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珍》 第1章 明时坊的陆家老太太 元和十九年,春。 夜里落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今儿个是明时坊里陆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儿孙们一早就到延年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望着满堂子孙,默默叹口气。活到今天整六十,最烦心的莫过于家里女孩儿太少。孙子这辈只一个还是山里捡来的。 不是亲生的也知足。活到这把岁数就得看得开。看得开活得久,多过两个整寿,没准儿还有机会抱一抱曾孙女。 请过安后爷们去前头安排寿宴迎客的琐事。延年堂里只剩女眷,老太太端茶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大儿媳吕氏,“珍姐儿几时回来?” 吕氏笑着应道:“信上说就是今天。您尽管放心,珍姐儿一定赶得及给您拜寿。” 珍姐儿便是山里捡的娃。老太太每每忆及缩在襁褓中猫儿一样的小奶娃眼眶就发酸。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给扔了?若不是老四那个不孝子一心求飞升之术,闲着没事去山里转悠寻摸出世高人,珍姐儿不被饿死渴死也得被野狗叼走塞牙缝。 孩子捡回来养到三岁,正是可人疼的时候。不孝子求而不得的高人找上门来。 裴东斋——大周家喻户晓的人物断言珍姐儿是难得一见的术士苗子,若是不收她为徒,简直天理难容。就这样,宝贝孙女轻而易举地被哄了去。 她都没稀罕够呢! 不孝子和死老头子恨不能跟孙女一起拜入裴东斋门下的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罢了,八百年前的糟心事先放一放。今儿是她六十整寿呢。老太太抬手摸摸额帕,再看看腕上玉镯,颦起眉头喃喃道:“总觉得忘了点什么。还是顶要紧的。” 吕氏俯下身子低声提醒,“龙头拐。” 是了!龙头拐!老太太急急吩咐戴嬷嬷,“快,快拿来给我。” 戴嬷嬷应是匆匆去了。 龙头拐是陆珍十岁那年亲手给老太太做的。十岁的孩子自然谈不上手工精巧。但胜在别致。尤其龙嘴里的那四颗龙牙乃是陆珍第一次灭杀邪物的骨头雕刻而成。 孝心属实难得,但这根拐杖老太太轻易不用。倒也不是舍不得,就是回回用回回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搁。 戴嬷嬷速去速回,龙头拐刚在老太太身侧立住,长孙陆全大步流星进到堂中,还未开口便瞧见老太太迫切的目光草草在他脸上掠过,去看他身后娇俏玲珑的女孩子,“珍姐儿!”唤出声的同时伸出手,陆全非常识趣的给陆珍让道。 对于眼前这幕他早就习以为常。五妹随裴真人学艺,一年才回家两三趟。虽说其间书信来往不断,但终归见不到人。祖母想妹妹想得慌。 陆珍快步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顺势跪在地上,娇娇地唤声,“祖母。” 少女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五官漂亮又精致,“瘦了。”陆老太太心疼不已,“可怜我珍姐儿小小年纪受那老道的磋磨……” 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被裴东斋“磋磨”都没那福气呢。远的不说,家里就有俩现成的。一个是小叔子陆玹,另一个就是婆母嫌弃极了的公爹。 诶?公爹哪去了?吕氏后知后觉的发现从她进到延年堂就没见着公爹的影子。老太太六十整寿他敢不露面? 吕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好日子过够了呀! 偷偷抬眼瞄了瞄老太太,见她并未察觉。吕氏暗暗舒口气,待会儿悄没声的使人去把公爹找回来,好歹得叫他在席上露一面。心里打定主意,就听陆珍发问:“祖父去哪儿了?” 陆老太太一脸茫然的去看戴嬷嬷,“刚才还在吧?吃撑了出去消食了?” 老头子不懂事!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他不踏踏实实在家等着,瞎溜达个什么劲儿? 戴嬷嬷面皮抖了抖。他们家老太爷昨儿晚上就跟老太太报备过了,说是出去给老太太采集露水。还说什么吃露水增福增寿。睡一宿觉的功夫老太太就忘了? 当着这么多主子的面,戴嬷嬷不能也不敢提醒。不提醒,老太太生气,提醒了,老太太更生气。权衡之下,戴嬷嬷觉得还是闭紧嘴巴的好。 吕氏从戴嬷嬷闪缩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喜日子不能败兴。婆母跟公爹的糊涂官司让他俩关起门慢慢断,千万不要殃及池鱼。作为池鱼中的一条,她唯一的心愿就是高高兴兴吃顿丰盛的。吕氏赶紧站出来,笑着打圆场,“娘,珍姐儿刚到家又累又乏的…… 话说到一半,门外有人来报:“神机司的朱神机生把老太爷送回来了。大老爷请五姑娘去前院。” 自打裴东斋收了陆珍做徒弟。神机司的人时不时上门攀交情,陆家上下对这群道貌岸然的神机使、神机生无甚好感。只是出于礼貌应付应付。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大来了。 陆老太太面沉似水。她很不高兴,早不来晚不来,非等她六十大寿这天来?她这辈子只能过一个六十整寿!就不能顺顺当当的? 默了片刻,陆老太太朝吕氏点点头,“你带珍姐儿过去。若是你爹冲撞了哪位神机使……”就让他一个人扛着好了。千万别用裴真人的名号帮他找补。 吕氏霎时便领会了未尽之意。 不仅她能领会,陆珍也领会到了。 祖母无非是因为心里不舒坦,说说狠话撒撒闷气。不过……小半年没回家,祖母好像更加嫌弃祖父了。 …… 与前朝不同的是,神机司并非二十八位神机使平起平坐。而是在神机使之上有大国师,神机使之下有神机生、神机士。前任大国师顾怀德被满门抄斩之后,大国师一位虚悬至今。 送陆老太爷回来的是神机生朱迎槐。他亦是神机使郑琨的得意弟子。 “这两天五明山不太平。陆老太爷想要散心,就在城里的山上转转。”朱迎槐沉着脸朝陆观拱拱手,“还望陆侍郎多多规劝令尊。”陆老太爷疯疯癫癫,跟他说东,他说西。跟他说西,他说东。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这一路上可把朱迎槐累的不轻。 有什么可规劝的?别家老太爷养花养鸟,他们家老太爷上山溜达玩,不行吗?神机司管的也太宽了。陆观端起官架子,朝朱迎槐微微一笑,“家父的事不劳朱神机生费心。” 第2章 难缠的陆家人 朱迎槐乃是凤阳朱氏的后人。自幼拜入郑琨门下,十六岁便顺利通过遴选进了神机司。不过三年工夫,就由神机士升为神机生。少年郎是有几分自傲的。 他好心好意送陆老太爷回来,陆侍郎非但不道谢,说话还绵里藏针,刺的他恨不能甩袖就走。 然而……不能走。师父吩咐的正事还没办。 朱迎槐吐口浊气,从袖袋里掏出礼单,“陆老太太六十大寿,师父原想来府中讨杯酒吃。可是,五明山有邪祟出没。师父脱不开身。”双手将礼单呈给陆观,“礼物是师父早就备好了的。陆侍郎请笑纳。” 陆观心里门儿清。郑琨意不在陆家,他真正想结识的是陆珍的师父——裴东斋。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死心?裴真人摆明了不愿跟神机司扯上干系。郑琨偏要死缠烂打。这人真够执拗。陆观收了礼单,“郑神机使有心了。”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回礼就是了,反正不会欠他东西。陆观打定主意,端茶抿了一口。 “有件事……”朱迎槐含笑道:“在下当面与陆五姑娘说更为合适。可否请陆五姑娘出来相见?” 这个请求放在别人家不甚恰当。但陆珍不是“别人家”的姑娘。而且术士的事,他们也闹不明白。陆观有心推辞,转念又想不如听听朱迎槐到底要说什么。陆观稍作思量,便命人去延年堂请人。 …… 陆珍和吕氏与朱迎槐见过礼,各自落座。 朱迎槐的视线在陆珍脸上匆匆掠过便垂下眼帘默默不语。少女姿容娇美,气质出尘。尤其眉梢那点朱砂痣,给她本就出众的五官平添几分精彩。不过嘛……看她面相不是个有大造化的。能够拜入裴真人门下大概用尽了她所有气运。 这念头在心尖打个转,朱迎槐便直入正题,“近来京郊五明山有邪祟出没。然则……神机司多位神机使年前便启程去往各地道观甄选术士至今未归。神机司着实不够人用,是以,师父想请陆五姑娘拨冗助神机司铲除邪祟,陆五姑娘意下如何?” 陆观捻起胡须,落在朱迎槐脸上的目光深沉中带些审视。他见朱迎槐的次数不多。对其印象仅止于“郑琨那个沉默寡言的徒弟”。今天才知他并非沉默寡言,而是巧舌如簧。 郑琨出尔反尔,苍黄翻覆。能当他的徒弟,也不是个好玩意。说什么助神机司铲除邪祟,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珍姐儿本性纯良又涉世未深。郑琨有心算计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早知道朱迎槐说这破事,刚才就该一口回绝。 麻烦是他惹的,他替珍姐儿推辞了就是。陆观清清喉咙,刚要开口,书房门猛地被人拽开,陆老太爷迈步进来径直走向陆珍,还未站定便行个道礼,“师姐,多时不见,风采依旧!” 陆家的辈分是按入师门先后排的?可……没听说裴真人收陆老太爷做徒弟啊。朱迎槐满含期待的去看陆珍。陆五姑娘要是回敬一声,“师弟”就有意思了。视线自然而然投向陆观,见他依旧老神在在,显然不是头回面对如此令人尴尬的场面。再去看吕氏,神情跟陆观同样淡然。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陆珍赶忙起身还礼,唤声:“祖父!” 万幸没有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不知为何朱迎槐心底竟涌起小小欣慰。 欣慰只是须臾,朱迎槐懊恼的咬了咬牙。他欣慰个大头鬼啊!人家根本不拿这事当回事! 陆老太爷手捻胡须,沉声问道:“你随师在山中清修半年有余,可有进益?” 听口气应该是用祖父的身份发问。朱迎槐捏着袖口印印额角。从他二人这番对话以及陆观等人的反应来看,陆老太爷的疯症显然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朱迎槐暗暗啧了一声。曾经的铁嘴御史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叫人唏嘘。 陆珍虚应着“还好,还好。” 陆老太爷朝朱迎槐拱拱手,“方才朱神机生说的话,老夫在门外都听明白了。五明山有邪祟出没,郑神机使不是带人在山中剿杀吗?老夫本想祝你们一臂之力,可你们却不识好歹!” 陆老太爷越说越气,“强行将我送回府中。为的就是挟恩求报。让我师姐为你们神机司做牛做马。杀光邪祟,功劳你们领着,陛下的赏赐你们拿着。我师姐就落个白忙活。呵!神机司行事这般狭隘、难登大雅之堂。怨不得这么多年郑琨都……” 都做不了大国师!陆观在心里默默补充,上前一步紧紧攥住陆老太爷的手腕,“爹!爹!您消消气。” 陆老太爷沉着脸愤愤甩袖闷闷地哼了声。 安抚住陆老太爷,陆观惭愧又歉疚的对朱迎槐笑笑,“实在对不住,家母大寿,家父高兴的过了头。说话难免词不达意。若有得罪之处,朱神机生莫怪。” 吕氏也跟着赔笑,脸上的歉疚甚至多过陆观,“要不……朱神机生留下吃杯寿酒?” 说什么老太爷高兴过了头,实则是疯魔失常。陆侍郎欲盖弥彰的本事世间罕有。朱迎槐摇摇手,“不了,不了。在下得尽快赶回五明山。” 陆老太爷两手背在身后,对着墙上的《墨竹图》沉声道:“慢走不送!” 话音落下,陆观与吕氏满面堆笑。 “家父委实高兴。呵呵呵。” “六十整寿呢。呵呵呵。” 陆老太爷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一字一顿,“慢走不送!” 陆观和吕氏脸上的笑容好像跌落在地的油酥饼,碎成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朱神机生路上小心。” “……” 朱迎槐步伐沉重走出陆家,眉头紧皱回望一眼朱漆大门。陆家人好生难缠! …… 送走朱迎槐,吕氏脚步轻快的去延年堂跟老太太回禀前院发生的事。 书房里的茶水点心换过新的。陆珍皱着脸,低声埋怨,“祖父,就算朱迎槐不来,我也是要去五明山的。” “去做什么?”陆老太爷两指用力捏开一颗水煮花生,“你前脚回府,郑琨后脚就来请人。哼,盯咱们家盯得紧呢。” 第3章 一张罗纹砑花笺 “一码归一码。五明山那些根本不是邪祟。郑琨没弄明白就贸贸然带人过去……这跟送死有什么两样?”陆珍长叹口气“我原打算给祖母拜完寿再去五明山将其降服。没想到郑琨如此草率,未曾打探清楚就鲁莽行事。” “他不是鲁莽也不是草率,而是想邀功。”陆老太爷分给陆珍一粒花生米,“你只管在家踏踏实实吃席,用不着替神机司的人操心。他们拿着朝廷俸禄,就该担这份风险。”往嘴里丢一粒花生米,边嚼边叨咕,“姓郑的要是死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陆观瞥了陆老太爷一眼,对陆珍道:“你祖父说笑呢。” 他才不是说笑!陆老太爷闷闷哼了哼,“郑琨其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想当年……” 说起当年事,陆老太爷忽地停住,手捻胡须,撩起眼帘瞥了瞥陆观,陆观朝他略一点头。陆老太爷努努嘴,陆观摇摇头。陆老太爷瞪圆眼睛,陆观肩头立马松松垮下去。 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来回逡巡数次。陆珍垂下眼帘思量片刻便晓悟过来。能让陆老太爷这般难以启齿的,就只有她的身世了。 陆观清清喉咙,轻声唤道:“珍、珍姐儿……” “何事?”陆珍抬头去看陆观,“您说。” “珍姐儿啊……”陆观将心一横,继续说道:“我、我们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但是……每年你只回来两三次……”人回来了,却是忙得很。陆老太太请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给珍姐儿教规矩。珍姐儿从早学到晚,想见她一面都难。 真是啰嗦!陆老太爷横了不孝子一眼,清清喉咙,接过话头,“珍姐儿啊,你是你爹从山里捡来的。” 陆观暗暗撇嘴。尽人皆知的事没必要再说了罢。 陆珍捏花生的手指顿住。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并非陆玹的亲生女儿。只是记在他名下,随他姓陆。虽然并非亲生,但是陆家上下对她疼爱有加,没让她受半点委屈。 年纪越长,陆珍就越想知道生身父母究竟是谁。为何狠心将她遗弃在深山穷林。在陆老太太面前,陆珍将这份好奇隐藏的很深。陆老太太待她如珠如宝,她不能伤老太太的心。 然而,即便她隐藏的再深,也难逃裴东斋的眼睛。启程归家之前,裴东斋讲了个有关她身世的故事。故事中的她是前任大国师顾怀德的孙女。 “此事,说来话长。”陆老太爷目光深邃,“十几年前,卢鉴案震动朝野……就连顾大国师也受到牵连……” 总章初年卢鉴随先帝亲征将鞑靼赶出中原。因他立下军功被封为西平候。之后便一直镇守大同。十多年前,也就是元和六年,卢鉴的副将给元和帝上了一道密折,并在其中附上卢鉴私吞军饷的证据。 元和帝勃然大怒。将卢鉴押入京城受审。随后就便有人指认顾大国师妖言迷惑元和帝,与卢鉴朋比为奸。霎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陆观每每思及那位仙风道骨,博古通今的老人便忍不住扼腕长叹。“陛下信赖顾大国师至深,对他的怨愤亦深。不等查清真相,就下旨斩了顾家满门。”正所谓芝焚蕙叹,物伤其类。陆玹与顾大国师的儿子既是同窗又是好友。两家常有往来。再加上陆老太爷是赫赫有名的铁嘴御史。同朝为官多年,他十分敬重顾大国师。顾大国师亦然。顾怀德刚被下狱,陆老太爷就第一个站出来为他上表陈情。然而,结果却是陆老太爷被囚于天牢。顾家上下终归难逃一死。 “拱卫司入府抓人,身怀有孕的顾大奶奶受了惊吓提前发动。”陆老太爷眼帘微阖,沉声道:“顾大奶奶怀的是双胎,怀相不好又是头回生产……” 沙哑的声音将人带回到那个令顾家上下胆战心惊的时刻。顾大奶奶身下血流了一大滩,眼瞅着就要一尸三命。女眷都被关在后院,她们苦苦哀求守门的校尉往前院通传,请稳婆进府。哭求不管用便奉上所有钗环首饰。换来的只是不屑的冷笑和嘲讽。 曾经如鲜花着锦般的顾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情急之下,由老嬷嬷为顾大奶奶接生。 拼尽全力生下的男婴不哭不动,活不够一刻钟便气息全无。顾大奶奶肝胆俱裂。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娩出女婴便撒手人寰。 “那个女婴就是我。”陆珍声音颤颤,眼眶微红。 陆老太爷与陆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裴真人都告诉你了?” 陆珍紧抿唇角,缓缓颔首。 裴真人怎么也不跟他们通通气儿?难为他父子俩好几宿没睡觉斟酌措辞。比考功名还要紧张。 陆珍强忍泪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师父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说。远不及祖父讲得惊心动魄。” 裴东斋超然世外,人间疾苦在他眼中仅仅是过眼烟云。陆老太爷身为曾经的铁嘴御史,说故事的段位不知比裴东斋高了多少。 陆珍站起身,恭恭敬敬向陆老太爷俯首叩拜,“回来的路上,孙女想了很多。当年卢鉴案牵连甚广。顾大国师深受陛下器重即便涉案也应该审问清楚再行判决。然则,满门抄斩的旨意下得十分匆促。顾家入狱仅三日,就被推出午门斩首。其中必有不为外人道的内情。您不顾安危收留我,养育我。这份恩德,孙女感激不尽。” 大恩不需言谢。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陆家给的。若轻易许诺报答是对陆老太爷的折辱。 陆老太爷坦然受她三拜,拈须道:“好孩子,你先起来。”从他决定收养陆珍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我们原打算等你及笄再告诉你这些事。”陆观从带锁的木匣里取出一张笺纸递给陆珍,“奈何时不我待。” 陆珍接过笺纸定睛细看,罗纹砑花笺,任何一家笔墨铺子都能买的到。笺纸上面只有两个字——遗珠。 遗珠指的是她?陆珍垂眸思量片刻,问道:“有人妄图用这似是而非的两个字要挟祖父?” 第4章 又一张罗纹砑花笺 “还有印章。”陆观用手点指笺纸下方的红印,“这枚印章乃是四弟赠与你生父顾韬。”印章用的古篆体,笔意端庄,沉古遒厚。 陆玹与顾韬识于年少,两人相交莫逆,同心合意。白露书局那几年出的话本子里涉及知交好友的情节有许多都是参照他二人写的。还有一两本写分桃断袖的也是比着他俩的样貌描述的。顾韬死后,陆玹醉心道术,至今未娶。所以说,也怨不得那种话本子里有他俩。 陆观收回思绪,轻叹道:“你父亲一直随身佩戴。”身为大哥,陆观当年委实为陆玹捏了一把汗。直到顾韬娶妻,陆观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得以复归原位。 陆老太爷轻抚腕上的沉香木手串,“仅凭这张笺纸不足以断定对方有何用意。不过,我以为对方暂时不会揭穿珍姐儿的身世。” “或许,根本就是存心试探。想看看我们的反应。”陆观捻起胡须,“我们在明处,有心算无心,避无可避。” 在外人看来,陆老太爷疯疯癫癫。近些日子还迷上了斩妖除魔。虽然……直到现在老太爷也没降服任何鬼物邪祟,但是架不住他勤奋,三不五时就去京郊逛游。 “仁美散出人手打听顾大奶奶生产的事了。”陆老太爷微微一笑,“既收到顾家后人的消息,总得有点动静才合常理。” 仁美是陆玹表字。 以他与顾韬的交情,得知顾家或许有血脉流落在外理当查上一查。若是太过平静反而不对劲。 …… 苏显捏着一张罗纹砑花笺神情肃然,视线落在笺纸下方的印章上,低声喃喃,“顾韬……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坐在下首的少年十七八岁,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好似一把在暗夜中冲出剑鞘的宝剑,光华夺目。他便是苏显长子,苏景棠。 抬手从苏显指尖抽出笺纸匆匆掠过,苏景棠忍不住轻笑出声,“遗珠?当日顾大奶奶只产下一子活不够一刻钟就夭折了。肚子里那个没等出世顾大奶奶便撒手人寰。这‘遗珠’又是从何说起?” 十多年前,拱卫司隶属五军都督府。苏显的父亲苏通源时任都督同知,由他率一众校尉查抄顾家。 顾怀德是大国师。苏通源唯恐他用法术脱身,便叫上郑琨等三位神机使同去。他们整副心思都放在前院,没成想内宅竟会出事。 顾大奶奶一尸三命。御史陆守乾上表弹劾苏通源。元和帝怪罪下来,将苏通源革了职。但是紧跟着陆守乾也受卢鉴案牵连,被关入天牢。 当其时初入翰林院的陆观先后三次向元和帝求情。元和帝并无怪罪也没有立刻放了陆守乾。之后十年间,苏家子孙都没有得到重用。直到隔房的十六弟苏聚高中状元,才令元和帝重新注意到苏家。而陆观却由翰林院调到户部,后又去吏部任侍郎。 苏显默默吃了几颗含桃,端茶抿一口,酸甜的滋味被茶香冲淡,“倘若顾家真的留有血脉,麻烦就大了。”冷静下来想一想,“持有顾韬印章的人才是更大的麻烦。可惜阍人对送信的人毫无印象……追本溯源,在哪儿出的岔子就从哪儿查。” 指腹轻轻抚过朱砂红印。色泽鲜和,浓而不艳,淡淡芳香若隐若现。是漳州八宝印泥。苏景棠浓黑的眉微微皱起,“您确定这不是伪造?字迹都能模仿,更何况是印章?” 苏显缓缓摇头,“不会。这枚印章是陆玹亲手雕刻。用的是田黄石。许是因为石料难得,陆玹落刀有些犹疑,第一刀就崩掉极小一块。顾韬称其为美瑕。” 那天是中秋。妻子身怀有孕五月有余。之前妻子被肚里的小家伙折腾的不轻。想出门散心都出不去。于是他特特带妻子去澹烟楼赏月。 正巧遇到顾韬和陆玹。出于礼貌,苏显去与他俩吃酒说话。见到桌上的印章时随口问了一句,陆玹便指给他看上面的崩口。他还安慰说:“瑕不掩瑜。” “那时陆玹的字画就已经出类拔萃。刻印也有几分功底。”风光霁月般的人物,竟被疯癫的陆老太爷拐带歪了。爷俩一心求长生,没少闹笑话。苏显暗暗叹惋。或许……也不全是陆老太爷的错。顾韬的死令陆玹太过伤怀,才会自暴自弃。 苏景棠默然不语。父亲在说起陆玹时,总会露出惋惜的神情。如果陆老太爷没被下狱,陆玹或许会杏榜提名,入朝为官。然而,他却走上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究竟陆玹有没有后悔过呢? 收回思绪,苏景棠道:“当年给顾大奶奶接生的老嬷嬷一起被砍了头,还是得从看守内宅的校尉入手。可……他们根本信不过。” 是凡办重要的案子都会带亲信。顾大奶奶性命危殆,校尉居然没有向苏通源回禀,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内鬼。然而,苏通源却没能撬开那几个校尉的嘴巴。他们抵死不认受人指使。苏通源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他命人暗中查访,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仍旧毫无头绪。 如此一来,更加令人不安。越是查不出就越是证明背后主使极难应付。 这张笺纸出现的蹊跷。想深一层,难道顾家真有血脉流落在外?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顾大国师神机妙算,他应该留有后手。 不过……还是说不通。那可是在神机司二十八位神机使之上的大国师啊。岂会算不出自家会被满门抄斩?既算了出来就该想办法趋吉避凶。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霎时间,苏显脑子里掠过数个念头。罢了,罢了,既想不明白就等老爷子返京再从长计议。 “你祖父去寿安寺与寂善大师论禅,这一两天就该回京了。”苏显收好笺纸,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明儿个你休沐,去城门口候着。” 苏景棠颔首应是。 …… 位于京郊的五明山,壁立千仞,峰峦叠嶂。 朱迎槐脚踏桃木剑,迎风飞向山顶。行至半山腰,抬眼望去就见数名护院、小厮拥着一位须发花白,骑着毛驴的老者往山下走。 昨晚下过雨,山间杜鹃愈发娇艳。苏通源惬意的捻着胡须,赏着美景,不由自主哼起小调。 白嘴粉鼻,长相极其标致的小毛驴沉着脸缓步前行。 第5章 谁也不让谁 那是……苏老太爷。朱迎槐抿唇思量片刻,御剑下行,停在苏老太爷面前,抱拳拱手,“苏老太爷。在下神机司朱迎槐。” 苏通源勒住缰绳,小毛驴有些不满的甩甩长耳朵。 “朱……神机生?”苏通源对朱迎槐有些印象。凤阳朱家虽不及从前风光。但眼前这位朱家后人尚未及冠就能当上神机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朱迎槐略略颔首,“正是在下。”目光越过苏通源看向他身后的护院和小厮,都是普通人没有一个顶用的。若是遇上邪祟就是当点心的命。 “苏老太爷,五明山有邪祟出没。师父带人进山巡缉多时,还没寻到其踪迹。不如就由在下护送您下山。” 寿安寺在五明山山顶,他们天不亮动身,走到现在已是日上三竿。闹邪祟要尽快下山才是,天黑前到山脚客栈歇息,明天一早进城。横竖都不耽误。 苏通源点点头,“有劳朱神机生。” “不过,在下要先去向师父复命,您在此稍待片刻。” 正好歇一歇。苏通源应承一声下了驴。朱迎槐从袖袋里取出黄符,设下结界后御剑飞至半空,在苏通源头顶盘桓两圈便往北边去了。 …… 郑琨负手立在山巅巨石之上,山风拂过,大袖飘摆。微微侧头向朱迎槐身后看去,“陆五不肯来?” “她……”朱迎槐不知该如何回答。话都让陆老太爷和陆大老爷说完了。陆珍诶都没诶一声,“不肯……吧。” 这也在他意料之中。陆家老铁嘴没疯之前脊梁杆子就比石头还硬,疯了之后更是不可理喻。若不是看在裴真人面上,他才懒得跟陆家那班顽固不化的榆木疙瘩虚与委蛇。 “贺礼收了?” “收了。”收是收了,说不定还得跟前几次似的,找个借口回礼。而且还是价值相当的。摆明了告诉他们谁也别占谁便宜。师父干嘛非得用自己那张小热脸贴人家的大冷屁股。 多凉啊。 郑琨轻叱一声,面露不屑,“顾陆两家乃是通家之好。陆铁嘴记恨我随苏老太爷去顾府抄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他记了十几年。” 朱迎槐忙道:“徒儿上山的时候遇到苏老太爷。这不是闹邪祟么,徒儿想护送他下山。” 苏老太爷也在山上?郑琨手捻胡须颔首道:“我与你同去。” 他们身处五明山南坡,苏老太爷在北坡。郑琨将带来的神机生分成两拨,一拨向东,余下的随他往北。 一众人等脚踏桃木剑掠过片片繁茂葱郁的树冠,两盏茶的功夫到在北坡半山腰。朱迎槐低头去找他方才设的结界,却是一无所获。 朱迎槐焦急的在设下结界的位置转了几圈回到郑琨身边,“明明就在这里。” 郑琨蹙起眉头正要开口,身后有道声音讥讽,“朱神机生不会大白天撞鬼了吧?”循声望去,见是孙恪。郑琨面色不由得冷了几分。 同为神机使,姓孙的一直跟他别苗头。哼!他的徒儿怎会这般没用,连结界设在哪里都会搞错。 郑琨口中念咒,单手掐诀,御剑在半空缓缓飞了两圈,脚下现出一轮隐约可见,好似半月的结界。 “结界原本设在这处,没有错。”郑琨眸光忽地深沉起来,“不是邪祟,而是……” “地缚灵。”孙恪郑琨异口同声。 真就是白日撞鬼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盛放的杜鹃花枝叶颤颤,血色花瓣倏地离开花萼,好似蝴蝶振翅而飞,盘旋间汇聚成一条耀眼的熟绢扶摇直上,冲入天际。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郑琨等人愣神的当儿,地面开始震颤,由轻缓到剧烈只是眨眼间。 轰轰的响声宛如闷雷,敲打在朱迎槐紧绷的心弦上。 地缚灵……他在《鬼乘》里读到过。却没有机会亲眼得见。据书中记载,地缚灵不畏日光,不惧摄魂术。因有心愿未了,才会成为灵。若想将其慑服,须得解开缚住它们的浓重怨气。 可……五明山怎会有地缚灵? 这里有宝相庄严的寿安寺。晨钟暮鼓,余音绕耳,再大的怨气也该被化解了才是。 心念电转,朱迎槐的诧异只是一霎,郑琨已经抽出黄符,凝神念咒。孙恪不甘人后,抓紧拂尘向前一指,倏地一道精光径直奔向剧烈抖动的地面。 几乎是同时,黄符自郑琨指尖抛了出去,两道精光先后砸在地上,颤动由剧烈渐渐趋于平缓。空中那道花瓣汇成的“熟绢”噗的泄了劲,如同花雨飘飘散落。轰鸣声也随之消散。 郑琨暗暗抹了把冷汗,沉着脸对孙恪说道:“合你我二人之力仅能将其暂时制住。” 孙恪皮笑肉不笑,“郑神机使所言差异,明明是我施法奏效,与你没什么相干吧。” 呵呵!他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还是想办法彻底解决此事。”郑琨神情凝重,“如若压制不住,地缚灵跑去京城惊扰了百姓。陛下必定怪罪,到时候你我二人都难辞其咎。” 闻言,孙恪抿唇不语。 郑琨说的话他没法反驳。这里的地缚灵怨气深重到合他二人之力也只是勉强遏抑。更加棘手的是,其他神机使出京办差,少说还得再有两三天才能回京。 换句话说,即便他与郑琨通力合作也没有切实的把握一定能够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释出地缚灵。如果擅长捉鬼的张玟在这里,合他三人之力才有把握。 朱迎槐凑在郑琨耳边,低声问道:“苏老太爷他们是不是被地缚灵捉了去?” 对啊,还有个苏老太爷。孙恪颦了颦眉。苏老太爷在神机司的眼皮底下出了这档子事。苏家的人断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传扬开来,神机司颜面何存? 郑琨却是不慌不忙,微微笑道:“陆五不是不肯帮忙吗?就让苏大老爷亲自去求!我倒想看看陆五会不会落他的面子。” …… 陆珍除去道袍换上吕氏给她准备的芙蓉粉绣月落桂宫圆领短袄,配鹅黄马面裙,衬的面庞愈发娇嫩。 第6章 莽撞了 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笑呵呵地对刑部尚书曹震的三儿媳魏氏说道:“珍姐儿是个孝顺孩子,为了给我拜寿,日夜兼程的往回赶。都累瘦了,可把我心疼坏了。”她打听过了,魏氏的二儿子曹昀卿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国子监。珍姐儿十四,他十七。年纪相当。单看魏氏的样貌,曹昀卿也应该一表人才。论家世,陆家不算高攀。要说鸡蛋里挑骨头嘛,魏氏膝下三子一女。但想想自家满堂不孝子,凭什么嫌弃人家女孩儿少? 凭疯疯癫癫的死老头子吗?陆老太太暗自叹口气。平心而论,她舍不得陆珍早早嫁人。可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她得擦亮眼睛挑个好人家,决不能叫珍姐儿受委屈。 魏氏抬眼去看陆珍,回以礼貌的笑容,“早就听闻府上的五姑娘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就想着什么时候有福气能够见上一见。不过嘛……五姑娘是裴真人的徒弟,我们凡夫俗子想看一眼都难呐。” 陆老太太的意思她明白。但是满京城谁不知道陆五是山里捡来的。陆玹没成亲,没有慈母教养就罢了。还自小随裴真人学道术,整天在山里疯跑疯玩长大。模样出挑管什么用?娶妻又不是纳妾。 闻言,陆老太太拍拍陆珍的手以示安抚,“福薄的人家麻雀都懒得落脚,更何况金凤凰呢?”除了亲爹亲娘她给不了。别人家姑娘有的,珍姐儿一样不少全都有。瞧不上她的心尖尖?呵!她从今往后都不待见小监生了!谁让她过六十整寿呢。 就任性! 魏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人家好歹是来贺寿的,面上总得过得去。吕氏赶紧岔开话头,“今年我们家庄子出的含桃味儿正,个头也大。魏太太尝尝看。” 魏氏木然的弯弯唇角,捏一颗含桃放进嘴里。 面对因她而起的尴尬场面,陆珍深吸口气,做出乖顺的表情陪在陆老太太身边。今儿个她就是个听话的梅瓶,陆老太太把她摆在哪儿她就待在哪儿。 祖母以及三位婶婶对她的身世全然不知。照祖父的说法:妇道人家经不住事。与其让她们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瞒得严严实实。祖父的决定,她没得置喙。 不过,陆珍以为他日祖母等人知晓真相,定会要祖父和叔叔们好看。 陆珍轻轻吐浊气的当儿,戴嬷嬷踏着小碎步走到陆老太太身侧耳语几句,陆老太太嗯了声,对陆珍道:“你去灶间指点指点厨娘。她做的凉糕总不合我胃口。”转而对堂中的太太小姐们笑了笑,“珍姐儿心思灵巧,看似寻常的吃食经了她的手就能翻出新花样。待会儿你们一定要赏面尝一尝。”说着,意味深长的瞥了魏氏一眼。 戴嬷嬷在心里默默对厨娘道声抱歉。为了给五姑娘脸上增光,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陆珍站起身,婷婷立在那里,微笑着说:“是,祖母。” 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仪态完美的像是宫中老嬷嬷调教出来的。陆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暗自得意。她有钱更舍得花钱,请得起最好的嬷嬷教规矩。 陆珍随戴嬷嬷出了延年堂,行至僻静处,戴嬷嬷压低声音,“苏家大少爷在前院跟大老爷说话呢,说是苏老太爷在五明山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连见惯邪祟的神机使都麻爪儿了。苏家想请您去救苏老太爷。您要是不想去,老奴就去前边回禀一声,大老爷替您挡回去就是。” 若换做其他人,陆观不需要如此行事。但那人偏偏是苏通源。是抄了顾家,把她的亲人押进大狱的人。即便陆珍见死不救,陆观也不会觉得她心狠。 陆珍微微一笑,道:“我去。” …… 如无意外发生,京城禁用法术。朱迎槐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与他并辔而行的苏景棠。这位苏家少爷倒是沉得住气。苏老太爷被地缚灵捉了去,他奉命去给苏家报信,并且有意无意的透露神机司人手不足,要是能请到裴东斋的高徒陆珍,就有把握降服地缚灵,救出苏老太爷。然而,难办的是,郑琨和孙恪两位神机使须得留在五明山主持大局。而他作为神机生去陆家央求,分量终归差点。 苏显当机立断,备下一份厚礼与苏景棠赶到陆家,打着给老太太贺寿的幌子跟陆观闭门详谈一刻钟。苏显如何说的,他不知道。但结果是他乐于见到的。陆珍答应前往五明山。 师父用如此迂回的法子“逼迫”陆珍出手,大约是想看看她究竟多少斤两。或者说是看看裴真人有多少斤两。 下到贩夫走卒,上至当今陛下都对裴真人推崇备至。裴真人极少在京城现身。却有着比神机司任何一位神机使都要高的威望。 这才是令师父心存芥蒂的根源。一方面他想方设法结识裴真人,另一方面又想证明自己比裴真人法术高强。值得百姓爱戴以及陛下的信重。 自相矛盾却又情有可原。 暗暗叹口气,朱迎槐撩起眼帘,视线移向少女纤瘦的背影。即便是骑在马上,脊背也挺得笔直。若是她手里没有一手挽缰绳,一手捏着凉糕往嘴里送,就真跟仙姑没两样。 马上就开席了,他们才刚从陆府出来。陆大老爷说:“不差吃口饭的功夫……” 陆五姑娘回他,“不能误了时辰。” 可出了门,她又不急着赶路。任由马儿慢慢走。朱迎槐拍拍饿扁的肚子。陆五姑娘许是气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吧。 朱迎槐胡思乱想着跟在陆珍马屁股后头。苏景棠和苏显对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是满满的担忧。 朱神机生向他们提议请陆珍同去五明山的时候,苏显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只要老爷子能全须全尾回来,让他上山下海都行。” 到底是莽撞了。 陆五姑娘才多大啊。神机司两位神机使都力有不逮,陆五姑娘真能从那什么灵手里救出老爷子? 第7章 我晕剑! 凉糕落肚,陆珍更饿了。真后悔没带上戴嬷嬷硬塞给她的烧鸡。 刚出锅热腾腾的还烫手呢。 陆珍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唇上留有一点凉糕的甜香。就在她因这一点甜而露出浅笑时,对面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 背后的苏显低声提醒道:“那是皇长孙的车,陆五姑娘,我们往边上稍稍。”早前听闻皇长孙得了一方古砚便急不可耐的赶去淮安送给方先生。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今儿个才回京。 皇长孙宋琛。陆珍听说过他。据传闻,这位皇长孙貌胜潘安,才华横溢。是今上最为器重的长子嫡孙。也是京城贵女们仰慕的对象。 陆珍轻拍坐骑,大黑马懂事的向旁边靠了靠。她顺手又掏出块凉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与此同时,马车不紧不慢行至陆珍身侧,隔着蛟绡纱帘,传出一道低低的呻吟。那是强忍疼痛却又忍耐不住发出的声音。 皇长孙受了伤?陆珍若无其事的继续吃凉糕,大黑马悠闲的摇晃尾巴慢慢走着。 横竖不关她的事。解决了地缚灵回家吃烧鸡! …… 太子宋仪轻声安慰眉头紧皱的少年,“阿琛,不要担心。”身下铺着厚实的软垫,马车行驶的也很稳当。可是车轮每向前一寸,周身痛楚便会增加一分。宋仪竭力挤出一丝笑容,“倪神医的药很有效,我觉得好受多了。” 宋琛用湿润的巾子擦拭宋仪额头沁出的汗珠,动作轻柔,“您闭上眼睛养养神,就到东宫了。” 闭上眼睛疼痛就会更加清晰。 元和四年,鞑靼蛰伏许久再次犯境,卢鉴掌帅印出征。元和帝任命刚被册封为太子的宋仪为监军。太傅方朔一同随军出发奔赴大同府。 这场仗卢鉴赢得很漂亮。元和帝龙颜大悦,重赏于他。谁又能想到重赏之下隐藏着的是元和帝勃然的愤怒。而他愤怒的根源便是宋仪在大同时所中的奇毒。 宋仪是储君,中毒一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元和帝命亲信暗访。毒药来自大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卢鉴还用死囚试过药。身中此毒者即便服下解药也会在冬末春初周身剧痛。卢鉴利用宋仪身在军营的便利给他下毒。他之所以甘冒风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皆是为了三皇子。 三皇子的生母温贵妃是卢鉴表妹。有这层关系,他日三皇子登基,断不会薄待卢家。 元和帝知晓来龙去脉后,一面暗中寻访名医给宋仪解毒,一面用私吞军饷的罪名抓了卢鉴。此案牵连甚广,朝中人人自危。以至于元和帝颁下诏书册封三皇子宋昂为凉王并立刻送他去封地,也没有人敢置喙。 谁又能想到经由倪神医诊断,宋仪不是中毒而是中蛊。这个结果推翻了元和帝之前所做的一切。 宋仪不想元和帝因他再造杀戮。 “你祖父问起,不能隐瞒也不能说的太过细致。”宋仪眼帘颤颤,吐出一口浊气,“更不能在你祖父面前抱怨。” 宋琛颔首道:“孩儿省得。” …… 出了延兴门,朱迎槐勒住缰绳,大声对前面的陆珍喊道:“陆五姑娘,出了城就可以用法术了。你要不要御剑?” 陆珍拨转马头的同时,低声咕哝一句,“御剑好俗气。” 俗气?他没听错吧?像前朝神机使那样用符纸化成薄毯坐在上头飞才俗气呢。朱迎槐皱眉看向陆珍。就见陆珍笑吟吟望着他,“御剑没有骑马快。” “怎会呢?”朱迎槐嘟囔着下了马,将其拴在路边的老槐树上,又利落的设了道结界,以防有人偷马。 苏景棠瞥了陆珍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缝。陆五姑娘不会御剑,所以才嘴硬说骑马快吧。苏显跟他的想法大致相同。只是苏显多了几分懊悔。京城也有奇人异士,许以重金一定能请得动何必厚着脸皮去陆家说那一大车拜年话? 朱迎槐收拾妥当,抽出背后的桃木剑扬手甩向半空,桃木剑画了个半圆之后在朱迎槐膝头悬空停住,朱迎槐纵身跃到剑身站稳,两手负在身后对陆珍道:“陆五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同乘一剑。” 苏显暗暗摇头。虽说陆五姑娘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俩一起在天上飞终归有损陆五姑娘清誉。朱神机生太过轻浮了。 年纪不大,倒是够贱!陆珍脸上仍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多谢朱神机生美意。我晕剑,飞不了。” 原来如此。朱迎槐扬起嘴角,看向苏显,“我带您一起飞?” 还是不要了吧。他从来没飞过,万一也晕剑呢?苏显笑着婉拒。朱迎槐询问的目光投向苏景棠,苏景棠摇摇头,“朱神机生不用与我们客气。” 朱迎槐朝陆珍略一点头,踩着桃木剑飞向五明山。 望着朱迎槐渐渐远去的背影,苏显愈发焦急。老太爷生死未卜,他恨不能睁眼闭眼的功夫就到五明山。然而……不行。他是凡夫俗子,没有那等本事。 苏显借着微风拂面的当儿用指腹抿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吸吸鼻子催促道:“陆五姑娘,我们继续赶路吧。” 陆珍迎风遥望五明山,“我说过,骑马比御剑快。你们信不信?” 本来骑马就比人家飞着慢,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陆五不懂事。苏显面露不悦,“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陆珍笃定道:“您不信我。”挑眉去看苏景棠,“那……你呢?” 少女似笑非笑的面庞明艳动人,苏景棠却不觉得赏心悦目。她那双眼太过深邃,宛如无底深潭,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我信。”苏景棠斩钉截铁回道。 诶?儿子好会做戏。假话说的跟真的似的。苏显握缰绳的手紧了紧,“陆五姑娘……”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陆珍和苏景棠连人带马消失不见了。 苏显茫然四顾,“这……怎么回事啊?” 苏景棠也有相同的疑问。怎么回事啊?眼睛像是被屎糊住了,用尽全身力气都睁不开,身子也动不了。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脸上刺刺的疼。 天啦!陆五该不会是妖精变的吧?苏景棠想大声呼救,两片嘴唇被黏在了一起似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苏景棠又怕又急。早知道他就说不信了,横竖都是死,说了实话做鬼也能问心无愧。 …… 第8章 桃仙谷陆珍 郑琨负手立在陡峭的巨石之上眺望远方。宽大袍袖微微飘摆,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巨石之下,孙恪盘膝打坐,颔下胡须随风扬起的瞬间他忽然张开眼睛,“有人来了。” 郑琨也感应到了强烈的道气。 就在他二人怔怔时,凭空现出两人两骑。少女身着竹青色道袍,面庞比娇花更加明艳,一手握缰绳,另一只手里捏着吃剩的凉糕。 孙恪的视线在少女脸上停了片刻,去看她身侧的少年。 他很害怕。以至于英俊的面容扭曲在一起,嘴唇上还挂着鼻涕。 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郑琨脚尖轻踏脚背借力,纵身跃至地面站定。 少女敏捷的翻身下马,将凉糕塞进荷包里,抱拳拱手,朗声自报家门:“桃仙谷陆珍。” 众所周知,桃仙谷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却没有几个人知晓其具体所在。而桃仙谷的主人正是陆珍的师父——裴东斋。 短短五个字落入郑琨耳中,有着些许炫耀的意味。 面对裴东斋高徒,郑琨礼数周全。他们相互见礼,苏景棠从马上下来,捏着衣袖胡乱抹把脸,定定神,便对郑琨道:“苏景棠见过郑神机使。” 郑琨这才觉得不大对劲。为何只有陆珍和苏景棠?撩起眼帘往天上望望,迎槐去哪了? 陆珍看破了郑琨心中所想,唇角弯弯,道:“朱神机生御剑,所以落在后边。” 郑琨骇然。比御剑还快,并且能够凭空现形就只有无相小神功才可以办到。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竟有如此道行…… 孙恪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裴东斋的弟子这般厉害。难怪他不愿与神机使们来往。 说白了,人家不爱跟比自己差的术士一块玩。 “那……我爹呢?”苏景棠急不可耐的发问。出来一趟把爹给弄没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不信我,只能骑马喽。兴许回程的时候就遇上了。”陆珍敛去唇畔笑意,“办正事要紧。” 苏景棠稍作挣扎,选择了生死未卜的祖父。他点点头,抿唇站在边上不做声。 孙恪斜了郑琨一眼,沉声道:“是地缚灵,并非邪祟。” 数名樵夫在五明山无故失踪,京兆府派人搜寻期间又不见了几个衙差。府尹林梅觉得不对劲便将此事报到神机司。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先想到的就是邪祟或者孤魂。弄错了也不稀奇,怨不得他。郑琨唇角坠了坠,“我不想吓着百姓,才说是邪祟。” 叫法不同罢了。在百姓心里,邪祟和地缚灵根本没区别。苏景棠不动声色的往陆珍身后靠了靠。 孙恪呵呵地笑了,“郑神机使思虑周祥,佩服,佩服。” 郑琨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好说,好说。” 孙恪气定神闲捻起胡须,淡淡瞥一眼郑琨,“您过谦了。” 他俩忙着针锋相对。陆珍给大黑马喂了几个去核的甜杏,拍拍它的脖子,“你去边上玩,别在这边碍事。” 大黑马像是听懂了,甩甩脑袋撩开四蹄溜溜达达往林子里走。苏景棠想了想,让自己的马跟上大黑马。 安排好了听话的畜生,不听话的大活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逞口舌之快。 苏景棠暗暗摇头。现在的神机司明争暗斗,尔虞我诈。顾大国师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上上下下拧成一股绳儿,斩妖除魔那叫一个同心协力。再瞧瞧眼下……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这几年……据说白露书局出的有关神机司降妖的话本子都卖不出去。 陆珍没有理会斗嘴的郑琨和孙恪。她蹲下身子,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掠过光秃秃的花茎,放眼看去,成片成片的光杆儿。忽地吹来一阵山风,发出簌簌响声。 正在斗嘴的孙恪和郑琨被这响声打断,他二人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这里的地缚灵很凶啊。”陆珍语调轻快,嘴角微微扬起。 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苏景棠心情复杂。或许这就是怀揣金刚钻敢揽瓷器活?方才陆珍不知用了什么厉害的法术,带着他瞬息间便到了五明山。因此他对陆珍的能力从一开始的怀疑转变为深信不疑。 陆珍站起身,对郑琨和孙恪道:“万幸发现的及时,若是正午阴阳交替之时,就更加棘手了。” 她的意思就是祖父还有救吧?这个念头在苏景棠脑海中划过却没有宣诸于口。 “陆五姑娘所言甚是。”郑琨点头同意。 “您二位既是前辈又是神机使。陆五不敢擅专。”陆珍笑着退后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二位先请。” 这有什么好谦让的啊?郑琨在心里翻个白眼。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陆五姑娘乃是裴真人入室弟子。”孙恪抱拳拱手,“还请陆五姑娘施以援手,助吾等降服地缚灵,救出苏老太爷。” 既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孙恪挑眉看向郑琨,是个人就爱听好话,多说拜年话让小姑娘高兴高兴嘛。她一高兴,事儿不就办成了? 陆珍挑眉看向孙恪,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意味深长。她不想给神机司做嫁衣,更不想给郑孙二人脸上贴金。她来此的目的有二:降服地缚灵,在京城打响名号。 “好教孙神机使知道,陆五习惯单打独斗。若想让我出手,神机司断不能参与其中。”陆珍似笑非笑,视线在孙恪和郑琨脸上扫过,“您二位应还是不应?”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人家劳心劳力理当获得相应的回报。不管姓郑的怎么想,反正他觉得合情合理。孙恪点点头,“可以。” 陆珍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也不愿跟神机司扯上关系。降服地缚灵全是她的功劳。反之……就全是她的过失。年纪小口气倒是不小。倘若不敌,看她如何自处。 郑琨垂下眼帘遮挡住眸中算计。即便陆五运气好,将这烂摊子收拾干净,那也没事。人是神机司提议去请的,无论如何都跟神机司脱不开干系。陆珍想要撇清?呵!没那么容易! 郑琨也点点头,“可以。” 相较于各怀心思的孙郑二人,苏景棠就简单多了。他只想快些救出祖父。既然商量妥当了,那就赶紧吧。他们家老太爷经不起折腾。 陆珍满意的点点头,视线转向苏景棠,“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第9章 他可太好奇了 苏景棠忙不迭点头。陆珍又对孙恪道:“出声就把他打晕。” 毕竟苏景棠没见过鬼怪邪祟,胆子比他们小。孙恪郑重颔首。 用不着!他能管住自己!苏景棠紧抿唇角,脸上满满的都是不服气。 陆珍收回视线,屏息凝神,低声念动咒决。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苏景棠觉得阴嗖嗖的冷风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他们身上。甚至天边也有乌云堆积,缓缓移动到头顶上方。 郑琨不知看到了什么,骤然瞪大双眼。孙恪亦是如临大敌一般。 苏景棠没有阴阳眼,看不到地底冒出的十数个面色惨白,嘴唇青黑,头发蓬乱的鬼灵。它们有的眼眶流血,有的缺腿少手,有的自胸腔冒出汩汩黑血。 难怪朱迎槐的结界会被冲破。如此大的怨气,光是晨钟暮鼓可压制不住。郑琨震惊之余,心下窃喜。陆五把大话说了出来,这样一个烂摊子,看她如何收拾。 鬼灵越多,苏景棠就越觉得冷。这种冷是冷到骨髓里的。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他不得不抱紧肩膀,冻得发紫的嘴唇抖抖索索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陆珍用余光扫了苏景棠一眼,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用力一戳,肌肤相触的刹那灼热暖流灌入苏景棠体内,驱散了冰冷的感觉,顿感通身舒泰。他感激的望着顾珍,弯起唇角笑了。就冲陆五姑娘的体贴劲儿,回京之后他也会送上一份体面的谢礼。 这一幕落在一直留意陆珍的郑琨眼中。他吃惊的张了张嘴。由鬼灵而产生的阴森之气,伤不到术士,却能伤到如苏景棠这样的普通人。陆五居然还能忙里偷闲帮苏景棠驱散阴森之气,看来她应付地缚灵游刃有余。 此时的陆珍全神贯注于围绕在四周的鬼灵。因她有护法真君护持,鬼灵不能靠近。 陆珍两手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右脚重重跺在地面,激起一波又一波肉眼看不到的尘土。 被尘土沾染到的鬼影以极快的速度转为淡薄。鬼影包裹之中的苏老太爷及其仆从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鹅卵石一般逐渐现出形貌。在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生死与否,无法分辨。 苏老太爷虽有幸活着,但身体软塌塌的跪坐在地,双目无神且呆滞,想来是被阴森之气侵扰所致。陆珍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匆匆略过,屏息凝神,念动咒决。大意是在问鬼灵们有何心愿未了。 郑琨不由得暗暗摇头。难不成要一个个满足它们的心愿?陆五怕是没睡醒吧? 陆珍的问话仿佛给方才变得淡薄的鬼影注入生机。断掉的手脚重新复位,流血的眼眶生出新的眸子,破碎的甲片从地底冒出,一片片重新拼凑成形罩住鬼影。 它们是……兵卒? 不不,这不可能。京郊并无战事,怎会有死于兵祸的鬼灵? 郑琨心中所想亦是孙恪的疑问。两人定睛细看,兵卒身上穿着的是布甲。大周士兵在战场上穿的是明光铠。 也许……它们是前朝兵勇?郑琨不敢妄下断言。 陆珍嘴唇轻启,“你们不属于这里。”声音缥缈如入幻境。 一位头戴兜鍪的年轻将领倏地飘至陆珍面前,坚定的说道:“我们要回家!” 回家!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地方。 孙恪心下一惊。它们究竟是怎么到在五明山的?他不禁抬眼去看陆珍,问呐,你倒是问个清楚啊!他太好奇了。 陆珍没有如他所愿问个明白,只道:“好!我送你们回家。但……不是现在。” 家在哪儿啊?问都不问往哪儿送?孙恪目露急切。陆五该不会骗鬼吧? 年轻将领注视着陆珍,像是在思考她的话是否可信。 “我乃桃仙谷裴真人弟子。”陆珍昂起下巴,莞尔一笑,“我答应了就一定能够做到。” 少女骄傲而又自信的模样像极了暗夜中悄然盛放的龙骨昙。她那张本就明丽的面庞因此显得更加娇艳。 年轻将领身后的地缚灵发出嘈杂的鬼语。像是在争论应不应该相信陆珍所言。 陆珍也不催促,气定神闲的静静等着。 商量了盏茶功夫,年轻将领抱拳拱手,“请您给个期限。吾等不能久离乡梓。” 陆珍略略权衡,竖起手指,“七日之内,如何?” 又是一阵鬼语,年轻将领略一颔首,“可。” 陆珍解下腰间的太乙乾坤袋,袋口张开,念动咒决,将它们一并收入其中。 与此同时,头顶乌云散尽,明媚阳光照射在不远处跪坐着的苏老太爷身上。他茫然的扭转头去看苏景棠,像是在看陌生人。 祖父没事吧?瞧着不大对劲。苏景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嘴唇嗫嚅着不敢发出声音,只用乞求的目光问陆珍:能说话了不?他挺急的。 “愣着做什么?”陆珍扎紧袋口,“快把你们老爷子抬回家啊!地上凉,老太爷受不住。” 行吧,他有错。苏景棠认命的点点头,甩开大步跑了过去。然而,不等苏景棠跑到近前,苏老太爷两眼一闭,昏倒在地。 …… 朱迎槐双手捧着茶盏,颤声道:“我五岁学御剑,从没像今天这样……” 踏上桃木剑升至半空,回望一眼不得不骑马的陆珍,朱迎槐颇为得意。裴真人的入室弟子居然不会御剑,想想就好笑。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去五明山的路他不知飞了多少个来回。可是今天却离奇的怎么飞都飞不到。 好不容易飞到了,陆珍已经收服地缚灵,回京去了。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朱迎槐低落的心情仍旧未能缓解哪怕半分。 隔着昏黄的烛光,郑琨乜了眼朱迎槐,“这位陆五姑娘不简单。她用得是天师落幡咒。” 朱迎槐诧异,“她可以对术士施法?” 给术士下咒难上加难。施术者的法术要高过对方,施术过程中绝不能被对方察觉。朱迎槐垂首盯着冒出氤氲热气的茶水出神。陆五什么时候给他下的咒? “好了,好了。无精打采的做什么?”郑琨屈起手指轻巧桌面,“再见陆五,可不能这副模样。你还年轻,只要肯下苦功,大把好前程等着你。” 第10章 太吓人了 可是,陆珍不仅能对他施术,还会无相小神功。 无相小神功啊。朱迎槐心生向往。师父说照他现在的修为,到三十岁就可以练了。陆珍却已经运用的十分纯熟。相较之下,他比陆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凭什么啊?她不过是陆家捡来的野孩子。为何天赋竟会高出那么多?朱迎槐闷闷的嗯了声,抿一口茶水,强打起精神,问道:“苏老太爷不会有事吧?” 不提还好,提起苏老太爷,郑琨就气不顺。陆珍降服地缚灵,孙恪也落了个给苏老太爷调理身子的差事。就他没事做,带着朱迎槐等人回了东华门。 “阴森之气而已,喝几碗符水就好了。”郑琨不以为意的说道。 此时的孙恪却是暗暗发愁,“这可不是喝几碗符水就能好的!”原以为接了个露脸的差事,没想到竟是烫手山芋。苏老太爷昏迷时,被强灌下一碗符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张开眼睛。可他一直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唤也不应声,用手指在他眼前晃悠,眼珠子动都不动。 符水不能再喝了。就算喝也不管用。 神机司的名声就要毁在他手里了?孙恪心中忐忑,还得拿捏着恰当的表情。 “苏老太爷受阴森之气侵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掉了魂。” “掉了魂?”苏显皱起眉头,“那就……捡回来呗?”在哪儿掉的上哪儿捡不就得了?何至于为难?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孙恪喉头滚动,话到嘴边变成了,“陆五姑娘或许有办法。” 若是换作其他人的掉魂,随便哪个神机生喊一喊就能给喊回来。苏老太爷这种不一样。他是在鬼灵聚集、充满阴森之气的地方掉了魂。且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要想将魂魄寻找齐全,须得耗费法力。 去往各地遴选术士的神机使很快就回京了。进入初选的术士也会一同上京以进行再次遴选。身为神机使,他免不得要露两手厉害的。这节骨眼儿养精蓄锐还来不及呢。既然陆珍本事那么大,就让她把苏老太爷的魂儿找回来。 她不是想出风头吗?这下里子面子都是她的。 挺好。 苏显若有所思。孙恪怕是道行不如陆五姑娘。既然这样,他不能强人所难。有些话不便说的太明白。得顾及着点神机司的脸面。 事不宜迟,他亲自去陆府。 …… 延年堂里灯火通明。 寿宴摆了一天,大伙儿也累了一天,都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歇息。只留吕氏在跟前伺候。陆老太太精神头足的很,拉着陆珍的手笑呵呵的道:“不愧是我的好孙女。” “这就叫名师出高徒。”家里男孩子多,从小就要请先生。吕氏深知能得名师指点是多么幸运。 “你不说珍姐儿受了多少磋磨?”陆老太太撇撇嘴,叮嘱吕氏,“赶明儿你熬些含桃酱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桃仙谷。一定要用广西冰糖。裴真人嘴巴刁的很,不能让他挑理。咱们可是尊师重道的人家。” 吕氏笑着应是。裴真人喜甜,陆老太太便投其所好,各种应季鲜果熬成酱汁或是做成点心,源源不断送到桃仙谷去。 戴嬷嬷端来一碟剔去骨头的烧鸡并一碗香米粥和几味清淡小菜。 陆老太太拍拍顾珍手背,“晚上不要吃太多,积了食睡不好觉。一样尝一点就够了。” 看见香喷喷的烧鸡,陆珍这才想起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还没送给陆老太太。可……寿礼由她的婢女木香收着。返京途中,木香感染风寒,看病吃药误了行程。待木香痊愈,陆珍便轻装启程,木香坐车慢慢走。 她走得急,只顾着装降妖除魔的家伙事,把寿礼落下了。陆珍歉疚的朝陆老太太眨巴眨巴眼,柔柔唤声:“祖母。”小姑娘长得好看,撒娇的样子更加可人。 陆老太太受不得这个。 “行啦,行啦。你也别说祖母不近人情。许你多吃一口鸡腿肉。”陆老太太用手指点了点陆珍鼻尖,“馋嘴猫儿似的。” 女孩子就是娇滴滴的招人喜欢。她那四个不孝子个个不到十岁就跟小老头一样。张嘴之乎者也,闭嘴者也之乎。一说话她就脑仁儿疼。 想想也不怨孩子,要怪就怪死老头子没教好。瞧瞧她一手带大的珍姐儿,在外斩妖除魔,在家黏人撒娇……不对!应该是在家彩衣娱亲! 陆珍愣怔。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早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闹着吃鸡腿了。正想跟陆老太太解释,下人进来回禀,“木香回府了。” 陆珍眼睛一亮,“叫她梳洗完了来给祖母磕头。”想来木香定是发现她落了寿礼,所以才会加紧赶路。主仆多年,她想什么木香都知道。 果然如陆珍所料,木香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了头,便拿出一方精美锦盒,“婢鲁钝,错拿了姑娘给老太太备下的寿礼。还请老太太责罚。” 巴掌大的小盒子,放不了多大东西。老太太心下稍定,“不妨事,你先起来。” 木香站起身,将锦盒交给戴嬷嬷的同时借着有人遮挡朝陆珍顽皮的挤挤眼睛。 她的木香最贴心。陆珍抿唇笑了,“祖母,您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戴嬷嬷将锦盒放到陆老太太掌心,吕氏也跟着凑趣儿,“这么小的盒子……是耳坠子吧?” 陆老太太笑得甜滋滋,手指轻挑,嘎达一声打开盒子,里装着一枚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戒指。 “翡翠?”吕氏有点拿不准,“仔细瞧又不像。翡翠没这么绿。” 不止是绿,细看还有点发蓝。到底是什么呀? “珍姐儿送的我都喜欢。”陆老太太拿起来戴在手指上,端量再端量,“好看!衬的手白。珍姐儿会买东西。” 陆珍面露羞赧,“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戒面儿用的是鬼骨。我亲手磨的。” 鬼……骨?!鬼竟是有骨头的?还被她孙女拿来磨成戒面儿了?陆老太太戴戒指的手顿时僵住。 第11章 这玩意儿咬手不 少女的眸子像是浸了水的葡萄珠儿,晶晶亮亮地盯着她看。陆老太太哪里忍心说她怕得要死,“鬼骨啊……是稀罕物儿,别家老太太见都没见过呢。”扬起眉梢,给戴嬷嬷使眼色。 戴嬷嬷赶紧上前一步,把戒指撸下来,对着烛光认真细看,“哎哟,婢可得好好开开眼。咦?怎么……摸起来凉丝丝的。” 好嘛,她通身都冒凉气。这玩意儿咬手不啊? 亏得有老戴解围,她要是一个受不住把戒指甩出去,就寒了孩子的心了。抬眼瞅瞅立在身侧的龙头拐,再看看戴嬷嬷手上的戒指,陆老太太捏着帕子印印额角。 能不能请祖师爷受累,托个梦跟珍姐儿说一说别再给她意外之喜了。老婆子还想多过两三个整寿,抱一抱曾孙女。 戴嬷嬷见火候差不多,便将戒指放回锦盒里,“这么金贵的东西,锁起来吧?”用一般的锁不知道能不能行。 孩子送了就是盼着老婆子天天戴手上。虽然……她胆小不敢戴。但是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说不好。陆老太太挤出一丝笑容,“不用……就收到妆奁里去。”拿起牙着给陆珍夹了块鸡腿肉,“珍姐儿,吃肉。” 但愿珍姐儿还跟小时候一样,有鸡腿肉吃就把旁的事给忘了。 木香赶忙接过陆老太太手里的牙着,麻利的给陆珍布菜。 陆老太太看着陆珍一口接一口的吃肉喝粥,忍不住抿嘴笑了。吃得又快又斯文,跟小松鼠啃松果儿似的。真好看。 不大会儿的功夫,碗里的粥见了底,陆老太太给戴嬷嬷使个眼色,示意她再去灶间端碗粥。 说好的“晚上不要吃太多”呢?戴嬷嬷暗自叹口气,迈步刚要走,有小丫鬟进来回禀,“苏大老爷亲自来送谢礼。大老爷请五姑娘去前院。” “送谢礼也不能披星戴月的送。都什么时辰了?珍姐儿连我六十整寿的席面都没顾得上吃就去五明山了,刚有口热粥暖暖肠胃他就追到家里来。”陆老太太沉下脸,“不去!就说我说的,珍姐儿乏了,用过饭就歇我这儿了。”珍姐儿刚回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苏家小子不懂事就罢了,不孝子怎么也跟着不懂事? 小丫鬟被老太太的威严镇住了。屈膝行礼的时候身子歪了歪很快就正回来,匆匆去前院回话。等不多时,陆玹笑吟吟的进了延年堂。 陆玹一天都在忙着迎客送客,眉宇间略有倦意。但他仍旧打起精神,笑容灿烂,“娘,苏显是来求珍姐儿给苏老太爷招魂儿的。” “苏家老爷子魂儿没了?”苏老太太拧起眉头,“那不就……死了?” “没死透。”陆玹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孙神机使说苏老太爷还剩一魂一魄,剩下的丢在五明山了。” 陆老太太嘁了声,“哪儿丢的哪儿找去。跟我们珍姐儿没关系。再说了,姓孙的不是能耐吗?让他去呗?我们珍姐儿又没领着俸禄,也不是那从八品的官儿。凭什么帮神机司跑腿受累?这不是溜傻小子呢?” 话说出口,方才察觉不妥。陆老太太笑着对陆珍道:“祖母不是说你傻,我们珍姐儿精明的很呢。”扭过脸面对陆玹立刻面沉似水,“你不看看现在多晚了。别家姑娘的绣楼都上了三道锁了。你啊,当爹当的也太随性了。” 不孝子欠敲打!陆老太太沉着脸横了陆玹一眼。 陆玹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面对咄咄逼人的老娘,他招架不住了。大哥总说什么老娘疼幺子。 骗鬼呢?老太太眼里只有珍姐儿,旁人一概多余。 陆玹觉得自己更像是捡来的孩子。 他俩你一句,我十句的,陆珍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祖母,我还是去见见苏大老爷。苏家状元郎现而今可是翰林院修撰,颇受陛下器重,结个善缘没坏处。”她在五明山的时候就发现苏老太爷丢了魂。但她当时没点破,并借机早早回京。为的就是留点余地。 孙恪若是没办法招魂,苏显便会亲自来求。求她办事,就欠她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苏显苏聚虽然隔了房,但感情甚笃。他们两兄弟不管谁还她人情都可以。 陆老太太微微愣怔。珍姐儿打哪听来的这些?不过……知道也不稀奇。刚刚珍姐儿还送她鬼骨戒指来着。她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陆老太太回过神,细品陆珍话中深意,便摆摆手,“去吧。” 死老头子把不孝子们都拐带歪了。陆玹是四个不孝子里读书最好的,十五岁就考中秀才。陆老太太原以为他及冠之前定能高中状元,谁能想到不孝子突然有一天披上道袍求长生了。 当时她还暗自庆幸不孝子没入佛门。陆玹不肯成亲,她不敢逼迫。生怕逼的狠了不孝子剃掉头发去做和尚。珍姐儿是捡来的不假,但她早晚得嫁人,万一她过的不顺心想和离,不孝子就能派上用场了。反正无事防备有事,多个不孝子无非就是多双筷子。 老二爱读书但是更爱做生意。她就把自己的田庄铺子交给老二打理。这些年出息不少。 老三中了进士之后去崇文书院教书。平时赋诗作画、与三五好友赏雪听雨。是个风雅又省心的不孝子。 他们家就只有老大算是正儿八经的官。珍姐儿卖个人情给苏显,日后若真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好说话。 …… 苏显小口抿着碧涧明月,舌尖却尝不到任何茶香。他委实拿捏不准陆珍会否再次施以援手。陆五姑娘有真本事。别看她年纪小,却能在眨眼间带着苏景棠到在五明山。此等法术他仅仅是听说过,从未亲眼得见更未亲身体会。 景棠是个有福气的。苏显暗暗懊恼自己有眼不识金镶钻。 终于,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陆珍巧笑倩兮,脚步轻灵走进来与他见礼。苏显长长松口气,身子稍稍离开椅子,有些急切但又不敢太急的问道:“这就出城吗?我已命人去京兆府讨令牌,稍待片刻就回……” 城门已经关了,没有京兆府的令牌出不了城。 陆珍莞尔笑道:“有劳苏伯父。” 第12章 五明山不清明 “不不,有劳陆五姑娘才是。”苏显满面歉意,一天之内来了陆家两次,且次次都是求陆五姑娘帮忙,他脸上都烧得慌。 等不多时,苏显伴当取来令牌。一行人上了马车,披星戴月到在五明山。 没有尝到屎糊眼的滋味,苏显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他在陆珍身后站定,借着灯笼昏黄的光亮看向近处略显枯败的草木,长长吐口浊气。 头先陆五姑娘在这处降服地缚灵来着。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见真章的时候郑琨和孙恪就不顶用了。所以说,陛下真金白银养着神机司上上下下好几十口属实浪费。只拿钱不做事的冗员有必要减一减。 苏显思绪飘得老远。木香把一切应用之物摆放整齐,轻声对陆珍道:“姑娘,都准备好了。” 陆珍点点头,扭转头叮嘱苏显,“您看到符纸燃起就喊苏老太爷的名字。” 苏显赶忙应是。 虽是春时,山风仍旧寒凉。陆珍身着单薄道袍,巴掌大的小脸神情凝肃,颇有几分出尘之气。苏显不由得暗暗赞叹。瞧这做派,再瞧这神态。就连道袍的颜色都透着雅致。裴真人的入室弟子就是不一样。 陆珍一手握符笔,一手捏黄符,笔尖裹满丹砂,刷刷点点画在纸上。画好之后,符笔顺势交给木香,单手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 一点火光自符纸下方向上燃起。苏显高喊:“苏通源、苏通源……” 符纸化作点点星芒将苏显的声音带向山林深处。苏显眼巴巴盯着其中一点星芒消失在黑暗之中,心底隐隐觉得自己去求陆五姑娘算是求对了。念头闪过,苏显喊得更大声了。 陆珍的目光亦追寻着星芒。直到一团若隐若现的光团自林中跃出,陆珍这才松了口气。那是苏老太爷的魂魄,将其收入法器带回苏家就行了。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摘腰间如意摄魂瓶时,又有几道憧憧黑影十分迅捷的紧追光团之后,只一个瞬息,光团就被完全笼罩在黑影之中。 “哪来这么多妖魔鬼怪?”陆珍低声嘟囔着,脚尖点地蹿了出去。 姿态轻灵,宛如燕雀。 苏显皱起眉头。陆五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疑惑归疑惑,正事儿不能耽搁。他一边高喊“苏通源”一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木香。 “您先歇一歇。”木香朝他微微一笑。 不用喊了?苏显皱起眉头,问道:“陆五姑娘还有别的事儿?” “您没有阴阳眼,婢不便与您细说。”说了要是受不住反而添乱。木香笑容和善,“我们姑娘一会儿就回。您别担心。” 合着陆五姑娘的婢女也是有阴阳眼的吗?苏显探究的目光在木香脸上停了一霎,就又重新投向陆珍。那边厢陆珍几个起跃到在黑影近前,挥动手中如意摄魂瓶,大喝一声:“收!” 光团倏地冲出黑影围困没入瓶口。 黑影仿佛被陆珍此举弄得气急败坏,发出吭吭唧唧的声音。 “呦呵!你们不光害人,嘴巴还不干净。”陆珍好整以暇的重新将如意摄魂瓶挂在腰间,不慌不忙伸出手隔空在黑影胸口点了点。那数道黑影好似打蔫儿的茄子瘪了下去。陆珍拿出道符,将其收入其中。 木香小跑着奔到陆珍面前,小心翼翼地发问:“姑娘,那是什么啊?” “鬼灵。”陆珍折好符纸,撩起眼帘望向深邃夜空,悠悠叹道:“五明山并不清明。” …… 曙光刺破云层,朝阳一跃而出。 忙碌整宿的陆珍精神抖擞的来到延年堂给陆老太太请安。陆老太太心疼的轻抚她的面颊,“瞧瞧,瞧瞧。才回来一天就瘦了。” 陆珍笑着扎进陆老太太怀里,娇声道:“没瘦,没瘦。” 不怪她喜欢女孩儿。不孝子们什么时候撒过娇?一次都没有!陆老太太心都化了,拍拍陆珍肩头,“苏老太爷的魂儿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陆珍仰起脸,一本正经的说:“苏老太爷喝了我的符水,不出三天就能上山打虎。” 陆老太太被她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延年堂欢声笑语不断,东宫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宋仪满面病容半倚在薛太子妃身上,吞下宋琛喂给他的汤药,竖起手掌有气无力的摇了摇,“不喝了。” 宋琛想要劝几句,就见薛太子妃朝他微微摇头,“听你父亲的话,拿下去吧。”捏着丝帕拭去宋仪唇边残留的药汁,“倪神医的药治标不治本,喝再多也不管用。” “是这个理儿。”宋仪饱受痛楚折磨,整宿整宿睡不着。此时的他眼眶深陷,颧骨高耸,原本俊美秀雅的面庞毫无神采。昔日目光如炬的眸子浑浊木然。薛太子妃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宋琛把药碗放到床边小几上,“听说陆五姑娘回京了,我想寻个恰当的时机与她打听裴真人下落。” 薛太子妃眼睛一亮,“若是能请裴真人为你父亲解蛊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宋琛颔首,“东华门那班神机使一心钻营,于道术上建树甚少。更何况,倪神医对裴真人亦推崇备至。能请得动他固然好,若是请不动……” 宋琛抿了抿唇,将那些丧气话统统咽了回去。 “不要强人所难。”宋仪言简意赅,但是宋琛明白他话中意思。不能用权势强逼裴真人为他解蛊。 宋琛弯唇笑了,“以裴真人的道行,若非心甘情愿,谁也奈何不得他。” …… 出了东宫,宋琛径直前往长春宫去见元和帝。 到在长春宫门口,等候多时的大太监金喜春迎了上来,笑吟吟唤声,“殿下。” 宋琛略一点头,抬腿跨过门槛。落后他一步的金喜春道:“苏修撰正在与陛下奏对。”说着朝一旁的小黄门使个眼色,小黄门趋步去正殿通传。 朝中诸事宋琛都可旁听。他脚步不停,行至偏殿门前就听有人压低声音喊他,“大哥。” 宋琛循声望去,“阿彦。” 宋彦是凉王宋昂长子。自幼长在京城。当年卢鉴因心向凉王给宋仪“下毒”一事,元和帝并没有隐瞒宋琛。 第13章 澹烟楼的猪头肉 宋彦自小就很努力,无论读书还是骑射他都尽量做到最好。然而,元和帝极少称赞他。即便宋彦对此已经习惯成自然。但在看到元和帝用慈爱的目光望着宋琛时,他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就拿现在来说,宋琛可以径直走入正殿。而他只能在偏殿等候召见。 “大哥,您回来了。”宋彦的神情中带着令人心疼的谨小慎微,“方先生身子可好?” “好,都好。”宋琛不愿与之多谈,笑容却是依旧温润。 宋彦退后半步,“您快进去吧。别让祖父久等。”他来长春宫给元和帝请安,十次有八次元和帝是不见的。再吃两盏茶,他也就该回去读书了。 宋琛嗯了声,迈步就走。望着宋琛挺拔的背影,宋彦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 “伯父喝了陆五姑娘的符水……”苏聚眸中带笑,语调轻快“半夜穿衣下地打了套太极拳。陆五姑娘的确有真本事。” 元和帝神情淡淡,“身为女子相夫教子足矣。” 闻听此言,苏聚立刻想起几年前有皇室中人娶了一位女神机使,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自那之后,元和帝对术士的态度愈发冷淡疏离。 是他大意了。他原想投桃报李在元和帝面前为陆五姑娘美言几句。万没想到竟会弄巧成拙。 苏聚暗自懊恼,唇畔依旧挂着恭谨笑意,搜肠刮肚想要帮陆五姑娘说些好话。忽听小黄门进来通传,皇长孙宋琛求见。 苏聚赶忙起身告退。 …… 宋琛大步流星走到殿中,见过礼后便坐在元和帝身侧的玫瑰椅上。宫人们鱼贯而出,金喜春合上殿门,独留祖孙二人。 元和帝笑容慈爱,“这趟出去可有收获?” 宋琛意气风发的答道:“见识到了河山壮美,民风淳朴。” 元和帝仿佛从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见群山巍峨,流水穿行。他满意的点点头,“年轻人就该经常出去走一走。”想到太子的身体,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倪神医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昨晚宋琛已经向他详细禀明倪神医所言。这一宿,元和帝辗转反侧。既担心宋仪撑不了多久,又不愿冒险寻术士为他解蛊。 他委实信不过那些所谓高人。他更加不想再养出第二个顾怀德。也正因如此,大国师之位至今虚悬。 “我想请裴真人为父亲解蛊。”方才苏聚与元和帝的对话,宋琛在外面听到只言片语。元和帝对裴真人心怀芥蒂,宋琛并不感到意外。经由顾大国师一事,元和帝不信术士亦在情理之中。 宋琛不想也不能因裴真人影响元和帝对他和宋仪的信赖以及疼爱。但他更不能放弃每一个医好宋仪的机会。眼下他所能做的就是说服元和帝与裴真人。 “裴真人一直隐居桃仙谷,甚少踏足尘世。”宋琛轻声道:“他……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元和帝从宋琛的话中听出几分小心翼翼。这些微的谨慎令得元和帝心尖一颤。宋琛既是长孙又是嫡出,且是他亲自教养长大。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在他面前,何曾这般拘谨。归根究底,都是为了宋仪。 宋仪也是他的至亲骨肉啊。他又怎忍心眼见宋仪受苦痛折磨而置之不理。也罢,不过是个道人。若他真能为太子解蛊,赏些金玉就是了。元和帝喟叹一声,“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得了元和帝允准,宋琛喜出望外。如此一来,行事便利许多。 “你别高兴地太早。裴东斋不是阿猫阿狗,唤一声就摇着尾巴跑到你面前讨骨头。”元和帝唇角坠了坠,“不图名不图利的人没有弱点,最难打动。” 裴东斋没有弱点,那么……陆五呢?宋琛眼底现出一丝兴味。 …… 肥中带瘦的猪头肉切成薄片整齐的码在青花瓷盘里,热气伴着肉香徐徐涌入鼻端。陆玹夹起一片放进陆珍面前的小碟子里,“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一道菜。” 澹烟楼的柴火猪头肉。往年陆珍每次回京,陆玹都带她来吃。其间也会提及故友。今日陆珍方才知晓,陆玹口中的“故友”便是她的生父。 陆玹放下竹箸,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布帕印了印眼角,“你父亲呐,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声音低沉,伤感且悲恸。 陆珍没有急着吃肉,而是柔声安慰,“我父亲在生时,您能与他真心相交已经足够。” 陆玹吸吸鼻子,“你说得对。人生难得一知己,我与你父亲莫逆于心,志同道合。而今想想,何其有幸啊。”说着,将酒盏中的秋露白倾于地上,“顾兄,你在泉下有知,一定要看护珍姐儿。” 陆珍在心里默默补充,“看护我倒是小事,给爹爹寻个妻子才是正经。” 一连吃了几片香而不腻的猪头肉,陆珍拣了颗雕花梅子放进嘴里。 “苏家送来的谢礼你祖母都帮你收进库里了。有架雕花贴金的座屏你祖母说是好东西,留着给你出阁用。”对于这些琐碎事,陆玹从没有不耐烦。虽说陆珍在家时的饮食起居都由陆老太太安排,但陆玹爹娘同体的思想从未被肉身桎梏。姑娘大了,是时候操心嫁妆了。 陆珍瞪圆眼睛,含混不清的说道:“我还小呢!爹,是不是养我太费钱,所以你急着把我送别人家去?” “听听,听听。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说得什么浑话?”陆玹胳膊长,隔着猪头肉、羊贯肠和龙戏二珠汤还能戳中陆珍脑门。 陆珍没有躲,笑眯眯的由着他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爹,您应该单手掐腰……”她一手扶腰,一手胡乱划拉,“这样才有市井味儿!” 陆玹失笑。 珍姐儿的性子跟那个人十分相像。善良、风趣、还会时不时的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逗他开心。陆玹心尖钝钝的痛,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酒仰脖儿干了。 陆珍以为他还在思念顾韬,便不再多说,悄没声吃肉喝汤。 两碗热汤落肚,楼下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声。陆珍赶忙起身打开窗户,“总算等到凤先生了。” 凤无双是澹烟楼东家花重金请来的说书先生。此前在扬州晴雨楼常驻,初到京城就打响了名号。 第14章 又又一张罗纹砑花笺 陆珍早就想听凤无双说书。但是从桃仙谷到京城并不路过扬州,她也没寻到恰当的借口去扬州。而今可好,无需舟车劳顿就能一饱耳福。 陆玹唤来茶博士,沏了壶上等蒙顶,再添几碟澹烟楼的拿手点心放在陆珍手边。 女孩子嘛,听书看皮影儿少不了零嘴。 安排妥帖了,凤无双那边说到了正题。 今天讲是大家闺秀遇人不淑,被白眼狼夫君磋磨的故事。陆珍吃着茶水听得津津有味。陆玹却是连连摇头。 世上怎会有如此薄情寡性的男子?既娶了妻子就该好生待她。如若不能,不娶就是了。何必苛待人家呢? 说到大家闺秀终于下定决心与薄情郎和离时,陆珍拍手叫好。望着她那张因故事中的人物扬眉吐气而涨红的小脸,陆玹灵光乍现。 得给珍姐儿找个身子骨壮实点的夫君。说白了就是扛打的。手无缚鸡之力那种不行。一个是不经打,不耐打。二一个,单方面挨打久了,珍姐儿肯定厌烦。偶尔对打才有乐趣。陆玹一边将盛着琥珀核桃的碟子往陆珍手边推了推,一边暗自拿定主意。 凤无双说完一段下去稍事休息。陆珍好看的丹凤眼晶晶亮,由衷赞道:“凤先生果真是名不虚传。” “你觉着好,封一锭银子赏他就是了。”陆玹扬声唤人,推门而入的却是个生面孔。看他装束也不像澹烟楼的人。不等陆玹发问,他便自报家门,“奴婢蜗儿,见过陆四老爷,陆五姑娘。” 在京城自称奴婢的,只能是宫里人。除了大哥,他们家跟宫里人宫里事都沾不上边。陆玹嗯了声,等蜗儿道明来意。 “三日后,陛下于宫中设宴,为前去外地遴选术士的神机使们接风洗尘。天下术士是一家。陛下原想请裴真人一同欢聚,奈何裴真人尚在桃仙谷。”蜗儿言辞恳切,“是以,就由陆五姑娘代裴真人列席。”双手捧着一面玉牌送到陆珍跟前。 陆珍手指轻轻划过玉牌,触手沁凉。上面竟是东宫的徽记。 陛下设宴,东宫来请人。这倒是有趣。她一把抓起玉牌,笑着说道:“陛下龙恩浩荡,陆五何德何能啊。” 蜗儿也笑,“陛下看重您,您自然当得起。” …… “此事……”陆老太爷屈起手指轻弹玉牌,“不简单呐。” 坐在下首的陆观颇为忧虑的瞥了眼陆珍。她正用软巾擦拭符笔,神情自若,眼里隐隐含着笑意。 陆珍很高兴。不管元和帝有何目的。才刚回京就能进宫于她而言再好不过。毕竟想要查清当年发生的事,元和帝是一道绕不过的坎儿。 迟早都要面对,她宁愿越早越好。 就在此时,元和帝指尖捏着一张罗纹砑花笺,上书“遗珠”二字。 督察院左都御史鲁四亮眉头紧皱,颇为谨慎地说道:“臣猜测送出这张笺纸的人,定是知晓内情的。”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 “臣经手的案子里,只有顾怀德一案牵扯到了后嗣。”鲁四亮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可……顾大奶奶的的确确只产下一子,还有一个憋死在肚子里。仵作和稳婆都是反复查验过的,绝不会……” 他把“出错”二字使劲儿咽了下去。现在不是打包票的时候。更何况,顾怀德是大国师。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摸摸施法啊? 指腹轻轻戳在散发淡香的印章上,元和帝又嗯了一声。 “不过……”鲁四亮斟酌着说辞,“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想要借由‘遗珠’二字排除异己。” 元和帝不以为意的笑了,“单凭这俩字挑不起事端。”目光骤然变得深沉,敛去唇畔笑意,“除非……顾家真有后人存活于世。” 斩草不能除根才是最大的隐患。 鲁四亮深以为然,“陛下圣明。” 元和帝懒得听他奉承,摆摆手,道:“你去吧。余下的事不需你做。” 鲁四亮赶忙应是,又说了些最近京城发生的趣事便告退离宫。 他前脚走,武德卫指挥使高傥便应召入宫。 元和帝只吩咐他一个字,“查!” 至于查什么…… 那可就太多了。高傥是一把好用又贴心的刀。元和帝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三日之内回来复命。”元和帝沉声道。 高傥垂下眼帘看了看手中的笺纸,点头应承,“臣领命。”要查陈年旧事,三天的确匆促。但也足够厘清大概轮廓了。 …… “进宫穿得大方体面就好了。花里胡哨的徒增人厌。”陆老太太认真端看着挂在戴嬷嬷胳臂上的两套衣裙,“鹅黄吧。珍姐儿肤白,鹅黄显得俏。俏里还带着甜。”老太太抿嘴笑个不停,“花儿似的好看。” 她就爱打扮珍姐儿。那孩子长得标致,穿什么色儿都漂亮。 “五姑娘比花儿好看。”戴嬷嬷一边笑说道,一边把鹅黄衣裙包好。命婢女送去给陆珍。婢女还没出延年堂的门,陆珍就来了。 陆老太太见她竟然穿着青灰道袍,忍不住埋怨,“女孩子家家就该怎么鲜亮怎么打扮。在桃仙谷天天穿这个,你还没穿够?” “祖母。”陆珍坐到陆老太太身边,挽着她的手,“今次去饮宴都是神机使,席间定是要露一手的。我穿道袍正合适不是?” 陆老太太扛不住她撒娇,紧绷的脸立马笑开了,“由着你,都由着你。可有一样,你千万记着藏拙。那些个神机使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陆珍笑容甜美,“您尽管放心。” 她不放心!珍姐儿没见识过人心险恶。陆老太太轻拍陆珍手背,“万事小心。” …… 大周延续了前朝的做法,年纪大的官员或是命妇入宫可以乘坐小羊车。陆珍这样的民女就得靠两条腿。 在前头领路的金喜春仅凭脚步声就能听出陆珍极其懂规矩。 一众神机使已经在万安宫偏殿吃了两盏茶。自打顾怀德被砍了脑袋,还从未像今次这般单独宴请神机使。此前元和帝也会召他们入宫饮宴,但都是跟满朝文武一起。 当年多么风光,再看看现在……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郑琨戚戚然放下茶盏,抿唇不语。 第15章 都是好吃的 孙恪心里也不好受。陆珍寻回苏老太爷魂魄的事,不知怎的传扬了出去。这可倒好,坊间百姓都说神机使们拿着俸禄却连招魂都招不明白,遑论斩妖除魔,护佑百姓。 弄得个别神机使对他很是不满。 也不能说个别吧。二十七个里有二十五个见了他态度冷淡,剩下那俩还是笑里藏刀的主儿。 今儿个他拼上老命也得把场子找回来。反正不能再让陆珍出风头了。孙恪狠狠咬了一口龙须酥。 “我还就不信邪了。她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儿去?不就是个小丫头?” 孙恪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桑敬。他从池州回来。据说他在池州时,忙里偷闲降服了一个田螺精养着玩。 呵呵!妖精可不是说养就能养的。裴真人养妖精的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能比得了人家? 孙恪再咬一口龙须酥。 “架不住小丫头会招魂呐。”陈闻礼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顺便对孙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孙恪视而不见,津津有味的吃龙须酥。 桑敬轻蔑的嘁了一声,故意抬高声调,“招魂都招不利索,趁早卷铺盖回家摆卦摊儿去。” 不气,不气就不气!孙恪面不改色又拿起一块龙须酥。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没用的。”郭铭把玩着悬在腰间的牛金牛令牌,悠然自得的说道:“既然大伙儿都不服,那就拿个章程出来挫挫她的锐气。” 陛下把他们叫来,可不是简简单单吃席的。他接到口谕的那一刻就揣摩出了陛下的用意。也不怪陛下想借他们的手去打裴东斋的脸。 裴东斋属实太不通晓人情世故。仗着祖上的建树就敢不把神机司放在眼里。 现而今是大周可不是大夏。 “你要是不服,就跟她斗法,一决高下。”俞渊手中拂尘一挥,笑意清浅,“反正我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说白了,他不趟这浑水。 “没胆气。”桑敬哼了哼,视线投向陈闻礼,“我打头阵怎么样?” 陈闻礼去看郭铭,郭铭缓缓颔首。殿中大部分人默默点头。 如此就算有了默契。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孙恪赶紧拂掉沾在胡子上的糖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殿门徐徐拉开,陆珍微笑着走进来,抱拳拱手团团一礼,“桃仙谷陆珍见过诸位神机使。” 放眼望去老头子堆儿里站一俏生生的小仙姑。 还真是有些……违和。金喜春唇角坠了坠。回头得用上等蒙顶洗洗眼睛。 “久闻陆五姑娘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郭铭站起身,十分热情的指着身边的空座,“快来这边坐。” 金喜春打趣,“诸位神机使快请入席吧。就着好酒好菜聊更有滋味。” 话音落下,殿中响起各怀心思的笑声。 …… 酒菜丰盛极了,曲乐也动听极了。陆珍神情淡淡吃着鱼脍,只觉得不如自家烧鸡味美。 日理万机的元和帝没有现身,甚至就连走个过场都懒得。郑琨愈发郁闷。 一段雅乐奏罢。郭铭朗声对陆珍道:“裴真人久居桃仙谷,受日光月华淬炼,想必道术更为精进了。” 陆珍礼貌回道:“师父并不在意道术是否高深。” 是啊,他不需要在意。孙恪心里酸溜溜的。裴真人要名气有名气,要道行有道行。人在桃仙谷,坊间却都是他的传说。 郭铭呵呵地笑了。 张玟甚是好奇的发问,“陆五姑娘可否将先前收服的地缚灵拿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 那又不是好玩好看的摆件。还开开眼?老张说的是人话?孙恪白了张玟一眼。 陆珍摆摆手,“没带在身上。改日您到家里来品鉴可好?” 合着陆五跟老张一个路子?!都是把鬼骨之类磨成坠子挂脖子上的主儿。这样的人不好惹。 孙恪抿着唇瞥了瞥桑敬。 不是说要斗法吗?赶紧啊!今儿个他拼了老命,也得亲眼看看老桑是如何给神机司找回场子的。横竖别让陆珍出风头就得了。都由老桑代劳了挺好的。 省心又省力。 去她家里瞧鬼灵……好说不好听!更何况对方还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纵使他脸皮厚也不能做出那样的事。张玟唇角微翘,“有机会的。” 桑敬清清喉咙,用下巴指了指陆珍,“小姑娘,五明山的地缚灵真是你降服的?” 态度轻慢,语带挑衅。陆珍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郑神机使或是孙神机使。当时他二人都在场。” 小丫头嘴皮子挺利索。桑敬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实在是不擅长激将法。干脆给个痛快的得了。 “他们在场可我不在。没有亲眼见到,我就是不信。”不是他想无理取闹。总得找个由头才好提斗法。桑敬坦然看向陆珍。 您是明目张胆的耍无赖好吗?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嘁!俞渊乜了眼桑敬,夹了块白烧河豚慢吞吞吃起来。 陆珍眉眼弯弯,“那……桑神机使如何才肯相信?” 终归是小孩子,好糊弄。桑敬一双眼晶晶亮,“斗法!斗赢了我就信!” 金喜春适时跳出来拦阻,“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京城禁用法术。” 是了,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桑敬默了片刻,忽地灵光一现。那就去京郊呗。斗法在哪儿都一样。 “要不……”金喜春勉为其难的低声道:“奴婢去长春宫请个示下?” 对啊,规矩是陛下定的。他说行就行。伺候陛下的就是不一样,脑筋转的快。要么说陛下喜欢他呢。瞧瞧,多机灵个人儿。桑敬忙道:“有劳金寺人。”说着,挑眉去看陆珍。 陆珍与他对视,目光中带着一丝纵容。像是在看闹糖吃的顽劣小童。微微点下头,也道:“有劳金寺人。” 她那是什么眼神儿?桑敬唇角抿成一字。 金喜春趋步走出殿门,抬腿迈过门槛时情不自禁回头望向陆珍。莹白如玉的纤细手指捏着一颗红艳艳的含桃。女孩子神情自若,并没有因为可能会跟桑敬斗法而局促不安。 颇有大将之风。 每隔一刻钟就有小黄门向元和帝回禀万安宫里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以,金喜春刚向元和帝行过礼,元和帝就笑着说道:“斗法斗到宫里来了。真是没规没矩。” 第16章 跟着你变坏 金喜春知道元和帝并没有动怒。 “想斗就斗吧。”元和帝拿起桌上的千里望,“叫他们去识香园。那处开阔。” 识香园位于万安宫东北角。地势较低。拿着千里望,在长春宫就可窥其全貌。 皇帝陛下为了瞧热闹着实煞费苦心。金喜春得了令儿便回万安宫传话。 桑敬跃跃欲试。与之相比,陆珍仍旧气定神闲,就是吃的有点多。金喜春的目光在盛满果核的玉碟上停了一霎,心尖忍不住抖了抖。 陆五姑娘属猴儿的吧? 二十八位神机使三五成群走在前面。陆珍坠在最末。 俞渊有意无意的放慢脚步,直至与陆珍并肩而行,方才低声问道:“陆五姑娘想好斗什么了没有?” 陆珍苦恼的摇摇头,“没有啊。实话与您说罢,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俞渊抬眼望向桑敬背影,“老桑可是嫁过好多次了。” “那他应该懂得挺多。”陆珍神情严肃,“我听他的。他说斗什么就斗什么。” 小丫头实诚的有些可怕。 俞渊瞥了眼陆珍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陈闻礼单手负在背后,“陆五年纪不大,能力却是不容小觑。”偏头看看摩拳擦掌的桑敬,提醒道:“你万万不可轻敌。” 桑敬垂下眼帘思量片刻,浅浅笑了,“她擅长捉鬼招魂。那就斗她不擅长的。” 不擅长的?陈闻礼拧起眉头,“裴东斋是难得一见的全才。陆五是他的入室弟子。天赋必定高于常人。” 裴东斋亲口承认的徒弟就陆珍一个。其余那些自称裴真人弟子的都是得了他些微点拨的术士。 “十来岁的小丫头,满打满算也就苦练十年。”桑敬胸有成竹,“总不能每样都练到极致。” 这倒也是。陈闻礼点点头。 郑琨扭头瞟了窃窃私语的陈闻礼和桑敬两眼,捻起胡须笑了笑。陆珍的道行远在他二人想象之上。 她不仅能给朱迎槐用符,还会无相小神功。但他不打算告诉桑敬。愿意给陈闻礼当垫背,那就当呗。 他不管。 郑琨斜了眼走在他身后的孙恪,“你怎么不跟桑神机使仔细说说陆五姑娘是如何到在五明山的?” 他吃饱了撑的? 孙恪打个饱嗝,眼睛斜了斜郑琨。 “啧啧,孙神机使不厚道呢。”郑琨大笑几声。 孙恪强压怒气,低声斥道:“你厚道,那你告诉他去。” “您猜怎么着……”郑琨凑到孙恪跟前,用极低的声音道:“您不说,我也不说。我这可都是跟您学的,蔫坏蔫坏!” 疯子! 孙恪狠狠白他一眼。 …… 识香园原是宫中女眷斗香的地儿。栖霞公主下降之后,宫里玩香的劲头减弱不少,识香园也变得越来越冷清。 园子里有一大片用于放纸鸢的空地。绿草茵茵,偶有几朵小花点缀其中,极富野趣。 就这处吧。 方便陛下瞧热闹。 金喜春停下脚步,看看陆珍再瞅瞅桑敬,:“您二位斗归斗,可千万别闹出太大动静,惊扰圣驾。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您二位吃罪不起。” 丑话有必要说在前边。省得惹出乱子不好收场。桑敬应是。陆珍点点头。 “也万万不能伤人性命。”金喜春这句话是对桑敬说的。可着整座京城,谁不知道陆家人宠陆五姑娘宠的跟什么似的。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师父。看在裴真人的面子上,陆家人恨不能把她供起来。 要是陆五姑娘少了一根头发,别说陆家人不会善罢甘休,裴真人也得来找桑敬说道说道。金喜春暗暗叹口气。但愿桑神机使懂事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桑敬还没答话,陆珍便笑着应道:“陆五记下了。” 她这是……看不起谁呢?桑敬闷闷哼了声。 得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让他俩商量着办吧。 陈闻礼上前一步,很是和气的问道:“不知陆五姑娘想怎么斗,斗什么?” “我没跟别人斗过法。”陆珍赧然一笑,“我什么都不懂。全凭桑神机使做主就是。” 还有这等好事? 桑敬强压下抑制不住的笑意,“不妥吧。传扬出去会被同行说闲话。” 您耍无赖的时候怎么不怕同行说闲话?这会儿倒是装的挺像那么回事。俞渊挑起半眯着的眼皮横了桑敬一眼。 “要不……”桑敬面露难色,“就比探囊取物吧。” 陈闻礼目光深沉望着桑敬。所谓探囊取物说白了就是比的无相小神功。 无相小神功若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可以日行千里,瞬息间人就能在百里开外。初初入门也能够移形换影,常人却毫无所觉。想不到俩仨月没见而已,桑敬又有所进益,张口就是比试无相小神功。陈闻礼心里泛酸,面上依旧带着温旭的笑容。 孙恪弯起唇角,幸灾乐祸的在心里冷哼。你说巧不巧,人家陆五擅长这个。 “探囊取物?”