在就将一切都转到她的名下......” 克里斯失声叫道:“你疯了?” 敬诚呵呵地笑着回答:“没有。事实上,我担心的是,就连加上她的名字,她都不愿接受。” “什么?”克里斯清楚地知道敬诚资产的数量,他不能相信,会有人不愿接受。 敬诚接着笑,说:“克里斯,你见到她就会明白。你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文件?” 克里斯说:“今天就可以。可是,作为你的律师,我强烈地反对......” 敬诚说:“多谢,克里斯!我们明天中午以前会到你的办公室。” “jc!” “克里斯,明天见!”敬诚挂了电话。 傍晚,馨颖接着赶稿,敬诚做的晚饭。 吃了饭,馨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改完。敬诚看过以后给她提了些意见。馨颖又做了最后的修改,终于大功告成。 两人洗澡上床,温柔缠绵幸福至极...... 然后,敬诚抱着馨颖。 在他温暖的怀里,馨颖昏昏欲睡。 敬诚喊她:“颖子。” 馨颖迷糊地“嗯”了一声。 “明天,办完手续,我们去见一下我的律师,签一些文件。” “什么文件?” “一些资产方面的法律文件。” “有必要签吗?” “嗯。” “必须马上签吗?” “是。” “你有很多资产吗?” “不算很多。” “不算很多是多少?” 敬诚告诉她。 “什么?”馨颖以为自己听错了。 敬诚再说一遍。 馨颖目瞪口呆,问:“你在开玩笑吗?” 敬诚说:“不是。” 馨颖接着问:“你抢银行了?” 敬诚接着回答:“没有。” “那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资产?” 敬诚告诉她:讲座、稿件、出书、咨询,自己的公司,再加上投资...... 馨颖听了,半天不说话。 敬诚抱着她,心情紧张。 馨颖终于开口,有些迟疑地问:“要不,你再等等,晚一些再做手术?” 敬诚一听就急了,几乎是恶狠狠地问:“你想始乱终弃?” 下午,她这么问过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还给她。 馨颖叹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钱,几乎娶什么人都可以。”馨颖自己家境不错,可是,听到敬诚的资产数量,还是吓了一跳。 敬诚说:“我只想娶你,也只会娶你。” “可是,我没有想过嫁有钱人。我觉得那样会压力很大。”馨颖实话实说。 “颖子,我还是我......”正因为了解馨颖,敬诚一直没有跟她说这些。 “要不,我们签个婚前协议吧?”馨颖提议道。 “不!”敬诚立刻拒绝。 “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可以拿它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情。” 馨颖的眼睛突然一亮,说:“可以捐赠吗?” 敬诚笑了,点点头说:“我有几家固定捐赠的机构,也有专人帮忙管理。你可以选择你感兴趣的领域......” 馨颖的脑海里立刻想起自己一直想做的许多事情,比方让更多的儿童接受教育,特别是贫困的儿童、残疾的儿童......她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敬诚终于放下心来,问:“你明天还嫁给我吗?” 馨颖在他怀里,点点头。 敬诚紧紧地抱着她,两人相拥入梦。 明天,没有婚礼,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成为她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不一样的结婚。 快完结了。要书的敲我(2281783771)。 第68章 番外-手术 馨颖轻轻地拉敬诚。 敬诚不动,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馨颖看他脸上略带悲哀的表情,知道自己必须将他从这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 她翻身到敬诚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敬诚还是一动不动。 馨颖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同时低头亲吻他的耳垂...... 敬诚的身体依然不动,可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刚才因为感觉挫败而消退的*重新向他袭来,而且越来越强。 敬诚侧转过身子,馨颖从他身上移到床上。 两人现在侧身面对面地躺着。 馨颖温柔地看着敬诚,说:“诚诚,给我。”她不知道,敬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 敬诚看着她,说:“转过去。” 馨颖乖乖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敬诚。两人现在面向同一个方向侧躺。 敬诚将身体移近一些,然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馨颖…… 她的湿润、温暖和紧致让他舒服得几乎不能自已。 他带来的充实感让她舒服得直叹气。 敬诚的身体已经完全贴紧馨颖的身体。他感受到她玲珑的曲线,还有那温暖、光滑和柔软。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馨颖的身体包裹起来。 两人的肌肤完全相接,馨颖舒服得哼了一声。 “哦,诚诚。”馨颖忍不住低声呼唤敬诚。 …… 他们一起努力,共同攀登。终于,两人同时大喊一声,登上顶峰。 馨颖躺在敬诚的怀里,简直舒服得要命。 每次幸福完,敬诚都会这样抱她很久。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相拥。