陆珍皱起眉头,大为不解的问道:“如何探?如何取?” 啧啧。陆五姑娘真会装假。她还能不知道怎么探,怎么取?郑琨看白戏看出了滋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戏肉。 桑敬自腰间荷包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田螺放在掌心。 这枚田螺外壳光润,紫中带绿,绿中透着一丢丢红。漂亮极了。就连见惯好东西的金喜春眼睛都一亮,喃喃着说道:“什么宝贝啊这是?” 俞渊凑到金喜春耳际,压低声音,“那不是宝贝,是……妖精。” 啥玩意儿?金喜春瞪圆双眼,音调骤然拔高,“桑神机使把妖精带进宫了?” 我的个天爷!桑神机使带妖精进宫都不报备?他胆子也太大了。 “金寺人切勿慌张。”桑敬耐心的解释,“我用法术将其困在壳里,就跟常见的小玩意儿没什么两样。您瞅瞅,像不像紫水玉?” 像……吗?恕他眼拙,真没瞧出来。他光是看上一眼,腿肚子就转筋。金喜春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桑神机使不是说斗什么探囊取物?怎么着,话刚说完就改比谁身上带的妖精多? 他说话不算话! 桑敬见金喜春不语,以为他见识过太多珍宝,看不上此等俗物。 “探囊取物嘛,顾名思义就是伸手进口袋掏东西。”他笑着说道:“待会儿就把话这小玩意放在金寺人身上,谁先掏走就算谁赢,如何?” 第17章 把妖精放在口袋里 掏自己口袋是探囊取物,掏别人口袋那是小偷。众目睽睽之下,陆五姑娘和桑敬争着抢着掏他口袋算怎么回事? 对了,还得往他口袋里放妖精。金喜春眼眶发热。他害怕! “不妥,不妥。”陆珍一个劲儿摇头,“妖气伤着金寺人怎么办?” 听听,听听。陆五姑娘说的才叫人话。金喜春呵呵地笑了,“有诸位神机使跟陆五姑娘看护,应该不打紧。” “那也不成。”陆珍板起脸孔,一本正经的说道:“您与寻常人还不一样。您本身少阳气多阴气。” 哦?!是这样吗?依着陆五姑娘的说法,就不用往他口袋里塞妖精了呗。金喜春竟头回觉得做寺人也是有福气的。 金喜春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桑敬原想让他做个见证,以此证明他们没有仗着人多欺负陆五。可……陆五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没有根的男人属阴。容易沾染邪晦。万一出了岔子,陛下降罪于他……桑敬唇角抿成一字。他担待不起啊。 “不如就放陈神机使身上好了。”陆珍十分诚恳的向桑敬发问,“桑神机使意下如何?” 桑敬与陈闻礼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错开眼神去看郭铭。郭铭几不可见的略一颔首。桑敬勉为其难的应道:“行吧,就这么着吧。” 陈闻礼哑然失笑,“好好,就由我代劳了。” 这家伙还美呢?他真当陆五是棒槌啊?孙恪乜了陈闻礼一眼。呵呵!自以为聪明的傻蛋! 陈闻礼把田螺精放进袖袋,抬起头问陆珍:“陆五姑娘晓得规矩吧?” “规矩?”陆珍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茫然看向桑敬,“不是探囊取物么?还要讲什么规矩?” 见她如此反应,金喜春有些不忍。既是两方斗法,岂能只由一方来定规矩?人家摆明了合伙欺负她呢。这要是斗法斗输了,丢的是裴真人的脸。 唉,孩子太小,阅历浅呐。 陈闻礼挑起眉头,语带不耐,“斗法嘛,没规矩如何分胜负?” 陆珍有些不知所措,手指绞着帕子,面带局促,“那……什么规矩。你说就是了。” 这就把她唬住了?!想想也是,陆五自小长在桃仙谷,没经历过大场面。陈闻礼眉头舒展,微微一笑,“说白了就是你与老桑斗快。谁先取走我袖袋里的田螺精,谁就赢了。” “这样啊。”陆珍抿唇思量片刻,“若是赢了,有彩头吗?” 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幼稚小童。 斗法要什么彩头? 陈闻礼沉吟的当儿,桑敬浑不在意的随口说道:“你若赢了我就把田螺精送给你。” 反正她又不会赢。 陆珍哦了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长不过寸许的小扫帚,“我要是输了……这个就归桑神机使。” 扫帚金灿灿的,顶端用红绳绑着,做工极为精致。好看是好看,可……这是五月节给孩子绑在扣襻儿上的玩意吧?金喜春撇撇嘴。跟桑神机使的田螺精相比,显然落了下乘。 啧啧,陆五姑娘不行啊。 桑敬却是心尖一颤,“这是……扫天帚?” 话音刚落,神机使们三三两两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裴真人大战天山邪鬼用的就是这个。” “对对,没错。” “当年白露书局借这事儿发了一笔大财。” “别说当年了,前年春时还加印了呢。封皮内页都是洒金纸,啧啧,卖可贵了。” “买整套送一盒柳叶糖。盒子倒是挺大,里边装三五块糖。刚咂摸出味儿就没了。小气的很,不如不送了。” “陆五姑娘,我……能不能摸一下,就一下?” “……” 原来是正经宝贝啊?金喜春踮起脚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再看一眼。 陆珍呵呵地笑了,把小扫帚重新放回荷包,“桑神机使赢了,这就是他的了。” “老桑,加把劲儿。” “是啊是啊,能不能光耀门楣就看你的了。” “说什么呢?”孙恪扬声道:“老桑又不是你养的大儿!” 桑敬沉着脸睖了孙恪一眼,“行了,行了。都往后稍稍,还让不让人斗法了?” 神机使们赶忙退开几步,“你们斗,你们斗。” 有扫天帚做彩头,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陈闻礼暗恨自己不该让桑敬打头阵。那可是扫天帚,谁不想要啊?定定心神,对金喜春道:“我去那边……”扬手向南一指,“五十步开外就差不多了。待准备好了,就让小黄门舞旗示意。” 金喜春吩咐小黄门拿上旗子跟陈闻礼过去。 这边厢,陆珍和桑敬并排而立。 桑敬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子,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有点像专心吃草时猛一抬头发现自己竟被拉满弓弦的箭指着的小鹿,惊慌失措中带些楚楚可怜的凄美。 今天他就做一回欺负小孩儿的恶人。 没办法,彩头实在太诱人。怨不得他。 正想着,那边厢小黄门用力挥动旗子。 现在就是现在。桑敬掐诀念咒,低低喝声:“急急如律令!”话音未落,人形儿虚晃一下便消失了。 老桑出息了。 孙恪在心里嘁了一声,抬眼去看陆珍。但见她纹丝不动,像被定住了似的。 老桑不会下作到用定身咒吧?为了扫天帚倒也不是不可能。孙恪暗暗摇头。陆珍受了欺负,裴真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老桑就等着挨收拾吧。 哼!活该! 数息过后,桑敬重新现出形貌。唇角微微上扬,看得出他十分得意。 成了!大部分神机使都很高兴。老桑赢来扫天帚,他们也能跟着开开眼。 “陆五姑娘……”桑敬丝毫没有掩饰他对陆珍的轻视,“我赢了。” 闻言,陆珍惊讶的瞪圆眼睛,“怎会是你赢了呢?” 金喜春唏嘘不已。把裴真人的好宝贝输给桑神机使,裴真人不会轻饶了她吧。啧啧,可怜见儿的。轻易将好宝贝展露人前,肯定会招人惦记。这孩子也是在山里住得太久,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 桑敬不由得哑然失笑,“陆五姑娘想不认?”摊开手掌,“你看看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石子儿呀。”陆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您的田螺精是我的了。”白得晃眼的手指捏着指甲盖儿大的田螺在桑敬眼前晃了晃,“别说,还怪好看的。” 桑敬大惊失色,“怎、怎会……”低头去看自己掌心,竟真是一颗小石子。 陆珍敛去唇畔笑意,正色道:“规矩都是你们定的,我赢了,你们还想不认?” 第18章 谁不怕妖精啊 就是这个理儿。金喜春暗暗点头。陆五姑娘说在点子上了。 孙恪哂笑。陆五不是个好相与的。老桑老陈跟老郭有眼无珠。他们也不想想,裴东斋的入室弟子能没点真本事? 陈闻礼远远就见神机司众人神情不大对劲。他快步走过来,急急问道:“是不是陆五姑娘不肯把扫天帚给老桑?” 赖账不怕,有金寺人做见证。就是告到陛下跟前也能告赢。 陆珍嗤笑,“我赢了,为什么要给你们彩头。”她晃晃散发着紫色绿光的田螺精,“你们不会想把小田螺要回去吧?” “怎、怎么会这样?”陈闻礼目瞪口呆。陆珍明明立在原地动都没动。田螺精是怎么到她手里的? 陈闻礼大为不解的去看桑敬。 “是我技不如人。”桑敬一张脸涨的通红,朝陆珍拱拱手,“陆五姑娘棋高一着。” 郭铭凑到陈闻礼耳边低语几句。陈闻礼看向陆珍的目光里满是审视。他们之所以觉得陆五一动不动,是因为她用了障眼法。想要掩住常人的双眼很容易。可……二十八位神机使都成了睁眼瞎,哪怕只是数息也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方才陆五装的懵懂无知,实则是有意蒙蔽他们。 可恶,真真儿可恶!陈闻礼在心里咒骂的同时对陆珍生出几分忌惮。年纪不大,道行却与他们不相上下。嗯……或许比他们中的少部分人高出些许。裴东斋果然会挑徒弟。 孙恪暗暗冷哼。老桑这回就应了那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有那句——偷鸡不成蚀把米。 惦记着人家的扫天帚,没想到把自己的家养妖精赔了进去。 该! …… “精彩,真真儿精彩。”宋琛放下千里望,对元和帝道:“陆五姑娘都这般厉害,想来裴真人更是深不可测。” 倪太医举荐的没错。只要裴东斋愿意略尽绵力,父亲定能痊愈。 元和帝心里不大舒服。养了那么多神机使、神机生竟不如一个山野道人。令他更不舒服的是,裴东斋本事越大就越不会心甘情愿供他驱使。 “想办法问清桃仙谷所在何处,你亲自去请裴东斋。”元和帝透过千里望看向单手负在背后,一副意得志满模样的陆珍,颦了颦眉,“看这小徒儿就知道师父也是个傲气的。” 宋琛思量片刻,道:“傲气才好。” 元和帝不由得轻笑出声,“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把裴东斋请进皇城。” 陆五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向对手示弱。 她是个聪明人。而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宋琛弯起唇角,“定不会叫您失望。” …… 陆珍两指捏着紫中带绿的小田螺,笑容灿烂,“您瞧,它在里头动弹呢。” 天可怜见,他不想瞧。金喜春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陆五姑娘快把妖精收起来吧。宫里不兴显摆这个。” 斗完法,二十八位神机使有一个算一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出了宫。陆五姑娘玩兴颇浓,愣是在识香园溜溜达达转了两圈。他不光不能阻拦还得陪着笑脸。谁让人家手里掐着妖精呢。他害怕!怕极了! 唉,陆五姑娘好不容易转悠够了,可怜他腿都快溜断了。 小姑娘的脚力一般人比不上。 陆珍随意把小田螺塞进袖袋,“您说得对,妖精不是什么稀罕物儿,没什么好显摆的。” 别介!您拿妖精不当东西,我们凡夫俗子可是一辈子都难得见一回。金喜春苦笑着点点头。托桑神机使的福,他今儿个也是开了眼了。 现如今,神机司一众神机使表面上算是服了陆五姑娘。背地里怎么骂她,那就不好说了。可……陆五姑娘还跟没事人似的。 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有裴真人给她撑腰,再来三五个神机司,她也不放在眼里吧。 金喜春默默在前引路,蜗儿迎面走向二人。 哎呦,皇长孙殿下找来了。金喜春住了脚步,蜗儿在陆珍跟前站定,“殿下请陆五姑娘去无极殿。” 皇长孙相请,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陆珍垂下眼帘默默颔首。 无极殿是宫中供奉昊天上帝之所。原本由大国师主持。顾怀德死后,无极殿逐渐旷废。到现在已是极其冷清。 宋琛单手执杯立在回廊下仰头看向屋脊上的仙人乘凤。背后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来了。宋琛转身循声望去,身着道袍的陆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五官精致到就连自小就见惯美人的宋琛也挑不出半分缺点。 小丫头下巴尖尖略微扬起,明亮的眸子透出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桀骜。 或许,这是她刻意流露出的神情。 宋琛微微挑眉。 陆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琛。毫无疑问,他是俊美的。但俊美中又带些威严。这在尚未及冠的少年身上极其少见。 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人。 “桃仙谷陆珍见过皇长孙殿下。”陆珍态度恭谨向他行了一礼,并在心里哼了哼。让京城贵女趋之若鹜的皇长孙不过如此。也就是长得稍微好看点。 “陆五姑娘不必多礼。”宋琛露出自认为可亲的笑容。看在陆珍眼里便是假意示好。 黄鼠狼给鸡拜年呗?呵呵!她可不是傻乎乎的老母鸡。她不吃黄鼠狼那一套! 因他这句话,陆珍愈发拘谨。向后退开两步,惶惶不安的瞟了蜗儿一眼。仿佛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他绝没有在私底下跟陆五姑娘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主子千万要信他啊。蜗儿与陆珍对视一霎便错开眼神去看宋琛。目光无辜又诚恳。仿佛若是宋琛不信,他就会立刻以死明志。 大可不必啊。宋琛将茶杯递给蜗儿,指着摆在廊下的桌椅对陆珍道:“坐下说话。” 等宋琛坐下陆珍才半个屁股挂在椅子外面,战战兢兢坐了。 方才那个目露桀骜的她转瞬间变得比鹌鹑还胆小。宋琛愣了片刻旋即便笑了。这样有趣的人不多见。 陆珍由宋琛的气息判断,他并没有受伤。也就是说当日还有一个人在车里。而这个人必定与宋琛极为亲近。 “桑神机使也是神机司的老人儿了。”宋琛笑着说道:“二十出头进了神机司,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为神机使。这些年斩妖除魔非常尽心。” 抬高桑神机使的同时也给她戴高帽。毕竟她斗法赢了桑敬。陆珍垂下眼帘,声如蚊蚋,“其实,能进神机司未必就是道行高。也有例外。好比桑神机使,放在大一点的道观就不够看了。” 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自己失言。陆珍瞪圆眼睛,面露惊恐,“我胡说的,殿下千万别当真。” 第19章 妖三爷写的书 宋琛不恼不怒,笑容愈发亲和。陆珍觉得他不像黄鼠狼了,更像是骗良家女子入风尘的老鸨。 软的不行,老鸨子就得来硬的。话本子上都这么写。她懂! 陆珍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陆五姑娘与桑神机使斗法斗赢了……” “我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陆珍咯咯地笑起来,“做不得准的。” 嗯……桑神机使成死耗子了。宋琛话锋一转,用手指着小几上的点心碟子,“陆五姑娘尝尝凉糕。加了百花蜜酿的桂花,甜的刚刚好。” 陆珍礼貌婉拒,“殿下不必客气。实话与您说吧,我不好甜食。” 蜗儿在心里翻个白眼。他打听的清清楚楚,陆五姑娘最爱吃凉糕。出城捉地缚灵那天生生吃了一路。说什么不好甜食。骗鬼去吧! 是陆五难缠还是小姑娘都这样?应该是陆五难缠。他见过的小姑娘就没有她那样的。宋琛默了片刻,挤出一丝笑容,“吃茶,吃茶。” 她要是敢说不爱吃茶,就……宋琛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拳。就给她换渴水! 陆珍端起茶盏,努起粉润的嘴唇吹散热气,小小的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她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念头闪过,宋琛暗恨自己有点犯贱。 “这是陕州进贡的灵山茶。”宋琛在心里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抬眼去看蜗儿,“包两斤给陆五姑娘带回去。” “多谢殿下。”陆珍没有推拒。茶是好茶,孝敬祖父正合适。 宋琛略略松口气,笑容愈发亲切,“陆五姑娘刚回京不久吧?” “是啊,是啊。”陆珍弯起眼睛,“回来给祖母拜寿。” “那……何时回返桃仙谷?” 这人会不会说话?“玩够了就回。”陆珍扬起脸看向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正殿。 雕梁画栋,玉楼金阁。 美则美矣,奈何少了内在支撑。就好像失了精气神儿的人一样,瞧着有点单薄。 她什么时候能玩够?一两个月还是一两年?他能等,父亲等不起。 宋琛垂眸思量片刻,“你我二人虽是初次见面。”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茶盏边沿轻轻摩挲,“但……我信得过陆五姑娘。” 这是要入正题了?陆珍正正颜色,“殿下行事磊落,心胸宽广。蒙您垂爱,感激涕零,亦心怀惭愧。在下何德何能得您信重?!” 简单来说就是:您有事尽管明言,没必要拐弯抹角。我跟你不是很熟,谈什么信不信?倒不如多赏两斤茶叶来得实惠。 陆守乾是老铁嘴。陆五虽不是陆家的亲孙女,但也是个嘴巴厉害的。 捡孩子都能捡到随自家性子的,世间少有。 “我从小就对裴真人满心敬慕。有心想要与真人亲近,却是总不能如愿。”宋琛给蜗儿使个眼色,蜗儿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锦盒放在桌上,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本古籍。 陆珍轻声念道:“百味年糕?” “正是。”宋琛缓缓颔首,“这本食谱就是前朝裴神机使养的山鼠精,也就是人称妖三爷所写。裴神机使亲自做序。”翻开扉页,露出端正中带着飘逸,飘逸中透出几分潇洒的字迹,“绝对是真迹。” 众所周知,前朝裴神机使的后人是凡选择做术士就随她姓裴。近几年也出现了不少冒充裴家后人的术士。 至于如何分辨真假? 很简单。前朝裴神机使养妖精的本事以及一些高深道术不传外人,不传旁支,只传嫡脉。一试便知。 身为裴东斋的徒弟,陆珍当然知晓《百味年糕》的出处。多年前这本书被盗,裴氏后人找寻许久未果。皇长孙又是如何得到的? 压下心中疑惑,指尖抚过《百味年糕》四个字,陆珍浅浅笑了,静等着宋琛提要求。 “若是能与裴真人把酒言欢,畅谈天下。此生……足矣。”宋城将锦盒往陆珍手边推了推,“但我知道裴真人喜清净,所以就请陆五姑娘把这本书转交给裴真人。” 话说的太好听了。然而,她一个字都不信。陆珍袖着手,眯起眼睛笑着道:“殿下美意,我代师父领受了。师父长居桃仙谷,对身外物身外事早已看淡。这本《百味年糕》您还是赏给宫中御厨更为恰当。” 既然宋琛不说实话,那她也用不着留情面。眼下是他求着她师父。该如何做让他看着办就是了。反正她不急。 宋琛深吸几口气。也罢,也罢。都是为了父亲。 “我方才说了,我相信陆五姑娘为人。”宋琛又将锦盒往前送了送,“那也就不妨把话挑明了说。我想请真人解蛊。” 他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次说完吗?但凡脾气暴躁点的,早就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顿了。陆珍面上笑容不减,“殿下身体康健,并没有中蛊,何来解蛊一说?” “是我一位长辈。”宋琛压低声音,“关乎皇族体面,还望陆五姑娘谨守秘密。” 长辈……不是皇帝陛下,就是太子。陆珍想起那日出城与宋琛的马车错身而过时听到的微弱声响。想来宋琛去给方先生送古砚也是托词。皇帝陛下不能轻易出宫。应该是太子。 “蛊分很多种。”陆珍肃然道:“有的可解,有的不可解。须得亲眼见到中蛊之人才可判定。殿下既然信我,就让我见上一见。若能解,我便与师父说说。若是不能,那……还得劳烦殿下另寻高人。” 陆五靠不靠谱啊?她看有用吗?宋琛沉吟的当儿,就听陆珍继续说道:“您不信我也无妨。师父不常出谷,上一次出来还是收我为徒的时候。您要是能等就尽管等着好了。” 陆五是在暗讽他有眼不识金镶钻吧?她这个徒弟是裴真人巴巴儿跑上门求来的。跟那些哭着喊着想要拜入裴真人门下的不一样。 不过……就算他答应了也不行,还得征得父亲同意。 “我对陆五姑娘没有半分怀疑。然则,身为晚辈不能给长辈拿主意。还望陆五姑娘体谅。”宋琛浓黑的眉微微皱着,“待我问明长辈的意思,再着人去请陆五姑娘可好?” 事关储君自然不能马虎。陆珍了然一笑,“可以。” 除了茶叶,宋琛还赏了几幅字画。《百味年糕》也一并装上。陆珍免不得客套两句,宋琛也免不得再恭维裴东斋两句。 就这样,陆珍满载而归。 …… 第20章 听她说 五姑娘在宫里露了大脸的信儿,阖府都传遍了,独独没有传到陆老太太耳朵里。不是戴嬷嬷不想传,而是老太太正陪着魏氏的姐姐大魏氏抹眼泪。 “您说说,我那小姑子怎么就命这么苦呢。”魏家两姐妹的婚事挑的都很不错。妹妹嫁给刑部尚书曹振的三子。姐姐大魏氏是高嫁。她夫君是临川侯张复的次子张仲臣。临川侯武将出身,治家甚严。张家从没闹出宠妾灭妻之类的丑事。因为他们家子孙压根不纳妾。临川侯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婆婆,从不为难儿媳妇。 嫁进这样的人家要是不好好过日子那可真就是跟老天爷对着干了。大魏氏自打成了张家妇就全心全意为家人着想。跟小姑子张锦瑟处的跟亲姐妹似的。 张锦瑟的婚事也是大魏氏帮忙挑选的。 姑爷石子靖出身书香门第,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乡试中了举人就没有再考。说是无心仕途。这倒是合了张锦瑟的意。她话本子看得多,就羡慕那种给对儿鸳鸯都不换的神仙眷侣。 两人成亲之后,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着实羡煞她这个当嫂嫂的。 羡慕归羡慕,大魏氏由衷希望他二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然而,天不遂人愿。三年前,石子靖带张锦瑟去苏杭游玩,回来之后张锦瑟就出现了害喜的症状。找大夫来诊脉却说不是有孕。可……张锦瑟的肚子倒是一天天大起来。到现在都不见小。 “姑爷是个好的,对小姑不离不弃。”大魏氏捏着帕子印印眼角,“但是……架不住亲家母整天搓火儿。弄得姑爷跟家里也闹翻了。”身染恶疾可按七出之条休妻。石子靖真心喜欢张锦瑟,哪里肯依。 自家女儿得了怪病,临川侯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请来太医给张锦瑟诊治,太医也束手无策。当年这事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陆老太太也听说过。后边的事就不知道了。许是怕家丑外扬给压了下来。 陆老太太关切的问道:“有两三年了吧?” 大魏氏吸了吸鼻子,“整三年了。” 就是肚子里揣个哪吒也该落地了。陆老太太长叹口气,“哎呦,这都什么事儿啊。”她可见不得花儿一样的女孩子受苦。尤其张家姑娘还有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夫君。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开开眼,让小两口过几天安生日子。 “锦瑟在婆家遭人厌弃。母亲就做主接她回府住着。姑爷也跟回来了。”大魏氏想起亲家母说的那些刻薄话就堵心,“万幸姑爷对锦瑟实心实意。锦瑟要是能迈过这个坎儿……就好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小魏氏从旁安慰,“姐姐不要再哭了。” 前回来贺寿弄得那样不愉快,她真是不想再登陆家的门。姐姐偏说什么陆五姑娘本事大,能把苏老太爷的魂儿找回来。兴许也能治疑难杂症。 唉,姐姐糊涂。陆五才多大点的孩子。她还能样样精通不成?然而,小魏氏到底没能抗得过大魏氏哭求,厚着脸皮递了帖子。 大魏氏长相温碗,人又实诚。陆老太太很喜欢她,“好孩子,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你家婆母该心疼了。” 人心换人心。婆媳,姑嫂相处得宜的还真不多。由此可见,大魏氏是个厚道人。诶?大魏氏有儿子没有?要是珍姐儿能得大魏氏这样厚道的婆母,那她就太放心了。 念及此,陆老太太看大魏氏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柔和。 大魏氏赶紧擦干眼泪。她来陆府不是为了哭个痛快。她有正事儿! “陆老太爷致仕以后,我们两家就疏远了。”大魏氏向前倾身,“这……并非父亲本意。”贸贸然上门来求的确唐突。但张陆两家并没有深仇大恨。该说的话说到了,把误会解开了就成。至于陆五姑娘能否给锦瑟治病,她不强求。就算人家不答应,他们也绝不会有任何怨怼。 陆老太太回以礼貌一笑。 陆守乾在朝中为官时,与临川侯称不上多亲近,但也过得去。逢年过节或是办宴办花会都赏面去对方府里坐一坐。 卢鉴出事之前,临川侯张复镇守辽东。卢鉴案略略平定,他就交出兵权回京养老。长子依旧留在军中效力。次子在工部任虞部郎中,三子旧年外放去了华阳县做县令。在外人眼中,临川侯府远不及从前风光。 但陆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临川侯这是收敛锋芒。毕竟他是与卢鉴齐名的武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临川侯心里大抵也是有怨的吧? 她又何尝不是呢。原本日子过的好好的,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属实难熬。 可……再难熬也熬过来了。 大魏氏继续说道:“锦瑟得了这样的怪病,母亲也跟着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做儿媳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前儿听说陆五姑娘把苏老太爷的魂儿找回来了,而且苏老太爷喝了陆五姑娘的符水,天不亮就能下地打太极拳。 我就寻思能不能请陆五姑娘赏我们家小姑一碗符水喝喝。喝不好我们也绝不会往外乱说坏了裴真人的名声。” 大魏氏目光切切盯着陆老太太,“不瞒您说,我们家什么办法都想了。请大夫自不必说,光是给菩萨添的香油钱都……” 都够买十座八座田庄了。大魏氏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是来炫耀的。更何况,当着陆老太太的面也没什么可炫耀的。陆老太太娘家是江陵首富。想当年,陆老太太的爹来京城买宅子,正赶上春闱放榜,榜下捉婿捉着的陆老太爷。 他二人成婚后,陆老太爷仕途顺遂,夫妻和美。陆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光是这份福气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了。 “不是我拿乔。”陆老太太诚恳言道:“术士的事儿我老婆子闹不明白。你得问珍姐儿。看她怎么说。” 有这句话就够了。 大魏氏眼眶立马就又红了,“那……可否请陆五姑娘出来相见?” 第21章 往事随风 “珍姐儿进宫去了。陛下给神机使们洗尘,就把她也给叫上了。”陆老太太没有遮掩自己的得意,“没有使人来府里传话,所以你没听说。” 大魏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能说没来府里传话就是宫里不看重陆五姑娘,恰恰就是这样看似随意却又透着点亲近劲儿的邀请才更耐人寻味。 小魏氏手里正捏着一颗含桃往嘴里送,闻言不由自主抬眼去看陆老太太。 陆五竟入了陛下的眼?若是陆五能当上神机生。日后可以帮衬夫君。这样的话……陆五是否陆玹亲生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小魏氏有些后悔前番没有留话缝儿。现在找补不是那么回事。 大魏氏思量片刻,心里更有底了。就连陛下都对陆五姑娘礼遇有加,想必是知道她有真本事。 待会儿她要拿出吃奶的劲儿求陆五姑娘。 大魏氏一边跟陆老太太闲话家常,一边暗自斟酌着说辞。 婢女笑吟吟的进来禀报,“五姑娘回府了!”宫里还赏赐好些东西呢。老太太到现在都不知道五姑娘露了大脸的事儿,都快把她给急死了。不过她牢记戴嬷嬷的嘱咐:在客人面前端着点。切切不可喜形于色。 陆老太太笑着说道:“快让她来延年堂。” 婢女福了福身出去传话。陆老太太对大魏氏道:“待会儿你问珍姐儿就是了。能不能帮上忙得让她掂量着办。” 大魏氏应了声是,满怀期待的向门口看去。 陆珍没换衣裳,穿着道袍走了进来。 大袖飘摆,衣袂翩跹。 俏丽中透着洒脱,洒脱里还带着英气。 大魏氏暗暗点头。小姑娘大大方方的挺招人喜欢。 今天的陆五姑娘眉宇间多了些许舒朗。虽未施粉黛却比寿宴那日更加灵动。小魏氏默默收回视线,心思活泛起来。从样貌来看,配次子也算配得上。不过还得看陆五能否进神机司。 反正就陆五这样的身世想高嫁也难。 她不急。等过个一年半载,陆老太太气儿顺了,再重提此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小魏氏打如意算盘的当儿,大魏氏已将来意道明。 陆珍颦了颦眉,道:“符水不能乱喝。” 拒绝的好干脆。大魏氏露出尴尬的笑容,刚要说话,就听陆珍继续说道:“我得去府上瞧瞧才行。不知现在去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大魏氏心中阴霾尽散,“太方便了。” …… 临川侯夫人望着腹大如鼓的女儿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年近四十才得了锦瑟这个幺女。自然偏疼几分。眼见得女儿遭罪,她恨自己不能替女儿承受。 张锦瑟形容憔悴,原本明亮有神的杏眸充满疲惫。 “娘。”她轻声唤道。 “我儿渴了吧。”临川侯夫人用帕子印印眼角,示意婢女倒水,“来,喝一点润润嗓儿。” 自打张锦瑟得了这怪病,就忌口到现在。水只喝温水,荤腥发物一概不碰。能入口的吃食少之又少。临川侯夫人为此没少钻研食谱。 张锦瑟就着临川侯夫人的手抿了两口水,便摇摇头不喝了。 临川侯夫人叹口气,将水碗递给婢女。 石子靖大步流星从外面走进来,“母亲,二嫂使人传话,说是陆五姑娘马上就到。我们快去门口迎接。” 临川侯夫人激动地瞪圆眼睛,“这就来了?快快!快把大门口扫一扫。” 来不及铺地毡了。也不知陆五姑娘会不会挑理。 这几年他们请来过几位世外高人做法。一人一个脾气,稍有怠慢抬脚就走,半点面子都不给。久而久之,临川侯夫人也练就一套独特的待客之道。虽说那些个“高人”脾气大,讲究多,但是吧……能耐属实一般。 神机司的神机使他们也请过。别人不说,单讲郑神机使。他给锦瑟化过符水,喝完了出整宿出虚恭就是不见肚子小。 术士不顶用,临川侯夫人就又可着京城周围的道观寺院添了一圈香油钱。 想想也真是心酸。今儿个把陆五姑娘请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治好,全看女儿的造化。 陆珍下了马车,抬眼就见临川侯夫人等在门口。 算算年纪她比陆老太太小几岁,精神头却不及陆老太太。许是因为担心女儿,头发已经熬的花白,面容也显苍老。 陆珍快走几步,到在临川侯夫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桃仙谷陆珍见过夫人。” 临川侯夫人握住陆珍的手,笑着说道:“好孩子,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陆玹在山里捡了个娃回家养,当年在京城是一桩大事。那会儿闲话传的可难听。有说陆玹在外养瘦马,生出个孩子不敢认,谎称是捡的。还有说陆玹有分桃断袖之癖,陆老太太逼他成亲,他为了恶心陆老太太专门买个孩子回来养。 彼时,陆老太爷已经疯癫了。陆观刚进翰林院,尚未站稳脚跟。陆玹又被人如此诋毁。谁都以为陆家会就此败落。 可是陆老太太天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她出面说服陆家族长把陆珍记在陆玹名下,并且以陆珍周岁的名义大办三天流水席。 京城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接到了请帖。临川侯夫人也去了。自那以后,流言蜚语逐渐消弭。直到裴真人收陆珍为徒,陆家才又重新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但那时,陆观已经打下根基,就算有闲言碎语也都适可而止。 她到现在都记得襁褓里的陆珍是多么的漂亮可人。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谁抱都不哭,只咧着小嘴对人笑。难怪陆老太太疼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你那会儿才这么点大。”临川侯夫人用手比划着,感慨道:“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小姑身子不好,原本开朗的婆母也变得多愁善感。提及旧事免不得伤怀。大魏氏赶忙说道:“娘,还是先请陆五姑娘去瞧瞧锦瑟吧。” 这才是顶要紧的。 临川侯夫人闻言如梦方醒般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一直陪伴在侧却插不上话的石子靖落在最末。他望着气质出尘的陆珍眼角泛红。不知怎的,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陆五姑娘定能治好娘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番郑神机使来的时候,他也有这种预感。后来……那股子味儿不想也罢。 往事随风不可追。前番不作数,今次才是真的。石子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加快脚步。 …… 第22章 出声就打晕 一众人等还未走到张锦瑟居处,有个婢女慌里慌张的迎面向他们走来。 “夫人,夫人!”婢女声音颤颤,“不、不好了!” 临川侯夫人面色大变,锦瑟没能熬得住……走了? 苍天呐!她走得也太急了。怎么就不能等一等陆五姑娘啊?临川侯夫人只觉得眼前发花,双膝发软,手扶额头身形摇晃。 大魏氏眼疾手快,托住临川侯夫人胳臂,虎着脸斥道:“跟主子回话前言不搭后语,成何体统?你给我慢慢说,说仔细,谁不好了,怎么个不好?” 婢女赶紧双膝跪地,深吸一口大气,道:“姑娘……姑娘肚子里有声儿,像……像是有人在奏乐,还……还冒烟。” 都快把她吓破胆了。 锦瑟没死!临川侯夫人缓上一口大气,“啊?竟有此事?”她顾不得陆珍,一把甩开大魏氏的手,用丝帕掩面朝张锦瑟的院子狂奔而去,“我的儿,莫怕,娘来了!” 石子靖也跟一股风儿似的紧随临川侯夫人其后。 哎呦,小姑这会儿怕是已经六神无主了。大魏氏的心揪成一团。踮起脚向前张望,眨眼功夫婆母跟姑爷就跑没影儿了。 不得不说,婆母今儿穿的马面裙跑起来更飘逸了。 大魏氏定了定神,满含歉意的笑着说道:“小姑的肚子头回冒烟,母亲难免担忧。她不是有心怠慢陆五姑娘,还请多多担待。” “不。不是烟。”陆珍双眸微眯,扬起脸盯着不远处徐徐而起的白雾,“是水汽。” 不是烟?大魏氏愣怔。陆五姑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她不犟嘴。 瞬息间,“白雾”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向临川侯府各处蔓延。丝竹声也愈发清晰。大魏氏面露惊惶。这都什么事儿啊?!小姑肚子里到底揣了个什么东西? 大魏氏怕极了,捏帕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陆珍温声安慰,“姨姨莫慌,那个妖孽我能制住。” 当真?哎呦喂!小姑有救了!大魏氏咧开嘴笑了。 …… 张锦瑟眼睁睁看着咽气自肚子里汩汩往外冒吓的不行。单单是这样,她就认了。可谁能告诉她,为何冒烟的同时还有曲乐声? 她……是不是要成精?念及此,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淌。哭了一会儿,张锦瑟将心一横,攥起拳头重重锤在肚子上。 这一锤不要紧,声音更大了,烟也更多了。弄得屋子里云雾缭绕,面对面都瞧不见人。 临川侯夫人踉踉跄跄冲进屋去,猛地顿住脚步,“我的儿,你在哪儿啊?” “娘,娘!”张锦瑟扯起嗓子高喊。 还好,还好。心肝宝贝还活着。“别怕,娘来了。”房中布局陈设,临川侯夫人了然于胸。但烟雾实在浓烈。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向床边走去。 石子靖在门口撕心裂肺地嚷,“瑟瑟,瑟瑟?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靖郎!”张锦瑟哽咽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若逃不过此劫,你就……把我忘了吧。” “不!不!我不!”石子靖狂喊着冲进屋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 紧跟着便是“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以及临川侯夫人“哎呦哎呦”的呼痛。 方才他撞到的是……岳母?石子靖打个寒噤。完蛋了!岳父大人定会把他锤成肉饼。“母亲,母亲,您没事吧?”石子靖带着哭腔问道。 小姑哪哪儿都好,就是话本子看多了。跟姑爷三不五时的说戏文。听得她怪难为情的。大魏氏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拍拍发烧的面颊,冲屋里嚷道:“娘,您没事吧?” 娘呼痛的声音听着可惨。不知有没有摔坏骨头。 “没事。”临川侯夫人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石子靖撩起袖子胡乱抹把脸。就算岳母没事也得挨锤。区别就是锤死还是锤成肉饼。 与此同时,“白雾”溢出门口向外蔓延。乐声也越来越清晰。 大魏氏单手扶着门框,扭转头去看陆珍,“陆五姑娘,我们……进去吗?” 陆珍从荷包里掏出扫天帚,对大魏氏道:“您往后边稍稍。” 这小扫帚干嘛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了。腹诽归腹诽,大魏氏依言退至一旁。 陆珍捏着扫天帚,对着浓雾用力挥动。 不过寸许的小扫帚迎风涨至半臂长,“白雾”和乐声瞬间消失殆尽。 石子靖赶忙把临川侯夫人搀扶起来,“母亲,我……” 他真不是故意的。 “没事。”临川侯夫人安慰道,“我是被小杌子绊倒的。” 门口的小杌子:……? 小命保住了。石子靖感激涕零,“多谢母亲。” 陆珍抓着扫天帚迈步进了屋,对临川侯夫人和石子靖道:“您二位也往后稍稍。” 临川侯夫人一个劲儿点头,“都听陆五姑娘的。” 她手里那个小扫帚见风儿就长,肯定是个宝贝。别看小姑娘人儿不大,却是个有真本事的。 石子靖搀扶着临川侯夫人在门口站定。 陆珍扬声叮嘱,“待会儿不管你们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否则……” 木香在外面接过话头,“否则婢就把他们打晕。姑娘您尽管放心。” 明白!他们也经历过几位脾气古怪的老道。怎么说呢……就是各有各的讲究吧。有的要求主家斋戒沐浴,有的在半夜做法,还有大白天点蜡烛的。出声才把人打晕的要求不过分。临川侯夫人、石子靖以及大魏氏齐齐应是。 陆珍走到床边,与张锦瑟四目相对。 对视片刻,张锦瑟犹疑着发问:“那个……先把我打晕?” 陆珍摇摇头,食指轻触张锦瑟眉间。张锦瑟只觉得眼皮沉重,脖子一软,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视线下移,陆珍盯着张锦瑟隆起的腹部,沉声道:“妖孽,还不速速现形!”说话功夫,轻轻挥动扫天帚,罡风随之倾泻而出宛如一双大手拂向被撑大的肚皮。 伴随着“嗷呜”一声惨叫,一只瞳仁赤红,尖嘴长尾貌似猿猴的妖兽自张锦瑟腹中挣脱出来。 陆珍单手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另一只握住扫天帚的手轻轻往前一送就将那妖兽托住。 临川侯夫人等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双膝酸软。然而,他们再害怕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被打晕是小,倘若惊扰陆五姑娘做法那可不行。 “好个大胆的妖孽。”陆珍手腕一抖,扫天帚嗖的重新变回寸许,蹲坐其上的妖兽也没了踪影。 成了?临川侯夫人去看大魏氏,大魏氏想了想,伸手拽拽木香衣袖。 木香冲她笑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明白!还不能说话。大魏氏和临川侯夫人紧抿住嘴唇。 第23章 它怎么长这样 陆珍解下悬在腰间小巧精致的瓷瓶,打开瓶口在张锦瑟腹部洒了几滴药水之后,掐诀念诵一段长长的咒决便舒了口气,转头对临川侯夫人道:“再过两个时辰人就醒了。你们备一碗葱白粥给她喝了就没事了。” 临川侯夫人腿一软跪坐在地,想想三年来的煎熬哇地哭出声。 石子靖也跟着默默垂泪,他朝陆珍拜了又拜,谢了又谢。大魏氏一边安慰临川侯夫人,一边命人煮粥。 …… “太医跟神机使都治不好的怪病,珍姐儿一出手就好利索了。”陆老太太握住陆珍柔滑的小手,慨叹道:“牙牙学语的小姑娘眨眼功夫就长大成人了。” 长大了,也就该出嫁了。陆老太太舍不得。她垂着眼帘,一个劲儿叹气。 陆珍想哄她开心,便从荷包里拿出小田螺,“祖母,您看这是什么。” “诶?陛下赏赐的摆件?”陆老太太果然笑了,扬起脸对戴嬷嬷道:“你还别说,宫里的东西就是精巧。” “谁说不是呐。”戴嬷嬷嘴上应着,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戒备。这玩意儿应该不是鬼骨,邪祟骨之类的吧? “不是陛下赏的。”陆珍把小田螺托在掌心,“是我从桑神机使那儿赢来的。”家里人只知道她斗法赢了,至于怎么赢的,赢了什么陆珍还没来得及细说。 “桑神机使?”陆老太太拧起眉头。神机司一共二十八位神机使,也就郑琨她能对得上号。其余那些有的连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我给你们变个好玩的。”陆珍竖起两指,指向田螺,口中念道:“现!”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呼地腾起一阵白雾。戴嬷嬷扬手猛扇几下。雾气散尽,地上赫然多了个体态婀娜,面如傅粉的美人。 “哎呦,我的亲娘!”戴嬷嬷捂着胸口惊呼。 陆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这姑娘漂亮极了。螓首微垂,鼻梁挺翘,肤白唇红。虽说比珍姐儿差了点,但也称得上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陆老太太对戴嬷嬷道:“快把丫头扶起来,地上凉。对身子不好。” 戴嬷嬷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老太太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哪敢碰凭空变出来的小姑娘?万一是鬼啊,魂儿啊的呢? 陆珍皱起眉头,用手指着美人,对木香说道:“它怎么长这样?”言辞间满是嫌弃。 长得挺好看的啊。陆老太太向前倾身,视线由美人的脸上移。乌发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披在肩背,因此愈发显得腰身纤细。 这姑娘也是个爱美的,瞧瞧,头发养得多好。陆老太太对陆珍道:“身子骨的确单薄了些,回头多给她弄几只烧鸡啃啃就胖了。你不要嫌弃人家。” 老太太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怎么就没瞧出她那对儿眼珠子跟一般人不一样呢。戴嬷嬷压下心中苦涩,指着美人的眼睛,“老太太您看,她瞳仁儿是紫色的。” 啊?紫色的?老戴眼花了吧。陆老太太顺着戴嬷嬷的手指看去,正好迎上美人泫然欲泣的眸子。 天啦!还真是紫色的!陆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珍姐儿说的“好玩”的?哪儿好玩了?她都要吓死了! “姑娘,把它退给桑神机使吧。”木香俯身压低声音说道:“《妖训》有云:妖精不妖,慧而有力。妖精若妖,不勤不巧。【1】” “妖精?这么漂亮的姑娘是妖精?”陆老太太嘴唇抖了抖。想来……祖师爷没给珍姐儿托梦。求祖师爷可怜可怜老婆子。受累跟珍姐儿说一声不要给她意外之喜了。再这样下去,老婆子怕是等不到抱曾孙女。 不等陆珍答话,妖精冲口而出,“我不是姑娘。” 陆老太太转望着妖精认真说道:“你嫁人了?人妖殊途,虽说你长得好看但也不能祸害人不是?” “祖母,它是田螺精不是田螺姑娘。”陆珍有些生气,扁着嘴说道:“早知道它长这样就不带回来了。老田叔准保也瞧不上它。” 老田叔是裴东斋养的田鼠精。 “我原想着它跟老田叔一样都姓田,送去桃仙谷跟老田叔做个伴也好。”陆珍吐口浊气,“照这么看……送不出去了。” 陆老太太眉头紧蹙。田螺精跟田螺姑娘不都一个意思?戴嬷嬷晓悟过来,“它是小郎君。” 所以……面前这位眼珠子发紫的美人儿竟是田螺郎君?陆老太太震惊之余,冲口而出,“那它……会不会做饭?” 田螺姑娘也好,田螺郎君也罢。都是田螺精就该有个田螺精的样子。 田螺精咬了咬下唇,“我……不会。” 世人对田螺精的误会太深。并不是每个田螺精都像田螺姑娘那样贤惠。 不会啊。陆老太太顿时对田螺精没了兴趣。 陆珍沉着脸将其重新收进螺里,嘴里嘟囔着,“不会做饭,要它何用?” 木香深以为然,“就是。好妖精就该伶俐乖巧,贤淑善良。” 好嘛。当妖精比当人的要求高多了。戴嬷嬷竟有些庆幸自己是个人。 …… 陆珍陪陆老太太用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才会水荷苑。 木香见她独坐窗前,闷闷不乐。便拿出香丸焚了一颗。香气淡雅清幽,徐徐弥漫开来。木香温声安慰,“姑娘,您要是觉得心里不得劲,明儿个就把田螺精送走吧。” “送到哪儿去呢?不会做饭,当家养妖精都不够格儿。送回去做野生妖精,它又会被其他妖精欺负。” 妖精善妒。尤其嫉妒能当家养妖精的妖精。若是没有厉害的主人保护,当过家养妖精的妖精放生回去,会被野生妖精孤立。 陆珍略加思量,“找机会把它再输给桑神机使就是了。” 木香神情郑重,“没错,养妖精得慎重。”既决定养了就不能丢,这是一辈子的事。 正因如此,陆珍到现在也没养妖精。她拿出太乙乾坤袋,沉声道:“是时候送它们回家了。” 木香神情一肃,“婢这就去给您准备符笔等物。” …… 裴东斋收陆珍为徒之后,陆老太太就在水荷院起了一间静室。术士的事儿她也闹不懂,反正就是觉着别人家的小姑娘有琴室,珍姐儿也得有个画符的地儿。 静室中,陆珍盘膝而坐。太乙乾坤袋放在身侧,符笔黄纸摆在身前。陆珍打开太乙乾坤袋,掐诀念咒,喝了声:“出!” 一众鬼灵“噗”的从袋口挣脱而出,悬在半空。 头戴兜鍪的年轻将领抱拳拱手,“今日便是践诺之期,陆姑娘果然守信。” 陆珍略略颔首,“前番在五明山我没有问明你们乡梓所在。请你先如实告知,我才能送你们走。” 她不想让郑琨和孙恪知晓太多内情。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俩是不是憋着坏水给她使绊儿。 年轻将领点点头,“吾等……家在濊貊。” “濊貊?”陆珍皱了皱眉,问道:“你们是夫余兵勇?” 鬼灵们沉默不语。 如此便是默认了。 第24章 生气气 陆珍观其言行,以为他们是前朝兵将。万没想到竟然来自夫余。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夫余是大周属国。且他们仰慕中原文化,国中贵族会将子弟送到中原学习。中原也会派出匠人绣娘帮助夫余凿井耕种以及织布绣花。 但是……鬼灵不应该出现在五明山。尤其是,它们有心愿未了不能离开身死之地。将它们带到五明山的人很不一般。 “你可知道何人将你们带到五明山?”陆珍挑眉问道。 年轻将领茫然摇头,“不知。” 陆珍半信半疑,“那……你们死于何时总该知道吧?” “总章九年。” 总章九年……夫余国破。 当时二皇子宋昊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元和帝仅仅是众皇子中的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夫余国主因病而亡,死前他将最为喜爱的幼子扶上王位。 君弱臣强。 以宰相昌黎为首的臣子不愿继续臣服于大周,在进贡时上了一道措辞不敬的折子。 弹丸小国居然如此大胆。先帝一怒之下命太子领兵平灭夫余。然而,先帝没有想到的是,夫余五万兵勇与大周二十万大军相抗衡,兵力如此悬殊大周却没占到任何便宜。 这场仗打的极为惨烈。夫余久攻不下,先帝对太子亦有怨怼。于是他又派几个年纪稍长的皇子去军中历练。其中就有元和帝。许是元和帝时运加身,他向太子连献数条妙计,最终攻下濊城。 太子没有将功劳据为己有,而是如实上报。使得先帝对元和帝另眼相看。 或许可以说夫余是元和帝登上帝位的踏脚石。 而在那一场国破之战中丧生的兵勇出现在京郊五明山。陆珍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国破家亡,难怪你们的怨气会如此强盛。”陆珍拿起一张符纸,“我替你们化解了吧。你们也好去投胎。” 闻听此言,年轻将领非常高兴。这可是意外之喜。其实能返回濊城就已经足够。但是……可以释除怨气入轮回更好。 他郑重向陆珍道谢,其余鬼灵也都非常兴奋。凑在一堆儿叽里咕噜的说鬼话。 陆珍清清喉咙,沉声道:“诸位请噤声。” 鬼灵们立刻安静下来。年轻将领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都以为要一直做孤魂野鬼,都没想过还能投胎……” 实在是高兴的忘乎所以了。 “无妨。”陆珍抓起符笔在纸上刷刷点点画出符咒,剑指掐诀轻点符纸,火苗倏地腾起,鬼灵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牵引徐徐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符纸化成的灰烬星星点点飘向鬼灵。两厢碰触的刹那,鬼灵们发出阵阵怪叫。 陆珍心下诧异,循声望去。鬼灵们痛苦的扭动着身子,鬼影被拉扯的奇形怪状。 不对劲。陆珍单手一挥,喝声:“灭!” 灰烬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鬼灵们也都安静下来。 年轻将领死白的脸色透着青,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问道:“陆姑娘,你该不会是出尔反尔,临时变卦了吧?” 陆珍没有动怒,语调平和的说道:“我若出尔反尔,岂不是无端堕了桃仙谷威名?” 年轻将领抿唇不语。陆珍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与其质疑我,倒不如问问你们自己究竟隐瞒了多少事。若你们真是来自濊城的地缚灵,我方才就应该把你们送入地府。”陆珍挑眉看向眼神闪缩的一众鬼灵,“仅仅是消除怨气还不够。你们尚有其他心愿未了。只要告诉我,你们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去投胎。” 室中静了须臾,鬼灵们便又开始窃窃私语。陆珍也不催促,盘膝坐在那里静静等着。 它们商量了盏茶功夫还是存有分歧。从神态上可以看出它们有的想去地府投胎,有的既想去投胎又不想跟陆珍说真话,还有急赤白脸拼命阻拦的。 最终鬼灵们的视线聚集在年轻将领脸上。显然是想让他拿个主意。年轻将领垂眸思量再思量,鼓足勇气对陆珍道:“其实,我们的目的地不是五明山,而是秋樱山。” 五明山在东郊,秋樱山在西郊。两座山遥遥相望。秋樱山上建有行宫。元和帝每年都会去那里避暑。 陆珍美眸微眯,挑眉问道:“有人想把你们送到秋樱山行宫?” 年轻将领略略颔首。旁边有一鬼灵立马跳出来用手指着它叽里呱啦嚷了一通。想来是不满它说了真话。 年轻将领回了几句,声音隐忍却又饱含愤懑,“什么都不说,难道一直困在这里直至魂消魄散?既然有投胎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它的话得到大部分鬼灵的认同。 陆珍用手点指着那个跳脚的鬼灵,“不愿投胎就留下好了。我又不是养不起。” 鬼灵被她这话激怒,叽里呱啦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陆珍听若不闻,对年轻将领道:“将你们送来这里的人意欲对陛下不轨,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年轻将领目光茫然,“我……属实不知。” 不知道?陆珍直起腰杆儿,沉声道:“就算你现在不说,下到地府也是要说的。黑爷白爷的招魂幡可不是吃素的。” 裴氏嫡脉跟黑爷白爷交情甚笃。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它二老都会答应。 “我对您再没有半分隐瞒。”年轻将领竖起手指起誓,“倘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上刀山,下油锅。” 这个誓不可谓不毒。 陆珍点点头,“成,我信了。你能糊弄得了我,糊弄不了黑爷白爷。” 她又拿了张符纸,依着前番那样燃起,灰烬点点飘向年轻将领在内的鬼灵,却巧妙的避开了不愿投胎的那个。 令陆珍没有想到的是。鬼灵们没能如她所愿进入地府,而是再一次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陆珍果断停下的同时豁然起身,漂亮的丹凤眼瞪着年轻将领,喝问道:“你们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一个个长得倒是憨厚老实,没想到都是玩心眼的主儿!既然这样干脆也别投胎了,我直接把你们送无间地狱得了。” 她好气! 第25章 不够明了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冷哼道:“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师父不仅跟黑爷白爷有交情,跟阎罗王还是棋友。只要我跟师父些微提那么一嘴,磋磨你们几个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给你们两条路,一,痛痛快快把秘密都说了。二,说完了都给我滚去地府。该下油锅下油锅,该上刀山上刀山。我可怜你们,你们把我当猴儿耍。哼!桃仙谷陆珍何时受过如此轻慢?” “陆姑娘息怒。”年轻将领拱手作揖,“我们不是刻意隐瞒。” “不是刻意……那你们是无意的?”略加思量,陆珍眸中精光一闪,“把你们送到五明山的那个人给你们下了咒?” 她用手指轻触年轻将领眉心。 幽光闪现。 没错,的确是咒。 大清心咒。能将鬼灵鬼物或是邪祟忘记最深的执念。也就是说面前这些地缚灵现在处于懵懂混沌的状态。神思并不清明。 下咒之人法术精深不假,但是,他尚且不能完完全全驾驭大清心咒,以至于地缚灵没能到达秋樱山而是出现在秋樱山对面的五明山。 事出必有因。 如此,也就能解释为何方位错置。 陆珍稍稍定了定神,“这样的话,你们走不了了。我得想办法解了你们的大清心咒,了却你们的心愿才能将你们送入地府。” 她一边收拾符笔等物,一边说道:“说是了却心愿,实则是需要我来完成你们的心愿。但必须是种善因得善果的愿望。否则,我不会出手。” 她原本以为这些地缚灵的怨气皆来自于兵祸。人死在战场,理所当然的放不下家中亲眷。若是这样就非常简单。可以让他们投胎去报前世亲人的恩情。 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它们要去秋樱山肯定不会是赏花赏景。恐怕与皇帝陛下脱不了干系。且这些鬼灵来自濊城,想必是来找皇帝陛下报仇的。 如果是刺王杀驾的心愿她当然不能管。 年轻将领抿唇想了片刻,道:“实不相瞒……我们睁眼闭眼的功夫就已经身在山中。根本不知道来此作甚,只想快些回去。但是我们的行动并不受自己的想法控制。稀里糊涂的将樵夫困在山里,汲取他们身上的阳气养魂。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入轮回。” 那几个樵夫救不活了。万幸衙役还有命在,得将养些日子才能恢复。受阴森之气侵扰,对元阳损害极大。以后怕是不能当差了。 鬼灵们也都叽哩哇啦的比划着。它们不是存心害人,实在是身不由己。 陆珍垂眸不语。谋划此事的人究竟是何目的有待深究。叫她为难的是,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能否引起重视。 然则……这事儿她该往哪儿报,报给谁?陆珍将鬼灵重新收进太乙乾坤袋,心情有点沉重。 她还小呢,操心太多早生白发怎么办? 晚上来碗芝麻糊打个底先。 …… 夜已深沉,元和帝揉揉眉心,疲惫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末了。”金喜春给他续上香茶,“高指挥使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快,快传他进来。”元和帝抿了口茶,觉得精神了不少。 高傥进到殿中,见过礼后坐在元和帝对面,没有铺垫直入正题,“给顾贺氏接生的老嬷嬷是家生子,他们一家都被砍了头。顾贺氏死后,苏通源拷问过看守内宅的校尉。” 元和帝兴味的“哦”了一声,困意全无。 高傥继续说道:“但他们一口要定往前院通传过。没有得到苏通源示下,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去请稳婆。然而,苏通源却并不知晓此事。” “两方各执一词,究竟谁在说谎?”元和帝眯起眼睛,微微笑道:“或许……都在欲盖弥彰。” 高傥一怔,道:“臣以为那几个校尉背后另有主使。” “何人主使?”什么人敢把手伸进拱卫司?念及此,元和帝颦了颦眉。自是图谋甚大,野心甚大,胆量甚大的不轨之徒。 “臣……只是猜测,目前尚未可知。”高傥回避着元和帝的视线,垂下眼帘,“臣还查到一件事……” 元和帝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鲁四亮幼子的爱妾在十四年前生产时血崩而亡,身后留下一女。”高傥拿出那张罗纹砑花笺,“臣以为送这张笺纸给鲁四亮的人无非就是存心试探。并不敢肯定顾家留有后嗣。而且,顾贺氏肚子里的确有个死胎。”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高傥是如何确定顾贺氏肚子里有死胎的。元和帝吃口茶,“也就是说,有人在故弄玄虚?” 高傥沉吟片刻,道:“时隔多年,重提此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故弄玄虚吧。”他没有轻易下论断。真相如何,尚未可知。说话得留有余地。还有将笺纸奉到御前的鲁四亮的目的仅仅是想把自己摘干净?高傥认为有必要深究其用意。 元和帝唔了声。高傥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就将那个道行高深的大国师抛诸脑后。 可偏偏有人非要提醒他顾大国师对他的影响是多么深重。这种被人强逼的滋味很不好受,也令他十分恼火。 元和帝屈起手指轻敲书案。 笃笃——笃笃—— 高傥的视线随着元和帝的手指上上下下。他仿佛看到了元和帝心中不甘以及怨愤。 无需劝慰。 没必要,而且他也整不来那些空腔虚套。 “臣会继续追查。”高傥信誓旦旦,“定会查出幕后之人。” 元和帝默然颔首。查是自然要查的。不过……查也要分主次。 “凉王。”元和帝言简意赅,但是足够高傥领会他的意思,“臣这就命人去凉州明察暗访。” 元和帝很满意高傥的直截了当,“还有卢鉴。” 卢鉴?高傥没想明白为何突然又要查卢鉴。不明白也不能明着问。高傥垂下眼帘,斟酌着说辞。 元和帝见他不语,又道:“下毒一事,还不够明了。” 高傥愈发疑惑。卢鉴给太子下毒不是查的明明白白么?毒药来源、死囚试药、甚至……下毒的亲卫也供认不讳。 这……再明了不过了啊。 “不是毒。”元和帝握住茶盏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将茶盏咣当一声摔在书案上,“是蛊!” 第26章 不怀好意的邀请 高傥大骇。 蛊? 蛊跟毒,虽只是一字之差。然而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为太子殿下苦寻名医两方竟白寻了?中蛊按中毒治,难怪这么多年太子还是病恹恹的。 不不。现在他更应该担心的是,陛下会不会认为他故意用错误的结果混淆视听。高傥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臣……” 他说不出“忠心可昭日月”之类的话。嘴唇嗫嚅数次,终于挤出一句,“臣从未欺瞒陛下,臣……” 元和帝压下怒气,“我也从未怀疑过你。” 高傥赶忙起身离座,跪倒在地,“臣有负陛下信赖。在此等大事上出错,臣万死难辞其咎。” “你快起来。”元和帝给金喜春使个眼色,金喜春连忙过去搀扶高傥。高傥站起来,不敢再坐,躬身立在那里。 “出岔子不怕。”元和帝用手势示意高傥坐下,“重新查就是了。” 高傥没敢坐实,屁股在椅子边上挂着,心中仍旧忐忑。 元和帝端起金喜春刚换的香茶吃了半盏,餍足的眯了眯眼,喟叹道:“去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能自省己身。实在令人失望。” 陛下认准了是凉王在背后捣鬼。金喜春默默接过元和帝手茶盏,退至一旁。奴婢保命第一要旨:懂得什么时候巧舌如簧,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例如此时,他不言语静静听着就不会出错。 高傥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还未从太子中蛊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霎时间,殿中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高傥扬起脸,谨慎言道:“据臣安插在凉王府的暗桩回禀,凉王在府里建了佛堂,每日抄写佛经,没有半分懈怠。还请来当地高僧论禅。” 元和帝目光骤然深邃。他哦了一声,弯唇浅笑,“老三信释教了。” 高傥缓缓颔首,“凉王世子亦是。” 旧年凉王为宋彦请封世子,元和帝直接准了。该给的体面他给了。但他对凉王以及凉王后嗣已无半点亲近之意。 “若真能诚心向善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高傥当然明白元和帝话中深意,他赶忙言道:“臣命人盯紧些。”说罢起身告退。 对于高傥的雷厉风行,元和帝非常满意。他揉了揉眉心,对金喜春道:“母子连心,给温婕妤也送几本佛经。” 金喜春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 …… 凉王被送出京城当日,温贵妃就被降了位份。陛下龙恩浩荡,许她继续住在延琪宫。 宫中奴婢拜高踩低,眼见得温婕妤和凉王都失了势,也就不再用心侍奉。没有帝王宠爱,偌大宫室冷清空荡,半分人气也无。 温婕妤蜷缩着身子,长长叹了口气。 绿湖隔着门问道:“婢给您倒杯水可好?” 里面静悄悄,仿佛方才那一声叹并不是出自温婕妤口中。绿湖重新躺下,面颊挨着瓷枕的刹那,眼眶有些湿润。 王爷远在封地,世子虽在京城却不能轻易得见。娘娘心里苦呢。这延琪宫更像囚笼,住的越久人就越疯。 泪水冰冷顺着眼角落在瓷枕上,绿湖用手抹了抹瓷枕,指尖像是浸在雪堆里。竟分不清泪水与瓷枕哪个更凉。 “绿湖,绿湖?”掌事太监肖让轻轻叩击殿门,“你快伺候娘娘更衣,金爷给娘娘送佛经来了。” “现在?”绿湖不敢耽搁,一边套衣裳一边压低声音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说完方才醒悟,就是要在三更半夜折腾人。 她先把自己拾掇好,进到寝殿,温婕妤已经坐在铜镜前绾发。 “不能叫金喜春久等。”她冲绿湖笑了笑,“他不常来。待会儿你把那块兔衔灵芝玉佩一并放到荷包里,等走的时候赏给他。” “娘娘。”绿湖轻声唤道:“那枚玉佩是王爷特特寻来给您安神的。” 玉佩是经由高僧开过光的。凉王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得到。给金喜春就是白给,他断不能为了这点子东西向着延琪宫就是了。 “阿彦去长春宫请安,少不得跟金喜春打交道。”温婕妤敛去唇畔笑意,眸光幽深,“权当给阿彦买糖吃了。” 绿湖心知拗不过她,低低应了声是。 金喜春抿了口热茶,困意略有消减。他许久没来延琪宫了。上次来还是陛下册封凉王世子时顺便赏了温婕妤几匹蜀锦几件玉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延琪宫死气沉沉,坐在这儿还有凉风从脚底往上冒似的。金喜春打了个寒噤。 他会不会被妖气伤着了?前回陆五姑娘可说了,他阳气不足容易被妖气侵扰。金喜春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温婕妤等人匆忙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金喜春回过神来,撂下茶盏起身迎接。 温婕妤父兄都是武将。金喜春仍旧清晰的记得,温婕妤初入宫时是何等的神采飞扬。也正是这份与别不同的神采飞扬,令得元和帝对她十分宠爱。 时移世易,帝王恩宠不再。温婕妤也好似失去养分的花朵,渐渐枯萎。金喜春暗自唏嘘,示意小黄门将放着佛经的托盘交给肖让,“还望温婕妤静心诵读。不要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温婕妤笑容清浅,跪谢圣恩。 …… 晨曦初露,惠风和畅。 陆珍做男装打扮,骑着大黑马从府里出来,优哉游哉往小宽巷走去。那里有她惦记许久的胡麻饼。临走前,她还特特叮嘱陆老太太早饭少用些,等她带胡麻饼回来就着杏仁糊再吃一顿。 望着过往行人匆忙的身影,陆珍露出笑容。但很快她想到没能送入地府的鬼灵,上扬的唇角抿成一字。 恰在此时,大黑马突然喷个响鼻,缓缓住了脚步。陆珍以为它闹糖吃,刚想哄撩起眼帘便瞧见了笑眯眯的蜗儿迎面走来。 这是第二次了。不管她在哪,蜗儿总能找到她。陆珍握缰绳的手紧了紧。 蜗儿走到大黑马身侧,向陆珍行过礼,便道:“殿下在小宽巷等您。” 呵呵!连她要去小宽巷也知道。 陆珍面无表情的嗯了声,拍拍大黑马的脖子叫它继续走。 第27章 胡麻饼 好烦!派人盯着她,知道她爱吃小宽巷的老焦胡麻饼也就算了。他还在那儿等她? 皇长孙这么闲的吗? 算了,那个烦人的家伙是皇长孙,她胳膊细拧不过他的大粗腿。 陆珍深吸口气,缓缓心神。掏出褡裢里的油纸包,将其打开,里边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腿。她本想就着刚出炉的胡麻饼吃。可……宋琛也在。鸡腿就一个,免不得跟他客套几句。万一他不跟她见外,把鸡腿要走了怎么办? 鸡腿还热乎呢。陆珍舔舔嘴唇,先吃了垫垫肚子。 啃完烧鸡腿,正好到在老焦胡麻饼门口。 宋琛坐在靠墙的位置。跟他同坐的是两名身材健硕的青年。应该是他的侍卫。陆珍翻身下马,马夫模样的人从她手中接过缰绳。不用问这也是宋琛的人。 陆珍进到店里,径直在宋琛对面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铜壶给自己倒了碗米汤。 铺子里的米汤不要钱,想喝多少喝多少。就算干坐着不买饼也不打紧。没人撵没人催。 陆珍端起米汤抿了一口,笑着说道:“公子好兴致。”她收起了在宫里的战战兢兢,神情颇为放松。 在外面自是得改改称呼。宋琛对陆珍机敏非常满意。“听说这家胡麻饼好吃,我来尝尝。” 陆珍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又不是傻狍子,还能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他要不是皇长孙,她根本不会在这儿听他睁眼说瞎话。 陆珍扬声唤来跑堂,张口就是十张饼堂食,十张饼带走。 宋琛一怔,旋即便笑了。陆五跟他见过的女孩子不一样。别的女孩子见了他立刻就羞红了脸。陆五不是。初次见面时,她的惶恐是装的。再见面,她不装了。许是懒得装。一大早出来,饭都没吃,饿着肚子没那个心思装模作样。 老焦是见过世面的。他对自家的饼有着十二分自信。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爱吃。就连阁老大人也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宋琛的排场并没把他吓住。他神态自若,端着刚出炉的饼放在桌上,“饼儿刚出炉,焦香酥脆,您几位小心烫,慢点吃。” 陆珍谢过老焦,抓起饼就吃,一口咬下去又香又酥,直掉渣渣,她含混不清的对宋琛道:“吃啊,趁热才好吃。凉了味儿就差了。”说罢,又咬一大口。 宋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拿起饼斯斯文文的咬下去。 陆珍含混不清的说道,“你吃的不对!看我的。”张嘴又是一大口。 老焦非常认同。对!胡麻饼大口吃才香。觉着干就喝口米汤顺顺,啧啧,那滋味儿,就是一个字——美! 陆珍三口两口一个饼,宋琛手里的刚吃半个,陆珍已经去拿第三张了。当着主子的面,那俩侍卫不敢撒欢儿吃。俩人都很守规矩,一口饼一口米汤,老焦恨不能亲自动手往他俩嘴里塞。 看得真着急。 老焦心里不痛快,抓起一条干净手巾板儿搭在肩上气哼哼的回灶间烤饼去了。 陆珍吃了个八分饱便停了手。待会儿回家还得陪陆老夫人再吃一波呢。得留着点肚子。 宋琛给她续上热腾腾的米汤,“上次我与陆五姑娘说的事……家中长辈应了。不过……” “公子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陆珍礼貌一笑,“跟谁我都不说。” “不不,得跟裴真人说。”宋琛用帕子擦净手指,“此时的秋樱山正值锦绣,景色怡人。” 陆珍会意,端起盛着米汤的碗跟宋琛碰了碰,“全凭公子做主。” …… 陆珍带着厚厚一摞饼回到家里已是日上三竿。候在大门口的戴嬷嬷赶忙迎上前帮她拉着马,“苏公子亲自来送谢礼。” “又送?”陆珍将胡麻饼递给小丫鬟,翻身下了马,眉头蹙起,“不是送过了一次了?” “这回不一样。”戴嬷嬷的笑容里透着与平日不同的欣喜,“苏公子说上回在五明山您令他免受阴森之气侵害,特来道谢。三老爷代您收了,东西都送到延年堂了。等您过目之后,一并归到库里。” 再贵重的谢礼也不至于笑的跟朵花似的。陆珍觉得戴嬷嬷有点古怪。 “他刚走不大会儿您就回来了。真是不凑巧。”戴嬷嬷跟在陆珍身后,絮絮的说,“没想到苏公子年纪不大,却已经在刑部当差了。”她奉了老太太的令儿,躲在月洞门偷偷瞧过了,个子高,人长得也不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苏家那孩子今年多大,可曾婚配?”陆老太太正襟危坐,眼神看似严肃却隐隐透出热切。虽说苏通源带人查抄顾家,那是他职责所在,不能怨他。而且现在也就是先看看人合适不合适。若是合适再谈其他。 陆峰犹疑片刻,道:“我……我没问。尚未及冠吧。”他今天原本约了好友登山作画,可好友一早就命小厮来传话,说是趁着宿醉未醒再痛痛快快喝一场,不去登山了。陆峰索性留在家里等着吃胡麻饼,要是能顺便吃出诗性,写上两首传世之作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他打算的挺好,没料到苏景棠登门求见。珍姐儿去买饼,大哥上衙,二哥跟四弟前儿个去田庄还没回,他便出来见客。 他收了谢礼,说了几句场面话。根本没机会问人家是否定下亲事。再说了,就算有机会他也不会问。 陆老太太眸光转淡,摆摆手,道:“回你自个儿院子读书去吧。” 能不能写出好诗全靠胡麻饼。算算时辰珍姐儿就快回来了,他还能再等等。 “娘,我陪您说会儿话。” 不孝子难得没有出去赏景赋诗,愿意留下陪她说话。陆老太太心软了,“嗯,说罢。”说得不好听再撵他走就是了。 陆峰精神一振,“前日儿子重读《归田赋》小有感悟。”清清喉咙,吟道:“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 她就不该让他说!陆老太太咬紧后槽牙,横了陆峰一眼。不管长到多大,不孝子还是不孝子。 陆峰兴致高涨,从椅子上站起来,拔高音调,“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 “好!吟的好!”陆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28章 以身相许 她被不孝子吵得脑仁儿疼,耳朵也嗡嗡响。陆老太太急切的望向门口。珍姐儿总算回来了。快拿两张胡麻饼把不孝子的嘴巴堵上。 戴嬷嬷撩起帘子,陆珍单手背在身后走了进来。她没有换回女装,打眼儿一看还以为是俊俏小公子。 “珍姐儿今天这身儿挑的好,潇洒俊朗又英气。”陆老太太点着头称赞。不管男装女装只要颜色鲜亮,她都能夸一夸。 胡麻饼回来了!陆峰撩袍坐下,弯唇笑了笑。 见过礼后,陆珍坐到陆老太太身边,“我让厨娘把饼重新烤一下再端上来。” 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对陆峰道:“回你自个儿院子吃饼去吧。” 赶紧回去,要不她又该闹头疼了。陆峰应了声是,起身离开。他有预感,今天定能做出佳句。 “你瞧瞧,都是你能用得上的。”陆老太太指着桌上摆的丹砂等物,“这是用心了啊。” 祖母该不会以为苏景棠对她有意吧?陆珍忍不住想笑。 视线匆匆在堆成小山的锦盒上掠过,陆珍点点头,“辰州丹砂的确不错。” “不光是丹砂,还有那对玉马也是极好的。”陆老太太非常满意,“送的东西既体面又实用。是个本分人。” “本分倒是本分就是有些木讷。”陆珍眉头紧皱,“前回去五明山还给吓哭了。哭的可难看了。” 胆子也太小了。这可不成。珍姐儿的夫君绝不能是胆小鬼。最要命的是,哭起来难看的男孩子福薄。 不好,不好。 陆老太太刚刚燃起的热情瞬间冷却,再看桌上那堆东西只觉得碍眼,便吩咐戴嬷嬷,“锁起来吧。轻易不要往外拿。咱们家旁的没有,丹砂管够。一般用不上。” 戴嬷嬷赶忙领着人往库里搬。 陆珍心放回肚子里。陪着陆老太太吃胡麻饼喝杏仁糊。 …… 苏显得知苏景棠休沐不在家待着,竟跑去陆府送谢礼,当下坐立不安。儿子该不会对陆五姑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要是的话…… 倒也不是不行。怕只怕陆五姑娘眼光高瞧不上,自家儿子平白无故招个没趣儿外加伤心难过。苏显吩咐小厮在门口候着,苏景棠回府便带来见他。 这一等就等到华灯初上。 苏显面沉似水,一边屈起手指敲打桌面一边沉声问道,“你去陆家为何不提早跟家里知会一声?” 苏景棠愣怔片刻,笑着道:“我刚得了二两辰州丹砂急着给陆五姑娘送过去。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没说。” 他早想给陆珍送谢礼,又怕寻常物件人家看不上眼。就琢磨着送点她能用的上的。术士离不了丹砂,他就托人帮忙留意着点。好容易弄了二两辰州丹砂。另外又挑了几件稍微贵重却又不十分贵重的摆件。算是答谢陆五姑娘。 也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苏显盯着苏景棠看了片刻,摇着头道:“陆五姑娘师从裴真人。心气儿高着呢。你要是能受得了她比你强,那我也不反对。” 苏景棠满头雾水,“爹,您说什么呢?什么叫受得了她比我强?” 等等,他爹还说“我也不反对”?什么意思啊?苏景棠很快明白过来,“爹,您想让我以身相许,报答陆五姑娘的恩情?那怎么行?” 苏显瞪圆双眼,“不是你想报答?” “不是!”苏景棠一脸惊恐,“陆五姑娘临危不乱,胆大心细。我敬她是女中豪杰。再一个,我寻思着家里再遇上什么事去求陆五姑娘也好开口,才又去送礼。礼多人不怪嘛!我……万万没动歪念。”陆五姑娘道行高,人也好相处。他拿她当好兄弟。谁会娶自家兄弟啊?苏景棠打个寒噤。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他爹真是多虑了。 误会了。 苏显眉头一松,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能娶到陆五姑娘那样的能人做媳妇是家里祖坟冒青烟。可……儿子不开窍,他也不能强逼。 “以后多与陆全往来吧。”苏显垂下眼帘吹散茶水的热气,“虽然只是匆促间见过一面,但也能看出那孩子是个稳重的。” 苏景棠赶紧应是。只要他爹不再提以身相许,让他干啥都成。 …… 虽未到秋樱盛放时节,秋樱山上仍是郁郁葱葱,生气勃勃。 一路行来,宋仪心情大好,紧锁多日的眉头略略舒展。 到秋樱山行宫是宋琛提议的。一则借机让宋仪跟薛太子妃散散心。二则陆珍到行宫更加方便。 宋仪难得有心情赏景,薛太子妃命人把罗汉榻摆在廊下。行宫花园的景致比皇宫多了些许趣味。 宋琛用小银叉叉了一块水蜜桃送入口中。甘香味美,柔软多汁。好吃到宋琛满眼都是笑意。薛太子妃的视线越过宋琛,看向疾步走来的蜗儿,不由得“咦”了一声,“他肩膀上怎的蹲了只鸟?” 宋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只毛色油亮的小黑鸟。他不由得笑了,“又是阿琛弄来逗趣儿的吧?” 宋琛摇头,“不是我。” 说话功夫,蜗儿到在宋仪面前,行过礼便道:“陆五姑娘的小黑鸟来传话。” 他都快吓死了。这鸟儿会说人话。 小黑鸟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打量打量宋琛,清清喉咙,道:“今晚子时,红绸为记。”说罢,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那鸟儿的声音竟跟陆五一模一样?宋琛目瞪口呆。 愣了片刻,宋琛叹道:“陆五姑娘当真是出人意表。” “难怪桑神机使斗法都斗不过她。”薛太子妃语调轻快的说道,“这次是找对人了。” 徒弟都如此厉害,师父更不得了。想来殿下很快就会痊愈。 入夜,虫鸣阵阵。微风拂动树叶发出簌簌响声。 廊下红绸飘摆。宋琛单手负在背后,仰头望向熠熠星空。 “殿下,就快子时了。”蜗儿低声提醒。他跟宋琛一样,非常好奇陆五姑娘如何上山。 肯定不会御剑。她晕剑。 兴许是骑着仙鹤。蜗儿暗暗点头。陆五姑娘本事大的很,驯只仙鹤当坐骑难不倒她。 第29章 难怪她晕剑 他想得正入神,远处影影绰绰有两道人形向这边飞来。 宋琛挺直腰杆对蜗儿道:“那应该是陆五姑娘。” 她没骑仙鹤。蜗儿有些失望,学宋琛的样子直起胸膛。决不能给主子丢脸! “我怎么瞧着陆五姑娘脚底下踩着的像是树枝?”宋琛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呢?” “奴婢也觉着像。”蜗儿声音更低,“兴许是宝贝。” 说话间,陆珍跟木香已经到在近前。蜗儿赶忙闭紧嘴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陆珍脚下金灿灿的“树枝”。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纯金打造,枝干上镶嵌了米粒大的各色宝石。在暗夜中看起来很是华美。蜗儿吞了吞口水。难怪陆五姑娘晕剑,她脚底下踩着的那个比剑强多了。 陆珍下了“树枝”,顺势将其递给身后的木香。木香也是踩“树枝”飞来的,她怀里抱着一柄桃木剑。手里握着两根“树枝”。腰间挂着四五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应用之物。东西拿的不少,却丝毫不显凌乱。 宋琛唇角微弯,笑着迎上前寒暄道:“陆五姑娘果然守时。” 陆珍略一颔首,神情比月色更加清冷,“殿下无需多言,快带我去见你那位长辈。倘若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宋琛给蜗儿使个眼色,示意他在前面引路。 路面由彩色玉石拼凑而成梅花纹样。花瓣用的是红水玉。在月色掩映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陆珍边走边看,兴致颇浓。 宋琛屏住呼吸瞥了她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走得这么慢不怕误了时辰?宋琛有心催促,思量片刻,决定闭紧嘴巴不做声。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惹她不快。 四个人悄无声息进到殿中,宋仪和薛太子妃坐在上首。 宋仪身子骨弱,虽说从京城到秋樱山都是坐车,他还是觉得累。见到陆珍走进来,宋仪强打精神对她微微一笑。 宋琛眉目肖似宋仪,不过宋仪常年被痛楚折磨,眉宇间隐隐透着疲惫和苦态。 陆珍的目光在宋仪脸上停留一霎,便规规矩矩执晚辈礼,“桃仙谷陆珍见过前辈。”宋琛没有道明宋仪身份,陆珍自然不能点破。虽然对方知道她知道,但除非对方承认,否则她就只能装不知道。 薛太子妃满意的笑了。是个懂事的。 殿中点着儿臂粗的红烛,烛光昏黄照射在宋仪苍白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眼底青黑愈发明显。宋琛轻声对陆珍道:“陆五姑娘诊脉还是……” 陆五在临川侯府用的是小扫帚。不知这回是个什么路子。 陆珍双手交叠,微微躬身,礼貌的说道:“好教殿下知道,我不是大夫,不会诊脉。” 一本正经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宋琛张了张嘴,愣是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望着宋琛吃瘪的样子,薛太子妃以袖掩唇垂首浅笑。 身为皇长孙,宋琛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为弟弟妹妹们做表率。不论读书写字还是礼仪骑射,他都学得一丝不苟。再加上他天生聪敏,真就一直是弟弟们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的典范。薛太子妃既欣慰又心疼。 若不是宋仪身体不好,宋琛也不必用自己的优秀换得元和帝对东宫的青睐。 薛太子妃想让他活的快活些,恣意些。然而性子不是一天养成的,长久以来的自律成就了宋琛,却也令他再难放松下来。 薛太子妃还从没见过宋琛流露出这样莫可奈何的神情。 挺有趣。 薛太子妃轻拍宋仪手背,笑吟吟对陆珍道,“陆五姑娘随意即可。” 陆珍恭谨应是,一把抓起木香怀里的桃木剑缓步向宋仪走去。 她要作甚?宋琛皱了皱眉,犹疑着是否应该出言相询。薛太子妃妙目轻转,冲他摇摇头。裴真人的弟子自有章程,还是莫问的好。 宋琛把在舌尖滚了一遍的问话咽了下去。 陆珍手握桃木剑在宋仪面前站定,道声:“多有得罪,前辈勿怪。” 不等宋仪作答,剑尖突然射出一道精光径直冲入宋仪两眉之间,精光上移至百会,稍作停留继续下行至灵台。 薛太子妃紧紧盯着宋仪,唯恐他受罪。宋仪却是眉头舒展,一脸惬意。他只觉得暖意融融,通身舒泰。 那道精光又从背后绕至前胸膻中,宋仪发出痛呼的同时身子一歪倒如薛太子妃怀中,涔涔冷汗自额角淌了下来。薛太子妃面色微变,紧紧握住宋仪的手,连声唤他,“虎头,虎头!” 陆珍眸光一沉。膻中乃是任脉过处,人之要穴。宋仪所中蛊毒已深入筋脉尚未入髓。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然而,他中的蛊并不是出自苗疆。是陆珍从未见过的蛊。看来还是得问一问师父才行。在此之前,须得帮他缓解疼痛。 陆珍利落的挽个剑花,将桃木剑随意插在身后,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凉糕递给薛太子妃,“给前辈吃块糕甜甜嘴儿。” 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掏出个大药丸子吗?给块凉糕算怎么回事?薛太子妃呆呆愣住。宋仪用力握住她的手,“既是陆五姑娘一番心意,我定是要尝尝的。” 薛太子妃回过神,接过凉糕送到宋仪唇畔。 宋琛急不可耐的问道:“怎样?能解不能?” “殿下稍安勿躁。”陆珍微微笑道:“前辈的确中了蛊,然而却不是常见的蛊。我得先问过师父才知是否能解。在此之前,请殿下每日派人去陆府取凉糕给前辈服下。一来是缓解疼痛,二来可以抑制蛊毒。” 宋琛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陆五没有一口回绝,就有希望治好。 薛太子妃低声对宋仪说道:“听见没有,凉糕还得继续吃。你千万得坚持,可不能吃得腻了就不吃了。” 宋仪嚼着凉糕默默点头。凉糕的滋味并不好。苦倒是不苦,就是腥气。别看小小一块,吃起来像是嘴里塞了整座鱼塘。 不过吃下去真就感觉松泛不少。甚至还有了困意。 薛太子妃见他眼皮子打架,喜色爬上眉梢,“这凉糕果然奏效。”她搀扶着宋仪往去往寝殿,宋琛命人端来茶点。 不管怎样,还是要好生招待陆珍。 陆珍从袖带里拿出一张符纸,三折两折折成小鸟形状,对着符纸吹口气,一只毛色黑亮的小鸟乖乖巧巧立在她的掌心。 第30章 没事也要找点事做的傻缺 宋琛和蜗儿看的瞠目结舌。原来会说话的鸟儿竟是符纸变的? 陆五姑娘好厉害。 他俩惊诧的当儿,陆珍对着小黑鸟低语几句便松开手,小黑鸟便扑棱着翅膀飞向殿门。 门还关着呢。宋琛刚想唤人开门,就见小黑鸟穿门而过,倏地没了踪迹。 宋琛和蜗儿又被震惊到了。不仅会飞会说人话还会穿墙术?! “师父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信。”陆珍转过头,对宋琛说道。 宋琛赶忙敛去惊讶的神色,清清喉咙略一点头。 陆珍没有急着走。她觉得有必要将地缚灵一事告诉宋琛。毕竟这里是行宫,倘若真有夫余余孽欲行不轨,那就是撼动国之根基的大事。况且宋琛能够直达天听,能够引起元和帝足够的重视。 “前番我在五明山收服地缚灵一事,想必殿下有所耳闻。” “听说过。”宋琛把盛着桃片糕的碟子往陆珍手边推了推,“神机司两位神机使束手无策的地缚灵,陆五姑娘轻轻松松将其降服,也难怪桑神机使会成了陆五姑娘的手下败将。” 奉承话说得极溜,宋琛没有半分勉强。小姑娘嘛,爱听好话。他说给她听就是了。 陆珍神情凝肃,并没有因宋琛的话而有些微放松。 宋琛敏锐的察觉到陆珍的谨慎,敛去唇畔笑意,问道:“莫非那地缚灵有古怪?” “寻常鬼灵,谈不上古怪。”陆珍垂下眼帘,浓密长睫唿扇唿扇,“不过嘛……它们来自濊城。” 濊城?宋琛眉头一紧,“濊城离京城千里之遥,它们是如何来的?”难道有人偷运鬼灵进京?是的话,那就有点棘手了。这东西如何查,如何禁?要不……派神机生去把守城门? 心念电转,宋琛有了决定。可行。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 陆珍不知道宋琛的思绪已经飘到该不该给守门的神机生配兵刃上头,她言简意赅的答道:“用法术。” 哦?用法术?这倒出乎他意料之外。宋琛平平静静的嗯了声,“此等小术,不足为惧。” 是……小术吧?宋琛挑眉去看陆珍。他明显感觉到陆珍白净的小脸瞬间笼罩着一团乌云,“殿下,这并不是小术。而是极为厉害的御鬼术。施术者不但能御鬼还给鬼下了咒。” 是他不懂装懂装过了头。算了,不懂就是不懂,没必要在内行面前充场面。宋琛诚恳言道,“术士的事我属实不大明白。” 回去要找几本有关道术的书看看。免得再闹笑话。 “总而言之,是个难应付的人物。”陆珍神情愈发凝重,“我认为此事殿下有必要跟陛下提一提。” 宋琛垂眸思量片刻,道:“我晓得了。” …… 宋仪离开东宫去往秋樱山。元和帝嘴上没有多问,心中却是十分记挂。即便有侍卫传信,一来一回终归不太便利。 夜深人静,元和帝倚着大引枕,手里拿了握着本《鬼乘》有一搭没一搭的读。金喜春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唤道:“陛下。” “嗯?”元和帝撩起眼帘去看金喜春,“我困了就睡,你先下去吧。” 金喜春双手呈给元和帝一道密折。封泥上戳的印章是一朵腊梅。 那是栖霞公主的印章。 元和帝皱了皱眉,放下书接过密折展开细看。 栖霞公主与太子同为元后所出,亦是元和帝非常钟爱的女儿。驸马是淇国公邓文达的三子邓晖。两人成婚十多年,栖霞公主膝下无儿。庶子庶女倒是有一堆。 公主下降之前,太医每隔十日进宫请平安脉。若是有暗疾早就发现了。怎么与驸马成婚之后会生不出孩子?陛下一连派了好几拨太医去国公府。他倒不是害怕邓晖绝后,而是怕邓晖毒害公主。 然而,公主并不是中毒。据太医所言,就是肝气郁结,情绪低迷,多加调养即可痊愈。一转眼调养十多年了还那样。其间公主赏邓晖不少美人。算是对他不错了。金喜春暗暗叹口气,照他看呐,公主没把邓晖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如此大度。 正琢磨着,元和帝将密折狠狠掼在地上,“谁给他的脸?!” 金喜春骇然。陛下是在说栖霞公主?不能吧?栖霞公主小时候拿朱笔把陛下的龙袍画花了他也就是责备几句了事。 折子里写的什么啊?把陛下气成这样? 元和帝撩起薄被,下床趿拉着明黄色的缎面软底鞋,“邓晖竟然舔着脸让栖霞给庶女请封县主!”背着手在寝殿里匆匆走个来回,忽地顿住脚步,扬声喝道:“那庶女才刚三个月,都还没满周岁!” 邓晖属实不像话。这不是明摆着打陛下的脸吗?要说公主喜欢哪个庶女养在身边,皇帝陛赏个封号不是不可以。可……公主压根没那心思。庶子庶女给她请安她都嫌烦。这事儿她早几年给陛下写信的时候就提起过。陛下还给她回:眼不见为净。 今儿个突然送道密折竟是说给庶女请封的事。难怪陛下动怒。公主的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想来从前都是报喜不报忧,送信回来跟陛下讲的都是开心事,高兴事。其实呢,堂堂公主竟然叫上不得台面的妾氏给拿捏住了。 这还了得? “和离!跟姓邓的和离,多一天都别等!”元和帝顿住脚步,“你去给高傥传话,让他亲自带人去原阳府接栖霞回宫。” 淇国公府设在原阳府。栖霞公主与邓晖大婚后也一直住在那里。公主府与淇国公府仅相隔两条街。两人虽是夫妻,可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淇国公五年前身故,长子邓旸袭爵。栖霞公主与国公府的往来也就更少了。 有关栖霞公主在原阳府的生活琐事陛下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一直对栖霞公主心怀愧疚。是凡有进贡的好东西,陛下都会着人给公主府送一份。 邓晖哪怕不亲近栖霞公主,把她当主子供着敬着。陛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千不该万不该邓晖不该庶子庶女生了一个又一个。这让陛下心里怎么想?光是生个没完还不要紧,他还惦记着给庶女讨封号。金喜春在心里啧了声,还真没见过像他那样嫌日子过得太安生,没事也要找点事的傻缺。 第31章 他不慌 天未大亮,下起了蒙蒙细雨。 上工的人们有的披着蓑衣,有的撑着油纸伞在小宽巷里穿行。 郑琨坐在大冬馄饨铺里,偏头往外瞥了眼。天色阴沉,细雨无声。湿漉漉的青砖路泛着水光。 “师父,您要辣子不要?”朱迎槐捏着小羹匙,红彤彤的辣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郑琨收回视线缓缓摇头,“不要。” 朱迎槐哦了声,把辣椒油倒进自己碗里。放下小羹匙拿起香菜碟,“师父,您要香菜不要?” “不要。” 朱迎槐给自己碗里加了香菜,再拿起榨菜碟子,“师父,你要榨菜不要?” “不要!”郑琨白了他一眼,郁闷的吐口浊气。 神机司那些人笑他居然没看出张氏肚子里揣着个妖兽。白叫陆珍捡了个大便宜。 呵呵!他们还好意思说?当初临川侯来神机司请人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嫌临川侯府不敌从前风光不爱接这趟差事。唯独他顾及神机司的脸面去临川侯府给张氏化了碗符水喝。 没瞧出来是妖兽怪得着他?那天张氏的肚子没往外冒雾气,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跟身怀有孕一样样的。 郑琨拿羹匙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吹。他现在跟老孙老桑算是同病相怜了。手指一松,连羹匙带馄饨跌进碗里。 唉! 这会儿功夫,朱迎槐吸溜吸溜大半碗馄饨进了肚子。他见郑琨唉声叹气,便小声安慰道:“师父,没什么大不了的。桑神机使跟孙神机使不也折在陆五手里了吗?”他挺起胸膛,“您再看看我。说起来,我是头一个。” 头一个值得炫耀吗?郑琨乜他一眼,“吃吧,吃吧。别说话了。” 朱迎槐闷头又吃了两颗馄饨,灵光一现,“诶?师父,这次遴选上来的术士可都不弱。让他们跟陆五比划比划怎么样?” “比划?怎么比?”郑琨用羹匙搅动着碗里的馄饨,“陆五又岂会任你摆布。叫她来她就来了?” 朱迎槐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师父说的没错。陆五主意正的很。除非……有彩头。前番她不就是眼馋桑神机使的田螺精才假惺惺的拿出扫天帚当彩头吊着那老些神机使的胃口吗?到头来,妖精是她的,扫天帚还是她的。 郑琨思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找老桑聊聊。问问他想不想把田螺精赢回来。” “能行吗?”朱迎槐不太赞同,“妖精进了她的口袋,哪能再吐出来?” 陆五多精啊。 “也不一定。”郑琨舀起一勺馄饨汤,“她是裴真人的徒弟,还能缺妖精?” 就算不缺那也是她赢的。与其在妖精上做文章,倒不如许个旁的彩头勾着陆五。朱迎槐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宣诸于口。 郑琨越想越觉得桑敬肯定舍不得田螺精,三口两口吃完馄饨带着朱迎槐回到神机司。 近来许多从各地陆续赶到京城的术士进出神机司。他们都是神机使们精挑细选出来,有可能成为助力的。道行高低先放一边,起码得是八面玲珑的机灵人才能入了神机使的眼。 虽说郑琨孙恪以及桑敬暂时处境尴尬,这些术士也没有因此而对他们三个有丝毫不敬。 郑琨跟在门口遇到的术士寒暄几句,一扭脸就小声嘀咕,“现在瞧着都挺恭敬,谁知道以后了。” 朱迎槐没听清他说什么,但也没有追问,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郑琨身后到在三才殿。张玟手里捻着一串绿油油的鬼骨念珠,对陈闻礼道:“大抵是猱妖。可惜不能亲眼得见,光是听凤无双说,还是差点火候。” 陆珍从张锦瑟肚子里掏出妖兽的事儿被凤无双编成段子,见天儿在澹烟楼讲。 “嘴皮子再利索那也是外行。”桑敬腿上放着个小碗,碗里装着满满登登的椒盐香酥蚕豆,“说些市井家常还成。说咱们术士的事儿不地道。” 俞渊撩起微眯的眼帘往桑敬脸上瞟了瞟,“陆五姑娘跟咱们可不是咱们。” 桑敬充耳不闻,捏起一粒蚕豆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神机司可不止他一个陆五的手下败将。 他不慌。 抬眼瞅见郑琨沉着脸走进来,桑敬笑了。瞧瞧,这不又来俩凑趣儿的。前边那个老的就不用说了,后头那个小的还被陆五下过咒呢。 哼!蔫儿坏蔫儿坏的师徒俩。他们但凡提一嘴陆五精通无相小神功。他也不会愣头青一样把田螺精当做彩头。 “聊着呐?”郑琨笑吟吟的对陈闻礼说道,不待他答话,扭脸去看张玟的念珠,“盘着呐?”眼神顺着香味飘向椒盐香酥蚕豆,挑起眉梢,“吃着呐?” 蚕豆都是他的,谁都不给!桑敬闷闷的嗯了声,用手拢住碗沿儿。 挺大人了,还护食?嘁,谁稀罕!郑琨在桑敬身边的空位坐下,环视一圈,随口问道:“老郭还没来?” 俞渊抬手一指玲珑阁方向,“跟术士们吃茶呢。” 郑琨点点头。郭铭向来以众神机使之首自居。有人不服但是嘴上不说。桑敬跟陈闻礼倒是对他顺从的很。 桑敬清清喉咙,对张玟道:“前回在万安殿,陆五姑娘不是请你去她家赏鬼灵来着。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呗。” “陆五姑娘说了,七天之内送走鬼灵。”俞渊眯着眼,沉声道:“现在去晚了。” “那就赏妖兽啊。”桑敬垂眸看向张玟手里的念珠,“用妖兽的骨头磨个背鱼儿不也挺好?” 原打算撺掇老桑去跟陆五把妖精讨回来。还没等开口,老桑就一个劲儿撺掇老张去陆府赏妖兽。他到底想干嘛?郑琨袖着手默不作声。眼珠转了转,忽地一亮。 老桑该不会是想让老张跟陆五斗法吧?嘿!老桑真够损的。老张要是输了,大伙儿一块难看。要是赢了好歹能给神机司挽回点颜面。 虽说郭铭不在,可这主意没准就是他出的。 这帮坏货。 郑琨阖上眼帘,静静听着。 