馨颖觉得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现在,她便在尽情地享受这幸福。 敬诚怀抱馨颖,脑海里不禁又想起刚才的一幕。 虽然再次得到极致的快乐,可是,却不得不采取侧躺的姿势。 他对侧躺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他很喜欢侧躺。他只是有些不甘心,今天的侧躺并非自己的第一选择...... 敬诚抱着馨颖沉思。 过了半天,终于开口:“颖子......” 馨颖在她的怀里“嗯”了一声。她舒服得几乎要睡着。 敬诚说:“你转过来。” 馨颖转过身来,依然侧躺,两人面对面。 馨颖凝视着敬诚,手轻轻地抚上他英俊得不像话的脸。 敬诚看进她的眼睛,说:“颖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馨颖微笑着问:“什么事?” 敬诚说:“我想再做一次矫正手术。” 馨颖的手停下来,脸上也失去笑容。她大声地叫道:“不要!” 敬诚一愣。馨颖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什么都不问,他也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便说“不要”,而且口气强硬。这不是她的风格。 敬诚耐心地说:“颖子,你听我说。” 馨颖再次叫道:“我不要听。” 敬诚更加吃惊。颖子怎么会这样,简直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敬诚问:“为什么?” 馨颖说:“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不用矫正什么。” 敬诚伸手摸摸她红润而又美丽的脸蛋,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腿瘸......” 馨颖打断他:“你在乎吗?” 敬诚笑了,说:“我只在乎你在不在乎。” 馨颖说:“我不在乎。所以不要手术。”她一说完,立刻想从床上起身。 敬诚用手按住她。 馨颖说:“我要喝水。”她不想再进行这场谈话,只想逃开。 敬诚如何不知?他说:“等一下,好吗?” 明显的,对他来说,这场谈话还没有结束。馨颖无奈,只有乖乖地重新躺好。 敬诚说:“腿瘸只是一方面,手术更主要的是帮助恢复功能。” 馨颖说:“我不觉得你的功能有什么问题。” 敬诚苦笑,说:“颖子,你爱我,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也知道,我不仅跛得厉害,而且走不了多少路腿就会酸痛,然后就得扶腿或者拄拐......” 馨颖还是那句话:“我不在乎。” 敬诚说:“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手术后,不会跛得像现在这么厉害。而且经过锻炼,功能可以加强,可以多走些路,也不用扶腿或者拄拐。” 馨颖看着敬诚,不做声。 敬诚说:“我喜欢牵着你的手走路。我想牵着你的手去很多地方。” 馨颖不为所动,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牵手,每次少走一点,一样可以去很多地方。” 敬诚不知道为什么馨颖会如此固执地反对手术。他本不打算说,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索性全说了。 敬诚微微垂下眼眸,看着馨颖胸前,说:“有时在床上,我的腿也......”有些力不从心。“我希望能让你快乐。” 馨颖的心立刻疼起来。她用双手捧起敬诚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看进他的眼睛,说:“诚诚,你让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你应该知道的,每次我都得到了极大的快乐。” 敬诚小声地说:“可以更快乐。” 馨颖知道,敬诚还对自己的腿不能长时间支持某些姿势而耿耿于怀。 其实,她不能怪敬诚。 他虽然残疾腿瘸,却是一个极为心高气傲的人。 他爱馨颖,喜欢用各种姿势与她幸福。 馨颖曾经多次在上,他很喜欢,也很享受。 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男上女下的传统姿势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非常重要。就像他认为男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他认为男人在上面给自己的女人带来快乐也是。 因此,虽然喜欢各种姿势,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在上面,看着颖子在身子底下欢愉享受的样子,不仅给他很大的视觉满足,也给他很大的心理满足。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男人潜意识里的征服感和占有感的满足。 腿的情况还好的时候,他在上,已经感觉有些吃力,但至少可以圆满完成任务。 腿的情况不好的时候,就像昨晚,无法在上面完成,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因为优秀,也因为骄傲,他要的是控制,是选择,是完美,是极致...... 他知道馨颖每次都得到了快乐,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腿更有力,应该可以让她更快乐。而且,选姿势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要知道,虽然残疾,骨子里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在任何方面。 事实也正是如此,几乎在所有的方面,他都比所有的人做得更好。 