张玟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要是想赏妖兽你就去,不用捎上我。” 闻言,俞渊和郑琨扬起唇角笑了。张玟长得粗犷,但人家不傻,才不会给老郭当垫背。 桑敬讨个没趣儿,捏起两粒蚕豆放进嘴里。 第32章 镇场子的家伙事 三才殿里静了下来。桑敬嚼蚕豆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郑琨张开眼睛,“老桑,你想你家妖精不?想得话提盒点心去陆府看看,权当走亲戚了。” 桑敬不慌不忙回道:“去了顺便瞧瞧你用符水都没打下来的妖兽。” 这人欠揍! 郑琨气得一个劲儿喘粗气,颔下胡须翘起落下,落下翘起。 “一人少说一句吧。”陈闻礼喟叹道:“咱们神机司应该拧成一股绳儿。想想如何才能挫掉陆五的锐气。” “你们挫你们的。”俞渊眼皮都没抬,“我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说白了还不是没胆量?桑敬一边嚼蚕豆一边哼了哼。 “先不要说挫掉锐气。”郑琨捋捋衣袖,“能压她一头就成。你们不要忘了,她今年才十四,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障眼法把咱们都变成睁眼瞎。” “那是因为我们轻敌。”陈闻礼神情郑重,“而且,她狡猾的很。那天要不是她故作姿态,装得什么都不懂。我们也不会对她毫无防备。” 桑敬点着头道:“没错。她多会装啊。连我都被骗了。” 骗你还不是轻而易举?郑琨在心里揶揄一句,嘴上却道:“你不该拿田螺精当彩头。输了面子还赔上妖精。不值当!” “我就是被陆五迷惑了!”他好不容易弄个家养妖精说没就没了。桑敬暗暗咬牙,若是时光倒转,回到斗法那天,他肯定不会傻不愣登的打头阵,更不会把妖精拿出来显摆。 陈闻礼赶忙安抚,“大意了,咱们大意了才着了她的道儿。” “大意”二字深得桑敬和朱迎槐认同。没错,就是大意了。陆五趁他们不备才占了上风。如果多加提防,定会是另一种结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再跟她斗一次法?”桑敬不无担忧的说道:“谁能跟她一较高下?”横竖他不跟着瞎起哄了。看老郑老孙那样也是不乐意的。老俞说的明明白白,不管这事。余下的那些神机使应该也有不愿跟陆五硬碰的。 诶?难道说没人了? 桑敬抬起眼帘望向陈闻礼,“要不……你受累跟她比划比划?” “倒也不是不行。”陈闻礼坐直身子,“可……总得师出有名。” 七拐八拐的到底还是拐回来了。跟他设想的大差不差。郑琨掩唇干咳两声,“由头都是现成的。” 除了闭目养神的俞渊,桑敬等人的视线集中到郑琨脸上,听他细说分明。 “各地的术士都到齐了。二次遴选眼瞅着马上就开始了。”郑琨瞥了眼桑敬,“请陆五来切磋切磋嘛。” 陈闻礼眼珠儿转了转,“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出面,让那些术士当马前卒?” 这个主意不赖。赢了神机司脸上有光,输了跟神机司无关。他们半点损失都没有。陈闻礼暗暗点头,抬眼看向若有所思的桑敬,心念电转,道:“老桑,不如趁机把你的妖精赢回来,怎么样?” 跟他想到一块儿了。桑敬心中暗喜,面上若无其事,“区区一个小妖精,我又不是输不起。算了吧,算了吧。” “老桑,不能算呐!”郑琨痛心疾首,“弄个家养妖精不容易。好歹争一争嘛。” 俞渊轻笑出声,“一个彩头用两回,怎么好意思?” “老俞……”郑琨颦了颦眉,“你到底哪儿头的啊?胳膊肘老往外拐可不成啊。” 俞渊依旧微眯着眼,“空手套妖精……呵!你们当陆五不会算账?” 郑琨抿唇不语。桑敬继续吃蚕豆。他不会再拿好东西出来了。妖精已经进了陆五口袋,可别弄到最后妖精没套回来还得搭上别的。 赔本买卖做一回就得了。 陈闻礼瞟了瞟张玟手里捻着的绿油油的念珠,道:“先把人请来再谈其他。” …… “神机司请你去一准儿没按好心。”陆老太太剥了个枇杷塞进陆珍嘴里,目光在请柬上停顿须臾,“去了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陆珍嘴唇抿着果肉,含混不清的说:“祖母,我才是大灰狼!” 陆老太太笑着去打她的肩膀,“哪有我珍姐儿这么漂亮的狼?” 陆珍吐出果核,陆老太太用帕子给她擦去溢出唇角的汁水,“你要是实在想去,祖母也不拦着。可有一样儿……” “我断不会吃亏就是了。”陆珍拍着胸脯保证。 “不吃亏那是肯定的。”陆老太太瞟一眼陆珍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别再带妖精回来了。家里备着一个满够。” 陆珍笑着偎进陆老太太怀里,“我不光不带,还给它还回去。” “还回去作甚?”陆老太太轻点陆珍鼻尖,“桑神机使不缺妖精。” 管他缺不缺。反正这个妖精她不养。陆珍扬起脸,露出可人疼的笑容。祖孙俩说说笑笑,木香撩帘进屋,一只毛色油亮的小黑鸟乖乖巧巧的站在她头顶。木香给陆老太太行过礼,小黑鸟便扑棱着翅膀飞到陆珍膝头。 “师父给回信儿了。”陆珍对陆老太太道:“我去碧纱橱听。” 刚听一半,木香走了进来,“姑娘,东宫来人取凉糕,就是那个叫蜗儿的。他带了好些赏赐,还要给老太太问安。”为宋仪解蛊的事陆珍没有告诉陆老太太。只说东宫看重她,命她画几道趋吉避凶的符咒。但这符是有讲究的,不能一起取走,得每天来一趟。这也是陆珍跟宋琛商量好的说辞。东宫是个受人关注的地方。既然做不到瞒天过海,就掀开一角展露人前。 东宫来拿符,谁敢拦?更何况这是给陆家增光的事。陆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但她深知哪些事可以炫耀,哪些事必须守口如瓶。 毫无疑问,东宫每天派人来取符的事半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就算有人问,也得竭尽全力遮掩。陆老太太行事向来谨慎又周全,陆珍非常放心。 收起小黑鸟,陆珍挑眉问道:“要给祖母请安?” 木香点头。 陆珍从碧纱橱出来,坐在陆老太太身侧,“皇长孙给脸,咱们不能不要。” 陆老太太吩咐戴嬷嬷,“把我的鬼骨戒指和龙头拐取来。” 她得戴上不同寻常的首饰镇场子。任宫里人摸惯戴惯珍珠玛瑙,可万万没有见识过鬼骨戒指以及邪祟骨做龙牙的龙头拐。 虽然她害怕,不过……能忍! 第33章 艳羡极了 戴嬷嬷匆匆去匆匆回,将龙头拐稳稳立住。陆老太太戴上鬼骨戒指,整整衣摆,正襟危坐。 蜗儿进来给陆老太太和陆珍行过礼,躬身道:“殿下把陆五姑娘的符贴在当眼的地儿之后,睡的香了,饭也用的多了。殿下特命奴才给陆五姑娘送来薄礼,聊表谢意。”撩起眼帘瞧见陆老太太手上绿里边透着点子蓝的戒指微微颦起眉头。 看起来跟张神机使的鬼骨念珠有点像。不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这是个稀罕物儿。一般人摊不上。陆老太太真有服气。蜗儿艳羡极了。说实话,他特别喜欢张神机使那串念珠。没想到鬼骨磨成戒面也蛮别致。 陆老太太既感动又激动,连声说,“殿下有心,珍姐儿能够略尽绵力,是她的造化。” 蜗儿回过神来,“您过谦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一通客气话,陆老太太又让戴嬷嬷封了厚厚的红封给蜗儿。 …… 吃过鱼腥味凉糕,宋仪饱饱的睡了一觉。他已经许久没有睡的这般香甜了。起来后,还破天荒的用了一碗饭外加半盘虎皮肉。 薛太子妃高兴地直抹眼泪,“殿下这一顿能顶从前半个月。” 宋仪轻抚腹部,“我觉着……我还能再吃一块肉。” “能吃也不许再吃了。”薛太子妃嗔怪的睨他一眼,“你脾胃还虚,得慢慢调理。” 宋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拎着食盒的蜗儿,“凉糕到了。” 虽说凉糕味道有些……不同寻常,但比起病痛消减,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快拿来给我。”宋仪竟有些迫不及待。 蜗儿将碗口大的食盒放在桌上,恭谨言道:“陆五姑娘说,今天的凉糕味道重了些,还请殿下忍耐一二。” 宋仪捏起凉糕含笑端看,“味道重见效快。无妨,无妨。”舌尖互触到凉糕的刹那,宋仪脸上的笑容立刻扭曲成一团。 如果昨晚吃的是整座鱼塘,那今天这块就是整片渤海。 嗯……不对。是两个半渤海。宋仪双眼紧闭胡乱嚼几下使劲儿吞进肚里。 薛太子妃倒了杯蜜水送到他唇畔,“喝点顺顺。” 腥到极致再喝蜜水怕是得把昨晚上那块一起吐出来。宋仪无力地摆摆手,“不用,挺得住。” 蜗儿从怀里取出小黑鸟放在桌上,“陆五姑娘还命奴才带了口信。” 小黑鸟蹦蹦跳跳停在宋仪手边,脑袋微垂像是在行礼。 今儿这个挺懂规矩。蜗儿紧抿着嘴唇。 小黑鸟张开嘴,发出的却是陆珍的声音,“三日之后,红绸为记。” 拢共八个字,陆五姑娘就不能告诉他,再由他回来传话吗?蜗儿委屈极了。他记性很好的。 …… 如无意外,京城禁用法术。但是神机司遴选这天可以。 三日后,东华门外车水马龙,东华门内,语笑喧阗。 若是外乡来的,肯定会以为这里是趁虚之所在。 然而,并不是。 今天是神机司二次遴选的日子。如果能够中选,就有机会当上神机士。 为什么说有机会?因为还有第三次终试。 “现在想进神机司,真就是过五关斩六将。”操着山东口音的魁梧术士说道。 从苏杭来的秀气小道撇撇嘴,“前朝那会儿不光过五关斩六将,还得考种小白菜呢。” 是全靠体力种菜,不许运用法术,若然违规,此生不得进神机司。跟前朝相比,现在的遴选终试都不叫事儿。 魁梧术士哈哈地笑了。 神机司里有校场专供遴选之用。一众术士提前来看过场地,按照排好的座位坐下。相熟的凑在一堆儿闲聊,性子孤僻的装作闭目养神。 秀气小道用胳膊肘碰了碰左手边的络腮胡老道,神秘兮兮的对他说:“我收到风儿,陆五姑娘也会来。” 坐在他右手边的山东术士错愕不已,“裴真人的徒弟想进神机司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哪用得着参加遴选?” 秀气小道以袖掩唇,笑眯眯的说:“不是参加遴选啦。人家是来瞧热闹的。” 络腮胡老道气闷的哼了声,“有什么好瞧的?显着她能耐了?” 山东术士点头附和,“就是。咱们亏就亏在没摊上个好师父。我要是能拜入裴真人门下……”黝黑的脸膛上不由自主浮露出向往的神情,“说不定早几年就能当上神机生了。” 秀气小道并不认同,“陆五姑娘确有真本事。五明山的地缚灵,苏老太爷的魂儿还有临川侯掌珠肚子里的妖兽都是她出手才得以解决。”他四下望望,声音压的极低,“桑神机使跟陆五姑娘斗法斗输了,连家养妖精都输给她了呢。” “你啊,还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山东术士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分明就是陆五姑娘相中了桑神机使的家养妖精,桑神机使看在裴真人的面子上佯装斗法斗输了把妖精送给陆五姑娘。”他拍拍秀气小道的肩头,“人浮于事,可不像身处道观那样简单。有的你学呢。” 络腮胡老道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反正他觉得陆五姑娘是真的厉害。话不投机半句多。秀气小道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 络腮胡老道和山东术士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他俩暗中投了郭神机使。同为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自然要帮桑神机使挽回几分颜面。 参加遴选的术士全部落座,神机司二十八位神机使浩浩荡荡走入校场。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所有视线都聚集在那二十八个大袖飘摆,仙风道骨的人身上。 虽然都穿着神机司官服,却又各有各的气度。 二十八位神机使之后便是神机生,神机士。陆珍走在最末。还是那身青灰道袍,金灿灿的扫天帚随意挂在腰间,手里把玩着紫中带绿的小田螺。默默盘算如何才能把这烫手的妖精还给桑敬。 秀气小道眼睛一亮。陆五姑娘风采卓然,超凡脱俗,鹤立鸡群!诶?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不管了啦,反正陆五姑娘比那些神机使好看多了。 既然把陆珍请了来,当然得给她安排个显眼的位置。于是前排放了二十九把太师椅。让她坐在郭铭和陈闻礼中间。这也是商量之后决定的。毕竟请陆珍来就是想跟她斗法。不说不聊可不行 第34章 我们御剑飞翔 二十八位神机使外加一个陆珍坐定,神机士神机生站在后面。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气势逼人。 前来参加遴选的术士们热血沸腾。如果有幸进了神机司,三年后的遴选他们就能像那些神机士神机生一样了。 张玟和俞渊双双起身缓步行至场中央。 二人视线在一众术士脸上从容掠过,张玟率先开口,“各位道友。” 俞渊:“各位术士。” 二人合:“大家早上好。”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 掌声退去,张玟道:“欢迎大家来到神机司,参加三年一度的遴选。” 俞渊:“太极八卦,成就了我们的道行与法术。” 张玟:“两仪四象,滋养了我们的黄符与咒决。” 俞渊:“在碧蓝晴空下,我们讴歌天地之灵秀。” 张玟:“在桃红柳绿间,我们赞颂祖师之圣明。” 二人合:“在春风和煦中,我们御剑飞翔!” 潮水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张玟趁机凑到俞渊耳边低声道:“词儿写的挺好,以后别写了。” 这都啥玩意儿啊?肉麻又拗口。他一边说一边担心会不会有人丢臭鸡蛋烂菜叶。 俞渊瞥了他一眼,“当我乐意接这差事?” 以前是孙恪郑琨搭伴儿说开场。今年他俩死活不干了。才由俞张两位神机使临时顶上。 掌声再次退去。 俞渊语调轻快的说道:“大家期盼已久的遴选正式开始!” 潮水般的掌声又再响起,又再退去。 参加遴选的术士昂首挺胸鱼贯入场。方才站定,就听张玟说道:“遴选第一项,占筮。” 占筮就是用数问卦。 朱迎槐带着两个神机士将蓍草分发下去。每人五十根。 五十,乃是大衍之数。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合,衍生万物。 相传蓍草能生长千年而茎数三百。摒弃杂念,用其可以勾通天地,窥得至玄奥妙。 既是占筮,总要有个题目。张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卷轴,将其展开,上书五个大字:似是故人来。 朱迎槐点燃降真香,“以一炷香为限。” 似是故人来……这是要他们占出那人是谁? 众人心中有了计较。纷纷盘膝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将蓍草分而为二。 郭铭手捻胡须,双眼含笑,对陆珍说道:“陆五姑娘要不要也跟着凑凑热闹?” 陆珍摩挲着紫中带绿的小田螺,苦恼的摇着头道:“我若下场定是要拔个头筹才不辜负师父对我的教导。还是把机会留给愿意进神机司的同行好了。” 跟郭铭隔了两个座位的孙恪弯起唇角。陆五气人的本事可大呢。老郭慢慢受着吧。 郭铭呼吸一滞,给陈闻礼使个眼色。 “陆五姑娘头回来看遴选。我给你说说规矩。”陈闻礼向陆珍身边挪了挪,“遴选共分三项。占筮,驱厄,降妖。” 郭铭接过话头,“占筮的题目次次不同。今次主要是考……” “题目蛮有意思的。”陆珍偏头看向郭铭,“有特别的深意吧?” 温煦的笑容在郭铭脸上僵了僵,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深意谈不上。不过嘛……此人注定是要回来的。” 陆珍似笑非笑的盯着郭铭看了片刻,“郭神机使与那人相熟,所以……为其铺路吧?” 陆五怎么什么都知道?该不会是给他下了专门窥人私隐的符咒吧?郭铭脸上发烫,顺势给陈闻礼使个眼色。 陈闻礼赶紧打哈哈,“陆五姑娘真风趣,风趣极了。” 孙恪高高竖起的耳朵抖了抖。难怪昨儿个老郭力排众议,非得定下这道题目。看来……的确不简单。 老郭跟老郑都觊觎大国师之位。呵呵。老郭可比老郑会钻营。 陈闻礼硬着头皮继续没话找话,“驱厄就是做法事。在神机司当差免不了的。” 陆五还能不知道驱厄是干嘛的?废话中的废话不如不说。郭铭斜了眼陈闻礼。 真当他愿意像个傻子似的叨叨个不停?陈闻礼唇角坠了坠。 陆珍摩挲着小田螺,欢声问道:“神机司还养着别的妖精吗?” 诶?陆五怎么突然问起妖精的事儿? “没有。” “神机司不养妖精。” 陈闻礼和郭铭一人一句回答道。 “没妖精如何降妖?”该不会是等着京城什么时候闹妖精什么时候再选吧?其实……她不介意把田螺精拿出来充数。直接送给桑神机使也成。陆珍犹豫着到底该怎么说最恰当。 原来陆五是这个意思。陈闻礼一本正经的给她解释,“降妖用的符咒就那几道。主要是看符咒打出去威力如何。没有妖精也不打紧。进到神机司早晚都有见真章的时候,不是那块料就哪来的回哪去。” 如此说来田螺精派不上用场。陆珍眼神幽怨。想把妖精还回去这么难的吗? “这三项通过之后,还有终试。前朝是种小白菜。”陈闻礼摇头浅笑,“费时又费力。这不没事找事吗?” 郭铭赶紧拽拽陈闻礼衣袖。快别说了。前朝裴神机使是陆五的师祖! 陈闻礼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郭神机使您压着我袖子了。”转头继续说道:“还不许用法术,全靠一把子傻力气翻土犁地。他们这是挑神机使啊,还是挑农夫呢。种菜跟捉妖根本不搭噶嘛。怪好笑的。” 陆珍面沉似水。 老陈这张破嘴哟!还不敌老桑呢!郭铭深吸口气,“下晌终试。晌午澹烟楼会送席面过来,我特意叮嘱掌柜的多做几个陆五姑娘喜欢的菜。” 说到吃陈闻礼的话匣子关不上了,“澹烟楼的大厨真不赖。菜味儿正摆盘也精巧……” 此时,陆珍的注意力被场中占筮的术士们吸引。 身处校场很难摒除心中杂念。而占筮的关键在于勾通天地。所以必须净心才能达到目的。四十九位术士神情各异,有的满头大汗,有的眉头紧皱。气定神闲的只有寥寥数人。 陆珍把玩着小田螺,唇角微弯。临出门前她为宋仪占筮。算出他将会与分别多年的至亲相见。 第35章 有鬼 宋仪至亲,除了元和帝,只有栖霞公主宋湘。她与宋仪是先皇后梁氏所出。深得元和帝宠爱。 “似是故人来”所指的正是宋湘。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回返京城。栖霞公主显然归心似箭,她要确保自己一定能回来。所以借着神机司遴选的机会让人以为她的归来是天意。 栖霞公主怕是不知,她的人算恰与天算相合。而郭铭身为神机使居然会帮这个忙,简直匪夷所思。若是放在前朝,郭铭必定会被废掉法术,并在神机司种一辈子小白菜。 陆珍眼底一片冰冷。神机司堕落至此,何谈斩妖除魔,护佑百姓。 满头大汗的山东术士支撑不住,蓍草散落在地。有两名神机士赶忙将其架出场外,热气腾腾的香茶随即送到。 山东术士面色惨白,手捧热茶嘴唇抖抖索索,含混不清的说道:“只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就成了。” 秀气小道是少有的气定神闲中的一个。他已经算出结果,拿起手边的炭笔刷刷点点写在纸上,折成四方恭恭敬敬交给余俞渊。 如此一来,没能算明白的压力更大了。接二连三又被架出去五六个。 眼瞅着线香就快燃尽,络腮胡老道慌里慌张抓起炭笔草草写就的同时,最后一点香灰跌落。 赶上了!络腮胡老道捏着袖子胡乱抹把脸。 按照规矩,占筮结果不会公布。所有神机使一起当场判卷。三十七张里有十个滥竽充数,只剩二十七人进入下一轮。 被淘汰下来的可以留下观赛。山东术士挑了个好位置一屁股坐下。撩起眼帘恰巧瞥见换上绛衣的秀气小道。山东术士不屑的嗤一声,“真能进的了神机司才叫本事。” 驱厄这关是很难过的。所有有份参与的术士必须同心协力请天神下降,其中若有一个心不诚,就没办法做到。 顾怀德死后,神机司群龙无首。神机使们整天想的就是如何钻营,如何攀附权贵。于道术上日渐懈怠。久而久之遴选的标准越来越低。所谓驱厄就是做做样子。也没人真的重视。只要禹步踏的漂亮就能顺利通过。然而,参加遴选的术士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神机司的人更不会告诉他们实情。是以,他们都很紧张。生怕自己能力不足拖累旁人。 俞渊见众人准备停当,便扬声道:“遴选第二项,驱厄。” 做法时,每个人所用的法器都不同。有木鱼、天蓬尺、五色令旗等等。秀气小道单手摇晃着帝钟,步罡踏斗缓慢前行。 “陆五姑娘的法器是扫天帚吧?”陈闻礼有意无意的掠了眼悬在陆珍腰间的小扫帚,低声问道。 术士们姿态各异,法器各异,法服各异。还真是挺有意思的。陆珍看得入神,随口应着,“我不大讲究这些。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 郭铭心里酸溜溜的。是了,裴真人好东西那么多,随便拿哪个都成。 陈闻礼还想没话找话说,但见陆珍聚精会神的盯着场中术士,便识趣的闭紧嘴巴。 郭铭有点着急。驱厄之后就该用饭了,可……到现在也没入正题。若是今天错过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请到神机司。 郭铭清清喉咙,想要说话。陆珍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不让人说话了?她怎么这样?郭铭带着怨气去看陈闻礼。 陈闻礼给他递个眼神。不让说就不让说呗。本来驱厄也应该保持安静。外人不晓得现在驱厄就是走过场。 行吧,先这样了。 郭铭深吸口气,强压下焦躁与不耐。 与此同时,场中令旗翻卷,木鱼发出悦耳响声,天蓬尺舞的虎虎生风,帝钟铃音脆亮。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初时有些凌乱,融合交汇之后形成了独特的韵律。 陆珍微微颔首。如此才能请天神下降,驱厄赐福。 郭铭眉梢动了动。术士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其余那些神机使神机生也跟郭铭一样感到意外。 今次参加遴选的术士都很强。 神机士们大多心里不是滋味。如果这些参加遴选的术士进了神机司,对他们而言弊大于利。 说白了就是僧多粥少,一年拢共三个神机士升至神机生。厉害的角儿多了,希望愈发渺茫。不过……这些术士的确不赖。 众人心思各异。 微风温煦,拂在脸上柔柔润润。 碧蓝晴空之上纤云缕缕,侧耳细听……似有天音袅袅。 秀气小道精神为之一振,暗暗松了口气。他没有拖累别人也没有被别人拖累。能够顺利进入第三轮了。 念头刚刚闪过,帝钟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秀气小道赶忙凝聚精神,心无旁骛踏着禹步前行。 温煦微风突然变得急躁,树梢簌簌,片片绿叶脱离叶柄横冲直撞。 纤云纠结成团,若有似无的天音被隔绝在外。 陆珍漂亮的丹凤眼眯了眯,轻声喃喃,“有鬼!” 张玟捻动鬼骨念珠的手加快速度的同时,挑起眉梢,往陆珍脸上瞥了一眼,“陆五姑娘好灵的鼻子。” 驱厄驱的是灾、苦、陻、顿。并不包括鬼怪邪祟。却能影响鬼怪邪祟。 陆珍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张神机使也不差。” 鬼骨念珠养得油亮润泽。比她送给陆老太太的鬼骨戒指好看多了。毕竟是经常捉鬼的人,能够接触到鬼物邪祟。念珠得了阴森之气的滋润光彩格外不同。 张玟轻声浅笑,“陆五姑娘可知是何处鬼怪作祟?” 陆珍略一颔首,“自然知晓。多说无益,我们应该尽快赶过去将其降服。否则……” 不等她把话说完,天边乌云涌动,闷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秀气小道握着帝钟的手一紧。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仰头望天,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就快跳出腔子。 驱厄竟然惊动了鬼怪。这也……太刺激了吧。 刚到京城就遇上大场面,他挺有福气的。 “小华……”络腮胡老道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怎么都停下来了?” 第36章 凉冰冰 会不会是因为他刚才没站稳,所以……别人受他拖累?络腮胡老道越想越后怕。他不是故意的。方才占筮的时候损耗精神太多,膝头有些发软。 华月枝后知后觉的四下看看,术士们大多神情凝重盯着天边乌云缄口不语。 “不是啦。”华月枝摇晃着手,“你没发现有点不大对劲么?” 不对劲?络腮胡老道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天。要下雨了? 华月枝拧起眉头,秀气的面庞非常严肃,“有鬼。” 都是术士。怎么人家比他强那么多?络腮胡老道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往华月枝身侧靠了靠,“是……是啊?你咋知道的呢?” 华月枝微微愣怔,“阴森之气啊。你没瞧见?”扬手指向西北方向,你往那边看。” 络腮胡老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似乎……或许……有吧? 他没看出来。 阴阳眼也是分品级的。显而易见,小华比他品级高。络腮胡老道唇角坠了坠。他是从镇江府来的。在当地属于小有名气的术士。到京城见识一回才知道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华月枝眉头紧蹙,“阴森之气宛如芝麻开花,那是……” “夜叉!”络腮胡老道笃定道。 身为术士,这点子见识还是有的。 “怕是不容易对付。”华月枝遥遥望向陆珍。 陆珍从荷包里取出寸许长的小树枝,拿在手里随意甩了甩便迎风长至一臂长短。 陆五到底有多少好宝贝?郭铭心里更酸了。 “那边……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国子监。”陆珍有点拿不准。 陈闻礼点着头道:“对对,就是国子监。” 孙恪满面急色疾步走过来,边走边说,“还愣着作甚,都上剑呐。闹夜叉了!” 上剑?陆珍皱起眉头很快就又松开。是了,上剑跟上马一个意思。抖了抖手中“树枝”,抿唇去看张玟。 张玟还没答话,孙恪率先跃上桃木剑,“救人要紧!我先走一步。”话音落下,人已升至半空。 “正气凛然的孙神机使实乃吾辈之楷模!”华月枝点着头道。 “孙神机使真没说的。”络腮胡老道拈须慨叹,那边厢郑琨撩袍踏上桃木剑,“诶?郑神机使也上剑了!” 这是挽回颜面的好时机。郑琨自然不会放过。只要这次露个大脸,就不会有人再说他的符水只管出虚恭。 “呀!桑神机使飞得真够潇洒!”神机使们一个接一个往天上飞,络腮胡老道觉得眼睛不大够用。 桑敬单手负在身后,宽大的袍袖兜着满满的风,鼓鼓胀胀,好似水墨画里腾云驾雾的仙道一般。 “太飘逸了。” “太轻灵了。” “桑神机使的胡子都透着仙气儿。” 收获了很多夸赞的桑敬不敢有半分懈怠,屏息凝神御剑飞行。直到飞出众人视线,赶忙抹去额头渗出的汗珠。剑指掐诀去追先他一步的孙恪和郑琨。 郑琨用眼角余光往后边瞟了瞟,见是桑敬便刻意放慢速度等他,扭转头扬声喊孙恪,“老孙,咱们等等老桑。” 孙恪想了想也放慢速度。等就等,都是一起去捡脸皮的,别把他落下。 桑敬追上郑孙二人,暗暗吐了口浊气。三人并排飞了一阵,桑敬想问一问待会儿谁打头阵。刚张开嘴,猛然觉得背后有人御剑而来。 桑敬赶忙抬手擦汗,擦完汗手移到唇边轻声咳嗽两声,“哎呦,今儿个风还挺大,呛得肺管子冰凉。”扭转头望向身后,笑着道:“诶?老张你也来了?” 张玟没搭理他,剑指掐诀念了个咒,桃木剑骤然加速,嗖地一声擦着桑敬的剑身飞过去把他们仨远远落在后面。家里那串占风铎的金舌是时候换成夜叉骨的了。桃木剑越飞越快,恰似张玟迫切的心情。他恨不能立马就把夜叉收了,根本没功夫跟老桑聊闲天。 嘁,说什么肺管子冰凉。又不是头回御剑,还能不知道用鼻子喘气儿? 桑敬唇角抿成一字。孙恪隐在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郑琨神情淡淡冷哼一声,“飞那么快就不怕摔了?” “摔不着。”脚踩“树枝”的陆珍莞尔笑道:“张神机使许是想弄一副夜叉骨磨念珠。” 桑敬撇撇嘴角,“他鬼骨念珠多的盘都盘不完。”哪像他,就一个家养妖精还输给陆五了。 郑琨视线在桑敬和陆珍脸上来来回回转了数次,轻声问道:“陆五姑娘是不是想弄一副夜叉骨的璎珞?”他挑眉去看孙恪,“你想要的话,我们就跟老张说一说。他念珠多得是,不差这一串。” “对,陆五姑娘不用不好意思。以前降妖,骨头都是老张的。”孙恪认真说道:“他肯定能让给你。” 夜叉骨做成璎珞怕是不好配裙子。诶?不对啊。荷包里还有个烫手的妖精。先把夜叉骨放一放。“那感情好。”陆珍笑容灿烂,“不过……无功不受禄嘛。若是我翘着手什么都不做,你们三位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不是?” 桑敬手捻胡须给孙恪使个眼色。陆五什么意思啊?孙恪清清喉咙,挺起胸膛。这事儿别问他,他只管去国子监捡脸皮。其他的……等脸皮捡回来再说也不迟。 老孙太气人了。桑敬横他一眼。 郑琨垂下眼帘遮挡住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略加思量,咧嘴笑了,“陆五姑娘是不是想跟咱们几个比一比,看谁能降服夜叉?” 他没敢提“斗法”,现在这俩字不光能戳中老桑的痛处。老孙心里也不舒坦。至于他自己……就还成吧。 这几天听多了“虚恭”之类的词儿,比老孙老桑都扛劲儿。 老郑是不是想帮忙把他的家养妖精赢回来?桑敬扭脸瞥了瞥郑琨。老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怕不是挖个大坑给他和老孙跳吧? 反正甭管老郑说什么,他不接话茬儿就是了。更不会再拿好东西出来做彩头。 郑神机使很会说话。陆珍唇角弯弯,“不敢说‘比试’,就是玩一玩,解解闷儿呗。”伸手掏出荷包里紫中带绿的小田螺,“拿这个当彩头如何?” 第37章 你不是个有趣的人 桑敬眼角跳两跳。 他有心想把妖精弄回来,陆五就拿它出来当彩头。这就是天可怜见,苍天有眼,皇天不负有心人!反正甭管怎么说就是老天爷待见他!若不是站在剑上,他立马就给老天爷磕仨响头! 桑敬板起脸孔,摇着头沉声道:“那是我与陆五姑娘前番斗法的彩头,怎能再拿出来做彩头呢?若是我赢了回来,会被同行看笑话。” 郑琨正色道:“凭本事赢回来谁能说出半个不字?”挑眉去问孙恪,“是吧,老孙?” 孙恪点头附和,“对对,没错。” 桑敬一脸为难的叹口气,“行吧,行吧。就这样吧。” 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儿,陆珍唇畔带笑,拿田螺精当绣球,上上下下抛着玩。 姑奶奶,您可千万别把田螺精摔了!螺要是碎了,妖精住哪儿啊?老桑做梦都想要回来呢。郑琨的视线随着小田螺上上下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桑敬更是恨不能把田螺精从陆珍手里夺过来。她也太不爱惜家养妖精了。这回豁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将小田螺赢回来。也好让它早日脱离陆五的魔掌!桑敬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陆珍扬手把小田螺抛得高高的再利落的接住,“那成,咱们定一定规矩。” 这个规矩怎么定才能对老桑最有利?郑琨默默盘算,孙恪给他使个眼色。正值遴选之际,京城来了好多术士,不能落人口实。 郑琨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就依着老孙吧。难得他思虑周全了一回。 桑敬虽然没跟孙恪对眼神,但却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就比谁先抓到夜叉,如何?”桑敬轻声询问。 “好!”陆珍莞尔笑道:“你们四人只要其中一个先抓住夜叉就算你们赢。” 啊?四个人?桑敬看看郑琨和孙恪。陆五不会是把老张也给算上了吧?老张飞的那么快,可能都到国子监了。 他们岂不是稳赢? 陆五这不是将妖精拱手让给他吗? 桑敬心里有点别扭。虽说他想赢,但他不愿意被人如此轻视。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轻视。 “不好,不好。”桑敬连连摇头,“这样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老桑到底抽的哪门子疯?郑琨皱着眉,不耐烦的唤声,“老桑!” “你不用劝我。”桑敬抻直腰杆,“老张肯定比咱们先到,这样的话陆五姑娘吃亏。” 老桑……出息了。孙恪瞥一眼桑敬,“没事儿,大不了他抓住了不算。下次再比就是了。” “好,听老孙的。”桑敬坦然与陆珍对视,“如果老张抓住夜叉就不算数。我与陆五姑娘约定下次再比。” 这妖精也太难送回去了。陆珍深吸口气,“我们各捉各的。一会儿神机司见。”说罢抱拳拱手,踩着“树枝”嗖的飞远了。 “咱们也赶紧的!”郑琨忍不住抱怨,“老桑真是的,非得装君子。说什么这次不行下次再比。一而再而三,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桑敬和孙恪齐齐横他一眼,齐齐嘁了声,齐齐加快速度,把他远远落在后边。 “德行样儿!”郑琨嘟嘟囔囔追上去,“我辛辛苦苦为了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 三人先后到在国子监上空盘桓着向下望去,空地上散落着鞋帽纸笔等物,应该是监生们匆忙逃窜中掉落的。但是照飞溅的血迹以及撞碎的石阶来看,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兴许有过路道人出手相助。”郑琨拈须说道。 孙恪和桑敬不约而同点着头嗯了声。神机司三年一次的遴选于术士而言,是正儿八经的大事。有很多没资格参加遴选的术士也会到京城凑凑热闹。方才驱厄令得国子监出现夜叉。兴许就有过路的术士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到底算谁赢啊?桑敬郁闷极了,提起一口气专心御剑。 再向前飞便是六堂,桑敬指着地上的残肢道:“你们快看!” 不用他说,残肢以及残肢拖出的长长一段血迹早就映入郑孙二人眼中。 “好个黑心肠的夜叉!”桑敬义愤填膺的说道:“我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孙恪眉梢动了动,“挫骨的活儿就由老张代劳了吧。他都磨熟练了。” 桑敬嗯了声,算是应承下来。 “转了这么久为何不见老张?”郑琨有些纳闷,“他理应比咱们先到。” “没准儿一不小心飞过头了。”孙恪抽出一道黄符,“下个结界。”这也算是给国子监下了一个罩子。若是夜叉还在国子监里,必定走不脱。孙恪掐诀念咒甩出黄符,动作一气呵成颇为潇洒。 看来老孙痛定思痛,下苦功狂练甩符了。郑琨抿了抿唇。等回去他也要练起来。甭管符灵不灵,起码动作漂亮,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孙恪设好结界。三人御剑下行,在广业堂门口了桃木剑。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端。桑敬以袖掩面,微微颦眉。 三人手握桃木剑,脸上满是戒备,齐刷刷迈步跨过门槛。 崇文阁里的情况远比外面惨烈的多。大门左侧有一滩黏稠的血迹,其中混杂着碎肉与断发。孙恪抬眼向前望去,布碎、摔成几瓣的玉佩、写满字的纸片零零散散躺在地上。 三人齐刷刷住了脚步。桑敬拿出一道黄符,“先让我的斩鬼符飞一会儿。”说罢,黄符脱手而出,好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崇文阁上空缓慢飞行。发出刷啦啦的响声。 桑敬面带得意,“我的斩鬼符可说是符无虚发,但凡有一丝阴森之气都逃不过我这道符的鼻子。” 郑琨呵呵地笑了,“符什么时候长鼻子了?” “我就是打个比方。”桑敬偏头去看他,一本正经道:“老郑你实在不是个有趣的人。” 郑琨面无表情的回敬,“比不得你,劳心劳力的想把妖精赢回来。” 桑敬呵呵笑两声,语调轻快,“劳心劳力也好过整宿出虚恭。” 这篇儿算是翻不过去了!郑琨气得牙痒。刚才就不该帮老桑说话!让他自己闹心去! 第38章 脑子不好使 老桑好犀利。孙恪竟对郑琨生出些许同情。或许……这就是同病相怜,物伤其类吧。然而,同情归同情,他没有帮郑琨说话。 自打老桑把家养妖精输给陆五,就变得喜怒无常。且让他痛快痛快嘴。一起出来别闹得都不愉快,老郑一个不愉快就够了。 斩鬼符在崇文阁上空转悠一圈并没有停,绕着整个国子监也转了一圈之后方才施施然重回桑敬掌心。 桑敬失望极了。 小田螺想要逃脱陆五魔掌还得等到下一次。 “夜叉跑了?”孙恪也很失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丢掉的脸面捡回来? 郑琨心里更加别扭。整天虚恭虚恭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攥紧剑柄,冷声道:“我去看看还有人没有。”说着迈步走向讲堂。 门是虚掩着的,郑琨伸手推开门,低声道:“神机司郑琨在此,敢问有人没有?” 地上满是桌椅书本、残肢断手以及红红白白的脑浆混杂着浓墨,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有一大片血红,右手边的窗户似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冲破,窗纸窗框撕扯的只剩碎木。 这只夜叉好凶猛。郑琨吞了吞口水,扬声再问一次,“神机司郑琨在此,敢问有人没有?” 墙角堆叠的桌椅后边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郑……郑神机使……”随着话音传出来,桌椅轻轻晃动着。 郑琨赶忙上前搬开桌椅,教授律令的许博士探出头,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淌,“你可算来了呀!”在他身后还有五六个形容狼狈的监生。 “您没事吧?”郑琨上下打量许博士,见他只是头发蓬乱,除了因为受到惊吓而口唇青白,脸上有两道擦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伤痕。 许博士扶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道:“无事,无事。亏得学生们机警。刘金城甫一变成夜叉,他们就把我推到这里边藏好……” “您认识夜叉?”郑琨面带狐疑。是夜叉不假,但……许博士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老夫不才读过《鬼乘》。”许博士谦虚道:“眼睛生在顶门,头发冒火光……都能对得上。可惜匆促间没能对学生们言明。”教学生认识夜叉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他叹惋着摇摇头,“可惜,实在是可惜。”回去要做一篇长赋痛痛快快抒发一下追悔莫及的心情。 可惜什么呢?郑琨被许博士突如其来的伤感弄得手足无措。老夫子是不是撞到了脑袋?要不……请太医给他瞧瞧。 孙恪走了进来,“大概十五六个监生躲在耳房里,有几个受了点皮外伤。老桑给他们上药呢。”他手里端着碗符水,“这是安神的,博士趁热喝了吧。” 许博士神情一滞。符水啊……他能不能不喝?万一整宿出虚恭,老妻定会把他撵去书房。 见他犹疑,孙恪了然笑道:“是桑神机使化的符水,安神定惊,不走谷道。博士放心喝就是。”抬眼瞟见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监生们,“你们也去耳房上药,喝符水。有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监生们礼数周全的谢过之后才鱼贯而出。 许博士接过来,将信将疑抿了一小口。诶?很是清甜呢。 这符水不赖。 郑琨附在孙恪耳边,将许博士所言低声讲给他听。孙恪面色渐渐凝重,挑眉看向许博士,问道:“刘金城是这里的监生?” 喝完整碗符水的许博士用袖子印印嘴角,“是啊,旧年考入国子监的。是个懂进退,知上进的孩……”轻咳两声,纠正道:“夜叉。” 郑琨跟孙恪对视一眼。夜叉都能凭本事考进国子监了? 现在当个人真是艰难。 许博士颇为遗憾的叹息道:“那是个好苗子啊。居然……非我族类。”猛然察觉自己偏题偏的厉害,赶紧拐回来,“今天讲的是《断狱》,我点名刘金城背诵《断狱》第四十六条,它……背得十分流利,就在我想要夸赞它的时候,突然……” 许博士深吸口气定定心神,话锋一转,“突然刘金城暴涨至丈许高,衣衫都撑破了。” 看得他目瞪口呆。缓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夜叉。有心想给学生们说说,那夜叉已经开始撕人了。 许博士目中含泪。作完赋再写几篇祭文焚了以慰亡魂。晚上不睡了! 驱厄时天神下降,夜叉承受不住便现了形。郑琨唇角抿成一字。今次参加遴选术士的表现远超出他的预期。 孙恪眸光深邃,低声对郑琨道:“考入国子监为的不就是将来出仕为官么?你说它一个夜叉,心还挺野的。” 光是野也就罢了。它还付诸行动了。郑琨抿唇不语。 许博士捏着袖口擦擦眼角,扬手指了指那扇只剩碎木的窗子,“夜叉撕人撕的兴起,有位仙长路见不平。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把夜叉逼了出去。” 郑琨追问,“那人是何模样?” 他这一问把许博士问住了,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他被学生拥着找地方躲藏,实在没腾出功夫去看那人长的是圆是扁。 “他……穿着道袍。”许博士歉疚笑笑,“至于五官实在记不得了。要不你问问学生们?” 孙恪赶忙出言安抚,“受了惊吓脑子不大好使,这也是人之常情。许博士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老孙说的是人话?遭逢如此大事,许博士没尿裤子也没胡说八道。这叫脑子不好使?郑琨白他一眼。 孙恪狠狠瞪回去,无声做了个口型:虚恭。 郑琨吸气呼气,呼气吸气。虽说他扛劲儿,但也不能有事没事就拿这俩字儿恶心他! 他招谁惹谁了? 许博士并不在意孙恪说了什么,他更担心同僚的安危。 “可否劳烦郑神机使去祭酒厢房看一看?” 郑琨略一点头,“许博士留在广业堂不要乱走。我们还要去别处走走看看设个结界什么的。” “对了!”许博士猛然惊醒似的,“孔庙那边不知有没有受到波及。” 佟祭酒等一等无妨。孔圣人等不得! 第39章 他们不懂 陆珍脚踩“树枝”匆匆从国子监上空一个急转飞过敬持门,再往前就是孔庙。陆珍御使“树枝”飞的高高的,越过大成门、大成殿、聚星楼,便是葱郁密林。 透过茂密树冠,隐约看到头顶冒火光的夜叉正与两人呈对峙之势。 其中一个是张神机使,他身边的青年道士面生得很。 桑神机使呢? 她刻意放慢速度,就是为了让桑敬先她一步降服夜叉。可桑神机使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机会? 陆珍犹豫片刻决定下去搭把手。实在不行就跟桑神机使再比一次。反正这个烫手的妖精一定得送还给他。 张玟死死盯着眼前身高丈许,面目狰狞的夜叉,轻声对身侧的庄青莲道:“我只要它一截胸骨就满够用。剩下的归你。” 庄青莲疑惑的挑起眉梢,“我要骨头干嘛使?这玩意儿还能熬骨汤?” “夜叉肉不好吃。忒老,累牙。”张玟舔舔嘴唇,“熬汤倒是没试过,会不会骚气?” 庄青莲觉得反胃。神机司都是些什么人呐?居然连夜叉肉都吃?! 他很是同情可能会进入神机司的小师弟华月枝。 “那个……先把他降服再说其他吧。”庄青莲攥紧桃木剑,“骨头都给您,我不要。” 张玟精神为之一振。太好了。这下连占风铎也一起换了。 夜叉听得气恼。长在下颌那只弯月形大眼猛地瞪起。凭什么它就是熬骨汤的命?这俩人也太不拿夜叉当东西了! 哼!这俩道士简直就是不自量力,还妄想将它拆骨入腹,做梦去吧。 夜叉张开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大嘴,喉咙里发出嗷呜嗷呜的怪叫,挥动双臂抓向张玟和庄青莲。温暖阳光透过树冠照射在它黏着血肉的锋利尖爪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然而,张玟并不害怕。他经历过的骇人场面多不胜数。就算他独自面对夜叉也是不惧的。更何况身边还有个现成的帮手。 张玟勾起唇角恣意大笑着向后退开数步。笑声震得庄青莲耳鼓发胀。 道理他都懂。可……神机司的人怎么回事?有骨汤喝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庄青莲腹诽着也跟着退后数步。方才站定便偏头去看张玟,就见他手上多了道黄符。 “寻常斩鬼符决不能用。”张玟耐心解释,“会伤了它的骨头。” 老桑老郑他们不盘鬼骨手串根本不懂这里边的门道。骨头要是伤了任你盘多少年都盘不油润。 庄青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攥紧手里的符纸藏进袖子里。幸亏他没把自己的符打出去。否则就露怯了。 神机司就是不一样,捉鬼降妖还估计着会不会伤到鬼怪的骨头。 啧啧……喝一顿骨头汤不容易呢。 庄青莲严肃的略一颔首,“您先请。” 这小道蛮懂事。张玟心里熨帖,手握黄符掐诀念咒,喝声:“斩!” 符纸燃起火光的刹那飞向夜叉下颌那只弯月形独眼。夜叉并不惊慌,直起腰杆,手臂用力一挥便将燃尽的符纸拂散,纸灰点点落在夜叉前胸,但令张玟没想到的是夜叉毫发无损。 张玟倒吸一口凉气。按理说他的符能够将其皮肉从骨头上剥离开。这是个什么东西? 恰在此时,一道金灿灿的光影跃入张玟眼中。 身着青灰道袍的小姑娘脚踏镶嵌各色宝石的金“树枝”,翩翩而来。 陆五?她怎么跟来了?听说她送给老祖母的寿礼是一枚鬼骨戒指。这会儿又来凑热闹……她是不是想用夜叉骨磨头面?张玟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一套头面再加一串占风铎应该够了。 金灿灿的“树枝”把庄青莲的眼睛映得突地一亮。虽说他到在京城没多久,却也是去澹烟楼听过凤无双说书的。陆五姑娘招魂驱鬼降服妖兽的故事,他能倒背如流。 他做梦都想与这位裴真人高徒讨教一二。他最想问的是为何陆五姑娘晕剑不晕树杈子。还有就是……究竟那个树杈子有何巧妙之处。 得给陆五姑娘腾出地方,免得她施展不开。庄青莲收敛心神,捏紧藏在袖子里的符纸向后退开几步。 夜叉察觉到背后有人,高达的身躯灵敏的扭转过来,张开奇臭无比的大嘴喷出一道熊熊火焰。张玟高声提醒,“小心!” 他的斩鬼符都没能伤这夜叉分毫,必定极难对付。陆五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气定神闲拽下悬在腰间的扫天帚,对着那道灼热的火光轻轻挥动。说时迟那时快,熊熊火焰被立刻扇回夜叉口中,烫的它发出痛苦的嚎叫。 没伤到夜叉的骨头吧?张玟紧张的瞪圆眼睛,扬声喊道:“陆五姑娘,手下留骨!”说着伸手探进袖袋找黄符。 话音刚落,夜叉双手捧着脑袋,脚步踉跄。它尽量平稳身子,想要给陆珍致命一击。 袖袋里的符倒是不少,可没有一张是他要用的。张玟急的满头汗。怎么乱糟糟的? 是了!今儿个遴选,他身上只带了几张充场面的符咒。 大意了!大意了! 张玟急的满头冒汗,剩下的都不合用。 不找了,用法器! 张玟的法器是五雷灭鬼印。杯口大小的紫铜印。常年驱鬼令得紫铜印周围缭绕着淡薄却又能让鬼怪胆寒的凛然正气。 比不上陆五的扫天帚,但也不寒碜。张玟脚踏桃木剑,手握五雷灭鬼印,大喝一声:“着!” 紫铜印脱手而出,带着劲风砸向夜叉下颌那只独眼。 见此情景,陆珍低声咕哝,“坏了,坏了!不能用那个呀!” 紫铜印速度快且猛。陆珍根本来不及阻拦,也无法阻拦。电光石火间,夜叉稳住身形的刹那,看到了直冲而来的五雷灭鬼印,下颌那只独眼露出一抹讥诮。它强忍住疼痛,大吼一声。背部坚实如硬甲一般的皮肉突然裂开,一根骨刺率先探出,之后无数根骨刺相继探出、伸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织成一根强而有力的翅膀。 翅膀横向闪动,夜叉脚尖点地腾空而起。 第40章 靴子好穿么 张玟望着扇动独翼的夜叉片刻愣怔。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珍脚踩“树枝”飞到张玟身侧,“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七芒鬼蝠跟地行夜叉的杂种。” 啥玩意儿?七芒鬼蝠?张玟面皮发紧。是凡术士都知道,七芒鬼蝠不属于妖兽也不属于鬼怪,若是用斩鬼符或是寻常法器对付它,符咒或是法器上的道气会被其汲取。就好比花草吸收泥土中的养分。非但伤不了它,反而令其愈发凶猛。 张玟眸光黯了黯,挑起眉梢转头去看庄青莲。他跟那个小道都用错了方法。可人家才多大岁数?他捉了大半辈子鬼,竟然比不上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见识广博。 “陆五姑娘见过七芒鬼蝠?”要想收服七芒鬼蝠必须用七芒裂天符。此符专为七芒鬼蝠而设。 然则,这是前朝裴神机使自创。只传裴氏嫡脉。 裴东斋身为裴氏嫡脉当然会用。难道说他教会陆珍了?张玟心里泛酸。没想到裴真人如此看重陆五。 陆珍明亮的丹凤眼盯着渐飞渐远的夜叉莞尔一笑,“不但见过,我还用七芒鬼蝠的皮缝了一双靴子送给师父。” 师父喜欢的紧。平时舍不得穿,让老田叔特特做个紫檀雕花箱子收起来。 七芒鬼蝠的皮做靴子会不会太硬?张玟心生向往。他也想要一双,哪怕不穿放在博古架上当摆设也是极好的。 陆珍不慌不忙从腰间小荷包里拿出一道黄符,在张玟眼前晃两下,“就是这道符。” 不等张玟看清,符纸腾地燃起,陆珍扬手甩向夜叉后背,耀目精光好似一团火球嗡嗡作响径直向夜叉背后砸了过去。 夜叉听见背后有声赶忙回头,眼角刚扫到亮光,只觉得浑身刺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球”将夜叉包裹在其中欢快的飞回陆珍掌心,倏地变回轻飘飘的符纸。 陆珍将符纸折好收进荷包里,笑着对张玟道:“成了。” “陆五姑娘法术高强。”张玟终于体会到了郑琨等人的心情。 有点万念俱灰,还有点生无可恋,再就是少少的痛不欲生。 闻听此言,陆珍脸上笑容立马僵住。她都干了些什么?夜叉揣进荷包,妖精就送不出去了! 完蛋! 张玟见她神色不对,便又继续说道:“裴真人果然教导有方。” 陆珍慢慢把符纸放荷包里头,扬起脸,笑容依旧灿烂,“陆五总算没有辜负师父教诲。” 岂止是没有辜负。 唉! 张玟眼眶反酸,顺口应道:“没辜负,没辜负。” …… 三才殿中,曹昀卿眼帘低垂望着自己手中散发热气的香茶,絮絮的说:“今儿个是神机司遴选的日子,上课之前我还跟刘金城打趣说偷偷跑来看热闹……” 陈闻礼嘿嘿一乐,“曹公子说笑了,神机司的墙那么高,你们哪能爬上去。” 曹昀卿抬起头,苦笑着呵了声,“且不说那些。刘金城来不了了,他变成妖精了。” “不不,并非妖精。应该是夜叉。”陈闻礼纠正道:“曹公子不必担心。我们神机司的四位神机使应该已经到国子监了。郭神机使也带人进宫保护陛下。待会儿我化一碗符水给你服下定惊,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曹昀卿抿了一口茶水,暖意蔓延至全身。此时的他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窗好友变成妖精……不对,变成夜叉,吓得他肝胆俱裂。紧接着,夜叉锐利的尖爪撕开了白令达的喉管,温热的血浆溅了他一脸。 之后……有位年轻道人闯了进来,他以身做饵将夜叉引了出去。曹昀卿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糊里糊涂的跑到马厩翻身上马直奔东华门。 到在这里,陈神机使招待的十分热情。香茶点心一样不少,还有许多参加遴选的术士围拢过来听他说话。 恍如隔世一般。 曹昀卿连着吃了两盏茶,目光终于不再涣散。 华月枝凑在人堆里听曹昀卿说罢前因,略略点着头,低声对络腮胡老道说:“就一个夜叉倒是不难应付。” 络腮胡老道顺着他的话头,“是啊,四个神机使外加陆五姑娘,那肯定犹如探囊取物。” 两人正说着,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抹青灰色的人影,脚踏金灿灿的树枝向三才殿飞来。 “陆五姑娘!”络腮胡老道先他一步扬声喊道。 “张神机使也一起回来了。” 诶?那个跟在张神机使身后的道人不就是师兄么?他没去澹烟楼听书?华月枝匆匆跑了出去。 三才殿里的气氛一扫方才的死气沉沉,议论声好似热水入了油锅,一下子炸开了花。曹昀卿放下茶盏,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 女孩子明艳的五官并没有因青灰道袍而失去光彩,反倒显出几分与别不同。 端的是钟灵毓秀,气质出尘。 陆五姑娘生的这般秀美妍丽。与母亲口中的“寻常小家碧玉”简直大相径庭。曹昀卿没有深究母亲为何那样评价陆珍。他抬手捋捋前襟,不由得皱起眉头。衣裳皱了也脏了,实在有碍观瞻。 曹昀卿站起身,想把自己藏在人群后面不大显眼的位置。哪成想陈闻礼突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臂,“来来来,曹公子,我们一起去迎陆五姑娘。” 他不想去!曹昀卿张开嘴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陆珍飘逸的跃下“树枝”,并将其拈在指尖,唇角微弯。 曹昀卿不知怎的突然没有力气推据,任由陈闻礼把他带到陆珍面前。 “陆五姑娘,这位是曹公子。他舍命前来神机司报讯。”陈闻礼介绍的极为郑重其事,曹昀卿面颊发烫,看都不敢看站在对面的陆珍,垂着头谦逊的说道:“我来晚了,神机使们都已经出发去国子监了。我……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曹公子不必过谦。你能有这份胆气属实不易。”陈闻礼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毕竟是刑部尚书的孙子,总归是要捧着点的。 庄青莲拽着华月枝的袖子拨开人群挤到陆珍面前,“陆五姑娘,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过的,我家小师弟,华月枝。” 第41章 原阳府的牡丹花 华月枝目光清朗,落落大方行礼,“玉阳观华月枝见过陆五姑娘。” 陆珍眼中满是赞许,“方才我看你占筮、驱厄都很不错。”神机司需要华月枝这样年轻又有天赋的人才。 华月枝没想到自己能得陆珍夸赞,笑的见牙不见眼。 陆五就像一颗璀璨明珠,不论走到哪里都受人瞩目。她实在是太过出色。出色到令他自惭形秽。曹昀卿退开几步,凝视着与华月枝侃侃而谈的陆珍,暗暗叹了口气。 张玟心情沉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他望了一眼众星捧月般的陆珍,落寞的转身而去。 …… 元和帝得知国子监竟然闹夜叉,大为震惊的同时也大为震怒。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夜叉是如何混入国子监的? 难道夜叉也想入朝为官不成? 《鬼乘》上边可不是这么写的!元和帝面沉似水,郭铭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陛下,臣已命人严守各个宫门,张玟等人也都赶去国子监,想必很快就会将其擒住。” 元和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郭铭战战兢兢出了正殿在廊下立了片刻,缓步向门口走去。青砖路两旁的各色牡丹开得正盛。其中有一从豆绿牡丹格外漂亮。旁边的魏紫姚黄成了陪衬。郭铭忍不住驻足欣赏。 他看的太过入神,没有留意有人迎面而来。 “这是前年姑母特特命人从原阳府移入宫中的。”凉王宋彦住了脚步,含笑说道。 原来是栖霞公主孝敬陛下的。难怪这株牡丹被种在当眼的位置。郭铭收敛心神,向宋彦行礼。 宋彦向来没有架子,不管对谁都是一团和气。 “郭神机使入宫不单单是为了赏花吧?”宋彦眉目与元和帝有些相像。但他的眼神却不似元和帝那样锐利。 凉王世子不得陛下宠爱尽人皆知。郭铭八面玲珑,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似是而非的回道:“臣来向陛下回事。” 宋彦没有继续追问,略一颔首迈步就走。 两人错身而过,郭铭唇畔恭谨的笑意瞬间褪去。宋彦平静的眸子隐隐泛起涟漪。 金喜春忐忑不安的立在元和帝身侧。自打他那天去了延琪宫回来就浑身不得劲。总觉得手冷脚冷。他自己心里有数,定是被妖气侵扰所致。原打算得空出宫找陆五姑娘帮他看一看。没成想又弄出个夜叉。 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宫。 金喜春强压急切之色,将元和帝手边的茶盏撤下。轻微的响动惊扰了正在闭目思量的元和帝。他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问道:“阿彦来了吗?” 宋彦会在元和帝与臣子奏对之后来问安。元和帝多半不见,即便见了也是问问功课就打发他走。 金喜春恭谨回道:“奴婢出去瞧瞧。” 元和帝嗯了声,“直接带他进来就是。”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陛下居然主动问起凉王世子,还主动提出见他。金喜春应了声是,匆匆出去。片刻功夫便匆匆回来,宋彦跟在他身后。 宋彦给元和帝见过礼,便小心翼翼的坐下。 “近来读了什么书?”元和帝仍旧如从前那般神情淡淡,语气淡淡。 宋彦默了一霎,道:“除经史之外读的最多的便是《瑜伽师地论》。” 元和帝眉梢动了动,“你这岁数正当年轻气盛,锐意进取。岂能静得下心念诵佛经?” “正因年轻气盛才需要清净心湖。”宋彦唇角弯弯,“父亲在府里修了佛堂,日日诵经不辍。” 元和帝呵呵笑两声,“说来也巧。日前我还赏了温婕妤整部《阿毗达摩俱舍论》,不知她读了没有。” “婕妤娘娘好福气。”宋彦目中流露出艳羡,“父亲在信中说,待他抄完《法蕴足论》就抄《俱舍论》想不到婕妤娘娘已经有幸诵读了。” “原来是受你父亲影响。”元和帝了然颔首,“你们父子还真是一个脾性。” 宋彦面露赧然,低声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元和帝挑眉“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彦默了默,似是在鼓足勇气,“我是想多读父亲读过的书,日后与父亲相见也能有话聊。” “你很想念你父亲吧。”元和帝眸中锐利褪尽,略显伤感的说道:“你在京城年月不短,是时候回凉州去了。” 话音刚刚落下,宋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祖父,孙儿不回凉州。”扬起脸,眸中蓄满了泪,“孙儿留在京城侍奉您。” “你这孩子……”元和帝大声呵斥金喜春,“还愣着干什么?快扶阿彦起来!” 金喜春赶忙去扶。宋彦站起身却没有再坐。 “孙儿若是回去,父亲肯定会以为孙儿惹您厌烦。”他用袖子抹了把脸,执拗的说:“孙儿不回!” 元和帝抓起手边干净的巾子丢进他怀里,嫌弃中带着亲昵的斥道:“别用袖子抹!” 宋彦搂着巾子咧开嘴嘿嘿地笑。 把脸擦干净,金喜春奉上一盏热茶。宋彦慢条斯理抿着,乖顺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时的凉王。元和帝愣怔片刻,肃然道:“今天你就宿在宫里。” 氤氲热气中,宋彦惊讶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质疑。但他很快便垂下眼帘,颦了颦眉,“这是为何?”再抬眼,满满都是不解与茫然。 元和帝瞥他一眼,耐着性子解释,“夜叉混入国子监。到现在也没抓住,你还是宿在宫里更为稳妥。” “夜叉?”宋彦骤然瞪大眼睛,端茶的手颤了颤。他显然是怕极了,就连茶水洒在手背都没有察觉。金喜春赶紧从他手里接过茶盏,低声提醒,“世子小心呐。” 宋彦这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连声为自己的失仪道歉。 元和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许久没去延琪宫了吧?去吧,去陪温婕妤说说话,顺便在那用午膳。” 宋彦顺从的应了声是,起身告退。 他一走,长春宫便陷入死寂。 元和帝目光深邃,盯着宋彦刚才坐过的玫瑰椅沉默良久。金喜春袖着手静静站着,暗暗担心自己被妖气侵扰久了会损阳寿。 “阿彦应对的非常得体,想来下了不少苦功。”元和帝自嘲一笑,“与他父亲一样聪敏。” 第42章 陆五惯用的方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金喜春赶忙回神,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陛下说的是。” 元和帝抽出压在奏折下面的《鬼乘》,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自语道:“能用蛊害人想必也能使唤得动夜叉跟鬼灵吧。” 皇帝陛下把凉王世子留在宫里并非为其安危着想,而是存了试探的心思。金喜春身子一僵,屏住呼吸。 好在元和帝并没有让他回答。匆匆翻了几页书,觉得眼眶酸胀,便又将书签放回书里,喃喃道:“高傥差不多快到原阳府了吧?” “是,明儿就该到了。栖霞公主很快就能回京。” 元和帝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我对她的疼爱竟成了一柄趁手的利剑。这个女儿……变了。” 金喜春在心里将元和帝说的话过了三五遍,方才晓悟。 栖霞公主前番送的密折表面上看是在向陛下表明她受驸马以及其宠妾的折辱,实则却是以退为进,达到和离的目的。 不得不说,栖霞公主太了解陛下了。身为君王,无法忍受自己视若掌珠的女儿委曲求全。所以他才会那般恼怒。不管不顾的命令高傥去接栖霞公主回京。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想明白了个中情由。也想明白了自己被女儿利用。但他并没有恼了栖霞公主。他恼的是驸马乃至整个邓家。 “是邓家逼得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元和帝攥了攥拳,“我的女儿,他们也敢嫌弃?!” 果然! 金喜春从旁规劝,“陛下息怒。” 元和帝闷闷哼了声,挑眉道:“传膳!”饿着肚子生气很辛苦的。 …… 温婕妤得知宋彦会来延琪宫,露出久违的笑容。她让绿湖封了十两银子送去光禄寺稍作打点,又命人去折几枝百日红插瓶。 宋彦踏入正殿的刹那,立刻就觉眼前一亮。他恭谨的给温婕妤行过礼,温婕妤唇畔笑意愈发深刻,“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宋彦向前走了两步,上身微微前倾含笑与温婕妤对视。 温婕妤望着宋彦,恍惚间好似见到分别许久的凉王,不由得红了眼眶,“与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这些年你父亲不知受了多少苦。” 凉王封地并非那个雍凉之都的古凉州。而是古凉州千里之外汉羌混居的凉州城。 总章末年,月氏作乱。先帝命温婕妤祖父温庆之平乱。其间,擒获数十羌人内应。温庆之将其连同亲眷族人诛杀殆尽。月氏因此溃不成军,大周大获全胜。 然而,温庆之诛杀羌人的举动挑起羌人与汉人对立。先帝便命彼时已是太子的元和帝奔赴古凉州对失去亲人的部族加以抚恤。而温庆之理所当然的成了弃子。 谁都以为温家难再起复。但先帝驾崩,元和帝登基充盈后宫时,温婕妤出乎意料的被圣上选中。温家子弟亦得到重用。 众人纷纷揣度当年凉州一事并不简单。很有可能温庆之暗中投了元和帝,为了给他树立威望而牺牲自己。然则,这些都只是猜测。 身为女子,温婕妤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并不热衷。她只记与元和帝那段蜜里调油,郎情妻意的舒心日子。温婕妤眸中浮露出片刻柔情,随之便是深深恨意。 “他好狠的心。” 当地羌人憎恶温氏至极。宋昂自去封地以来被羌人刺杀数次。伤得最重的一次差点就丢了性命。 那也是他的亲骨肉,他为何如此绝情? 温婕妤捏着帕子印印眼角,抬头看向默然不语的宋彦,挤出一丝笑容,“瞧我,还提那些旧事作甚。” “不碍的。您跟我说一说,哭一哭总比憋闷在心里强多了。” 温婕妤感动的无以复加,又掉了会儿眼泪。这才事无巨细的问起宋彦起居饮食。宋彦一一作答。 说得差不多,肖让从光禄寺取来午膳。摆布妥当,温婕妤与宋彦落座。 “长春宫那边传话有些迟了。来不及多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温婕妤惋惜的说道。 宋彦压低声音,“祖父说国子监闹夜叉,到现在也没抓着。若是回府路上出了事,那可真就是追悔莫及。所以留我宿在宫里,顺便过来陪您说话解闷。” 闻言,温婕妤大惊失色。 “夜叉?那是极厉害的妖精吧?” 宋彦愣了愣,耐着性子解释,“不是妖精。应该算是……鬼。” 温婕妤更害怕了,抖索着嘴唇,颤声道:“那东西会不会跑进宫里?” “不会。”宋彦不以为意的说道:“有神机使护着呢,您放心。” “神机使顶什么用?!”温婕妤放下牙着,用手捂着胸口,惊魂不定。 她恐慌的神情令宋彦也失了方寸,“夜叉……有那么可怕么?” 温婕妤深吸口气,定定心神,一本正经的说道:“鬼怪邪祟当然可怕。它们不仅伤人还吃人呐。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话本子都是那些书生瞎编的。”宋彦拿起牙着夹了一块冒着热气的清蒸羊肉,“再说了,祖父乃是真龙天子,邪晦轻易不敢靠近。就算您信不过神机使,也该相信祖父不是?” 温婕妤苍白的面色有了点暖意。 …… 张玟醒来已是灯火初明。他转动眼珠看向守在床边的郑琨,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喉咙就痛得不行。张玟拧起眉头,他从三才殿回到离镜宫之后觉得浑身酸痛,索性躺倒就睡。可……老郑为什么会在他屋子里? 离镜宫是神机使居处。他们可以宿在这里也可以在外边赁宅子。 “老张!”郑琨喜不自禁,“你醒了?!” 张玟眼皮颤抖着算是应承,“水……水……” “水来了,水来了。”朱迎槐赶忙送上一碗热水,“灶上温着葱白粥呢,我这就去盛。”说罢,转身就走。 “葱白粥是陆五惯用的方子。我从临川侯府的下人那里打听来的。”郑琨用羹匙舀了水,吹散热气送到张玟唇边,“我特地叫阿槐出去买的章丘大葱。待会儿你多吃几碗。” 张玟喝了大半碗水,强忍着喉咙疼痛,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43章 吃着喝着 “你病了,我来照顾你嘛。”郑琨叹口气,继续说道:“前边乱哄哄的。我们几个寻思着过来找你说会话。拍门你又不应,怕你出事我们就进来看看。” 出事?他能出什么事?郑琨该不会以为他会寻死觅活吧?张玟骤然瞪圆眼睛,愤愤的盯着郑琨。 一串占风铎而已,不至于! 郑琨见他恼了,赶忙安抚,“你先听我说完。这一看不要紧,你脸蛋子通红还烫手,把我们吓得哟。肯定是飞国子监这一趟飞的不合宜。陆五姑娘听说了,想给你化碗符水喝……” 张玟眼睛瞪得更圆了。他不要喝陆五的符水! “我们拦下了。”郑琨拍拍张玟肩头,“你喝的是我化的符水。放心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还不敌陆五的符水呢。要是整宿出虚恭谁能受得了?张玟砸吧砸吧嘴,已经喝下去了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也罢,先这样吧,要是出虚恭他就找老郑算账。 “国子监出了夜叉……”张玟嗓音沙哑,“这事儿不简单。陛下知不知道?” “知道。”郑琨放下水碗,“咱们一走老郭就进宫向陛下禀明了。” 闻言,张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稍一用力便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 “你不要急嘛,符水是你睡着的时候灌下去的。没那么快见效。”郑琨扶着他重新躺下,还贴心的给他盖好薄被,“你躺你的。夜叉抓住了,老郭摆了几桌席面跟陆五吃着喝着呢。你好生调理身子。别心急。” 张玟抖索着嘴唇,抬起眼帘去看郑琨。 他现在……沦落到调理身子的地步了? 郑琨摇头哀叹,“老张你这还是命好的呐。”扬手一指隔壁,“听见没有?老桑哭的多伤心。” 张玟竖起耳朵,细碎的抽泣声还有孙恪低低的安慰声传了过来。 “老桑为什么哭?” 郑琨从床边锦杌挪到床沿坐下,压低声音,“夜叉是陆五逮着的,老桑的家养妖精就要不回来了。他气自己没能将家养妖精从陆五魔掌中解救出来。” 张玟眉头紧皱,“夜叉怎么跟家养妖精扯一堆儿了?” “哎呀,你听我跟你说。”郑琨绘声绘色讲述一遍前因后果。 张玟静静听着,沉默良久长叹道:“以后别跟陆五比这斗那的了,咱们……还是潜心钻研道术吧。” 郑琨缓缓摇头,“老张,你是不知道。现而今,没跟陆五比划过的可都憋着一口气呢。这话你跟我们几个说说就得了,千千万万不要跟别人说。免得惹他们厌烦。” 张玟撩起眼皮瞥了眼郑琨,“我晓得。” 隔壁老桑的哭声断断续续,面前的老张跟霜打茄子似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郑琨心里堵得慌,摇头哀叹:“这都什么事儿?” 张玟动了动嘴唇想要安慰,终归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他们肯定能把场子找回来?那不过是一句空话,还不如不说。他将薄被拉到脖颈缓缓吐口浊气。回头找绣娘多做几个荷包。符纸分门别类放置。就比照陆五的荷包做。她弄得挺好的。田螺精还用单独的小荷包装着。一点不乱带着也轻便。 …… 三才殿中灯火通明。 一众神机使神机生外加前来遴选的术士们齐聚一堂。 夜叉抓住了,陛下那里有了交代。虽然陛下听说又是陆五露了大脸,面色阴晴不定,可到底还是称赞了几句。郭铭回到神机司,便又从澹烟楼定了几桌席面。 反正也是要吃饭的,那就吃顿好的。 不能因为陆五抢了他们的风头就跟人家撂脸子。 要有气度,有雅量。 可惜老桑老郑他们几个太沉不住气了。没吃几口菜就借着照顾老张的由头离席。 也罢,也罢。老桑彻底输了家养妖精,必定伤心难过。 那又能怨谁?还不是他技不如人? 郭铭手捻胡须,眸中带笑望着耐心回答术士问题的陆珍。才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跟前来参加遴选的术士混熟了。反观神机司众人,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无奈与不甘。 想想也不怪他们,陆五这次回京没干别的,净打神机司脸了。 坐在郭铭身侧的陈闻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陆珍,压低声音道:“老桑都让她欺负哭了。啧啧,可怜见儿的。”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郭铭定会以为陈闻礼是幸灾乐祸。可……现在郭铭却听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不能让老桑白受委屈。”陈闻礼挑眉去看郭铭,“老郭,你觉得呢?” 郭铭略加忖量,胸有成竹的笑道:“遴选还没完事,到时候再把陆五请来就是了。” 陈闻礼重重点头,“对!这回一定得把脸面挣回来!咱们得打醒十二分精神,绝对不能大意!” …… “是夜叉。”陆观端着茶盏,神情异常凝重,“弄死好几个监生。其中一个还是稽勋司郎中的长子。”长长叹口气,“本以为能够光耀门楣,哪成想就这么……唉!” 延年堂里灯火通明,陆观、陆岑、陆峰和陆玹坐在下首,陆老太太和陆老太爷坐在上首。 陆老太太手上戴着鬼骨戒指,身边戳着龙头拐。她才不怕。光看她这些家伙事儿,甭管什么妖魔鬼怪来了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攒一串璎珞。 陆老太爷手里握着个小葫芦,时不时抿一口。陆老太太不禁有些好奇,“你不是不喝酒吗?” “非是酒也。”陆老太爷捋着胡须,“此乃花间朝露。饮之多福多寿。” 陆老太太横他一眼,“你今天比昨天疯多了。” “然也,然也。”陆老太爷又抿一口露水,哈哈地笑起来。 陆观等人见惯不怪。陆老太爷装疯卖傻不是一天两天。年深日久,陆老太太就当他真疯了。 “好好的怎么就闹夜叉了。”陆老太太皱着眉哀叹,“闹就闹吧,还死了人。你说哪家没孩子,我光是听着都觉得心疼。” 陆观给陆玹使个眼色。 陆玹深吸口气。行,他劝! “娘,您别伤心,身子要紧。” 陆老太太又是一声叹息,“神机司设宴庆功,可夜叉是珍姐儿抓的。那些个神机使能服气吗?” 第44章 任性到底 “服气不服气能有什么?反正已经这样了。”陆玹得意的直起腰杆,“珍姐儿出手,还抓不住个夜叉?怨只怨那班神机使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句话说得陆老太太心里熨帖,唇畔笑意浮现,“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忘乎所以。” 陆玹也跟着笑,“您放心,我就是在家说说。” 陆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自家孩子出色夸一夸倒没什么,就怕有那样小心眼的听了心里不舒坦。” 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观等人浅浅笑了。 戴嬷嬷满脸喜色匆匆走进来,“五姑娘回府了。” “快!快去灶间问问烧鸡好了没有。顺便提些热水给珍姐儿净手。”陆老太太用胳膊肘杵了杵陆老太爷,“你去前院玩,别在这儿妨碍我跟珍姐儿说话。” 换做平时陆老太爷肯定带着儿子们躲清净。可今天不同,他们都想听听陆珍是如何降服夜叉的。明天被人问起也好有话说。 陆老太爷充耳不闻,滋溜滋溜抿露水。陆观兄弟四人齐齐端起茶盏吹散热气。 死老头子跟不孝子惯会气人。陆老太太唇角坠了坠,就又命人把香丸换一换。 陆珍进到延年堂,刚刚坐定,戴嬷嬷递来热腾腾的巾子给她擦手,陆老太太端量陆珍片刻,摇着头道:“才出去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就累瘦了?” 陆珍笑着撒娇,“没瘦,是祖母想我了。” 陆老太太突然觉得死老头子跟不孝子们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烧鸡热粥并三五个清淡小菜摆上桌。陆老太太夹起一只鸡腿放在陆珍手边的小碟里,“外面吃席吃不饱。我吩咐厨娘特特给你做的。来,趁热。” “祖母最好了。”陆珍甜甜笑着咬下一大口肉,含混不清的说,“澹烟楼的席面还成,就是术士们总跟我说话,我也不能晾着人家,就没怎么吃。” 陆老太太啧啧两声,“我说什么来着。珍姐儿出去一趟就是瘦了。吃不好喝不好,还得满京城抓夜叉。又累又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边说边忙不迭给陆珍夹菜夹肉。 陆珍三口两口吃完鸡腿喝了粥,接过戴嬷嬷递来的巾子擦手擦嘴。 “国子监的监生怎么会变成夜叉?”陆岑率先问道:“是被鬼怪附身还是另有内情?”他见天儿忙铺子忙庄子的事,人面广,收到的风声却是真假参半,难以分辨。幸亏家里有个懂行的,问明白了心里踏实。 陆珍思量片刻,认真地跟他解释,“术士们驱厄可以沟通天地,请天神下降。夜叉是鬼,哪怕平时扮得再像人,芯子里还是鬼。受不得此等神力现了原形也不稀奇。” 陆岑想了想,便了然颔首,“原来是这样。” “听说曹尚书的孙子去东华门报讯了。”陆峰赞许的捻着胡须,“此子胆气过人呐。” 陆老太太立马精神百倍,“是曹尚书考进国子监的那个孙子?” “应该是他。”陆峰将视线投向陆珍,“珍姐儿与之交谈过没有?他……学问如何?在读什么书?” 陆珍犹疑着回道,“见过。至于学问读书……我就不知道了,就是打了个招呼。” “对对。不知道就对了。”陆老太太赞同极了。女孩子就应该矜持些,高傲些。更何况那天小魏氏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弄得陆老太太心里像扎了根刺似的。 话说回来,小魏氏不如大魏氏容易相处。且临川侯的家风那是一等一的正。认真想想那小监生并非良人。退一万步说,千好百好,还得哭的好看才行。 福薄的男孩子嫁不得。倘若真对他有意,免不得要让他哭一哭,看一看的。 不过嘛,最紧要的是:从六十大寿那天起,她就是厌烦小监生的人了。万万不可忘记。既任性了就任性到底。陆老太太热切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陆老太太话话里有话,陆观等人急不可耐的给陆老太爷使眼色。现在谈婚论嫁对珍姐儿而言不大合适。 陆老太爷回给他们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小魏氏那样的做派,陆老太太管保看不上。她断不会把珍姐儿送到小魏氏手里磋磨。 知妻莫若夫。她啊,舍不得。 “国子监闹夜叉可说是百年难得一遇。”陆观若有所思的捻起胡须,“那外乡术士出现的也太蹊跷了点。会不会……另有所图?” 陆珍笑着摆摆手,“大伯不必多虑。庄青莲乃是玉阳观的道士,此番陪他师弟进京参加遴选。观其言行,颇具侠义之风。” 话音落下,陆观等人缓缓颔首,“有来历有出处倒是可信。” 陆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你年纪小,涉世未深。凡事多留个心眼。断不可马虎大意。尤其是神机司那些人,他们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陆老太太拍拍陆珍手背,“听你爹的。” 陆珍冲陆老太太甜甜一笑,“孙女省得。” …… 刑部尚书府的灶间热气蒸腾。因着闹夜叉,各院主子们饭用得少,宁神茶用得多。四个炉子不停的煮才勉强供得上。尤其是老太太的松鹤堂,送去一大碗还嚷嚷着不够叫再送。 前院书房的桌上也放着两盅尚有余温的宁神茶。一碗是曹震的,另一碗是给前来做客的首辅高良行准备的。 曹震摆好棋子,示意高良行先走,“陛下留凉王世子宿在宫里。” 高良行先走炮,“骨血相亲,陛下岂能真的硬起心肠置凉王世子于不顾。” 哪怕鼻子再钝,也能从元和帝这些年对待凉王以及凉王世子的态度上嗅出味道。再将卢鉴与去军中走了一遭回来身子便日渐衰弱的太子联系在一起,就隐约明白了元和帝为何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 心里明白却不能宣诸于口。 高良行拈起一块桃片糕,撕下一片放进嘴里,“那夜叉凶得很,张神机使回到神机司就病倒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夜叉所伤,但为了脸面不敢承认。” 曹震也架了炮,“自打陆五姑娘赢了桑神机使的家养妖精,神机司就没脸了。” 第45章 夜叉刘 高良行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若是被桑神机使听了去还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 “伤心难过又能如何?”曹震手捻胡须,“还不是得强颜欢笑设宴款待陆五姑娘?美其名曰——庆功。” “庆功?”高良行颦了颦眉,“给谁庆功?陆五姑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曹震呵呵地笑两声,“夜叉是她逮的。前来参加遴选的术士都对她推崇备至。” “是吗?”高良行将信将疑,“陆五姑娘貌似尚未及笄吧?那些术士真的服她?兴许……是给裴真人几分薄面罢了。” “她有真本事。卿哥儿去神机司报讯,亲眼见到术士们围着陆五姑娘虚心求教。” “话说回来,卿哥儿的确机敏。”高良行赞道:“难得他临危不乱。” “你就别夸他了。”曹震笑着摆摆手,“去到神机司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落了碗定惊的符水喝。” 高良行知道曹震看重这个孙子,可越是看重就越是要谦虚。 “斩妖除魔本就是神机司职责所在。与卿哥儿又有什么干系?”高良行放下桃片糕,用巾子擦净手指,“不过……夜叉居然能考入国子监实在匪夷所思。这事儿……蹊跷的很。” 曹震神情严肃,“夜叉刘的亲朋戚友都该好生查一查。”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高良行端起茶盏,努起嘴唇吹散热气,“没有神机司帮忙查不明白。” 曹震沉吟片刻,吩咐小厮去唤曹昀卿过来说话。 等不多时,被逼灌下三大碗宁神茶的曹昀卿一路打着饱嗝儿来了。给高良行和曹震见过礼,曹昀卿恭谨的立在那里。 高良行有些日子没见到曹昀卿了。这次再见,少年郎如同一块经由时光淬炼的璞玉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是个不错的孩子。高良行自然而然想到家中尚未婚配的孙女皎皎。 曹震一指边上的锦杌,“坐吧,坐下说。” 曹昀卿依言坐下。曹震道:“你与高阁老详细说说那夜叉的事。” 今天他已经说了几遍了。每次说都能想起一些微末的细节。他盘算好了,明天一早去跟陆五姑娘再说一次。今天他说的不够清楚明白。他听陆五姑娘跟华月枝商量把夜叉弄出来审一审,问一问。当其时的情况越详细应该对她越有帮助。 曹震略加思量,轻声言道:“刘金城与我是同窗。关系不是十分亲密,但也过得去。许博士教授律令,许博士点名让他背诵《断狱》第四十六条,刘金城背诵的十分流利……” 说到此处,曹昀卿又想起了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细节,“刚刚背完,刘金城好像打了个寒噤……几乎是一瞬间,刘令达就变成了骇人的夜叉。”都把他给吓傻了。曹昀卿定定心神,这个别忘了跟陆五姑娘说。 不行,等会儿回去从头到尾再捋一遍,写到纸上背下来。以免有遗漏。 曹震和高良行对视一眼。他们不是术士,当然不知道打个寒噤跟变成夜叉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高良行放下茶盏,拿起桃片糕撕下一片放进嘴里。香甜的滋味略略压下心头燥意。 曹震瞥了眼高良行,示意曹昀卿继续往下说。 “刘……他变成夜叉之后就失了常兴。见人就撕……”曹昀卿声音有些颤抖,“好在我们精通骑射,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回想起当时的凶险,曹昀卿仍旧心有余悸。 曹震抿唇不语。 “就怕查来查去又是一笔糊涂账。”高良行眉头深锁,摇头轻叹,“神机司不是从前的神机司,神机使也不是从前的神机使了。” 神机司成为今天这样的神机司能怨谁呢?怨陛下?他那是护子心切。别说顾大国师,就连凉王也是明着封王实则发配。 从凉王去到封地,被人刺杀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受重伤的次数,一只手数不过来。 还别说,凉王挺皮实的。 “不了了之倒是不至于。”曹震颦起眉头,“毕竟惊动了陛下。神机司的胆子没那么肥。” “一句‘夜叉亲朋并无可疑’就推的干干净净了。”高良行微微抬起下巴,语调轻快的说道:“你要是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有马有车有轿子,用不着骑驴。曹震笑着道:“不用看唱本了,你说的都对就完了。” …… 从延年堂出来,陆玹挑着灯笼走在前边,不时提醒跟在她身后的陆珍,“留神脚下。你那个道袍袖子那么宽,衣摆那么飘,比裙子还不利索。” “哪儿有啊。”陆珍漂亮的丹凤眼完成两道月牙,“爹,要不我带您飞一段儿?咱们直接飞你院子去。多省事。” 陆玹转过头故作严肃的说道:“你晕剑,我晕树杈子。” 陆珍哈哈地笑起来。 陆玹住了脚步,“你这样笑是找不到婆家的。”他捏起袖子掩住小半张脸,扭扭捏捏的垂眸一笑,“瞧见没,像我这么笑才能惹人怜惜。” 说罢,陆玹忽地愣住。他想起多年前,也有人在他面前没有半点仪态的恣意大笑。而他也是如方才那般回应的。爬上树梢的弯月,光华幽幽,轻柔的落在陆玹脸上令他眼底那点若有似无的落寞展露无遗。 陆玹扭转身,轻轻叹了口气。 “爹?”陆珍拽拽他的衣袖,“你没事吧?是不是吃烧鸡腻住了?” “没事。”陆玹立刻满脸堆笑,声音压的极低,“我啊,就是担心你。待会儿你不是还得去……那边吗?”伸手指了指秋樱山方向。 “您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准儿回来。”陆珍拍着胸脯保证。 …… “好端端的国子监怎么出了夜叉?”薛太子妃愁眉不展,“陆五姑娘捉完夜叉想必也累了。她……还能来不能?” “若是有变故她就派小黑鸟上山了。”宋仪抿了一口热腾腾的山楂鲤鱼汤,“反正红绸子挂上了。咱们静心等着就是了。”吃完陆五姑娘的凉糕再用鱼汤清清口还挺对味的。 第46章 跟我师父一样样的 薛太子妃眉头皱的更紧,“也不知裴真人能不能来京城。”眼见得宋仪面色一日红润过一日,薛太子妃可说是喜忧参半。高兴自不必说,担忧的是宋仪身上的蛊是否能解。若是解不了,又该去求谁。放眼整个大周,再没有比裴东斋更厉害的道人了。 宋仪见她不拧眉不语,便轻声安慰道:“就算解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陆五姑娘的凉糕我也吃习惯了。就是吧……有点费鱼汤。”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二人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天,聊着聊着就笑了。薛太子妃感慨之余,心情也慢慢平复。难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眼下总算拨云见日,就再咬咬牙坚持下去。 两人情不自禁四目相对,殿门被人轻轻推开。薛太子妃赶紧敛去眸中深情,正襟危坐。 蜗儿低着头在前引路,宋琛和陆珍以及捧着桃木剑的木香先后走了进来。 见过礼,陆珍端看宋仪面色,笑着道:“前辈果然认真吃凉糕了。” 闻言,宋仪弯唇笑了。 这个女孩子说话挺逗趣儿。倒是跟栖霞有几分相似。宋仪眸光黯了黯。邓晖那个混账!早该跟他和离了。难为栖霞隐忍多年才换来而今的结果。若不是他身子不中用,栖霞也不至于如此劳心。 宋琛急切的问道:“裴真人可说了何时来京城吗?” “师父不想出谷。”陆珍浅笑盈盈,“他将解蛊之法传授给我,由我为前辈解蛊。” 她……行吗? 陆珍偏头看向宋琛,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殿下想必不知,于道术上,我也是难得一见的全才。”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清澈而又坚定,“跟我师父一样样的。” 宋仪唤声,“阿琛……” 宋琛抬眸去看他,父子俩目光相触的刹那,宋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宋琛点点头,向后退了半步,“陆五姑娘请。” 陆珍略一颔首,低声吩咐木香,“符纸、丹砂、符笔。”想了想,又道:“桃木剑……也摆上。” 木香依言拿出各种物事放在殿中的长几上。薛太子妃瞪圆眼睛。这个婢女身上是不是藏着个百宝袋,光是看她左掏右掏,眨眼功夫把长几摆满了。 桃仙谷出能人。 “姑娘,准备妥当了。”木香退至一旁。 陆珍对宋琛和薛太子妃道:“待会儿不管您二位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出声的话,木香会把你们打晕。” 陆五姑娘好大胆子。这是妥妥的以下犯上。蜗儿紧抿着嘴唇看向宋琛。 殿下不管管? 宋琛乖顺的点着头道:“应当的,应当的。解蛊决不能被打搅。” 薛太子妃重重点头,“陆五姑娘尽管放心。”为了虎头她绝对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蜗儿往宋琛身后靠了靠,信誓旦旦,“从现在开始奴婢就是个哑子。” 宋琛赞许的回望他一眼。蜗儿蛮懂事的。 陆珍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符纸,慎重的放在长几上,“这是我从临川侯府得来的妖兽,说是解蛊,实则就是将前辈身上的蛊毒移到妖兽身上。过程中会感觉到疼痛,还请前辈忍耐一二。” 宋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薛太子妃皱了皱眉,低声咕哝一句,“为何不直接解蛊呢?”是不是陆五姑娘道行不够? 话音落下,宋琛紧张的瞥了眼陆珍。没开始做法应该不用打晕吧? 陆珍撩起眼帘,对薛太子妃笑了笑,道,“要想彻底解蛊须得找到下蛊的人。如果前辈可以等,我也可以等一等。”说着,收回手,唇角弯弯望着宋仪。 还等?还得继续吃凉糕?宋仪吞了吞口水。倒也不是不行。他现在品出点滋味儿了。腥中带着鲜,鲜里还透着甜。 就是吧……再好吃也会吃腻。 “不等了,不等了。”薛太子妃心有余悸的摆摆手,“天知道那蛊毒对身子伤害有多大。早早调理才是正经。不过……”她郑重对陆珍道:“劳烦陆五姑娘帮忙寻找下蛊之人。如若成事,必有重谢。” 陆珍敛去唇畔笑意,“即便您不说,晚辈也是要查的。” “陆五姑娘辛苦了。”薛太子妃唇角抿成一字。纵是将那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陆珍掐诀念咒,指尖一道精光射向符纸。宋琛只觉得眼前一花,妖兽便现出形貌。 薛太子妃张了张嘴,将到了舌尖的惊呼强压下去。 千万不能出声,否则……视线瞟向屏息凝神的木香。薛太子妃提起一口气,紧紧抿着唇角。 那妖兽被陆珍用符镇了些时日,早已不复之前的凶猛。前爪蜷在胸前,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蜗儿好奇的盯着妖兽瞧。这妖兽毛色油亮,胖胖乎乎。越看越可爱是怎么回事?把这玩意儿养在御花园是不是也行? 他正想得出神,陆珍单手提剑走到宋仪面前,剑尖指向宋仪眉心的同时,低声念诵着咒决。宋仪浑身如针刺一般,痛入骨髓。豆粒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哗哗往下淌。薛太子妃见他这般难受,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一团若有似无的黑气缓缓向宋仪眉心凝聚,他的五官已经因为难以忍耐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针刺的感觉慢慢加剧,好像钝刀子割肉似的,令得宋仪疼痛难当。饶是宋仪历经多年磨折,却也快把他给疼疯了。 宋仪的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陆珍剑尖轻挑,宋仪眉心那团黑气倏地被拔除出来,仅仅一瞬间,黑气随着剑尖所指窜入妖兽颅内。 宋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竟体会到了许久不曾体会过的舒泰。 陆珍大步回转大几旁,将妖兽重新纳入符中。 木香赶紧跑过来,掏出帕子为她拭去额头沁出的细汗。 能说话了么?薛太子妃妙目轻转,用询问的眼神去看陆珍。 陆珍舒口气,“吩咐灶上煮些葱白粥给前辈服下。” 不用宋琛吩咐,蜗儿便趋步出去传话。 第47章 不必在乎我是谁 陆珍将桃木剑交给木香,对薛太子妃道:“喝了粥饱饱睡一觉。前辈的身子尚且虚弱,切忌费神费力。补药之类也少用些,食补最好。对了,凉糕还是要吃的。每隔半月一块。吃满三个月就差不多了。” 薛太子妃用心记下。她不求别的只求宋仪身体康健。至于政事……阿琛也能独当一面了,由他帮陛下分担就好。薛太子妃站起身,走到陆珍面前,敛衽便拜。陆珍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前辈不可如此,晚辈担当不起。” “当得的。”薛太子妃握住陆珍的手,“陆五姑娘大恩大德,怎会受不得区区一拜。”她的眼中盈满泪花,“我……实在是……” 陆珍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前辈无需言谢。锄强扶弱,济世助人乃是晚辈应该做的。” 霎时间,薛太子妃不知如何是好。她实在太高兴了,竟有些不知所措。定定心神,抬眼去看宋琛。 “先给陆五姑娘带上两匣子宝石。待我们回到京城另有谢礼送去陆府。” 宋琛笑着点头。今天陆珍是踩着树枝来的,拿点宝石不占地方。可惜陆五为父亲解蛊一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如若不然,陆五的名声怕是会盖过神机司所有神机使。 陆珍看着宋仪喝了三大碗葱白粥便起身告辞。回去稍作休息还得审夜叉。 宋琛送她出了殿门,杂揉着花香的夜风拂在脸上轻缓娇软。此时的宋琛很想坐在树下痛痛快快喝上一坛浓烈的剑南烧春。长久以来,他一直害怕某个清晨醒来,就再也见不到父亲。 因着陆珍的帮忙,压在他心头的大石终于彻底放下。宋琛深吸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 “殿下。”女孩子动听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悦耳。 宋琛转回头看向她,认真问道:“何事?你说。”眸光流转,笑意温煦。 陆珍为父亲解蛊便是立了一大功。方才她可以索要任何赏赐,但是她并没有。或许她想要的,母亲给不了。但他可以给。宋琛垂眸,遮住眼底了然。不管她要什么,只要不是烧杀抢掠,他都会尽量满足。 “听闻殿下回京之后会去刑部观政。”这是陆观告诉她的。元和帝在与臣子们奏对时透露出让宋琛去六部观政的意思,几位阁老都无异议。毕竟太子身子不大行,宋琛身为长子嫡孙,理应早做准备。 宋琛首选便是刑部。 陆珍以为,宋琛之所以选择刑部定是想更深入的调查卢鉴案。毒跟蛊是完全不同的。卢鉴能够轻易寻到难得一见的毒,蛊的话……的确需要深查。这也与方才薛太子妃的嘱托不谋而合。 宋琛颔首,静待陆珍说下文。 陆珍眼儿弯弯,“方才我答应前辈找出下蛊之人。但我现在……”垂首自嘲一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琢磨着,不如就从源头查起,兴许能有意外之喜。” 宋琛颦了颦眉。陆珍所言合情合理。但又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怕是不合适。” 闻言,陆珍唇畔笑容一僵,眸光转冷,“殿下难道不想查出给前辈下蛊之人?” 宋琛刚要说话,陆珍扬手制止,“殿下不必说了,您定是想查的。你我目的一致,怎会不合适呢?” 宋琛嘴唇动了动。 陆珍再次扬手,“殿下不必说了,您的意思我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倘若我与你出入刑部,会招致非议。”深吸口气,笑意重回脸上,“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江湖儿女,不惧流言。” 宋琛笑了笑,刚要说话,陆珍正正颜色,扬起手,“殿下不必说了,您身为京城众多贵女仰慕的对象,自然是在乎的。然而,与查出下蛊之人相比,您的那点子在乎,不值一提。” 那些贵女为的不过是他皇长孙的身份,哪有什么真情实意。饶是心知肚明,被陆珍这样一说,宋琛面颊还是有点发烫。 “人生在世必会经历儿女情长。”陆珍忽地停住脚步,单手负在身后,长叹口气,“殿下实在无需羞赧。” 他没有! 宋琛脸上更烫了,“陆五姑娘……” 陆五姑娘怎样呢?他从未见过像陆珍这样轻轻松松说出“儿女情长”的女孩子。 “殿下答应了?”陆珍弯起眼睛,笑得情真意切,“有殿下帮忙,我也能早日查出给前辈的下蛊的坏人。一家便宜两家占,咱们都不亏,多好的事。” “不是……”他还没答应呢。宋琛神情严肃,“陆五姑娘误会……” “误会?您不想查出下蛊之人?”笑容再次一僵,陆珍眸光冷冷,“我如何误会,还请殿下明示。” 宋琛攥紧隐在袍袖下的手,肃然道:“我初十去刑部。你可以随我同往。” “多谢殿下。”陆珍抱拳拱手,“初十再见。” 说罢,脚踩树枝与木香没入夜色之中。 蜗儿上前半步,轻声道:“殿下,陆五姑娘从小在桃仙谷长大,不懂规矩,您别生她的气。” “我没生气。”宋琛收回视线,转过身对蜗儿道,“陆五跟我去刑部也好。我的确需要有个术士从旁协助。” “那您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蜗儿吞了吞口水,把到在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宋琛低垂着头,迈步缓缓而行,“陆五抢话说的样子还挺逗趣。” 说罢,浅浅笑了。 …… 秋樱山很大,陆珍御使“树枝”飞迎着风非得不算太快。从后面看她,衣袂翩跹,大袖飘摆。 蜗儿肯定看着她们飞呢。决不能给姑娘丢人。木香捧着两匣子宝石,腰杆挺的直直的。 估摸着飞离宋琛视线,陆珍扭转头,问木香,“刚刚飞的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好看极了。”木香点着头笃定道:“婢偷偷观察过孙神机使桑神机使御剑,他们都没姑娘飞的好看。” 陆珍看看自己的袍袖,皱了皱眉,“衣料不够飘逸,袖子还得开得大一点。” 第48章 悬天迷踪 “回京之前,老田叔特特装了几件裁好的袍子。缝一缝就能穿。”想起贤惠的老田叔,木香忍不住叹口气,小声嘟囔,“事无巨细老田叔都打点的妥妥帖帖。” 京城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吧,少了老田叔这个细心又贤惠的妖精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对了!”木香驾着树枝与陆珍并肩前行,“姑娘,您捉了夜叉,那田螺精怎么办?是不是不能还给桑神机使了?” 听到田螺精三个字,陆珍的眉头便紧紧皱起,“这事儿……怪我。”她不该一时手快收了夜叉。这下想再找由头把妖精还回去就有点困难了。 “姑娘,您也别愁。”木香紧了紧怀里装宝石的匣子,“神机司那边不是还有终试吗?说不定桑神机使惦记着田螺精,还得请您过去。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呗。” “也只能这样了。”陆珍略略松开紧皱的眉头,“实还不回去就只能留下养着了。” 闻言,木香瞪圆眼睛,“它长的那么不贤惠,还不会做饭,养着岂不是亏死了。” 说的是啊。养妖精就该养老田叔那样的。田螺精除了长得水灵,其他一无是处。叫她怎么养?陆珍闷闷吐口浊气,心里堵得厉害。 主仆二人飞了一刻钟,还是没有飞出秋樱山。陆珍顿住身形,撩起眼帘望向深邃夜空,微微颦眉。 木香也跟着停下来,低声喃喃,“姑娘,是不是……不大对劲儿?” 陆珍神情凝重,轻轻嗯了声,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符纸,单手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腾地燃起,纸灰点点向上升腾,夜色急速黯淡成为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木香跟随陆珍多年,见识过许多大场面,是以她并不慌乱。她掏出火折子,努起嘴唇吹亮了擎在手里。 陆珍弯起唇角,笑着冷哼道:“悬天迷踪术。” 木香茅塞顿开。 悬天派道人的师祖来自西域。原本也是向善的名门正派。在前朝着实风光了一阵。据说当其时有道人数千。 然而,谁也没想到悬天派出了个周宗。他一手将悬天派变成专练邪术,为祸人间的门派。 三年前,裴真人带姑娘出谷云游,途中遇到悬天派余孽。他俩二话不说就废了对方法术。 姑娘还嫌打的不过瘾。裴真人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得带她上乱葬岗子灭鬼灵。因为那天姑娘没穿夹棉夜行衣,老田叔念叨裴真人好几天。它说的也对,女孩子不能受凉。 “悬天派余孽来找茬儿?”木香面露愤愤,“手下败将还敢挑事?姑娘,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桃仙谷的厉害!” 陆珍抬起下巴,不屑道:“他们不过是想趁师父不在欺负人罢了。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伸手探入荷包,抽出三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着!” 手腕一抖,三张符纸恍若疾风分三个方向扶摇直上。 “砰砰砰!”三声闷响好似雷鸣汇成一声,震的人心肝乱颤。 宛如幕布的黝黑天空瞬间就被撕裂开来,露出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点点星子。 成了!木香眉开眼笑。只要姑娘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陆珍觑起眼睛,向前看去。星子之下,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御剑而逃。 “你把宝石送回家,我把那人道术废了就回。”陆珍撂下句话,便驾着树枝疾行而去。 木香追在后面喊,“姑娘,姑娘,婢回去给您热烧鸡啊。” “好!”陆珍的声音自数丈之外传来。木香停下,望着陆珍背影的眼中满是碎光,“姑娘,你是最棒的!” …… 天光大亮。 戴嬷嬷服侍陆老太太净面梳头,戴上绿油油的鬼骨戒指,龙头拐杵在身边。 “昨天珍姐儿捉夜叉劳心劳力。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吵着珍姐儿。让她多睡会儿。”陆老太太伸出食指轻抚龙头拐上的龙牙,“诶?你说这玩意儿瞧着还挺有气势的。” “那肯定啊。”戴嬷嬷弯下身子,笑着说道:“五姑娘亲手磨的,沾着道气呢。” 陆老太太惊讶,“你还知道道气了?” “这几天婢睡前都翻几页话本子。白露书局出的婢女版,画多字少。正合适咱们识字不多的妇道人家看呢。” “花样可真多。刚成亲那会儿死老头子还给我念话本子来着。”陆老太太转动手上的鬼骨戒指,冷冷哼道:“再看看现在,都不会好好说话。” 戴嬷嬷赶紧劝和,“老太爷心里有您。回回喝露水都想着您呢不是。” 陆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摆手,“谁稀罕喝那玩意儿。谁知道里边混没混着蛐蛐儿屎。” 蛐蛐儿屎什么样儿啊?戴嬷嬷抿了抿嘴唇。 得了,她不劝了。马上就吃饭了,还是别念叨蛐蛐儿屎好一点。戴嬷嬷扭脸捧来一盏蜜水放在陆老太太手边,“您喝点水润润嗓儿。” 陆老太太正生气,哪里喝得下。虎着脸摇摇头,长长吐口浊气。 门外给四爷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陆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 不孝子来这么早作甚? 陆玹脚步轻快,进得门来给陆老太太问了安,撩袍坐定,“娘,您夜里睡的可好?” 陆老太太连个眼风都没给他,“还成。” 陆玹垂下头轻笑几声。眸中满满的全是担忧。 天刚亮,木香就给他递信儿,说是珍姐儿去追悬天派余孽彻夜未归。他怕陆老太太得知此事担惊受怕,索性就过来盯着。并命木香出去寻人。 “儿陪您用饭吧。”陆玹给戴嬷嬷递个眼色,戴嬷嬷说了一大箩筐好话,总算哄得陆老太太有了笑模样。 这一顿饭吃的陆玹如坐针毡。纵使他不是术士也听说过悬天派的腌臜事。人家摆明了趁珍姐儿落单的时候报复。要是一个两个还好说,万一来了十个八个,珍姐儿能应付的了吗? 唉!珍姐儿怎么就不知道穷寇莫追呐! 陆玹食不知味,陆老太太对着他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也没吃好。 撤去残羹,陆玹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陆老太太看的厌烦,“天儿这么好,你上外边玩去吧。” 第49章 欺负人 玩? 他今天死活都得赖在延年堂。直到珍姐儿回来。 “娘,我不出去。就在家里陪您说话解闷。”陆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躁,“京城近来挺热闹的。” “是啊。”陆老太太乜他一眼,“又是鬼灵又是夜叉,都快赶上盂兰盆会了。” 陆玹的视线落在陆老太太身侧的龙头拐上,“有这根龙头拐镇着,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近了您的身。” 陆老太太弯起唇角,得意的笑了,“那是自然。” 陆玹有意无意的瞥了瞥戴嬷嬷,戴嬷嬷会意,笑着说道:“五姑娘从小就孝顺。” “对对。”陆玹连连点头,“娘教的好。” “也不知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依我看呐,珍姐儿的生身父母必定正派善良。否则,珍姐儿也不会如此懂事。”陆老太太摇头轻叹,“可……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忍心不要了呢?” “娘,您就别费神琢磨了。我把珍姐儿抱回来那天,您不是说她就是陆家的孩子嘛。” 陆老太太摆摆手,“不说那个了。咱们多多疼爱珍姐儿就是了。” 陆玹点着头附和,“都听您的。” 话音刚落,小丫鬟撩帘进来,行过礼后,脆生生的说道:“老太太,临川侯府上送来的帖子。”说着,双手递上一张拜帖。 陆玹接过去,展开一看便笑了,“临川侯夫人明天要来亲自向珍姐儿道谢。” “是啊?”陆老太太对戴嬷嬷道:“你去珍姐儿那屋,帮她选几件颜色鲜亮的衣裳。再去库里取些首饰给她送过去。” 闻听此言,陆玹心尖打了个抖,“先不慌着挑衣裳。明天才来,晚上挑也赶得及。” 戴嬷嬷也道:“是啊,您方才不是还说别吵着五姑娘吗?婢下晌再过去。” “也好。明天定是要留客用饭的。”陆老太太小声跟戴嬷嬷商量菜单。 陆玹暗暗松口气,抻长脖子向窗外望去。 木香到底找着珍姐儿没有?晌午之前不回来,老太太这边就瞒不下去了。 …… 木香心急如焚,驾着“树枝”急速飞向秋樱山。昨晚她回到陆府,去小厨房把烧鸡热好,就在屋里等陆珍。可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 木香慌了神儿。各院的主子都睡了,她也不知该找谁帮忙拿主意。而且她也不知陆珍究竟为何没能回府。前思后想,索性将心一横,驾着“树枝”再上秋樱山。她绕着秋樱山巡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陆珍的踪迹。便又悻悻回来,向陆玹禀明实情。 木香深吸口气,专心致志盯着前路。 京城禁用法术,她特意飞的高高的。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怕。桃仙谷裴真人的名号在京城也是能唬住人的。木香心慌意乱,一不小心分了神,脚下“树枝”晃两晃,木香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去,她扎煞着胳膊稳住身形,后怕不已的拍拍胸口。 不能再走神儿了。 木香提起一口气,专心御使“树枝”。 怎么还没飞出京城?木香眼珠儿一转,用陆珍教她的方法,剑指向脚下一指,默念口诀,喝声:“急急如律令!” “树枝”果然听话的加快了速度。好似旋风“嗖嗖”地往前冲。木香大受鼓舞,暗自盘算着出城之后该往哪个方向飞。忽听前方有人喝问,“何人擅用法术?” 木香循声望去,对面有一中年人,身着神机司的官服御剑而立,双手负在背后。 观其穿着,应该是神机士。近来各地术士齐聚京城。神机司每天都会派神机士出来巡视。以免不懂规矩的术士闯祸。 木香正正颜色,抱拳拱手,“桃仙谷木香见过神机士。” “神机司马睿。”既然报出桃仙谷的名号,那面前这位定是陆五的婢女。马睿不露痕迹的打量着木香。小丫鬟脸圆圆的,梳着双丫髻,水绿裙子,水粉衫子。 应该不会有错。 “京城禁用法术你不会不知道吧?”马睿板起脸孔,冷声道:“陆五姑娘没教你规矩?” 这人根本不给桃仙谷面子。木香咬了咬嘴唇,旋即了然。姑娘捉了夜叉,神机司又闹个没脸。别看他们设宴给姑娘庆功,实则心里都憋着气呢。 “姑娘教我的可多呢。”木香抻直腰杆,沉着脸道:“京城不许擅用法术,但那是无事发生的情况之下。” 马睿心尖儿一颤。言下之意,现在有事发生了? 难道说又闹夜叉? 还有这好事?马睿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笑意。神机使找回场子的机会终于来了!清清喉咙,抬起眼帘时,依旧冷着脸,“不论何事发生都与你……你们无关。这是我们神机司的差事。” 马睿抬起下巴,神情高傲,“说罢,究竟出了何事?” 木香下巴比他抬的更高,眼神更冷,“告诉你,你能解决?从五明山的鬼灵到国子监的夜叉,桩桩件件都是我们姑娘出手才不至于闹出乱子。你的道行还能高过神机使不成?” 好欠揍的一张利嘴! 马睿气不过,霎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稍加思量,立马端起官架子,“你在京城擅用法术,按律杖五十。你且随我去神机司领受杖责吧。” “你胡说!”木香面色微变,却强装镇定,“要打也是去京兆府,神机司根本无权杖责任何人!” 马睿本就是信口胡诌。如果木香被他吓住,乖乖跟他到神机司挨了打,就等于打了陆珍的脸。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木香直接将他的谎话戳穿,态度还很强硬。 哼!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 马睿心虚,面上不显。 “好个刁蛮的小丫头。想我堂堂神机士,岂会信口胡言?”马睿挥动手中拂尘,强劲罡风直扑木香面门。 木香心下一惊,御使“树枝”连连后退。 呵呵!还以为她是什么狠角色。原来如此不堪一击。马睿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陆五欠他们神机司账,就由这个小丫鬟替她还好了。 一念及此,罡风愈发猛烈。 第50章 沉不住气 木香一边后退,一边思量对策。面对马睿的步步紧逼,她可以还手。但却不能伤了他。如果将其打伤,神机司的人很有可能借机向姑娘发难。 她不能给姑娘招祸。 说时迟那时快,拂尘已经直指木香。 马睿喝声:“绕!” 拂尘好似灵蛇,缠上木香脖颈。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木香英面如土色,窒息感紧随而来。马睿轻蔑一笑,“桃仙谷……呵!不过如此。”说着,敏捷地躲开木香踢向他膝头的脚,拂尘因此缠的更紧。 马睿手腕再一用力,木香的脸涨得紫红。 这黑心老道居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怎么敢? 木香拼命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无。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可怜她临死之际竟不能见姑娘一面。 此时的马睿已然失了常性,面目狰狞,眸中充满狠戾,“陆五欠我们的,就用你的命来还。” 话音刚落,木香涣散的眼神忽地有了神采,欣喜的望向马睿身后。 “胡说八道什么呢?”陆珍一脚踹开马睿,解下缠绕在木香脖颈的拂尘,“好个胆大包天的神机士,竟敢对我桃仙谷的人痛下杀手?” 说话间,一道黄符打出去,正中妄图御剑逃跑的马睿背心。 这是道定身咒,原本用不着使这么大的劲儿。可陆珍实在是气急了。她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马睿被定身咒定住,动弹不得。陆珍扬手打个响指,桃木剑载着马睿飞到陆珍身边。 木香哇地哭出声,“姑娘!”一头扎进陆珍怀里,语无伦次的哽咽道:“婢出来找您,半路遇上他,他说要打我板子,还要杀了我。” 陆珍轻拍木香肩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姑娘?”木香扬起脸,“您是不是……”受伤了?”她抱住陆珍的刹那,感觉到陆珍的身子僵了僵。细细端看陆珍面色,明显苍白许多。未免马睿听到,木香没有把话说全,只是忧心忡忡的盯着陆珍看。 “不碍事。”陆珍安抚道:“咱们先去神机司!” …… 一众神机使在三才殿商量遴选的事。 “依我看,直接终试吧。”郑琨端起茶盏吹散热气浅浅抿了一口,“叫夜叉闹得人心惶惶。早些选完早了事。” “我不同意。”郭铭撩起眼帘,看也不看郑琨,“闹个夜叉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人心惶惶?” 郑琨眼风一横,视线落在桑敬红肿的眼皮上。 桑敬察觉到郑琨在看他,唇角抿成一字默然不语。 他哭的是可怜又不幸的田螺精。不是因为害怕夜叉。老郑拿他当引子有点过分了。 张玟揉揉太阳穴,“三年一次的遴选,还是谨慎些的好。”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是没睡醒似的,“若是陛下得知我们略过降妖直接终试,必定会怪罪下来。到时候,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郑琨吞了吞口水抿唇不语。 郭铭含笑点头,“就是这个理儿。”转而看向郑琨,“老郑,你说呢。” “你们拿主意吧。”郑琨清清喉咙,小声嘟囔,“昨儿飞国子监那一趟不大合宜,都到这会儿了,脑子还是昏涨涨的。” 诶?这人怎么抢他的词儿?张玟重重吐口浊气。 罢了,看在昨晚没出虚恭的份上,他不跟老郑计较。 “终试的题目你们想好没有?”郭铭沉声发问。 德行样儿!真拿自己当盘菜了?郑琨斜斜睨一眼郭铭,轻声哼了哼。 郭铭对郑琨流露出的不满视而不见。他早就习惯了。更何况争一时之长短实在无趣。他帮了栖霞公主的忙,待到栖霞公主回京,就会在陛下面前为他多多美言。 到那时,就算当不上大国师,也能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郭铭捻起胡须淡淡笑了。 “翻来覆去总归逃不过那几样。”桑敬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化形或是咒决呗。” “老桑,你嗓子怎么哑了?”陈闻礼促狭的眨眨眼,“也是飞国子监飞的不合宜吧?” 讨厌的家伙! 桑敬袖着手,冷冷哼两声算是回应。 闭目养神的俞渊张开眼睛,瞟了瞟陈闻礼,声音淡淡,“整天窝里横有意思?” 陈闻礼竖起眉眼,“老俞!你说谁呢?” 郭铭放下茶盏,轻敲桌面,“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吧。” 陈闻礼唇角坠了坠,偏头向窗外看去,“咦?怎么有人在天上飞?”他站起身跑出殿外,手搭凉棚,“是陆五!” 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裳,小丫鬟紧随其后。那个御剑的老道是谁?陈闻礼觑起眼睛认真观瞧。哎呀!那不是马睿?今儿个他不是当值吗? “你们快来看呐!”陈闻礼高声嚷道:“准是陆五擅用法术,被马睿抓个正着!” 桑敬想要出去看个真切,屁股刚抬起来,就被郑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能不能有点出息?刚被老陈恶心一通,还嫌不够? 桑敬垂下头,吸吸鼻子。他现在一听见“陆五”俩字就心尖儿发颤,眼眶发酸。唉!准是落下病了。 孙恪端端正正坐着,纹丝不动。 甭管出什么事,都得等陆五下了“树枝”才能说。他不急。 郭铭心下一沉。陆五不请自来,肯定没好事。他故作镇定的微微笑道:“京城不许擅用法术,马睿身为神机士当然不能徇私。” 郑琨乜了眼郭铭,“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 老郑胳膊肘往哪儿拐呢?郭铭深吸几口气,将上涌的怒意强压下去。 他们斗嘴的工夫,陈闻礼瞧出不妥来了。 陆五板着脸,一丝笑容都没有。马睿像是被人牵着飞似的,动都不动。 陈闻礼一个劲儿的朝桑敬招手,“真出事了。” 桑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陈闻礼的视线越过桑敬去看郭铭,“陆五好像把马睿给制住了。” 陆五竟然明目张胆地跟神机司作对?郭铭眉梢跳了跳。依陆五的性子不会如此胡来吧? 郑琨跟郭铭的想法大同小异。 俞渊张开眼,轻声道:“陆五必定师出有名。” 第51章 陆五姑娘请留步 郭铭眼珠转两转,猛地站起身,迈开大步向殿外走去。 郑琨想了想,依旧坐定不动。如果真如老俞所言,陆五师出有名。就由老郭顶着正好。 他不是能耐吗?哼!让他能! 郭铭在陈闻礼身侧刚刚站定,陆珍施施然下了“树枝”。木香将“树枝”收好,立在陆珍身后,一双大眼愤愤的瞪着郭铭。 这闹的是哪出啊?郭铭抬眼去看还在半空飘着的马睿。 神情木然,一动不动,眼皮子都不会眨了。是不是中了定身咒?郭铭眯起眼睛。陆五定他干嘛? “神机司乃是大周道人之表率。”陆珍上前一步,肃然与郭铭对视,“众位神机使光明磊落,虚怀若谷,心系天下百姓安危。” 郭铭隐在袍袖下的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陆五一顶接一顶的给他们戴高帽。看来真出事了。 正想谦虚几句,陆珍再上前一步,冷着脸,“想不到嗑瓜子嗑出个臭虫,大仁大义的神机司出了个败类!”扬手打个响指,桃木剑载着马睿直直落在地上,发出声闷响,“他暗中谋害我桃仙谷的人!” 桃木剑摔成数段。马睿比桃木剑更惨,脸先着地,两条血线自鼻孔缓缓溢出。 陆珍侧身一指木香,“你们瞧见没有?木香脖子上的勒痕就是证据。” 郭铭的视线在木香脖颈那道触目惊心的勒痕上打个转,倒吸一口凉气。陆五不会闲的没事干跑来讹他们。可……马睿怎会如此糊涂?他招惹陆五的人做什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算那是个婢女,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啊! 陈闻礼忙不迭去扶马睿,“陆五,你说谋害就谋害?全凭你一张嘴就给我神机司的人定了罪?” 陆珍挺直腰杆,冷冷笑道:“我想给神机司留几分颜面,才没有将此人扭送至京兆府。不过……陈神机使倒是提醒我了,杀人害命的事儿还是得去官府。”说着,毫不犹豫的扭转身,“咱们……衙门见吧。” 此事若真闹到官府,那可就没法收场了。郭铭急地不行,连声唤道:“陆五姑娘,陆五姑娘你先别走!” 陆珍恍若未闻,绷着脸风风火火往前走。 要了亲命了!郭铭狠狠跺脚,提着袍子在后边追。 “等一等!”桑敬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单手扶着门框,哀声喊道:“陆五姑娘请留步!”近来神机司接连受挫,若是陆五把事情闹大,神机司上上下下哪还有脸在京城立足?他身为神机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管此事内情如何,反正得先把陆五安抚住才是正经。 桑敬噔噔噔跑下台阶,哑着嗓子嚷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珍顿住脚步,“我家木香,好好的一个婢女。差点命丧此拂尘之下!”她将马睿的拂尘狠狠掼在地上,“既然你们说是误会,就由府尹大人来判好了!” 说罢,拂袖就走。 桑敬一把拽住陆珍的衣袖,“陆五姑娘别急着走啊。” 郭铭、陈闻礼还有闻讯而出的郑琨孙恪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挽留。 “是啊,是啊,有话进去说。” “陆五姑娘还没吃饭吧?”郑琨瞪圆眼睛,没好声气的吩咐朱迎槐,“快去灶间取些点心给陆五姑娘垫垫肚子。” “肯定是误会了。”郭铭笑容可掬,“若真是马睿伤了人,我们定会给您个说法。” “郭神机使的意思是,我大清早吃饱了撑的跑上门来诓骗于你?”陆珍目光如利刃般锐利,淡淡落在郭铭脸上,“陆五虽不是七尺男儿,却也不屑这般下作!” 郭铭老脸一僵,讪讪道:“陆五姑娘的为人,我们都是了解的。”细究起来,他真就不太了解陆五。但他了解裴真人。以裴真人在江湖上的地位,陆五必定做不出上门诓骗的勾当。 那也就是说,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郭铭恨恨瞪了眼摔成猪头的马睿。混账玩意儿!惹陆五作甚?! “是啊,是啊。太了解了。”孙恪哈哈地笑着做个请的手势,“早晨风凉,陆五姑娘飞这一路想必肺管子也是冰冰凉凉。进去吃碗热茶暖和暖和?” 桑敬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暗暗叹口气。 行吧。老孙也是为了神机司。就不挑他的错儿了。 郭铭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硬是塞进陆珍手里,“我刚炼的九香玉露丸,宁神定惊,增补元阳,延年益寿。”撩起眼帘瞅了瞅木香,“给大姐儿调理身子吧。” 这瓶九香玉露丸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制而成。原打算呈给栖霞公主。 罢了,罢了。舍了吧。 陆珍依旧冷脸冷眼,玉瓶却是攥在手里没有往外推。 郭铭见状松口气。陆五是个识货的。知道他的九香玉露丸是上品。 众人拥着陆珍主仆进到三才殿,刚刚坐定,香茶点心流水般送上来。朱迎槐弯下身子,低声请示郑琨,“师父,要不……我去澹烟楼定桌席面?” 郑琨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去。要最最上等的。” 朱迎槐依言照办,匆匆出了殿门。 另有人将马睿搬进殿中放好。方才摔那一下可是不轻。这会儿不光脸肿,胳膊腿儿也肿。愣是把宽大的道袍撑了起来。 任凭外面多热闹也一直闭目养神的俞渊撩起眼帘瞅了一眼马睿,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人多半是废了。 “陆五姑娘吃茶。”郭铭笑容温和,“吃过了茶,请您把他的定身咒解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要问个明白。” “自然是要当面对质的。就算到了衙门也是一样。”陆珍端起茶盏闻闻味道却不喝,偏头给木香使个眼色,“你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清楚。”放下茶盏闷闷冷哼,“要是说的不痛快,咱就换个地方说。横竖时辰还早,不着急。” 木香应了声是,上前一步,绘声绘色的从她飞离陆府开始讲起。 第52章 常来常往 郭铭手捻胡须听得非常认真。 那丫鬟只说飞离陆府去寻陆五,却避而不谈因为何事。昨儿陆五在神机司吃完席就直接回家了。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大清早出去做什么?亦或是……她彻夜未归? 啧啧,桃仙谷的规矩也就那样儿。 思忖间,木香说到马睿叫她来神机司领受杖责。 陆珍哼了声,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郭铭,“什么时候神机司也有用刑的权力了?这不就是越俎代庖?若是陛下知道了,神机司上上下下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郭铭等人面色微变。 此时的他十分庆幸桑敬把人拦了下来。如若不然,真闹到京兆府。神机司的麻烦可就大了。 念及此,郭铭朝桑敬略一点头。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桑敬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郭铭眼神中的嘉许令他十分不适。大家都是神机使,不分高低大小。老郭总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真够腻歪的。更何况这次是为了神机司,又不是为老郭。 郭铭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没有生气。自打老桑的家养妖精被陆五赢了去,人就变得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他不跟老桑一般见识。 马睿简直就是人头猪脑。郑琨唇角抿成一字,深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怒意。 木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马睿用拂尘缠住她脖颈,妄图置他于死地的经过一股脑说了出来。临了流着眼泪控诉,“婢虽是个下人,却也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可一个小小的神机士却狂妄至此,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泪眼婆娑,在众神机使脸上逐一看过去,“难道说神机司已然成了法外之地吗?” 这些话是陆珍教她的。她在来的路上背了几遍才背熟。也不知有没有说错。木香反手抹着眼泪去看陆珍。陆珍朝她微微点头,木香悬着的心落了地。 小丫鬟的质问令得郭铭等人心尖一颤。事已至此,怕是不能用“二人打斗出手过重”遮掩过去了。如果神机司不重责马睿,那就坐实了“神机司是法外之地”的说法。 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般厉害。由此可见,桃仙谷没有善茬子。 陈闻礼见其他神机使或是拈须,或是沉思,或是如俞渊那般闭目养神,气就不打一处来。好歹也说句话啊。 他咬了咬后槽牙,开口道:“还得听听马睿是如何说的。”伸手探进袖袋想要掏出黄符给马睿解定身咒,刚摸到符纸,就被郭铭带有警告的眼神瞪的又把手缩了回来。 谁知道陆五的定身咒有没有别的名堂。若是解了还好,万一解不了岂不是又丢了大脸? 陈闻礼瞬间了悟郭铭眼中深意。耷拉着脑袋闷闷吐口浊气。 想他堂堂神机使还能解不了定身咒?一个两个都落下病了这是。 陆珍抻直腰杆,声音淡淡,“陈神机使所言甚是。就算上了公堂也不能光听苦主一面之词。”说着,单手指向马睿脊背,喝声,“着!” 马睿的身子应声颤了颤,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抽搐着吐出几口血。 陈闻礼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一句,“摔得也太狠了。这能问出什么?” 郑琨掏出一张符纸化成符水,交给立在身后的神机生,“给他灌下去,缓个一时三刻就没事了。” 孙恪欲言又止。老郑的符水能行吗?要是待会儿马睿当着陆珍的面出虚恭,那神机司真就彻底没脸了。 桑敬嘴唇动了动。他也想阻拦。但又怕陆珍笑话。衡量的工夫,马睿已经喝了符水。 得嘞。拦也没用了。是骡子是马且看放不放屁吧。 三才殿里霎时间落针可闻。一众神机使们大多紧张的盯着马睿。就连俞渊也掀开眼皮看了看他。 马睿脸上慢慢有了血色,眼中也有了神采。似是神志清明许多。但他的身上的伤仅凭一碗符水是喝不好的。 他茫然的望望四周,继而看到端然坐在那里的陆珍以及她身侧的木香。马睿缩了缩脖子,颤声喊道:“陆五姑娘饶命啊。我……你……我……你们在京城随便用法术,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陆五姑娘擅用法术?”陈闻礼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窜到马睿身边蹲下,“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扭转头,告诫陆珍,“陆五姑娘静静听着就好,不要插话。” 陆珍轻蔑一笑,“这点子礼数陆五还是懂得的。无需陈神机使提醒。” “给马睿倒碗水润润嗓儿。”郭铭乜了眼陈闻礼,“让他慢慢说。” 即便陆五主仆在京城擅用法术,也不能用拂尘往人家脖子上缠。神机司不占理,就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跟陆五好说好商量,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算完了。老陈火上浇油做什么? 陈闻礼应了声是,端来一碗水给马睿喂下去。马睿精神头更足了。他忍着疼痛坐起来,清清喉咙,道:“今儿个我当值。在上边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撞上陆五姑娘的婢女踩着树杈子往城外飞。遇上这等事自然要秉公办理。” 马睿撩起眼皮不露痕迹的瞥了眼陆珍。见她神色如常,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我上前阻拦,并要求陆五姑娘的婢女随我回返神机司。但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还说什么可着整个大周也没人敢跟桃仙谷作对。她们想什么时候飞就什么时候飞,想在哪儿飞就在哪儿飞。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就……” 陈闻礼接过话头,“混乱之下你的拂尘就绕在木香的脖子上了,是吧?” 马睿闷闷的嗯了声。 “瞧瞧,瞧瞧。真是误会。”陈闻礼抬眼看向陆珍,“纵是马睿有错,陆五姑娘也不该把他摔成这样。” “年轻人嘛,偏听偏信之后压不住火气也是难免的。”郭铭微微笑道:“行了,解释清楚就好了。这件事神机司就不追究了。” “是啊,是啊。虽然我们与裴真人交情不深,但也是要给他老人家几分薄面的。”郑琨眉头舒展,“陆五姑娘留下吃完席面再回去吧。以后我们神机司跟桃仙谷常来常往,权当是通家之好嘛。” 第53章 胡子难保 “谁跟你们是通家之好?”木香怒气冲冲瞪着郑琨,“恶心死人了!” 这小丫鬟也太没规没矩了。郑琨板起脸孔,有意无意地睨了眼陆珍。陆五不管管?一味纵容怎么能行? 陆珍呵呵干笑两声,从从容容站起身,“这事儿啊,我还是去衙门找府尹大人聊聊罢。” 不是说的好好的?要说错,那也是陆五的婢女有错在先。她在京城踩着“树杈子”胡乱飞,还不许神机司过问了?陆五耍什么小姐脾气? 郭铭目光沉沉,“陆五姑娘少安毋躁。” “依我之见,是陆五姑娘御下不严,才闹到如此境地。”陈闻礼面带不悦斜了陆珍一眼,“但凡管教的好,就不会犯了禁忌。桃仙谷的人到在京城就得守京城的规矩不是?” 陆五一副不惧去衙门的样子着实唬人。但……若是马睿反咬一口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 郑琨舔舔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万一说错了话,是会影响晋升的。还是先看陆五如何应对。 陆珍伸手掸了掸袍子,神情淡淡,“既然诸位神机使偏听偏信压不住火气,那我就告辞了。”眸光冷冷淡淡落在马睿脸上,“至于你……我劝你多喝几碗符水先把伤医好。后头有大罪给你受呢。” 陈闻礼唇角微坠,陆五吓唬谁啊? 郭铭给桑敬递个眼神,快拦住她啊。人要是走了没法收场。 桑敬心里有气。老陈瞎咋呼把人家惹毛了,却让他帮忙收拾烂摊子。老郭真拿他当碎催使唤了。 要不是陆五赢了他的家养妖精,根本不会给他留情面。唉!可怜的小田螺不知受了多少磋磨。桑敬吸吸鼻子。行吧,他就为神机司再拦陆五一回。 “陆五姑娘先不慌着走。”桑敬嗓子哑哑的,笑容可掬,“再坐一会儿暖暖肺管子嘛。” 就这?老桑能不能别拿肺管子说事儿了?老郭掩唇轻咳几声,斜着眼睛瞥了瞥桑敬。 桑敬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我们自然不会偏听偏信,也没有火气。就算陆五姑娘要走,也得把话说清楚,是不是?”端起手边的点心碟子走到陆珍身边,“陆五姑娘尝尝我们神机司的如意饼。” 陆珍冷着的脸略略回暖,语气也软和下来,“昨儿就吃着你们神机司的如意饼不赖。” “是吧?”桑敬把碟子往前送了送,“现做的更好吃,陆五姑娘快尝尝。” 陆珍抓起一块饼重新坐下。 郭铭长长舒口气。还别说,老桑挺本事的。 小姑娘嘛,嘴馋。用点心钓着的确是个办法。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马睿撩起眼帘瞅了瞅陆珍手里的如意饼。就没人问问他想吃不想吃?一碗符水根本不够垫肚子! 陆珍餍足的眯起眼睛,由衷赞道:“确实不错。”拿起一块如意饼塞到木香手里,“你尝尝。我吃着好吃,师父肯定也爱吃。回头你做给师父吃。咱家厨娘做的如意饼总是差点意思。” “那个……裴真人爱吃如意饼?”郑琨眼睛亮亮的,看向郭铭,“这还有什么说的。给陆五姑娘拿上方子呗?” “好,好!”郭铭赶紧吩咐人去办。 陆珍漂亮的丹凤眼立刻现出冷意,淡淡言道:“方子就不必了。我跟诸位神机使不大熟。再说了,我来神机司也不是为了吃点心。” 话音刚落,木香把手上咬了一口的如意饼摔回碟子里,“就是!老田叔会做的点心可多呢,不差这一件!” 郭铭唇角坠了坠,撩起眼皮轻轻白了眼郑琨。 郑琨面露尴尬。他也没想到陆五说翻脸就翻脸。缓缓吐口浊气,抬眼去看桑敬。今儿也不知是怎么的了,陆五就听老桑的话。 桑敬的视线落在陆珍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上。小田螺收在那里边呢。 唉,怪他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家养妖精。念及此,桑敬鼻子发酸,眼眶泛红。 完蛋!老桑又要哭了。孙恪掩唇轻咳几声以示提醒。 桑敬立马回神,弯起唇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去看木香,“木香大姐儿这又是何必?如意饼有什么错?多好吃的点心,干嘛不吃?” 木香把脸扭向一边,冷冷哼了声。 她才不是大姐儿! 陆珍清清喉咙,朗声道:“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确是你们的神机士做的不地道。若不是看在桑神机使是小田螺旧主的份上,我就去衙门喊冤了。据我所知,林府尹铁面无私,绝不会包庇任何人。即便贵如神机士也不例外。” 郭铭脸上一阵阵发烫。 去他娘的“贵如神机士”啊!京城显贵勋贵新贵多了去了。神机士何德何能称得上个“贵”字儿?陆五摆明了打他们脸呢。 陆珍轻抬下颌,指了指马睿,“既然你与木香各执一词,那我就让各位神机使亲眼看看当时是何情景。”手伸进荷包取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现!” 符纸腾地燃起火苗,陆珍将其甩在那块被木香咬了一口的如意饼上。纸灰簌簌下落,如意饼噗的裂开两半,化成一团薄薄白雾。只用了数息,白雾便散尽,现出景象:木香眉头紧皱御使树枝向城外飞去。 这是……裴真人先祖独创的金光破境咒。郑琨艳羡又妒忌。想不到陆五小小年纪竟也能将此咒运用的如此纯熟。 老郑也太没出息了。金光破境咒而已嘛。俞渊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郑琨。这道符咒陆五还没练到至高层。也就是刚刚摸着门道。符纸化成的灰烬都没有闪金光。 孙恪的目光迅速在郑琨和郭铭脸上掠过。他看到老郭捻断了两根胡子。啧啧,使那么大劲儿干嘛?他多跟陆五出去几趟,还不得给胡子揪秃了? 那边厢,木香已经碰上马睿了。两人没说几句话,马睿就欺身而上,用拂尘缠住木香脖颈。 看到此处,郭铭又揪断了几根胡子。 难怪陆五敢带着婢女来神机司叫板。还真就是马睿先要置人于死地。 第54章 小马别胡来 可……小马杀陆五的婢女做甚?这不是给神机司树敌吗?郭铭狠狠瞪着神色如常的马睿,恨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眼角扫了扫陈闻礼。 陈闻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真没想到马睿会做出这样的事。平常瞧着小马挺稳重挺厚道的。 陆珍单手一挥,景象慢慢淡去,如意饼也慢慢合拢恢复原貌。 郑琨盯着那块如意饼看了又看。到底怎么弄的这是?他也想学。 郭铭垂下眼帘,眸中惊诧随即掩去。陆五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道行,当真令人赞叹。也难怪裴真人就收了陆五这一个徒弟。 有天赋如此之高的徒弟,其他人也入不了裴真人的眼。 陈闻礼忖量片刻,梗着脖子对陆珍道:“但不知陆五姑娘为何会在京城擅用法术?” 现在说这个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想要挽回脸面,也不用在这上头做文章。如此一来非但没有挣回面子,反倒显得他们度量太小。 老陈真不会办事。 郭铭怨怪的瞟了眼陈闻礼,静等陆珍作答。 “自然是有非用不可的理由。”陆珍神色如常,“悬天派余孽妄图祸乱京师,身为桃仙谷传人,岂能坐视不理?” 悬天派三个字一出口,好似冷水入了油锅。一下子就在三才殿炸开了。 一众神机使神情各异,低声议论。 悬天派祸乱京师?有没有惊扰陛下或是达官显贵?神机司会不会因此被御史弹劾?万一落个失职的罪名,谁来担责?郭铭的目光在马睿脸上顿了顿。 神机士分量太轻。担不住。 “诸位神机使不必忐忑。”陆珍掏出紫中带绿的小田螺在手中把玩,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已经将那三十几个悬天派败类解决了。” 话音落下,三才殿里落针可闻。 陆珍一人对悬天派三十几个? 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不不,不对。 丧心病狂并不足以形容陆珍的……凶残?凶暴? 凶猛! 亲娘啊!陆珍才十来岁,再过几年她还不得横扫大周所有道观?桑敬状似无意的望着被陆珍攥在手里的小田螺,眼眶又是一酸。 孙恪掩唇轻咳。 够了啊。说正事儿呢。老桑能不能专心点? 桑敬的视线从小田螺移到孙恪脸上,眼神比那被情郎辜负的美妇人更加哀怨。 孙恪从里到外打个寒噤。 老桑什么眼神儿那是?死人都能吓活了。罢了,罢了。以后老桑想哭就哭吧。他不管了。 郭铭强压下心中骇然,“陆五姑娘的意思是,悬天派余孽已经命丧你手?” 闻言,陆珍骤然板起脸孔,“郭神机使这话如果传扬出去,陆五焉有命在?且不说悬天派会找我寻仇,那些醉心道术的术士也得来跟我一决高下。”冷声哼了哼,唇畔溢出笑意,眸中却是深深寒凉,“亦或是郭神机使故意为之?” 他冤枉!郭铭老脸一红,“我……我就是想问问清楚,绝对没有旁的心思。” 呵呵!谁知道呢?郑琨淡淡乜了眼郭铭。老郭这人说好听了是道貌岸然,说不好听就是蔫坏。没准他真想借刀杀人。 俞渊张开眼睛,严肃地对陆珍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如果陆五姑娘不愿出面,可以由神机司上奏朝廷。” “怎么着,俞神机使还想抢我们姑娘的功劳?”木香撇撇嘴,“不知羞!” 他冤枉!俞渊跟郭铭一样,也是老脸一红,“我……我就是想问清楚陆五姑娘作何打算,绝对没有旁的心思啊!”抬起眼帘瞅瞅木香。这小丫鬟不光没规没矩,嘴巴比刀子还利。没多大会儿工夫,三才殿里已经血流成河了。 啧啧,那谁知道呢?桑敬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老俞不管有事没事都闭着眼装高人。怎么样,这下露馅了吧? 哼!他就知道老俞不是个好的! 陆珍也笑了。目光深沉打量俞渊几眼,毫不留情的回道:“俞神机使大可不必欲盖弥彰。” 谁欲盖弥彰了?俞渊瞪圆眼睛,嗫嚅着嘴唇想要分辩。 陆珍竖起手掌,“俞神机使无需多言。你想独占这份功劳也是情有可原。神机司近来在坊间的风评着实平庸了些。若是能将这份功劳揽过去……”唇角弯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可以令百姓对神机司信赖多一些,是吧?” 他都快冤死了!俞渊急急说道:“我根本就没想过独揽功劳!我……我真就是想问个清楚明白。” 陆珍不置可否的嗯了声,“那我就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悬天派余孽虽多却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与他们鏖战一整夜,他们大伤元气,落荒而逃。三五年之内都缓不过劲儿。”说着,朝俞渊莞尔一笑,又对郭铭道:“好教郭神机使知道,桃仙谷传人不是丧心病狂的刽子手。悬天派余孽的确有人受了重创,好生调理的话,必能保住性命。” “陆五姑娘不要误会。”郭铭连连摆手,“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 陆珍面露了然,“郭神机使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好气!郭铭胸膛起伏,捻胡须的手一抖又断了好几根胡子。要有气度有雅量。若是指着陆五鼻子骂架才是落了下乘。 陆珍把小田螺塞回荷包里,慢慢悠悠站起身,顺手起碟子里那快被木香咬了一口的如意饼,“话说清楚了,我也该去尝尝京兆府的点心了。” “别啊。”郑琨赶忙出言挽留,“澹烟楼的席面就快送来了。陆五姑娘吃完了再走也不迟。”话未说完,就忙不迭的给桑敬使眼色。 老桑倒是说句话啊。 干嘛都指望他?神机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桑敬紧抿嘴唇,赌气似的一句话不说。 陆珍没有理会打眉眼官司的郑琨和桑敬,缓步走到马睿面前,伸手去抓他衣领。看似是想把人提起来。 陈闻礼见状大声喝止,“住手!这里是神机司,岂容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睿突地从地上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陆珍面门。千钧一发之际,郭铭张大嘴巴,想要出声制止。 桑敬攥紧衣袖,紧张的说不出话。 郑琨去掏符纸,孙恪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大声嚷嚷,“小马,千万别胡来!” 霎时间,三才殿轰的一声又炸开了锅。 第55章 凶兽 说时迟那时快,马睿恍若老僧入定,充耳不闻。 陆珍脊背后仰,脚下倒退数步躲避好似凶兽的马睿。所有人之中只有木香和郭铭离陆珍和马睿最近。 木香像是被吓傻了,眸中含泪,轻声喃喃,“姑……姑娘……” 小丫鬟扛不住事儿。郭铭瞟了眼木香,站起身撩袍抬腿踹向马睿腰眼。马睿吃痛,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的当儿,郑琨的黄符结结实实贴在他脑门上。 与此同时,孙恪的脚正正好好踢中马睿鼻梁。 嘎嘣,鼻梁断了。伴随着缓缓流出的血线,马睿噗通一声倒地不起。 木香扶住惊魂未定的陆珍,哭着说:“婢都要吓死了。” “没事,没事。”陆珍深吸口气,轻拍木香手背,“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陈闻礼跑到马睿身边,犹疑片刻,伸出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还……还有气儿。” “挨两脚死不了人!”郭铭没好声气的说道。 “不止两脚,还有道符呢。”陈闻礼去看郑琨,“老郑你那是什么符?” “就一般定身咒。”郑琨混不在意的说道。 陈闻礼凑近看了看,大声喊道:“老郑,这哪是定身咒,分明是镇宅咒。” 啊? 郑琨脸上挂不住了。老陈怎么回事?他没留意拿错了镇宅咒,老陈帮忙遮掩过去就完了。喊什么喊? 张玟暗暗摇头。回头他找绣娘做荷包的时候算上老郑一份儿。做得多没准儿能给算便宜点。 郑琨噔噔噔跑到马睿跟前,伸手揭下符纸细细端量。还真是镇宅咒。 “忙中出错也是难免的。”陆珍十分“善解人意”地含笑说道,“郑神机使无需介怀。” 他本来没事,叫陆五这这一说反倒有事了。 心里堵得慌! 郑琨绞尽脑汁想要给自己挽回几分颜面,就听陈闻礼又在大声嚷嚷,“坏了坏了,小马没气儿了!老郑,你那道符怎么能把人弄死?”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小马就死了。 人生无常呢。 郑琨气不打一处来。老郭和老孙还踢小马了呢!就不能是他俩踢死的? 郭铭等人也都围拢过来,把脉的把脉,探鼻息的探鼻息。 陆珍盯着马睿那张染缸一样的脸看了又看,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马睿……像是中了蛊。 又是蛊? 会不会跟太子殿下的蛊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珍垂首思量的时候,张玟也看出点门道。他掀开马睿眼皮又掰开嘴巴看了看,道:“是老郑也不是老郑。” 什么是他又不是他?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老张就不能给个痛快话吗?他昨晚可是巴巴儿照顾老张大半宿呢。到现在都觉得脑子嗡嗡的。 “是蛊。”张玟严肃地说道:“极为罕见的蛊。”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马睿的牙齿,“门牙上有一条竖线。这就表明蛊毒已然入了心脉。” 陆珍认认真真盯着马睿的门牙看了又看,果然有一条十分清浅的竖线。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当年我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过几位用蛊的高人。”张玟沉声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小马所中的是失传已久的三印魂蛊。” 闻听此言,桑敬眸光一黯,“就是那种可以操控中蛊之人做任何事的蛊?” “正是。”张玟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因此蛊太过霸道,久而久之就失传了。会用这种蛊的人……据我所知,早就没有了。”视线落在马睿门牙的竖线上顿了顿,“不过……小马中的蛊比三印魂蛊更霸道。自中蛊那日起,他所有行为都受施蛊之人操控,也就是说,小马与活死人无异。” 一众神机使神情各异。 如果不是出了今天的事,他们根本记不得神机司还有马睿这号人。 郭铭自嘲一笑,“而我们居然都没有发现小马中了蛊。”他这话是对陆珍说的,目中更是饱含深意。 神机司的家务事,外人应该识相点不要插手。 陆珍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我刚收拾完悬天派余孽就出了这么档子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撒手不管。再者说了,这人极有可能是冲我来的。” 不能够! 张玟站起身,正色对陆珍道:“小马中蛊少说得有二年了。怎么会是冲着你来的呢?这分明是有人想对神机司不利。” 郭铭认同张玟的看法,点着头附和,“老张说的对。神机司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人看我们不顺眼。” 郑琨接过话头,“陆五姑娘与悬天派三十多人鏖战,小马体内蛊毒受道气所扰,以至于他失了常性,才会对木香大姐儿下狠手。” 她不是大姐儿!木香愤愤的瞪了眼郑琨。 郑琨没有理会小丫鬟的不满,继续说道:“方才我使出的那道镇宅咒,道气也十分强盛。免不了与小马体内蛊毒相克,小马承受不住以至于一命呜呼。”说着去看张玟,“是吧,老张?” 张玟忍着笑意,缄口不言。 老郑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见长。看在他昨晚上端茶递水的份上不拆穿就是了。若让他做应声虫,门儿都没有。 他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陆珍目露赞许,“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郑神机使运道正盛,去赌坊的话定能大杀八方。”说罢,哈哈地笑了。 可恶的陆五!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回点脸面。郑琨紧紧攥着拳,也哈哈地笑了,“陆五姑娘真是风趣。” 陆珍挑眉,“彼此,彼此。” 孙恪重重吐口浊气,出了人命了,就不能专心点吗?一个两个没正行也就算了。老郑也跟着瞎胡闹。 张玟眉头深锁,“小马定是因为体内蛊毒才会对木香大姐儿痛下杀手。” 木香认命的翻了个白眼。行吧,大姐儿就大姐儿。听惯了也就惯了。 陆珍若有所思的抿唇不语。微不足道的神机士偏偏中了非常罕见的蛊。究竟施蛊之人有何目的? “敌在暗,我们神机司在明……”郑琨肃然对陆珍道:“还请陆五姑娘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陆珍莞尔一笑,“神机司死了人是要向上头禀报的。郑神机使与其叮嘱我保守秘密,倒不如尽快查明谁在背后捣鬼。” 第56章 陆五的疑问 郑琨被她噎的唇角坠了坠。 郭铭上前一步,朗声道:“神机司当然会查。至于小马的死……我自会进宫向陛下回禀。” “郭神机使这样说,我就懂了。”陆珍轻笑点头,“既然马神机士是因为中了蛊而伤我婢女,那我便不追究此事了。”朝郭铭一抱拳,“后会有期!” 都在京城,说不定就在街上碰见了。还说什么后会有期,弄得跟跑江湖似的。郭铭抱拳虚应,“有期,有期。” …… 回到陆府已是时近晌午。 守在大门口的小丫鬟一看见陆珍便小跑着上来行礼,“五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老太太训四老爷训了两刻钟了。戴嬷嬷怕老太太动了真怒,特特命婢在这里等您。” 陆珍颔首,“先去延年堂。” 停在街口的马车里,曹昀卿放下挑开一角的车帘,吩咐道:“走吧。” 他原打算递上拜帖入府求见。将有关夜叉的细节再跟陆五姑娘说一说。然而,拜帖被他捏的皱了,也没能送去近在咫尺的陆府。 马车缓缓驶向前方。他似乎听到了朱漆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曹昀卿失落的吐口浊气,慢慢陷进大引枕里。 …… “你说说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明说?”陆老太太手抚胸口,“我苦命的珍姐儿哟!你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狠狠白了陆玹一眼,“早知如此,我就该把珍姐儿记在你大哥名下!” “凭什么啊?”陆玹一听就不乐意了,“珍姐儿是我捡回来的。再说了,我就珍姐儿这么个闺女,娘,您怎么忍心?” 陆老太太盯着陆玹看了好一会儿,无力喟叹道:“你……你就不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成个家?哪怕是再醮的娘也不嫌弃。” 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出口,陆老太太便没了顾忌,“传宗接代有你三个兄长满够用。你那一房都是闺女也不错。” 岂止不错,简直就是梦里才有的神仙日子。老四长得俊,闺女要是像他肯定错不了。到时候,她那些嫁妆都留给老四嫁女儿。陆老太太面带沉痛的摇摇头。可……不孝子连通房丫头都不肯收。她还得接着做梦。 陆玹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我不娶!” “好好!你不娶!”陆老太太深吸几口气,手指颤颤指着陆玹,“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娶!” “祖母莫动气。”陆珍撩帘进了屋,快步走到陆老太太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都是孙女的错,不怪爹爹。” 眸光盈盈亮亮,看得陆老太太心都化了。 “我的宝儿!你去哪了啊?”陆老太太摸了摸陆珍额发,“担心死祖母了。” “是这么回事。”陆珍手扶着陆老太太膝头,“昨儿夜里有悬天派余孽找我寻仇,身为桃仙谷传人可不能露怯,我把他们一直赶出京城。回来的路上又被神机司的人请去吃了盏热茶,这才耽搁了。” 陆老太太摩挲着陆珍胳臂,“你没受伤吧?” “没事儿。”陆珍笑容灿烂,“小场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老太太又认真端看片刻,这才信了陆珍的话,把她搂在怀里,抬头对陆玹道:“珍姐儿比你懂事多了。你啊……”无奈的摆摆手,“去玩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眼角扫到木香脖子上的勒痕,陆老太太“哎呦”一声,“木香这是怎么的了?” “回老太太话。”木香朝陆老太太福了福身,“婢出去找姑娘,飞的时候没留意撞树杈子上了。” 撞树杈子上能撞成这样?再者说了,在天上飞的好好的怎会撞树上?那树得多高啊?陆老太太狐疑地皱起眉头。陆珍摇晃着她的胳臂,娇声道:“祖母,我都快饿死了。” 是了!珍姐儿还没吃饭呢。女孩子娇贵,冷不得饿不得。 陆老太太收回视线,赶紧吩咐戴嬷嬷去灶间张罗吃的喝的。木香趁此机会溜回水荷院。 …… 陆珍在延年堂用过饭,又陪陆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回到水荷院。木香换了身干净衣裳,将脖子上的伤痕用水粉做了遮掩,瞧着没那么骇人。 “姑娘,您快坐下。”木香压低声音,眸中满满的担忧,“婢给您上药。” 陆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揉眉心。全然不见方才在陆老太太面前的那股子活泼劲儿。木香小心翼翼帮她除去道袍,露出肩头已经结痂的伤处。 “无需上药。”陆珍扭头看了眼肩头,“我用符止了血。晚上再用一道符,明早就能痊愈。”掏出郭铭给她的九香玉露丸放在桌上,“这是好东西,你留着吃。” “婢不要。”木香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娘吃。” “就别推来让去的了。”陆珍走到屏风后,边换寝衣边道:“给你就拿着。”手指灵活地系着衣带,从屏风后走出来,长长吐口浊气,“方才在神机司,你哭的不赖,尤其是装作被马睿吓傻了的样子真切极了。” 得到陆珍夸奖,木香嘿嘿乐了,很快又露出后怕的神情,“婢谨记姑娘叮嘱,眼睁睁看着他想要对姑娘不利,却强忍住没动他一指头。现在想想,真是凶险极了。” “他摔那一下不足以致命。神机司想赖也赖不到我头上。之后又是脚踹又是镇宅咒的,他们且算不清这笔互糊涂账呢。”陆珍拽平衣襟,“悬天派的事儿算是遮掩过去了。说起来,也怪我疏忽了。之前在五明山收的那俩鬼灵就是给悬天派的马前卒。” 她将那两道黑影降服,却一直都没当回事。若是早点问个明白,也不至于找着了道儿。 “不怪姑娘疏忽。自打您回到京城,神机司就跟着瞎搅合。您都不得空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更遑论其他。”木香铺开薄被,转身去取香丸,“可……婢觉着您这次夸大的有些过了。”两个悬天派余孽,愣是被姑娘吹成三十几个。简单的寻仇,被姑娘吹成是居心叵测的意图祸乱京城的大阴谋。 姑娘会说故事,那老多神机使都信了她的邪……不对。是信了她的话。木香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膛,笑着问陆珍,“木樨香好不好?” 陆珍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神机司的人笃信不疑就成。”撩开薄被,躺了进去,“我先睡会儿。马睿的事儿容后再想。” 对付区区两个悬天派余孽并不足以影响马睿体内的蛊。马睿又是如何没了性命的呢?陆珍带着疑问昏昏睡去。 木香焚好香,放轻脚步走到外面合上门。 第57章 卿哥儿的小心思 …… “悬天派?”元和帝放下茶盏,“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 “余孽,余孽。”郭铭小心翼翼地回道。 元和帝失笑,“余孽而已,翻不起多大风浪。”想了想,又道:“既是陆五将其逐出京城,那就论功行赏好了。” “这只是起因。”来之前他明明想好了一套说辞,真到御前就一股脑的都忘了,略加思量,继续说道:“神机司的马神机士中了蛊。因陆五姑娘与悬天派余孽斗法,道气激发了他体内蛊毒,以至于丧了命。” 又是蛊。元和帝颦起眉头。 一个是国之根本,尊贵的太子殿下;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神机士。巧合的是,两人都中了蛊。 这二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元和帝轻抬下颌,示意郭铭说下去。 郭铭颦了颦眉,神情肃然,“神机士中的蛊乃是三印魂蛊,十分罕见。臣与其他神机使商议,马神机士的真正死因暂不外传。只说他是暴毙而亡。暗中查证此事。” 元和帝锐利的目光在郭铭脸上停顿片刻,“就照你说的办。待高傥回京,我命他协助神机司彻查。” 术士的事儿,高傥怎么能懂?有他在只会碍手碍脚。郭铭腹诽着,感恩戴德道:“谢陛下隆恩。” 元和帝摆摆手,对金喜春道:“寻个由头赏赐陆观吧。这事儿你看着办就好。” 可以去陆府了!金喜春强忍着才没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恭谨应是。 小黄门趋步走到殿中,回禀道:“太子殿下遣人送信,说是傍晚就能回宫。” 元和帝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从昨儿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等秋樱山的信儿,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宋仪返京的消息。一定是大好了! 元和帝一颗心好似鼓起的风帆,承载着满满的希望。 …… 曹昀卿命人驾着车在街上转到天黑才回府。 小厮笑眯眯的迎上来,“太太正找您呢。小的照您的吩咐,告诉太太您出去会友了。” 曹昀卿下了车,理理衣袍,挑眉问道:“有事?” “临川侯夫人明儿要去陆侍郎府上做客,请太太同去,太太想问问您明儿个有空没有。” 陆侍郎?不就是陆五姑娘的大伯? 曹昀卿喜上眉梢,“走,我这就去回母亲的话。”说着,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小厮紧随其后,“爷,不急在这一时。要不……您先换件衣裳?” “不用。”曹昀卿越走越快,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到在魏氏院子里,丫鬟婆子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魏氏放下吃了一半的香糖渴水,用帕子印印唇角,对身边的佟嬷嬷道:“卿哥儿来了。” 佟嬷嬷赶忙给小丫鬟使个眼色,小丫鬟会意,快步走到门口撩起帘子。曹昀卿脸上带着舒朗的笑容走了进来,看向魏氏的眼睛里好似盛着醉人湖光,“娘,您找我?” 他走得急,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水,面颊也染上一层红晕。 “这孩子,走那么急做什么?”魏氏怨怪地瞪了曹昀卿身后的小厮一眼,“你怎么当的差?” 小厮缩了缩脖子,低着头立在边上。 “娘,不怨他。”曹昀卿在魏氏身边坐定,“是我心急。” 魏氏没有为难小厮,“你姨母使人传话,说是明儿个要去陆府做客。临川侯也去。我寻思着横竖你有空,不如就一起去陆府坐坐。”她盛了半碗香糖渴水放在曹昀卿手边,“虽说而今侯爷不得势,陆侍郎也不算天子近臣。于你今后的仕途没什么助益,可走动走动不是坏事。你说呢?” 细想想,陆五算不得出挑。尤其她是个孤女。虽说记在陆玹名下,可谁知道她生身父母是谁。万一是那烟街柳巷的种儿,娶回来岂不是坏了家风?不能因她有机会进神机司而屈就。若是纳为妾氏,倒是可以。上头有正妻压着,闹不出乱子。 魏氏原本不打算叫曹昀卿同去陆府。但临川侯府递信儿的时候,她正在老夫人跟前说话。老夫人顺便提了一嘴,说是让卿哥儿陪她一起。 老夫人轻易不管闲事,她开了口,魏氏若是不依,定会惹得老夫人厌烦。魏氏思来想去,反正爷们都在前院,卿哥儿便是去了也没什么所谓。 魏氏的话曹昀卿并不认同。但他还是点着头嗯了声。 儿子乖顺小意,魏氏心里愈发熨帖,絮絮地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与你爹商量着,先不着急给你定下亲事。你放心,娘定给你寻个德行出众的。” 曹昀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陆珍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挠得他心里酸甜酸甜。 “娘,我……我不急。”曹昀卿脸上烫的厉害,他抓起手边的香糖渴水咕咚咕咚灌下去。魏氏慌了神儿,忙伸手去夺,“慢点喝!渴水凉,仔细伤了胃。” 她想着两人说会话,渴水放温了正好入口。哪知道曹昀卿等不及端起来喝了。 曹昀卿被呛得一阵猛咳。魏氏给他拍背,轻声嗔道:“还跟小时候似的,爱喝渴水爱吃冰碗儿。只要冰碗渴水到了你手上,抢都抢不下来。” 曹昀卿面带赧然,局促的唤声,“娘。” 魏氏用帕子掩着嘴笑说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曹昀卿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子,垂着头不敢看魏氏。 知子莫过母。他怕魏氏看穿自己的小心思。 魏氏这才发觉儿子跟平时不大一样。她把手放在曹昀卿额头,“卿哥儿,你是不是不大舒服?要不要请大夫给你瞧瞧?” 昨晚上卿哥儿回来她就想找大夫。不等差人去办,老夫人说曹家的爷们没那么娇贵。当下吩咐灶间煮宁神茶,也给来府里做客的高首辅送了一碗。魏氏苦着脸叹口气。从她进了曹家就一直被老夫人压着。现而今就连给儿子请大夫都得听她吩咐。日子过得真是憋屈。 佟嬷嬷深以为然的说道:“准是叫夜叉吓的,这就是……受惊过度。” 乖乖嘞。喝了三大碗宁神茶愣是不好使。看来得下猛药才行。 曹昀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好得很。就是……就是咳得脸红。一会儿就没事了。”说着,站起身,“娘,我回去温书了。” “去吧。但凡身上有些微不得劲就使人过来说一声。” 曹昀卿点头称是。 第58章 双喜临门 翌日。 陆老太太满意地打量着陆珍身上的水蓝绣百鸟马面裙配藕色暗云纹长衫,笑说道:“珍姐儿白净,不管穿什么色儿都好看。” 戴嬷嬷将一串金嵌多宝如意锁给陆珍戴上,“这是老太太在撷金阁订的,今年时兴的样式。” “别家姑娘有的,咱们珍姐儿也得有。要说你比她们差着什么,那就是差个好爹。你这个爹不行。”陆老太太握住陆珍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委屈你了。” “没有啊,爹爹挺好的。”陆珍亲亲热热地挽住陆老太太的胳臂,下颌搭在她肩头,压低声音发问,“祖母,您是不是想让爹爹娶媳妇?” “你又知道了?”陆老太太伸出手指戳了戳陆珍脑门,长长吐口浊气,“当娘的哪有不盼着儿女好的呢?我是想让他成个家。以后你嫁了人,我跟你祖父都走了,就剩他一个守着偌大的院子多孤单?” 不止孤单还很可怜。陆珍仿佛看到陆玹负手立在枝叶凋零的老槐树下长吁短叹的模样。她沉默着把头枕在陆老太太肩上。可是以爹爹的样貌人品才学……跟年纪,与他般配的委实少之又少。要不……选个黄道吉日给爹爹卜上一卦? 就这么定了。 陆老太太以为她心里别扭,赶忙说道:“你放心,即便你爹成了家,也不会慢待你。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就给你换个爹。” 陆珍笑得前仰后合。戴嬷嬷也跟着凑趣儿,“姑娘有老太太疼爱,可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老太太揉揉陆珍额发,“我有珍姐儿陪着也是厚厚的福气。” …… 时隔多年再次踏入陆府,映入临川侯夫人眼帘的尽是笑脸。从前来迎接的吕氏夫妇到守门的阍人,甚至门口那条摇晃尾巴的大黄狗都在咧着嘴笑。 陆府从上到下,由内到外透着满满当当的喜庆。 这样的人家,必定兴旺。 临川侯夫人也弯起唇角,扶着张锦瑟的手进到延年堂。与陆老夫人见过礼,临川侯夫人把张锦瑟推到陆老太太面前,“要不是陆五姑娘帮忙,我家孩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在呢。” 陆老太太打量着张锦瑟,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孩子小的时候长得就是一脸福相。现而今更是一副多子多寿的好样貌。”轻拍临川侯夫人手背,笑容可亲,“你就踏踏实实享子孙福吧。” 临川侯夫人笑成了一朵花。 各自落座之后,石子靖和曹昀卿步入延年堂,给陆老太太问安。 陆珍没有回避而是挨着张锦瑟,面带微笑正襟危坐,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 曹昀卿从打进到陆府怀里就跟揣了个小兔子似的,嘭嘭嘭一个劲儿的往外蹦。 烦死了!让别人听见怎么办? 曹昀卿尽量平复心绪,给陆老太太行过礼便直身立在那里。 石子靖用不同的说法直白的表达了对陆珍的谢意。临川侯夫人附和的同时,跟石子靖同样直白的称赞陆珍:“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招人疼的孩子。” “长得俊,心眼好。道行也高。” 陆老太太谦虚回道:“我们珍姐儿不敢说万里挑一,那也是千里挑一的姑娘。” “不光长得俊,心眼好,道行高。性子还和顺呢。” 临川侯夫人连连称是。 二老吹捧陆珍,大小魏氏插不上话,只能面带笑容认真听着。 大小魏氏五官相似,笑起来都是眼睛弯弯。如果硬要说区别,那就是大魏氏的笑容由衷而发,小魏氏边笑便尽量掩盖眼底沉积的不屑。 陆五跟她前番所见又有不同。好似韧劲儿十足的竹枝,静静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舒展柔美。 她不过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要说道行高,还得是东华门那些个神机使。 陆老太太亮出手上的鬼骨戒指给临川侯夫人看,“这是珍姐儿送我的寿礼。她亲手磨的鬼骨戒面。” 临川侯夫人艳羡极了。 “哎哟,这是花钱也买不到的金贵东西。” 她还有邪祟骨的龙头拐呢。留到下回再拿出来显摆。 陆老太太对曹昀卿的态度不算热络也称不上冷淡。没见到曹昀卿之前,尚有几分念想。见到之后,陆老太太对曹昀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长得倒是凑合。 不过嘛,跟她四个不孝子相比较差了些些。跟死老头子年轻时相比较,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小魏氏那副小家子气的做派……陆老太太暗暗摇头。 不行!珍姐儿已经够苦的了。她在桃仙谷被裴真人磋磨十多年,绝不能让她再受小魏氏的磋磨。 陆老太太打定主意,给陆玹使个眼色,陆玹便将石子靖和曹昀卿带到前院说话。 只剩女眷就随意多了。 临川侯夫人认真询问鬼骨戒指的由来。陆珍声音轻柔婉转,绘声绘色的讲述,“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我带着木香夜探冢中冢。” “何谓冢中冢?”张锦瑟问道。 “是凉州的乱葬岗。”陆珍眸光微微一黯,“战乱加上疫病,死了很多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临川侯夫人想起了临川侯带兵打仗的那段日子。 夫君征战在外,身为妻子要独自撑起整个家。 辛苦到还在其次,牵肠挂肚才叫煎熬。 小魏氏见众人不语,便催促道:“后来呢?” 陆珍清清喉咙,继续说道:“忽然,阵阵阴风从背后袭来。就在我回头的瞬间,有一鬼灵手握白骨棒……” 临川侯夫人攥紧丝帕,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张锦瑟比她更加紧张,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 小魏氏只觉得通身血管都凉了。 大魏氏绞着手指。后来怎样了呀?陆五姑娘快点说嘛。她……她想去更衣!临出门前不该喝蜜水的。 说到此处,小丫鬟眉开眼笑的撩起珠帘,进来回禀,“金寺人来给大老爷送宫里的赏赐。已经到前院了。” 陆老太太对临川侯夫人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好事接二连三,一桩紧跟着一桩的来。” 临川侯夫人真心实意的为陆老太太感到高兴,免不了又是一通夸赞。 小魏氏也高兴。带卿哥儿来陆府还真是来对了。虽说金寺人也去过几次尚书府,且卿哥儿也不用不着攀附他。但与之结交并不是坏事。以后总归能派上用场。 第59章 你懂吧 临川侯夫人还想听陆珍说故事。正琢磨着怎样把话头拐回来,小丫鬟又进到延年堂,回禀道:“金寺人请陆五姑娘去前院。” 小魏氏捏帕子的手紧了紧。看向陆珍的眼神带着审视。 陆珍浑然不觉,与临川侯夫人客套几句便随小丫鬟去了。张锦瑟瞥到小魏氏的神情,不禁微微颦眉。 “陆五姑娘真有本事。就连金寺人也对她青眼有加。可……也该顾忌着点才是。”小魏氏话里有话,一根软钉子直刺过去。 张锦瑟暗暗冷哼,明着是夸,实际是暗讽陆五姑娘规矩不严。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能够随意进出二门。刚要出言回护,给临川侯夫人瞪了回去。有些话陆老太太说得,她们却是说不得的。张锦瑟压下心头不满,但看陆老太太如何应对。 陆老太太笑意愈发深刻,不卑不亢的说道:“金寺人在宫中行走多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清楚的很。既然他提出要见珍姐儿,就是有非见不可的理由。我这个做祖母的总不能扣着珍姐儿不让去,是吧?” 小魏氏闹个没脸,尴尬的端起茶盏垂首不语。 临川侯夫人赶紧岔开话头,夸赞陆府的草木茂盛,花儿鲜艳。 “都是珍姐儿弄的。”吕氏瞥了眼小魏氏,“这孩子说花草摆放的位置跟风水有关。我们都不懂,就是瞧着挺热闹,挺养眼的。” 家里有个术士多好。临川侯夫人的艳羡又深几分。 小魏氏心不在焉的捧着茶盏小口抿着。 陆五去到前院也不知会不会跟卿哥儿说上话。万一她对卿哥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如何是好? 小魏氏的担心是多余的。 金喜春点明了要单独跟陆五姑娘说话。陆观带着临川侯等人去花厅欣赏字画去了。 再见陆珍,金喜春难掩激动。出趟宫太不容易了! “陆五姑娘,我想请您给我瞧瞧……”金喜春忽地顿住,戒备的竖起耳朵,确定没人偷听,不露痕迹的舒口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我好像被妖气侵扰了。” “妖气?”陆珍挑起眉梢,“宫里闹妖精?” 不能够啊。要是宫里闹妖精,她肯定知道。 “就上次、你跟桑神机使斗法那次!”金喜春急地额头冒汗,“赢了妖精那次!妖精!” 陆珍恍然,“哦,您说的是小田螺啊?” “对对,就是它。”金喜春苦着脸,“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上一阵阵发冷,躺在床上一闭眼就觉得有人在我耳朵边吹气,一下一下又一下。” 哎呦喂,光是想想骨头都酥了。 吓的! 金喜春吸吸鼻子,“陆五姑娘你行行好,给我点一点吧!” “点一点?”陆珍大为不解。这又是什么意思? 真够要命的!陆五姑娘不穿道袍脑子慢是不是?金喜春用手指猛戳自己两眉之间,“就点这儿。上回在五明山您不就是给苏大公子这么点的?” 陆珍再次恍然,“哦,您说的是这个啊。” 天爷啊!总算是明白了! 小田螺被封在螺里哪有什么妖气。无非就是疑心生暗鬼罢了。“成。我给您点一点。”陆珍强忍笑意,伸出手指轻触金喜春眉心,“是不是有股热流?” “有有!”金喜春一动不敢动,梗着脖子,“能不能再来点?” 陆珍手指用力,“是不是热的有点烫?” “烫!烫!”金喜春觉得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能不能……再来点?” 陆珍收回手,摇头拒绝,“不能再多了。过犹不及。” 行吧,就这样了。 金喜春抱拳拱手,“多谢陆五姑娘。”不愧是给太子殿下解了蛊的人,的确有些本事。 “不必言谢。我家妖精惹的事自然由我解决。”陆珍轻声叮嘱,“您回宫之后别忘了吃一碗葱白粥。” 陆五姑娘不说,他还想问来着。 昨晚太子殿下回宫之后就向陛下细细道明陆五姑娘如何给他解蛊。 还有鱼腥味的凉糕以及热腾腾的葱白粥。他这是小毛病用不着吃凉糕,葱白粥一碗不大够,少说得三碗。 回去就喝起来! 私事办完该办公事了。金喜春清清喉咙,“陆五姑娘救了太子殿下,等同于救了大周。你的功绩,陛下记在心里了。” 陆珍唇角弯弯,“谈不上功绩。身为桃仙谷传人不忍见苍生受苦。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可也是苍生不是?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蛊毒折磨。” “是是。陆五姑娘天生一副菩萨心肠。”金喜春含笑道,“至于陆五姑娘想要随皇长孙殿下去刑部观政的事,陛下也准了。” 宋琛答应带她去刑部,必须征得元和帝允准。陆珍不知宋琛如何说服元和帝,但结果是她乐于见到的。 陆珍朝皇宫方向抱拳拱手,“民女唯有早日查出给太子殿下下蛊之人,方能报答陛下隆恩。” “陛下也认为此事由陆五姑娘协助皇长孙殿下去查最为恰当。”金喜春从袖袋里掏出一方令牌,“不过嘛……总要有个名头才能师出有名。” 陆珍接过细看,不由得挑眉道:“武德卫?”指腹摩挲着令牌。她现在成高傥的爪牙了? “是啊。”金喜春看出陆珍不悦,温声解释,“高指挥使深受陛下器重。陆五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 她给宋仪解蛊,什么都没要。只想去刑部转转,宋琛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回京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她划拉进武德卫。 好个宋琛,不声不响摆她一道! 恩将仇报的坏东西! 她跟他没完! “皇长孙殿下深谋远虑。”金喜春露出钦佩的神情,“这块牌子陆五姑娘先用着。” 什么意思?宋琛又想干嘛?陆珍瞪圆眼睛,鼓着腮去看金喜春。 小姑娘惊到了。想想也是,能被陛下,太子殿下以及皇长孙殿下信重必定受宠若惊。金喜春被她可爱的样子逗得抿嘴笑了笑,“皇长孙殿下特特给你在武德卫设下观相师一职。这可是大周独一份儿。” 怎么的?她成蝎子粑粑了? 宋琛就是想活活恶心死她! 她不就是抢了他几句话吗?何至于如此报复?陆珍咬紧后槽牙,恨不能将手里的令牌捏得粉碎。 “皇长孙殿下这么做是有深意的。”金喜春好心好意点拨陆珍,“东华门那边虽说人多,却是各有各的小心思。您想啊,陛下多英明的人。他能看不出来?我给姑娘透句准话,陛下不会让神机司任何一个人坐上大国师的位子。” 金喜春递给陆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言尽于此,陆五姑娘应该懂得。” 陆珍想了想,决定接下金喜春的好意,“还请您以后在陛下面前帮忙多多美言。” 这个美言包括但不限于陆珍自己,还有陆观也需要。 金喜春呵呵地笑,“我与陆五姑娘投缘,说帮忙就外道了。陆五姑娘有事知会一声就是了。” 陆珍连声道:“不敢,不敢。” 金喜春暗暗点头。陆五是个聪明人。跟她说话不费劲。他也愿意多聊几句,“任命的旨意还没下,陆五姑娘先不慌着对人说。” 说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吗?别人不恶心她还恶心呢,陆珍微微笑道:“您老放心。除了家里人,我谁都不告诉。” 第60章 戏里戏外 回程路上,大小魏氏同乘一辆马车。 “不知金寺人与陆五姑娘说了些什么。她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小魏氏用胳膊肘碰了碰大魏氏。 大魏氏横她一眼,“金寺人与陆五姑娘说什么,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管那么多作甚?” “岂会没有关系?”小魏氏拧起眉头,“阿姐,倘若陆五入了金寺人的眼,说不定以后会有大造化。如此一来,上门求娶的人家必定不少。我琢磨着……” 小魏氏欲言又止。大魏氏微微一笑,“我劝你歇了这份心思。甭管陆五姑娘有多大造化,都不会嫁进尚书府。” 前番小魏氏在众人面前婉拒陆老太太的事,大魏氏自然有所耳闻。以陆老太太护短的性子,还有她今天对曹昀卿的态度来看,就算小魏氏愿意,陆老太太也断不会应。 小魏氏面露不屑,小声嘟囔,“谁知道她到底是哪来的种儿?万一有那祸乱家门的根子,可没人敢要。” “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过便罢了。”大魏氏语带严厉,“你给我记住了,陆五姑娘既然姓陆,她就是陆家的人,陆家的种儿,根子在陆家祠堂!” “阿姐,你竟为了外人凶我。”小魏氏委屈极了,“陆五她也配?!” 大魏氏气得青筋暴跳,压下直充脑门儿怒意,低声斥道:“陆五是我们家的恩人,要是没有她,我们家就散了!她不配,你配?” 小魏氏别开头不去看大魏氏,直到下车两姐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锦瑟依着临川侯夫人,一边摆弄临川侯夫人腰间的玉佩,一边低声抱怨,“娘,下回再去陆府,别叫她了。” 不用明说,临川侯夫人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小魏氏。 “娘心里有数。”临川侯夫人拍拍张锦瑟手背,“好歹那是你嫂嫂的亲妹妹。你不要给她脸色看。免得你嫂嫂难做。” “嫂嫂那样好,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好的妹妹?”张锦瑟嘟着嘴,“我也没给她脸色看。我就是不喜欢她话里话外的说陆五姑娘不好。再怎么说,陆五姑娘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帮腔,您又不许。” “如果你当众给她难堪,反而会让陆老太太下不来台。你嫂嫂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临川侯给张锦瑟扶正鬓边发钗,“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张锦瑟默然摇头。 “陆老太太是长辈,纵使她说了重话,也只当是教训晚辈。换做你,就是不懂规矩。” 张锦瑟默然点头。但显然听入心了。 临川侯夫人郁闷的叹口气。她也没料到小魏氏竟然如此糊涂。与之相比,大魏氏简直强了百倍不止。 “当年曹家老夫人也是看嫂嫂贤惠明理又能干才与魏家结亲的。”张锦瑟在母亲面前仍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顾仪态的皱了皱鼻子,“她一点都比不上嫂嫂。” “够了!”临川侯夫人严厉斥道:“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你若对她这般不满,下次当面给她指出来。市井妇人一样嚼舌头像什么话?” 张锦瑟垂下眼帘,“女儿知错。” 马车里骤然安静。临川侯夫人盯着小几上,白玉卧鹿瓶里的金钱草幽幽轻叹。 事实的确如张锦瑟所言。她带大魏氏出门做客的时候,曹老夫人对大魏氏赞不绝口。知道大魏氏有个妹妹,就动了娶回来做媳妇的心思。使人去打听,小魏氏的名声比大魏氏还要好。 这门亲事顺顺利利的成了。可真成了一家人,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小魏氏眼皮子浅,爱算计的性子渐渐显露出来。 曹老夫人后悔却也晚了。只能对小魏氏多加提点。 这么多年过去,收效甚微。 今次让小魏氏随她同来陆府还是曹老夫人三番两次委婉央求,临川侯夫人才应下的。 从打上回陆五姑娘赢了桑神机使的妖精,曹老夫人就想跟陆家多多走动。但是陆家行事向来含蓄。逢着非去不可的宴会花会都由吕氏出面。吕氏不爱酬酢,但礼数做得十分周全。 曹陆两家关系平常,陆老太太六十大寿。曹老夫人也只是打发小魏氏送了寿礼。小魏氏还当众拿话挤兑人家老寿星。 虽然陆老太太又挤兑回去了。但有这一节前情在,即便曹老夫人想要放下身段屈就,只怕陆老太太还不乐意呢。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的,陆五姑娘救了锦瑟性命。曹老夫人觉得这是个拉近曹陆两家关系的机会。所以才有了曹老夫人暗中央求,临川侯夫人明面上递信儿相邀的戏码。 不得不说,曹老夫人看的明白。陆五姑娘绝非池中物。 但小魏氏算是把陆五姑娘和陆老太太得罪狠了。临川侯夫人用指甲掐住金钱草的嫩茎,没头没脑的嘟囔一句,“各人的路各人走吧。” …… “观相师是个什么东西?”陆玹翻来覆去地看那块武德卫的令牌,“一个月多少俸禄?够不够吃澹烟楼的猪头肉?” 陆老太太用戴鬼骨戒指的那只手颤巍巍地指着陆玹,“你……你!我明儿就给珍姐儿换个爹!” 她的宝贝珍姐儿一只脚已经踏入龙潭虎穴,不孝子居然还惦记着猪头肉? 换爹!必须换爹!不换她死不瞑目! “爹爹说着玩的。”陆珍挽住陆老太太的胳臂,“您别动气。” 陆老太爷竖起眉眼,喝声:“仁美!” 陆玹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就听陆老太爷又道:“澹烟楼的猪头肉一点都不贵,怎么会不够?又不是一天吃八顿。” 苍天呐!能不能一个雷把死老头子劈进棺材里?陆老太太气得扶额。 “爹!”陆观给陆老太爷使个眼色。收敛些吧,娘就快气死过去了。 陆老太爷清清喉咙,正色道:“既是皇长孙殿下向陛下求来的恩典,只能接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行了,摆饭吧。”府里来了客人,他忙着装疯卖傻,没顾得上吃饭。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陆老太太轻抚陆珍面颊,哽咽道:“我可怜的珍姐儿哟。连你祖父一起换了吧。” “祖父也是说着玩的。”陆珍朝陆老太爷挤挤眼睛。桌上有点心,先吃两碟垫垫肚子呗。 这玩意能吃饱?也就哄着肚子不闹。陆老太爷抓起五香糕狠狠咬了一大口。 第61章 太好了 陆观放下茶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娘,武德卫也不是你想的那么不堪。” 陆玹附和,“是啊,是啊。” 陆老太太睨了眼陆观,冷冷淡淡的说道:“合着不是你在高傥手底下讨生活。”伸出手臂紧紧拦住陆珍肩头,“我珍姐儿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孩子,进了武德卫以后谁还敢娶她?” “怎会没有?”陆观听到陆老夫人竟是因为这事别扭不由得觉得好笑。武德卫大多出身显贵,其中不乏与珍姐儿年纪相当的好儿郎。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珍姐儿的身世不会瞒一辈子。还是先把此事解决了再谈其他。 “怎么会有?!”陆老太太瞪着陆观,暗自衡量。 换爹的话,这个不孝子也不大行。 另外两个……也不太理想。陆老太太一声长叹。四个儿子竟挑不出一个适合给珍姐儿当爹的。这可真是子到用时方恨少。 陆老太太暂且抛开换爹的事儿,“话又说回来,珍姐儿为何会入了皇长孙的眼?” 陆珍的身世以及陆珍给宋仪解蛊是瞒着陆老太太的。陆玹不知如何作答抬眼去看陆观,陆观又将目光投向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咽下嘴里的五香糕,“自打你过生辰到现在,珍姐儿接二连三的出风头。皇长孙还能不知道?” 陆老太太了然颔首,“他想用珍姐儿跟东华门打擂台。所以给珍姐儿脑袋上按个观相师的名儿。啧啧,听着跟江湖骗子似的。” 她不光是蝎子粑粑,还跟江湖骗子沾上边了。桃仙谷的名声毁在她手里了?陆珍眼眶发酸,强打精神说道:“还……好吧?” 这笔账她肯定要跟宋琛算算明白! 孩子伤心了。陆老太太赶紧把话圆回来,“好,好的很。能称得上‘师’字儿的可不多。祖母什么都不懂,瞎胡说的。珍姐儿别难过。” 陆珍吸吸鼻子,靠在陆老太太肩头,“祖母,我心里难受。” “我的宝儿。”陆老太太轻抚陆珍额发,“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武德卫都进不去呢。”说着,给陆老太爷使个眼色。死老头子说句话啊,女孩子娇贵的很。不能受丁点儿委屈。 陆老太爷和陆陆玹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陆珍的心情他们都明白。长久以来,生活在桃仙谷的陆珍无忧无虑。她的认知与宋琛有着天壤之别。 身为皇长孙的宋琛在做出将陆珍安插进武德卫的决定之前根本不会征得陆珍同意。在他看来,这道令牌是恩典,是器重。 而陆珍却认为是折辱,是背信弃义。 “珍姐儿啊……”陆老太爷语重心长道:“进了武德卫,只靠小聪明混日子是不行的。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算哪门子安慰?陆老太太横了陆老太爷一眼,“回头让戴嬷嬷把祖母陪嫁的那一匣子珍珠找出来送到撷金阁去给你镶头面。”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首饰的?死老头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还让珍姐儿学学学,又不说明白学什么。真是越来越疯了。 陆珍坐直身子,神情恢复如常,对陆老太爷道:“孙女省得。” …… 金喜春脚步轻快走进长春宫正殿。 宋仪手握朱笔,认真批阅奏折。元和帝与他并排而作,端着茶盏,怡然道:“你不能劳神,看两道折子就回东宫歇着去。等三个月之后身子大好了,有的你忙。” 宋仪笑容温润,点了点头。 坐在下首的宋琛望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两个人,心情舒畅。 所有一切终于回复常态。 这都是陆珍的功劳。 元和帝抬眼瞅了眼趋步走入殿中的金喜春,“回来了?” 金喜春恭谨应是,到在元和帝身侧,轻声道:“奴婢到在陆府时,临川侯也在。” 元和帝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的说:“是去向陆五道谢吧。” “是。”金喜春没有多说临川侯,弯起唇角,“陆五姑娘得知自己竟当上独一无二的观相师……高兴极了。”小姑娘被惊到的事得遮掩着点。他既答应陆五姑娘多多美言,就一定要做到。 宋琛掩饰不住得意。他就知道陆五喜欢这份特殊的谢礼。 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她欣喜的样子。 “很好。”元和帝抽出放在奏折下边的《鬼乘》随意翻了翻,“如果她能查出下蛊之人就又是大功一件。”抬眼看向宋琛,“你倒是大方,特特在武德卫弄了个观相师的官职给她。” 宋琛嘿嘿地笑了,“倘若跟神机使一样还是从八品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就正八品。比神机使高那么一点点足够了。”元和帝端茶浅浅抿一口,“就算是正八品,我也得跟阁老们商议着办。” 之所以没下任命的旨意,就是卡在这里。 正如元和帝所言,观相师跟神机使平起平坐属实没有看头。更何况,东华门那边人多势众。武德卫就陆珍一根独苗。 宋琛以为两方真要较劲,不能叫陆珍吃亏。所以想给她的品级往上抬一抬。元和帝却怎么都不肯松口。 宋仪在奏折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端量片刻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便将其放在书案上,“不是给陆五姑娘武德卫的令牌了吗?先用着再说吧。等她查出下蛊之人,我中蛊的事可以摆在明面上了,哪怕是正五品也不会有人置喙。” 此言甚合元和帝心意,对宋琛道:“你也不用跟我这儿磨嘴皮子,听你父亲的就是了。” “祖父,那可是正五品。”宋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舍得?” 元和帝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殿外,宋彦温声对身侧的小黄门道:“祖父心情不错。” 小黄门平时得了宋彦不少好处,嘴巴不太密实,“太子殿下与皇长孙殿下从昨晚回来就陪着陛下说说笑笑。陛下自然心情大好。” 宋彦眉梢轻挑,若有所思的嘟囔一句,“是吗?” 小黄门摸不准宋彦想听什么,索性顺着往下说,“太子殿下以前鲜少出东宫。去了趟秋樱山,人就精神了。” 宋彦赶紧露出欣喜的笑容,道声:“真是太好了。” 第62章 养夜叉的人 宋彦进到正殿时,宋仪已经去寝殿歇着去了。 宋琛皱起眉头,对宋彦道:“说来也怪,父亲从秋樱山回来倒是不见累。跟祖父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元和帝屈起手指轻敲书案,“阿琛!不要说些不吉利的话。你父亲好得很。” 不吉利?宋彦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不解。但很快他的眼神便清明起来。 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宋彦攥了攥拳,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着看向元和帝。自从国子监闹夜叉,他跟元和帝的关系似乎变得亲近许多。元和帝也不像之前那样,将他拒之门外。只要他来请安,元和帝都会见他,也会耐心地问他功课。 “神机司还没查明夜叉是如何到在国子监的?”元和帝冷着脸,十分不满的说道:“那么多神机使白拿朝廷俸禄不办事。” 宋琛犹豫片刻,轻声提醒,“夜叉在陆五姑娘手里。” 元和帝郁闷极了,声音压得极低,“镇日担忧你父亲,竟把正事给忘了。” “祖父……”宋琛欲言又止,像是顾忌宋彦而不能明言。 元和帝已然意会,话锋一转,“夜叉固然可怕,可是我们大周的术士也不弱。陆五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道行,委实令人欣慰。待她问明夜叉来历,我要重重赏赐于她。” 宋琛时不时往寝殿方向瞟一眼,似是在担忧宋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宋彦见宋琛不语,便笑着问元和帝,“您想赏她些什么好宝贝?” 元和帝思量片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 回府路上,元和帝那抹饱含深意的笑容宛如刻在宋彦脑海中一般,总是挥之不去。 他反复回想在长春宫时的应对是否出了纰漏。确定万无一失,方才松了口气。 回到府中,宋彦直奔小佛堂。檀香馥郁,渐渐抚平宋彦不安的心绪。他盘膝坐在蒲团上,望向对面老僧,“太子在秋樱山可曾见过什么人没有?” 老僧缓缓摇头,“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宋彦强压下心底一波波涌起的焦躁,轻声斥道:“该你管的事管不好,不该你管的也管不好。父亲把你留在京城不是让你吃斋念佛的!” 老僧撩起眼帘,浑浊的双眼在宋彦脸上略略停顿,神情平静,目光却阴鸷深沉,“世子不必动怒。王爷自有筹谋。” 宋彦幼年便离开凉王,没有承欢膝下,父子情分始终不如他那几个弟弟深厚。如果他死在京城,说不定凉王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对此,宋彦深信不疑。 顶着世子的名头,却是颗不折不扣的弃子。宋彦呵呵冷笑,唇角抿成一字,缄口不言。只一双眼忿忿盯着老僧。这副模样与他展露人前的温润如玉判若两人。 坐在他面前的,所谓凉王谋士,怕且与他同样是不受凉王器重的弃子。 老僧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话音落下,宋彦狂笑到眼角溢出泪花。他用指腹轻轻拭去,“你算哪门子的出家人?”双手撑地,身体离开蒲团,俊美的面庞凑过去,咬着牙低声说道:“你是养夜叉的怪物!” 老僧牵动唇角,像是在笑更多的却是对宋彦的不屑。 “老衲的夜叉养在尘世。”老僧迎上宋彦的眼睛,“世子却将夜叉养在心里。” 宋彦眸中狠厉凝聚,“你又能奈我何?” “世子是主,老衲是仆。老衲岂敢奈何世子?” 宋彦盯着老僧看了片刻,退回蒲团重新坐定,“那只夜叉在陆五手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让陆五顺藤摸瓜查到凉王府。如若不然,所有罪责由你一人承担。” “世子怕是忘了。夜叉现出原形,并非老衲有所疏漏。而是神机司遴选所致。”老僧直视着宋彦的眼睛,“老衲已然向王爷禀明。王爷定会网开一面,世子无需忧虑。” “你居然背着我给父亲送信?”宋彦瞳仁一缩,五官因动怒而变得狰狞,“你这算不算是奴大欺主?” “老衲是仆,不是奴。”老僧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乜了宋彦一眼,“世子心浮气躁,还需多多诵读佛经。您若想与老衲论禅,就请移步寿安寺。” 说罢,推门而出。 宋彦抓起尚且带着暖意的蒲团甩在木门上。两相碰撞发出的闷响过后,宋彦颓然地垂下肩膀。他望着照射进门内的明媚阳光自嘲一笑,低声喃喃,“谁稀罕当这个世子?” …… “金寺人去陆府了。”桑敬扛着钉耙在三才殿后面的空地上来回转圈。 孙恪和张玟二人合力抬着一个偌大的竹筐。他俩把筐撂在墙角,齐齐蹲下,两手托腮看向桑敬。 “去就去呗。你眼红个什么劲儿?”张玟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鬼骨念珠盘起来,“我说老桑,你扛着钉耙走来走去不累吗?” “不累。”桑敬朝他二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孙恪用胳膊肘杵了杵张玟,压低声音,“你别管。老桑忙起来才好。要不然晚上又得躲进被子里哭。” 张玟诧异地瞪着孙恪,“你晚上跟他睡一屋?” “老张,怎么你现在也跟老俞学得蔫坏?”孙恪狠狠白了张玟一眼,“都是受过陆五磋磨的兄弟,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满头大汗的桑敬扛着钉耙颠颠儿跑过来,“你们俩说什么呐?什么好好相处?” “没你事儿!”张玟往边上挪了挪,给桑敬腾出地方,“蹲我旁边来,阴凉。” “瞧瞧,这多好。”孙恪也往边上靠了靠,“老桑,你打算种什么啊?” “先松土,捡捡碎石子儿。翻过年再说。”桑敬把钉耙放在地上,“诶?你们听说了没,栖霞公主跟驸马和离了。” 孙恪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平平,“和离之后就该回京城了。” 