因此,对那一点的不足,还有超出他的控制,特别是影响到颖子,他觉得难以接受。 从前没有颖子的时候,他每天走路不多,也没有床上的问题。 现在有了颖子,他忍不住要给她更美、更强和更好。 和十年前相比,同样的目的,不同的原因。 但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爱她。 敬诚说:“颖子,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考虑重新做一次矫正手术。因为学习和工作太忙,所以才拖过去了。” 馨颖不做声。 敬诚继续说:“现在我有你,我不想再拖。我希望自己不要跛得这么厉害,可以更好地照顾你。我希望自己的腿更加强壮,可以带你去更多的地方,还有给你更大的快乐。” 馨颖心中感动,嘴上却依然固执地说:“你并不需要做手术。” 敬诚说:“我小时候,虽然腿瘸,其实可以走不少的路。你还记得吗?” 馨颖当然记得。心中暗想:都是那次该死的矫正手术......都是因为她...... 敬诚接着说:“斯坦福医院是全美最好的医院之一。这里有最好的技术力量和医疗设备。而且,过去十年,儿麻矫正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 馨颖看着敬诚,依然沉默。 敬诚请求道:“颖子,让我做手术,好不好?” 馨颖很干脆地回答:“不好。” 敬诚不知道颖子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叫了一声“颖子......”声音里满是挫败与痛苦。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坚决不同意......”颖子的压力太大,终于崩溃,哭了起来。 敬诚立刻慌了。他从小就最怕她哭。 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敬诚的心里也越来越疼。只有放弃擦眼泪,改作紧紧地抱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 颖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敬诚的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问:“颖子,怎么了?” 馨颖说:“你上次就是因为我做手术。你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我......”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然后说不下去。 敬诚一下子明白了,颖子因为那次失败的手术而深深自责,所以现在谈虎色变。 他说:“那时是我自己要做手术,你根本不知道,当然不能怪你。” 馨颖说:“就算我当时不知道,可是你是因为我......” 她的眼泪哗哗地流。 重逢以后,得知敬诚现在跛得更厉害,还有腿更容易酸痛是因为当初得不到自己的回音,绝望地想通过做手术而改变什么,馨颖难过得要死。虽然她当时根本不知道敬诚有写信,自己也悲惨得不行,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失败的手术负全责。 她平时嘴上不说,可是,每晚为敬诚按摩细瘦而又畸形的腿,还有看他跛行,特别是扶腿、拄拐、坐轮椅时,心里总是疼得要命,同时内疚得不行。 因此,敬诚今晚一说要手术,然后又是因为她,她听了便要崩溃。 敬诚总算明白,馨颖的心结所在。 同时也知道,手术想得到她的同意,一定不能说是为了她。 敬诚叫声:“颖子。” 馨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敬诚。 敬诚说:“事实上,我想做手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馨颖抽泣着问。 敬诚说:“这些年来,其实我的腿一直很疼。走一点路都疼。走久一点,更是疼得要命。天气变换或者受凉,不走路都疼......” 馨颖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地往外流,边哭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敬诚玩笑道:“早说,怕你不嫁给我。”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馨颖的眼泪下得更加凶猛。 看馨颖哭得这么稀里哗啦,敬诚的心里实在是很疼。 可是他强忍心疼,咬着牙说:“医生说,不做手术,难以改善。” 馨颖不说话,只是哭。 敬诚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想做手术。说忙,那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一个人,没有勇气。” 手术加上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一直一个人......馨颖心痛得想死,眼泪如打开的水龙头。 敬诚接着说:“我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没想到,腿这么不争气,今天第一天带你出去玩就......” 馨颖边哭边捶他:“早说,就不让你到处乱跑。早说,你就给我天天拄拐。” 敬诚笑,说:“你看。你看。” 馨颖停下手,低头不说话。 “颖子,真的很疼。你帮我,好不好?”敬诚再次低声请求。 馨颖边哭边点头。 敬诚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取得颖子同意的手段好像腹黑了一点,可是,他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颖子爱他,不愿他为她而做手术。