张玟接道:“老郭晋升有望了。” 三人齐齐叹口气。 桑敬捏着衣袖抹把脸,“要不是闹夜叉,栖霞公主的事肯定早就宣扬开了。” “现在也不晚呐。”张玟把鬼骨念珠绕在手腕上,“时机拿捏的刚刚好。老郭必定费了不少心力。” 第63章 雪花酪 “老郭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我说肯定是武德卫的手笔。”桑敬挑眉看向张玟,“老郑干嘛去了?今儿早上怎么没见他练甩符?” “谁知道了。”张玟心不在焉的拨弄念珠,“兴许……去澹烟楼打牙祭了。” 说罢,三人齐齐闷哼,异口同声道:“吃独食,被鬼咬!” 如张玟所言,郑琨的确在澹烟楼竹字号雅间吃香菇鸡蓉蒸饺。坐在他对面的便是“老对手”郭铭。 “老郭,咱俩好些年没一块吃饺子了吧?”郑琨鼻头微红,目光中满满都是对美味蒸饺的折服。 郭铭放下牙着,认真想了想才回道:“大概十四五年了吧。” “十五年。”郑琨摇头轻叹,“咱俩一起通过遴选进的神机司,一起当上神机士,又一起成为神机使。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 提及前事,郭铭深有感触,“还是顾……先生出的占筮题目。”放下竹箸,目光越过窗边高几上盛放着的蕙兰,看向若干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先生还夸我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正因他的夸赞,我才有劲头不断修习道术,成为神机使。” 想起顾怀德,郭铭对郑琨竖起眉眼,“行了,话说完了,蒸饺也吃了。我回东华门,咱俩不顺路。先走一步。” 怎么就不顺路了?他也是要回东华门的好不好?郑琨赶忙起身拦阻,“老郭,老郭。说得好好的,你走哪儿去?” 郭铭甩开郑琨抓在他衣袖上的手,“要不是澹烟楼客满,鬼才跟你拼一个雅间儿。” 话音刚落,便觉出不对,气得他鼓着腮胸膛不住起伏。 好久没挤兑人有所懈怠。回去得赶紧练起来。 “老郭,待会儿我雇辆车,咱俩一起回去呗。”郑琨把郭铭拢回到座位上,两手用力摁着他坐下,“我还要了两碗雪花酪,吃完了再走。” 雪花酪?郭铭瞪起眼睛,“那得提前一天预定才行呢。”澹烟楼的雪花酪七月才有得卖。他喜欢极了。就是最近事多,还没顾得上。原打算今天来澹烟楼吃顿饭顺便订一份,没想到这就有的吃了。 郭铭垂眸思量片刻,眸光突地一沉。 好啊。他还当跟老郑拼雅间是凑巧,万没料到竟是他处心积虑?! 老郑好深的城府。 哼!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 “我昨儿就订了嘛。”郑琨无可奈何的乜了眼郭铭,“老郭,你多心了。” 郭铭将信将疑,却矢口否认,“我哪有多心,是你多心才对。” “好吧,好吧。是我多心。”郑琨盛了碗龙戏二珠汤放在郭铭手边,“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可……那是上头派的差事,我不能不接呀。” “不能不接?”郭铭气冲脑仁儿,“老夏怎么就能不接?他比你多长个鼻子还是多长只眼?” 老夏说的是夏长生。当年元和帝钦点夏长生与郑琨查抄顾府。夏长生当着前来传旨的金喜春的面除去官服,离开神机司。从那以后便没了他的消息。 元和帝派人追查其下落,却一无所获。 “老郭,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当年你谎称得了蛇盘疮,老张深更半夜御剑去追所谓的‘邪祟’,这一追就追了大半个月才回京。老桑更绝,说是给老张搭把手,结果俩月才露头,还瞎编乱造,说什么方向弄反了,跟老张走岔了,一不小心掉邪祟窝里与之大战三十三天。再说老孙……”郑琨端起汤碗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反手抹抹嘴,“老孙那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再说第二遍。”叹息着轻笑出声,“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他怎么能面不改色说自己被狐狸精给迷了。” 郭铭颔下胡须抖了抖,费了好大劲压住笑意,“单是狐狸精倒也罢了,还有俩母夜叉可就太离谱了。” “是吧?你也觉得离谱。”郑琨掩唇打个饱嗝儿,“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的,我跟老沙还不得硬着头皮顶上去?否则,陛下动怒,神机司就保不住了。” “如此说来,你倒成了顾全大局的仁义之士了?”郭铭语带嘲讽,“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不是贴金!”郑琨掩唇又打个饱嗝儿,“其实我们去到顾府也没干什么。就是走走过场。” “既是走过场。那老沙为何从陆府回来就失了心智?老郑,这么多年了,神机司里人人都对老沙的事三缄其口。”郭铭屈起手指,轻巧桌面,“我们甚至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郑琨垂下眼帘,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们在顾府究竟做了些什么,现而今只有你知道。”郭铭目光淡淡瞟了瞟郑琨,“你放心,我不问。问了你也不能说。省些力气吃雪花酪多好。” “真就是走个过场。说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信。我也不能胡乱编排不是?”郑琨抬眼与郭铭对视,诚恳言道:“这顿饭,就当是我贺你高升。” “高升?”郭铭皱起眉头,“往哪儿升?神机使一辈子都是从八品,你不会忘了吧?” “你这人没劲透了。”郑琨扁扁嘴瞥了郭铭一眼,“你说咱们都是神机使,谁不知谁个大概其啊?遴选那天你出的占筮题目,不就是为栖霞公主回京铺路吗?眼瞅着人就快回来了,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郭铭目光淡淡转为冰冰冷冷,“老郑,合着你就是为了套我话是吧?”坐直身子,手捻胡须,“我之所以出那道题目是因为我前一晚占卦占出来的。身为神机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能不知道?你少往我脑袋上泼脏水。” “老郭,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恼了。”郑琨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我误会了还不行吗?我给你赔个不是,消消气,消消气。” 郭铭冷哼着扭脸不看郑琨,“吃完雪花酪咱们各走各路!” …… 隔壁兰字号雅间。 陆玹盯着竹箸中间油油亮亮,颤颤巍巍的猪头肉,吞了吞口水。刚要往嘴里送,就听楼下有人高声嚷着,“凤先生,今儿是不是说公主和离啊?” 第64章 说到做到的好姑娘 猪头肉连带竹箸一起跌在桌上,陆玹踉踉跄跄跑下楼,站在那里神情复杂地望着谈笑风生的凤无双。心中疑问重重,却不知从何问起。 “栖霞公主嘛!你们想听也得过些日子。”凤无双压低声音,“我使人去原阳府打听去了。你们知道的,我说书但求一个‘真’字儿,咱们不能添油加醋胡乱蒙事儿。对不起老少爷们的抬爱不说,也对不起我自己个儿。” 话音落下,叫好声一片。 陆玹喉间滚动,颤声喃喃,“她……和离了?”单手扶着就近的桌子缓缓坐下,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和离了?” 坐在这桌的两个书生是崇文书院的学生。认得陆峰,也见过陆玹。既然是老师的弟弟,肯定不能把人撵走。 “陆先生也来吃酒呀?”其中一人跟茶博士要来干净的杯子给陆峰满满斟上一杯秋露白。陆玹二话没说仰脖干了。 酒入腹中,换回一丝清明。 陆玹木然看向与他同坐的有些眼熟陌生人,“她和离了。” 陆老太爷的疯病全都传给陆先生了吗?二位书生对视一眼,点头附和,“是是,和离了。” 陆玹把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书生又给他满上。一饮而尽,撩袍起身掏出锭银元宝丢给掌柜,“连这桌一起结了。” 掌柜笑着连声道谢。 陆玹出了澹烟楼,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鬼使神差般走到小宽巷。陆玹往巷子里看去,在大冬馄饨铺前摆摊卖糖的老妪正向过往行人兜售自家秘制的花花糖。 陆玹两只脚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偷跑出宫的栖霞公主手里抓着个扒钱袋的小贼,脚底下踩着一个小贼同伙。弱质芊芊的小姑娘,对付两个比她高比她壮的贼人,没有半分惧色。 “正正经经找份差事做不好吗?天生懒惰,要手脚也没用。不如我帮帮忙给你剁了算了。” 嗓音娇柔婉转,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好似天籁。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话音刚落,就把小贼的手腕掰折了。 干净利索,没有半点犹疑。 她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姑娘。 下降前一晚,她又偷跑出来。 他抱着酒壶在自己院子里看星星。微醺中,她如流星一般撞进他怀里,“陆玹,我跟他和离就回来嫁你!你要是等不了就找个暖床的先凑合着。” 他记不清当时如何作答的了。只记得自己慌张的不得了。 细想想,不能怪他。即将下降的公主一头扎进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怀里,谁不害怕啊? 当然,他指的是少年郎。那个公主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若是被人撞破,祖宗都得给刨出来挫骨扬灰。 每每忆及当时的情景,他都会出一身冷汗。 那晚之后,他再没见过栖霞。有时候,他甚至以为栖霞许下的那些诺言是他臆想出来的。 然而……她真的和离了。 她要回京了。 她要嫁给他了? 陆玹提起袍子快步走进小宽巷。买包花花糖给自己甜甜嘴儿也甜甜心。以后的日子,必定也是甜甜的。 …… 陆珍端坐静室之中,在她面前摆着七芒裂天符。掐诀念咒,指向符纸,嘭的一声独翼夜叉在白雾包裹下从符纸中挣脱出来,缓缓落在地面。 陆珍啧啧两声,嫌弃的摇摇头,再次掐诀,形貌狰狞的夜叉变为翩翩佳公子。只是这位“公子”精神萎顿,目光也有点呆滞。 “你叫……刘金城对吧?” 夜叉刘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回应。 “坐吧。”陆珍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对面的小杌子,“到我这儿不用客气。” 刘金城很是乖顺,依言坐下,两手搭在膝头。 “饿了吧?”陆珍将盛着凉糕的碟子推到它面前,“刚刚做得的。好吃极了。” 刘金城一动不动。 “不来一块?” 刘金城还是一动不动。 “你跟我还有什么可见外的?”陆珍笑着把碟子又往前推了推,“吃一块垫垫肚子。灶间正炖着肉呢,要是咱俩聊的投机,我请你吃肉。” 刘金城吞了吞口水,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它捏起凉糕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小心翼翼的咬下一角细嚼慢咽。 陆珍也不催促。看着它吃完三块凉糕,才又开了口,“国子监可不好考,多少学子苦读多年都考不进去。你说你一个夜叉,竟还是个读书的种子。” 刘金城眼珠动了动,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你是七芒鬼蝠跟地行夜叉的杂种。而我呢,有专门治你的七芒裂天符。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陆珍皱着眉,袖着手,“你一定很想家吧?可惜你到在我这儿就不能走了。我得留你住些日子。” 刘金城抬起眼帘匆匆瞥了瞥陆珍很快又垂下眼帘,两只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数次,鼓足勇气发问,“你……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陆珍目中露出怜悯,“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自己要杀自己呀!” 刘金城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仍旧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思量再三,它问道:“什么叫,我自己要杀自己?” “这你都不明白?”陆珍眸中怜悯更甚,“你是夜叉,本应避人避世,远离喧嚣。可你倒好,住在京城倒也罢了。还考入国子监。仗着自己是杂种,就无所顾忌,任性而为。你说你是不是自己杀自己?” 它怎么还没听明白?刘金城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被符镇得久了,脑子不好使。 “我……一开始没想读书。” “不想读,你还读?”陆珍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还读得出类拔萃?你是想把天下读书人活活给气死!” “我从来没想过气死谁。”刘金城不安地搓动膝头,“其实我……本性不坏。” “闹了半天你还成好夜叉了?”陆珍呵呵干笑两声,“你做的可都是坏事。”哀怨的长叹一声,“子不教父之过。是你爹没教好。但这不能怪你爹,它应该也没读过书。”漂亮的丹凤眼眨巴眨巴,好奇的问道:“谁教你读书的呀?” 第65章 神机使扛劲儿 刘金城嗫嚅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哼就又不说话了。 “怎么?不肯说?小刘,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吗?”陆珍板起脸孔,“我不过是可怜你,想给你个机会吃炖肉。既然你不想吃,那就算了。”拿起七芒裂天符随意抖了抖,“我这人记性不大好,把你收进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想起来。说不定就此忘个干干净净。你想吃肉?呵呵,下辈子吧。” 剑指掐诀,偷眼观瞧刘金城。见他仍旧犹豫不定,陆珍清清喉咙,“你啊,还是回符里呆着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跟墙壁随即晃了晃,陆珍觉得心肝脾肺肾,连带脑浆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地动? 一念及此,陆珍拧起眉头,很快就察觉出不妥。 不!不是地动! 脑袋昏涨涨的难受,陆珍揉揉额角,想让自己的神志尽快回复清明。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山崩地裂通天诀。陆珍撩起眼帘睇了眼刘金城。见它眸中似乎划过一丝欣喜。陆珍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来不及细想,剑指掐诀,将刘金城重新纳入符中。就在对折符纸的刹那,静室里遽然现出七八道黑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她攻去。 陆珍瞳仁儿一缩,攥紧符纸敏捷闪避。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陆珍措手不及。她心知肚明,这几道黑影定是冲着刘金城来的。 躲闪之间,掌中符纸不小心脱了手。陆珍想要将其捡起,刚弯下腰,指尖离符纸约莫还有两寸,数道罡风向她袭来。两道黑影欺身而上,与之缠斗。陆珍自顾不暇,眼睁睁看着那道七芒裂天符落入敌手。 “姑娘!姑娘!”木香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她听到静室里的打斗声,想要进去帮忙,可静室的门像是两块巨石,哪怕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其推开。 这七八道黑影本就是冲着夜叉刘来的,七芒裂天符到手便不再恋战。其中一道黑影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符咒甩向陆珍,就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静室里炸开数朵烟花。 烟雾散去,那七八道黑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木香终于推开门,趔趄着闯进屋,还未站定就被头脸黢黑的陆珍唬了一跳。 “姑娘!”木香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扑向陆珍,“姑娘您没事吧?” 陆珍嘴唇微张,吐出一缕浓烟,嗓音嘶哑,“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姑娘没事。木香悬着的刚刚放下,就见陆珍一翻白眼,直挺挺向后仰倒。木香大惊失色,一面托住陆珍,一面扬声高喊,“来人呐!来人呐!” …… 甜了嘴儿也甜了的心的陆玹溜溜达达回到明时坊已是花灯初上。然而坊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以及进进出出的胥吏令得陆玹愣怔着住了脚步。他紧了紧装着花花糖的桑皮纸袋,借着戳在坊门两旁明亮的火把打量起来。 不过是出门转了转,再回来竟恍如隔世一般。 出什么事了?陆玹拧起眉头,向前望去。 陆府的阍人匆匆跑到陆玹跟前,来不及缓口气儿便说道:“四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太太正找您呐。” 陆玹回过神儿,扬手往周遭一指,大为不解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哎呦,您快随小的回去再说吧。”阍人的目光越过陆玹看向从不远处向明时坊驶来的马车,阍人认得车上的徽记,“神机司也来人了。四老爷,咱们快走。” 陆玹跟着阍人快步往家走。 陈闻礼撩开车帘,望向前面脚步匆匆的陆玹扬声喊道:“陆四老爷,陆四老爷?” 陆玹恍若未闻,加快了速度。 阍人边走边将水荷院静室出了岔子的事语无伦次的向陆玹回禀,“动静儿闹的可大了。街坊四邻也跟着遭了殃。老太太都急坏了。也不知五姑娘醒了没有。神机司来了人,肯定又得跟着瞎搅合。就五姑娘能治得了他们。四老爷,您可得帮小的拿个主意。待会儿放不放神机司的人进府啊?” “不让进说不过去。”两人行至陆府门前,陆玹抬眼瞅瞅自家斜斜耷拉在门楣上的匾额,眉头皱的更紧了,“我是说咱们家都这样了,神机司还来看热闹,的确说不过去。” 阍人福至心灵,立马明白了陆玹话中深意,“小的多谢四老爷提点。” 陆玹摆摆手,迈步跨过门槛,走出没几步,就听背后传来阍人吆喝声,“嘿!你们神机司安的什么心?咱们家刚受了难,你就巴巴儿的坐着车赶过来瞧热闹?还神机使呢!你就是这么对待黎民百姓的?” 大门哐当一声重重合上。摇摇欲坠的匾额晃三晃掉落下来,陈闻礼躲避不及,被匾额砸到脚尖,疼得他惨叫数声。单腿蹦到马车旁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边哭边对车夫嚷嚷,“快!快扶我上车。我得赶紧回东华门找老郭给我看脚。” 阍人扒着门缝看了片刻,拧过身小跑着追上陆玹,“四老爷,那个……神机使被匾额砸伤了。他会不会赖上小的?” 陆玹拿出一角碎银塞进他手里,“拿去买壶好酒压压惊。他要是敢再来,我自会应对,绝不会叫你背黑锅。” 阍人千恩万谢。 守在月洞门的戴嬷嬷皱着一张脸迎上前,“四老爷,姑娘还没醒呢。”往陆玹身后瞧了瞧,自言自语,“哪个挨千刀的踩咱家猫尾巴了?” 戴嬷嬷爱猫成痴,欺负她可以,欺负猫她能跟人拼命。 陆玹赶紧解释,“嬷嬷放心,猫没事。方才是陈神机使被匾额砸到了。” 戴嬷嬷皱着的脸略微松了松,“神机使都挺扛劲儿,且死不了呢。” “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一路行来,廊下的花盆七扭八歪,花泥洒的满地都是。就跟被山贼打劫了似的。 戴嬷嬷想了想,“木香说是有人破了姑娘设的结界。”凑到陆玹跟前,用手挡着半张脸低声道:“头先姑娘在静室里审问夜叉呐。许是那玩意儿惹的祸。究竟如何还得等姑娘醒了您再细问。” 陆玹唇角抿成一字,略略颔首。 第66章 擅用和使用的区别 陆老太太紧握龙头拐坐在床边的锦杌上,眸光沉沉望着头发被火燎得蓬乱,双眼紧闭的陆珍。她不说话,吕氏等人也不敢说话。只在边上守着,随时听候老太太吩咐。 木香忙前忙后帮陆珍擦脸擦手,喂温水,焚香丸。 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陆老太太看向木香,认真问道:“这样的场面,你经历过很多次吗?” “没有很多。”木香给陆珍掖好被角,“就两三回。”她躲避着陆老太太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声嘟囔,“也可能五六次?” 陆老太太闷哼一声,将龙头拐用力在地上顿了顿。 木香都快哭了,“老太太,您还是问姑娘吧。婢真的记不清了。” 吕氏赶忙上前帮木香解围,“娘,珍姐儿不说是怕您担心。” 陆老太太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呢?”看向陆珍的眼神里满是怜惜,“这孩子太懂事了。正因如此,我更是偏疼她几分。” 吕氏别开脸,用指腹抿去眼角溢出的泪珠。 “不许哭!”陆老太太神情坚毅,“出了事,多少人想看咱家的笑话。咱们偏不给他们看!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许丧着脸!” 吕氏及其他三个媳妇挺起胸膛,齐齐应是。 “越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越要把心气儿提起来。心气儿提起来了,摆在你前面的那道坎儿就小了。”陆老太太攥紧龙头拐。当年她生完老四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不就是四个儿子吗?既然生出来了就养着呗。不养着还能怎么办? 重新塞回肚子里? 她倒是想。 木香见陆老太太不再追问,暗暗松口气。姑娘遇到过好几次比今天更为凶险的状况。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也不例外。木香在心里告诫自己决不能乱了阵脚。 正想着,陆玹大步走进来。他被屋子里古怪又凝重的气氛迫得呼吸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走到陆老太太身侧,弯下腰,轻轻唤了声,“娘。” 陆老太太淡淡嗯了声,“外边就由你跟你兄长支应着。珍姐儿睡着,咱们也闹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你就记着一条,决不能坏了桃仙谷和珍姐儿的名声。尤其是在这紧要的当口,说话更得加着小心。” 同样的话,她也对陆观叮嘱过一遍。不孝子们应该晓得轻重,不会乱来。 “儿子省得,您放心就是。”陆玹不经意看到陆老太太眼角皱纹,心弦莫名颤了颤。鬼使神差般掏出一块花花糖送到陆老太太唇边,“娘,您吃块糖甜甜嘴儿。” 陆老太太没有推据,就着陆玹的手把糖抿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行了,你去前边吧。别在我这儿碍眼。” 陆玹唇角微弯应了声是,直起腰,叮嘱木香几句便匆匆离开。 …… 明时坊忽然“地动”,惊动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 神机司一众神机使齐聚三才殿。 “我让老陈去明时坊看个究竟,等他回来再说。”郭铭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勉强压下堵在胸口的雪花酪的甜意。 闭目养神的俞渊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今天跟他一样闭目养神的还有郑琨。他不想说话。老郭真就是说到做到,吃完雪花酪抬腿就走。他走得比世上最最凉薄的负心汉还要决绝,甚至临别秋波都懒得施舍一个。 呵呵!好个薄情寡恩的老郭。 郑琨在心里冷哼的同时肩膀也跟着抖了抖。 抖肩的动作恰好落在桑敬眼睛里。老郑吃完独食回来就不大高兴似的。 该不会真的被鬼咬了吧? 正琢磨着,就听陈闻礼在门外喊着,“老郭,老郭!快给我弄碗符水喝。” 老陈这么快就回来了?郭铭撂下茶盏循声望去,就见陈闻礼由两名神机士一左一右架着,单腿蹦进来,“老郭,快着点。我在车上用符止了血。但是……”他揪着嘴唇嘶嘶哈着气,“实在太疼了,我根本没办法专心。” 孙恪等人围拢过来,俞渊和郑琨也都撩起眼皮。 “陆五打你了?”桑敬大为震惊,他能想到的陈闻礼受伤的原因只有这一个。 孙恪跟桑敬想到一块儿去了,“你还手没有?” “要是还手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回来。”张玟缓缓摇头,“又折一个。再这样折下去,咱们神机司真没人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闻礼瞪了始作俑者——桑敬一眼,“我连陆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呢。” 话音落下,三才殿骤然安静。 陆五太不懂规矩了。居然连大门都没让老陈进就把他给撂倒了。 沉默过后,便是齐齐摇头。 陆五打的是神机司的脸呐!他们总想把场子找回来,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铩羽而归。 想想真是凄凉。 “我是叫匾额砸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陈闻礼额角往下流,抬头去看郭铭,“老郭,你再派人跑趟明时坊。刚才我没顾得上仔细看。不过能够肯定是有人擅用法术,根本不是地动。” 郭铭看向郑琨,郑琨重新闭上眼睛。 别找他。他跟老郭不熟。 俞渊偏头看看沉着脸的郑琨,站起身,道:“我去吧。” 张玟也道:“我跟老俞一块去,好歹有个照应。” 陈闻礼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俩小心点。陆府的人个个都很凶。” …… “我来之前问过左邻右舍,地动中心正正是您府上。”林梅手捻胡须,含笑与陆观说道:“陆侍郎还请详细说说内情。我也好早些进宫复命。” 京城发生异象是非常令人忌讳的事。尤其地动之类。 身为府尹,林梅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这一趟。问个清楚他也好向上边交差。偏偏这事出在陛下赏赐陆观之后。 如此一来,就有些微妙了。林梅唇角微坠,很快又向上翘起,试探着问道:“不知……是不是陆五姑娘擅用法术所致?” 陆观哈哈地笑了,“珍姐儿由裴真人亲自教导,岂会不懂规矩?更何况,前番国子监的夜叉是珍姐儿降服的。她总得将其来历弄个明白吧。既要弄明白,就得使用法术。但却不是擅用。使用和擅用有着天壤之别。是吧,林府尹?” 第67章 祸从口出 林梅并没有在使用和擅用上纠缠,而是揪住一个“用”字儿。 “所以……是陆五姑娘用法术以致于地动?” “不不不。”陆观轻笑摆手,“林府尹没听明白我说的意思。我是说,如果珍姐儿使用法术审问夜叉,那就不是擅用。因为她降服了夜叉,完全可以使用法术。且审问过后,是要向高指挥使回禀的。”刻意咬实“如果”及“高指挥使”,以便林梅能够听明白。 呵!跟他来胡搅蛮缠这一套?他在官场打滚多年,还理不清这点子糊涂账?抬出高指挥使就吓着他了?林梅暗自哂笑,陆观越是替陆五遮掩,就越是有不可告人的内情。一念及此,林梅精神百倍。 妙妙妙!终于遇上一块难啃的骨头,他要慢慢享用! “陆侍郎,我是在问你陆五姑娘究竟有没有使用法术导致地动。” “林府尹算是把我问着了。”陆观无奈摊手,“术士的事儿,我哪能搞得清楚?” 林梅错了错牙。东华门那边也太不晓事了。明时坊动静闹得可不小。他们不赶紧过来瞧瞧,等人三催四请?要是顾大国师还在,早就处置的熨熨贴贴。 眉头微微皱起。不对,先前下属向他禀报来着,说是有位神机使到在明时坊没进陆府就着急忙慌的走了。到底怎么回事他那下属也没来得及上前问个明白。 属下向他回禀的时候,他一只脚已经踏进陆府大门了。总不能退出去。林梅端茶抿了一口,呵呵笑两声,“神机司的人不是来过了吗?然而……却是来匆匆去匆匆,都没能跟我打个照面就走了。是不是陆五姑娘又给人家闹个没脸?陆侍郎啊,不是我说,陆五姑娘委实厉害的过了头。女孩子这样怎么能行呢?” “哦?林府尹倒是与我仔细说说,如何就不行了?”陆观面上笑意不减,语气温和,“裴真人既然从满大周的孩子里挑出珍姐儿继承衣钵,就自然有非珍姐儿不可的理由。只不过术士的事儿我懂得不多。还请林府尹为我解惑。” 林梅额角跳了跳,“我的意思是陆五姑娘应该待神机使客气些。” 陆观敛去笑容,眉头紧皱,“一直很客气啊。至于斗法,那也是术士之间必要的切磋而已。就跟比武一样嘛。总不能因为珍姐儿年纪小就得礼让年纪大的。没有这个道理不是?我知道林府尹与东华门诸位神机使交情甚笃。可……即便有交情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混淆视听吧?” 林梅唇角抖了抖。 这块骨头看着难啃,真啃起来还不如看着。当年陆铁嘴儿就擅长声东击西,胡搅蛮缠。陆观应该是得到陆铁嘴儿真传了。 缓一缓再战! 林梅端茶吃两口便放下,捏一块凉糕放进嘴里。 他也得歇一歇。陆观给身边小厮使个眼色,小厮给林梅续上热茶便又退至一旁。 陆观与林梅对面而坐,静静吃茶。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林梅犹疑着该如何措辞才能扳回一局的当儿,下人进来回禀:“孙神机使、俞神机使求见。” 林梅眼睛突地一亮。 先前急匆匆走了的那个定是回东华门搬救兵的。如此看来陆五果然与地动脱不开干系。 妙妙妙!难啃的骨头上咬下的肉才香呢。 林梅长舒口气,挑眉看向陆观。 陆观嗯了声,“请他们进来。” 等不多时,陆玹引着孙恪、俞渊进到书房。孙俞二人见了林梅便热络的相互询问近况。陆观陆玹冷眼旁观,并不插话。 聊的差不多,孙恪道明来意。 “可否请陆五姑娘出来说话?” 俞渊接过话头,“明时坊之所以地动是因为有人用了山崩地裂通天诀。京城禁用法术。” 孙恪一脸的痛心疾首,“陆五姑娘犯了禁忌。此事可大可小。” 老孙跟老俞说在点子上了。果然术业有专攻。还是得内行才能说明白。林梅唇角弯弯,温声道:“若是惊扰了陛下,就是一桩大罪。” 陆观板起脸孔,“林府尹凭神机司一面之词就给珍姐儿定罪了?”抬起下颌,很不客气的指了指俞渊,“俞神机使有何证据可以证明是珍姐儿用的那什么什么诀?” “山崩地裂通天诀。”孙恪皮笑肉不笑,“天赋异禀才能练的成。” 陆观陆玹对视一眼。他俩心中有数。孙恪口中那个天赋异禀,能够使用山崩地裂通天诀的术士并非陆珍,而是另有其人。 然则……这事儿不能与林梅明言?万一说错了话,老母亲必定怪罪。而且也会给珍姐儿招祸。 “珍姐儿是难得一见的术士苗子。否则也不会入了裴真人的眼。”陆玹挑起眉梢,看向陆观。陆观接过话头,“但这世上天赋异禀的并非只有珍姐儿一人。” 陆玹目光淡淡,“想要诬赖也不能单靠嘴皮子。总得拿出点像样的东西。” 孙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俞渊深吸口气,压下上涌的怒气,“是与不是请陆五姑娘当面说个清楚明白嘛。陆侍郎何必推三阻四?难不成陆五姑娘受到反噬,无法出来相见?” 孙恪眼珠转了转,长叹一声,“这道山崩地裂通天诀十分霸道。如裴真人那样心怀天下黎民苍生的得道高人根本不屑此等小术。更不要说将其传给自己的入室弟子。” 俞渊“哎哟”一声,惊诧言道:“难不成是陆五姑娘背着裴真人私下研习?这可是欺师灭祖啊。倘若裴真人知晓,定会将陆五姑娘逐出师门。” 林梅边吃凉糕边默默看着一唱一和的张俞二人。 这出戏怪好看的。 说起来也不怪孙俞二人落井下石。要怪就怪陆五把神机使们得罪狠了。小小的孩子仗着自己有那么点子本事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呵呵,到底是在桃仙谷那样与世无争的地方住得太久,不晓得人心险恶。 不叫的狗才咬人。陆玹瞳仁儿一缩,唇角微坠。 “事关桃仙谷声名,俞神机使不要胡乱揣度。”陆观乜了俞渊一眼,高深莫测的说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第68章 他们说你坏话 “究竟是胡乱揣测还是一语成谶……”俞渊呵呵干笑,“谁知道呢?” 老俞行啊。小嘴儿叭叭叭跟连珠炮似的。以一对二,居然游刃有余。正正应了那句话:要人命的鬼不吓人。 还一语成谶?这家伙挺会用词儿啊!陆玹紧紧攥起隐在袍袖下的手,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我明白俞神机使为何急着给珍姐儿定罪。” 陆观也笑了,挑眉与陆玹对视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俞渊,“俞神机使是在为桑神机使抱打不平吧?这又是何必呢?珍姐儿技高一筹赢了家养妖精。她心里也有些不忍,国子监闹夜叉那次,珍姐儿用小田螺做彩头,与桑神机使再斗一次。结果……”陆观面露歉疚,“又赢了。” 陆玹同样歉疚,“怪我没有教会她心口不一,虚与委蛇。” “这也怪不得你。”陆观怨怪的睨了陆玹一眼,“家风清正的人家,就连看门狗都忠心不二。更何况家里的孩子呐?” 陆玹受教,不住点头,“兄长教训的对。” 说着说着扯到南天门去了。得赶紧给拽回来,不然就得在这儿用晚饭了。林梅吞了吞口水。平心而论,陆府的点心味道不错。 “还是请陆五姑娘出来问一问吧。”林梅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我急着进宫复命,委实耽误不得。” 俞渊沉声附和,“这也是陆五姑娘自证清白的好机会。陆侍郎若是百般拦阻可就说不过去了。”顿了顿,继续说道:“除非……陆五姑娘就是罪魁祸首!” 林梅含笑望着陆观,眼神中的质疑胜似千言万语。 珍姐儿还在水荷院躺着呢。倘若如实相告,天晓得这俩神机使又会给她按上什么罪名。不过照刚才他俩咄咄逼人的架势来看,定会趁火打劫。 “实不相瞒……”陆玹犹疑着看了陆观一眼,轻声对林梅说道:“家母受了惊吓……珍姐儿正在为家母做法。一时半刻怕是完不了。” 林梅颦了颦眉,既理解又同情还有点为陆老太太揪着心,“不碍的。我们等着就是。” 俞渊和孙恪都无异议。 陆五要么真被山崩地裂通天诀反噬,要么就是被其所伤。而且伤得不轻,以至于无法出来跟他们当面解释清楚。 好得很! 不管陆五是何种情形。神机司掉在地上碎成渣的脸面终于能捡起来拼一拼接着用了。 俞渊如释重负。孙恪却是忐忑不安。 他们……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陆五就是个小姑娘。如果日后裴真人得知此事,定不会轻易放过神机司。那可是桃仙谷的名声啊。 林梅只想要个叫人信服的说法。孰是孰非与他无关。 陆观深知这一点,便暗自斟酌着寻个恰当的说辞先将此事遮掩过去,再进宫向元和帝坦陈一切。他看在珍姐儿给太子殿下解蛊的份上,应该不会追究。 至于胡搅蛮缠的张俞二位神机使,只需陛下一句话就能解决。 陆观打定主意,扬声吩咐小厮,“你去问一问木香,老太太那边好了没有。顺便让她催一催五姑娘。” 小厮会意,应了声是小跑着去找戴嬷嬷。 另有下人从灶间端来刚刚做得的点心,陆玹热情的请林梅品尝。 林梅不敢多用,他还得留着肚子尝尝陆府的饭菜。捏起一块外壳焦脆的酥黄独咬了一小口。 好吃!林梅餍足的眯了眯眼。 见他吃着好,孙恪也想尝一尝。 不行!绝对不行。孙恪极为克制的坐直身子。他现在是行走的神机司脸面,必须绷住喽,决不能跌份儿。一念及此,孙恪眸光微黯,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俞渊略略垂下眼帘,暗自盘算待会儿如何向陆玹发难。门外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听声音似是一前一后两个人。 许是木香大姐儿来回话。 她跟陆五一样都不是好相与的。而且她侍奉陆五时候不短,不像陆观陆玹那样好唬弄。若是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可就前功尽弃了。得仔细应对才行。俞渊打起十二分精神。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小厮在前,陆珍在后走了进来。 珍姐儿?!陆玹大喜过望,刚要出声唤陆珍,被陆观几声咳嗽给吓了回去。 还有仨不怀好意的外人呢。有话等人走了再说。 陆玹赶忙换上严父的神情,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林府尹与两位神机使都没有催促,你就丢下祖母不管这像话吗?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百善孝为先!珍姐儿,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失望个大头鬼啊!陆观横了陆玹一眼。戏过了就显得假了。林梅那双眼可不是肚脐眼。真当人家看白戏的不是人呐? 陆玹委屈极了。 他头一回用这种语气跟珍姐儿说话,拿捏不住情绪也无可厚非吧? 陆珍立在原地,恭恭敬敬说道:“祖母方才苏醒,孩儿化了一碗符水给她老人家服下,并无大碍。还请大伯、父亲安心。” 陆观嗯了声,“快快见过林府尹,他特特为了地动而来。还有孙神机使,俞神机使。他俩说你用什么什么诀,遭到反噬,还说你欺师灭祖。反正刚才说了一大套,我也记不住。你快跟人家解释解释。要是解释的不好,说不定还得把裴真人也叫到京城来呢。”吐口浊气,莫可奈何的摊手,“你看这事儿闹的。” 俞渊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孙恪眼眶发酸,隐隐有了泪意。从陆珍踏进这道门,他就觉得事情不妙。他们无非就是欺负陆观陆玹闹不明白术士的事儿能唬就唬,能诈就诈。原本以为他二人百般推搪,定是因为陆五伤重。可此时,陆五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林梅心下一沉。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嘛……他没有徇私。既然到在陆府,就是想要个说法。且看陆五如何应对再谈其他。 陆珍恭恭敬敬给他三人行过礼,认真言道:“二位神机使定是看出引致明时坊地动的便是山崩地裂通天诀。” 俞渊和孙恪默默点头。 “此等阴损的符咒我们桃仙谷根本不屑使用。”陆珍神情冷冷,“这种话如果传扬出去,坏了桃仙谷的名声,我师父定会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波流转,好似一张无形的网,紧紧锁住孙俞二人,“我相信您二位晓得轻重。” 第69章 随我抢夜叉去 俞渊和孙恪不约而同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正因为他们晓得轻重,才会想要趁机将陆五踩进地底,翻身不得。哪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陆五毫发无伤。他们倒是惹了一身骚。 俞渊声音放软,“我们晓得。” 陆玹没想到俞渊能屈能伸,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俞神机使识大体,顾大局……”陆珍神情肃然,略一颔首,“很好。” 俞渊脸上发烫。陆五太会欺负人了。明着夸,实际是损。难怪老桑会哭得那样惨。他肯定憋屈的受不了。 终归还是没能把神机司的脸面从地上捡起来。唉!他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孙恪眨巴眨巴眼,强忍泪意。 林梅顿时觉得嘴里的酥黄独不香了。陆五不过提了一句裴真人,就把俩神机使吓住了? 裴真人又没有三头六臂,至于吗? 林梅清清喉咙,笑说道:“请陆五姑娘说一下地动时你在做什么,又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地动。还有那个山崩地裂……嗯诀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向陛下复命时,这些都得解释清楚。” “好教林大人知道,并非地动。而是有人擅用山崩地裂通天诀所致。当时我正在审问夜叉刘,想要问明其来历。忽然……”陆珍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忽然怎样了?林梅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忽然就地动山摇,鬼哭声声。”陆珍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述着,“与此同时,静室里现出二三十道黑影……”视线停留在林梅脸上,“您猜……它们为何而来?” 林梅冲口而出,“夜叉刘!” “好!说的太好了。”陆珍大力鼓掌,“不愧是明察秋毫,英明神武的林大人。” 林梅面露赧然,摇晃着手,“不敢当,不敢当。” “您就不要谦虚了嘛。”陆珍目光中满是敬佩,“您不当也没人当了不是。” 林梅微微颦眉。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陆玹乜了林梅一眼,忍着笑追问,“后来呢?” “后来……”陆珍嘴角坠了坠,嘴唇抖了抖,“我与它们大战数百回合,拼尽全力终归不敌。它们……它们把夜叉刘抢走了啦!” 这可真是天助神机司!陆五以为降服夜叉便是大功一件。呵呵!孩子小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抓住夜叉就得负起看管的责任。跟狱卒负责看管犯人一个道理。现在好了,陆五不仅没看住夜叉,还招来歹人引致明时坊地动。倘若陛下怪罪,陆五就得担着。念及此,俞渊肃然道:“陆五姑娘也太大意了。” 陆观眼神冷冷,语调冷冷,“珍姐儿一人对二三十人,力有不逮实属正常。况其她还是个小孩子。俞神机使过于严苛了。” “老俞不是那个意思。他、他就是着急。”孙恪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好不容易逮个夜叉,还没弄清状况就叫人抢了。我们……我们感同身受。” “孙神机使没逮过夜叉,更不会用七芒裂天符。”陆玹笑容温润,“感同身受一下下也无可厚非。”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现在换他们挨挤兑了。孙恪斗志全无,肩膀松松垮下来不言声了。 陆珍瞥了眼孙恪,轻声说道:“其实……那些不是人。而是分身术。” “分身术?”俞渊和孙恪异口同声,“他能分出二三十个?” 陆珍缓缓颔首,“没错,二三十个。各个身手不凡。” 张俞二人面色微变。如此厉害的对手,陆珍居然毫发无伤,只是被人抢去夜叉。不得不说,陆五比他们所以为的道行更高。 林梅见他俩默然不语,拈须思量片刻便又问道:“陆五姑娘可知何人做下此事?他很有可能便是隐藏在夜叉背后的主使之人。倘若按图索骥,能否将其擒获?” “好!说的太好了!”陆珍立刻换上笑脸,用力拍几下巴掌,“不愧是见微知着,断案如神的林大人!” 林梅神情复杂,心情更加复杂,“不、不敢当?” 陆珍笃定道:“您不当就真没人当了。” 林梅心里堵得慌。也怨不得张俞两位神机使落井下石。陆五太会气人了。 想来坊间传说桑神机使一见陆五就委屈地直哭也是真的。 林梅暗自唏嘘,很快便振作精神,“既如此,我便告辞了。陛下还等我回话呢。” “您就这么走了可不行。”陆珍浅笑盈盈,“事儿还没完呢。” 没完?陆五想咋着啊?林梅垂眸略加思量,安慰道:“陆五姑娘放心。事出突然,陛下不会怪罪于你。若是陛下宣你进宫,你实话实说即可。” 小孩子嘛,顽劣些也是难免的。他不会为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公私不分,背后使坏。 没必要。 而且……他对裴真人亦心怀敬意,绝不会做出有损桃仙谷声名的事。 “不不不。林大人误会了。”陆珍单手负在背后,挺起胸膛,“我想请林大人与我一起去把夜叉刘抢回来!” 啊? 林梅拧起眉头。他没听错吧?陆五邀请他一块儿抢夜叉去? 语气轻松,说得像是去澹烟楼听说书一样简单。 那人会用山崩地裂通天诀!随随便便就能用那劳什子分身决分出二三十号人来陆府抢夜叉。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府尹,就算吃醉了酒也不敢说“抢回夜叉”这样的浑话! 俞渊和孙恪却是摩拳擦掌。 抢夜叉怎么能少了他俩? 孙恪站起身,迫不及待的发问,“现在就走吗?” “我回神机司喊人?”他没带桃木剑,得回去拿剑。顺便叫上老桑老张。俞渊捏捏袖袋,再拿一沓符纸。 嗯,差不多齐活了。 陆珍冷淡回道:“不用,有林大人帮忙就成。” 林大人?他能管什么用?他又不是术士。 “不是……陆五姑娘,你听我说。”孙恪扬手一指林梅,“林府尹哪能帮得上忙啊?”添乱还差不多。到时候要是吓得吱哇乱叫可就打草惊蛇了。哎呦,真急死他了。陆五怎么这么犟呢。那人会分身决! 林梅不爱听了。他怎么就帮不上忙?好歹他也是明察秋毫、见微知着、英明神武的府尹大人。 “帮得上,帮得上。”陆珍呵呵地笑,“林大人方才吃凉糕了。” 那是凉糕又不是仙丹,吃了就能上天入地不成? 陆珍从荷包里取出金灿灿的小树枝,“林大人咱们走,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70章 拿什么当彩头 不去行不行?他急着进宫复命。林梅面露难色。陆珍咧开嘴,笑容灿烂,“林大人若是不去如何向陛下回禀个中详情?” 这……倒也是。林梅有些动摇。陆珍压低声音凑到林梅跟前,“我想请您做个见证。毕竟您德高望重,深受陛下信赖。” 林梅清清喉咙,从从容容拈着胡须,“见证何事?” “见证我抢夜叉刘啊!”陆珍挺起胸膛,“夜叉刘是我的!那人甭管什么来头,都别想染指!” 就……听着不大得劲儿。林梅不知该如何作答,便礼貌的点点头。 陆珍唇角咧得更大,笑容愈发灿烂,“既然您应了,那咱们就走吧。”伸手握住林梅手腕,“您是头回飞吧?不要紧的,有我在肯定不会摔着您。就算摔地上也不怕,我能给您重新拼回来,拼好了保管跟新的一样样。” 他是人不是瓷瓶儿!林梅额头冒出冷汗,“陆五姑娘……且、且慢。” 孙恪、俞渊也起身拦阻,“陆五姑娘你得带上我们。” “林府尹不是术士,去干嘛啊这是?” 陆珍顿住脚步,微微抬起下巴,“抢夜叉去!” 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抢”字的,怕且除了马贼就是陆五姑娘了。林梅很有做同伙的自觉,“不不,不是抢。夜叉刘本就是陆五姑娘的。”说罢,羞耻的垂下头。夜叉的主人应该是那个会用分身决的狠角色。陆五姑娘就是明抢。 当然了,她明抢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周社稷。 师出有名,师出有名! 一念及此,林梅舒坦多了。 陆珍更加得意,“林大人说的对极了。夜叉刘就是我的。若是您二位也想抢,那咱们就比一比,如何?” 又比?孙恪用胳膊肘杵了杵俞渊,还是别了吧。比不过又得丢人。俞渊回给孙恪一个“你就是胆子小”的眼神。直起腰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回他肯定能把场子找回来! 找不回来就又折一个。孙恪扁扁嘴。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神机司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俞渊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老孙现在怎么一点事都扛不住?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他来了。 陆珍掏出荷包里的小田螺,“拿家养妖精当彩头怎么样?” 又来? 小田螺都当好几回彩头了。陆五不腻,人家小田螺也腻了吧? 不过……老桑可是心心念念想要搭救小田螺的。孙恪衡量再三,拽拽俞渊衣袖,压低声音,“跟她比。万一赢了呢?”瞎猫都能撞上死耗子。他们肯定也有机会把小田螺赢回来。 赢了的话,老桑还不得高兴死啊? 能不能有点自信?什么叫万一?胜算没有六成也有五成。俞渊吐出一口浊气,“好!我们比!” 陆五扬起手,“那我就跟俞神机使击掌为誓。若是我输了,小田螺就是你们的。若是我赢了,你们拿什么当彩头?” 哎呦!把这茬儿给忘了。孙恪一时犯了难,撩起眼皮瞟了瞟俞渊,俞渊也在思量。孙恪将心一横掏出自己经常把玩的墨玉乾坤圈,“这个够不够分量?” “老孙!”俞渊轻声提醒,“这是你师祖传下来的……”老孙师祖上边还传了三代。是件极有灵性的法器。 孙恪托在掌心的乾坤圈是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双环相套,散发着幽幽光芒。即便不懂道术的陆玹和陆观也能看出并非凡品。 “绝对是好东西。”陆玹凑到陆观耳边低语,“能卖得上价儿。” 陆观睖他一眼,“瞎说什么呢?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能卖?当然是留给珍姐儿出阁用。” 当嫁妆?亏大哥想得出来。没闺女的人真就不懂准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合适。陆玹抿唇不语。他不想跟门外汉讨论嫁妆的事。回头找娘说去。 只言片语传进孙恪耳朵里。 那俩人够了啊。都没开始比呢。乾坤圈还是他的! 老孙下了血本。俞渊一咬牙一跺脚,摘下悬在腰间的七星法剑亮出来。 这把剑乃是雷劈桃木,长不过半尺,剑身刻着北斗七星。是凡遇到劲敌,俞渊才用此剑。平时多是把玩或者像今天这样戴在身上。 陆珍瞟了眼七星法剑和墨玉乾坤圈,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二位神机使志在必得。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扬手将“树枝”抛向门外,金灿灿的树枝骤然涨至丈许,别说俩人,就是七八个人也站的开。林梅看的目瞪口呆。待会儿他就站这上边吗? 不知飞起来会不会冷。林梅紧了紧衣襟。 陆珍单手负在身后,“为表公正。我得告诉您二位,抢我夜叉的人在五明山上。你们速速回神机司报讯,不拘你们来多少人,谁抢到夜叉刘就算谁赢。我这边就我跟林府尹。木香都不带。但我会比你们先走一步,如何?” “好!”俞渊、孙恪分别与陆珍击掌。跟林梅道声:“珍重。”便告辞离开。 “珍重”二字平时听着挺暖心的。怎么这会儿那么不顺耳呢?就不能换个词儿吗?林梅苦着脸。不想去也得去了。 虽然他不是很懂,但也能看出来孙俞二人把老本儿都赌上了。他俩来陆府为什么要带着宝贝?单纯为了显摆吗? 这下好了。很快就是陆五的了。他不是长陆五志气灭孙俞二人威风。别看陆五插科打诨样样不落,但她行事十分稳健。有必胜的把握才会提出比试。 陆珍拽着林梅的手腕上了“树枝”回望手扶门框,担忧地注视着她的陆玹,“爹,您就踏踏实实在家等着。我一准儿能把夜叉抢回来!” 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就不要反复说了吧。林梅朝陆观挥挥手,“若是天黑我还没回,就请陆侍郎代我向陛下告个假。” 陆珍哈哈地笑了,用力拍拍林梅肩膀,“您放心吧!我保证您能全须全尾的进宫给陛下说故事。” 林梅一个趔趄差点掉下去。陆珍眼疾手快,扯住林梅腰带,“走喽,林大人专心赏景,咱们一会儿就到。” 赏景?他可没那份闲情逸致。“树枝”上一点抓头都没有。林梅只得攥住衣袖,紧闭双眼,任胡须随风飘摆。 第71章 算不明白的糊涂账 “又是五明山?”元和帝颦了颦眉,乜了眼坐在对面的郭铭,“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不知道。 郭铭面露难色,“尚未可知。不过……林府尹随陆五姑娘先行一步,想来……” 元和帝微微抬起手,郭铭立马住了声息。 “林梅跟陆五一起飞着去的?” “是。事出突然而且紧急,不动用法术实在不行。”郭铭吞了吞口水。这也是他进宫的目的。神机司二十位神机使飞往五明山。那么多人在天上飞必定会惊动不少人。在皇帝陛下听到风声之前,由他来解释清楚。至少他不会添油加醋说些对神机司不利的话。 老林是本朝第一个腾云驾雾的文官吧。元和帝唇角坠了坠。他都没飞过呢。等老林回来要让他详细说说。 郭铭见元和帝面带不悦,心下一沉。陛下定是怨他先斩后奏。 “明时坊地动也是那人所为。他用了极为霸道的山崩地裂通天诀。他、他还会分身术,分出三四十个去抢夜叉刘。” “三四十?”元和帝眸光深邃,“竟有如此道行高深之人。实在匪夷所思。” 郭铭思量片刻,低声纠正,“是邪术妖法。” 正经术士不会用分身术害人。那家伙虽然厉害却是上不得台面的阴损之徒。 元和帝颔首,“你说的没错。” 还好,还好。陛下没有怪罪。郭铭暗暗松口气,就听元和帝问道:“神机司去了多少人?” “神机使加上神机生,拢共四十六人。”郭铭脸上发烫。孙俞二人匆匆忙忙回到神机司,将答应陆五比试的事儿简单一说,就催着大伙儿赶紧上剑。他俩可是把压箱底的法器都拿出来做彩头了。 众位神机使听了群情激昂,纷纷上剑。他拦都拦不住。 虽说陆五言明不拘神机司出多少人,可也不能去的太多。毕竟陆五就带了个只会拖后腿的林大人。神机司乌泱泱一大堆,显得没气度没雅量。纵是赢了,也会被人说是以人多取胜。 若是输了……丢脸就丢大发了。 可当时实在是乱,他眼睁睁看着神机使神机生一个个往天上飞,却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进宫向陛下禀明。 赢了能够挽回些脸面,万一输了……郭铭在心里重重叹息。 唉!早就输惯了!只要脸皮够厚就没什么大不了。 “陆五那边呢?就她自己?” 郭铭攥了攥拳,“还、还有林府尹。” “哈!老林去了管什么用?”元和帝不经意笑出了声。郭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倘若赢了,最好劝一劝老桑别要彩头。这样做兴许能挽回点颜面。 “陆五姑娘说,林府尹可以给她做个见证。”郭铭摇头轻笑,“见证她抢回夜叉刘。” 元和帝也笑了,小声嘟囔,“有意思。” 武德卫这根独苗明摆着要跟东华门那班神机使一试高下。且看结果能否叫人满意。 陆五姑娘死乞白赖拽上林府尹去五明山,这也叫有意思?林府尹是肉眼凡胎,一不小心就折那儿了。郭铭搞不懂元和帝的想法,只能赔笑。 元和帝拿起手边玉枣把玩着,漫不经心的问道:“神机司遴选占筮的题目是谁出的?” 闻听此言,郭铭赶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是微臣。” 元和帝眉梢动了动,含笑问道:“你早就算出栖霞会与驸马和离?” 郭铭赶忙起身离座,撩袍跪倒:“前些时候天象有所变化,微臣便起了一卦。卦中的确显示栖霞公主会回返京城。至于她与驸马和离……”抬眼直视元和帝,神情肃然中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决绝,“微臣也从卦中看出些端倪。” “身为神机使理应将此事回禀与我知晓。你不但刻意隐瞒,还以栖霞作为占筮的题目。”元和帝不怒反笑,“郭铭,我是否该赞你一句胆识过人?” 郭铭俯身叩头,前额触在金砖上,冰冷刺骨,“陛下恕罪。” 元和帝视线落在郭铭衣袖暗纹,良久才道:“起吧。” 郭铭诧异的抬头,嗫嚅着嘴唇一脸的不知所措。 “栖霞是我心爱的女儿。”元和帝悠悠说道:“从她出生到现在,我纵她宠她,唯独婚事我没有遂她的心。因此她这些年处心积虑想要离开原阳府。为达目的使些无伤大雅的手段,只要我不怪罪,就没人置喙。” “我怎舍得责罚她呐。”元和帝长长吐口浊气,“但是你,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待栖霞回京,你就去公主府听吩咐。” 郭铭赶紧叩谢圣恩。 …… 与此同时,陆珍与林梅已然到在五明山。 林梅感觉耳边风声稍有减弱,便试探着张开眼睛,满目苍翠抚平了他心中忐忑。 “林大人快看!”陆珍伸手指着脚下,一只毛色油亮的胖松鼠敏捷地在树冠之上跳跃奔跑。林梅忍不住呵呵地笑了,“真好玩。” 陆珍得意的扬起下颌,“下回我还带您出来玩。” 他很忙的,哪有闲情跟陆珍踩着树杈子乱飞? “那个……如无意外,京城禁用法术。”林梅好意规劝,“陆五姑娘不可任性妄为。” “多谢林大人提点。我也是懂规矩的。等下次出了事,我再带您出来做个见证。既办公事又能赏景,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不是这么用的。林梅暗暗摇头。陆五姑娘应该多读点书,少点上山抢夜叉。抬眼向前望去,不由得“咦”了一声,“怎的飞到寿安寺来了?” 陆珍收起玩笑的神情,“对啊,就是这里的僧人抢了我的夜叉!” 陆五姑娘说夜叉是她的,其实不是她的。而是寿安寺僧人的。林梅揉揉额角。好一笔糊涂账,他都快算不明白了。 陆珍低头整理荷包里的符纸,顺便叮嘱林梅,“待会儿打起来了您千万别乱跑。” 他往哪儿跑?林梅看着脚下繁茂的树冠,唇角抿成一字。 陆珍继续说道:“要是神机司的人来了,您给他们指个路。万一我力有不逮,他们也能帮忙顶一阵儿。” 第72章 他不懂 林梅不禁有些担忧,“陆五姑娘确定寿安寺的僧人抢了夜叉?若是出了岔子,必定招人非议。陆五姑娘还是谨慎为上。毕竟寿安寺是远近闻名的清净宝地。” “不会有错。”陆珍摆弄完符纸,“之前我给夜叉刘吃了好几块凉糕。凉糕上有我做的记号。” 凉糕……他也吃了。先前陆五姑娘还跟张俞两位神机使说什么他吃了凉糕可以一起抢夜叉。究竟是什么记号?吃了之后有无妨害?林梅小心翼翼的发问,“那个……记号吃进肚里还管用么?” 陆珍斩斩钉截铁回道:“管用。” 所以呢?就不能说的详细点吗? 陆珍偏头看看林梅,见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想听,我要听! “林大人吃的凉糕跟夜叉刘那个不一样。夜叉刘吃的可以遏制其邪气。而且也能助我寻到其下落。”陆珍微微一笑,“这也是防备它与我失散。实话与您说罢,我头回逮着杂种夜叉,宝贝的很。” 夜叉刘的凉糕说完了,该说他的了吧?林梅眼神中满是希冀。 “您吃的凉糕可以强健身体,益气补血,高飞不头晕,弯腰不恶心。”陆珍朝他眨巴眨巴眼,“您得空儿常来我们家坐一坐。” 这样啊……凉糕虽小,功效倒是挺全的。 林梅笑容可掬,“一定,一定。” “树枝”下行,在寿安寺门前停稳,陆珍身形敏捷,纵身越下。 林梅自己撩袍跳下“树枝”,揉揉酸软的膝头,不解问道:“虽然咱们先走一步,可神机使们御剑很快就能赶到。若是耽搁下去,只怕先机尽失。” 如果陆五姑娘输了就得把家养妖精拱手相让。 输了妖精倒罢了,输了脸面……裴真人会不会动怒? 林梅觉得陆珍走了一步臭棋。 “桃仙谷行事磊落。”陆珍收起“树枝”,理理衣袖,正色道:“更何况寿安寺宝相庄严,断没有擅闯的道理。否则,高指挥使会怪我不懂规矩。” 跟高傥有何干系?林梅皱起眉头旋即松开。陆五姑娘闯也就闯了,可他身为府尹擅闯寿安寺,传扬出去陛下定会派高傥查上一查。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会有损声名。不得不说,陆五姑娘思虑十分周全。 林梅胡思乱想的当儿,陆珍已然叩响山门。等了片刻,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条缝隙,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探出头,仰望陆珍,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穿着道袍来庙里,难怪人家纳闷。林梅走到陆珍身边,双手合十,唤声:“小师父。” 小沙弥赶紧还礼,歉然道:“寂善大师今日不见客。二位施主请回吧。” 也不一定非得见寂善大师,是吧?林梅目光带着询问,偏头去看陆珍。 “不见不行呀。”陆珍略略弯下腰,笑着对小沙弥道:“他抢了我的夜叉。我得找他抢回来。” 林梅呆呆愣住。竟是寂善大师抢了夜叉?等等,在抢夜叉之前他还用了一道山崩地裂通天诀?寂善大师不是得道高僧吗?京城显贵都以能跟寂善大师论禅而四处炫耀。 他到底是僧还是道啊?林梅吞了吞口水。陆五姑娘真的没搞错吧? 小沙弥也被陆珍所言惊到了,惊恐的注视着她,结结巴巴的说:“还请、请施主、慎言!” “佛门清净地当然要说实话,不能有半点隐瞒。”陆珍非常耐心的给小沙弥讲道理,“本就是寂善大师理亏在先。小师父拦着我们不让进可不行哦。”扬手一指林梅,“林府尹也是为此事来的。小师父是不是想替寂善大师担下所有罪责?是的话,就随林府尹去衙门回话好了。” 小沙弥面颊通红,鼻尖上冒出细汗,嘴上没说什么,却侧开身子给陆珍让路。 陆珍朝林梅挑起眉梢,“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多了。”将金灿灿的“树枝”塞进林梅手里,“您只要喝声‘长’就能用了。想去哪儿动动念头即可。方圆三十里之内都好使。” 这是个宝贝啊。林梅握紧“树枝”郑重颔首,“陆五姑娘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把这好宝贝弄丢了。” 陆珍哈哈地笑了,“都是有灵性的法器,且丢不了呢。” 林梅敏锐的察觉到陆珍眼中的戒备,他没有接话,而是四下逡巡。今天的寿安寺似乎与往日迥然不同。 太安静也太冷清了。 “陆五姑娘?”林梅低声提醒,“是不是有埋伏?” “不是埋伏啦。”陆珍竖起手指,指了指背后,“你看那小师父还在吗?” 林梅扭头去看,山门紧闭,半个人影也无。 “咦?人去哪儿了?” “它不是人。”陆珍闷声冷哼,“那是个小夜叉。” 啊?小夜叉?林梅喉间干涩,“寺里的人是不是已经……惨遭毒手了?” 陆珍唇角抿成一字,没有回答。 林梅没有继续追问,与她一起拾级而上,走向大雄宝殿。耳畔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林梅一颗心怦怦乱跳,同时也有疑问。 “早知道里边是这般环境,就该一直飞进来。何苦跟那小夜叉多费唇舌?”言语间怨气满满。 陆五姑娘还是年纪小,不懂得轻重缓急,任性行事,不求结果但求一个好玩。 这样不行的呀。 陆珍两指探入荷包捏出道符,轻声道:“不敲门不与小夜叉说话,咱们也进不到寂善的归宗秘境。” 啥玩意儿?什么境? 林梅“啊”了一声。 “归宗秘境是寂善设在寿安寺之下的结界。术士设结界是为了不受外物侵扰。寂善设结界却是为了隐藏糟污。但他这道结界设置极为精妙复杂。道行高深如我,在五明山行走数次都没能窥出破绽。”陆珍冷冷一笑,“说起来,亏得在他抢走夜叉刘之前,我将其纳入符中。”说着看向林梅,“个中玄机,您一定懂得。” 不不,他不懂。 “陆五姑娘可否说得简单易明些?回头陛下问起来,我得给陛下解惑。” “寂善做梦也想不到,我那道七芒裂天符认主。”陆珍抖着肩笑了笑,“认主的符到在寂善手里岂能安生?再加上一个吃过凉糕的夜叉刘,想必他现在肯定头疼的要死。” 第73章 毫无区别 岂止是头疼。寂善觉得自己耗费法力,不惜动用山崩地裂通天诀和分身决抢回来的这道七芒裂天符实在烫手。 他用尽一切方法也没能将夜叉刘从符里弄出来。这倒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居然被一道符嘲笑了? 寂善紧抿唇角盯着在他面前上上下下不断跳跃的符纸,用力攥紧拳头。恨不能将其捣的粉碎。 可气的是,符纸像是故意逗他玩儿似的,一会儿跳过来,一会儿跳开去。活泼的很。 这还是符吗? 寂善错了错牙,暗暗冷哼。裴东斋的入室弟子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大师一定苦恼极了。”清脆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寂善循声望去,俏生生的小道姑唇角带笑,负手立在门口,“大师想必不知,这道七芒裂天符十分乖巧,生人根本支使不动。” “陆五?”寂善瞳仁一缩,“你没死?”他用分身术分出的八个人中有一个善用霹雳惊天印。 陆珍本应该死在此印之下。 寂善按捺住惊诧,扬声喝问,“你是如何进到这里的?”他隐匿于寿安寺多年,至今无人窥破归宗秘境之玄奥。 “大师不也破了我设的结界?来而不往非礼也。”陆珍缓缓向前踱着步子,“你这归宗秘境还成。有小夜叉守门,瞧着挺像那么回事。” 他那是为了方便宋彦进出留的暗门。陆五轻而易举便寻了来?寂善心下一凛。眼前这个黄毛丫头,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应付。 陆珍停下脚步,唤声:“回!” 七芒裂天符好似脱缰野马,嗖的窜到陆珍面前,欢快地绕着她转了数圈方才软软绵绵落在掌心。 陆珍将其折好纳入荷包。 “您那个杂种夜叉弄得不赖。”陆珍撩起眼帘,“我喜欢的紧,就留着玩了。” 留着玩?他耗费多年心血才得了刘金城这么一个会读书,且能够考入国子监的夜叉。因此他不惜冒天大的风险也要将其救出来。为了刘金城,他连裴东斋的入室弟子也敢杀。 可……显然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寂善目露凶光,双手掐诀,喝声:“分!” 眨眼间,从他身体左右分出八道黑影,身形比寂善更为健硕,样貌虽模糊,但看轮廓与寂善差不离。 陆珍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大师的分身决当真不容小觑。若是叫你再多练二十年,就真是大有所成了。”唇角微弯,冷冷一笑,“可惜啊,可惜。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煞星。今儿个,我就让你尝尝桃仙谷传人的厉害!” 寂善轻蔑的睨着陆珍,揶揄道:“厉害没看出来,话多倒是真的。” 话音未落,八道黑影攻向陆珍。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身手了得,且足有八个之多。陆珍道行虽高,拳脚功夫委实平平。否则头先也不会被霹雳惊天印所伤。然而,此番陆珍并非头脑一热就来找晦气。她身形灵活闪躲的同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出幽冥符。 两指掐住符咒轻轻摇动,符纸腾地燃起径直冲向寂善。 这道出幽冥符的作用便是破掉寂善的分身术。寂善哪能坐以待毙。符纸将将燃尽,寂善剑指掐诀,喝声:“去!” 出幽冥符好似被人扼住咽喉渐渐委顿,在半空停了刹那,骤然跌落在地。 寂善挑眉看向被那八道黑影团团围住的陆珍,不屑冷笑,“原以为你是了不得的人物,却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陆五,你若束手就擒,我便饶你一命,如何啊?” 陆珍面沉似水。攻势越发猛烈,以致她应对不暇,根本无法还嘴。 眼见陆珍处于劣势,寂善难掩得意之色,“裴东斋高徒到我这儿找死,我总不能慢待。我要将你生擒活捉喂夜叉!” 陆珍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个……”不等她说完,肩头挨了重重一击,打得她脚步踉跄跌倒在地。 见她倒地,八道黑影不约而同住了手,立在原地垂首注视着陆珍。 寂善哈哈大笑,走到陆珍身侧,居高临下睨着她,“裴东斋定然想不到他的得意弟子竟会成了夜叉饱腹的香肉。” 陆珍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别高兴地太早,神机使说话就到。这回你插翅难逃!” “神机使算个什么东西?”寂善神情倨傲,“我在寿安寺容身多年,他们全无所觉。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陆珍盯着寂善皱纹堆垒的面孔,单手背在身后打了个响指。 跌落在地的符纸死灰复燃。一点微小的火光迅速蔓延至整张符纸。 陆珍将视线集中在寂善脸上,“就算是乌合之众,但架不住人多。到时候一人一张符也能把你压垮了。” 说话的当儿,出幽冥符悄无声息的重新飞了起来,明灭的火苗好似一呼一吸,鼓动着符纸飞到与寂善后脑齐平的位置。 陆珍扬起下颌,“嘿!老头儿,都到你身后了。” 什么东西?寂善循着陆珍的视线扭头看去。说时迟那时快,出幽冥符噗地向寂善面门撞去。疼得他捂着脸哇哇怪叫。 那八道黑影倏地没了踪迹。 陆珍单手撑地站起身,一脚将寂善踹倒在地,脚掌用力在寂善后心捻动,掐着腰笑说道:“刚刚是谁说要把我喂夜叉的?现在怎么说?” 两道血线顺着鼻孔流下来,寂善捂着脸,声音囔囔的,“陆五,你快放了我。如若不然……”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当了那么多年得道高僧给你惯得毛病。”陆珍脚上再用力,“我不像你那般凶残,也做不出把你喂夜叉的阴损事儿。”拧眉认真思量片刻,“将你吊在城门口供人瞻仰也不错。”说罢,仰头哈哈大笑。 “陆五姑娘脚下留情。”林梅飞到陆珍身侧,“带他回去仔细审问。踩死了不好向上边交差。” 他错了。陆五姑娘跟马贼毫无区别! 唉!以后陆五姑娘要是请他出来玩,他再忙也得抽空。 “成!这笔功劳就记在林大人头上。”陆珍松开脚,从荷包里掏出一根细绳,“此地不宜久留,我把他捆了,咱们就走。剩下的活儿就交给神机司好了。总不能叫他们白跑一趟。” 林梅点着头连声称是。 第74章 当摆设 陆珍哼着小曲儿,甩动手上细绳俯下身子,刚攥住寂善手腕,寂善便不安分的扭动胳臂。 “老实点!”陆珍厉声喝道:“挺大岁数人了,就不能懂点事?” 林梅面皮抖了抖。陆五姑娘好厉害。 被她一吼,寂善果真老实了。 陆珍撇撇嘴,小声嘟囔,“哼!拽着不走打着走的货!”细绳在寂善手腕绕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打结,前方猛地传来一阵罡风。 “陆五姑娘小心!”林梅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庞然大物吓得声音颤颤。 天啦!那……那是啥玩意儿啊? 头顶冒绿光,额头跟下颌分别长着一只独眼。 “妖妖妖、妖怪?!”林梅双腿抑制不住的抖动。 他害怕! 林梅的喊声以及扑面而来的罡风,令得陆珍停下手上动作,抬眼看去,但见两只壮硕的夜叉挥动着拳头扑向她,陆珍暗叫声不妙。连连向后倒退,匆忙间掏出一张黄符,不等她掐诀,桑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呔!大胆夜叉,休得无力!” 有喊的功夫是不是就将其降服了?林梅苦着脸扭过脸循声望去。桑敬御剑马上就要飞到门口。他手上还掐着道黄符。 完了,出不去了。林梅急中生智纵身跳到地上,连滚带爬找个角落藏好。这里应该不碍事。他们打他们的,等打完了他还搭陆五姑娘的“树杈子”回城。 他倒也不是瞧不上神机使的桃木剑。实在是“树杈子”太好使了。他用了不大会儿就用出好来了。 陆珍快速退至门边站定,将“树枝”纳入荷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桑敬的黄符已然打向夜叉胸口。 这两只都是寻常夜叉,极易应付。中了符便嗷呜嗷呜怪叫倒在地上。桑敬劲头十足,一道接一道符打出去。陆珍扬手指向仓皇逃窜的寂善,“罪魁祸首就是他。桑神机使若能将其活捉,便是大功一件!” 桑敬听了这话,劲头更足了。紧随其后的孙恪、郑琨、张玟等人也都纷纷掏出符纸。 陆珍瞥了眼躲在角落的林梅,大声嚷嚷着挥动手臂,“林大人快跑!快跑!”如此多的符纸打出去,强烈的道气会伤到林梅。虽不至于重伤殒命,终归也是有损元阳。 啊?跑?跑哪儿去?林梅将心一横,手脚并用爬向门口。陆五姑娘叫他跑就必定有非跑不可的理由。反正听陆五姑娘的话没错。他爬到一半,黄符就跟不要钱似的嗖嗖嗖接连不断飞进来。 林梅大惊失色,扑倒在地两手紧紧护住脑袋。 陆珍索性席地而坐,两手支住下巴盯着抱头鼠窜的寂善,时不时喊一嗓子,“老头儿,左边那道是定身咒,你小心呐。” “哎呦呦,又一道定身咒。” “唉!终于定住了。” 寂善已然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珍撩起眼帘看向林梅,“林大人?林大人?” 林梅依旧保持着双手护头的姿势,跟寂善一样,也是一动不动。 陆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扬声冲外边的神机使们高声大喊,“我说你们谁把林大人定住了?快给他解了。” 桑敬等人纷纷下剑,绑寂善的绑寂善,绑夜叉的绑夜叉,解定身咒的解定身咒。 俞渊和孙恪含笑望着陆珍。 “没想到寂善竟隐匿五明山豢养夜叉。”孙恪挺起胸膛,“我们神机司及时赶到将其制服。陆五姑娘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拿出彩头来呀?” 陆珍点点头,摊开手板,“既然您二位着急,那就这么着吧。墨玉乾坤圈还有七星法剑都是我的了。” 俞渊皱起眉头,“怎么就成陆五姑娘的了?明明人是我们抓住的。”指了指同样被定住的夜叉,“还有那俩。” “可是没有一个是国子监那只杂种夜叉。”陆珍莞尔笑道:“您二位方才甩符甩的兴起,怕是忘了咱们比的是什么。”掏出七芒裂天符在俞渊孙恪眼前晃两晃,“瞧见没?夜叉刘,我的!”重新将符纸放进荷包,“它生是我的夜叉,死是我的夜叉尸体!”又掏出紫中带绿的小田螺托在掌心,“它生是我的家养妖精,死是我的家养妖精尸体!”视线越过孙俞二人,看向桑敬,“是吧,桑神机使?” 好一个苦命的小田螺!桑敬扁扁嘴,眼眶发酸。 孙恪和俞渊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垮下肩头。 正如陆五所言,方才甩符的确甩的高兴。当着陆五的面抓住寂善更是鼓舞人心。他们竟然因何比试抛诸脑后。 林梅解了定身咒,但他被道气所冲,一阵阵犯恶心,头也迷糊。脚步虚浮走到陆珍身侧,道:“陆五姑娘所言不虚。我、我能做见证。” 林梅开了口,孙俞儿将墨玉乾坤圈和七星法剑拱手奉上。陆珍坦然收下,向孙俞二人略一颔首,“归宗秘境以及寿安寺就交给诸位神机使了。林大人还得进宫复命,我先送他回京。” 林梅朝孙恪、俞渊以及桑敬拱拱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不走不行。他难受的要命。回去缓一缓才能进宫。 桑敬垂下眼帘,走吧,走吧。他们神机司来了四五十号人,就是给陆五打杂的。她不愿收拾残局,嫌麻烦。 孙恪心里也不得劲。没了墨玉乾坤圈但多多少少算是挽回些颜面……吧?挑眉看向俞渊,是不是啊,老俞? 俞渊没有领会到孙恪眼神中的深意,他还在为失去七星法剑而难过。 …… 陆珍满载而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延年堂。 陆老太太望眼欲穿,见她道袍也脏了,脸也花了,唤声,“我的宝儿!你伤哪了?” “没伤到。”陆珍笑眼弯弯,“祖母我赢了孙神机使的乾坤圈和俞神机使的法剑。”说着,将这两件法器献宝似的捧到陆老太太面前,“给您放在博古架上当个摆设怎么样?” 陆老太太伸出手指碰了碰刻在法剑上的北斗七星,倒也不难看。 刚要答应,就听陆珍继续说道:“这柄剑饮够了各种妖魔鬼怪的血,灵性极了。” 陆老太太笑容一僵,“是、是啊?”给戴嬷嬷使个眼色,戴嬷嬷堆起笑脸,“姑娘,这个剑和这个圈儿还是留着您斩妖除魔吧。放博古架上糟践了。” 第75章 出大事了 陆珍失望的哦了声,“要不……我留着使吧。”她不缺法器。且刚得的这两件并不是顶好的。戴身上显得老气。用来做摆设再合适也没有。可祖母这边好东西有的是,兴许瞧不上眼。 坏了!孩子寒心了。 陆老太太握住陆珍的手,对戴嬷嬷道:“博古架也该拾掇拾掇了。我早看腻了。回头你把那什么圈儿和七星剑找个当眼的位置摆上。这可是珍姐儿拼了性命赢回来的。” 陆珍立刻绽开笑容,一头扎进陆老太太怀里,“没有啦。都是小场面,我经的多了。根本算不得什么。” 头发都焦了还叫小场面?要不是珍姐儿会法术,一道符下去就长出新的来了,怕且得等俩仨月才能出门见人。陆老太太心疼不已,“你还说呢,才刚醒就去抢夜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陆珍坐直身子,正色道:“不去不行呀。那老头儿都欺负到咱家来了,我还能饶了他?”闷闷冷哼,“他倒是会藏,谁能想到寿安寺底下竟有个归宗秘境,里头还养着夜叉。” 说到此处,陆珍拧起眉头,“不对啊。夜叉刘是地行夜叉和七芒鬼蝠的杂种。方才怎么不放它们出来?寻常夜叉哪里比得上七芒鬼蝠?” 陆老太太满头雾水,但却是老怀安慰。珍姐儿出息了,一串串往外蹦她听不懂的词儿。什么地行什么七芒的,听着就带劲。 “不对!不对!”陆珍骤然起身,“祖母我还得去一趟五明山。” “你不是刚从那儿回来嘛。”陆老太太见她神情凝重,追问道:“出事了?” 陆珍肃然颔首,“出大事了。” 话音刚落,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歪歪扭扭福了福身,“朱、朱神机生求见。大老爷请五姑娘去前院。大老爷还让五姑娘带上家伙事” 戴嬷嬷原想斥两句小丫鬟不懂规矩,一听大老爷叮嘱姑娘带家伙事就知不简单,抿唇去看陆珍。 不等陆珍言语,小丫鬟扬起脸,又道:“婢听传话的阿丘说,朱神机生衣服上染了血,骇人极了。”转而看向陆珍,“五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呐。” 这种话不应该由她一个婢女说,但不说良心难安。小丫鬟垂下头,忐忑极了。 陆珍点点头,“我知道了。”抬眼去看戴嬷嬷,“这孩子蛮机灵的,嬷嬷看着赏点银子给她买糖吃。”说罢,迈步就走。 戴嬷嬷神情复杂的看向不安地绞动手指的小丫鬟。五姑娘也才十四啊。 …… 朱迎槐没有落座,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焦急的往门口望一眼。 陆观没有怪他不懂规矩。端起茶盏做遮挡瞄了眼朱迎槐袍角衣袖上的血污,心里直犯嘀咕。神机使们到底有脸没有?出了事就来找珍姐儿。轮到珍姐儿出事,他们倒好,铆足了劲落井下石。 若不是珍姐儿需要这样的机会打出名堂,他根本不会叫朱迎槐进门。 就在朱迎槐等得不耐烦,想请陆观再命人去后院催一催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陆珍泰然自若,脸上微微带笑走了进来,抱拳拱手,“朱神机生,你怎么得空过来做客?” 朱迎槐露出惊讶的神情。方才陆观让小厮传话,他就在边上。不是交代过了让陆五拿家伙事儿吗?她这都听不明白? “不是做客。”朱迎槐只得耐着性子,把对陆观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陆五姑娘离开寿安寺之后,师父跟张神机使用符解了归宗秘境。哪成想秘境之中竟藏有七芒鬼蝠和若干地行夜叉。寿安寺的僧人和多位神机使神机生躲避不及……死的死伤的伤。寂善也趁乱逃走了。” 说到此处,朱迎槐眼里蓄了泪,“师父与其他神机使联手堪堪能够应付,却是无法制服七芒鬼蝠,还请陆五姑娘随我同去五明山,收了七芒鬼蝠。” 七芒裂天符只传裴氏嫡脉,神机司虽然人多,竟都束手无策。朱迎槐心里憋屈,更多的却是害怕陆珍不答应。 毕竟孙俞两位神机使没少在林府尹面前挤兑人家。如若不然也不会把陆五逼急了再比一次。之前不管如何斗法,陆五都是抱着随意的态度,不像这次拿彩头拿的毅然决然。丝毫不留情面。 虽说陆五跟神机司也没什么情面。 朱迎槐苦着脸,等候陆珍答复。 “赶紧走吧。”陆珍催促道:“人命关天。朱神机生怎的这般拖沓。” 行吧,都是他的错。 不论如何陆五答应了就行。朱迎槐松口气。事出紧急不知她是御树杈子还是用无相小神功。兀自揣度着,就听陆珍说道:“你也别上剑了,飞着去太慢。” 那就是用无相小神功了。这下他也能跟着长长见识。随陆珍到在门外空地,不等他说话,就觉得眼皮子发紧,像是被屎糊住了,想睁睁不开。身上也动不了。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吹在脸上刺刺的疼。 …… 此时的寿安寺已是血流成河,哀嚎一片。 张玟、俞渊和孙恪带着数名神机生御剑在半空来回穿行,与七芒鬼蝠缠斗。因七芒鬼蝠能从黄符中汲取道气,所以他们不敢用符,只能瞅准空当出其不意刺鬼蝠一下半下。然而,七芒鬼蝠皮糙肉厚,无法伤到根本。 郑琨带着几个神机生去追寂善。御剑绕着五明山巡了一大圈也没发现其踪迹。无奈之下,郑琨只得回返寿安寺。眼见得寺中惨况比他离开时尤甚,郑琨恨不能将那可恶的七芒鬼蝠碎尸万段。 但他也只能想一想。没有七芒裂天符哪能制得住人家? “小朱去了可有一会儿了。”孙恪忙里偷闲,御剑到郑琨身侧,大声喊着,“他再不回来,咱们都得折!” 张玟也凑过来,“没追到那秃驴?” 郑琨紧抿唇角摇摇头。 折在这里倒不怕,怕的是陛下怪罪。寂善走脱了不说,寿安寺死伤不少僧人。 这叫他们如何交差? 倘若侥幸没有折,陛下从轻发落,坊间传闻也是一道难过的坎儿。 弄不好神机司都得没!郑琨攥了攥拳,早知如此,何必与陆五比试。不比的话,就没后边这些破事儿了。暗自叹口气,现下不是埋怨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把眼前的大麻烦解决了再说其他。 …… 第76章 心生歹念 官道上,十来人纵马飞奔,为首那人头戴幂篱,着一袭丹色骑装,将她苗条的身形勾勒的愈发婀娜。她似是一只出笼黄鹂,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高傥黑着脸,咬着牙紧随其后。前面那个疯娘们要不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他就一个手刀下去将其劈晕用快马驮着走。 从打离开原阳府,她就一直笑笑笑。都快把他耳朵给震聋了。 和离比下降还高兴。简直是……又傻又疯! 这边厢高傥腹诽不断,那边厢栖霞勒住缰绳,抬手掀开幂篱,望着不远处的五明山又哈哈哈地笑开了。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她饱满的额头上,映得整个人都生动了,栖霞向前一指,“小高!你看,五明山!哈哈哈哈。” 高傥脸更黑了。斜斜睨一眼身边强忍笑意的下属,清清喉咙,好意规劝,“殿下,要不您在这儿歇歇脚,微臣进城去向陛下回禀。礼部也好安排仪仗迎接。” 栖霞调转马头,正对着高傥,“我着急与父亲诉一诉心里的委屈。否则……我真就是夜不能寐。礼部那边安排仪仗,我又得多等三五天。这三五天我可怎么活?” 说话功夫,眼眶就红了。 高傥仰头望天。 天爷啊,您开开眼掉下块大石头把这个疯娘们砸死吧!一路上她除了笑笑笑就是催催催。硬是把武德卫指挥使催成了急脚递。 八百里加急的那种。 “诶?树下怎么有个和尚?”栖霞扬起下颌,“瞧着有点眼熟。” 高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前面不远的香樟树下的确有个形容狼狈的老和尚。高傥眼睛利,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寿安寺的寂善大师。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高傥低声喃喃着给下属使个眼色。 下属打马过去,在寂善身边下了马,摘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囊,笑容可掬的跟他打招呼,“寂善大师?您下山化缘?” 这话摆明了是个套儿。近几年寂善以老迈为由鲜少下山化缘,多是京中显贵去寿安寺添香油。若想请寂善到府中论禅小住,那也得安排的熨熨贴贴。根本不可能让老和尚腿儿着去。 寂善撩起眼帘,看向身形魁伟的好似一座小山的武德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笑容慈蔼,“老衲是被神机司的俞神机使带到此处的。”脸上带笑,心里却是骂骂咧咧。他好不容易逃下五明山,寻思着在这儿缓口气再找地方藏匿,没想到竟会遇到武德卫。 他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寂善探究的视线越过眼前武德卫,看向那抹丹色身影。虽然多年未见,寂善仍旧能认出那便是今上最为宠爱的女儿。 是了,栖霞跟邓驸马和离。高傥护送她回京。可……就这么骑着马回来?寂善浑浊的眼睛眯了眯。若是能将栖霞掳走,说不定王爷能对他网开一面。可惜他耗费法力太多,没有把握制服十多个武德卫。 不过就算能制服,也是麻烦事。山长水远,万一出了岔子得不偿失。但是想想又不甘心。寂善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武德卫神情一凛,“莫不是寿安寺出事了?” 寂善赶紧回神,缓缓点着头,“是啊,寺里不知怎的闹夜叉。神机司来了好些人。” 武德卫打开水囊放到寂善唇边,“大师喝点水润润嗓儿。” 寂善双手捧着水囊,大口大口喝起来。武德卫跃身上马去跟高傥回话,“是寂善大师没错。他说寿安寺闹夜叉,俞神机使将他带到此处安置。” “寿安寺也闹夜叉?”栖霞眼睛一亮,向往却又不无遗憾的说道:“我都没见过夜叉呢。” 京城的消息,事无巨细每天都会传给高傥。他也会捡几件无关紧要但是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向栖霞禀明。 又来了,又来了! 疯娘们又犯疯病了! 高傥挤出一丝笑容,“殿下,咱们赶路要紧,至于夜叉……等回去命神机司捉一只给您玩就是了。” 先拿话哄着呗。把她哄回宫里,就能交差了。若是在路上出什么岔子,他担待不起。 栖霞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高傥,“夜叉怎么玩?能摸还是能抱?我养只猫儿或是弄个狗子好不好?” 疯娘们那是什么眼神?高傥结实的胸膛绷得紧紧的。 他没疯! 陆五还有家养妖精呢,夜叉怎么就不能家养了。无非就是比妖精吃的多。宫里随意剩点饭菜就能养得白白胖胖。高傥倔强的想道。 栖霞重新戴好幂篱,翻身上马,“捎寂善大师一段儿。万一从山上跑下个夜叉把他吃了岂不是作孽?” 捎就捎。要是把寂善大师颠散架了,就是疯娘们的错!这个锅他死都不背! 高傥给下属使个眼色。 下属一夹马腹跑到寂善面前,“神机司办事委实不够妥当。怎能把大师扔在这处不管?横竖我们也要进城,不如您与我们一起?” 寂善双手合十,“多谢施主好意。俞神机使特特叮嘱我等在这里。天黑之前他定会回来寻我。” 武德卫扭过脸朝高傥摇摇头。高傥对栖霞说道:“大师不愿意。” “不愿意?直接拽上马带走就是了。”栖霞不耐烦的睇了眼高傥,“小高,你不会连这点子力气都没有吧?” 高傥深吸口气,“寂善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臣不敢唐突,还请殿下恕罪。”寂善大师一把老骨头,拽坏了赔不起。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拘泥于小节作甚?栖霞轻轻嘁了一身,高傥无非是怕御史弹劾。 高傥不拽她拽! 栖霞打马跑到寂善近前,道声:“得罪了。”探身伸手握住寂善肩膀将其托起放在武德卫的马背上。 一众武德卫目瞪口呆,唯独高傥并不意外。 身为天子近臣,他知道一些不为外人知的皇家密辛。例如:元和帝爱读《鬼乘》,太子殿下怕蛇,栖霞公主力大无穷。 对,没错。疯娘们天生神力,单手举铜鼎跟玩儿似的。 栖霞公主小个儿不高,劲儿倒是大得很。竟然能把他直接擎到马背上。寂善差点吓尿了。在武德卫身后坐定,心生歹念。 栖霞跟这班武德卫决不能留。他得想办法快点恢复法力,好赶在进城之前将他们送上西天。 第77章 疯娘们有难 郑琨低下头,望向一片狼藉的寿安寺,心生悲凉。陆五再不来,说不定五明山都能被七芒鬼蝠给祸害平了。 孙恪同样心急,不停地小声叨咕,“怎么还不来?小朱是不是没把话说清楚?” 俞渊手搭凉棚,朝京城方向看去,空空荡荡连一片云彩都没有。俞渊唇角坠了坠,对郑琨道:“老郑,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不……咱们跑吧。” “跑?跑哪去?”能跑他刚才借着追寂善的由头就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是神机使,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术士。 打不过就跑,便是失职。陛下必定降罪。 更何况倘若逃跑时不小心将七芒鬼蝠引到城里,以致生灵涂炭,那就不是失职而是杀生害命。是要推出午门斩首的。 “老俞,你别犯糊涂!”唉!好想唱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孙恪眼眶湿润,正色对俞渊道:“咱们就是死也得死在五明山。” 俞渊长长吐口浊气,“我随便说说罢了。”眼前忽地一花,就见两人骤然现出形貌。一个是御剑悬在半空的小朱,另一个便是期盼多时的陆五。 救星来了! 俞渊差点喜极而泣。 死不了了!孙恪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陆五姑娘,你可来了。” 陆珍脚踏金灿灿的“树枝”,瞥了眼孙恪却不答话,而是拿出符纸,扬手甩出去,耀目精光宛如一团火球嗡嗡作响打向七芒鬼蝠,将其全部包裹住摄入符中,火球欢快地回到陆珍掌心,变回轻飘飘的符纸。 陆珍朝郑琨等人略一颔首,“收服七芒鬼蝠就是这么简单。” 郑琨老脸滚烫,俞渊轻咳一声,“我去给受伤的僧人化符水。”孙恪紧随其后,“老俞等等我,我也去。” “剩下的事便交由神机司处置了。”陆五向郑琨抱拳拱手,“后会有期。” 这就走了?郑琨赶忙阻拦,“陆五姑娘且慢。”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轻挑眉梢看向郑琨,等他道明因由。 “那个……寂善逃了。”他不想开口相求,毕竟人是在神机司手里走脱的。他们惹的乱子,没理由让陆五帮忙分担。但是神机司死伤不少,他们还得顾着寿安寺这边,能用的人少之又少。回去调拨人手又怕来不及。况且陆五确是个得力的。郑琨将心一横,厚着脸皮道:“能否请陆五姑娘帮忙寻找寂善下落?” 陆珍板着脸,眉头皱的更深。 郑琨见状,又道:“当然不会叫陆五姑娘白忙一场。事成之后,我会在陛下面前为陆五姑娘多多美言。兴许陛下格外开恩,许你进神机司。” 陆珍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弯起唇角,“天下道人都以进神机司为荣,我却不然。而今的神机司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相互督促精进道术,为黎民为苍生的大义之所在。”轻抬下巴,目露倨傲,“我可以帮忙捉拿寂善,但不是为了进神机司,或是郑神机使的所谓美言。我只是不想寂善再行恶事。”拱拱手,“若是有缘,江湖再会。”说罢,扭转身驾着“树枝”飞走了。 郑琨目光沉沉,注视着陆珍渐飞渐远的背影低声喃喃,“人生何处不江湖……陆五,你说呢?” …… 陆珍脊背笔挺,迎风飞离五明山,估摸着郑琨等人看不见她了,略微松口气。伸手探入荷包,两指夹出一张符纸,刚要掐诀,就听有人唤她,“陆五姑娘,陆五姑娘。” 陆珍赶紧挺起胸膛,神情自若循声望去,“桑神机使?” 桑敬御剑飞至陆珍面前,笑容可掬,“我随你一起去寻寂善可好?” 陆珍呵呵轻笑,“多谢桑神机使美意。”陆珍呵呵笑两声,婉拒道:“您是知道的,我独来独往惯了。”抱拳拱手,“就此别过。” 好烦!还得再端着飞一段儿才行。陆珍飒然转身,金灿灿的“树枝”很快便飞离桑敬视线。 桑敬松松垮下肩膀,朝陆珍的背影喟叹道:“你爱惜着点小田螺,它是个好妖精。”他刻意追过来就是想跟陆五说这句话,终归还是没能磨开面子。 陆珍没有听到桑敬的自言自语,用极快的速度飞到僻静处,掏出祝寻星符,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腾地燃起,瞬间化为灰烬簌簌落下的同时汇聚成一只拳头大小的“眼睛”。 这只眼肖似人眼,瞳仁大大,睫毛长长,朝陆珍眨巴眨巴,猛地调转方向,朝官道飞去。 陆珍脚踏“树枝”紧随其后。 …… 寂善坐在武德卫身后,双手紧紧握住马鞍,心中苦不堪言。他造的什么孽?原打算缓一缓就要了栖霞等人性命。哪成想法力尚未恢复,这把老骨头都快颠散架了。方才栖霞把他托到马背上着实吓了他一大跳。都没来得及拒绝。话又说回来,拒绝也没用。若非法力不够,他又岂会听之任之? 寂善扭转头,回望一眼高耸入云的五明山,长长叹息。不知寿安寺是何环境,但愿七芒鬼蝠能将那班可恶的神机使杀光杀尽。 还有陆五!寂善恨恨咬牙。若不是陆五捉走夜叉刘,他岂能沦落到如斯境地? 最该死的是陆五! 哼!待他卷土重来时便是陆五死期! 念及此,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寂善大师好福气,能得武德卫护送。” 寂善骇然睁大眼睛,陆五不是回京城了吗?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栖霞勒住缰绳,扭转头向后望去,俏生生的小姑娘好似小荷亭亭立在金灿灿的“树杈子”上。“那是陆五姑娘吧?”栖霞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沉稳之色,由衷赞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高傥向陆珍一抱拳,“陆五姑娘是为了五明山的夜叉来的吗?敢问一声,眼下寿安寺……”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珍手中符纸已然脱手,直奔寂善面门而去。 高傥大惊失色,“陆五姑娘不可……”无礼二字尚在喉间,就见寂善嗷的一声怪叫从马背上滑至地面,五官扭曲狰狞,与那个慈蔼的寂善大师判若两人。 陆珍的符纸向他飞来,而他也掏出一张符纸,双脚刚刚沾到地面,符纸已然从他手中甩了出去,却是径直打向栖霞胸口。 什么情况?高傥目光如炬,迅速做出判断:疯娘们要完犊子?!犹疑数息,便用自己壮硕的身躯将栖霞挡在背后。 第78章 跟没说一样 寂善这道符旨在牵制所有人的注意。仅剩的法力应该可以让他从陆珍眼皮子底下趁乱逃匿。 由高傥护卫回京的,除栖霞公主不作他想。她既然得了武德卫的牌子,就是武德卫的碎催。于情于理都不能叫高傥或是栖霞受伤。否则,她给太子殿下解蛊的那点子功绩根本无法与过失相抵。 陆珍咬着牙乜了眼正在掐诀念咒的寂善,狠狠心不去管他,喝声:“去!” 那只还在紧紧盯着寂善的大眼,便好似离弦的箭径直飞向寂善打出的黄符,两相碰撞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高傥头发焦黑,脸膛黢黑,白眼仁儿显得分外的白。 栖霞愣怔片刻,望着头顶冒烟的高傥,哈哈哈地笑起来。 他就不该舍身挡住疯娘们。管她死活呢!高傥翻个白眼拍拍烫的他难受的脑瓜顶儿。两旁边的武德卫也都赶紧帮忙。 擦脸的擦脸,捋头发的捋头发,还有个掏出随身携带的靶儿镜正对着高傥,“没伤到皮肉,不碍事。” 高傥先是被镜中的自己唬了一跳,紧跟着竖起眉眼,斥道:“你又不是娘儿们,带镜子作甚?” 下属被他要吃人的眼神瞪得心肝乱颤,“在外办差小的们就是武德卫的脸面。不、不能有半分懈怠。”不仅是武德卫的脸面,还是陛下的脸面!没有靶儿镜能行吗? 他就用不着!高傥凌厉的视线在一众下属脸上看过去,从齿缝儿里一字一顿挤出句话,“小的们?你们都带着靶儿镜?” 下属一个一个低下头,不敢与高傥对视。护送栖霞公主回京呢。如此紧要的差事怎能不带镜子? 答案不言自明。高傥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栖霞的笑声更大了。好不容易笑够了,猛地发现寂善不见了。她咦了一声,“寂善大师哪儿去了?” 陆珍飞至栖霞面前,轻声答道:“寂善已然遁走。” 高傥揉揉酸疼的耳朵,抖动双肩甩开围拢在他身侧的武德卫,“还不快去追?你们一个个猴儿我身上干嘛?” 气死他了! “他用的是遁地诀。”陆珍耐着性子解释,“方才拦阻尚且赶得及,现在却是不晓得去哪儿拦。” 高傥愤愤然一拍大腿,“这老秃驴,他竟敢对……殿下无礼?!起猛了还是吃拧了?” 陆珍弯唇笑笑,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从明时坊“地动”讲起。 …… “陆五姑娘的‘树杈子’好使极了,臣想左边就往左飞,想右边就往右飞。”林梅手捧茶盏,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臣飞了好一会儿,过足了瘾。”抿口茶,又道:“对了,那个‘树杈子’还能变大缩小,很是神奇。” 元和帝面带笑容,静静听着,心里却是艳羡的不行。老林知道他想听什么,特特着重说如何飞。 还蛮懂事的。 林梅望望外间天色,时候不早了。他也该告退出宫了。正要说话,金喜春脚步轻快走进殿中,“公主殿下刚进城门……” 话未说完,元和帝又惊又喜,“这么快?”惊喜褪去便是了然,“她骑马回来的?” 金喜春应是。 元和帝露出慈父的笑容,对林梅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急性子。长到现在一点没变。” 林梅贴心的回道:“殿下念您念的紧,才会不顾辛劳,日夜兼程赶路。” 这话说到元和帝心坎儿里去了,笑容愈发灿烂。 金喜春凑到元和帝近前,“陆五姑娘追赶寂善时遇到栖霞公主与高指挥使。貌似还出了点岔子。” 元和帝唇畔笑意慢慢隐去,淡淡哦了一声便抿唇不语。 林梅眼珠转了转,肃然道:“有陆五姑娘护着,殿下必定安然无恙。”倘若栖霞公主受了伤,金喜春不会有半点隐瞒。林梅这话说得十分技巧。