他只有这样夸张与示弱,让颖子觉得手术是为了帮助他,才有可能让她点头同意。 第二天早上,敬诚一睁开眼,就看进馨颖的眼睛里。他有些奇怪,因为一般都是他比馨颖醒得早。他很喜欢在馨颖醒来以前看她睡觉,那么的美丽与安详,像个天使。 敬诚说:“嗨,早!” 馨颖也说:“早。” 敬诚问:“昨晚睡得好吗?” 馨颖说:“还好。”然后接着说:“诚诚,对手术,我有几个问题。能不能问问你的主治医生?” 敬诚说:“可以啊。待会儿等他上班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馨颖说:“好。” 9点钟,敬诚打电话给罗伊:“嗨,罗伊,是jc。” 罗伊博士是世界著名的骨科专家,斯坦福大学的教授,同时也是斯坦福医院的骨科主任。他一直是敬诚的主治医师。两人除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以外,还私交甚笃。 “嗨,jc。你好吗?” “很好。” “你呢?” “不错。有什么事吗?” “是,我想告诉你,我订婚了。” “真的?” “真的。” “跟谁?我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她的名字叫馨颖,一般大家叫她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分开了。两个月前在纽约碰上。” “这么有戏剧性?” “是,想想真是。” “恭喜你!” “谢谢!”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事实上,她也想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跟她说我想再做一次矫正手术。” 罗伊是敬诚的主治医生,对他病史和治疗情况非常熟悉。他知道敬诚十年前失败的矫正手术,也知道再做一次手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和敬诚曾经多次讨论,最终因为风险、痛楚等代价太大而暂时搁置。 罗伊问:“你想好了?” 敬诚回答:“是。” 罗伊又问:“你是因为她?” 敬诚再回答:“是。” 罗伊问:“她怎么说?” 敬诚回答:“她昨晚勉强答应。今天早上说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罗伊说:“那你们中午过来吧。我正好可以见见她。”他的心中十分好奇,jc的未婚妻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中午,敬诚和馨颖一起去了斯坦福医院,罗伊的办公室。 看见馨颖的第一眼,罗伊不禁眼前一亮。心底赞叹,她真漂亮! 敬诚给馨颖和罗伊做了介绍,然后对罗伊说:“颖有几个问题,想跟你请教一下。” 罗伊点点头,然后笑着对馨颖说:“问吧。” 馨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开始问问题。 敬诚坐在她的身边,瞥一眼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而又整整齐齐地写满小字,而且有好几页。 心中暗忖:她什么时候写的这些问题?当然只有可能是昨晚自己睡着以后。这么多的问题,再加上考虑的时间,至少也要花个大半夜。敬诚的嗓子有些发紧。 馨颖专注地问问题。 罗伊认真地回答。 馨颖根据他的答案,随时加上新的问题。要知道,她自己也是生物学博士,而敬诚的手术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所以她问得特别的仔细。 敬诚和罗伊以为一二十分钟的问答,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问完所有的问题,馨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罗伊,非常感谢你!现在我对jc的手术还是紧张得很,但是至少感觉好一点。” 罗伊的心中非常感动。面前的女人,美丽、温柔、大方,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然而最打动他的,是她对jc的一往情深。 明显的,她花了很大的心血准备这些问题。从手术前的准备,到手术的方案、风险、效果、过程,再到手术后的护理、锻炼、康复......所有与手术相关的事宜,她全部问得一清二楚。 只有极端的爱,才有这样极端的关心。 罗伊见过许多病人家属,从未见过一个人这样将无尽的爱化为无数的问题。而且,看她注视jc的眼神,还有问问题的神情,深爱表露无遗,罗伊的心里忍不住感动。 这些敬诚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馨颖不停地问问题,同时认真地做笔记。他坐在一旁,嗓子里的硬块越来越大,眼睛也越来越湿润。 馨颖问完问题,两人起身告辞,再次对罗伊表示感谢。 罗伊笑着说:“我的荣幸。”然后拍拍敬诚的肩膀,说:“jc,你真幸运!”声音里满是羡慕。 敬诚微笑,说:“我知道!”他绝对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从医院回到家里,馨颖说:“从今天起,我来做饭,你教我。” 敬诚问:“为什么?” 馨颖说:“你手术回来,要加强营养。你现在教我,我每天练习,以免到时候抓瞎。” 敬诚的心里忍不住热流涌动。他抱着馨颖,亲一亲她,问:“你能不能再爱我多一点?” 馨颖呵呵地笑了,回答:“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早发的71章被锁。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不得不修改的版本。花很大心血写的大家看不到,很伤心。 现在严打,真的很难写想写的东西。番外已经写了这么多,准备完结。多谢大家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