既捧了陆珍又能给元和帝宽心。但是跟没说差不多少。 …… 三才殿灯火通明,郭铭眉头紧皱,望着郑琨、俞渊、孙恪、张玟还有桑敬动了动嘴唇,话到舌尖生生给咽了下去。此次神机司伤亡惨重,郭铭甚至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悲痛之感。他深吸口气,定定心神,道:“我现在就进宫去向陛下回禀。” “老郭……”陈闻礼双手扶着扶手,伤了脚的那条腿直挺挺伸着,“要不等明天一早再去吧。天晚了,你想进宫也进不去啊。” “那我就到宫门口跪着。”郭铭眼眶泛红,“死了那么多人,我们每一个活着的神机使都难辞其咎。” 郑琨眼帘低垂,轻声道:“这些年,于道术上我们太过懈怠了。否则,也不会连个秃驴都应付不了。” “别说秃驴了。光是陆五都把咱们折腾成什么样儿了?”张玟心有余悸的摇摇头,“她才多大点个孩子。若是换做以前,根本不至于回回比,回回输。” “道术就是不进则退。要怪就怪咱们不够用心。”桑敬已然落泪,声音哽咽,“以后咱们都勤奋点,早起练甩符,画符咒决也得下苦功。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对,老桑说得对。”孙恪重重点头,“要我说还得像前朝神机司那样,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后边那块空地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下种子就行。菜得种,尤其是小白菜,你们说呢?” 俞渊十分认同,“成,明儿我就上街买种子。” 郭铭站起身,“你们慢慢商议。我进宫去了。” “诶?老郭!”郑琨跟着起身,“我与你一起。咱们以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而今也是一样。” 郭铭定定凝视郑琨片刻,郑重颔首,“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元和帝已经从高傥口中得知寿安寺以及神机司境况凄凉。以至于不多不少冲淡了与栖霞重聚的喜悦。 神机司近来委实不太像话。差事办不好,坊间风评也差。或许神机司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元和帝缄口不语,神情稍显严肃。 栖霞放下喝了一半的渴水,走到元和帝身侧,像幼时那般半跪在他腿边,扬起脸笑望着他,“父亲,若不是众位神机使阻住那七芒夜叉,城中百姓怕是也会受到波及。” 第79章 这是人话 元和帝和蔼的看着栖霞,温声问道:“你想保神机司?” “谈不上保不保。”栖霞赧然一笑,“朝堂上的事儿我也闹不懂。我就是琢磨着寂善背后肯定还有人。若是不将此人挖出来,便是后患。可……若是想查除了武德卫还得神机使从旁协助。不能光指望着陆五姑娘一个人不是?她才多大点个人儿?又是女孩子,总在外边抛头露面不像样子。” 栖霞把脸贴在元和帝膝头,“要我说,就应该多弄些神机士神机生,甭管有事没事预备着没错。” 元和帝哈哈地笑了。 栖霞扬起脸,不大高兴的皱着眉头,“您问我才说的,说了您又笑话我。” 元和帝止住笑,轻拍栖霞肩背,“好了,好了。我不笑,不笑。” “这叫……防患未然。”栖霞眼睛亮亮的,“对吧?” “对对,你说的都对。”元和帝眸光慢慢转为深邃,“神机司遴选尚未完成……”挑眉看向金喜春,“让郑琨多挑几个得用的。” 金喜春躬身应是。 元和帝垂下头,又对栖霞道:“我叫郭铭以后听你吩咐。既然你觉着他好,就把他拨过去给你。” 栖霞神情一滞,继而眸中盈泪,“父亲,您怨我?”霍然起身,背对着元和帝抹眼泪,“您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邓晖知道我手劲儿大之后,就时时处处躲着我,防着我。唯恐我伤了他。从小到大,我伤过人没有?他何至于这般防范?偏生他还是个会做戏的,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敬我,护我的样子。难道我能对人说他……”说到此处,似是有难言之隐,双手掩面嘤嘤地哭起来。 金喜春赶紧递上热巾子,小声劝慰。公主不仅仅是手劲儿大呢。给她俩时辰,她能徒手把整座皇宫拆个片甲不留。可话又说回来,陛下都没嫌弃,邓晖凭什么?金喜春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元和帝颦了颦眉。下降前,他几次宣召邓晖觐见,为的就是观其品行。栖霞天生神力的事,也是他透露给邓晖知晓。当其时,邓晖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介意。没想到一扭脸就给栖霞气受? 真真岂有此理。 等等!邓晖下降前得知此事,且栖霞说邓晖时时处处防着她。那……洞房花烛夜如何度过? 元和帝暂且放下心头疑惑,轻声唤道:“湘儿!” 栖霞扭了扭肩膀,没有转回身,鼻子囔囔的问:“干嘛?” “不要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元和帝走到栖霞身边,用指腹抿去她眼角泪珠,“你也是的,回京怎能不带白内侍?” 栖霞仿佛忘了自己为什么哭,蓄着泪的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无辜,“我身边就他一个信得过的。那些嫁妆啊,银子啊,还有铺子庄子都得他一一清点交割才行。” 老白办事素来稳妥,又是打小就伺候公主的。公主对他自然信重。金喜春又拧了个热巾子递给元和帝,元和帝仔细的给栖霞擦拭尚有泪痕的面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也有错……” 栖霞嘴唇嗫嚅,想要争辩,被元和帝用眼神制止,“你错在没有对我实话实说。邓晖那样对你,你与我说就是了。我还能任由他磋磨你,不答应你与他和离?” “您能答应?”栖霞眼中又涌出泪珠,边哭边诉委屈,“他太会做戏了,我怕说了您也不信。就连我自己也是不信的。他嘴巧,能说会道。哄着我,骗着我,利用我给淇国公府充门面。要怪就怪我人傻心眼实,被他们一家连蒙带唬这么多年。若不是白大伴察觉出不妥,从旁提点,只怕我现在还帮邓晖养妾氏养庶子呢。” 元和帝不止生气,而是动了真怒。 好个邓晖!竟欺负到天子头上了?! 金喜春也是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陛下恨不能把栖霞公主捧在掌心里,邓晖他怎么敢? 栖霞反手抹着泪,抽抽搭搭,“现在您知道我为什么连半刻都等不得,宁可受累也要骑马回京了吧?” 元和帝点点头,心疼的说道:“好了,你先回去歇着。万事有我给你做主。” 栖霞扁扁嘴,闷闷的嗯了声,“您能帮我把回京的事儿描补的漂亮点吗?” “描补?用不着!”元和帝肃然望着栖霞,“以后你尽管恣意快乐的活,旁人看不惯那是他们的事。用不着为了他们的看不惯而刻意迁就。”顿了顿,低声叮嘱,“养面首绝对不行。” 栖霞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 高傥阔步走出宫门,回望一眼夜色中的皇城深深吸了口气。 他离京这段日子,陛下竟把陆五安插进武德卫。还说若是陆五查出太子中蛊一事,就许她做观相师。 武德卫要观相师有何用?难道抓人之前还得叫陆五看个手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陆五。回京路上她详细讲述一遍寂善抢夜叉刘以及后续。给他用符把头发跟脸捯饬的油光锃亮。还跟疯娘们聊的那叫一个热络。连她家看门的大黄狗叫小黑都说了,愣是没说陛下给她武德卫令牌的事儿。 哪怕她些微提一嘴也行啊。 下属阿克见高傥结实的胸膛起起伏伏,以为元和帝又给他派难办的差事,便安慰道:“您别犯愁,甭管多难啃的骨头,咱们武德卫都能啃得干干净净,丁点儿渣滓都不剩!” 高傥睖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阿克缩缩肩膀退到高傥身后,“陆五姑娘临走前说她在澹烟楼设宴给您洗尘。您若是想吃猪头肉就去,若是不想吃就算了。” 这是人话?高傥顿住脚步,抿唇盯着阿克。 阿克惊惶的瞪圆眼睛,“陆五姑娘原话,小的一字不落学给您听。”其实他是没闹明白陆五姑娘话中究竟有何深意。刚才他一直琢磨来着。可就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兴许是暗语。 高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去澹烟楼。” 还真是暗语?!阿克不敢耽搁,随高傥到在澹烟楼。茶博士将他二人带到菊字号雅间,进门就见陆珍端着茶盏,眉眼弯弯对着他笑。 高傥黑着脸,迈步走进去在陆珍对面坐定,默然不语。 第80章 内行人 高指挥使不说话的时候太吓人了。好像能把人家小道姑当蘸酱菜生吃了似的。茶博士战战兢兢给高傥斟上茶,道声:“酒菜马上送到。”便逃也似的小跑出去。 剩下高傥和陆珍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陆珍率先打破僵局,“柴火猪头肉没有了。”她很是苦恼的皱起眉头,“羊贯肠您爱不爱?” 只言片语顺着门缝传进阿克耳朵里。陆五姑娘几次三番提到猪头肉,想必是暗语中的重点。一定要牢记。 高傥面无表情嗯了一声。陆珍松开眉头,又弯起眼睛笑了,“就知道您不挑吃喝,平易近人。” 陆五不是想给他洗尘,而是想把他活活气死吧?高傥抓起一块花花糖放进嘴里狠狠咀嚼。 “想必您听说了。我已经是您的下属了。”陆珍掏出武德卫令牌放在桌上,“路上我几次想找机会跟您说这事儿来着。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又不知如何开口,还请您见谅。 高傥咽下嘴里的糖,喝口茶顺了顺,堵在心窝的气也顺了。正如疯娘们所言,陆五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当然了,是她不气人的时候。 陆珍非常诚恳的说道:“您若是想看风水寻穴摸骨合八字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不必了。”高傥冷着脸回道:“武德卫不是假公济私之处。既然你是我的下属,就得守我的规矩。”曲起手指轻敲桌面,“不许给同僚算卦画符或是你刚才说的什么看风水之类。你不能辜负陛下对你的信重。”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太子殿下中蛊一事,你在暗中好好查,细细查,早日查出结果,你就能做武德卫唯一的观相师。” 谁稀罕? 陆珍在心里嘁了一声,面上恭谨,“小的受教。” 高傥又抓了块花花糖,站起身,“明儿就到武德卫应卯,迟到罚俸。”瞟了眼陆珍身上的道袍,嫌弃的摇摇头,“顺便找阿克领一套新褂子。”说罢,迈步就走。 陆珍单手拄着下巴,乜了眼盛花花糖的小碟子,自言自语,“我的俸禄够不够吃猪头肉啊?” …… “陆五成了武德卫了?”小魏氏挑起眉梢,满脸诧异的看向曹老夫人,“她……这……不是添乱吗?” 小魏氏嘴里发苦。原本以为陆五了不起当个神机士,眨眼功夫就成武德卫了?众所周知,陛下信赖高傥,连带着武德卫的日子也特别好过。 那可是肥差。 曹老夫人横了小魏氏一眼,没好声气的训斥,“你在说陛下把陆五姑娘放进武德卫是添乱?”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魏氏赶忙说软话,“我就是有些意外。陆五勉勉强强也算得上小家碧玉。武德卫又都是男子……如此一来,有损清誉。” “不说前朝就是咱们大周朝也有女神机使。”曹老夫人不耐烦的瞥了小魏氏一眼,“女武德卫又如何?” 小魏氏敷衍的笑笑,便垂下头不说话了。 曹老夫人望着她直摇头。前番小魏氏在陆府说错了话,把曹陆两家交好的路彻底堵死了。现而今陆五姑娘成了武德卫,焉知她今后会不会有更大的造化? 曹老夫人每多看一眼小魏氏,心里就多堵一分。陆五姑娘是女孩子,曹尚书不便与之直接往来。于是就需要内宅女眷的帮衬。可小魏氏去到陆府都不是交好而是得罪。 倘若陆家真的借着陆五这股风起势,那曹家再示好就变味了。 “你若是闲着就给我多抄几卷佛经。人上了年纪,眼睛不如从前。”曹老夫人继续说道:“字抄的大一点。” 小魏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于她而言,抄经跟上刑没什么两样。但是又不敢违逆曹老夫人,便恭谨应是。 曹老夫人看出小魏氏不情不愿,心里堵得满满当当,端起茶盏轻轻抿着。 吃了大约半盏,小丫鬟进来回禀,“高家大太太送来拜帖。” 帖子递到小魏氏手上,将其打开一看,小魏氏欢声道:“大太太要来做客。母亲,大太太的女儿貌似就快及笄了。我也见过他们家那位二姑娘,不笑不说话。跟卿哥儿年纪正相当,您说……” 曹老夫人抿唇瞪着她,打断她的话头,“人家只是来做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胡说什么?稍有不慎传扬出去就是跟高家结仇!” 被曹老夫人如此训斥也没能令小魏氏眉梢眼角的笑意减弱半分。 不年不节的,两家女眷平时走动也不算十分频繁。能为了什么事特意跑一趟?还不就是儿女的亲事吗? 倘若卿哥儿娶了高首辅的孙女,那可是再好也没有了。饮宴时,她跟高二姑娘聊过几句,但仅限于礼貌的问候。虽然并无深谈,但也能看出高二姑娘是个好性儿的。样貌嘛……端庄大方,宜家宜室。 小魏氏起了心思,便觉得高二姑娘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曹老夫人却有另一番盘算。可着整个京城,谁不说高二姑娘温良贤淑。但就是这好名声,弄得曹老夫人对高皎皎观感平平。 当年小魏氏也是美名在外。结果呢?娶回来跟人家嘴里传的半点不搭噶。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就够了,要是再来一个,曹家真就败了。 曹老夫人瞟了眼藏不住心思的小魏氏,“明儿个见客把狐狸尾巴留你自个儿院子里。若是被高大太太瞧出端倪,徒惹人笑话。” 小魏氏脸上一红,想回嘴又不敢,偷眼观瞧曹老夫人神情,见她不似玩笑便也敛去唇畔笑意。 …… “嘿!你们听说的了没有,夜叉刘是寂善大师的种儿?” 从清早到晌午,澹烟楼里沸沸扬扬谈论的全是夜叉刘和寂善,还有死了只剩一半术士的神机司。栖霞公主和离回京反倒没有掀起涟漪。 “什么呀?您能别满嘴胡吣么?寂善生的出夜叉刘那样的娃?” “他的种儿!生娃有母夜叉!是吧,凤先生?” 凤无双抖开折扇,呵呵笑道:“不要以讹传讹。夜叉刘是七芒鬼蝠跟地行夜叉的种儿。” 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您是内行!” 第81章 蘸酱菜小道姑 折扇轻摇,凤无双悠悠说道:“我哪里是什么内行。只不过,今儿个碰巧在小宽巷遇见陆五姑娘向她讨教之后,我才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陆五姑娘也去小宽巷?” “她吃的什么?明儿我也去吃。” 风无双笑眯了眼,“她常去。最爱大冬馄饨跟老焦胡麻饼。”幸好他也对陆五姑娘爱吃哪家怀着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否则还真答不上来。 众人又纷纷竖起大拇指,“陆五姑娘会吃!” 茶博士拎着水壶凑到凤无双近前,“昨儿晚上陆五姑娘还请高指挥使吃席来着。” 原本他没太在意那个蘸酱菜小道姑是谁家的。可高指挥使没等起菜就走了。小道姑吩咐掌柜的把席面送去陆府。他这才知道那就是赢了家养妖精的陆五姑娘。 凤无双眉梢轻挑,哦了一声,“陆五姑娘今儿去武德卫应卯了。她啊,现在是武德卫了。” 话说出口,澹烟楼轰的炸开了锅。 “女武德卫啊!” “是咱们大周朝独一份儿了!” “那得威风成什么样?” …… 陆珍提着袍子绕出屏风,嘴里嘟嘟囔囔,“这也太不像样了。” 守在门口的阿克扬声发问,“小陆换好没有?大人该等急了。” 说是应卯,来到之后才知道进武德卫当差是真麻烦。阿克带她在武德卫下辖的这司那司走了一圈。过了晌午才领到新褂子。饭都没顾得上吃,高傥那边又催着要见她。 陆珍拽开门,虎着脸瞪向阿克。 这小子故意使坏吧?给她一套大的能当被子盖的衣裳穿。 阿克上下打量陆珍片刻,咧开嘴哈哈大笑。 陆珍唇角抿成一字,重新提起袍子迈步就走。让高傥也看看他的好下属是怎么欺负人的。 “小陆,小陆。”阿克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上陆珍,“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陆珍一听就火了,“你还好意思赖我?谁给我找的这身儿衣裳?” “那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单薄啊。”阿克挠挠后脑勺,“看来得给你定做才行。咱们武德卫从上到下都没与你身量差不离的。”说着,他站直身子跟陆珍比个子,“小陆,你矮也就算了偏生还瘦,风稍微大点就能把你吹跑喽。” 陆珍鼓着腮,“你还说?!”当她愿意给高傥当碎催呢?深吸口气,好在后天就是初十。她随宋琛去刑部观政,不用来武德卫应卯。 “要不……还穿你那身袍子吧。”阿克掏出块董糖塞进陆珍手里,“吃块糖垫垫肚子先。大人还等着呢。” 行,她换!谁让她是武德卫的蝎子粑粑兼碎催。 …… 高傥刚用完午饭,正吃茶解腻,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知陆珍来了,放下茶盏撩起眼帘,瞅瞅抬腿迈过门槛的陆珍,面色一沉,“没换新褂子?” 阿克抢着答道:“小陆又矮又瘦,最小的衣裳穿她身上都大的离谱。回头给她定做一身儿。” 陆珍横了阿克一眼,对高傥恭恭敬敬言道:“大人们各个魁梧伟岸,陆五自愧弗如。” 孩子穿不了新褂子,心里别扭。他不跟她一般见识。高傥朝阿克摆摆手,阿克便退了出去顺便合上们。 “坐吧。”高傥将手边攒盒摆到陆珍面前,打开盖子,蜜枣,柳叶糖,董糖,状元糖,花花糖摆的满满登登。 高傥拿起一颗蜜枣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对陆珍说:“吃啊,别客气。” 她想吃饭!陆珍犹疑着拿起一颗蜜枣捏在指尖,还没等吃进嘴里,高傥问道:“初十你随皇长孙殿下去刑部观政?” “是啊,是啊。”陆珍一脸惋惜,“我也想天天来武德卫应卯,可……实在是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是这么用的?高傥睖她一眼,“有空多读书。” “我天天读。最近在读《无上内秘真藏经》。”陆珍挺起腰杆,认真回道:“师父给我安排好些功课。画符念咒还有甩符都要练的。不能有丝毫懈怠。”咬下一角蜜枣,笑眯眯地问:“高指挥使您近来读什么书?” 高傥端茶灌下一大口,“我去原阳府办差刚回,还没腾出空。”扬起下颌指指桌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这些都得今天看完才行。” 陆珍满是同情的叹息道:“做指挥使真累眼。” 又来了,又来了! 陆五又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气他。 高傥板起脸孔,清清喉咙道:“叫你来是要叮嘱你在皇长孙跟前儿当差稳当点,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若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先记在心里,等回来问我就是。” 陆珍乖巧的点头,“您放心,我不能丢武德卫的脸。” 这孩子是个大聪明。跟她说话不累。高傥又挑了块柳叶糖递给陆珍,“吃吧。” 陆珍摆摆手,歉然道:“饱了,吃不下了。您吃。” 高傥顺手把糖放自己嘴里,“太子殿下中蛊乃是多年前的事了。你知道从哪入手吗?” 陆珍颦了颦眉,苦恼的摇着头,“不知道啊。实话跟您说吧,我头回查案。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我琢磨着,听皇长孙调派肯定不会出错。” 高傥眉宇间现出一抹担忧,陆五擅长斩妖除魔,叫她查案能行吗? “要不……我给你拨两个得力的帮手?” 她才不要呢。弄俩又高又壮的武德卫把她夹中间,那成什么了?陆珍一个劲儿摇头,“不好,不好。太招眼了。再说了皇长孙也会不高兴。” 高傥思量片刻,便也不再坚持。 先这样吧。陆五查不明白,他再向陛下提议由旁人接手也容易。到那时,陆五就得把武德卫的令牌还给他,回家绣花去。 …… 陆珍饿着肚子回到家。刚走进延年堂的门便闻到烧鸡的香味。 进到正堂,打眼就瞅见抓着鸡腿,吃的满嘴流油的陆老太爷和黑着脸的陆老太太。 “珍姐儿回来了。”陆老太太笑着说道,扭脸就变了脸,对陆老太爷冷眉冷眼,“烧鸡拢共俩腿儿,你都给吃了。就不能给孩子留一个?” 陆老太爷嘴里叼着肉笑的肩膀直抖。 陆观给陆玹使个眼色,陆玹去看陆珍。 陆珍快步走到陆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让祖父吃吧。他准是怕我在武德卫受欺负所以坐立难安。您最知道祖父了,他心里存着事儿就得用肉压一压。” 第82章 走一走,看一看 听了这话,陆老太太不气了。撕下鸡翅膀递给陆老太爷,“吃吧,吃吧。我再叫厨娘做一只。” 陆老太爷把鸡翅膀分给陆观和陆玹,“你俩也压一压,都担心一整天了。” 陆观和陆玹没有推据,双手接过来慢慢吃着,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能不担心吗,珍姐儿头天去武德卫应卯,也不知高傥有没有难为她,同僚有没有欺负她。 陆老太太看他爷仨大口吃肉,扯下一块鸡胸脯,“我也得压一压。” 陆珍吞了吞口水,赶紧去净手,等她回来只剩一小截鸡脖子。再小也是肉啊。陆珍刚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肉,就听陆老太爷说道:“昨儿你回来的晚,没有细说栖霞公主的事。” 昨天她忙忙活活又是五明山又是澹烟楼,实在是累了。再加上今儿个还得早起去应卯,只说了个大概其就回水荷院歇着去了。 这也是他想要知道,但却不能直接发问的。陆玹一面装作津津有味吃鸡翅膀,一面支棱起耳朵。 陆珍收回手,认真回想她与栖霞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总是笑,而且中气十足。” 看来栖霞精神和身子都不错。陆玹略略放了心。 陆老太太啧啧两声,由衷赞道:“是个要强的姑娘。正该如此,就算心里苦面上也得笑。不能叫那姓邓的看笑话。” 陆玹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难不成栖霞是强颜欢笑? “我觉得她是真心高兴。”陆珍笃定道。 陆老太太点点头,“也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这个不成再挑一个合适的就是了。说不定翻过年宫里就又得办喜事了。” 陆玹面皮一紧,心也跟着抽抽的疼。 她说和离之后嫁他的。可……现在想想应该是痴人说梦吧?就算她愿意,陛下能愿意么? 一念及此,陆玹垂下眼帘,整个人顿时没了神采。 陆老太太还在絮絮的说,“要找就得找鳏夫,可也不大容易。跟她年纪相仿佛的,娃儿都好几个了。唉,晚娘不好当呢。” 陆老太爷眼睛一亮,“高指挥使不就又是鳏夫又跟公主年纪相仿佛,还有三个娃吗?” 莫非陛下派高傥去原阳府接公主回京便是存了撮合他俩的意思? 他这一点拨,陆观晓悟过来,不住点着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就疯吧。”陆老太太白了陆老太爷一眼,“疯子才敢往那处瞎想。”用胳膊肘碰碰陆珍,“别听你祖父胡说八道。”抬眼去看戴嬷嬷,“快去催催烧鸡。好了赶紧端来。” 戴嬷嬷应了声是匆匆去了灶间。 陆珍盯着碟子里那一小截鸡脖子吞了吞口水,刚伸出手,就听陆观说道:“即便眼下没有那个打算,说不定以后就有了。”笑着看向陆玹,“仁美,你说呢?” 心窝插满了刀子,说不出话。陆玹扯起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观察觉到陆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吃肉腻着了?” “他不是腻,他是心里难受。”陆老太太瞟了陆玹一眼,捏着帕子印印唇角,“高大人再娶就是梅开二度,他还是个没下过水的小鸭崽。不难受就有鬼了。” 陆珍认命的收回手,长长吐口浊气。 罢了,这只鸡跟她缘分太浅。等下一只。 陆观朝陆老太太挤挤眼睛,“娘,仁美不乐意娶就不娶吧。” 别逼他,逼的狠了容易出事。 “行了,不说了。”陆老太太摆摆手,“你们玩去吧。” 陆老太爷带着陆观陆玹去书房,留下陆珍陪陆老太太说话。 月上柳梢,陆珍才回水荷院。她径直去到静室,拿出卜卦的家伙事儿。 陆玹的生辰八字她是知道的。这一卦就看陆玹何时红鸾星动。 陆玹命定那人早已出现,却因重重阻滞未能结合。陆珍有了兴致,便再起一卦。这一卦看的是陆玹命定那人身在何方。 结果一出,令陆珍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那人被龙气笼罩,命格极贵。 陆珍整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窥得天机却不能与人言明,这种滋味委实磨人。 天还未亮,陆珍便骑着大黑马去小宽巷喝馄饨。 …… 宋彦也睡不着。寂善闯了大祸,不止损失了地行夜叉和七芒鬼蝠,还极有可能连累凉王府。宋彦命心腹去寻寂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斟酌再三,给凉王写了封报平安的家书。 这个节骨眼上,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宋彦在信中提了一两句寿安寺发生的事。但是已经足够引起凉王的重视。也便于他早做抉择。 起事的话,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机。仅仅是逼不得已,力求自保罢了。宋彦揉揉酸胀的眼角,长叹一声。 马车辘辘前行,叫卖声不时传入耳中。 “馄饨,馄饨。大碗的清汤馄饨。” “好吃的胡麻饼嘞。一个吃好,两个吃饱。” “花花糖,甜嘴儿又甜心的花花糖哟。” 透过薄薄的纱帘,宋彦望着小宽巷里,行色匆匆的路人命令道:“停车!”车子应声缓缓停在路边。宋彦下了车迈步进了小宽巷。 这里的食物他是不会吃的。 脏,乱,味道必定也比不上王府的厨子。 他只是想走一走,看一看。 “陆五姑娘,您来啦!还跟昨儿一样吗?” 陆五?宋彦循声望去。大冬馄饨铺里有个道姑打扮的女孩子背对着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多加榨菜。”她说道。 “好勒!您宽坐,马上就来。” 那就是陆五。收服夜叉刘和七芒鬼蝠的陆五?宋彦眼底浮露出阴鸷之色。 “陆五姑娘今儿还去应卯吗?” “去。”陆珍抓几粒桌上供人任意食用的水煮花生吃起来。 “您得空跟我们说说夜叉刘不?昨儿我们在澹烟楼听凤先生说了一点,不过瘾。您再给我们说说成不?” 陆珍哈哈地笑了,“夜叉刘没什么可说。我给你们讲一讲夜探冢中冢,如何?” 宋彦面色微变。冢中冢是凉州的乱葬岗。 馄饨铺里顿时叫好声一片。 陆五去过凉州?宋彦双脚似是不听使唤,迈步走进大冬馄饨铺。他倒想听听陆五究竟能说出什么故事。 第83章 娇养妖精要不得 “话说那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木香在凉州城上空飞过,忽然!不远处闪过一道鬼影……”馄饨铺子里安静极了,陆珍声音沉沉,引人入胜。“身为桃仙谷传人,肩负斩妖除魔重任。既遇见鬼魔便是有缘,焉能让它逃出生天继续祸害百姓?” 众人拍着巴掌,叫好声不断。 “我们尾随那黑影到在冢中冢。这处地方怨灵无数,阴森之气极重。那道鬼影进到冢中冢便好似泥牛入海,没了踪迹。我哪能就此罢手,一心想要深入冢中冢将其降服。正当我手握扫天帚,觑起眼睛向前望去,阵阵阴风从背后袭来,就在我回头的瞬间,有一鬼灵拿着白骨棒想要趁我不备……” 说到紧要关头,凤无双笑吟吟的摇着折扇走进来,“哎呦,陆五姑娘也在呢。”他就是奔着陆珍来的,最近他正写新段子,主角正是陆珍。 众人一下子泄了气。凤先生来的真是不巧。他们听得胆战心惊。这下好了,手心不冒汗,心尖也不哆嗦了。 唉,还是赶紧喝完馄饨上工去吧。 凤无双在陆珍对面坐下,“陆五姑娘方才说的是哪段故事?能否与在下细讲讲?” 陆珍莞尔笑道:“太过阴森了,怕是听过之后就没兴致吃酒吃肉了。” 凤无双也不强求,又问起夜叉刘的长相究竟随了地行夜叉还是七芒鬼蝠。 宋彦乜了眼陆珍匆匆离开馄饨铺子。 凤无双望着宋彦的背影皱起眉头,“陆五姑娘认得那人?” 陆珍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从穿着气度来看,非富即贵。 “不认得。” 那就奇怪了。凤无双心下纳罕。方才他明明看到那人眼底浮露出一闪即逝的对陆五姑娘敌意。可陆五姑娘却又说不认识。 凤无双思量片刻,压低声音,道:“我看他对您心怀不满。别是夜叉刘的同伙吧?” 陆珍弯唇笑笑,视线再次投向宋彦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不是夜叉,是人。” …… 落日余晖好似一幅薄纱轻柔覆在天际。 曹昀卿扬起脸,望着瑰丽晚霞露出一抹浅笑。 爷笑啥呢?小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心不解的挠挠头。 曹昀卿深吸口气,迈步走向松鹤堂。 曹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好似蜜枣的凤眼佛珠,斜斜睨着喜不自禁的小魏氏。今天高大太太到府中做客,隐隐透出高阁老相中卿哥儿,想要结亲的意思。 小魏氏心里熨帖。虽然卿哥儿只是监生,但曹尚书十分用心栽培他。若是再得了高首辅这门亲事,卿哥儿的前途真就不可限量。 曹老夫人一是烦恼高皎皎的好名声,二是怕小魏氏拎不清,做出蠢事给高皎皎气受。果真如此,两家不如还是像现在这样维持着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关系反倒更好。 曹昀卿进到松鹤堂,便察觉出不大对劲。心怀疑惑给曹老夫人和小魏氏见过礼立在原地没有落座,寻思着说两句话就走。 曹老夫人用眼神示意曹昀卿坐下,“今儿个高大太太过来做客……” 嗯?内宅的事儿跟他有关系么?曹昀卿不明就里的抬头看向曹老夫人。小魏氏捏着帕子掩唇轻笑,“高首辅的二孙女与你正相配,择个日子相看相看,就定下来吧。” 相看?定下来?成亲?曹昀卿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盯着小魏氏张张合合的嘴巴,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曹老夫人打断喋喋不休的小魏氏,“你让卿哥儿捋一捋。”抬眼去看曹昀卿,“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尽管说就是。” 傻子才不愿意。小魏氏觉得曹老夫人这一问实在多此一举。她儿子又不傻。 曹昀卿定定心神,“母亲不是说我的婚事不着急吗?为何突然就要相看?” 原本她着急给曹昀卿张罗,可曹老夫人非得叫她等卿哥儿金榜题名再论婚事。她也觉得曹老夫人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高阁老属意卿哥儿,这门亲事可以先敲定,等春闱之后再迎娶。 两不耽误。 小魏氏刚要开口解释,就听曹老夫人问道:“你不愿意?” 曹昀卿犹疑片刻,缓缓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啊?”小魏氏拔高声调,“那可是高阁老的孙女!” 曹昀卿直起腰杆儿,目不斜视看向小魏氏,“尚未建功立业,如何养妻活儿?” 她莫不是养了个傻儿子,小魏氏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多好的亲事,你怎么就这么拧巴?” 曹老夫人横她一眼,“卿哥儿不愿意便罢了。你去髙府好好跟人家说,别做不成亲反成了仇人。”垂眸想了想,“我亲自去一趟,你留在家里抄经。” 小魏氏不敢相信曹老夫人竟会就此做了决定。这可是关乎卿哥儿前途的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可……这是门好亲。”小魏氏打从心眼里舍不得。 曹老夫人暗暗冷哼。小魏氏没进门之前,她也觉得这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结果呢? 不过,小魏氏再怎么不好。她生的儿子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她也是看在卿哥儿的面上,对小魏氏诸多容忍。 “卿哥儿不乐意,你总不能逼着他把人娶回来。从一开始就跟人家离心离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曹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过了春闱再说吧。” 小魏氏用力绞着帕子,压下心头不满。 曹昀卿暗自松口气。高二姑娘再好也比不过陆五姑娘。她有能耐,有本事。现而今又成了京城头一个女武德卫。想要与之比肩,还需多加努力才行。 …… 翌日一早下起了蒙蒙细雨。 陆珍没有骑马,坐着陆老太太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慢慢悠悠赶往刑部。 她没带木香,而是将久不见天日的小田螺放了出来。既决定要养那就好好养。否则,白白浪费粮食。 “皇长孙身边伺候的小内侍名叫蜗儿。”陆珍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你不要慌张。从前桑神机使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做就是了。” 田螺精美艳的面容与它穿着的粗布短褐极不相称。陆珍也觉得不大得劲。但这是桃仙谷的规矩——不能把妖精养的太娇。 第84章 他紧张 “那个……桑神机使没教过规矩。”田螺精眨巴着紫水玉一样明亮的大眼,“他……他说我是个好妖精。” 姑娘几次三番把它当成彩头的事儿,木香大姐儿瞅空跟它说了。其实在螺里待了这么多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嫌它不会做饭,所以不想养它。但送了几次都送不出去,无奈之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木香大姐儿特特叮嘱它,跟姑娘说话不能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一准儿没错。它牢牢记在心里也一丝不苟的照着做。但愿姑娘看在它实诚的份上把它留下来。桃仙谷老田叔的名号在妖精圈儿那可是响当当的。倘若以后能得老田叔指点,不管受多少委屈也值了。 陆珍颦了颦眉,不悦道:“桑神机使什么都没教你就敢拿你当彩头?”她还以为小田螺只是不会做饭……而已。万没想到它连规矩都没学过。 田螺精搞不明白了。当彩头跟学没学过规矩有关系么? 陆珍拿起块凉糕递给田螺精,“我让木香教你。你用心学。” 小田螺双手接过凉糕,喜不自禁,“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先是木香大姐儿教,以后说不定就是老田叔教呢。田螺精美滋滋的把凉糕吃了。 蜗儿撑着油纸伞踮起脚尖望向街口。殿下都到了,陆五姑娘还不见人影。 这像话吗? 哪有让主子干等的道理? 就算陆五姑娘有功也不能这般骄矜。回头他得找机会提醒一二才行。殿下看得起她,特特把她塞进武德卫。 虽然是她给太子殿下解蛊在先。可……千里马可不是各个都能碰上伯乐呢。陆五姑娘投桃报李不为过吧? 陆府的马车终于慢腾腾的从街口试驶进来。蜗儿抖掉伞面上的雨珠儿,“总算是来了。”他小跑着迎上前,隔着帘子对陆珍说道:“陆五姑娘怎么才来?殿下都在里头吃两盏茶了。” 车帘掀起一角,陆珍露出小半张脸,“这也是没办法事儿。东宫离刑部多近,腿儿着就走到了。我天不亮起身,蒙蒙亮出门到底还是比殿下来得晚。” 陆五姑娘好会说。蜗儿舔了舔嘴唇。他不能在刑部门口跟陆五姑娘理论。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有损殿下声誉。 说话功夫车子到在门前停下,田螺精先下车,笨拙的摆好车蹬便躬身站在边上。 哪儿买的小厮?太没眼力见儿了?长得倒是不赖。可……伺候主子靠的是机灵劲儿。蜗儿伸出胳臂给陆珍垫手的同时,将油纸伞遮在她头上,“陆五姑娘慢着点。” 不满归不满,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毕竟陆五姑娘救了太子殿下。哪个做奴婢的不盼着自己的主子平平安安?所以陆五姑娘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田螺精从旁看着记在心里。这个叫蜗儿的小哥真会伺候人。它得学着点。 陆珍扶着蜗儿的手下了车,田螺精又笨拙的收起车蹬。跟在陆珍身后走进刑部大门。 宋琛正在跟曹震吃着香茶聊闲天。 “公主殿下身子可好?”曹震状似无意的问道。栖霞公主回京的新闻之所以没在坊间掀起太大波澜,定是上头授意,高傥照吩咐办事。 公主和离不是光彩事,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邓晖委实做得太过。小妾美姬一大堆,庶子女也弄出一大堆。今上尚且龙精虎猛就敢如此不加遮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今上那啥了,邓晖还不知如何磋磨栖霞公主呢。换做他是元和帝,他也得让栖霞公主和离。 唉,这就是老父亲的一片苦心呐。 宋琛浅笑道:“姑母一切都好。曹大人有心。” “都好就好。”曹震望着与自家卿哥儿差不多年纪的宋琛,不禁惋惜的叹口气。没能跟老高做成亲家,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又觉得庆幸。 一是庆幸卿哥儿有自己的主见,能以前途为重,再就是庆幸往后还能心无旁骛的跟老高下棋。 “等陆五姑娘来了,我得仔细问一问她寂善下落。”曹震现出愁容,“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京兆府加上刑部派出不少人在城里城外明察暗访。林梅和曹震认为这么做只是求个心安,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陆五姑娘说寂善用遁地诀逃了。至于逃到哪儿去,她都不知道。 曹震是听林梅转述陆珍说过的话。他有疑问林梅也解释不了。还是当面问陆五姑娘才好。 闻听此言,宋琛眸光微沉。 宋仪所中的蛊毒、蛰伏于寿安寺豢养夜叉的寂善、死的不明不白的神机士马睿以及五明山的鬼灵。宋琛认为都是凉王在暗中捣鬼。元和帝虽没有明说,但是跟他有着相同的猜测。 而他要做的就是加以印证。如果真是凉王所为。他绝不会轻饶了他! “怕就怕寂善背后还有比他更难对付的高人。”宋琛低声说道:“此番神机司受到重创……没个一二年缓不过来。”即便元和帝给郑琨明示,让他多挑得用的人。但是在神机司当差仅靠法术高强远远不够。处事要圆滑却又不能失了本心。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大国师顾怀德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现今的神机使们早就忘了当初为何要苦练法术,竭尽所能通过三次遴选一次终试才得到进入神机司的机会,从神机士做起,一步一步熬成二十八位神机使之中的一个。 曹震深以为然的点着头道,“如果神机使们不能痛定思痛,神机司必定彻底没落。该给的机会陛下已经给足了,以后神机司的路怎么走,但看众位神机使懂不懂得把握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曹震眼睛突地一亮,陆五姑娘来了! 蜗儿在前,陆珍居中,田螺精殿后,两人一妖走了进来。见过礼后,陆珍从从容容坐在下首,扬手指了指田螺精,“这是我的家养妖精。” 竟然是妖精?不是买的小厮?蜗儿面色微变。 “挺好,挺好。”曹震捻胡须的手有点抖。头一次跟妖精离的这样近,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85章 去别处好不好 田螺精赶紧给宋琛和曹震行礼。 宋琛比曹震镇定许多,略一颔首,“好好当差。” 田螺精恭谨应是,退到陆珍身后垂首而立。 蜗儿看得着急。这叫哪门子的“好好当差”?得给它打个样儿!蜗儿拿起茶盏给宋琛和曹震续上水,再拿个空杯子斟满香茶摆在陆珍手边。 田螺精脸上发烫,想给蜗儿帮忙又怕他嫌弃自己笨手笨脚,不知所措的抬眼看向陆珍的后脑勺。 陆珍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点着头赞道:“刑部的茶好喝。”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刑部的茶好喝,武德卫的就难喝?曹震略略颦眉,很快便松开,“陆五姑娘可知寂善下落?” 问罢又颦起眉头。他问得也有点别扭。准是妖精离得太近把他给吓坏了。 “遁地诀顾名思义就是遁地而行,至于出口可以是任何地方。”陆珍放下茶盏,蜗儿赶紧递上一方巾子给她擦手擦嘴。陆珍笑着接过来,印印唇角继续说道:“依我之见,寂善应该已经远离京城。” 曹震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曹大人有所不知。我在与公主殿下回京路上,使用祝寻星符追寻寂善下落,然则一无所获。”陆珍见曹震欲言又止,莞尔笑道:“我的祝寻星符可在方圆百里之内寻到我想要追寻之人踪迹。百里之外就没了效力。” 曹震听得入了迷,“原来如此。” 陆珍敛去唇畔笑意,自责的摇摇头,“这道符我得再下苦功才行。离师父的要求还差得远呢。” 不是陆五姑娘差得远,而是裴真人要求太高。宋琛安慰道:“陆五姑娘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术士了。” 哼!她才不吃他这一套。陆珍礼貌回道:“殿下谬赞。” 宋琛心中疑惑。陆五对他的态度有些古怪,疏离中隐隐透着点埋怨。宋琛稍作思量旋即了然。定是怨他没有为她讨来任命的旨意。 可……不管是武德卫还是观相师,陆五都是大周朝独一份儿的。先这么着吧,有些事真就急不得。 曹震也道:“陆五姑娘法术高强,非一般人能及。” 陆珍看向曹震时,换上发自真心的笑容,“曹大人谬赞。” 同样的客套话却能听出不同的意思。似乎陆五姑娘对曹尚书更为亲近。明明这是她与曹尚书头回见面。蜗儿狐疑的看向宋琛。 宋琛回给蜗儿一个“无须担心”的笑容。女孩子嘛,心眼小爱使小性儿也是难免的。 蜗儿见宋琛不以为意暗暗着急。陆五姑娘分明就是恼了殿下。到底为什么啊?殿下对她那样好。 曹震的视线在陆珍和宋琛之间逡巡两个来回,便呵呵地笑了,扬手一指书案上的卷宗,“这些是近些年刑部办的大案。殿下先读着。若有疑问可以随时到隔壁找我。”说罢,起身离开。 宋琛从几大摞卷宗中抽出其中一沓,展开细看。 蜗儿轻手轻脚焚了香丸,又不时给宋琛添茶。 陆珍吃了大半盏茶,对宋琛道:“我带小田出去透透气。它在屋里憋着不行。” 田螺精吃惊的瞪圆眼睛。它在螺里憋了多少天了一点事都没有。在屋里更没事儿。姑娘这样说让蜗儿小哥怎么看它? 陆珍已然走到门口,回头一瞅,田螺精还杵在那儿没动地方。 “小田,是不是憋闷的傻了?”陆珍啧啧叹道:“可怜见儿的。赶紧赶紧,我带你看花儿去。” 宋琛撩起眼帘瞥了瞥陆珍和田螺精,就又垂下头,用心研读。 蜗儿一个劲儿给田螺精使眼色。快跟你家主子走啊。唉!也不知陆五姑娘跟这妖精究竟是谁伺候谁。真够累心的。 田螺精匆匆瞟了眼蜗儿快步跟在陆珍身后走了出去。蜗儿小哥好像有话跟它说。待会儿回来再问。 陆珍回头望一眼游魂似的田螺精,忍不住摇摇头,“小田呐小田,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田螺精羞愧的低下头,“我一定用心学。” “你欠着点机灵劲儿。”陆珍失望的转过身,慢慢往前走,田螺精唯恐跟陆珍失散似的,亦步亦趋跟着。 一人一妖拐过穿廊,就见苏景棠迎面匆匆而来。陆珍住了脚步,笑吟吟的望着他笑。苏景棠先是一愣,继而舒展眉头加快脚步,“陆五姑娘?你怎么……”抬手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竟然把你随皇长孙殿下观政的事儿给忘了。”视线挪到田螺精脸上,“这小厮……”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不是小厮。”陆珍眼睛弯弯,随意指了指田螺精,“家养妖精。” 田螺精不敢怠慢,忙给苏景棠见礼。 妖精啊。难怪长得那么好呢。可是,陆五姑娘带着这般美貌的家养妖精招摇过市,会不会有人说她被妖精迷惑? 陆珍认真打量苏景棠的官服,“您是这儿的……” “比部主事。”苏景棠答道。 陆珍笑意愈发深刻,玩笑道:“好差事,刑部上上下下就指着您过活了。” 苏景棠连连摆手,“俸禄、械器之类都要管。说白了就是个碎催。” 她也是碎催。但她可不如苏景棠,人家好歹还有身儿正经官服。她连件儿新褂子都没混上。 苏景棠朝她拱拱手,“我找曹尚书有事,改天咱们再聊。” “您忙,您忙。”陆珍目送苏景棠的背影没入回廊,长长叹口气,“瞧瞧人家。” 田螺精疑惑的皱起眉头,有什么好瞧的呀?长得也就那样,放在妖精圈儿根本排不上号。 陆珍也不是漫无目的的瞎走瞎转,七绕八绕到在一处略显破败冷清的院落。 这是哪儿啊?姑娘该不会是想把它丢在这儿,让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吧?田螺精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想问又不敢问。 陆珍站在门口稍作思量,便推门走了进去。 “有人吗?”陆珍像是在逛花园,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惶恐。田螺精搓弄着衣角,憋的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姑、姑娘,咱们去别处看景儿吧。” 陆珍睖它一眼,扬声道:“都怨你!非说自己认得路,带着我胡乱转。看看,看看,迷路了吧?” 第86章 一半 细雨渐歇,薄薄水汽随风飘散,恰似田螺精满腹憋闷挥之不去。 它根本没说过这种话,它是跟着姑娘到在这处的。田螺精紧抿着嘴唇,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 冤枉死妖精了! 陆珍没有理会悲愤、委屈、难以置信等等情绪堆积在脸上的田螺精,又扬声问道:“有人吗?在下武德卫陆珍,就……就想问个路,问完了就走。” 屋门紧闭半点反应都没有。 “没人?”陆珍横了眼田螺精,“小田呐小田!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又是这句? 行吧,它再说一遍就是了。 田螺精吸吸鼻子,强忍泪水,“姑娘,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姑娘厚爱。” “你先找着回去的路再谈其他吧。”陆珍悠悠叹道:“误了吃饭的时辰咱俩都得饿肚子。你在屋里待着都迷糊,饿着就更不行了。” 它行的!田螺精想要争辩,就听屋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一妖循声望去,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提着袍子匆匆走来,看到陆珍和田螺精愣了愣,“你们是……” “在下武德卫陆珍。”陆珍扬手一指田螺精,“这是我的家养妖精。” 田螺精赶紧行礼。从进刑部到现在它就一直在行礼。姑娘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它是家养妖精。没人的时候还总问它,“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田螺精行过礼之后退到陆珍身后,偷摸揉揉额角。还别说,真有点迷糊了。 姑娘的确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白胡子老头儿微沉,在田螺精脸上转了转,重新将视线投向陆珍,“你是什么人?” 陆珍正正颜色,“桃仙谷传人,陆珍。” 桃仙谷传人……岂不是裴真人的徒儿?白胡子老头儿十分惊喜,“你就是那个与桑神机使斗法,赢了他家养妖精的陆五姑娘?” “正是在下。”陆珍颦了颦眉,“今儿个是我随皇长孙殿下观政头一天。不巧我这家养妖精不认路,误打误撞走到您这儿来了。” 它好像明白点了。姑娘把它从螺里放出来就是让它背黑锅的。木香大姐儿瞧着就是个精明人,哪像它,不会做饭的傻妖精,除了背黑锅也干不了别的。田螺精深吸口气,肩膀松松垮下来。 先跟姑娘学捏着鼻子认下一口接一口的黑锅吧。不认还能怎么样?姑娘就它一个家养妖精背黑锅。 田螺精自怜自艾的当儿,白胡子老头跟陆珍熟络起来。 他姓沈名良,是都官主事,掌管卷宗簿录。平时就在这小院守着,是凡调阅卷宗都要经过他的手。 “我把屋后那块空地拾掇出来,再支好架子。等过了八月节就能晒些鱼干、虾干。”沈良把陆珍让进屋里,“家里孩子多。天天嘴巴不闲着还是觉得饿。备点鱼干虾干当零嘴儿给孩子解解馋。”慈蔼的笑容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亲,田螺精忍不住发问,“现在支架子早了点吧?” “不早,不早。人老了腿脚慢。再说我还兼着公事呢。”沈良重新打量起田螺精。这位妖精小哥是个会过日子的。 言下之意,晒菜干鱼干才是正职?田螺精怯怯的望了眼陆珍,紧抿嘴唇不敢再说话了。 陆珍并没有怪它,而是拿起桌上尚有余温的茶壶给沈良和自己各倒了杯水边喝边聊。 两人相谈甚欢,直说到时近晌午陆珍才带着田螺精回来。 宋琛放下卷宗,笑问道:“去这么久?” “随意走走。走到一半,小田闹头晕。我们俩在廊下待了好大一会儿。这不快吃饭了吗,它肚子又开始叫。不回来不行。我就算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家养妖精不是。”陆珍端起茶盏又放下。她方才在沈良那儿喝水喝饱了,这会儿看见茶盏都想打嗝儿。 又一口大黑锅。田螺精垂下眼帘。把它压死算了。 陆珍挑起眉梢,问道:“什么案子?殿下看的都入迷了。” “欺男霸女,侵占良田。”宋琛捏捏眼角,“看了这么久也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应该……不妥吗?”陆珍不明白宋琛何出此言。转念又想,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欺男霸女,侵占良田。想来是曹震拿这案子试探宋琛首选刑部的真正目的。 宋琛合上卷宗,用手点指着桌面,“卢鉴有个极为宠爱的妾氏姓宁,家在瑞州,这件案子就是瑞州知府汤昭主审,上报刑部复核,确认无误秋后问斩。 “斩的那人也姓宁?”陆珍摸出点门道,“是在卢鉴案发之后?”无非是姓汤的见风使舵罢了,他这么做可能也是想讨好元和帝。当年受卢鉴案牵连的那么多,区区一个宠妾家人又算得了什么? “是那宁氏的亲哥哥。”宋琛拧起眉头往隔壁方向瞟了一眼,“曹尚书怕我翻旧账。” 陆珍微微一笑,“翻旧账不等于翻案。殿下不如开门见山与曹尚书挑明了说。他心里踏实,您也踏实。” 宋琛摇头浅笑,“谁也踏实不了。”曹震是借由卢鉴案博得元和帝信赖的众多臣子中的一个。倘若元和帝重查旧案,想必会有很多不光彩的内幕展露人前。曹震无法独善其身。他想弄清楚宋琛究竟想要查什么,以及会查到何种地步。 但是他想知道的,恰恰是宋琛不能与之言明的。他们在明,给宋仪下蛊那人在暗。稍有不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断了线索。毕竟他不能凭借猜测就给凉王定罪。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便是师出无名,师出无名没法服众。宋仪尚未荣登大宝,决不能有任何性差踏错。 至于曹震,焉知他是不是凉王内应? 宋琛眼眸微眯,“这事儿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殿下本就是个不简单的人。”陆珍唇角弯弯,“所以行事也不简单。” 宋琛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事儿闹脾气,但也不介意,话锋一转,问道:“高指挥使没有刁难你吧?” “没有。”陆珍掏出块凉糕,掰了一半递给宋琛,“高指挥使是个不错的人。”剩下的一半再掰一半递给田螺精。 田螺精双手接过来,看看蜗儿,想了想又掰出一半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低低的对蜗儿说:“好吃的很。” 第87章 开胃的鸟食儿 好吃的很?太子殿下吃的凉糕可腥呢。 蜗儿看看自己掌心比鸟食儿大不了多少的凉糕,妖精的指印都印上头了。咦?妖精竟也是有指印的? 蜗儿小哥是不是嫌弃它?田螺精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眨巴眨巴。 它不脏。 蜗儿瞟一眼田螺精就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他不是嫌弃它,而是觉得陆五姑娘小气了些。三个大活人外加一个妖精分着吃一小块凉糕。 陆府的日子过的真够紧吧的。至于吗? 宋琛没想那么多,把凉糕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 主子吃了他也得吃。蜗儿一口吞了凉糕。瞧着像鸟食儿,吃着还不敌鸟食儿济事呢。根本不用嚼就滑肚子里去了。 要说味道嘛……太小了尝不出味儿。 宋琛点着头称赞,“的确不错。”就是有点少,再来一块就好了。 “用来开胃的。”陆珍笑着回道,“吃这些正合适。拿点心当饭吃可不行。” 陆五姑娘想多了,就那点玩意儿鸟都开不了胃。 蜗儿腹诽着带田螺精去灶间取饭菜。 “蜗儿小哥。”田螺精快步跟上蜗儿,“方才你是不是有话想要跟我说?” 方才?蜗儿往前回想,“没有啊。” “就是……我跟姑娘出门前。”田螺精满脸疑惑,“我觉得你好像有许多话要跟我说似的。” 蜗儿立刻晓悟,他拍拍田螺精肩膀,“小田呐小田,你什么时候才能机灵点儿呀。” 似曾相识的问话令得田螺精不假思索的回道:“我一定用心学,好好学。” …… “听说神机使们开始种菜了。”苏老太爷捏着小银剪给雀舌松剪枝,“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写有“遗珠”二字的罗纹砑花笺放在花盆边上,苏老太爷睨了眼笺纸,没了剪枝的兴致。放下小银剪抄起巾子擦净手指,轻抬下颌指了指笺纸,“浑水摸鱼的手段罢了。当年顾大奶奶怀有双胎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无非是有人想要藉由此事搅扰人心。” 苏显将雀舌松搬到门边高几上放好,扭脸儿对苏老太爷道:“横竖您现在是闲人,管他怎么搅呢。” 苏老太爷手捻胡须,“是凡在官场上打过滚的,谁又能独善其身呢?”长叹一声,又道:“寂善竟是养夜叉的妖僧,还真是……出人意表。” “从前您经常与他论禅,不知有没有被他那什么气侵扰。”苏显很是担忧,“不如……请陆五姑娘给您点一点?”他用手戳戳眉心,“我觉着她给阿棠点完之后,阿棠精神头儿比以前好了。” 苏老太爷哑然失笑,“用不着。我喝过陆五姑娘化的符水。不比点一点管用多了?” “那怎么能一样?”苏显还想再劝,就听背后竹帘轻响,苏景棠笑着走进来,问过安后便问道:“父亲方才在说什么一样不一样?” “我劝你祖父请陆五姑娘点一点。他不肯。”苏显无奈摇头,“你祖父倔得很。” “今儿我在刑部还撞见陆五姑娘了。”苏景棠打开了话匣子,“她带着的家养妖精长得非常出挑。穿着粗布短褐也不像小厮,倒像是个落难公子。” 缺心眼的那种。 苏老太爷吃了一惊,“陆五姑娘把从桑神机使那儿赢的妖精带出来了?” “是啊。”苏景棠艳羡极了,“会走会跑会说会笑。还怪有意思的。” “有意思?”苏显挑眉瞪一眼苏景棠,“听着都瘆得慌。也就是陆五姑娘法术高强,不会被妖气所伤。若是寻常人肯定养不了二年就得驾鹤。” 没那么邪乎吧?苏景棠不敢反驳,紧抿嘴唇闷闷不做声。 苏老太爷并不关心家养妖精如何如何,而是自然而然的问道:“陆五姑娘头天随皇长孙殿下去刑部观政,一定很忙吧?” “不忙。”苏景棠答道:“她带着家养妖精在刑部转了一大圈。皇长孙看卷宗直看到我们下衙。” “卷宗?”苏老太爷颦了颦眉,“曹尚书就让皇长孙读卷宗?” 苏景棠神情一凛,正色道:“我听沈主事说,曹尚书命人去都官那边取的卷宗里有几桩跟卢鉴有些联系的案子。但我不好细问。对了,沈主事还顺便提了一嘴,说是陆五姑娘在刑部迷了路,在他那坐了好大一会儿。” 苏老太爷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 苏显伸出手指,点在散发幽香的印章上,“如此说来,皇长孙首选刑部绝非临时起意。” 苏老太爷轻笑出声,“你没事儿少去城外跑马,多读点书磨磨你那生锈的脑瓜子。” 苏老太爷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 当着苏景棠的面被老爷子这般教训,苏显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苏老太爷没有理会面露尴尬的苏显,垂眸不语。 良久才抬起眼帘,赫然惊觉苏显与苏景棠还坐在对面。苏老太爷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显和苏景棠对视一眼,没有多做耽搁起身退了出去。 苏老太爷拿起那张罗纹砑花笺,指腹在“遗珠”二字上缓缓摩挲,自语道:“老顾啊老顾,你倒是跟我说说,顾家真有后人在世?” …… 苏老太爷在书房独坐到华灯初上。 苏显原不想打扰,可是高傥突然到在苏府,指明要跟苏老太爷叙一叙,且等不及通传,直接随苏显来到书房。 苏老太爷将那张罗纹砑花笺顺手夹进手边的诗集里。站起身,笑容可掬的对高傥拱拱手,“高指挥使,您可是稀客。” 高傥特特换了身常服,这份体贴算是给足了面子。 苏老太爷请他坐下,“您用过饭没有?没用的话就在我这儿随便吃口?” “用过了。”高傥婉拒,“我坐会儿就走。” 苏老太爷给苏显使个眼色,苏显跟高傥客套几句,又将小厮送来的茶点摆布妥当便离开书房。 “前些时候我就想到府上拜访。可是您不巧掉了魂。”高傥拈起一块五香糕,“等您魂儿回来了,我又得去原阳府办差。一来二去拖到现在。” 苏老太爷点着头道:“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把魂儿找回来了。我也是在阎罗殿走过一遭。”说罢,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他喝茶,高傥吃了五香糕,赞道:“味儿不赖。” 第88章 吃糕 高傥嗜甜,最爱各色糖果点心。 “难得合您口味。”苏老太爷道:“包几块带回去吃。” 高傥没有推据,用巾子擦擦手,“今次前来,是想请您帮忙回想回想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能叫高傥亲自过问的,怕且只有顾府那桩了吧。苏老太爷心知肚明,面上却不显,“何事?高指挥使尽管开口。只要我能想得起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想不起来就不说了?姜果然是老的辣,狐狸也是越老越狡猾。高傥腹诽着,开门见山道:“别的事您兴许能忘,这桩必定时刻铭记。” 苏老太爷做出洗耳恭听状,“您说说看。” “多年前,您带人查抄顾府,其间可有异样?”高傥端起茶盏,“您慢慢回忆,我不急。” 这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苏老太爷微微弯起唇角,哦了声,“顾府那桩啊。”眸中聚起沉痛之色,“说起来,顾大奶奶一尸三命全是我疏忽导致。陛下法外开恩没有将我推出午门问斩,我……真是感激不尽,来世做牛做马我也要报答陛下这份恩情。”泪光闪闪,声音哽咽,“我也是识人不清,守内宅的那几个竖子与我不是一条心,我却拿他们当做亲信。”单手握拳重重捶打胸口,“怪我啊,都怪我啊。若不是我接连犯错,说不定顾大奶奶就能顺利产下幼子。” 高傥淡淡接过话头,“孩子生下来也是受苦。不如早点投胎去一户寻常人家。即便粗茶淡饭,可也能安稳长大。” 苏老太爷吸吸鼻子,眼神里透出一丝对高傥的惧怕,“高指挥使所言甚是。我不该对逆贼之后生出半分恻隐之心。” 啧啧,上了岁数的狐狸不但狡猾,还会做戏。瞧瞧这唱念做打,功力委实深厚。高傥呵呵地笑了,“与您同往的郑神机使和沙神机使可有异样?” 提及沙神机使,苏老太爷拿起巾子轻拭眼角,“老沙是个可怜人呐。你说他好好的去了趟顾府,回来就失心疯了。也不知他现而今究竟在何处容身。”放下巾子,语带恳求,“高指挥使神通广大,可否帮忙查一查老沙的下落?我与他同朝为官多年,有时候想起他,我这心呐,就跟在油锅里烹似的,疼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好一招顾左右而言他。老狐狸玩儿的挺溜。高傥没有顺着苏老太爷的话说,而是又问了一次,“沙神机使真的没有任何不同于往常的举动?” 苏老太爷愣怔片刻,“神机使嘛,肯定跟我们不大一样。您是知道的,他们能踩着桃木剑在天上飞。那是多大本事啊。”忽然觉出自己偏题偏的厉害,赧然笑笑,“沙神机使那天没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举动吧?有的话我定会向陛下禀明。”垂眸思量片刻,追问道:“是不是老沙捅出大篓子了?”手捻胡须,摇头轻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高傥深吸口气,“郑神机使呢?他……又如何?” “我掉魂那天郑神机使也在五明山。”苏老太爷从对沙神机使的思念中抽离出来,“不巧的是,我那会儿正在鬼门关转悠,不能与他叙旧。”撩起眼帘见高傥依旧神色如常,讪讪道:“开个玩笑。高指挥使莫怪。人老了,就爱絮叨。” “您与郑神机使平素没有往来?”高傥注视着苏老太爷,“你们以前也是同僚,还一起办差。为何您对沙神机使如此牵挂却对郑神机使不咸不淡呢?” “我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沙神机使得了失心疯又不知所踪。我要是不念着他不想着他,那还叫个人吗?”苏老太爷捏着巾子抿抿眼角,“郑神机使能跑能跳的,再说又同在京城,只要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不过,高指挥使倒是提醒我了。郑神机使差点折在寿安寺。改天我得瞅空跟他见见面。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啊。这人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歉然一笑,“瞧我,说这些丧气话作甚?高指挥使吃糕。” 高傥拈起块五香糕,“您大可不必跟我兜圈子。我来到府上不是为了套您的话,或是憋着坏给您定罪。而是……”话未说完,将五香糕整个放进嘴里,眸中带笑嚼起来。 瞅着怎么那么瘆人呢? 苏老太爷静静等着。 高傥咽下五香糕,挑眉道:“顾家尚有一点血脉。这事儿,您听说了吧?” “血脉?”苏老太爷惊诧的瞪圆眼睛,“怎么会?当年顾府上下都砍了头。最小的孩子就是顾大奶奶产下的死胎,她肚子里那个不作数。顾怀德法力再高也没办法起死回生吧?这……您是不是弄错了?” 一句句疑问既是问高傥也是问他自己。笺纸上所写的“遗珠”二字根本就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至于目的……就是浑水摸鱼。 定是如此。 且慢且慢,高傥又是从哪儿收到的这股邪风?他会不会知道有那张罗纹砑花笺的存在? 应该不会吧?苏老太爷暗暗安慰自己,并告诫自己万万不能露出哪怕半点破绽。 “弄错?”高傥呵呵地笑了,“您是在怀疑武德卫探听消息的能力?没有切实把握,我会乱说?而今办案,不兴欺哄蒙诈骗那套了。”挺起胸膛,直视着苏老太爷,目光锐利的像是能把人心剖出来看个究竟,“想必您也听说了,陆五姑娘已经是我的下属了。只要我带着她去顾府走一遭,就能知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皱起眉头又松开,眼神里带着埋怨,“若不是皇长孙殿下需要她去刑部查……”握拳掩唇轻轻咳了咳,“我不好跟皇长孙抢人,等那边完事儿了再去顾府好了。” 苏老太爷眉头松开,“哎呦,那感情好。我也想知道那几个竖子是谁的人。害得我这么多年意难平啊意难平!”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盘碗碟发出一连串脆响。 “您见笑了。”苏老太爷满脸歉疚,“按说年纪大了,不该动怒。可我就是这事儿放不下。您吃糕,吃糕。” 第89章 小的很是忧心 “意难平却也无可奈何不是?”高傥又捏起一块五香糕,“您既然有疑问就该上报,而不是自己静悄悄儿的查。您怕是忘了,而今您无官一身轻。有些不该您做的事最好不要做。” “哎呀呀,高指挥使,您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明白了。”苏老太爷眼神无辜,声音委屈,“我静悄悄查什么呀?您也看见了,我现在就是个闲人,没事修修盆景儿,侍弄侍弄八哥儿。哪有心力去理旁的事。” “武德卫的本事想必您不大了解。”高傥将五香糕丢回碟子里,像是在丢一块烫手的山芋,“我们长着眼睛,耳朵也还算灵巧。您晓得分寸,没有惹出乱子。我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看不见。但是,您拿我们当聋子当瞎子可不成。”霍然起身,居高临下望着苏老太爷,“言尽于此,您……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头就走。 苏老太爷高声嚷嚷,“快!快给高指挥使装些五香糕路上吃。” …… 阿克解下绑在马鞍上的食盒,小声嘟囔,“好嘛。这是把苏家的点心灶一块装上了吧。够吃到下个月的。” 高傥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候在边上的亲随,迈步走进髙府。 阿克怀里捧着食盒紧随其后,“大人,您把苏老太爷唬住了吗?” 大人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是板着一张脸,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不大容易。而且天儿已经黑了,盯着大人看个没完不像话。还不如动动嘴皮子问上一问。 高傥不置可否,吩咐道:“命人盯着苏府。” 阿克挺起胸膛,如数家珍,“挑挑子的货郎,画糖人的汉子还有墙角的癞痢头叫花子都是咱的人。” “哪儿找的瘌痢头?都成瘌痢头了赶快送医馆,还安排什么差事?”高傥嫌恶的扭脸睨了眼阿克,“有病给人拿钱看病。别为了办差把小病耽误成大病。” “假的,假的。”夜色轻薄衬的阿克眼睛亮亮,“鸭蛋青加了点料糊脑袋上的。瞧着挺恶心,走近了提鼻子那么一闻……嘿!更恶心。” 高傥攥了攥拳,“不会说话就少说。” 阿克嘿嘿嘿地傻笑。见高傥没有生气,便又问道:“大人,大人,您到底有没有唬住苏老太爷呀?他心虚没有?害怕没有?” “老狐狸滴水不漏。尾巴夹得紧紧的。”高傥闷闷冷哼,“这里头指定有事。”忽地顿住脚步,“神机司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什么特别。伤重的神机使都好生养着呢。陛下命人送去好几车人参鹿茸之类补身的药材。离东华门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阿克托高食盒用下颌顶着提手,“驾鹤的那些神机使神机士葬在城郊的风水宝地。抚恤银子得过些日子才能发下来。等拨到神机司再分别送到家人手里。没家人的就给以前挂单的道观。这种事儿原先都是郭神机使管着,现而今他在公主殿下跟前当差,就由郑神机使代劳了。” 高傥垂下眼帘,略加思量,问道:“终试的题目定下了?” “定下了。”阿克忍不住笑弯了腰,“说是要考种大白菜。您说闹不闹得慌。这下可好,来参加遴选的术士少说还得再在京城住小半年。这不是折腾人嘛?” 高傥皱起眉头,“大白菜?前朝都是种小白菜。” “谁说不是呢。”阿克笑的肚子都疼了,奈何捧着食盒,想揉揉不到,难受的扭动身子,“说不定等种出菜来,一人给一口腌菜缸考腌菜。干脆在东华门那儿直接支起桌子卖馄饨算了。” “别胡说。”高傥瞥一眼阿克,“那班神机使终于懂事了。” …… 沐浴过后,陆珍穿着薄薄的寝衣端坐在铜镜前,木香用软乎乎的巾子给她擦头发。 “姑娘,小田伺候的还行吗?它要是不得用,赶明儿婢陪您去刑部。” 陆珍透过铜镜望着木香,“缺心眼的妖精正合适。” “不会做饭还缺心眼,这可怎么好。”木香啧啧两声,一个劲儿摇头,“也就是您心善,要是换别人早就把它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了。” 陆珍弯唇笑笑,拿起桌上的帖子瞟了一眼,“神机司终试请我去?” “是呢。”木香不屑的撇撇嘴,“他们学前朝神机司种菜呢。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陆珍望着镜中的自己眸光渐渐变得深沉,低声喃喃:“兴许……神机司有望再次成为从前那般大仁大义之所在。” 木香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的“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婢觉着四老爷这两天精神不大好。定是担心您在外边受人磋磨担心的睡不踏实。” “回头你去跟厨娘说一声,给爹爹送碗牛乳过去。”陆珍长叹口气,“难怪祖母近来对爹爹的婚事那样上心。自打我拜了师就在桃仙谷长住,一年才回来两三趟。即便回来也得忙着学规矩。到底是疏忽爹爹了,也不知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要是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了。” 木香叫她说的心里发酸,也跟着叹气,“还能怎么过呢。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呗。炎炎夏日倒也还好,隆冬时节就得自个儿暖和自个儿。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怜。” 陆珍觉得有必要跟陆玹聊聊之前卜的那一卦。 不能泄露天机,但是可以旁敲侧击。视线越过铜镜望向窗外,陆珍腾地站起身,随意挽起头发用木簪簪好,“快给我换衣裳,我去灶间给父亲热牛乳再给他送去。” 木香赶紧放下巾子,快手快脚侍候陆珍穿戴起来。 …… 陆玹穿着一袭鸦青色道袍四仰八叉躺在树下竹床上,醉眼微眯盯着树梢之上的渐盈凸月打个长长的酒嗝儿。 她想必已经把他给忘了。否则,以她的性子早就来找他了。陆玹抄起手边酒壶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难为他夜里都不敢睡,巴巴儿等着。唯恐她爬墙头摔了磕了,或是被小黑追着咬。 陆玹晃晃空了的酒壶将其丢在地上,又打个长长的酒嗝儿。 “四老爷不许我们在跟前伺候。他天天晚上吃酒吃到半夜。”小厮将陆珍迎进院子里,很是忧心的说道:“这些日子您忙的很,小的们不敢打搅您。又不敢报于老太太知晓。” 第90章 谁稀罕似的 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四老爷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小厮在陆珍面前毫不遮掩自己对陆玹处境的同情。 当然了,也不止四老爷日子难过。府里四位老爷外加老太爷都不得老太太欢心。 小厮擦擦额头冒出的细汗,由衷说道:“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院子里的青石烛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红烛,树影摇曳,别有一番情致。 陆珍忍不笑了,“我爹真会拾掇院子。”回头对木香道:“咱们水荷院也照着这样的整一套。” 木香恭谨应是,暗暗记在心里。 小厮已经闻见酒气了。他苦着脸小声嘟囔,“别是又把酒喝没了。先前叫我预备了三壶酒呢。光是喝,不吃下酒菜。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啊。” 陆珍敛去唇畔笑意,微微颦眉。方才听小厮说陆玹吃酒吃到半夜,她还以为是对酒当歌,附庸风雅。没想到竟是存了把自己喝死的心思。 这怎么得了? 陆珍加快脚步,抬眼正好瞅见陆玹挥动着手臂胡言乱语,“有本事你来啊,来跟我当面说清楚啊!我今儿还在这儿等着!哪儿都不去!”忽地垂下眼帘,哀伤的说道:“枉我对你一往情深,苦苦等着你,念着你。你却狠心不肯与我相见……” 小厮“哎呦”一声,“还真把三大壶酒给喝了。” 四老爷这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他赶紧招呼人来把陆玹搬进屋子里,提水给他净面,又去灶间叫厨娘煮醒酒汤。 陆珍和木香望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不约而同拧起眉头,竭尽所能去理解陆玹话中深意。 静默片刻,陆珍道:“我爹这样是不是就叫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木香重重点头,凑到陆珍耳畔压低声音,“没错。话本子上就这么写的。一样样的。” 四老爷这是铁树开花了。 陆珍且喜且忧。喜的是陆玹终于开窍了。忧的是,那不是他命定之人,只怕弄到最后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姑娘,咱们先回吧。”木香拽拽陆珍衣袖,“您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再说明儿您还得起早去刑部。” 陆珍嗯了声,把小厮叫到跟前细细叮嘱。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若是老太太问起得找借口做个遮掩。 “就说花中仙子邀我爹吃酒,不小心吃多了。” 小厮听了五官纠缠在一处,“姑、姑娘。要不小的还是实话实说算了。”老太太哪儿那么容易糊弄啊。万一糊弄不过去,挨板子的是他。 陆珍垂眸想了想,“也成,你尽量婉转点。别惹祖母不高兴。” 小厮如释重负,“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只要不提花中仙子,四老爷就还是老太太四个不孝子中较为出挑的那个。 …… 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蓝篷马车缓缓停在明时坊门前。 车内布置摆设是与马车外表极不相称的舒适奢华。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拂过摆在小几上的水玉花瓶,“你到底能不能破陆府的结界?” 郭铭局促的跪坐在角落,“臣能破。”扬起脸,对栖霞郑重言道:“然则,陆五姑娘必定会有所察觉。” 陆府的结界是陆五亲手设的。经过寂善的事之后,陆府这道结界更为巧妙也比以前效力更为强劲。若是有人擅闯陆府,定会被其所伤。郭铭捏着袖子胡乱抹把脸,幸好昨儿个公主翻陆家墙头之前知会了一声。 其实也不算是知会。公主叫他望风儿来着。还说什么,要是白大伴在,就轮不到他了。 当这是什么露脸的差事呢?谁稀罕似的。郭铭暗暗叹气。今晚上公主又来明时坊门口转悠,还让他破陆府结界。她到底想见陆府里的谁呀? 栖霞皱起眉头,哀怨的小声叨咕,“他怎么就养了个法术高强的孩子。” 郭铭惊恐的瞪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栖霞。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栖霞公主翻陆家墙头竟是为了陆玹?深吸口气,定定心神。怪他昨天没问清楚,胡乱猜测大半宿终于得出个公主跟陆侍郎是老相好的结果。 却没想到竟会是陆玹。 还别说,陆玹比陆侍郎靠谱多了。好歹他没有妻妾,年纪样貌跟公主也相配。他俩要是成了,真就是一对璧人。 可是在此之前,一定要拦住公主以这种方式跟陆玹见面。 郭铭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丁点儿笑容,“殿下,您为何不把人约出来呢?可以去澹烟楼定个雅间,边吃边叙旧。” “那也太无趣了。”栖霞一副嫌弃的神情,“没有惊喜。” 只怕是惊大于喜吧?郭铭舔了舔嘴唇不再多嘴了。实在不行……问一问陆五姑娘想不想要个公主娘亲。她要是不愿意,他就尽全力将其说服。有个内应,这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郭铭打定主意,偷偷瞥了眼栖霞。见她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头。陛下和太子殿下把她给宠坏了。 反正不管这事儿成不成,陆玹以后都别想过清净日子了。 …… 翌日,陆珍精神抖擞到在刑部。 宋琛还跟昨天一样,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埋头苦读。待到日上三竿,陆珍给田螺精使个眼色,田螺精片刻不敢耽搁,匆匆出门,过不多时手里多了个食盒匆匆进门。 “这是我们府上厨娘做的烧鸡,刚刚使人送来的。还热着呢。”陆珍笑着打开食盒,“给殿下补补眼睛。” 今儿个陆五姑娘尤其热情,大方。昨儿一块凉糕都是三人一妖分着吃的。怎么今天特特使人送烧鸡来给殿下补眼睛? 蜗儿皱起眉头。话说……烧鸡能补眼睛吗? 宋琛抬头看向陆珍,笑容温润,“你补吧,我是百步穿杨的好眼力,再补就过了。” “哟,殿下定是瞧不上我们民间的吃食。”陆珍漂亮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阴阳怪气的说道:“也是。殿下吃过的珍馐美味比我见过的妖魔鬼怪还多。瞧不上也没什么错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珍馐美味能跟妖魔鬼怪搅合在一堆儿吗?蜗儿抬眼去看宋琛。 宋琛合上卷宗,认真说道:“我常去小宽巷。那里的胡麻饼,花花糖我也常吃。陆五姑娘大可不必跟我兜圈子,有事直说就好。” 蜗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就是。陆五姑娘从到在刑部就一直跟殿下拧着劲儿。也不知她到底因为什么。 “我没兜圈子。”陆珍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宋琛,“就想让您尝尝我们家的烧鸡。” 第91章 一定好好学 热气腾腾的鸡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是,天儿也热。他现在最想喝渴水吃冰雪。宋琛撩起眼皮瞅了瞅陆珍手上滋滋冒油的鸡腿,犹疑着接过来,咬下一小条肉慢慢咀嚼。 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宋琛由衷赞道:“味道不错。” 陆珍撕下另一只鸡腿,余下的递给田螺精,“你跟蜗儿分着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蜗儿忍不住向门外瞟了一眼。 田螺精很开心,朝蜗儿眨巴眨巴眼。 意思再明显也没有了。是在炫耀陆珍对它的好。 这傻妖精。给半只鸡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蜗儿带着它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一人一妖不说话,专心吃烧鸡。 宋琛啃完鸡腿,陆珍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盘用碎冰湃着的鲜桃,“殿下吃个果儿清清口。”说着,拿起最大的那个自顾自吃起来。边吃还边说:“真甜。” 宋琛端起微温的香茶抿了一口,好言相劝,“乍冷乍热对肠胃不好。” “不碍的。我们术士不是寻常人,肠胃也不寻常。”陆珍三五口一个大桃落肚,用巾子擦净手指,“待会儿冰雪梁就该到刑部后门摆摊儿了。”扭脸去看田螺精,“你吃完烧鸡就去买。” 田螺精嘴里叼着啃了一半的鸡翅膀,慌慌张张的胡乱点着头。 它从来没买过东西。去了怎么说?要不要自报家门,行礼作揖?再就是……人家卖不卖东西给妖精? 好烦! 好害怕! 蜗儿看出它的忐忑,对陆珍道:“陆五姑娘,小田拿不了。我陪它一块儿。” 陆珍笑嘻嘻的答应了。 她越是笑,宋琛就越觉得事出反常。昨儿陆珍对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样子。 转变的也太快了些。 陆珍朝宋琛莞尔一笑,“我得跟您告个假。明儿神机司终试,他们请我过去。” 原来如此。 宋琛了然颔首,“去吧。顺便代我问候受伤的神机使。” “成。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陆珍从食盒里又掏出一碗水煮花生,“殿下吃花生补补眼睛。” 食盒里头装的都是补眼睛的。宋琛摆摆手,“你吃吧。我还得继续看卷宗。” 陆珍好奇地问道:“还是欺男霸女,侵占良田那事儿?” 宋琛缓缓摇头,“今儿个是买歌姬。” “歌姬?”陆珍捏起两粒花生放进嘴里,“很贵的吧?我们家没买过,不知道什么价儿。” 难得陆珍跟他说笑。宋琛很是捧场的弯起唇角笑了笑,“说是歌姬其实多是从人牙子那儿买来挑出样貌出众的教一二年音律,资质平平的卖出去给人做妾。说白了,就是趁着风华正茂,趁早脱手,这样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讲得蛮有趣。宋琛应该去澹烟楼说书。陆珍一口花生一口甜桃,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桩却是伪造文书,拐卖民女。”宋琛眼底浮露出一丝厌恶,“其中一个被卖给了卢鉴的幕僚秦守麟。那秦守麟才学满腹,但却屡试不第。经由同乡引荐,拜入卢鉴门下。初时卢鉴只当他是个混吃混喝的酸儒,命他给军中将士写家书。秦守麟并不是随意写写敷衍了事。遇到家境困顿的,他便拿钱接济。一来二去,秦守麟在军中就有了急公好义的好名声。” 宋琛端茶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不过是秦守麟刻意为之,投卢鉴所好罢了。果然,卢鉴得知此事便称赞他,‘虽是读书人却颇具侠义之气’,也开始重用秦守麟。秦守麟在家乡有妻小,但他得到卢鉴重用之后心思活络起来,想要纳一房妾氏。他在卢鉴跟前儿得脸,自然有人巴结,就给他送了个歌姬,那歌姬娘家姓方。方氏年仅十四,秦守麟却是已经四十出头。” 闻听此言,陆珍心里堵得慌,“秦守麟做那方氏的祖父都够了。” 宋琛又抿了两口茶,“方氏并非奴藉,也不是被家人卖到牙行。而是在十二岁那年被人下药拐走。学了一年多歌舞,委实没有天分转手卖给一个姓罗的商贾,罗姓商贾又将其送给秦守麟。” 陆珍垂眸想了想,“我知道了。方氏一定把自己遭遇告诉给秦守麟知晓,但是秦守麟贪恋美色,毫不作为。” “没有。方氏并没有对秦守麟坦陈前事。”宋琛抬眼瞥了瞥陆珍,“秦守麟表面温文尔雅,但却是个不折不扣伪君子。他用各种方法折磨方氏,以至于方氏对他甚为惧怕。哪里还敢跟他实话实说?” 陆珍默然。宋琛说的隐晦,但她也是读过话本子,走南闯北到过好些地方见识过许多腌臜事儿的人。像秦守麟这种有癖好的杂种,她打残过两三个,吓疯过四五个。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和难为情。 “卢鉴案发,秦守麟也下了大狱。方氏将自己的遭遇写成一封血书呈给前去查案的钦差。钦差上奏朝廷,彻查之下连带着将拐带良家女子的凶嫌一并捉了砍头。方氏在被送回原籍前上吊自尽。”宋琛长叹一声,“她之所以能够坚持到卢鉴案发,全是因为她答应一起被拐的同伴定要让那班坏人偿命。” 蜗儿眼眶发酸,“她的同伴死了?” “死的很是凄凉。”宋琛深吸口气,“那个女孩子有哮疾。天气稍微转冷就得服药,还得用心照顾。除了方氏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田螺精用衣袖擦擦眼角,“好可怜。” 它能当姑娘的家养妖精真是在螺里修来的福气。以后一定好好学! “卢鉴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陆珍一个劲儿摇头,“就这样肯定没个好儿。” “秦守麟这件案子牵连甚广,县衙的师爷也是主谋之一。伪造文书就是他干的。”宋琛曲起手指轻巧桌面,“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推出来背锅的。” 背锅?田螺精耳朵抖了抖。这活儿它熟的很。它昨天背了一整天呢。 “师爷再往上就是县丞。”陆珍瞟了眼宋琛,“那县丞现在何处?” “在凉州。”宋琛眸光微黯,指腹轻轻滑过茶盏边沿,“现任金阳县知县。” 第92章 去玩吧 宋琛想看什么,曹尚书就痛痛快快给他看。陆珍垂下眼帘。官场打滚多年的老狐狸就是不一般。 “卢鉴身边貌似没有术士。也可能潜藏许久,不为人知。”宋琛挑起眉梢,问陆珍,“你说呢?” 来在刑部一天半,陆五除了溜达就是吃,丝毫没有办差的自觉。但是宋琛不想拘着她。江湖儿女率性而为。若是管束必定惹陆五不快。何必呢? 陆珍摊手,“卷宗是您看的,我哪能知道呢。” 宋琛呼吸一滞。 “您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皇长孙殿下。既然您都察觉不出端倪,那我看了也是白看。”陆珍给宋琛续上茶水,“您说是吧?” 宋琛呼吸再次一滞。 放下茶壶,陆珍“哎呦哎呦”叫唤,“小田,小田快去买冰雪。多给冰雪梁一个大钱,蔗浆浇厚厚的。”说着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放在田螺精手上,“剩下的你拿着跟蜗儿买点你俩爱吃的。”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去。” 姑娘给它钱买好吃的!田螺精高兴极了,拽着蜗儿就走。 陆珍望着田螺精的背影连连摇头,“这个妖精……真不省心。”扭脸冲宋琛笑笑,关切的问道:“公主殿下挺好的吧?那天我跟殿下聊了一路。殿下颇为健谈,性子也爽利。” “姑母很好。”宋琛眉宇间现出一抹暖意,“父亲说她这些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乐天达观。” “其实……”陆珍犹犹豫豫,抬眼偷瞄宋琛神色,唯恐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和离也没什么的。您多陪公主殿下说说话,免得她胡思乱想。我……我就是怕公主殿下在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偷偷垂泪。” 宋琛微微愣怔。陆五不说他还真想不到这些。 “我也是瞎说的。”陆珍一副深怕自己闯祸的样子,“您听听就好。不过……还是要多多陪伴公主殿下。这个时候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宋琛蹙眉思量片刻,点头称是。难得陆五有这份心,而且又能跟姑母聊到一块儿。等回去问问姑母愿不愿意让陆五跟她作伴解闷。他能看出陆五是真心为姑母着想,而不是有意攀附。 这就是陆五的可贵之处。 陆珍端起茶盏,遮掩住难以抑制的得意笑容。 …… 陆珍骑着马,乘着漫天晚霞回到陆府。大黄狗小黑用力摇晃尾巴绕着大黑马撒欢。阍人呵退小黑,帮陆珍牵住马头,“姑娘,您可回来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出事了。准是因为吃醉了酒,陆老太太训斥陆玹呢。陆珍利落下马,“我这就去延年堂。”回头望一眼笨拙的从马背滑到地上的田螺精一个劲儿摇头,扬声道:“小田,你去找木香让她教教你!” 田螺精不敢怠慢,忙应道:“姑娘,小的一定好好学。” “都成了妖精的口头禅了。”陆珍小声嘟囔着重重叹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 同样的疑问从陆老太太嘴里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模样,“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当爹的?!” 陆玹涨红了脸,垂手立在陆老太太面前,“娘,您仔细身子,千万别动气。” 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一声,“行了,去玩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娘,我不去玩。”陆玹上前一步,“我伺候您用饭?” “这是你媳妇的差事。”陆老太太牵动唇角笑了笑,“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你没媳妇呢?”不耐烦的摆摆手,“看着你这张脸,喝西北风都能噎着。去吧,去玩吧。” 陆珍恰好走到门口,听到陆老太太这句无奈中透着心酸,心酸里带着失望的话,不由得顿住脚步。得抓紧把爹爹的婚事办妥才行。 陆珍撩帘走进去,甜甜唤声,“祖母。” “我的宝儿!”陆老太太睨了眼陆玹,嫌弃极了,“你怎么还没走?” 得了。他马上就走。陆玹给陆珍使个眼色,陆珍朝他点点头。 爹爹惹祖母不高兴,做女儿的帮忙描补天经地义。且这边描补完了,她还得去问问清楚那个让他求而不得的女子究竟是谁。 家里家外全是事儿。忙死她算了。 陆玹出了延年堂,心中暗暗庆幸有个女儿真好。然而,当陆珍捧着一盏热腾腾的牛乳送到书房的时候,陆玹不禁皱了皱眉。 女儿大了,就开始管东管西了。小豆丁儿那会儿多可爱。要是孩子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陆玹接过陆珍手里的牛乳,“我答应你祖母以后吃酒只三杯,不会再像昨天那样了。” 陆珍笑吟吟坐在陆玹对面的玫瑰椅上,“吃多了也没事。有我帮忙哄着祖母,您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这孩子才去刑部两天就学会不好好说话了。陆玹唇角抿成一字,将牛乳放在桌上。 “爹,我跟祖母都很担心你。”陆珍正色道:“祖母还不知道昨儿您吃醉了酒说的那些话。” 他说什么了?陆玹竭力回想,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陆珍清清喉咙,“您说您痴痴地等着一个人。她不来,您不老。” “我说的?”陆玹皱起眉头,“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反正就那意思。”陆珍端起牛乳,送到陆玹唇边,“知道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亲手给您煮的。” 陆玹眼眶湿润。女儿亲自下厨呢。要么说还是养女儿好。瞧瞧,多贴心。陆玹二话不说,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去。 喝个碗底朝天一抹嘴,“还有吗?” 别说一碗,就是一整锅他也能全喝光。 “明儿我还给您煮。”陆珍递上巾子,“爹,这里也没有外人。您跟我说说,您等的人究竟是谁?” 陆玹被她吓得打了个嗝儿,用巾子遮住半张脸,“没、没谁。” 栖霞身份尊贵。若是他二人的事传扬出去,怕是会惹出乱子。他倒也不是不信珍姐儿。就是……这事儿让他怎么说? 刚刚和离的栖霞公主曾经翻过咱家墙头,还跟你爹信誓旦旦说以后要做陆家妇。 听着就不像人话。他也说不出口。 怪难为情的。 陆珍肩头松松垮下来,语气笃定中带着浓浓哀伤,“爹,您不信我。” 第93章 求之不得 陆玹嗫嚅着嘴唇,小心翼翼觑了眼陆珍,见她形容哀伤,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爹、爹哪有不信你?”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得心虚。可……有些话实在是不好对珍姐儿说呀。 陆玹端起长辈的架子,学着陆老太太的样子摆摆手,“行了,你去玩吧。” “别在我跟前碍眼”这句就算了。否则真能寒了孩子的心。 都什么时辰了还叫她出去玩?陆珍鼓着腮睨一眼映在窗纸上黑黢黢的树影,心中愈发不安。她爹如此这般遮掩……该不会是招惹了有夫之妇吧? 念及此,陆珍眼前一黑,胡乱向陆玹拱拱手,深一脚浅一脚回了水荷院。 …… 又是一个不眠夜。 次日清早,陆珍顶着眼底深深的青影到在东华门。 因为之前神机司死伤不少人,是以此番终试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只请了陆珍一个外人。 神机使们对陆珍的态度与前几次迥然不同。 发自内心的热情、谦逊的态度令得陆珍不禁对眼前的郑琨等人生出敬佩之意。 “终试我们考种菜。”桑敬瞥了眼立在陆珍身后,穿着短褐的田螺精,努力让自己笑开心愉悦,“待到收菜时还得请陆五姑娘做个见证。您可一定要拨冗莅临。” 陆珍点点头,礼貌回道:“好说,好说。” 陈闻礼曲起脚趾,不知怎的,乍一见到陆珍就让他情不自禁想起陆府那块沉重的匾额。明明脚已经好了,可他就是觉得不得劲。 陈闻礼瞄一眼香炉里燃着的线香,“时辰差不多了。查一查落没落东西,要是落了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 不等郑琨说话,郭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陈,你急个什么劲儿?” “老郭?”陈闻礼循声望去,就见郭铭笑容满面走进殿内,笑着与众位神机使寒暄。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郭铭好像三朝回门的新妇,被家人围着问长问短。 “公主殿下待你如何?” “是不是整天给你立规矩?” “你在那边千万别使性子。” “是啊,是啊。殿下叫你干嘛就干嘛。别跟殿下拧着来。” 郭铭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公主让他望风,还让他想办法破陆五姑娘设下的结界。他不拧着来真就不行! 唉,光是想想就心酸。 从前在神机司的时候不觉得。在公主身边当两天差,他就咂摸出滋味儿了。还是在神机司待着好。虽说到死就是从八品,但也比整天提心吊胆强多了。 寒暄过后,众位神机使重新落座。 郭铭偏头瞅瞅陆珍,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他现在的主子对陆五姑娘的爹存了非分之想。而他此番回来的目的则是规劝陆五把她爹舍出去的同时给自己添个娘。 若是发髻上插一朵儿碗口大的红牡丹,他就是如假包换的老鸨子。郭铭打个寒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郭铭胡思乱想的当儿,陆珍的视线在他脸上绕了又绕。郭神机使而今正在栖霞公主身边当差,若是让他旁敲侧击在公主面前多为陆玹美言,对此事大有助益。 陆珍暗暗点头。 郭铭和陆珍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郑琨清清喉咙刚要说话,朱迎槐快步走入殿中,“高指挥使来了。” 高指挥使?他来干嘛?众人探究的目光纷纷向陆珍看去。 陆珍也是一怔。她赶忙起身,“那我得去迎一迎。”转而去看郑琨,“劳烦您备点糖果。” 高傥嗜甜不是什么秘密。郑琨点头应承,吩咐朱迎槐去灶间取茶点。 陆珍和朱迎槐没出三才殿,高傥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抱起拳头团团一礼,“众位神机使都在呢。” 可不都在呢么。今儿个终试,死了的来不了,伤了的不能来,凡是活着的都来了。高傥这不就是没话找话? “都在,都在。” “是是,咱们哪儿都没去。” 高傥眼风一扫,瞧见陆珍了。 “小陆也在呢?” “我也是刚到。”陆珍满脸堆笑,“皇长孙殿下命我前来问候受伤的神机使。” 高傥板着脸略一颔首。 众人分宾主落座。 忙活这一通,大伙儿都觉得嗓子干,纷纷端起茶盏吃起来。 高傥说道:“我听说神机司今儿个终试,就来凑凑热闹。你们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不会,不会。”郑琨呵呵地笑了,“您能来,我们求之不得。” 高傥目光沉沉在郑琨脸上停顿片刻,“没有惹得郑神机使厌烦就好。” 郑琨色容一僵,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高傥明显话里有话,看来他此番来到神机司绝非临时起意。郑琨垂下头暗暗哂笑。他在想什么呢。高傥行事向来极有章法。再说他也不是闲的没事干,肯定是抱着目的而来。 三才殿里落针可闻。郭铭笑着打破静默,“高指挥使真会说笑。老郑这人最是好客。” 话音落下,朱迎槐手捧放着各色糖果的盘子走进来,将其摆在高傥手边。 “高指挥使吃糖。”朱迎槐笑容恭谨,带着些许讨好的说道。 高傥淡淡嗯了声,拿起一块董糖放进嘴里。 肯赏面吃糖就都好说。朱迎槐如释重负退至一旁。 一块董糖落肚,高傥挑起眉梢发问,“不是终试吗?怎么还不开始?” 郑琨瞄一眼香炉,“高指挥使且耐心等一等,再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吉时。” “神机司讲究的很。”高傥语调平平,撩起眼帘斜斜瞟了瞟陆珍,“小陆回头也给武德卫摆个保平安的风水阵。弟兄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委实不易。” 陆珍脆生生应道:“成啊,包我身上了。” 高傥又拿起一块董糖,状似无意的说道:“我记得以前神机司有位沙神机使也爱吃糖。”微微偏头看向郑琨,“是吧?郑神机使?” 是个大头鬼啊! 老沙根本不好吃零嘴。 郑琨挤出一丝笑容,“兴许是吧。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郑神机使这样可不对啊。”高傥啧啧摇头,“那会儿你跟沙神机使要好的很。说你俩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也不为过。可你怎么扭脸儿就把人家给忘了呢?” 整盘糖果都堵不住他的嘴?!郑琨胸膛起伏,颔下胡须抖了抖。他又不是买不起新裤子,用得着跟老沙穿一条吗? 第94章 欺人太甚 陆珍装作懵懵懂懂,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郑琨和高傥脸上来回逡巡,想问又不敢问似的,把唇角抿成一字。 祖父跟她提起过沙神机使。他跟郑神机使同去查抄顾府,回来就失心疯了。诡异的是之后沙神机使下落不明。 据神机司中的人说,沙神机使不但疯了还长了力气。手指粗的铜锁,轻轻一拧就断。想把他关起来根本关不住。找人看着也不行。虽然他疯了,但是法术还在,甭管多难记的咒决他都能信手拈来。闲来无事就给看管他的神机士或是神机生用符。 当其时太医给沙神机使会诊,断言他就是失心疯。 陆珍倒是觉得这人真疯假疯还不一定。 元和帝本想将其从神机司移到别处静养,但是在此前一晚沙神机使离奇失踪了。元和帝立即下令彻查神机司,查到后来却是一无所获。 这件事对神机司上上下下的影响不小。可以说诸位神机使也是因为此事而离心的。 从那以后,神机使们开始勾心斗角,一直斗到而今。 不过现在神机使们知道种菜了,应该算是懂事了。 陆珍垂下眼帘,默默思量。高傥突然出现在神机司,又突然提及沙神机使,究竟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怀疑给太子下蛊的便是顾大国师?不不,并非高傥而是今上有此怀疑。 陆珍眯了眯眼。如此看来,沙神机使不在高傥手里,否则他也用不着阴阳怪气的跟郑琨浑说一通。 亦或是高傥欲盖弥彰? 陆珍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了。索性拿起一块如意饼慢慢吃起来。 郑琨嘴唇抖抖索索,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看向高傥,“高指挥使此言何意?我与沙神机使同在神机司斩妖除魔。虽然不至于穿一条裤子,可也是出生入死好几次的交情。他刚失踪那会儿,我驾着桃木剑在外边找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差一点点就飞西域去了。不止我,老桑、老郭他们也都分头去找来着。光是符纸就用了厚厚一摞。可怜我那把桃木剑,都被我踩出毛茬儿了。” 他越说越委屈,声音有些哽咽。 桑敬已然掉下眼泪,用袖子印印眼角,“老郑的剑踩出毛茬儿,那老陈呢?他飞着飞着撞在树上,鼻子差点拍扁了。” 陈闻礼不大自然的轻咳几声,“好好的提那事儿干嘛。”尤其陆五姑娘还在跟前。他脚刚好。这不又让人家看笑话吗? 他一天天没干别的,净逗人乐了。 “老陈!”桑敬流着眼泪望向陈闻礼,“干嘛不提?咱们要是不说,谁又能知道咱们心里的苦!” 孙恪悄没声拧了个巾子递给桑敬,“今天是好日子,别哭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令桑敬哇的哭出了声儿。 场面顿时尴尬了。 郭铭、郑琨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高傥。两人没有说话,但意思给足了。 神机司终试的大日子,高指挥使不请自来,来了不好好吃糖,咸一句淡一句的把老桑招惹哭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 高傥皱了皱眉,“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桑神机使心思细腻的有点过了。” 简直是……简直了! 桑敬敢怒不敢言。愤愤的注视着高傥。 陆珍又拿起一块如意饼。这场戏做得漂亮!真想给表现出色的桑神机使喝个彩。瞧瞧那滴挂在眼角晶莹的泪珠。再看看他随着嘴唇抖动的胡须以及眼底依次浮露出的不甘、愤懑、委屈。 这老头儿太会了。 高傥眉梢动了动。眼神里明显带着挑衅过后的得意。 线香燃尽,香灰跌落。 “吉时已到。”陆珍莞尔一笑,“该种菜了。” 好想把姓高的埋到三才殿后面的那块空地里。桑敬收回视线,把巾子蒙在脸上。哭的眼睛疼,待会儿用茶水敷一敷。 高傥嗯了声,站起身,“得了,你们种你们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迈步就走。 待他出了三才殿,桑敬打了个哭嗝儿,抽抽搭搭的控诉,“他怎么这样啊?来了好茶好糖伺候着,还伺候出毛病来了。” 郑琨等人一通规劝。 陆珍百无聊赖的就着茶水吃如意饼。 终试进行的很顺利,前来应考的术士们很懂规矩。都穿着粗布短褐,锄头耙犁之类也是自备。松好土下上菜种子就该吃席面了。 至于结果如何,那得菜种出来才能揭晓。 陆珍带着田螺精在菜地周围转了一大圈。抬头就见华月枝冲她龇着牙笑。陆珍也笑了。 华月枝走上前来行个道礼,“听说您去武德卫当差了?”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好听点的就是陆五姑娘有出息。难听的五花八门。什么掉进男人堆儿里不愁嫁不出去。还说什么武德卫不养闲人。陆五那样的待不了一个月就得给撵家去。有的赌坊甚至开了盘口。押陆珍这份差事到底能干多久。 华月枝觉得有必要给陆五姑娘鼓鼓劲儿。叫那些憋着坏心思的家伙输个倾家荡产才好。 “近来在刑部。”陆珍答道,“随皇长孙殿下观政。过些日子再回武德卫。”扬手一指田螺精,“我的家养妖精。” 田螺精赶紧给华月枝见礼。 这两天它逢人就行礼都练出来了。见生人目光不再畏畏缩缩,说话也有底气了。 华月枝称赞它几句,又有把话头拐回来,“您能受皇长孙殿下重用,不知多少人妒忌。不管他们如何诋毁,您都是术士中的表率。您放心,我们不会相信那些闲话。” 陆珍满头雾水。什么闲话?她忙忙活活也没顾得上吩咐木香收风儿。 华月枝见她似乎全不知情,慌乱的掩住嘴唇。 他说错话了! 陆珍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事儿。你跟我说总好过别人胡乱传传到我耳朵里。” 华月枝尴尬的不行。随便找个借口跑开了。 陆珍朝四下看看,郑琨、郭铭还有桑敬、孙恪都不知去向。 “郑神机使他们呢?”陆珍挑眉问道。 田螺精茫然的摇摇头,“小的不知。” 陆珍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小田呐小田,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第95章 哄我们玩呢 刚才跟人说“它是我的家养妖精”的究竟是谁? 田螺精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莫可奈何,“小的一定好好学,认真学。” 陆珍长叹口气,“行吧,你用点心。” 田螺精扁着嘴重重点头。 陆珍吐出一口浊气,没有避讳任何人,扬声道:“想去茅房?走,我带你去。” 它不想去!田螺精盯着从四面八方向它投来的目光羞红了脸。明明是姑娘想去,它背锅。却又不能明说。 “小田,你看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珍边走边宽慰,还不时向认识或是不认识的术士点头示意,“妖精也是走谷道的。去茅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田螺精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陆珍身后,慢吞吞地应道:“小的明白了。” 这口锅好重,它都快背不动了。 一人一妖走到僻静处,陆珍敏捷地隐藏在廊柱后面四下观望。田螺精大气都不敢喘,两手搓弄着衣角帮陆珍放风。 “没人跟着咱们吧?”陆珍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 “好好好!”陆珍从荷包里拿出一道黄符,轻声念一句,“急急如律令!” 一人一妖便好似凭空消失般,隐去形貌。 “我这道隐身咒只能顶一刻钟。”陆珍加快脚步,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往离镜宫走去。 田螺精也加快脚步,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姑娘,茅房在那边。” “跟我走!”陆珍扭脸睖它一眼,“不许多嘴!” 也对。要是去茅房只管大摇大摆的去好了。根本用不着跟做贼似的。还在这么多术士眼皮子子底下动用隐身咒。 田螺精紧紧跟着陆珍,不敢有半分懈怠。倘若被人发现,它得背锅! 到在离镜宫,抬眼就见朱迎槐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整理符纸。微风拂过,摆在膝头的符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朱迎槐觉得自己后颈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迅速转过头,眼神戒备来回逡巡。空空如也,连只苍蝇也没有。 “奇怪了。”朱迎槐嘟囔着挠挠头,“怎么心里老是不大得劲儿?” 陆珍竖起眉眼瞪着田螺精。方才田螺精的衣摆差点扫到朱迎槐,要不是陆珍补救及时,怕且就露馅了。 田螺精连连作揖。它头回做这种事,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 陆珍用眼神警告一番,蹑手蹑脚缓缓走到窗前半蹲下身子,透过敞开的窗棂向里面看去。 这是郑琨的屋子。 他跟郭铭、孙恪还有桑敬围坐在桌旁。 “老张叫我转交给你的。”郑琨递给郭铭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 郭铭拿过来用手一捏,软软的,凑近一闻,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不禁皱起眉头,“什么呀这是?” “荷包。”桑敬替郑琨答道。 郭铭二话不说,立马把包袱扔回郑琨手边,“我不要!”呼出一口大气,“我要这玩意儿干嘛使?” “你看看你,怎么说恼就恼了?”桑敬拿起小包袱塞进郭铭臂弯,“给你就拿着。我们都有。还能差了你这份儿?” “你们都有?”郭铭的目光逐一在郑琨等人脸上看过去。 “我还能骗你?”桑敬用手指蘸了点微温的茶水往眼皮上抹,“老张特意找绣娘给咱们做的。用来放符纸的。人家陆五姑娘就是把符纸分门别类放在荷包里,老张就跟着学。省得紧要关头用错符。”挑起下颌指指郑琨,“老郑上回不就拿错了?” 郑琨老脸一红,“说事儿就说事儿。提上回干嘛?” 原来是这个意思。郭铭没有再推据,将小包袱拢进怀里,“等我得了好骨头都给老张磨珠子。” 桑敬笑着点头,“有来有往的多好。”目光在郑琨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慨叹道:“咱们互相看不顺眼十多年,真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郑琨抱起拳头,诚恳言道:“我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几位老哥哥多担待着。” 郭铭拍拍郑琨肩膀,“你说这话就外道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啊。” 桑敬和孙恪也跟着附和,“就是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咱们拧成一股绳儿,神机司必定能兴旺。” 闻听此言,郑琨眉宇间现出愁色,“眼下就有一桩大麻烦亟待解决。” 桑敬立刻晓悟,“你指的是高傥?” 郑琨点着头嗯了声,“他摆明了要把当年的事儿翻出来。至于他目的何在……我暂且想不明白。但他既然露出这个意思,就断不会善罢甘休。”抬眼看向桑敬,目中满是赞许,“多亏老桑哭的及时。如若不然还不知他得闹到什么时候。” 桑敬面露赧然,“我也是急中生智。坊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自打输了家养妖精天天晚上蒙被子里哭嘛。反正都传那么邪乎了,我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就哭呗。”说着,又蘸了茶水抹在眼皮上,“哭的我眼皮子发酸,肺管子也有点疼。” 郑琨等人异口同声,齐齐说道:“辛苦,辛苦。” “不辛苦,咱都是为了神机司。”桑敬挺起腰杆儿,“下回高傥再来,我还哭。” 郑琨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唉!想不到十多年前办的差事竟然影响如此深远。早知如此,我也跟老夏学,舍了这顶神机使的帽子,换得一身轻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郭铭免不得问道,“老郑,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怕什么的?” “老郭说的对。”桑敬揉揉眼角,“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高傥把咱们都逼到墙角了,再往后退半步可就嵌砖缝儿里了。咱们得赶紧想辙应付才是。” “老郑……”孙恪轻声道:“从前你不说是怕被人落井下石。现在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不是有顾虑。”郑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天真没什么特别。我跟老沙进到顾府,直接去了顾大国师的书房。他请我们吃茶。” 说到此处,郑琨忽然停下。桑敬等人定定注视着他,唯恐听漏哪句重要的话。 “应该是上等蒙顶。”郑琨十分笃定。 桑敬等人一下子泄了气。 “老郑,可没你这样的啊。”桑敬不大高兴的瞥他一眼,“你哄我们玩儿呢?” 第96章 有惊无险 “不说拉倒。”郭铭冷冷闷哼,“反正出了事咱们神机司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往外摘。大不了抱团儿一块死。” “我……没有……”郑琨百口莫辩,“我记得的都跟你们说了呀!对了,吃茶的时候顾大国师还叮嘱我用心当差,千万别跟你们闹别扭。” 他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听不清楚。郑琨羞愧的无地自容。顾大国师的叮咛言犹在耳,可他一件都没做到。成天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成为“郑大国师”。 这么多年过去,他非但没有心想事成,道术还退步不少。 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郑琨追悔莫及。如果他把心思用在正经地方,说不定上回就能活捉寂善。 郭铭眼眶发热,“顾大国师时时处处都在为我们着想。是我们不争气,辜负了他老人家。” “老郭,以后咱们好好儿的。”郑琨眸中闪动着盈盈泪光,“再也不闹矛盾了。” 陆珍眉头紧皱。说来说去,合着他们几个根本不知道沙神机使的下落。高傥连蒙带唬怕是白费功夫。垂眸想了想,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 在神机司用符非常损耗法力。这里都是术士,且道行不低。想要令得他们毫无所觉,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陆珍直起腰杆儿,给田螺精使个眼色,示意它脚步放轻点。田螺精刚要迈步,就听郭铭说道:“你们说,老沙是不是装疯?” 郭铭此言跟陆珍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拽拽田螺精衣角,田螺精转头的同时轻轻“嗯”了一声。 田螺精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吓得它屏住呼吸,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全是惊惧。 完蛋了!它会不会死在神机司? 朱迎槐腾地站起身,唇角抿成一字四下逡巡。 屋里的人也听到了,郭铭沉声喝问:“谁?” 陆珍挑眉看向挂在廊下的占风铎,扬手一指,罡风催动金舌,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朱迎槐疑惑的抬头去看摇摆不定的金舌。 郑琨已经将门打开,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听岔了吧。”朱迎槐不敢确定,“但又像是人声儿。” 陆珍不敢耽搁,跟田螺精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绕过朱迎槐。田螺精依旧紧紧捂着嘴,恨不能自己不会喘气。它用眼角睨着朱迎槐的眼睛,竖起脚掌,仅仅脚尖点地,慢慢从朱迎槐身边蹭过去。 陆珍学着田螺精的样子走了两步,觉得脚指头受不了便干脆作罢。想了想,步子迈的大且稳。一步、两步、三…… 第三步恰巧横在朱迎槐身侧。陆珍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要这一步走过去,就大功告成了。 就在她身子前倾,右脚着地,左脚离地的刹那,朱迎槐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扬手往旁边一挥,嘴里说着,“怎么蚊子这么多呢。” 陆珍五官都移了位,嘴巴张得大大的矮下身子躲开朱迎槐的手。想要起身但是来不及了。朱迎槐已经抬腿往旁边跨了半步。陆珍赶紧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艰难的向前爬行。 不能发出声音还得快。 必须快!就快到一刻钟了。若是此时现了形,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陆珍满脑子都是“快跑、快跑!” 一人一妖有惊无险逃出离镜宫。方才在廊下站定,隐身咒便失了效力。田螺精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揪住被汗水湿透的前襟抖动着,“小的、小的都快吓死了。” 天可怜见,它就是个不会做饭的田螺精。也就这两天才学会替姑娘背黑锅。能不能等它长进些了,再安排这样惊险的差事? 田螺精可怜巴巴的看向陆珍,不由得“哎呦”一声。 姑娘脸跟小花猫似的,袍子也脏了,发髻也歪了。 这……这可怎么办呐?田螺精不知所措的当儿,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怎么偏偏这会儿来人?会不会是郑神机使他们? 田螺精急的直跺脚。若是被人瞧见姑娘这副模样,偷听那事儿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呀! 不行!它得替姑娘背锅! 可……这锅该怎么背?它真不会! “姑娘……”田螺精扬起脸,没有看到陆珍,再低头,陆珍已经扑倒在地,“哎呀呀”的鬼叫,“跟你说多少次了。好好走路,不要左顾右盼?这下可好,把我绊倒了吧?”陆珍借机在地上蹭了蹭,袍子彻底脏了,“快,快扶我起来。” 不用合计了。姑娘已经把锅甩给它了,老实接着就得了。 “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这就扶您起来。”田螺精把话说完才蹲下身子,架住陆珍的胳臂,“小的方才看见一只大黑猫跑过去,您看见没有?” 陆珍搭着田螺精的手站起来,“浑说什么?神机司哪有猫儿?你就是故意狡赖。”扑了扑身上的土,脚步声到在近前,好几双靴子在她面前站定。陆珍视线上移,正对上郑琨探究的目光,“郑神机使?” 陆珍羞恼的瞪了田螺精一眼,意思很明白了。她是被田螺精连累的。 田螺精缩缩脖子,跟受惊的鹌鹑似的夹着肩膀退到陆珍身后,小声告饶,“小的再不敢了。” 事情的经过,他们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其。无非就是小田螺把陆五姑娘绊倒了,陆五姑娘不依不饶。 这也叫个事儿?又不是三岁孩子。摔了爬起来就行了嘛。桑敬暗暗摇头。小田螺日子过得委实艰难。 唉!陆五姑娘就不能爱惜着它点儿?它是个好妖精! 这边厢桑敬想得入神。那边厢陆珍向郑琨告辞。弄成这样也的确不好再留下吃席。郑琨客套几句,便命朱迎槐送陆珍出去。 …… 张玟跟陈闻礼在三才殿打点席面。 “诶?老张,你说高傥到底为什么闹那么一出?”陈闻礼从澹烟楼送来的食盒里取出菜盘,“咱们神机司多少年都没人提老沙了。叫他说的,我心里挺不得劲的。现在回想起来,许是咱们没找对地方。老沙会法术,人又疯疯癫癫的。他要是不小心捅出篓子,会不会被人打死?” 陈闻礼絮絮叨叨说着,撩起眼皮就见张玟全不在意似的用心摆布碗筷。 “你这人,怎么就那么冷呢?”陈闻礼连连摇头,“都是同僚,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老沙?” 第97章 你见到他了吗 张玟连个眼风都没给陈闻礼,“担心有什么用?老沙下落不明这么多年,要是成天担心还不得把人累死?” 陈闻礼小声嘟囔,“反正你就是心冷。”垂下眼帘想了想,“算了,冷就冷吧。咱们神机司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也不能都热乎。总得有一个半个冷的。” “老陈,你叨咕什么冷了热了的?”郑琨抬腿跨过门槛,“澹烟楼的菜不好?” “挺好。”陈闻礼朝他笑笑,“我们说老沙的事儿呢。”视线越过郑琨看向他身后的孙恪等人,“诶?陆五姑娘呢?她带小田去茅房,怎么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还等着她开席呢。” “陆五姑娘摔了一跤,吃不了席面了。”桑敬撩袍坐下,摇头叹息,“她对小田动辄呼喝。真不是个会养妖精的。” …… 马车里的陆珍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用丝帕揉揉鼻子,哼了哼,道:“准是有人说我坏话呢。” 田螺精捏着袖子使劲儿擦脸。 方才实在是太险了。它怕的要死。 “哪有人敢说您坏话啊!”田螺精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眨巴眨巴,“您可能是趴在地上受凉了。” 陆珍乜它一眼,气鼓鼓的说道:“要是隐身咒能用两刻钟,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深吸口气,“还是得苦练才行。道术就是不进则退。” “小的也要练起来。”田螺精攥紧拳头,满脸坚毅。端茶递水,做饭绣花,骑马舞剑,都是必学的。至于眼皮活泛……木香大姐儿跟它说全看天分。它的天分就不大好,可是木香大姐儿还说,只要用心也会慢慢变机灵。 陆珍看向田螺精的目光里满是赞赏,“有点好妖精的样儿了。” 田螺精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 陆珍吐口浊气,陷进大引枕里缄口不语。田螺精不敢打搅,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攒盒,将其打开,里面放着精巧的糖果点心。它从里面拈起一块董糖塞进陆珍手里。陆珍没有说话,默默把糖吃了。 “沙神机使是关键中的关键。”不等陆珍把话说完,田螺精已经将丝帕递到她眼前。 “高傥都找不着的人……究竟藏在哪儿呢?”陆珍喃喃着擦净手指,撩起一角车帘向外望去。 对面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车上打着凉王府的徽记。 陆珍微微颦眉。 凉王世子近来忙什么呢?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宋琛说起过的那个拐带良家女子的案子。伸手探入袖袋,拿出一张符纸折来折去折成小鸟形状,念个咒决吹口气,扁平的符纸噌地变成毛光油亮的小黑鸟,扑棱着翅膀向凉王府的马车飞去。 …… 宋彦刚从宫里出来。他疲惫的揉揉眉心,端起手边的林檎渴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沁人的凉意稍稍抚平了他不安的心绪。 眼下京城实在是平静的可怕。 太不对劲儿。宋彦屈起手指轻轻敲打着碗沿儿。坐在他对面的中年文士微微扬起唇角,温声道:“世子大可不必这般忐忑。” 宋彦立刻敛去眉宇间的焦灼,舒展眉头,点着头道:“先生所言甚是。” “若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寂善与凉王府有关,陛下断不会轻举妄动。”中年文士拈起块如意饼咬了一小口,“高指挥使从神机司出来的时候,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不用问也知道,他跟那班神机使闹的不大愉快。” “他去神机司究竟意欲何为?”宋彦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再拧起,“此前他还去过苏家。难不成还是为了查抄顾府的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旧事重提总得有个由头吧?” 中年文士呵呵地笑了,“高傥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宋彦哦了一声,“先生晓得内情?” “倒也称不上内情。”中年文士正色道:“金喜春用人十分谨慎,把个长春宫箍的比铁桶还结实。我们的人倒是能插进去一个半个,却是没有能在御前伺候的。想要探听消息委实不易。” “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用钱买嘛。”宋彦扬起眉梢,“长春宫的那个小黄门,叫……”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叫小忠。他受了我不少好处,嘴巴就不那么严了。有意无意的也能透露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中年文士笑着摇头,“您最近见到他了吗?”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真是有日子没看见他了。”宋彦如醍醐灌顶一般,猛地瞪圆眼睛,“难道说……金喜春发现我……” “金喜春谨慎的很。”中年文士眸光一黯,“但凡他察觉到半点不妥,就会有所动作。您给小春子好处,他哪能不知道。以后,您在长春宫稍稍收敛些。” 宋彦缓缓颔首,“我会多加小心。”端起碗把剩下的渴水喝了,沉声道:“寂善应该快到凉州了吧?” “不会这么快。”中年文士掐指算来,“怕且还得十来天。他耗费不少法力,想快也快不了。” 宋彦眼底浮露出浓浓的厌恶,“那老家伙到在凉州肯定会向父亲告状。可惜我在信中什么都不能说。否则……” “就算您能说也得多说寂善的好处。”中年文士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王爷若是知道您跟寂善有了龃龉会不高兴。” “横竖我都是最不得父亲欢心的那个。”宋彦皱着眉抱怨,“说白了,我就是个让祖父安心的玩意儿。可祖父也不想想,父亲不止我一个儿子。死了活了又有什么所谓?” “世子万万不可轻看自己。”中年文士安慰道:“您是王爷的嫡长子。身份最是尊贵,其他人哪里比得上您?” 宋彦心里那口怨气稍稍疏散,可还是忍不住发牢骚,“身份比不上,日子过的比我逍遥多了。我整天提心吊胆,唯恐父亲在凉州突然起事。那样的话……我还焉有命在?” “不会的。”中年文士笃定道:“起事可不是摆酒吃饭那样简单。无论如何也要选个良辰吉日。”说罢,不禁轻笑出声。 宋彦也被他逗笑了,“多亏有先生时时为我宽心,要不然我在京城真就一天也待不下去。” 第98章 说不过去 “世子要学着放开胸怀。” 宋彦呼出一口浊气,“我……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中年文士面皮一僵,偏头看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皱起眉头的同时,扬手一指,喝声:“破!” 就听“吧嗒”一声,不知何物掉落在地。 宋彦命车夫把车停下,中年文士撩起车帘,探身望去,地上躺着一张折成小鸟形状的符纸。 车夫下了车,将其捡起递给中年文士,便又扬鞭御马前行。 车轮辘辘,宋彦和中年文士阴沉着脸,紧紧盯着放在小几上的符纸。 良久,宋彦才道:“是神机司的人干的。” “不像。”中年文士将符纸展开,“这是从前朝传下来的。” “陆五?”一说前朝,宋彦最先想到的就是陆珍,“她到底想干嘛?” 中年文士将符纸纳入袖袋里,“这道符可以变成鸟儿。它能够一字不差的将偷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 宋彦面色大变,“如此说来,高傥对我们起了疑心?” 这个问题中年文士无法回答。因为他也想弄明白陆五如此行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如果是高傥,那就意味着今上很快就会对凉王府动刀子。必须早做应对。 可若不是…… 中年文士心尖儿打了个突。万一鸟儿仅仅是路过他们的马车,那他将其破掉,岂不是告诉陆五凉王世子身边有术士? 失策了! 中年文士舔舔嘴唇,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也不算失策吧。他跟世子方才那番对话哪怕被人听去只言片语也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此时宋彦心里也有无数个念头闪过,“高傥若然得知先生是术士,会不会起疑?” “术士又当如何?”中年文士丝毫不见慌张,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今京城到处都是术士。当然会有愿意攀附凉王府的。既然想要攀附,总该露点本事出来,是吧?” 宋彦眼珠儿一转,“陆五在京城擅用法术,本就是她不对。这事儿我应该找高傥说道说道。” “先发制人?”中年文士略加忖量,“倒也不是不可以。”他从袖袋里拿出符纸看了又看才交给宋彦,“拿捏的恰到好处才能令人信服。” …… 陆珍从大引枕里弹起身,愤愤道:“哎哟呵!竟然有人把我的小黑鸟给杀了!” “那……那怎么办呐?”田螺精不知所措,“咱们现在去找那人理论吗?” 理不理论姑娘说了算。反正它准备好背锅就行了。田螺精暗自叹口气。说实话,背锅挺累的。不过……摊上姑娘这样的主子,它能怎么办?就硬背呗。 “宋彦身边有术士。”陆珍唇角抿成一字,“这事儿得告诉高指挥使。” “姑娘……您跟高指挥使实话实话,他会不会怪罪?”田螺精绞着手指,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无意外,京城禁用法术。您今天犯两回了。” “不怕。”陆珍提起一口气,“我这叫用心良苦!”扬声吩咐车夫,“去武德卫!” …… 阿克捧着一大碗噌噌冒凉气的冰雪小跑着送到高傥面前,“大人,快趁凉吃。” 冰雪上边浇了厚厚的蔗浆,光是闻一闻就能甜入心。 高傥难得弯起眉眼笑了,“这么厚的蔗浆呐。” “小的跟陆五姑娘学的。多给冰雪梁一个大钱。”阿克抿了抿唇。其实是多给了两个大钱。他自己添了一个,才比小田在的时候给得多。小田长得好看又是妖精,冰雪梁觉得稀奇,光顾着跟小田说话,蔗浆一层一层往上浇,厚得把下边的冰雪都糊住了。 这就是人家常说的物以稀为贵吧。 同样都是买东西,妖精比人吃得开。啧啧,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嘞。 高傥拿起小巧的羹匙舀了一点冰雪刚要往嘴里送,就听有人来报:“凉王世子求见。” 他来作甚? 高傥将冰雪推到旁边,“快请世子进来。” 阿克赶紧找东西把冰雪盖住,转身出去迎宋彦。将人带到屋里,又去灶间取茶点。 宋彦脸上带着薄薄怒意,不等落座,就先数落上了,“高指挥使,我来就是想问一问,在京城擅用法术,你们武德卫到底管不管?” “这事儿啊……”高傥歉然一笑,“武德卫管不着。” 他当武德卫是什么?啥啥都管,有求必应的那叫狐仙儿!诶?他还没见过狐狸精,改天叫小陆逮一只开开眼! 高傥的思绪瞬间跑偏了。 狐狸精分不分男女?应该分。田螺精就分。狐狸精应该大差不差。 宋彦见高傥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高傥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狗罢了。竟然敢轻慢于他? 宋彦脸色愈发难看,“那……若是你们武德卫的人擅用法术呢?” 武德卫哪有会法术的呀?高傥刚想反驳,话都到舌尖了愣是又咽了下去。 不对,武德卫还真有一个法术高强的。 “世子说的是小陆?”高傥沉声问道。 “正是陆五姑娘。”宋彦拿出符纸摆在高傥面前,“这张符纸能化成小黑鸟。想必高指挥使也见识过了。” 还真没有。 “世子如何断定这是小陆画的符?”高傥拈起符纸掠了两眼,淡淡说道:“上边又没写名字。” 宋彦神情倨傲,“恰逢神机司遴选,京城的术士多如过江之鲫。每天凉王府都能收到想要毛遂自荐的术士的拜帖。今儿个我抽空见了一个,与我聊的很是投缘。”抬起下颌指了指高傥手中符纸,“这只鸟在我的马车上停了一小会儿就被那术士发现,并将其破掉。据那术士说,这道符是前朝裴神机使传下来的。” 高傥哦了声,“那……倒有可能是小陆的。”将符纸折好,“世子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给小陆送张纸,我替她谢谢您。” 宋彦呼吸一滞。 高傥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从一开始说的不就是擅用法术的事儿吗?单单绕了一个来回,就成他拾金不昧了? “高指挥使是想包庇下属?”宋彦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这可说不过去吧?” 第99章 别在我跟前碍眼 “小陆乃是武德卫。若然城中有事发生,或是关乎性命安危,当然可以运用法术。”高傥眯了眯眼,声音淡淡,“从头至尾都是世子自说自话,我总得问清楚内情如何,才能做定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心里很不舒服。凉王世子算是个什么东西?拿着张破纸来武德卫耀武扬威。 呵!好大的脸。 宋彦被高傥噎的唇角抿成一字。高傥护着陆五,他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且他此番之所以来武德卫,多半是出于心虚。且主要的目的是将凉王府有术士的事儿过到明路。 “既然高指挥使一意孤行,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宋彦缓缓起身,刚要告辞,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声音,“大人、大人,您猜怎么着……”陆珍一只脚跨进门内,另一只脚还在门外,她疑惑的看向宋彦,赶紧挤出一丝笑容,“大人正在会客,那我待会儿再来。” “小陆。”高傥叫住她,“快来给凉王世子见礼。” 陆珍哦了声,走到宋彦面前,规规矩矩抱拳拱手。抬起眼帘,凤无双指给她看的那个人与宋彦的脸孔重合在一处。 宋彦便是凤无双口中对她不满的人。陆珍眼中浮露出一丝兴味。 “陆五姑娘来的正好。”宋彦笑容温润,“高指挥使可以当面问问陆五姑娘究竟为何擅用法术。” 他恶人先告状!陆珍无辜的眼神看向高傥,“大人,我……” “行了,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高傥摆摆手,无奈的叹口气,“孩子小,玩心重。又是个在山里跑惯野惯的。乍一回到京城,受不了拘束也是可以原谅的。” 陆珍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知我者大人也。” “你玩归玩,可也不能惊扰到世子嘛。”高傥转而对宋彦道:“还请世子大人不计小人,原谅小陆。她知错了。以后断不会再犯。” 陆珍赶忙做小伏低,“是是,还请世子莫怪。” 他俩人一唱一和就把这事儿抹平了?宋彦点点头,“那成,我先走了。你们忙着。” 陆珍先是如释重负,继而感恩戴德,连声道:“恭送世子,世子慢走,小心脚下,瞧着台阶。” 看不见人影儿了,陆珍捏起袖子印印额角,“哎哟喂,吓死人了。刚才差点说漏嘴。” 高傥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浇了厚厚蔗浆的冰雪已经化了,“可算走了。再不走老子就得喝糖水儿了。”把碗放在符纸上垫着,拿起小羹匙快而稳的吃起来。 陆珍坐在高傥对面,自顾自地说:“您猜怎么着,凉王府有个道行蛮高的术士。我可怜的小黑鸟方才死的……诶?大人,您垫碗儿的纸怎么那么像我家小黑?” 说的是人话?听着就膈应人。高傥抽出洇了水渍的符纸一把甩出去,“给你,给你。” 陆珍捂着胸口,心痛不已,“我的小黑!你……你怎地成了这幅模样?我、我都认不出来了。” 吃着冰雪的高傥忙里偷闲睨她一眼,淡淡问道:“你还把你们家看门狗带来了?” 哼!大黄狗叫小黑便罢了。符纸化成的鸟儿又叫小黑?! 糊弄鬼呢? 陆珍郑重其事回道:“好教大人知道,我们家从看门的大黄狗到厨娘养的下蛋鸡,再到我用符纸化成的鸟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叫小黑。” 高傥被她这句话呛得连连咳嗽。 陆珍一边给他倒水一边摇着头轻叹,“冰雪好吃也不能吃的太急。这下好了,呛着了吧?大人跟我爹一样,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伺候了。要不,您把生辰八字给我,我给您起个卦看看何时红鸾星动?” 高傥一张脸咳的通红,低声喝道:“小陆!” 陆珍答应一声把水递到高傥眼前,“不麻烦的,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您不是还让我给武德卫摆风水阵吗?凑一堆儿就行了。” “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高傥接过杯子,脸色由红转黑,“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咕咚咕咚喝下两口水,冷冷哼了哼,“你出了武德卫的门还是我武德卫的人!虽说你现而今跟皇长孙在刑部,可你还得受武德卫规矩的约束。”清清喉咙,淡淡瞥她一眼,“我来问你,你为何在京城擅用法术?” 陆珍苦着脸,“不用不行啊。” 她也不说为何不用不行,伸出手在攒盒里摸了一把,攒盒里的糖瞬间少了五六块。高傥呼吸一滞,“小孩子吃糖坏牙!” “架不住咱会法术。”陆珍眼睛弯弯,“坏了直接用符换新的。” 高傥吐口浊气,把攒盒推到陆珍手边,“吃吧,吃吧。” “我有这几块满够了。”陆珍摊开掌心,“您瞧,能一气儿吃到明天早上。” 又来了,又来了。 陆五又开始气他了。高傥唇角抿成一字,眼神逐渐深沉。 陆珍像是被他骇人的目光吓到似的,可怜巴巴的小声说道:“凉王世子身边有术士。” 高傥闷哼一声,“说点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陆珍拧起眉头想了想,“那个术士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我的小黑,道行肯定好不浅。他会不会跟太子殿下中蛊有关?” 高傥皱起眉头,“所以你用小黑探听消息?” 陆珍刚想赞一句“高大人英明神武”,就见他眉头皱的更深,“不对啊。他对小黑动手之前,你根本也不知道有术士啊。小陆,你真当我好糊弄?” “我没糊弄您。”陆珍委屈又无奈,“我在刑部的时候听皇长孙说了案子。其间详情十分复杂,不便赘述。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怀疑凉王,想查他,所以就从凉王世子入手。” 这个解释高傥还算满意。不枉他回护一场。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高傥摆摆手,“赶紧回家换身儿新褂子。瞧瞧,脏成什么样了?” 她换! 陆珍抱起拳头,敷衍的拱拱手,“那我家去了。您再合计合计,要是想让我卜卦,叫阿克去刑部知会一声就成。” “快走,快走!”高傥非常不耐烦的说道:“别在我跟前碍眼。” 风水轮流转呢。她总算体会到爹爹跟大伯的心情了。 陆珍出了门,刚走几步就撞上了满脸带笑的阿克,“小陆,这么快就走啊?不多坐会儿?” 第100章 什么眼神 笑的那么渗人呢。陆珍微微一愣,“不坐了。大人嫌我碍眼。催着我早点回家。” 阿克抻长脖子往屋里望了望,把陆珍带到拐角处,“你不知道,咱们大人是面冷心热。你方才来晚了没瞧见,他为了你差点跟凉王世子动手呐。” “不能吧?”陆珍一脸的不相信,“阿克,咱都是自己人,能好好说话不?” 阿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反正大人护犊子,时候长了你就品出来了。” 这还像句人话。 “大人是个好大人。”陆珍唇角弯弯,继而颦了颦眉,“诶?谁是犊子?”扁着嘴瞪了阿克一眼,迈步往前走,“我才不要当犊子。” “不是,小陆……”阿克甩开大长腿,两步追上陆珍,“你别误会。我不是骂你。哎呀,家乡话,家乡话!我说的是家乡话!” 陆珍停下来,将信将疑抿唇看他。 “真的!”阿克竖起三根手指,“骗你天打雷劈。” 陆珍信了他的话,眉头舒展开,把从高傥攒盒里拿的糖塞给阿克一块,“下回起誓不要这么毒。只说一句断子绝孙就行了。” 阿克盯着手板上的花花糖,心里发苦。到底哪句更毒,你没点数吗? “小田还在车里等着我呢。”陆珍拍拍阿克肩膀,“我先回了。你得空去刑部找我玩。” 阿克一见她要走,忙说道:“我听你跟大人说起卦算姻缘。我把生辰八字给你,你给我算算呗?” 陆珍怨念的往身后瞟了一眼,“不行啊。大人不许我给你们算卦看风水摸骨。你要是想算,去找算命先生好了。” 算命先生哪里比得上裴真人的得意弟子。阿克没精打采的应了声是,目送陆珍渐渐走远。 …… 田螺精立在车旁,搜肠刮肚琢磨着说辞应对郭铭。 “陆五姑娘的爹爹平时喜欢什么消遣?” “他晚上出门么?” “他爱吃甜还是爱吃咸?” 郭神机使跟它打听,它跟谁打听去啊?木香大姐儿说了,好妖精就得一心一意侍候主子。旁的事不能理。免得分心。 四老爷的事儿它怎么会知道?它又不是四老爷的妖精。 “小的不知。”田螺精怯生生瞄了眼郭铭。心里直犯嘀咕。神机司不是叫了澹烟楼的席面吗?这么快就吃完了? 是不是菜不行? 郭铭笑容十分亲厚,“没事儿。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害怕。” 它没害怕。就是闹不明白郭神机使为什么突然对四老爷的事这般好奇。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田螺精心尖儿猛地打了个突儿。 郭神机使该不会是垂涎四老爷的美貌吧?虽然……四老爷年纪大了,不如从前俊美。可要是换做十年前的四老爷,在妖精圈儿也是能排得上号的。更何况,郭神机使大半截都埋进土里了。他应该不会嫌弃四老爷。 不对,不对。看他神情分明就是对四老爷不怀好意。他还特特在这里等姑娘出来。这老家伙定是想套话。 姑娘那么精,还能上了他的当? 姑娘的确着急想给自己找个娘,可她再怎么着急也不会给找个老头子给自己当娘。 这事儿根本不能凑合,也没得商量。哪怕它是个妖精也知道娘是女的,爹是男的。郭神机使真敢想。 田螺精正琢磨着,武德卫的大门咯吱一声开了,陆珍闪身出来,抬眼瞧见郭铭站在马车旁边含笑看着田螺精,不由得抿了抿唇。 老郭怎么上这儿找她来了?会不会是在神机司偷听被他察觉。陆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郭铭近前,“郭神机使怎么在这儿?神机司那边散了?” “没散。”郭铭疲惫的笑笑,“我在公主那边听吩咐,不好离开的太久。”长长叹口气,“还是在神机司当差清闲呐。” 陆珍了然颔首,“您这是要进宫?” 栖霞公主在京城的公主府正在修缮,还得过些日子才能从宫里搬出来。 “不、不。不进宫。我在公主府帮忙监工。”郭铭又是一声长叹,“要是出了岔子我得扛着。” 郭神机使跟它一样,也是背锅的。 好可怜。田螺精心中一凛。再可怜也不能给姑娘当娘! “您是……走着走来的?”陆珍往郭铭身后瞧瞧,没马也没车。 “从神机司出来的时候雇了辆车,经过这处,我一眼就瞅见小田了。”郭铭拈须轻笑,“我寻思着让陆五姑娘捎我一段儿,就把车打发走了。” 老郭有话想跟她说。 陆珍了然,赶紧请他上车。 郭铭坐在陆珍对面,打量起车内陈设,不由得暗暗点头。陆家待陆五好不好,从细枝末节上都能看得出来。 她倚着的大引枕是缂丝的。小几上摆的美人瓶像是古物。还有蛟绡纱车帘,以及四角垂挂下来的玉饰都不便宜。 陆老太太对陆五姑娘的确是用了心的。 也难怪能把陆五姑娘的性子养得如此开朗。公主当后娘不会太累心。念及此,郭铭的笑容愈发真挚。 田螺精偷偷瞥了眼面上带笑的郭铭,身上血都凉了。他那是什么眼神儿?跟老太太看姑娘的时候有点像,却没有老太太慈祥。 他这是在为以后当娘做练习? 车夫扬鞭,马车前行。 田螺精从暗格里取出攒盒,将其打开递到郭铭手边,“郭神机使吃糖。” 郭铭深深看它一眼,赞道:“有模有样的。不赖,不赖。” 田螺精借着侧身给陆珍递糖的当儿,一个劲朝她使眼色。郭神机使没安好心,姑娘千万不能大意啊! 陆珍几不可见的略一点头,笑着说道:“小田是个好妖精。” 不管郭铭安的什么心,且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郭铭心不在焉的虚应两声,琢磨着该怎么把话头扯到陆玹身上。 “公主平时作何消遣?”陆珍状似无意的问道。 这话听着那么耳熟呢?是了,刚刚郭神机使也是这么问的。田螺精视线匆匆在郭铭和陆珍脸上扫了一个来回。 郭铭一下子有了精神,“殿下喜好读书、写字或是抚琴。” 陆玹以前那可是出了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第101章 今天就住这儿了 虽说他也不大清楚公主空闲时做些什么。但是往知书识礼上头靠一靠总归没错。打死他都不能告诉陆五姑娘:公主殿下这两天没干别的,净琢磨怎么翻你家墙头了。 陆珍眼睛一亮,“万没想到殿下那样活泼的性子也能静下心来读书写字。” 对了,陆五姑娘跟公主见过面,聊过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赶紧往回找补吧。郭铭忙挤出一丝笑容,“那个……殿下动静皆宜。” “好!动静皆宜好!”陆珍心里乐开了花,“既能吟诗作对又能扑蝶逗猫。殿下果然是个会玩爱玩的。” 这是夸人的话吗?她怎么不说招猫逗狗呢?郭铭额头冒出细汗,“殿下未下降时喜欢调香,此番回到京城,心境与之前迥异。也就没了那份情致。” 陆珍听得很是用心,不时点头,“对对,毕竟和离了,即便殿下性子再活泼偶尔也会难过。” 难过?呵呵,当然难过。她难过的是翻不了陆家墙头,破不了陆五姑娘设下的结界。她就不是个省心的。当然了,再不省心他也得让她得偿所愿。郭铭垂下眼帘,默默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摊上这样的主子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撂挑子不干。 “殿下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民以食为天。人天天都得吃饭。若是口味不合是件十分麻烦的事。陆珍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万一不合,可以让爹爹从现在开始就改改口味,早些适应免得以后受苦。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郭铭一下子卡了壳,“咸甜皆可。殿下不挑嘴。” “既吃得了珍馐美味,亦能品尝民间甘苦。”陆珍又是一喜,“难得,真是难得。” 郭铭察觉出不对劲儿了。陆五姑娘问的,和他想知道的简直分毫不差。难道说……她也想撮合陆玹和公主? 若是的话,那可就太好了。他也能省下规劝的力气。郭铭清清喉咙,笑容暖暖,轻声轻气的问道:“陆五姑娘为何如此关心殿下呀?” “实话与您说罢,我颇为欣赏殿下活泼爽朗的性子。”陆珍浅浅笑道:“难得她出身尊贵却又不矫揉造作。” 如果陆五姑娘知道殿下想要翻进陆家夜会陆玹,不知作何感想?郭铭干笑两声,“殿下也对陆五姑娘赞赏有加。”她还想给陆五当娘呢。 陆珍脸上现出欣喜之色,继而皱起眉头,叹息道:“殿下那样好的人,竟然遇人不淑。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没什么可惋惜的。和离于她而言算是求仁得仁吧。郭铭点随口应道:“是啊,是啊。惋惜,惋惜。” 田螺精撩起眼帘瞥了瞥郭铭,默默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它听了这半天,觉得越听越糊涂。姑娘跟郭神机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貌似郭神机使把自己想当娘的心思遮瞒的密密实实。 嘁,他还知道不好意思? “郭神机司近来起卦了没有?”陆珍似笑非笑望着郭铭,“您可以给殿下看看有无夙世因缘。” 起卦?郭铭一愣。他的心思都用在规劝公主殿下不要莽撞行事上了。哪还有余力起卦?说起来,他都连着好几天没练甩符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人家老桑现在甩符甩的那叫一个漂亮。就连老陈转符笔也转的比他熟练。手指头灵活的很,符笔唰唰一转跟朵花儿似的。好看极了。 回头他都得练起来。 陆珍见郭铭似是魂游天外,不由得暗暗摇头。老郭真是不够机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像盏牛皮灯笼,怎么点都点不着。 陆珍掩唇轻咳,撩起眼帘见郭铭还没回神,不由得暗暗着急。老郭不接话茬,这事儿还怎么说下去。挑眉看向田螺精,给它使个眼色。 嗯?姑娘想让它干嘛?田螺精满头雾水。 车里边是不是就她一个机灵的?陆珍不耐烦的努努嘴儿。 哦!明白了! 田螺精把攒盒捧到陆珍跟前,笑得甜甜的,“姑娘吃糖。” 这傻妖精! 她的意思是给老郭递糖!陆珍沉着脸胡乱抓了块花花糖放进嘴里。郭铭也回过神来,道:“在公主跟前儿听吩咐并不轻松。我连观天象都抽不出空儿,更不要说静心问卜。”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命苦呢。 果然没点着。 陆珍抿唇思量片刻,皱眉说道:“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该卜还是得卜。” 她……似乎话里有话。郭铭皱着眉头往前回想。她方才说给殿下瞧瞧夙世因缘?! 醍醐灌顶一般,郭铭瞬间便通透了。 是啊,可以在这上头做文章。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郭铭唇角微扬,笑了起来。 苍天呐!这盏牛皮灯笼终于亮了! 都快把她累死了。陆珍长长舒口气,用眼角扫了田螺精一眼,“快请郭神机使吃糖呀!” 还吃?郭神机使一大把年纪,糖吃多了不好吧?田螺精腹诽着将攒盒递到郭铭手边。郭铭挑了块董糖,抬眼望向陆珍,“我定不会功辜负陆五姑娘一番苦心。” 陆珍哈哈地笑了,“郭神机使言重了。不过是同行之间相互敦促精进道术罢了。哪里称得上苦心。” 郭铭笑着把糖吃了,便又说起澹烟楼的柴火猪头肉。把田螺精馋的直流口水。 …… 此时的陆玹正坐在澹烟楼雅间,独对满桌佳肴唉声叹气。 雅间的窗户四开大敞,凤无双抑扬顿挫的声音清晰的传入陆玹耳中,“陆五姑娘不慌不忙,掏出一张符纸,剑指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好似蛟龙,腾身飞向那急急逃窜的夜叉刘。”拿起醒木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们鼓噪起来,“回回都这样。一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就不说了。” “今儿我就住你们澹烟楼了。不抓着夜叉刘不回家。” “对对,住这儿了。” 凤无双扬手示意大伙儿噤声,笑说道:“不走可不行啊。咱们澹烟楼又不是客栈。” “桌子拼拼睡着挺好,凉快。” 话音落下,哄堂大笑。 第102章 你嫌弃我 愉悦的笑声好似无数根硬刺,准确无误的扎进陆玹心里。 他们怎么就能高兴成那样? 陆玹夹起一块颤颤巍巍的猪头肉看了看,叹口气放了回去。 又是没胃口的一天。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长了。陆玹再叹口气,重新夹起猪头肉。珍姐儿还小,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吃不下也得吃。 都是为了孩子。陆玹把肉送到嘴边,刚要咬下去,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闪身进来。 陆玹心尖儿打了个抖,手也跟着抖,猪头肉掉在桌上,陆玹赶紧去夹,但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猪头肉滑下去,吧唧落在陆玹脚背。 “可惜了呀!”陆玹一边说一边看向把门合上的小厮,光看背影就觉得眼生的很,肯定不是陆府的下人。“你是哪家的?”兴许是走错了雅间,“我这是竹字号。” “找的就是竹字号。”小厮转回身,笑容灿烂,“阿玹!是我啊!” 眼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湘儿!”陆玹又惊又喜,缓缓起身,“你、你怎么在这儿?”她还穿着小厮的衣裳。 “为了见你啊。”栖霞疾步走到陆玹面前,扬起脸,眼中满满都是陆玹,“你……还好吗?” “好!很好。”陆玹慌乱的牵起唇角,心不在焉的发问,“你呢?”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霎时间见到栖霞,他真想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说给她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要命的是他几天没睡好,脸色不好看,人也显得憔悴。对比容光焕发的栖霞,他简直无地自容,恨不能肋下生翅飞回家去好生装扮一番再飞回栖霞面前。 女为悦己者容。 男子也是一样的。 面对栖霞投来的热切目光,陆玹闪闪缩缩,“坐、坐吧。” 栖霞眸光渐渐变冷,火热的心好似被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炸。陆玹嫌弃她?栖霞心里委屈极了。 这十几年来,她只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和离。不管白大伴如何规劝,她就是横下一条心去筹谋。从邓晖的妾氏,到他一个接一个从不同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庶女。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结果。 因为她心里装着陆玹,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栖霞眸中泪光盈盈,泪水却倔强的不愿轻易滚落。 陆玹见她将哭未哭,不由得愈发无措,“你、你没事吧?是不是眼里进了沙子?”稍作思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帮你把窗关上。你等着。”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一扇一扇合上窗户。 这人还跟从前一样,就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白瞎了他那张风流才子的脸。栖霞深吸口气,捡了个位置坐下,单手托腮望着陆玹。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陆玹什么。反正只要看见他就跟吃糖葫芦似的,甜的时候像喝了蜜,酸的时候满口牙都能倒。 窗户紧闭,将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陆玹见栖霞盯着他瞧,便挺起胸膛,单手负在背后,缓缓走到桌旁坐在她对面。 四目交投,此时无声胜有声。 栖霞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她心里有话就一定要说出来才舒坦。 “阿玹,你嫌弃我是个和离妇?” “没有啊。”陆玹一脸无辜,“我就是……有些意外。” 栖霞没有翻他家墙头,而是换了身小厮的衣裳突然闯进来,弄得他措手不及。临出门前,老太太特特叮嘱他换身衣裳。还说什么好姻缘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他当耳旁风刮过就算。别说换衣裳就连玉佩跟靴子上嵌的宝石都不搭配。 陆玹暗自懊恼,栖霞眼睛亮起来,“意外吗?” 陆玹点头。 栖霞又问:“惊喜吗?” 陆玹点头。 栖霞抚掌大笑。陆玹看得叹为观止,“你眼睛里的沙子揉出去了?” 明明刚才眼泪都快掉下了呢。 笑声更大了。陆玹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对着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停下。 栖霞双颊绯红,一双眼好比星子,晶晶闪闪,“阿玹,你还记得下降前那晚,我说过什么吗?” 陆玹郑重颔首,“记得。” “我愿嫁,你敢娶吗?”栖霞扬起下巴,“我天生神力,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能把房子拆个稀巴烂。晚上睡觉你得躲着我点,说不定我做个噩梦就能伤了你。你若是成了我的人,就得对我一心一意,决不能得陇望蜀。别说妾氏,就连通房丫头也得打发出去。” 说到此处,栖霞心里抽抽的疼。 不知道陆玹有没有听她的话,找个人先凑合着过。因为这句话,她后悔十几年。陆玹虽然木讷,却是个重情义的。他能舍得把人打发出去?栖霞紧抿唇角,不答应就叫白大伴动手解决。 陆玹脸上发烫,一颗心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我、我没通房。我那个院子里连只母猫都没有。” 他很用心的在等着她。 “阿玹!”栖霞眼眼中又泛起泪光。为了能有今天,她所做的那些事全都值得。栖霞霍然起身,“我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她要嫁人了。这回得好生操办。嫁妆、喜服她要亲自过问。还有公主府的陈设也得按照按着阿玹的喜好摆布。 好多事儿呢。 陆玹赶忙叫住她,“湘儿!” 栖霞脸红红的应承一声,“你在家等着万事不用你理。全由礼部操持,我叫白大伴盯着点别出大格儿就成。” “不是,你先坐下。”陆玹伸出手揪住栖霞的袖口,“你才刚回京,现在就提这事儿不合适。” 哪有前脚和离后脚就再嫁的?这不摆明了告诉外人,他俩暗通款曲吗?他倒是不在意名声,可珍姐儿和大哥在意。更何况家里孩子都没成亲。不能因为他连累家人。 陆玹将这些一一道明,栖霞默然不语。 的确是她太心急了。为了不落人口实,还得再等上一年半载。 等就等,反正她肯定是要嫁给阿玹的。 “我还得回去跟娘和珍姐儿好生说一说。”陆玹一想到家中老母亲就觉得头大。先前他死活不肯娶,这回不但肯娶且娶的还是当朝公主。会不会吓着老娘? 第103章 有个合适的人 …… “他还真就吓不住我。”陆老太太撇撇嘴,“不就是不娶妻吗?以后苦的是他。” 临川侯夫人微微颦眉,听得非常认真,“那他到底为什么不娶妻啊?” 自打上回临川侯与夫人带着女儿女婿来陆府做客之后,两家就时常走动。今天临川侯夫人带了些自家庄子上的土产来给陆老太太尝鲜。 她俩从下河摸鱼说到撷金阁的手工越来越精巧,再说到陆玹不肯娶妻。 陆老太太叹口气,“当年顾家出了那事儿,他心里难受。紧跟着捡了珍姐儿回来,就更是歇了心思。我也不是没给他张罗,可他就是不肯。我寻思由着他吧。” 逼得紧了,不孝子狠下心剃了头发做和尚怎么办?她少了个不孝子倒没什么,可珍姐儿就一个爹。没他在跟前儿支应着,有点不像样。陆老太太摇摇头,“算了,不说他了。”将手里握着的龙头拐向前倾了倾,“你瞧瞧,这龙牙是邪祟骨的。我们珍姐儿十岁那年送我的寿礼。” 临川侯夫人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哎呦,您真是有福。什么稀罕物儿都有。这可是花多少钱买不到的呢。” 陆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那会儿珍姐儿还没这根龙头拐高呢。人小本事却不小。” 临川侯夫人连连点头,“五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等什么时候带你们家孙子孙女过来坐坐。以后我们两家多多亲近。”陆老太太殷切的说道。 她打听过了,大魏氏膝下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二儿子都在军中。三儿子翻过年也要从军。女儿最小,刚九岁。 “我们家那几个丫头闹人的很。”说起孩子,临川侯夫人露出慈蔼的笑容,“现而今五姑娘随皇长孙在刑部观政,劳心劳力。我怕把她闹烦了。等五姑娘忙过这阵儿,我们定是要来叨扰的。” 陆老太太抚掌笑道:“您想得周到。我们珍姐儿近来的确忙碌。今儿还跟皇长孙告了假去神机司看他们种菜。” “五姑娘有本事。”临川侯夫人难掩艳羡之色,“多好的孩子。” “你们家孩子也都争气。”陆老太太轻抚龙头拐,“男孩子都在军中吧?” “大的那几个都在。”临川侯夫人轻轻吐口浊气,“我倒是想让他们留在京城当个纨绔,起码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可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陆老太太喟叹道:“唉,前两年我真就不担心老四。也不知怎的,珍姐儿这次回京,我觉得孩子突然就长大了。长大了早晚是要离开家的。老四那房就珍姐儿一个女儿,以后我跟老头子不在了,就剩老四自己多凄凉。他那三个哥哥倒是能看顾他。可总归不如枕边人。” 临川侯夫人垂下眼帘忖量片刻,“我……想起个人。跟你们家四老爷年纪差不多,就是不知您嫌不嫌弃……” 陆老太太一下子来了兴致,“谁呀?说来听听。” “我们侯爷本家叔父有个女儿。论辈分我该称呼她一声妹妹,但她跟锦瑟差不多大。”临川侯夫人顿了顿,“叔父是个秀才,家中几个孩子从小就跟着他读书认字。这个妹妹不仅认字还十分明理。刚及笄便嫁了人。嫁过去之后四五年了也没生养。夫家就把她给……休了。” 陆老太太默了默,道:“不能生养也不全是女人的错儿。” “可不就是?”临川侯夫人觉得陆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把她休回来不久之后,那家就又娶进门一个。两三年过去也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陆老太太闷闷冷哼,“这户人家真是糊涂。就不知道寻个郎中给儿子瞧瞧?” 有陆来太太这句话,临川侯夫人就放心了,“我写封信回去叫她到京城小住些日子散散心。” 陆老太太抿了抿嘴唇。不孝子那个拧巴的性子,万一又是死活不答应,岂不是伤了姑娘的心? 老了,老了。反倒叫不孝子拿捏住了。这都什么事儿? 临川侯夫人看出陆老太太有所顾虑,便又说道:“她要是在京城住不惯等过了年就送她回去,要是住得惯我就给她寻一门好亲。到时候我带她来给您请安,您也帮忙掌掌眼,看看找个什么样的人合适。” 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也得两家父母长辈都觉得般配才能定下。若是陆老太太相不中,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出来做客好了。 “您真是再稳妥也没有了。”陆老太太松口气,“带上孩子们一块儿过来,人多才热闹。” 临川侯夫人含笑应承。 …… 陆珍回到家,临川侯夫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陆老太太握着陆珍的手,“也不知那家姑娘长相如何,性子如何。” 陆珍顿觉头大。再好也不是爹爹命定之人呐!不是命定之人,到最后就落个白忙活。图什么呢?可惜她不能泄露天机,否则…… 算了,还是先劝着吧。实在劝不动再想办法。 “祖母,这事儿您跟爹爹商量了么?”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爹爹前几天还闹脾气来着。他……这样怕不怕……” “怕什么?”陆老太太将龙头拐重重戳在地上,“我这根龙头拐可不是吃素的。” 戴嬷嬷赶紧把拐接过去,“哎哟哟,您仔细抻着胳臂。” 陆老太太顺势把拐交给她,“好生放着。下回有人来做客再拿出来。” 她可太爱显摆了。 陆珍吞了吞口水,挤出一丝笑容,“祖母,要不还是知会爹爹一声。” 陆老太太点头,“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不孝子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她总不能真把人逼到和尚庙里去。 陆珍心下稍定。 …… 华灯初上,陆玹唇畔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到在延年堂。 心情愉悦不管看什么都顺眼。夸完延年堂的蜡烛亮,又夸博古架上的摆设不俗。 “这柄剑一定是古物。”陆玹两手背在身后,挑眉去看陆老太太,“娘,您从哪儿淘换来的?” 不孝子是半点没把心思放在家里。陆老太太睨他一眼,“那是饮饱了妖精邪祟鬼物血的七星法剑,珍姐儿赢回来的。你忘了?” 第104章 灯下看不孝子 天啦,光是说这些怪怪的词儿就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陆老太太捏着帕子揉揉胸口,撩起眼皮睨了睨陆玹。定是不孝子站的方位不对,把她给妨害了。 陆玹掩唇轻咳,“放在您这儿显得格外大气。” 陆老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刚想叫他出去玩,猛地把话咽回去,想了想,道:“坐吧。陪我说说话。” 他求之不得呀!陆玹受宠若惊的赶忙坐下,扬起脸,亲亲热热的唤声,“娘。” 陆老太太端量着不孝子,暗暗点头。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在灯下看不孝子似乎也没那么不孝了。 “临川侯夫人来咱们家做客了。”陆老太太瞄了眼陆玹,见他神情如常,便继续说道:“你总也不在家,亏得临川侯夫人过来坐坐。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儿。” 陆玹微微瞪起眼睛,看向陆老太太身边的陆珍。 凤无双在澹烟楼说陆五智降夜叉刘,为的是给陆珍挽回些声誉。坊间传言的确过分。更过分的是高傥居然不作为,任由那些人胡说。 可……临川侯夫人并不是个爱传闲话的人。尤其是她到陆府做客,更会注意言行,不会让主人家难堪。 霎时间陆珍没弄明白陆玹眸中深意。她几不可见的朝陆玹摇摇头。陆玹颦了颦眉。这孩子去刑部当了两天差怎么就变得木头木脑的了?瞧着不敌从前机灵。 陆玹笑着说道:“瞧您说的,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您的眼。” 陆老太太闷哼一声,“除了你还有谁?” 陆玹心尖儿乱颤。难道说老娘都知道了?不能够啊。跟栖霞有关的事儿,他提都没提过。谨慎小心的连他自己都害怕。 陆珍拽拽陆老太太衣袖,哀求的望着她。就别数落爹爹了吧,权当是看她的面子。 陆老太太拍拍陆珍手背,她有分寸。再者说,不孝子被她数落多少年了,早就惯了。 “娘,我从来没有瞒您的心思。您不要冤枉我呀。” 陆玹心虚的垂下头。他该如何跟老娘坦陈一切呢?母子俩没有什么不能说,但他实在是觉得难为情。而且,稍有不慎会让老娘误会他跟栖霞私相授受。 虽然……就是私相授受。可终归好说不好听。若是老娘觉得栖霞不够矜持…… 虽然……就是不够矜持。可他不想家人从一开始就看轻了栖霞。 陆玹吞了吞口水,带着些怯意的看向陆老太太。 讨好和害怕母亲生气的眼神,像极了幼时的不孝子。陆老太太的心一下就软了。 “临川侯夫人有个妹妹,年纪比你小几岁。人也知书识礼。”陆老太太轻声说道:“过些日子会来京城小住。也会来我们家做客。到时候你不要出门就在家里支应着帮我招待客人。” 陆玹诧异的抿起嘴唇。老娘分明是在给他相看媳妇。 不行啊。他今天下晌刚有媳妇。 “娘,我支应不了。”陆玹赶忙推辞,“腾不出空儿。” “你个闲人倒是比正经上衙门应卯的还忙了。”陆老太太心里发酸,“我忙忙活活的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以后老了瘫了,下不了床,说不了话,还能有个人给你张罗热汤热水?” 陆玹拧起眉头,“不是啊娘,为什么我老了就得那么凄惨?” “万一呢?”陆老太太横他一眼,“照你那样天天吃醉酒,怕是不用等上年纪就得瘫床上。” 他还有珍姐儿。不等陆玹说话,陆老太太抢在他前头,“别打珍姐儿的主意。以后她还得照顾自家孩子跟夫君。” 合着他就是孤独终老的命。 不行,再不说明白。谁知道老娘又会冒出什么古怪的想法。陆玹鼓足勇气,“娘,我……心里有人了。那人心里也有我。我们俩翻过年就成亲。” 什么?陆老太太震惊的无以复加,张大嘴巴好半天都没合上。 陆珍同样震惊,但她的嘴巴比陆老太太张的更大。万没想到爹爹竟然敢把这事儿说出来。那人不是有夫之妇……吧? 应该不是。翻过年就能成亲呢。陆珍定定心神,紧挨着陆老太太没有说话。 陆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欢喜又有些无措,“谁家的姑娘啊?” 是姑娘吧?不孝子方才说成亲来着。她不会听错。 “这个……”陆玹犹疑着,道:“现在时机尚未成熟,等一等我再跟您细说。” “是好人家的姑娘吗?”陆老太太刚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就冷了,“秦楼楚馆那样的叫赎身,一乘小轿抬进府里就是你的人。用不着拜天地。”说不定根本就没这号人。不孝子随意扯谎儿骗她的。 “娘!”陆玹有些急了,“她好的不能再好。” “连姓甚名谁都藏着掖着。能好到哪去?”陆老太太只觉得心累,摆摆手,“去玩吧,去玩吧。别在我跟前碍眼了。以后你的事儿我也不管了。好了坏了的你自己受着吧。”等临川侯夫人的真带着人来了,她得给一份贵重的见面礼。要不说不过去。 “娘,我……”陆玹瞟了眼陆珍,“我先回了。” 陆老太太握着陆珍的手,目送不孝子出了门才长长叹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 夜色渐浓,长春宫却是灯火通明。 栖霞坐在元和帝身边,手里拿着一幅刚绣好的帕子,“您看,我特意把龙眼睛绣的大一点,睫毛长一点。是不是灵性许多?” 元和帝认真端量片刻,“是挺灵性的。” 栖霞得意的笑了,“您要是喜欢,我给您绣十条八条的换着用。” “做针线伤眼睛。”元和帝将丝帕拿到手里,折成四方纳入袖袋,“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光有心可不成。还是帕子带在身上实在。” 元和帝忽然觉得栖霞的笑容与往日大不相同。纵然都是笑着,今天却是发自内心。没有半分勉强。 “出去玩了?”以他对栖霞的了解,怕且只要偷溜出宫才能令她如此开怀。 栖霞忙不迭点头,“是啊,宫里的饭菜吃腻了出去换换口味。” 元和帝哈哈地笑了,“才回来几天就腻了?” 第105章 手欠的小陆 栖霞亲亲热热的挽着元和帝的胳臂,“也不是腻。我就是想出去走走看看。京城比以前更繁华更热闹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全是您的功绩。我身为您的女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元和帝敛去笑容,眸光沉沉,郑重说道:“并非是我一人的功绩。满朝文武为了百姓能够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劳心劳力,废寝忘食。” 栖霞认真点着头道:“您说的对。” 元和帝朝她笑了笑,轻声叮嘱,“再出去玩,多带几个护卫。” 栖霞不情不愿,“护卫还不及我力气大呢。” 倒也是。宫里还真挑不出几个单手举鼎的壮士。 他女儿能。 “不带就不带吧。反正过些日子你就搬进公主府去住了。你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也没人管着你,拘着你。” 栖霞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住在公主府想见您就不大便利了。” 元和帝哑然失笑,“宫里就是你的娘家,你随时都能回来。还说什么便利不便利。同在京城住着,总比你在原阳府的时候便利多了。” 提起原阳府,灿烂的笑容自栖霞脸上慢慢消退。元和帝看得心疼,轻轻拍了拍栖霞手背以示安抚。 小黄门进来回禀,“白寺人方才进城,马上就进宫了。” “白大伴这么快就回来了?”栖霞喜不自禁。嫁妆都拿回来了,她跟原阳府那边彻底没了牵扯。 元和帝嗯了声,“安置妥当了叫他来见我。” 有些事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小黄门出去不到盏茶功夫就又进来回禀,“高指挥使求见。”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能进宫?”栖霞皱起眉头去看元和帝。 “当然是经我允准的。”元和帝颇为无奈的说道:“政事你不懂,快回去歇息吧。” 栖霞委委屈屈应了声是,起身告退。 走出殿门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高傥。 疯娘们在陛下跟前就不疯了。也不哈哈哈地笑了。小绵羊啥样她啥样。高傥顿住脚步,恭恭敬敬向栖霞行礼。 栖霞神情淡淡略一颔首,与之擦肩而过。 不说话还挺有公主样儿的。高傥腹诽着进到殿中,刚想行礼,元和帝便摆摆手,“免了,坐吧。” 高傥依言坐下,“臣去见了苏通源跟郑琨。” 元和帝眼眸微眯,轻抬下颌示意高傥说下去。 “苏通源对沙神机使的下落甚为关切。”想起那只老狐狸,高傥就恨得牙痒,“但是对当年发生的事仍旧讳莫如深。臣已经在苏府周围插了钉子。” 换句话说,苏通源那里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元和帝深吸口气,“郑琨呢?” 高傥脸色发黑。郑琨倒是不难应付,说哭就哭的桑敬才真是叫人头疼。好好的,他哪来那么多眼泪?弄得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查案嘛,就是要抽丝剥茧。他不急。陛下可能会急,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想查什么就能查出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元和帝嗯了声。高傥不会无缘无故进宫跟他说废话。想来方才那些都是引子,还没入正题。 “今儿个凉王世子来武德卫告状。”高傥声音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他来告小陆擅用法术。” “小陆?”元和帝皱起眉头。谁啊?武德卫还有术士了? 高傥见元和帝目露疑惑,小声提醒,“小陆就是陆五。” 哦哦。她啊。元和帝了然颔首,“如无意外,京城禁用法术。她遇上意外了?” 她就是纯粹手欠,折个鸟儿撒出去玩。虽然她嘴上说什么想查凉王。一副为了公事的样子。他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陆五那点子贪玩的小心思?高傥清清喉咙,道:“据小陆说,当其时她从神机司出来,跟世子的马车走个对脸。车子离她一丈多远,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道气。是以放出小黑鸟探听消息。” 这么说没错吧?应该没错。高傥定定心神,来之前他翻了厚厚一摞话本子。能用的也就这几句。该说不说,那本俊书生情陷狐狸窝实在太好看了。他都看入迷了。差点赶不及进宫。 元和帝点点头,“小黑鸟啊,听说过。” 宋仪跟宋琛都跟他讲过陆五的小黑鸟。能飞能跳能传话,还会穿墙术。非常厉害。 听说就好办了。“世子身边的术士更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小陆的小黑……鸟。”真够拗口的。好悬没咬断舌头。高傥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世子拿着小黑来武德卫兴师问罪。臣没有公事公办,而是回护小陆。望陛下恕罪。” 元和帝呵呵地笑了,“若真是公事公办又能如何?治陆五的罪?眼下她跟阿琛在刑部观政。真要是治了罪,岂不是落阿琛的面子?” 高傥点着头道:“臣亦是这般考量。”其实还真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跟凉王世子拧着来。小陆是他武德卫的人,管教下属且轮不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元和帝屈起手指轻点压在奏折下面的《鬼乘》上,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个术士什么来头?” “凉王世子说那术士想要攀附凉王府。臣也问过凉王府的钉子。都说世子身边只有伺候的寺人、小厮护卫。并无谋士或是术士模样的人。”高傥眸光微黯,“或许……世子将其藏在别处。” 只有这一种可能。 元和帝唇角抿成一字。 高傥继续说道:“臣不敢盯世子盯得太紧。此番小陆的小黑……鸟无功而返,却是会令世子有所警觉。” 元和帝沉吟片刻,“有时候打草惊蛇未必是件坏事。” 这么说,小陆手欠还欠出功劳了?高傥颦了颦眉,陛下的意思是打草惊蛇之后再把凉王世子逼到墙角? 行不行啊? 得问问小陆,神机司再加上她能否跟那人一较高下。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可不行。尤其眼下神机司受到重创还没缓过劲儿呢。再折几个神机使,神机司真就没人了。 “想到办法了?”元和帝沉声问道。 办法有的是。难的是有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第106章 往事不堪回首 就老三样儿呗——唬、蒙、诈。 诶?不对啊。高傥眼皮动了动。小陆可以派上用场。叫她用符把凉王世子吓出点毛病应该不难。 总是老三样儿,也没什么意思。弄出点新意,陛下肯定高兴。高傥打定主意,“可以让小陆试试,就用术士的法子。” 元和帝并不在意过程,他要的是结果,“你看着办就是了。”用小银叉叉一块蜜瓜送入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示意高傥也吃,“甜的很,你尝尝。” 甜的呀?那就尝尝吧。高傥也拿起小银叉叉了一块。两人吃了大半碟蜜瓜,金喜春递上巾子给他俩擦手擦嘴。 “中蛊的事儿有进展吗?”高傥没有提应该就是没什么进展。但元和帝还是想问一问。 “还……没有。”高傥面皮有些发烫。事关重大,他不放心交代给属下去查。现在倒是有个小陆在查。但她不查还好,稍微一查就捅篓子。这回招惹了凉王世子,下回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 就她这样的莽撞人,陛下竟还想许给她个五品官。 还嫌场面不够乱是怎么的?高傥暗暗叹气,“小陆那边也没什么消息。” “她跟阿琛刚到刑部没几天。且等一等吧。”元和帝弯起唇角,笑了笑,说道:“你别催她。” 他哪敢催啊?这事儿连提都没提,就赶紧把那孩子撵回家换褂子了。也不知道她看人家种菜的时候是不是顺便在泥地里打过滚儿。弄得脏兮兮的。家里大人也不管管。 真是不省心。 元和帝稍加叮嘱,高傥便告退离宫。 …… 得了陆珍点拨的郭铭天不亮起身练甩符、转符笔。直练到日上三竿还觉得不够。他实在是落下太多了。不下苦功肯定会被老陈老桑他们比下去。 郭铭觑起眼睛瞥了瞥炙热艳阳,深吸口气,“不把符纸甩出花样就不吃饭了!” 说着,扬手甩出一道符纸。 黄灿灿的符纸没有如他预想那般划出完美的弧度,而是无力的缓缓飘落在地。郭铭摇头轻叹,“还不如刚才了。” 话音落下,一个十来岁的小黄门匆匆跑进院子,“郭神机使……”他望着满地符纸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后退了两步,“那个……公主殿下找您呢。” 公主府尚未修缮完毕。栖霞过来也是在门口停一停,接上郭铭就走。 “公主来了?”郭铭没有半分欣喜。不知她今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好在他想了整晚总算想出应对之策。 “我换身衣裳就去。”郭铭拿起预备好的巾子抹把脸,随意将其搭在肩头,“你跟公主回禀一声。” “白寺人昨晚上回京了。”小黄门好心提醒,“您在他面前一定要守规矩。”说罢,便匆匆去给栖霞回话,不敢有半点耽搁。 “白寺人?”郭铭脚步一顿,“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 栖霞坐在装饰一新的庆华殿里,四下打量,“不好。弄得俗气。地砖跟柱子的颜色不搭调。窗棂上的漆都没抹匀。活儿干的太糙了。” 白意欢轻声说道:“新的乍一看不显好。再者说这不都是照着您的喜好来的吗?” “我先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栖霞鼓着腮坐下,“真想都给拆了。” “是,您要是动手也就半个时辰就拆光。。。溜。、、溜的了。”白意欢躬下身子,“您拆不费劲儿,可是那班闲的没事干的御使肯定得揪着不放。您才刚回来,就别惹事了好不好?” 栖霞抿唇不语。 白意欢知道她这就是应承了。眉头一松,赞道:“可着整个大周也没有比您更明白事理的公主了。” 栖霞哼了哼,“那是因为大周的公主少。我这叫矬子里拔大个儿。” 白意欢含笑说道:“瞧瞧,您多风趣个人儿。奴婢伺候您每天都特别高兴。”也特别累心。不过还是苦多于甜的。公主就是被宠坏了,有点刁蛮。 栖霞一指旁边的椅子,“你也坐,这里又没外人。” “礼不可废。”白意欢恭谨说道:“没有外人,奴婢更加不能僭越。” “我身边拢共就你一个得用的。”栖霞忍不住抱怨,“你不在这几天我干什么都不顺当。去陆府也没人给我望风。你不知道,郭铭胆子就指甲盖儿那么大。” “您不能怨他。”白意欢笑容里带些苦涩,“奴婢也是伺候您久了,又长出了一个胆。以前奴婢兴许还不如郭神机使。” 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望风日子,白意欢眼眶发酸。曾经他也是个胆小如鼠的正经内侍。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给兴高采烈翻进俏郎君院子的公主望风。 唉!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哪有?你比他胆子大多了。” 他不是胆子大,而是怕死。只不过他运气好没被人发现,才能苟活至今。谁能想到伺候公主跟刀尖舔血的强盗没什么差别?白意欢强忍泪意,挑眉看向门外,“怎么还没送茶点过来?这处的奴婢心都散了。这还了得?” 白大伴在身边她才真的踏实。有些事根本不用吩咐,白大伴就打点的妥妥帖帖。栖霞皱了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郭铭踏进庆华殿,给栖霞行过礼,便规规矩矩立在那里。 白意欢打量郭铭一眼,暗暗点头。这也是个胆小如鼠的正经术士。就是不知再过两年会变成什么样。 栖霞挥退其他宫人,殿中只留白意欢和郭铭。 公主该不会还惦记着翻陆家墙头吧?郭铭竖起耳朵,紧紧抿着唇角。 “郭神机使,你给我挑个黄道吉日。” 被栖霞点到名字的郭铭心尖儿打了个抖。黄道吉日?干嘛使?翻人家墙头用不着选日子。月黑风高就成。 “选日子当然可以。”郭铭撩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您也得说说为了什么。” “宜嫁娶的。”栖霞像是在闲话家常,“日子不用挑的太近,翻过年吧。应该差不多了。你们也帮我留意着哪有合适的庄子。景色好点,清静点的。” 宜嫁娶?谁成亲?郭铭疑惑的去看白意欢。 第107章 睁眼说瞎话 栖霞也去看白意欢,“白大伴,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他太知道了。公主无非就是想嫁陆家老四。这么多年一直痴心不改。为了达成目的,一步步养大邓晖的胃口,给邓晖塞女人,还给他吃宫里的药膳方子补身。要不然哪能弄出那么多庶子庶女。白意欢暗暗叹口气,他不是没劝过。主子不听劝他有什么办法?就尽心尽力为主子跑腿儿办差呗。 可……主子说翻过年就成亲…… 白意欢倒吸一口凉气。听说过强抢民女,哪有强抢民男的呀?再说了,陆家老大好歹也是侍郎。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公主抢来做压府夫君? 必须不能啊! 到时候再到陛下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乱套了吗? 不行啊,不行!他得规劝。 “殿下,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儿。”白意欢提起一口气,将心一横,“一厢情愿肯定不成。” 听听。说得多好。郭铭深以为然。公主定是翻、、,墙头不成憋闷的失心疯了。 还挑个宜嫁娶的日子。她想嫁,也得人家想娶才行。疯子都没她敢想敢说。 栖霞见他俩一个满面狐疑,欲言又止,一个勉为其难,畏畏缩缩。 “你们怎么了?”栖霞瞪圆眼睛,“阿玹愿意娶我。” 完蛋!公主真就失心疯了。郭铭撩起眼帘去看白意欢。您说句话啊!公主都疯成这样了。赶紧传太医啊。他治不了疯病。 “这事儿得陛下答应才作准。”白意欢挤出一丝笑容,“再一个,您问过陆四老爷了吗?他……真心愿意?” 强扭的瓜不甜,强抢的夫君不香。 唉!公主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问过了!”栖霞双颊浮出两团红晕,“昨儿个他亲口跟我说的。” 郭铭诧异的身子一颤。没人望风儿她自己就把这事儿办了?不对啊。陆府有陆五姑娘设的结界。有人翻。。。墙肯定会被生擒活捉。公主又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发现的? 栖霞没有察觉到郭铭神情有异,继续说道:“我去澹烟楼找阿玹,当面问她的。” 话音落下,郭铭差点喜极而泣。公主听他劝了!这样多好。给人约出来吃着喝着慢慢说,总比偷偷摸摸强多了。 白意欢瞥一眼激动的嘴角直抖的郭铭。老郭伺候公主日子太短,根本不了解她的脾性。 她就不是个省心的。 “您从宫里偷溜出去的?” 看似是询问,却是笃定的口气。 栖霞不以为然的点着头道:“是啊。那些衣裳行头还在,我都给翻出来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我身量没怎么变,穿上挺合适。”她兴致颇浓,说起来没完没了,“等回去白大伴帮我把那些衣裳拿外边晾晾,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白意欢应是。顺从恭谨的态度令得郭铭咋舌。 劝都不劝的吗?就这么惯着纵着?惹出乱子怎么办?谁扛? 白意欢挑眉瞟了郭铭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当然是新来的扛啊。这还用问? 郭铭打了个寒噤,颤声问道:“殿下,这事儿陛下知晓吗?” “阿玹说先不急。”栖霞颦了颦眉,“他不急,我急。” 陆家老四是个懂事的。白意欢温声道:“先挑好日子,咱们这边能准备的都准备好。再寻个恰当的时机与陛下商议商议,就差不多了。” 白大伴就从来没有忠言直谏过吧?郭铭挺起腰杆,朗声道:“臣有一计,可助殿下早日达成心愿。” 白意欢用余光掠了郭铭一眼。还以为这老小子胆小如鼠,万没想到他看走了眼,竟是个胆色过人的。他也想听听究竟是什么绝世妙计。 栖霞眼睛腾地亮起来,“快说,快说。” “殿下稍安勿躁。且听微臣细细道来。”郭铭清清喉咙,“日前,臣为殿下卜了一卦。依卦象来看,殿下注定有一段夙世因缘。倘若此缘不了,恐会有损殿下阳寿。” 老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太强了。白意欢惊叹之余危机之感异常深重。他得加把劲儿,不能叫老小子比下去。 “如此直白……怕是不妥。陛下明察秋毫。郭神机使的这套说辞……”白意欢唇角微弯,“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简言之就是陛下不好糊弄,也不能心存侥幸。 白意欢微微躬身,对栖霞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得不偿失了。倘若因此令得陛下厌了陆四老爷,您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栖霞任性刁蛮,随心行事。但她不蠢。懂得权衡利弊,更加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已有的优势达成目的。 “白大伴所言甚是。”栖霞正色对郭铭道:“时机不对。” 白意欢赞同的点着头,道:“早一点或是晚一点都比现在恰当。” 郭铭闷闷的嗯了声,“臣也只是建议。您觉得不妥那就再等等。” “你早上练甩符了?”栖霞忍不住笑弯了眼,“这就对了。你是公主府的人,亦是公主府的脸面。” 郭铭心里难受。他想当神机司的人。可惜幡然醒悟时已然太迟。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愉悦,“是,臣必定不负殿下信赖。” 栖霞又再叮嘱几句,便让郭铭回去接着练。 郭铭求之不得。他早上起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出了庆华殿便直奔灶间去寻吃的。 白意欢给公主府的宫人立了好大一会儿规矩。这才腾出空儿向栖霞回禀昨晚元和帝召见他的细节。 “陛下问我您与邓……邓晖可曾圆房。”白意欢早就料到元和帝会有此一问,应对的滴水不漏,“陛下动了真怒。” 大婚那晚,公主命他将邓晖给灌醉了,直接送到侍妾那里将洞房花烛夜应付过去。 公主有心算计,但事后邓晖愧疚极了。邓家的长辈也都表明态度,对邓晖小惩大诫。求得公主原谅。公主自然是大方得体,没有因此迁怒任何人。然而,白意欢说一半藏一半,元和帝就以为邓晖嫌弃栖霞力大无穷,不肯与之同房。 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嫁给邓晖十几年还未经人事,气得头顶冒烟。 第108章 省着点花 他还因栖霞没有生养特特派太医去原阳府给她诊脉。却不曾想到栖霞竟然受到如此羞辱。元和帝很生气。 白意欢觉得自己离鬼门关又近一步。这些年伺候公主,所做之事大多都是绝对不能做的。一旦被人发现,轻则身首异处,重则凌迟处死。为此,白意欢特特将大周律找来仔细研读,逐条对照,觉得自己现在还没被缉拿归案,简直是人间奇迹。 比如他昨晚犯的就是欺君之罪。 呵呵!他现在出息了。犯下这般大罪都能谈笑自若。由此可见,他的确又生出个胆子。假如上苍怜惜许他多活三五年,没准儿还能再长出一个。 不不,一个太保守。 至少两个! 白意欢暗暗摇头。方才他还在感叹老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高强。他也不遑多让。甚至大有赶超之势。 反正都是大差不差的狐狸精,谁也别看不起谁吧。以后对老小子好点。在公主府讨生活不容易呢。 栖霞展露笑颜,“父亲信的十足十吧?” “奴婢所言皆是实情。”白意欢神情肃然,“绝无半点欺瞒。陛下自是深信不疑。” 当然是捡能说的说,至于背地里做过的手脚……他一件都不记得,全忘了。 “白大伴果然是个体贴人儿。”栖霞轻抬手臂,白意欢赶忙上前一步伸出胳臂给她垫手,“邓府那边没人难为你吧?” “没有。”白意欢语调轻快,“那些个庶子庶女也够他们忙活好大一阵儿。奴婢临走之前,还叮嘱厨娘给邓晖继续用药膳方子。说不定翻过年邓家还能添丁。” “添丁是喜事。”栖霞缓缓向前走着,含笑道:“每年添上七八个,更是天大的福气。” 白意欢点头称是。 公主殿下看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实则记仇的很。刚下降那会儿,邓家上上下下众星捧月一般。为的就是哄着公主拿出银子给国公府撑门面。他们家表面看着兴盛,内里却是一团乱麻。初时公主不计较那点子银钱,再加上她对邓晖也有丁点儿歉疚。 天爷作证,真就是丁点儿。多一丝儿都没有。 公主拿钱给邓晖打本儿开铺子。邓家人好似蚂蟥一样附在那间铺子上吸血。还拿公主当傻子戏耍。账目做阴阳两份,明着告诉公主赔钱,让她补窟窿。暗地里一个子儿不剩都吞了。 公主从小在皇宫长大,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叫他们拿捏住?她这边给邓晖塞妾氏,那边挑拨的邓府上下离心。后又让邓家把吃进肚里的银子一文不少都吐了出来。她把邓晖的胃口养大了养刁了。而邓晖又有那么多子女等着他养。 呵呵,邓家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公主和离,世人都骂邓晖不是东西。 其实吧,公主她……白意欢深吸口气。算了,昨儿已经罪犯欺君了,今儿万万不能大逆不道了。且公主也是被邓家给逼急了。想她从前那可是有多大声笑多大声的主儿。在邓家这些年,笑都不会笑了。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主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的主子。谁要是敢欺负,他跟那人没完! …… 田螺精端着四碗冰雪脚步轻快走进屋里。先给宋琛再给陆珍,剩下两碗是它跟蜗儿的。 它现在可喜欢买东西了。怎么买都买不够。蜗儿告诉它,钱得省着点花。大手大脚的不行。田螺精一手端着碗,一手掂掂挂在腰间的荷包,是得省着点,它有那么多没买过的东西。好吃好玩好用的,样样都要钱。它都打算好了,攒够了银子买丝线和绣样练绣花。 想当正儿八经的桃仙谷妖精要学的太多了。田螺精抿一口甜甜的冰雪,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背锅的日子真是惬意又轻松呢。 “小田!”陆珍唤它,“你是不是又闷着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这口锅不大,背得动!田螺精赶紧敛去笑容,皱起眉头回头望向陆珍,有气无力的回道:“多谢姑娘体恤。” 说罢,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冰雪扒进嘴里,放下碗亦步亦趋紧跟着陆珍出了门。 明明是陆五姑娘坐不住,非得赖在小田身上。蜗儿连连摇头,低声嘟囔,“小田好可怜。” “今儿天气不错。”陆珍站在廊下仰头看向趴在树干上的知了,“就是热了点。” “还成。小的受得住。”它不是弱不禁风的妖精,田螺精顺着陆珍的视线瞟了眼知了,看向含笑向他们走来的苏景棠。 “苏主事。”田螺精提醒道。 陆珍嗯了声,“瞧瞧人家,有正经差事就是不一样。” “姑娘也有正经差事。”田螺精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算不算安慰。反正它是照着木香大姐儿的话做的。时时刻刻给姑娘宽心。不让姑娘有一点不顺心。 苏景棠到在近前,扬声问道:“陆五姑娘不忙呀?” 陆珍摇头浅笑,“不忙。您那边忙不?” “还成。”苏景棠也跟着笑了,“都是些琐碎事。用点心就能做好。比不上武德卫,办的都是大案子。” 陆珍赧然而笑,“办大案的是我那些同僚。我这个新丁哪有什么见识?” “陆五姑娘太过自谦了。”苏景棠一边说着一边在陆珍身边站定,“说不定高指挥使很快就会给你派差事了。” “您这话从何说起啊?”武德卫跟刑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陆珍有点想不明白苏景棠怎么会突然跟她聊这些。 “也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苏景棠吞吞吐吐,想说又不说的样子连田螺精都看不过去了。 姑娘总说“瞧瞧人家”,苏主事这样的真就不行。哪怕放在妖精圈儿也是个讨人嫌的。 “苏主事有话不妨直言。”陆珍敛去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苏老太爷的魂儿是我给招回来的。光是这点子情分,换您一句实话不为过吧?” 苏景棠脸颊立刻泛红,“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是一知半解,若是说错了,怕是会给陆五姑娘添麻烦。” 这都什么跟什么?田螺精有点不耐烦了。撩起眼皮瞅瞅陆珍,见她仍旧气定神闲,便挺直腰杆,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躁。 第109章 带我吗 苏景棠眼珠转动,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原本这事儿不该我跟你说。” 陆珍立刻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您放心,我听完就忘。” 忘性那么大,怕不是有什么毛病。田螺精担忧的睨了眼陆珍。回头得跟木香大姐儿说一声。有毛病趁早治,耽误了可不好。 苏景棠声音压的更低,“我听说高指挥使想让陆五姑娘用法术寻找沙神机使的下落。”边说边注意陆珍的反应,“高指挥使打算追本溯源,带你去顾府做法,看一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沙神机使落得个失心疯的下场。 自打高傥去过苏府,苏老太爷就在为此苦恼。但又不能刻意请陆五过府,或是去陆府相询。问其他术士也没用。他们不是陆五姑娘,本事大小也不一样。苏景棠思前想后,觉得由他出面问上一问不算太过唐突。 是以才有这番真假参半的说辞,为的就是弄明白陆珍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十多年前的事啊。”陆珍颦起眉头。苏景棠又是从哪听的这话?且不说他从何处得知。陆珍都不能用法术去看当日发生的事。不是她没有这个本事,而是做法需要耗费许多法力。至少得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如果在这期间遇到意外,她很难自保。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陆珍不好意思的笑笑,“世人误以为法术无所不能,实情并非如此。我若是有那本事,早就找着沙神机使了。” 这样啊。如此说来,陆五姑娘不能做法看到当日顾府发生的事。 如此甚好。 苏景棠惋惜的摇摇头,“陆五姑娘不能为高指挥使分忧,实在遗憾。” 陆珍摇头叹息,“我离高升还远着呢。” “在武德卫就是得能熬得住。”苏景棠朝她笑笑,“陆五姑娘不必心急,以你的本领定有出头之日。” 陆珍皱起眉头,十分惆怅,“本领是有,可……我也没多大神通。无非就是比寻常术士会的多那么一点点。”弯起唇角,笑的勉强又无奈,“如果高指挥使知道我这次派不上用场,怕是……”余下的话全部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来陆五姑娘在武德卫的日子并不好过。苏景棠安慰道:“高指挥使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必定不会怪你。” “谁知道呢。”陆珍垂下头,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极了霜打的茄子。田螺精不敢怠慢,低声劝着,“没事儿的。这次不成等下次呗。下次不成还有下下次。横竖总能有掉了魂或是肚子里揣着妖兽的主儿。到时候您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话是好话,不过吧,听着有点古怪。苏景棠颦了颦眉,思量片刻,又道:“皇长孙殿下整天闷在屋里读卷宗可不成,伤眼睛呢。” 陆珍挺直腰杆儿,“我给殿下补过眼睛了。”朝苏景棠抱拳拱手,“多谢您给我递信儿。这份情谊我记下了。后会有期。” 补过了?用什么补的?点一点还是符纸?苏景棠来不及细想,赶紧还礼,“有期,有期。” …… 陆珍熟门熟路的出了月洞门,顺着回廊一直往前走。边走边回想苏景棠说的那些话。那天高傥到在神机司话里话外也对失踪的沙神机使甚为关切。毫无疑问,他想找到沙神机使。亦或他怀疑神机司的人把沙神机使藏了起来。 这份怀疑同样用到了苏老太爷身上。陆珍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年是苏老太爷带人查抄的顾府。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得沙神机使失心疯,也让高傥挖空心思的想要弄个明白? 陆珍忽地顿住脚步,拧眉不语。 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田螺精差点撞上她,幸好田螺精敏捷,及时停了下来。木香大姐儿教过它,姑娘皱着眉不说话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想事儿。它不能打搅。 田螺精踮起脚尖,抻长脖子望向陆珍侧颜。嗯,皱着眉呢。 是在想事儿。 田螺精长长吐口浊气。它静等着就行了。 回来的日子不短,她还没去过顾府。陆珍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小声嘟囔,“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 去哪儿呀?带它么?田螺精想问不敢问,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陆珍深吸口气,又再缓缓吐出,如释重负般的松开眉头,“走,咱们去沈主事那儿坐坐。” 还去啊?姑娘没事就往沈主事那个小破院子跑。干脆住那儿算了。 沈良手里拿着根鸡毛掸子,给卷宗扫尘。 陆珍迈步走进来,被迎面扑来的细尘呛得直咳嗽。脸上蒙着干净巾子的沈良弯起眼睛笑了,“陆五姑娘快出去。这处灰大,你跟妖精小哥到外面坐。” “妖精小哥”四个字听得田螺精笑容甜甜。 它愿意住这儿! 陆珍向后退两步,用袖子遮住口鼻,“您干嘛呢这是?” “扫扫尘。”沈良用力挥动着鸡毛掸子,灰尘好似海浪,一波一波涌出来。 陆珍实在插不进脚去,只得带着田螺精坐在廊下。 沈良早就摆好了小竹桌,桌上放着一壶微温的茶水。田螺精倒了杯水递给陆珍,“您喝点水润润。” 陆珍接过来,点头赞道:“有点好妖精的样儿了。” 好妖精跟家养妖精不一样。它会努力成为最好的家养妖精的!田螺精满脸坚毅,“小的一定用心学。” 陆珍笑着抿了口水,抬眼去看那间细尘飞扬的屋子。 等不多时,沈良从里面走出来,将鸡毛掸子插在门边的细口瓶里。扯下巾子,拍拍身上浮尘,对陆珍道:“殿下那边不好玩吧?” “不好玩。”陆珍吐口浊气,“看不完的卷宗。来这儿几天了,连个正经案子都没办呢。” 沈良哈哈地笑了,“正经案子可都在卷宗里头了。” 田螺精很是认同的默默点头。沈主事说的没错。听皇长孙讲案子挺有意思的,也长见识。蜗儿小哥就是案子听得多才变机灵的。它多听一些也能变机灵。 沈良含笑看向探入廊下的一枝玉兰,“不要急,皇长孙既来了刑部,就不会空手而回。” 第110章 我家也有荷花 陆珍嗯了声,再抿一口茶,语调轻快的说道:“方才碰见苏主事了。他说,似乎高指挥使似乎对顾大国师的案子有些兴趣。” 话音落下,沈良身子颤了颤,神情略显激动,但又极为克制的压下上扬的唇角,“此事……当真?” “当真吧。”陆珍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我也不大晓得。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不过,也有可能。我去神机司看种菜,高指挥使也去了。还提及沙神机使来着。”放下茶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大明白。可能……跟当年的事儿有关。” 沈良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顾家满门忠良,顾大国师又是一心为了大夏,谁能想到竟落得如此……”挑眉看了眼陆珍,“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愿意听。”陆珍眉眼弯弯,“我在高指挥使手底下当差,总不能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明白。”拿起茶盏给沈良斟上茶水,“我要是去问高指挥使,他肯定生气。” 沈良端起茶盏盯着水面上的浮叶看了片刻,道:“高指挥使通情达理,你若虚心求教,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珍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没当回事,笑嘻嘻的打趣,“他要是恼了,我非得回来跟您讨说法。” 沈良浅浅笑了,扬起脸盯着那枝玉兰的葱葱绿叶没有再说话。 …… “皇长孙看了厚厚一大摞卷宗。”曹震拿起小银叉叉了一快切成四方的西瓜,“还能面不改色,谈笑自若。真不简单。” 高良行手捻胡须,视线放在对弈的棋盘上,神情专注,“陆五跟着他呢,随时都能用符帮他补眼睛。” “没有吧?”曹震皱起眉头,“我怎么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貌似是从你们刑部传出来的。”高良行终于舍得把眼珠子从棋盘上移开,“开盘口下注赌陆五姑娘在武德卫能呆多久的赌坊今儿下晌被封了好几家。” “武德卫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高良行摇头轻笑,“这下子连带那些流言蜚语也一并封住了。”视线重新放在棋盘上,抬手马走日,“挺好。省得乌烟瘴气的惹人厌烦。” “陆五进武德卫是陛下的意思。还许她跟皇长孙殿下到刑部来。外面传的越凶陛下脸上就越不好看。高傥必定是要管一管的。”曹震一连吃了几小块西瓜,拿巾子印印唇角,“她整天带着个妖精在刑部溜溜达达。没点正事儿。” “那妖精长什么样儿?”高良行只是听说陆五的家养妖精长得不赖,也不知到底怎么不赖。 “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曹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瞳仁儿是紫色的。” 嚯!这还真是个稀罕物儿。高良行打定主意找机会见一见陆五的家养妖精。 高良行也拿起小银叉叉块西瓜送入口中,轻轻一咬,含混不清的赞道:“甜!真甜!” 曹震抿着嘴笑,“甜吧?我挑的。” 老曹还会挑甜甜的西瓜,是个有内秀的。高良行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吃了大半盘西瓜,这才放下小银叉,“不能跟你做成亲家始终心有不甘呐。” “我觉着挺好。真成了亲家事儿就多了。”曹震怨怪的睨了眼高良行,“你说你,存了结亲的心思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问卿哥儿总归好一些。” “我跟家里就提了那么一嘴,谁知道她们竟这般着急。”高良行懊恼不迭,“我要是把这事儿都揽过来就好了。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其实,我的本意是咱俩先商量。” “女人呐。有时候就是过于心急了。”曹震哑然失笑,“能有什么办法?” “可不就是。”高良行摇头轻叹,“你们卿哥儿不愿意,我还被老妻数落一通。说我办事不牢靠,应该问清楚你们家的意思再告诉她。你瞧瞧,还成我的不是了。” 曹震也跟着摇头叹息,“唉,跟她们讲不明白。就……忍着吧。” “不忍着又能如何?”高良行为睡了多日书房的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怎么能怨他?他也是为了皎皎打算。若不是三个月之前那个坤道说什么皎皎必得在今年把亲事定下,否则会有血光之灾。他们家又何至于如此着急? 但这事儿不能告诉老曹,否则会让曹家误会他拿曹昀卿挡灾。高良行暗自叹息。他也根本没那个意思。卿哥儿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事儿要是成了,真就是两全其美。 唉,曹家美不成了,再看看别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吧。 …… 陆老太太手上捏着张请帖,看了半晌问立在旁边的吕氏,“高首辅家办赏荷宴请我去?” “是啊,还请了珍姐儿。”吕氏脸上并无喜色,“爷们也请了。”顿了顿,又道:“把咱们家能请的都请了。”竟连老太爷都没落下。 这唱的是哪儿出啊?他们不知道老太爷只吃露水的吗?请他去干嘛呀? “您看?我该怎么回才合适?”吕氏斟酌着说辞,“老太爷也去吗?” 还是直接问一问心里踏实。要是老太太准了老太爷出去做客,她好备露水。别人家里宴客一般没有。 “珍姐儿得应卯。”陆老太太把帖子放在边上,“我得在家伺候老太爷。” 吕氏知道陆老太太是在找借口,“挑的日子正好是珍姐儿休沐。” 好烦!她就想在家看孙女啃鸡腿。哪都不想去。家里也有养荷花的池子,想看随时都能看。陆老太太皱起眉头,“等珍姐儿回来问问她想不想去,她想去咱们就陪着。女孩子哪能自己出去做客。请人来给珍姐儿裁衫子吧。不管去不去也都该做新的了。” 吕氏一一应下,心里也是厌烦的要命。珍姐儿随皇长孙去刑部之后,请她去做客的帖子便多了起来。那些人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兴许觉得珍姐儿能在皇长孙跟前说上话,便极尽巴结之能事。珍姐儿连看都不看就叫她帮忙推了。髙府不一样。人家是阁老大人。还是得问一问珍姐儿的意思。 第111章 为什么没有抚恤银子 陆珍窝在大引枕里默默盘算着一会儿去顾府穿哪套夜行衣。 田螺精不敢打扰,撩起眼皮瞥了陆珍一眼缓缓吐口浊气。姑娘跟沈主事说的那些话它一句也没听懂。明明苏主事跟姑娘讲的是另一个意思,姑娘真就忘性大的吓人,扭脸儿就全不记得了。 这倒也罢了。她还瞎编乱造糊弄沈主事。田螺精紧抿唇角。主子做错了,它帮忙遮掩着就行。 正琢磨的起劲,马车缓缓停下。田螺精没有片刻耽搁,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转回头对陆珍道:“是阿克小哥。” 话音刚落,阿克的笑脸出现在窗口,“小陆,大人请你去澹烟楼吃猪头肉。” 他用的暗语。陆五姑娘肯定能明白。她上回就是这样跟大人说的。 猪头肉——见面详谈。 柴火猪头肉——紧急,速到。 他理解的绝不会错。 陆珍颔首,扬声吩咐车夫,“去澹烟楼。” 阿克暗暗点头,果然跟他想的差不离。 高傥连着吃了三五块花花糖,觉得甜的有些腻,便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楼下凤无双抑扬顿挫的声音顺着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陆五姑娘单手掐诀,喝声:‘急急如律令!’”醒木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们鼓噪起来,“怎么又没了啊?” “回回都这样!” “住这儿,住这儿!” “诶?陆五姑娘来了!” “你给俺们说说捉夜叉的事儿呗?” 高傥抻直腰杆儿,向外看去。陆珍面带笑容,抱拳拱手,“我哪能比得上凤先生说的好?您太抬举我了。” “凤先生书说的好,吊人胃口的本领也不赖。” 凤无双从台上走下来,笑眯眯的团团一礼,“诸位多担待,我倒是有心多说点,可嗓子得爱惜着点不是。您要是爱听,明儿再来。” “天天都来,天天都留着钩子钩我们。” “今儿晚上又睡不好了。” “可不是嘛。” 阿克板着脸拨开人群,给陆珍开出一条道。两人一妖走上楼梯,后面还在议论,“哟,那个是不是家养妖精?” “就是它,没错。冰雪梁说它爱吃蔗浆浇厚厚的冰雪。” “妖精会吃呢。” “……” 田螺精不敢有半分懈怠,每走一步都尽量走出气势。它不能给姑娘丢脸。 “聒噪的很。”阿克抱怨着推开雅间门,“大人,小陆到了。” “大人,您到底是琢磨明白了。”陆珍笑着走到高傥面前,见过礼后,继续说道:“我就知道您惦记着再娶的事儿。您把生辰八字给我,我回家才能帮您卜卦。在这儿不行,乱哄哄的。” 高傥睨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陆珍立马委屈的红了眼眶,“您怎么这样?使人把我叫来又不让我说话。” 小陆怎么跟桑敬一个毛病?眼泪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的。高傥一指对面的位子,“坐吧,坐吧。我有别的事找你。” 陆珍依言坐下,视线匆匆扫过满桌佳肴。不由得心尖儿打了个抖。看这架势,事儿不小呢。 得吃点垫垫肚子,要不然谁知道待会儿能不能吃得下。 “大人,您先请。” 高傥拿起竹箸随便夹了块虎皮肉放进嘴里。 对面的陆珍眼睛一亮,也跟着拿起竹箸,就见她手不停,嘴巴也不停,吃的又快又斯文。 高傥颦起眉头。这孩子练过吧?吃相可以称得上十分文雅,但是眨眼功夫盘子里的菜被她扫走不少。 陆珍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忙里偷闲说道:“祖母给我请的嬷嬷教的。光是练吃饭就练了有仨月。” 她还能腾出嘴说话?高傥愣了愣,道:“不着急,你……别噎着。” 陆珍放下竹箸,拿巾子擦擦嘴,“差不多吃个三分饱就行了。” 三分饱也叫饱?高傥清清喉咙,道:“我把你家小黑的事向陛下回禀过了。” 陆珍闻言高兴的问道:“我能领抚恤银子吗?” “想得倒是挺美。”高傥白她一眼,“你擅用法术,亏得我在陛下跟前帮你说好话。要不然你哪还能继续留在武德卫。” 当她爱当碎催呢?陆珍一听没有抚恤银子,肩膀松松垮下去,“小黑不止死得惨,死后还被您用盛冰雪的碗儿压着。这就是挫骨扬灰呀!身为小黑主人的我,竟然没有抚恤银子?”漂亮的丹凤眼里控诉满满,“这……像话吗?” 又来了,又来了! 陆五又说怪话气他了! “朝廷没有给符纸发抚恤银子的先例。”高傥攥起拳头抵在唇角轻咳几声,“行了,先不说小黑了。” 陆珍缓缓点头,“死者已矣。小黑……走就走了吧。” 高傥紧攥的拳头搭在桌沿,垂下眼帘往前回想片刻,才又记起自己要说的正事,“你跟凉王世子身边的术士比,能不能比得过?” 陆珍拧起眉头。老高不会无的放矢。他有此一问就是想对宋彦下手。 “那得看怎么比。”陆珍放下巾子,袖着手对高傥说道:“若是如同上回跟桑神机使斗法那般,我有必胜的把握。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人道行究竟有多深。所以,不大好说。” 不是不大好说,而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你能不能想办法查出那人落脚之处?”高傥抿了抿唇,“武德卫倒也不是不能查,但那人是术士。我怕弟兄们力有不逮。小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成!我这就回家想辙。”陆珍起身就要走,高傥用眼神阻止,“我话还没说完,你走哪儿去?” “您说。”陆珍重新坐回去,“我不是怕您着急吗?早点想出办法也能早点帮您分忧。” 她啊,就是活了一张嘴。话说的贼好听,事儿办的贼难看。高傥吐口闷气,刚才他想说什么来着。思量片刻,又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惊动凉王世子。你也别放小黑小白的出去横冲直撞。” 陆珍无奈摊手,“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就用上回寻找寂善下落的符。”高傥曲起手指敲敲额角,“叫什么来着?我还真记不得了。” 第112章 小田硬朗着呢 陆珍愈发无奈,摇着头说道:“那道符不行,不合用。” “回去好好琢磨吧,别在我跟前儿碍眼。”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快走,快走。” 她刚才就要走,是谁拦住她不许走的? 陆珍起身,两手抱拳,敷衍的摇了摇,“成,那我先回了。想出办法了,我再请您吃猪头肉。” …… 回到陆府,陆珍径直去了延年堂。 陆老太太拿请帖给她看,“瞧瞧,阁老大人家也跟着凑趣儿。他们也用不着巴结你呀。阁老大人大半辈子都在朝堂打滚,你才当了几天差。” 吕氏将切成小块的甜桃放在陆珍手边,“娘,他们会不会有别的事儿求着珍姐儿。” “能有什么事儿?”陆老太太撇撇嘴,忽地灵光一闪,“是不是打家养妖精的主意?”拍拍陆珍手背,“你就一个妖精,可得爱惜着点。不能让生人看,万一看坏了他们赔不起。” 不就是个妖精吗?那些人就是没见识,非得争着抢着的看一看,瞧一瞧。她要是想看随时都能看。诶?要不下次临川侯夫人来了,跟她显摆妖精?陆老太太唇角弯弯,就这么办。 吕氏不知所措的抬眼去看陆珍。明明陆老太太说得跟她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可……为什么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陆珍也被陆老太太拐带偏了,“您放心,小田硬朗着呢。看不坏。” 陆老太太松口气,“看不坏就好。” 吕氏终于得了插话的机会,“娘,我寻思着,阁老大人家是不是想找珍姐儿看风水或是合八字,亦或是批命什么的?” 陆老太太挑起眉梢,“我们珍姐儿是武德卫,又不是算命先生。他们家要是随便找个由头就让我们珍姐儿上门问卦,那就是不懂礼数。” 吕氏深以为然,“娘说得对,不仅不懂礼数,更是看轻了咱们家。”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做不得准。”陆老太太握住陆珍的手,“去不去都听你的。现而今你在武德卫当差,就不能像从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 陆珍垂眸想了想,“先前送来的请帖都推了,高家的也推了吧。高大人刚给我派了差事,我属实没空。” “推了是推了,新衣裳还是要做的。”陆老太太对吕氏道:“从库里拿几匹好料子出来。再挑几块金刚石送械金阁去。” 吕氏心中暗喜,一一应下。不去高家做客既省心又省事。还是珍姐儿知道心疼人。 …… 夜阑人静,更夫敲打着竹梆子。 “咚——咚、咚、咚!”更夫撩起眼帘,望一眼匆匆飞过树梢的鸟儿,扬声喊道:“平安无事——” 田螺精心尖乱颤,压低声音对木香道:“木香大姐儿,他不会瞧见咱们吧?” “姑娘用的隐身咒。”木香向后扭头瞥了它一眼,“小田,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家养妖精?” 又是这句! 田螺精认命的回道:“我一定好好学,用心学。绝不辜负姑娘和木香大姐儿的教导。” 木香嘁了一声,“你踩稳当了,马上拐弯了。” 田螺精赶紧揪住木香一小片衣袖,点着头道:“稳当极了。”视线越过木香肩头,看向站在“树枝”最前面的陆珍。 姑娘待它真好,特意把叫木香大姐儿给它找出一套新的夜行衣。料子一摸就知道不一般。比它那身粗布短褐软和多了。 可惜夜行衣不能白天穿。田螺精暗自感慨,脚下树枝忽地一个急转,把它晃得身子一歪。田螺精张大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它后怕的看向下边缓步穿过巷口的更夫。好在忍住了。 陆珍驾着树枝在顾府上空盘桓。这里多年没人居住,庭院里满是蓬乱的野草。残垣断瓦在月光掩映之下显得尤其零落。 她的家人曾经住在这里。他们原本过得富足安稳,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遭受灭顶之灾。陆珍的心莫名一酸。 然而,就在此时,陆珍猛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道气。 有人? 陆珍来不及细想赶紧捏出黄符,设下结界将两人一妖包裹其中。木香朝田螺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田螺精会意,重重点头并用眼神保证。它绝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木香驾着“树枝”慢慢后退,最终隐藏在一株茂密榕树之后。再抬眼,前方现出一柄桃木剑,剑上站着的正是张玟。 陆珍疑惑的皱起眉头。他来这儿做什么? 张玟朝身后挥挥手,又有两人渐渐现出形貌。 是郑琨和桑敬。 如无意外,京城禁用法术。神机司这叫明知故犯。陆珍紧抿唇角,视线从张玟到桑敬再到郑琨。看来老高去神机司说的那番话对他们有所触动。所以他们才会夜探顾府。 且听听他们说什么。 陆珍驾着“树枝”从榕树后边出来,向张玟靠近。 “老郑!”张玟声音压得极低,“你倒能不能麻利点。要是被人发现咱们擅用法术,神机司的威名可就毁在你手上了。” “怕什么?”桑敬越过郑琨飞到张玟跟前,“被人发现就说咱们巡城就得了。” 张玟横他一眼没说话。 “是我要来的吗?我都睡下了,你俩非得把我从床上扯到这儿。”郑琨打个呵欠揉揉眼睛,“那天的事儿我都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偏不信。” 桑敬轻轻托住郑琨手肘,“行了老郑,别抱怨了。我们也是担心老沙,你担待着点。” 郑琨不情不愿跟着桑敬往前飞,嘴里嘟嘟囔囔,“整天老沙老沙,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这都多少年了,说不定他早就跑到哪个深山老林里躲起来,或是出了京城去其他地方。咱们到这儿来能顶什么用?你们分明就是不信我说的话。” 张玟和桑敬对视一眼。 “老郑,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用天境咒看一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张玟伸手探入荷包拿出一道符纸,“合我们三人之力,只要小半年法力就能恢复。” 桑敬也拿出符纸,“我跟老陈老孙都商量好了。这期间有事他们帮忙扛着。断不会叫咱们出了意外。” 张玟、桑敬齐齐看向郑琨,“就说你干不干吧?” 第113章 不要哭 如果他们三人合力催动九明入镜咒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不用耗费法力就能达到目的……陆珍暗暗点头,今天算是来着了。 郑琨慢吞吞掏出符纸,“容不得我不答应啊。” 张玟和桑敬一人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郑琨肩头,异口同声道:“老郑,你是个懂事的。” 郑琨深吸口气,挤出一丝勉勉强强的笑容,“比起你们我还差得远。” “谦虚的话留着回去再说。”张玟手腕一抖,符纸发出唰啦啦的响声,“未免夜长梦多,咱们这就开始吧。” 桑敬和郑琨也都抖动着符纸。 “诶?老郑,你偷偷练过甩符吧?”桑敬气哼哼的瞥了郑琨一眼,“你怎么这样啊?明明说好了一天练半个时辰,看你这架势起码得练一个时辰。” 郑琨老脸一红,幸亏天黑看不大出来,“我晚上睡不着,闲得难受嘛不是。” 桑敬没好声气的回道:“我前番为了帮你解围,哭得眼睛都疼。你啊你,可真对得起我!” 一心做法的张玟瞬间泄了气,软塌塌的垂下手臂,“好了老桑,正事要紧。旁的事先放一放,好不好?” “我给老张面子。”桑敬横了郑琨一眼,“这笔账我记下了。” 郑琨莫可奈何地摇摇头,“行,行。你记,你记!” 张玟把符纸掖在腰间,一手挽一个,“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吵嘴的吗?都是神机司的人,何必计较的那么清楚。”挽住郑琨的手用力晃了晃,“你再晚上练甩符叫上老桑。”挽住桑敬的手用力晃了晃,“你跟他一起练这总行了吧?” 桑敬和郑琨对视一眼,点着头,“行。” 张玟松开手,抽出掖在腰间的符纸,“都别废话了,这回来真格的了。” 桑敬和郑琨嗯了声。三人同时抖动黄灿灿的符纸,齐声念诵咒决,低低喝道:“急急如律令!” 将符纸向上扬起,幽蓝的火光腾地自符纸下端燃了起来。三人不敢有半分懈怠,单手掐诀继续念诵咒决。 陆珍嘴唇微动,也在念诵咒决。只不过她是在为张玟等人护法。 幽蓝的火光渐渐向四周蔓延,然而这团火光并不会产生灼烧的感觉,而是好似幕布将整座顾府笼罩其中。 断壁残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新,也逐渐亮堂起来。 一身甲胄的苏通源领着一队校尉敲响了顾家的大门。郑琨和沙海山走在最末。 郑琨用胳膊肘杵了杵沙海山,“咱们就是来走个过场,待会儿见着大国师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沙海山闷闷的嗯了声。 郑琨还在絮絮地说着,“老夏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要是咱俩也撂挑子定会令陛下动怒,可我又觉着对不起大国师。昨儿晚上我整宿没睡,就合计这点事儿了。老张说是去追邪祟,一去不回头,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 “他们几个无非是不想得罪人,寻个借口躲清净。”沙海山乜了眼郑琨,“就你实诚,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郑琨嗫嚅着嘴唇,犹犹豫豫地说:“老郭得了蛇盘疮总不会是假的。” “那谁知道了。”从神情上不难看出沙海山根本不相信。 “老郭不会骗我们。”郑琨明显底气不大足。沙海山用眼神示意郑琨噤声,视线投向站在门口跟顾韬说话的苏通源,“皇命难违,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速速将女眷全部带到后院。我可以保证她们能够得到应有的体面。” 顾韬抱起拳头,哀声恳求,“内子临盆在即,还望苏同知容我派人出去寻个稳婆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苏通源呵呵干笑两声,“眼下这种环境,哪有稳婆愿意进府?人家也怕受到牵连。”说着,大手一挥将顾韬拨到旁边,转回身点了几个人,“你们在内宅门口看守。不要惊扰太太们。待前院的事办完,一并将人带走就是。” 属下领命去办。 顾韬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苏通源没有管他,朗声问道:“郑神机使,沙神机使何在?” 郑沙二人赶紧小跑着到在苏通源近前。 苏通源怨怪的睨了他俩一眼,“你们躲后头作甚?” “没躲呀。”郑琨仰起脸,委委屈屈地说:“我们俩就是走的慢了点,落在后头了。” 苏通源盯着郑琨看了须臾,“随我去见大国师。” 郑琨略一颔首,硬着头皮跟在苏通源身后,往书房走去。陛下命他二人来此的目的就是防备顾大国师运用法术逃匿或是伤人。其实陛下怕是不知,若顾大国师真的有此念头,怕是合二十八位神机使之力也是阻拦不住的。 他们能够安然进到顾府,就说明顾大国师没有那个念头。 郑琨微微偏头看向沙海山,见他神态自若中带着些许成竹在胸的镇定,不由得颦了颦眉。兴许老沙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刻意做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郑琨心里很乱,来不及深究,便已到在书房门口。 郑琨望着近在眼前的那两扇雕花门门,心乱如麻。曾几何时,他也在这里与顾大国师品茗手谈。顾大国师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可……此时此刻望着这扇门,他却觉得真应该跟老张去追邪祟。 哪怕掉进邪祟窝,也比现在处于两难之境强的多。 苏通源提起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顾怀德苍老的声音在门后响起,“都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分左右,咯吱一声开了。 苏通源迈步走了进去,抱拳拱手,道声,“顾大国师叨扰了。” 郑琨顺着苏通源的视线看去,顾怀德明显苍老的面庞令得他心虚的垂下头。 “你来了。”顾怀德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郑琨耳边挥之不去。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着顾怀德的眼睛,“学生本不想来,奈何……” 顾怀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知你一心为了神机司。更何况,你不来还有别人。我倒宁愿是你。” 闻听此言,郑琨立刻便红了眼眶,唤声:“大国师!”泪水滚烫自面颊滑落。 顾怀德见状反倒笑了,“不要哭。合该我顾家应有此劫。” 第114章 黄雀在后 “怎会呢?”郑琨缓步走向顾怀德,“您祖上未行恶事,断没有可能祸及子孙。” “小郑啊,有时候眼见并非为实。”顾怀德抬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玫瑰椅,“与我吃一盏香茶,你便回去吧。” 郑琨撩起袖子胡乱抹把脸,“您是大国师,道行高深。您若是运用法术,我跟老沙都抵挡不住。更不要说苏同知等人。” 顾怀德但笑不语。 郑琨急了,“只要您一句话,我自己打晕自己都成。” 顾怀德闻言轻笑出声,眼角似有泪光闪动,“我……走不了了。我……” 郑琨眼见得顾怀德嘴唇翕动,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郑琨心里着急,用尽全身力气暗自挣扎,片刻过后,顾怀德的声音终于重新传入耳中,“用心当差,跟小郭他们好生相处。行事切莫张扬。遇到困难有商有量定能安然度过。” 郑琨忙不迭点头,“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记下就好,回去吧。”顾怀德扬手在他眼前一挥,郑琨、张玟还有桑敬立刻从幻境中抽身而出。三人脸上满是汗水,微风轻拂,又凉又腻。 郑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下你们信了吧?我真没撒谎。” 张玟和桑敬的目光中饱含深意,“老郑,你就没发觉有何不妥?” 桑敬从荷包里取出一方丝帕擦拭额头,“大国师分明用了有相大神功。给你跟苏通源还有老沙分别设下幻境。” “有相大神功?”郑琨惊讶的张大嘴巴,“这么多年过去,我……我竟然对此全无所觉。顾大国师的道行如此高深。他、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逃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养精蓄锐、卧薪尝胆总比引颈就戮强吧? 他……为什么呀? 郑琨双手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 “唉,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桑敬轻拍郑琨后背,“等回去我给你用茶水敷眼睛,明儿还可以接着哭。”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张玟瞪桑敬一眼,“哭多了肺管子遭罪。回去我给你煮杏仁茶喝。” 郑琨从手掌中扬起脸,哽咽道谢,“你们有心了。” “咱们谁跟谁啊。”桑敬又从荷包里抽出一条干净丝帕,“你用这个擦,软乎乎的不伤眼皮子。” 郑琨接过丝帕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隐身咒再有盏茶功夫就会失去效力,陆珍驾着“树枝”再次藏身至大榕树后面。她跟桑敬等人看到同样的情境,心中百感交集。 有相大神功并非寻常法术,也不是想练就能练的。他之所以没有逃,定是为了保住顾家一点血脉。也就是她——陆珍的性命。 她如何在困难重重之下被送出顾府,裴东斋没有细细道明。他只说:“顾大国师为了你耗尽心力。” 陆珍强忍泪意,向前望去。 “天快亮了……”桑敬跟张玟商议,“咱们走吧,让老郑回去慢哭。” 张玟点点头,托住郑琨手肘,“方才耗费不少法力,咱们慢慢飞回东华门。”他跟桑敬一左一右伴着郑琨渐飞渐远。 二人一妖也现出形貌。 “姑娘,咱们也回吧。”木香想了想,提议道:“您歇会儿。婢带着您飞,顺便教一教小田。” 陆珍略一颔首,“走吧。” “走”字刚说出口,就见飞往东华门方向,托住郑琨手肘的张玟似乎受到重击,身子后仰从桃木剑上摔了下去。击中他的是一道罡风十足的黄符。那张符纸活了似的,击中张玟之后在半空中化了道弧悬在半空轻轻抖动。好像是在嘲笑张玟技不如它。 木香忍不住“哎呀”一声,扭脸去看陆珍,“姑娘?咱们当没看见还是……” 陆珍驾着“树枝”向着张玟等人急速飞去,“他们三个没有自保的能力。倘若出了岔子,神机司真就没人了。” “可……”木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夜行衣,“会不会被人误会。” 田螺精挺起胸膛,有它在怕什么呢?甭管多重的锅它都能背得动。 说话功夫,桑敬和郑琨手忙脚乱的接住张玟,若是换做从前不至于如此狼狈。然而,刚刚用过九明入境咒的他们耗费太多法力,脆弱的不堪一击。 张玟面如金纸倒在桑敬怀里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老张!”桑敬顾不得掏丝帕,捏着袖子帮他擦拭染血的下颌,“你忍一忍,等回去让老孙给你用道符就没事儿了。” 话音未落,桑敬眼前一花,一名中年文士脚踏金光法剑,眸中带笑,温声说道:“你们几个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手臂轻抬,黄符缓缓落于他手。 郑琨先是一愣,视线从中年文士脸上下移至踩在他脚下的金光法剑,“那是顾大国师的法器!” 桑敬和张玟也看到了。当年查抄顾府,顾大国师的几件重要法器中独独少了这柄法剑。他们以为这柄剑必是因为失了主人而伤心欲绝,所以藏了起来或是自戕殉主。听起来玄之又玄,但那是顾大国师的法器,灵性的很。也就没有加以深究。 万没想到时隔多年,金光法剑居然重现世间。 郑琨诧异之余,非常好奇眼前人的身份。他跟顾大国师有何关系?他又是从何处得到这柄金光法剑的? 还在吐血的张玟脑子昏昏涨涨,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中年文士说的那句“你们几个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上头。 听口气他们应该认识这人。张玟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跟他有交情。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张玟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再吐几口,他就不中用了。张玟攥紧手腕上的鬼骨念珠。他还有一大箱好珠子没来得及盘,舍不得死呢。 中年文士倨傲的目光从桑敬脸上掠过,看向他背后的陆珍,“瞧瞧谁来了。” 郑琨等人心下一沉,来的是敌是友? 若然是敌,他们必死无疑。若然是友……他们有朋友吗? 郑琨抱着必死的决心扭头向后看去,陆五姑娘?郑琨差点喜极而泣。 有救了! 虽说陆五姑娘称不上友,但她绝非在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 第115章 南斗六星 第116章 原来如此 第117章 纵虎归山 第118章 叫她来 第119章 你莽撞了 第120章 就会添乱 第121章 说正事 陆珍蹙眉不语。难道夏长生公然违抗皇命的目的是故布疑阵,欲盖弥彰? “但是……”陆珍犹疑着看向桑敬,“你们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为何当时没能认出他来?” “他在神机司当差时用正颜咒改变形貌及声音了呗。”桑敬眉梢轻挑,“虽然不容易,但是只要有心就能办到。” 陆珍摇头轻叹,“在众多神机使眼皮子底下运用法术,并不轻松呢。” 张玟掩唇咳几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陆五姑娘好像感同身受似的。 “更何况夏长生在神机司时候不短。想要用法术避人耳目……”陆珍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一时半刻尚有可能。年深日久……不大可能吧?” “暂且将可不可能放一边。”郑琨清清喉咙,“我们派出人手在城里城外搜寻。希望能够寻到其下落。” 孙恪接道:“纵然机会渺茫,但还是要找的。” “那人能够隐藏道气。”陆珍神情肃然,“是以,我的祝寻星符作用不大。” 桑敬了然颔首,“既如此,那他用正颜符改变样貌就能说得通了。” “是啊。”张玟轻抚胸口,“是个极难应付的。” “再难应付也得应付不是?”郑琨摇头长叹,“可惜我们不能运用法术,一点忙都帮不上。” 陆珍挑起眉梢,问道:“是了,郑神机使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问。跟那术士交手时你们三位就似乎力有不逮。”视线投向张玟,“尤其是张神机使,更是不堪一击。当时我急着走就没细问。”扭转头,再次去看郑琨,“郑神机使又说不能运用法术……你们是不是遇到劲敌了?” “那个……我们没遇上劲敌。”郑琨笑着说道:“就是吧,近来耗费法力有点多。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不止是练甩符,画符咒决也要练的。我们还有正经差事,要想面面俱到,就得少睡大半宿,昨儿夜里都没合眼就出去巡城,精神不济。”抬眼看向桑敬,“老桑,你说句话啊。” 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就指望着老桑了。 “是、是啊。”桑敬清清喉咙,“那什么,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快点想办法吧。”撩起衣袖抹了把脸,小声嘟囔,“嘿!这天儿又闷又热,许是要下雨。” 郑琨对朱迎槐道:“还愣着干嘛,买冰雪去呀。这个时辰冰雪梁应该从刑部后巷出来往东华门来了。” “冰雪梁病了。”陆珍含笑说道。 “病了?”桑敬啧了一声,“这么热的天正是买卖好的时候。他怎么就病了呢?”用衣袖擦脸的功夫给张玟递个眼神。 张玟声音略显嘶哑,“说正事吧。” “对了。”陆珍笑容愈发深刻,“你们三位好像是从庆安坊方向出来的。顾大国师原来就住那儿。” 陆五特特提到顾大国师,好像……知道点内情似的。张玟、桑敬和郑琨呼吸一滞,互相对视一眼。陆珍敛去笑容,神情变得郑重,“我听祖母说,从前的庆安坊挺繁华挺热闹的。可现而今那里多是生活困苦的百姓居住。您三位出去巡城也没把那处的百姓落下,这份为国为民的胸怀,委实令人敬佩。” 话音落下,张玟猛地咳出声儿来。他都快叫陆五给吓死了。说来说去,竟然给他们捧到天上去了。 可……站得高摔的狠呐! 张玟一边捋顺胸口一边暗暗叫苦。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吧。千万别传扬出去。 陈闻礼扬声问道:“陆五姑娘也去庆安坊了?去那儿作甚?” 郑琨眼前一黑。老陈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好不容易把这茬儿糊弄过去了,他还问什么问? 陆珍瞥了眼四开大敞的殿门,压低声音,“我奉了高大人的命令行事。没他允准,我半点都不能透露。还望诸位神机使多多包涵。” “好好。包涵,包涵。”桑敬抽出丝帕印印额角汗珠,“别扯其他的了。说回正事吧。” “方才说到那人就是老夏。”孙恪接过话头,“陆五姑娘以为呢?” 陆珍垂眸思量片刻,慎重的说道:“我不大了解夏神机使。若是他存心蒙骗你们,也不是不可能。但不能就此做下论断。如果陛下问起,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孙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陆五姑娘所言甚是。” 桑人也跟着附和,“字字珠玑,句句良言。” “不敢当,不敢当。”陆珍拿起一块如意饼慢条斯理吃起来。 …… 元和帝撩起眼皮睨着躬身立在殿中的宋彦,沉声道:“天不亮时闹出的动静你听见了吧?” 宋彦心里咯噔一声。宣他入宫果然是为了此事。 “听到了。”宋彦懵懵懂懂扬起脸,“说是打雷又不像。坊间都在传,是顾大国师显灵。”似是想到了什么,缩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直至细若蚊蚋。 坐在边上的高傥仔细观察宋彦。神态自然的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声音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该说不说,凉王世子的确有一套。 元和帝冷冷哼了哼,“不是死鬼显灵,而是活人作乱!” 宋彦身子一颤,垂下头不敢言语。 “那个杀了陆五小黑鸟的术士,跟她又碰上了。”元和帝一副懒得跟宋彦解释的模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且陆五又存了给小黑鸟的报仇的心思。” 高傥吞了吞口水,补充道:“她还有神机司三位神机使帮忙,愈发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长长叹口气,“也怪微臣没有好生约束下属。小陆一而再再而三擅用法术,看来不罚她俸禄是长不了记性了。” 元和帝嗯了声,“那就先罚半年。” 啊?他就是随口说说。还真罚呀?小陆要是知道自己半年都没俸禄,不得跟他拼命吗?高傥深吸口气,硬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微臣替小陆谢陛下隆恩。” 元和帝摆摆手,“事出有因嘛,就不用再追究了。” 是啊,他不追究小陆,小陆是要追究他的。高傥暗暗思量应对之策。那边厢,宋彦吓得面如土色,“那术士杀了陆五姑娘的小黑鸟之后,我就打发他走了。再没见过。至于陆五姑娘与之斗法,我……我更是毫不知情啊!” 第122章 快没人了 推得挺干净。高傥深吸口气,这也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 元和帝不耐烦的乜了宋彦一眼,“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又没有治你的罪,至于吓成这样?” 宋彦垂在身侧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抖着抖着连带身子跟着一块抖。额角也渗出豆粒的大小的汗珠。看起来似是怕极了。 元和帝掩唇重重咳嗽一声,宋彦膝头一软,应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说道:“陛、陛下恕罪。” “起来吧。”元和帝给金喜春使个眼色,“此事说起来的确是你糊涂。” 金喜春扶起宋彦,将他安置在玫瑰椅上坐下。宋彦不敢坐实,只挂了窄窄一条边。 “那人杀了陆五的小黑鸟,你居然还去武德卫告状。说什么陆五擅用法术。她擅用法术与你有何干系?”元和帝闷哼一声,“你犯得上为了个居心叵测的术士强出头?” 话音落下,宋彦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元和帝似是厌了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回去自省吧。没事儿不用到宫里来碍眼。” 闻言,宋彦如蒙大赦一般叩谢圣恩,深一脚浅一脚出了长春宫。 “戏也太假了。”元和帝端起茶盏又烦躁的将其放下,“难为我还得陪他演。” 高傥露出一丝笑意,打趣道:“陛下辛苦。” 元和帝吐出一口浊气,“先这么着吧。派人盯紧点。” 高傥颔首应是。 …… 陆珍吃了整盘如意饼,掏出帕子擦拭嘴角,对桑敬道:“神机司的饼越做越好吃了。” 郑琨赶紧吩咐朱迎槐,“装一些给陆五姑娘带回去吃。” “不用。”陆珍揣好帕子,“我们也别聊闲天了。还是出去找人要紧。” 孙恪皱起眉头,瞥了眼桑敬、张玟和郑琨。不是他不想出去找,而是不放心神机司这些老弱残兵。离境宫还有几个身子没养好的。要是神机司不留人,万一被那居心不良的闯进来把神机司灭了门怎么办? 这可真不是他胆子小,畏首畏尾。实在是……不得不防。神机司没剩几个人了。 然而,当着陆珍的面他不好意思说实话。虽说眼下神机司的确不堪一击,但是这层窗户纸万万不能戳破。 陆珍见孙恪不语,便站起身,掸去沾在前襟的点心渣子,“吃饱喝足该出去散散了。” 去哪儿散呐?桑敬刚想发问,就见神机士模样的人满脸是血,跌跌撞撞跑进殿中,“不、不好了!” 孙恪腾地站起身,“出了何事?”他仔细辨认来人样貌,“常、常青?”扭脸去看张玟,“是常青吧?” 说话功夫,桑敬已然到在常青身侧,一把扶住他用丝帕给他抹去脸上血迹,“没错,是小常。” “你们不是去城郊寻那术士下落吗?”陈闻礼甩开大步走到桑敬身边,低下头去看常青,“你为何会伤成这样?” 常青歪在桑敬怀里,吞了吞口水,“我跟小米小乐出了神机司直奔五明山……” 他们是有私心的。五明山前些时候刚被夜叉祸害过。他们琢磨着断没有祸害二次的道理。所以那处最太平。去了绕着五明山飞一圈回来吃晌饭。哪成想,他们仨到了那里御剑飞翔的正高兴的时候,瞧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端坐在薄毯之上从他们眼前飞过。 文士,会法术。 用脚后跟想也能想明白,他们仨命不好撞上正主儿了。 陆五姑娘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更不敢贸然去追。三人藏在大石后头从长计议,决定回东华门叫人。 哪成想,他们仨从大石后边走出来,中年文士指尖捏着黄符对他们呵呵直乐。 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常青流下两行热泪,“小米小乐惨死在五明山。我……我也中了那人的符。但是……我……我可能比小米小乐皮实一点,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死。” 什么?神机司又死人了?孙恪倒退两步,满脸的难以置信。如果那人真是老夏……他怎么忍心下手啊?好歹他也曾是神机使。 “老孙,老孙!”桑敬扬声唤他,孙恪回过神,“何事?” “还问什么?快给小常用符啊。人都伤成这样了。”桑敬顾不得陆珍在场,扒下常青的衣裳,露出前胸一大片青紫,“别用符了,快去请大夫,小常这伤跟老张差不离。” 余下的话他不说,孙恪也明白。法力省着点用。现而今的神机司可不比从前。 孙恪点头,“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前些日子陛下派人送来的药材还有不少。方子随便写。他们这儿什么药材都有。念及此,孙恪悲从中来。好好的神机司怎么就沦落至此境地? “好啊。他竟敢在五明山出没。”陆珍摩拳擦掌,“我再去会会他。今儿早上没会明白!”说着迈步就要走。 郑琨叫住她,“他不能在那等着就是了。” 朱迎槐拽拽郑琨衣袖,“小米小乐的尸身得装殓。不能把人撂那人不管呐。” 郑琨重重叹口气,再死下去神机司真就没人了。他对朱迎槐道:“你带上两个神机生随陆五姑娘同去。遇上了千万别硬碰。”叮嘱完朱迎槐又叮嘱陆珍,“陆五姑娘多加小心。” 陆珍掏出金灿灿的小树枝,“您尽管放心。”抻直腰杆,肃然道:“折了俩神机士,就是出了意外,京城也可以用法术吧?” 桑敬抿去眼角溢出的泪珠,“用吧,用吧。陛下怪罪的话,我们担着。” …… 偌大的京城,不止冰雪梁被金光和响声吓得卧床不起。 “先生有早起练字的习惯。”陆全轻叹着说道:“撩开床幔被金光晃得眼前一花,先生跌下床把胳膊摔坏了。” 坐在他对面的苏景棠听得十分认真,“所以你们书院就不上课了?” 陆全点点头。这事儿多多少少是因五妹妹而起。但也不能全怪五妹妹。她在皇长孙跟前当差已经很辛苦了,还得兼着武德卫的差事。换做一般人早就累趴下了。可她还能闹出那么大动静。 不愧是陆家的姑娘。 第123章 显摆 “我们去到书院才知道先生伤着了。”陆珍抿了口微温的茶水,“我就寻思着顺路过来带五妹吃顿好的。她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这几天祖母经常在他跟前念叨,说五妹又瘦了,也不见长个子。除了五妹全家都对这事儿上了心。 “你来的不巧。”苏景棠弯唇笑笑,“孙神机使亲自来请她去东华门,定是为了今早的事。” “兴许是吧。”陆全应和着心不在焉的往下望去。 他们身处澹烟楼二楼梅字号雅间。天气热,雅间的窗户全都敞开着。陆全坐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街对过的古玩铺子。陆全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却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再次抬眼看去。就见穿着竹青色长衫面带红晕的陆玹从古玩铺子里走出来。陆全暗暗“咦”了一声。四叔出来淘换好东西怎么也不叫上他? 陆全思量的当儿,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俊俏书生亲亲热热挽上陆玹手臂。陆玹的脸更红了,他怕人看到似的,轻轻拂开书生的手。那书生不大高兴的嘟起嘴巴,跺跺脚转过身背对着陆玹闹别扭。陆玹无奈笑笑,低下头耐心的哄着。 见此情景,陆全脸色发青。 四叔不是跟祖母说要娶妻吗?任谁都知道能娶进门做妻子必得是女子才行。长小胡子的俊俏书生不可以!虽然祖母没有吩咐,但是娘把这事当成事办。昨天还在跟戴嬷嬷商议宴客的菜单。 爹也把存了好几年的徽墨找出来,说是去了火气研出的墨更亮更黑。到时候就用这个给四叔写请帖。 五妹还没定下亲事。叫人知道她有个分桃断袖的爹……陆全呼吸一滞,五妹还能嫁人吗?再一个,她刚刚得了差事,倘若因此而被御史参上一本,很有可能会连累皇长孙。四叔就算不顾及祖母的身子,也该为五妹着想呀!难怪祖母生出给五妹换爹的念头。 “他、他怎么这样?”陆全喃喃着,攥紧拳头重重锤在桌沿,碗盘被震得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握茶盏的苏景棠狐疑的撩起眼帘,顺着陆全的视线向下看去。书生还在闹别扭,身穿竹青色长衫的男子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书生点点头,抓住竹青色长衫的手肩并肩向前走去。 街上过往行人不断,且那二人背对着苏景棠。他看不到那两人样貌。但见一个瘦高,一个略显娇小。 “人心不古啊。”苏景棠摇头轻叹,瞥了眼陆全。 这是个端方君子。事不关己竟也如此愤愤。的确值得与之结交。 陆全深吸口气定定心神,道:“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事体,简直是……”他说不出下去了。不光心里堵得慌,脑子嗡嗡作响,甚至眼睛也有点花。陆全垂下头揉揉太阳穴。 就听苏景棠猛地喊道:“诶?陆五姑娘在天上飞!” 五妹?陆珍顺着苏景棠手指的方向看去,陆珍神情凝重,腰杆笔直,单手负在背后目视前方站在金灿灿的树枝上。田螺精立在她身后。 御剑的朱迎槐稍稍落后陆珍,与两名同样御剑飞行的神机士伴在其左右。 朱迎槐视线向下,望着朝他们指指点点的百姓,对陆珍道:“陆五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飞得高高的?以免城中百姓不安。” “令他们不安的是家养术士……”陆珍目不斜视,清清喉咙沉声道:“而不是我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陆五姑娘出了神机司之后就……怎么说呢,反正跟先前不大一样。 从神态到动作再到说话的语气特别像世外高人。 朱迎槐掠了眼田螺精。妖精也是有样学样。真是谁养的妖精像谁。 缓步走出宫门的宋彦仰起头看向渐飞渐远的陆珍,目露阴鸷,冷冷闷哼一声,咬着牙恨恨道:“看你能得意多久。” …… 陆全强打精神跟苏景棠吃了一餐味同嚼蜡的饭溜溜达达回了家。 到在府门口,阍人颇为意外的迎上来,“您回来这么早?” 大少爷读书向来不用家里人操心,他应该不是逃课。病了?阍人打量陆全脸色,有点发青。 还真病了? “先生胳膊摔断了。”陆全随口应道,“给我们留了题目,回来写文章。” 大黄狗小黑用力甩起尾巴围着陆全撒欢。陆全揉揉它的狗头,迈步跨过门槛。 阍人落后他半步,贴心的提醒,“临川侯夫人来做客,这会儿正在延年堂跟老太太说话呐。” 陆全在影壁前住了脚步,“又来了?” 临川侯府跟他们家走动的也太勤了些。 陆老太太知道临川侯夫人此番过府必定事出有因。也不催促,端起蜜水抿了一口,“我们家的妖精跟珍姐儿办差去了。” 临川侯夫人来的突然,她没把妖精准备好,只能光靠一张嘴显摆,“挺灵气的孩子。长得也俊。” “我听说你们家妖精爱吃冰雪?”临川侯夫人认真发问,“还是蔗浆浇厚厚的那种?” 陆老太太笑着回道:“是我们珍姐儿爱吃。妖精随主人嘛。” 临川侯夫人了然颔首,“这样啊。陆五姑娘会吃呢。” “珍姐儿不挑吃喝,性子最是随和。”陆老太太显摆完妖精显摆陆珍,轻轻叹口气,“这两天城里不大太平。把珍姐儿忙的呀。刚才打我们府上飞过去都没说下来喝口水,肯定有急事儿。” 临川侯夫人接过话头,“是,我从家走的时候也瞧见了。”垂眸思量片刻,再抬起眼帘,目光中带着恳求,“有这么个事儿……” 入正题了。陆老太太点着头道:“您说。” “高阁老府上不是请您他们家赏荷么。”临川侯夫人斟酌着说辞。 陆老太太唇角笑意愈发深刻。竟又是为了珍姐儿。 “他们家大太太被冲撞了。”临川侯夫人脸上带着歉意。她本不想掺和高阁老家的事。尤其牵扯到陆府和陆五姑娘。但是他们家孩子在军中效力,不能得罪高阁老。这事儿成与不成她都得过来走一趟做做样子。 第124章 头痛欲裂 第125章 终于到了 第126章 吃饱撑的 “可不就是!”凉王乜他一眼,冷哼道:“现如今夜叉刘还在陆五手里。” 宋蒙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凉王气不顺。好容易养出个会读书的夜叉,都进了国子监了,没想到就这么折了。细究起来,此事也不能全怪寂善。凉王屈起手指轻巧桌面。 笃——笃笃的声音令得宋蒙心生一股燥意。但他不敢流露出半分不耐,强忍着低声问道:“大哥在京城不会有危险吧?” 凉王顿住手指,沉声道:“眼下……不会。” 宋蒙点点头,“大哥在京城撑得很辛苦。他身边得用的人不多。” “京城又不是龙潭虎穴。”凉王定定心神,长舒口气,“更何况这些年他应对的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太多人,没得招惹猜忌。” 宋蒙露出了然的神情,“大哥很厉害呢。若是换了我,怕是捱不了那么久。”身子向凉王倾了倾,“我还是在您身边才觉得踏实。哪像大哥,能够独当一面为您分忧。” 凉王被他顽劣中带着乖巧的神情逗笑了,“你也不差。” 宋蒙嘿嘿直乐,端起凉王手边的温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师应该快到了。我去换身衣裳,待会儿回来陪您用饭。” 凉王嗯了声,含笑目送宋蒙离开。 …… 换了身崭新僧袍的寂善站在凉王面前,愧疚的垂下头继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小的辜负王爷信赖。”匍匐在地的同时流下眼泪,“求王爷赐小的一死。” 凉王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立即出声责备,而是长长吐口浊气,“你死了,就没人能帮我养夜叉了。” 啊?寂善抬起头,脸上沟壑深深浅浅,汇成诧异一副诧异的神情,“王爷……我……您?您还用得着小的?” 凉王从座上站起身,弯下腰双手扶起寂善,将他摁在锦杌上坐下,“你在京城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是为了夜叉刘读书,我早就想让你来凉州了。” 寂善点着头附和,“是啊,是啊。一切都是为了夜叉能够顺利考入国子监。为了他我真是……” 想起这些年教养夜叉的辛苦,寂善又流下两行热泪。 不容易啊,不容易! 养个会读书的夜叉特累。 心力交瘁的那种累。反正谁养谁知道。他这辈子不养也不想。 凉王坐在寂善对面,拍拍他膝头,“你辛苦了。” 寂善听了这话又要起身再拜,凉王又把他摁回去,“没事儿,折了一个会读书的夜叉没什么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再养一个。反正凉州有的是地方,随便你养多少都行。” 他不愿意!寂善感恩戴德,“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伸手探入袖袋拿出一沓符纸,“除了夜叉刘还有几只夜叉和七芒鬼蝠死在京城。但是小的手里还有这些,足够养出听您使唤的夜叉。” 凉王眸中划过一丝欣喜,双手重重握住寂善前臂,连声道:“好!好!” 寂善松了口气。他心里清楚,只要他手里有王爷想要的东西,王爷就不会叫他死。收起符纸,寂善肃然对凉王道:“这回神机司死伤绝不会少。没个一年半载缓不过来。但是……”他掀起眼皮偷偷望了凉王一眼,“陆五是个难对付的主儿。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高的道行。” 凉王紧抿着唇,闷闷的嗯了声。 …… 陆珍回到水荷院已是月上柳梢头。 沐浴过后,木香伺候她换上寝衣。屋子里焚着帐中香,略带甜意的香气熏得陆珍昏昏欲睡。 木香拿着软乎乎的巾子擦拭着陆珍如瀑布般的长发,“您定是飞的累了。在老太太那儿话就格外少。” 陆珍单手拄着下巴,盯着铜镜中自己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幽幽长叹道:“我是心累。” 心累?为什么呀?木香眨巴眨巴眼。定是小田给姑娘添乱了。 “您多担待着点吧。”木香低声劝道:“它也不是有心的。” “是啊,的确不是有心的。”陆珍深以为然,“他爱好那个,我能怎么办?拘着他还是管着他?”再长长叹一声,“都不行啊。拘不住也管不了。” 管不了?不能够! “还反了它了?”木香竖起眉眼,“明儿个婢起个大早替您管教它去!” 好个小田,竟敢欺负姑娘? 这不是妖精大欺主吗?它是不想过好日了! 管教?陆珍直起腰杆,对着铜镜里的木香问道:“你说谁呀?” “小田呐。”木香撇撇嘴,“婢早看出它不是个老实的。长成那样肯定不是个好妖精。” “我不是说小田。”陆珍肩头松松垮下去,“它是个好妖精,” 木香一脸疑惑,“那……您说的谁呀?” 陆珍胳膊肘支在桌上,屋里的摇了摇,“没谁。” 木香见她不想说,也就没有追问。专心致志继续给她擦头发,擦了一会儿,小声嘟囔,“高阁老那边也是个麻烦事。此番求了临川侯夫人上门说项,想来他们府上的确有不干净的东西。又碍着面子不敢宣扬。这就跟讳疾忌医是一个道理。越是遮掩就越误事。” 陆珍深吸口气,“今天累了,赶明儿咱们瞧瞧去。” “你不是跟老太太说等忙完这阵儿再去吗?”木香稍作思量,露出开心的笑容,“咱们夜探髙府?” 要不是手里抓着巾子,她都能高兴的拍巴掌。 真好!没回京城之前,她跟着姑娘就是过着这种夜探、夜闯、夜闹之类的逍遥日子。 比现在有趣多了。 “嗯,也不费什么力气。左不过飞一圈的事儿。”陆珍手指绕着柔顺的长发,“有不干净的东西就帮他们清了。” “若是没有呢?”木香脱口而出,话说出来便赧然笑了,“应该不会。谁能在这事儿上撒谎。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陆珍又没了精神,淡淡嗯了声,抱怨道:“我们去到五明山连个鬼影儿都没瞧见。那个家养术士逃的无影无踪。” “没事儿。他早晚得折您手里。”木香柔声给她宽心,“话说您今儿个飞的好看极了。从咱们府上头飞过去,把那些丫鬟婆子都看傻了。老田叔裁的袍子,袍袖真就是开的正正好好。一点不带差的。” 第127章 落下病了 第128章 不要肖想 第129章 不干净 第130章 只能说这么多 第131章 胡来 …… 陆老太太望着桌上满满登登的锦盒,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这些个“好东西”都是东华门那边送来的。桑敬、郑琨还有张玟感念陆珍救命之恩。亲自上门送谢礼。但是没有明说是答谢陆珍的恩情,只说辛苦陆珍姑娘帮助神机司遴选。待长出大白菜还得麻烦陆五姑娘云云。 陆珍、陆观上衙去了。陆岑出面将礼物收下,又留他三人吃了顿席面。可以说这些年里就数今次最为周到妥帖。 用过饭张桑郑三人告辞离开。陆岑命人将礼物送到延年堂给老太太过目。 陆老太太乜了眼放在桌沿儿的拷鬼棒。油光锃亮,上头似有血迹沁入木纹之中。 不孝子是想把她吓死吧? “娘,您看这件。”陆岑献宝似的从锦盒里抽出一条脏兮兮的巾子,面色一僵,“这是干嘛用的呀?” “盒子里还有张笺纸。”陆老太太扬起下颌指了指,“上头写着呢吧。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岑嗯了声,放下巾子,展开笺纸一看就笑了,“呵!这是个宝贝。”抬眼看向陆老太太,“您别看这条巾子不起眼,还是张仙人用过的呐。” “沐浴用的?”陆老太太两只手攥紧紧的。能把这玩意儿扔出去不? “不是。”陆岑放下笺纸,含笑道:“用来擦拭法器的。上头沾着张仙人的道气。是个好东西。”扭脸去看博古架,“娘,就放架子上吧。珍姐儿回来瞧着得多高兴。” 不孝子还是蛮懂事的。陆老太太弯起唇角,赞许的笑说道:“放吧。” 陆岑答应一声,支使小丫鬟往架子上摆。他退开两步不时指点着摆放的位置。 戴嬷嬷见陆老太太总算有了点兴致,自是想让把她兴致再高些,想了想,便提议道:“下回临川侯夫人来做客,您跟她讲讲这些个宝贝的来历呗。纵是侯府也没有张仙人用的巾子。” 显摆的有点累呢。陆老太太缓缓颔首,“你帮我记着点,我怕说串了。” 戴嬷嬷欢声应是。 一会儿的功夫,博古架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连带着前番陆珍赢回来的七星法剑和墨玉乾坤圈都被衬托的愈发显眼。 陆岑满意的打量着博古架,对陆老太太说道:“娘,您瞧着怎么样?那块巾子放在法剑旁边还成吧?” 陆老太太觑起眼睛认真看了看,“就先这样吧。等珍姐儿回来问问她。”挑起眉梢透过珠帘望向门外,随口问道:“老四上哪儿了?” “许是上街逛游了吧。”陆珍撩袍坐下,拿起块沙瓤西瓜咬了一口,不住点着头道:“甜,真甜。” 这个不孝子也是没把心思放在家里的。陆老太太唇角坠了坠重重吐口浊气。 见她不悦,陆岑放下西瓜,“娘,老四不小了,做事有分寸。再说了,他不是快成家了吗?您呐,就等着抱大胖孙子吧。” 怎么就不能是大胖孙女?陆老太太更不高兴了。 他没说错话呀。为什么娘一副嫌弃极了的样子?陆岑垂眸思量片刻,笑容里带些讨好,声音和缓,“虽说老四没告诉咱们那个姑娘是谁家的,但我琢磨着吧,差不了。您想啊,老四多挑剔个人。寻常姑娘他瞧不上。” 这还像句人话。陆老太太摆摆手,“行了,出去玩吧。” 天好热,他不想出去玩。陆岑应了声是,起身走出延年堂回自己的院子。走着一路,他都在想老四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虽然他在陆老太太面前装得胸有成竹,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老四也算是铁树开了花。谁知道他这根小情苗长没长歪。 万一……歪了呢?陆岑攥拳敲敲额头。 不会!不会! 老四不是个胡来的人。 …… “她就知道胡来。”元和帝笑着跟金喜春抱怨,“说给我绣帕子还真绣了。”手上握着五六条帕子抖搂给他看,“龙眼睛那么大,眼睫也老长的。你说说她也不怕伤了眼睛,真是!” 唉,看似抱怨实则炫耀。金喜春笑说道:“这是殿下的一片孝心。” 元和帝唇畔笑意渐浓,“湘儿近来胖了些,心宽体胖嘛。好事,好事。” 金喜春附和道:“殿下回到您身边哪能不高兴呢。” 闻言,元和帝若有所思的低声喃喃,“是啊,在我身边才行。”他再不会把女儿嫁去外地了。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分隔两地终归叫人牵挂。 金喜春不敢打扰,退至一旁静静袖手而立。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小黄门在外回禀,“高指挥使求见。” 元和帝收回思绪,颔首道:“叫他进来。” 高傥进到殿中给元和帝见过礼,一边坐下一边接过金喜春递给他的渴水,抿了一口,冰冰凉凉,香香甜甜。缭绕在心头的暑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微臣命人去查夏长生。”高傥向来直入正题,从不拖泥带水。 元和帝嗯了声,“有进展?” “有。”高傥略一颔首,当日夏长生抗旨不尊,陛下并没有降罪于他,还许他离京…… 元和帝抿起唇角。并非他不想降罪,而是……那天发生的事实在蹊跷。金喜春下晌去神机司传旨。午睡的时候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人对他说了一句,“切莫伤了夏长生性命。” 那人的声音语调言犹在耳。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清晰可闻。 若是换做旁人的声音,他必定置之不理。但……那是她啊。元和帝胸膛起伏数次,心绪平复。 高傥以为元和帝在为没有降罪而懊恼,继续轻声说道:“夏长生离开京城去了苏杭,就此杳无音讯。” 元和帝蹙起眉头,“杳无音讯?这是何意?” “查不到他的下落。”高傥也觉得此事离奇。当其时,夏长生算是名噪一时。不管走到哪儿都十分惹人注目。更何况是繁华苏杭。 “或许……夏长生真就是那个中年文士?”元和帝挑眉看向高傥。 高傥却是有另一个猜测,“亦或是沙海山?” 沙海山?元和帝眉头深锁,“怎会呢?他不是疯了吗?” 嘴上这样说,心里倒是已经信了五六分。 第132章 我愿意 第133章 不妙 第134章 回来 第135章 坐下等 第136章 离我远点 第137章 晓得厉害 他哪样儿了? 高傥结实的胸膛不住起伏。陆五她……她也太会气人了。 陆珍扁着嘴睨了眼高傥驾着“树枝”飞向半空。 总算飞得高高的了。高傥撩起眼皮往上瞟了瞟,长长呼口气。 好受多了。 曹震一手握缰绳,一手捻胡须。似笑非笑扬起唇角。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一脸凝肃目视前方,木香驾着“树枝”飞到陆珍身边向前一指,“姑娘,您看那个是不是凉王世子?” 偌大的院落里有人独坐树下,从穿戴上看像是宋彦。陆珍手搭凉棚,认真端量片刻,道:兴许是吧。咱们飞得高,有点看不真切。 话音刚落,陈闻礼和孙恪遇见而来。陆珍的小黑鸟停在陈闻礼的桃木簪上。远远看着还挺别致。它找到陈闻礼时,陈闻礼已经到在东华门。把话带到,孙恪觉得事关重大,也跟着一块来了。多个人搭把手,陆五姑娘也能省点力气。 陆珍停下等他二人到在近前,略一颔首,伸手指向下方,“那人似是世子,却不见擅闯刑部的术士。”说着,拿出祝寻星符,掐诀念咒,符纸化作一只大大的眼睛,朝着陆珍眨巴眨巴长长的眼睫,乖乖巧巧立在她肩头听吩咐。 陈闻礼想了想,问道:“我们追上去还是……” “先等一等。皇长孙还没来呢。”陆珍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琥珀核桃仁,分给陈闻礼和孙恪。 “这是我跟高大人拿鸡腿换的。你们尝尝。要是觉着好,我下回再找大人换。”陆珍弯起眉眼笑容甜甜。核桃仁吃完一包还有一包。吃剩的她都装荷包里了。 陈闻礼和孙恪顿时泄了一直提在心间的那口气。 这样……好吗?他俩捏着核桃仁垂下眼帘,瞟了眼埋伏在坊门口,如临大敌一般的高傥等人。但等宋琛到了,一声令下闯入凉王府拿人。 他们在上头聊天吃核桃仁,悠闲的不像话啊。 陆珍嚼着核桃仁,含混不清的说道:“你们不爱吃?我这儿还有凉糕和烧鸡。” 孙恪和陈闻礼赶紧把核桃放进嘴里,摇晃着手婉拒,“爱吃,爱吃。我们爱吃的很。” “陆五姑娘不用跟我们客气。” 木香咦了一声,“殿下来了!” 陆珍朝陈闻礼发簪上的小黑鸟打个响指,小黑鸟应了声是飞到陆珍掌心。 “院子里有个人像是宋彦。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太清。”陆珍说罢,将小黑鸟放出去,无奈地叹口气,低声喃喃,“老高嫌我在下边碍事。放小黑传话吧。我就不去他们跟前儿讨嫌了。” 啧啧,陆五姑娘在武德卫不大快乐呢。 也是的。武德卫就她一个术士。老高还不得可劲儿支使她吗?唉,想想真是心酸。陈闻礼和孙恪对视一眼,垂下头权当没听见。 他们也没法安慰。总不能跟陆五姑娘说:熬着吧,等你熬到我们这个岁数也就熬出头了。 陆五姑娘不得更难受嘛。 小黑鸟很快就飞了回来,小嘴儿张开,宋琛的声音响起来,“查到术士藏匿何处没有?” 陆珍对着站在肩头的“大眼睛”喝声:“去!” 祝寻星符欢快的飞向凉王府。 陆珍对小黑鸟道:“殿下稍等片刻,马上就见分晓。” 小黑鸟下去传话。陆珍驾着“树枝”紧紧盯着祝寻星符,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祝寻星符在凉王府上空徘徊数圈,猛地扎下去,到在矗立在后花园的假山前眨巴眨巴眼。 陆珍喜不自禁,对回来传话的小黑鸟道:“找到了!就藏在假山里头。” 宋琛盯着站在马鬃上的小黑鸟抿了抿唇。 如此说来,不是有人嫁祸。凉王府里真就还有一个法术高强的术士。 高傥和曹震的目光都汇聚到宋琛脸上。命令一下,就没有回头路了。皇长孙……和陛下准备好了吗? 宋琛深吸口气,对高傥道:“叫门!进去搜!” 等的就是这句话!高傥精神为之一振,给阿克使个眼色。阿克翻身下马走过去重重砸门。 “谁啊,谁啊?”阍人厉声斥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咱们凉王府撒野。”气哼哼的拽开门,见来人竟是武德卫,立马堆起笑脸,“送信还是递帖?交给我就成。” 阿克单手推开阍人,“捉拿重犯!你起开!” 呼啦啦一队武德卫加上刑部的衙差一拥而上。阍人连吓带怕双腿一软差点跌倒。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直奔后花园而去。 阍人在后边追着喊,“诶?诶?你们不能这样!”阿克等人充耳不闻,径直往里走。阍人跺跺脚,去寻一九。 “咱们赶快下去。”陆珍眼睛亮亮,对孙恪和陈闻礼道:“少了咱们办不成这事儿。” 孙恪和陈闻礼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嘛。假山里头藏着擅闯刑部的术士,万一闹将起来再把武德卫和刑部灭了门…… 大周岂不成了笑话? 念及此,孙恪腰杆儿挺得更直,神情也更严肃。 待他们四人在假山前落了地,阿克也带着人走过来。 “小陆!”阿克瞟了眼假山,视线投向陆珍,“就是这儿吗?” 等在此处的“大眼睛”飞到陆珍肩头上上下下跳动数次,像是在替陆珍回答阿克的问题。 “就这儿。”陆珍收起祝寻星符,将其纳入荷包,“我跟陈神机使先进去瞧瞧。孙神机使留在此处护着阿克他们。” 孙恪唇角抿成一字,重重点头,“您放心。有我在断不会叫他们少一根寒毛。” “好!”陆珍含笑望了孙恪一眼,转身就要往假山里钻。背后突然响起尖利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凉王府?” 一九满头大汗跑过来,“宋彦”满面不悦紧随其后。 阿克迎上前,抱拳拱手,“吾等并非擅闯。”拿出一纸公文在一九眼前晃了晃,“这是陛下手谕,命令吾等捉拿擅闯刑部的重犯。”目光沉沉落在“宋彦”脸上,“还请世子行个方便,倘若此人疯癫起来,便是主子也敢伤。”说着,视线又再投向一九,“包庇重犯形同共谋。你应该晓得其中厉害。” 第138章 看看去 第139章 后会有期 第140章 歹毒 第141章 点一点 第142章 显得大气 “能、能吧。”徐盛思量片刻,道:“我也想求陆五姑娘给我小孙子点一点。您是知道的,我那个小孙子不爱吃饭。大夫看了,山楂丸也吃了就是没有起色。家里人都为这事儿犯愁呢。” 郭卫点点头,“等她来了咱俩一块求。” “成。”徐盛抬头去看手拿黄符往廊柱上贴的孙恪,低声对郭卫道:“自打神机司种上大白菜,神机使们比从前愈发的仙风道骨了。” “是啊。”郭卫用那只好手轻捻胡须,“咱们静等着吃菜吧。话说前朝的阁老大人有一个算一个,晌午不用小厮送饭,打发人去神机司取一篮子菜,送到仙歌楼后厨做得了再搭配三两个荤菜送过来。”用胳膊肘碰碰徐阁老,“这就叫讲究。跟前朝阁老们一比,咱们活的太糙了。” 徐盛缓缓颔首,“不要紧的,眼瞅着就精致起来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高傥迈步走进来,对徐郭两位阁老略一颔首,径直走到孙恪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这边完事了吧?” 孙恪瞥了眼正在聊闲天的徐郭二人,声音压的更低,“根子不在廷文阁,在高阁老那儿呢。” 高傥思量片刻,肃然问道:“那……怎么办?杀了他行不行?” 阁老大人哪能说杀就杀?这哪是指挥使?他就是一尊煞神! “不、不用杀。”孙恪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等老陈和陆五姑娘过来,我们商议商议。” “行,不杀还能省点事。”高傥叨咕一句转身就走。 总算是走了!孙恪捏着袖子抹把脸。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能吓死人。啧啧,难怪陆五姑娘在武德卫不快乐。摊上这么个主儿,换谁也快乐不了。 正琢磨着,徐盛咦了一声,“我怎么瞧着那边雾蒙蒙的。”偏头去看郭卫,“老郭,你说呢?” 郭卫觑起眼睛认真端量,“我觉得也是。” 哪边儿?孙恪凑到郭卫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边。 一层淡淡薄雾向上腾起。那里是……孙恪眯了眯眼。郭卫说道:“庆安坊……就在那边。” 真不是他特意关注庆安坊。实在是前番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这回倒是没响声也没金光。可……起雾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孙神机使是个懂行的。他应该能看出门道。 徐郭两位阁老不约而同去看孙恪。 孙恪皱起眉头犹豫一霎就忘门外走,顺便撂下句话,“麻烦您跟高指挥使说一声。我得赶紧上剑看看去。要是没事儿马上就回来。” 话未说完,已然抽出桃木剑抬脚踩了上去。 徐盛注视着孙恪渐飞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庆安坊又出事了?” …… 御剑而行的孙恪百爪挠心一般的难受。心中暗暗念叨着:但愿是他多心。千万别是又出事了。稍一分神,脚下桃木剑不稳差点把他晃下去。 孙恪赶紧屏息凝神,专心御剑。 到在庆安坊还未下剑远远就看见一群小童围着坊门口的两个人又叫又跳,不知在做什么。 看那二人衣着,像是陆五姑娘主仆。 真出事了。 孙恪心下一沉,御剑下行在离陆珍不远处下停住。小童们欢呼着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您是神机使吗?” “能带我们飞一圈儿不?” “飞的时候晕不晕?” “吃饱了飞会不会吐的满身都是?” “您是边飞边吐来的吗?” “……” 这都是谁家孩子啊?也太会刁难人了。孙恪含笑道:“好了,好了。不要闹。再闹武德卫就来抓你们啦!” 话音落下,小童们一哄而散。剩下两个跑的慢的哇哇大哭着回家找娘。 他哄孩子还是蛮在行的。孙恪长长吐口浊气,快步走到陆珍面前。但见陆珍双目紧闭,嘴唇泛青就知不妙。 准是陷进幻境中了。不能贸贸然唤她。若是一个唤不好,就会掉魂。 掉魂容易捡起来难。 霎时间,孙恪有些手足无措。 老陈去追凉王世子了。老郑他们不能上剑,都留在东华门。也没人能帮得上忙。这可怎么办呐? …… 陆珍推开院门,扬声问道:“有人没有?没人我就自己进来了。” “姑娘,咱们不用跟她客气。”木香鼓着腮愤愤道:“把她杀了算了,省得祸害别人。” 闻言,陆珍佯怒,“不要整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多难听呐。这叫为民除害!” 木香不好意思的笑了,“婢也想说为民除害来着。一着急就给忘了。” 两人并肩走进来,院门砰的一声在背后合上。木香回头去看,木门紧闭仿佛从未打开过。 陆珍轻蔑一笑,“小场面,也就吓唬吓唬不懂行的。桃仙谷传人不惧这些。” “就是!”木香学着陆珍的样子昂起下巴,“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们姑娘的厉害!” “人不大嘴巴倒是挺硬。”妙远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陆五姑娘有话进来说罢。” 木香冷哼一声,“进就进,怕你不成?”乜了眼紧闭的窗棂轻轻扯动陆珍衣角朝她连连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必定有诈,姑娘不要进。” 陆珍拍拍木香手背以示安抚,“你留在院子里,我进去会会她。” 木香急的直跺脚,“在院子里会也是一样的。实在不行放把火给她逼出来得了。” “小丫鬟心眼儿坏得很。”说话功夫,妙远支起窗棂,探出头对陆珍道:“桃仙谷传人就这点子胆气?”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呵呵地笑了,“屋里地方小,施展不开。你说呢?” 妙远不置可否,缓缓坐在窗前的锦杌上,胳臂搭在窗沿儿,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窗棂上的花纹,“陆五姑娘能用无相小神功逃出奇门锁魂阵。果真是不同凡响。”眼波横扫,落在陆珍脸上,“你把宋彦留在阵中,就不怕大周皇帝怪罪?还是你故意为之?” “我就是为世子来的。”陆珍唇角弯弯,“你困死他也没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要我说把他放了得了。还能显得你大气。” 第143章 甘愿领罚 第144章 快请 第145章 巧嘴徐盛 第146章 拧巴性子 第147章 喜悦 知足 第148章 出息了 第149章 并无情意 第150章 在说什么 第151章 新的病 第152章 满意 第153章 不等我 闻言,高皎皎身子一颤,顾不得抹泪循声望去。 人群应声分开两边,身穿道袍的陆珍脸上带着笑意,缓步走向她,边走边道:“高二姑娘为何不去刑部寻我?到我陆府也不进门。传扬出去,大伙儿不会说我陆府不懂待客之道,而是会笑话高二姑娘不识大体,不晓礼数。” 吕氏提着裙子迈开小碎步走到陆珍近前,“怪我笨嘴拙舌劝不服高二姑娘。你是有正经差事的,哪能为了这点子小事说回来就回来了呢?尚书大人和高指挥使有没有责怪于你?会不会罚俸?”现在就是倒贴钱上衙,再罚不成了雪上加霜嘛。倒也不是心疼钱,可……珍姐儿若真的被高二带累就太不值当了。珍姐儿是瓷器,高二算什么?说她是尿罐儿都辱没尿罐儿了。 “大人们通情达理。”陆珍安抚的拍拍吕氏手背,“高阁老还在廷文阁,管不了家里的事儿。髙府乱作一团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多多担待着吧。” “对对,珍姐儿说的对。”吕氏对围观的街坊邻居说道:“散了吧,大伙儿散了吧。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你们可不兴出去传髙府闲话呀!可怜见儿的,家里顶梁柱折了是这样的了。” 高皎皎接连唤了数声:“陆五姑娘!”却被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唏嘘遮盖住了。她快步走到陆珍面前,“陆五姑娘,我来是……” 散开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议论声也渐渐减弱。 “我知道,你想让我帮高阁老除去妙远种在他身上的恶鬼。”陆珍昂起下巴,“好教高二姑娘知道,您来我陆府门前生事时,我们正在为高阁老劳心劳力。” 怎么回事儿啊?还没走远的人们又都悄没声围拢过来。听明白了回家喝口水就出去传。啧啧,住在明时坊太好了。都不用去澹烟楼听书了。 “我……我没有生事。”高皎皎楚楚可怜的颤声道:“我担心祖父,才会失了方寸。”说着,又是一礼,“还请陆五姑娘莫怪。” 陆珍闪身避开,“高二姑娘孝心可表天地,当得起京城贵女之表率。我若是怪责,岂不成成了恶人?”清清喉咙,继续说道:“但是,高二姑娘这一片孝心不该在我陆府门前展露,而是应当为高阁老祈福诵经,或者亲手给他老人家熬上一盅补汤。高二姑娘若是真担心高阁老,就该去廷文阁门口候着听消息。亦或留在府中陪伴高阁老夫人。你到我陆府却不进门,非得在门口哭给街坊邻居看……” 陆珍摇头轻笑,“你不是想求我救高阁老,而是想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来求我救高阁老。不论我救还是不救。人人都会颂扬高二姑娘的孝义之举。” 高皎皎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矢口否认,“陆五姑娘字字诛心。当真是令人心寒。” 陆珍上前一步,倨傲的盯着幂篱下那双闪烁着怒火的眼睛,“接下来,高二姑娘就该回去以死明志,将我陷入不义境地,是与不是?” “陆五姑娘,因何对我误会至深?”高皎皎嘤嘤的哭起来,“我只不过是想……想求陆五姑娘救我祖父。”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你在这边口口声声哭着说求我的时候,我们正在想办法。高阁老身上恶鬼乃是妙远种下,总得问清楚是什么鬼才能将其除去。” 给高阁老除恶鬼易如拾芥。但是高皎皎和看热闹的人并不知道。陆珍吐口浊气,蒙外行还真简单。说几句车轱辘话就能唬住他们。 “叫你这一耽搁,今天可能问不出来了。”陆珍无奈摊手,“高阁老还得在廷文阁多躺一天。” “陆五姑娘……”高皎皎手指绞动丝帕,“我……” “你还想怎样?”陆珍板起脸孔,“有跟你废话的功夫,兴许就能从妙远口中问出恶鬼的详情。你若是真心孝顺高阁老就麻溜儿回家,别堵着我陆府的大门。” 话音落下,高皎皎呆愣一霎,便羞愤难当的上了自家马车匆匆离开明时坊。 她走了,看热闹的人也彻底散了。吕氏捏着帕子擦去陆珍鼻尖上的细汗,“珍姐儿累了吧。快进去吃块西瓜。我跟你说,今天的瓜可甜了。我特特给你留着,用冰湃得凉丝丝……” 不等她把话说完,阿丘指着刑部方向,一脸惊恐的嚷嚷,“姑娘!姑娘!那边冒烟了!哎呀呀,烟里有个人!” 黑烟好似旋风腾腾直冲天际,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惊胆寒。 “哎呀呀,又冒出俩人!”阿丘赶紧招呼阍人出来,“快看,快看。出事了!那俩御剑的像是神机使。” 陆珍觑起眼睛望去,道声:“不好!”说话功夫人已经上了“树枝”,皱起眉头一个劲儿埋怨,“老高怎么不等我呢!” …… 阿克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血,手脚并用爬到高傥身边,担忧的唤他:“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高傥眼皮轻颤,缓缓张开眼睛,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没事。”单手撑地坐起身,揉揉额角。 热烈的阳光透过破洞的房顶照射在高傥身上。他望着满地狼藉,后知后觉的小声嘟囔,“妙远……跑了?” 阿克吞了吞口水,苦着脸道:“跑了。”扬手往天上一指,“陈神机使和孙神机使上剑去追了。”又向身前一指,“曹尚书和沈主事都昏过去了。” 小陆要是在就妙远肯定跑不了。 高傥赶紧查看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宋琛是否安好。见他双眼紧闭,气息平稳,头脸都没受伤不由得暗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皇长孙没事。 听到响动的衙差涌进来,七手八脚的抬起宋琛等人先送到耳房,再去请太医。 陆珍很快就跟陈孙二人并肩齐飞,陈闻礼偏头看看陆珍,羞惭难当。因为神机司就他和老孙能上剑,所以由他看守妙远。 这间牢房是用来关押重犯的。曹震行事谨慎。他怕万一陈闻礼有疏漏致使妙远运用法术伤到其他人,所以只把妙远一人囚于此处。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 第154章 挑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大人们进来准备审问妙远,话没说上两句。妙远就化出一股力道极大的旋风,把房顶都弄破了。” 陈闻礼和孙恪形容有些狼狈。尤其陈闻礼不止是头发凌乱,脸上还有被几道正在渗血的划痕。 神机司好不容易得个正经差事,就这么被他搞砸了。陈闻礼自觉无颜面对神机司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掩唇轻咳几声,喃喃着说:“叫她那股风儿弄的,我这肺管子到现在还是火烧火燎的。” 孙恪瞥他一眼,沉声道:“等回去让老郑给你煮杏仁茶喝。” “不、不用了。”陈闻礼连连摆手。神机司的日子不好过,能省就省吧。再者说了,要是真丢了差事,神机司以后恐怕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陆珍手搭凉棚向前望去。身处旋风中心的妙远,如鱼得水一般。光看背影就觉得她精神头足足的。 “她飞的也太快了点。”孙恪肃然道:“但见她不敢停下来跟咱们交手,想必还是力有不逮。” 陈闻礼咬着牙,狠狠地说:“决不能叫她逃了!” 陆珍闷闷哼一声:“想逃?没那么容易!”说话功夫,陆珍手握扫天帚,用力挥动,如同有人对着旋风吹了口气,骤然将其吹散了。然而,这股黑漆漆的旋风像是活物,只散开数息便又重新笼住妙远。 妙远身形一晃,扭转头看向陆珍,目光凛冽,恨不能在陆珍身上戳出几个窟窿。她仅仅是瞪了眼陆珍,便心有不甘的转过脸,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外飞去。 “那股子旋风古怪。”陈闻礼对陆珍道:“像是托着妙远在飞。” 陆珍收起扫天帚,淡然言道:“城外定然有人接应。” 孙恪也有此猜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跟那妖道沆瀣一气。” “她那股子风儿像不像老沙从前练的三山符箓。”陈闻礼偏头去看孙恪,“不过老沙练出的风儿绿油油里边带点红亮亮,瞧着挺别致。” 孙恪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眼眸微眯,“难不成真是老沙?” “弄不好就是他!”陈闻礼呼出口浊气,“练到现在练成黑风儿也不奇怪。老孙,咱们多加点小心。眼下神机司少了咱俩不行。” 孙恪神情郑重的嗯了声,转而叮嘱陆珍,“陆五姑娘也要多加小心。” 陆珍应是,垂眸向下看去,“马上就要出城了。如果妙远跟那人汇合,以我们三人之力能否将其制服?”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恪自然明白陆珍的意思,“但等出了城门就把妙远擒住。至于她的同伙……慢慢找慢慢寻也可以。” 陆珍略一颔首,“就这么办。方才顾忌着百姓我才没有使出全力。出了城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孙恪和陈闻礼异口同声,“我也是,我也是。” “这会儿功夫肺管子缓过来了。”陈闻礼挽起袖子,“有使不完的劲儿。”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飞出城门。 “可把我憋坏了!”陆珍驾着树枝嗖的向前飞去,挥动扫天帚的同时打出一道黄符,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腾地燃起火光。 妙远听到背后动静,心知不妙。她不敢有半分懈怠小心应对。稍稍回头,一团带着罡风的火球向她后心而来。 妙远焦急的往前瞥了一眼,除了官道两旁的香樟树,半个人影也无。 的确有人接应她,但是离定好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路。关进大牢前,妙远身上的符纸等物都被搜了个干净。因此她不能跟陆珍等人硬碰。只能跟那人汇合,她才有还手之力。 妙远默念一声咒决,旋风立刻裹挟着她避开那团火球。 陆珍唇角微弯,低声自语,“有本事躲开扫天帚吗?” 当然不能。 浓郁黑气再次被扫天帚挥散,然而这一次散开之后没能如前番那样重新聚集。 妙远没了旋风承托,在半空中停顿一息便急急下坠。 成了!孙恪非常高兴,拿出一根法绳,手腕抖动,法绳如灵蛇般妙远脚踝。 不知怎的,满足与喜悦宛如鼓鼓胀胀的风帆在心间慢慢撑起。 收获的乐趣就在于此!孙恪用力扯动法绳。妙远不安分的扭动身子。 “这样可不行。她要是摔地上不就白忙活了?”陈闻礼小声叨咕着拿出一道定身咒打向妙远。 说时迟那时快,一面拳头大小的法鼓嗡嗡作响扑向陈闻礼的定身咒,两相撞击,定身咒噗的化作灰烬。妙远扬起手,法鼓稳稳落在她手掌之上。 一根纤细的鼓槌适时赶到,妙远抓紧鼓槌,不费吹灰之力挑开缠在脚踝的法绳,对着法鼓喝声:“长!” 法鼓应声长到跟井口差不多,妙远双脚踩在鼓面上,小小的鼓槌也跟着见风长,直长到一臂长短。妙远将其横在身前,挑衅的看向陆珍等人。 孙恪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低声问陈闻礼,“你说能是老沙吗?” “管他是谁!”陈闻礼恨得牙痒,“只要敢露头就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听老陈这意思是要来个鱼死网破?不行啊!万一他俩折了,神机司就得关门大吉了。 “老陈你方才还叮嘱我多加小心,怎么肺管子一缓过来你就换了个人似的。”孙恪苦口婆心的规劝,“咱们都稳住了。别为了她把自己搭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说是不是?” 陈闻礼缄口不言。 人是在他手里出的事,真要是跑了,上头追究起来,他没办法交代倒在其次。若是连累神机司一众老弱残兵怎么办? 思量间,三人停在妙远面前,双方距离不过半丈。 “老相好给你的家伙事儿?”陆珍昂起下巴,神情倨傲,“他为何不现身?” 孙恪屏住呼吸,苦着脸跟陈闻礼对视一眼。 陆五姑娘又是用的激将法吧? 激将法?别闹了。她就是挑事儿打架。陈闻礼悄没声从袖袋里抽出符纸紧紧攥住。 孙恪手里也攥着符纸。陆五姑娘拱火,他们当然不能闲着。 妙远狠狠啐了一口,“陆五,你嘴巴放干净点!” 第155章 怎么是你 “做腌臜事儿的都不嫌脏。我光是说说就不干净了?”陆珍戏谑着,视线越过妙远向她身后看去。 没有人? 不管那人是谁,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不能再等了。陆珍摸出一道定身咒打向妙远。 妙远勾起唇角,讥嘲一笑,毫不费力的用鼓槌拂开符纸,刚要开口刺儿几句,孙恪和陈闻礼的定身咒相继打向她。 妙远赶忙凝神应对,手腕一抖,鼓槌先后拂开两道定身咒。妙远暗暗松口气,挑眉看向陆珍,却发现本该与她对面而立的陆珍居然不见了。陈孙二人眼睛弯弯,饱含深意的笑容令妙远心下一沉。 陆五想要偷袭?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现,后颈吃痛,眼皮一翻双膝酸软,倒在陆珍臂弯。 “快捆上,快捆上。”陆珍一手托住妙远,一手将定身咒拍在她头顶。 孙恪和陈闻礼齐声应是,七手八脚的把妙远捆的结结实实。 陆珍从妙远手中抽出鼓槌,把她丢到陈闻礼的桃木剑上,连法鼓一并收了,“您二位赶紧把她送回去,我得会会她的相好。”说话功夫,拿出祝寻星符,化成一只大眼眨巴眨巴听吩咐。 “要不……我跟陆五姑娘一起去。”孙恪挑眉看向陈闻礼,“你一个人行不行?” 陈闻礼挺起胸膛,“行!这次管保不会叫她再逃了。” 陆珍略一颔首,对陈闻礼道:“速速回城,不要耽搁。” 陈闻礼对陆珍抱拳拱手,“后会有期!” 陆珍还礼,“有期,有期。”立在她肩头的大眼睛也跟着上下跳动,像是在跟陈闻礼道别。 一来一回没多大点功夫,用不着弄成这样。孙恪很是敷衍的晃了晃拳头。老陈被陆五姑娘拐带坏了呢。 陈闻礼带着妙远御剑回城。 陆珍利用法鼓上的道气令祝寻星符去寻接应妙远的人。孙恪与陆珍并肩齐飞。 孙恪挑起下颌指向前方,“马上就到五明山了。” 陆珍嗯了声,握着鼓槌轻轻敲响法鼓。 小小一面法鼓却发出了令得葱郁树冠发出震颤的声音。 咚——咚咚—— 犹如倾诉衷肠。 孙恪不由得对陆珍刮目相看。陆五姑娘不光会打架,还通音律?听听,鼓敲的多好。 大眼睛在前边领路,将她二人带到位于五明山山脚的一处僻静所在。 “没人?”孙恪疑惑的去看陆珍,“是不是咱们来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抖动法绳,法绳好似一根长棍,拨开草丛,现出其中的法坛,“方才有人在这处做法。” 他警觉的四下逡巡。 微风吹动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孙恪不安的挑起眉梢,“那人……跑了?”转而去看大眼睛,“前番妙远用了障眼法混淆视听,兴许这次也是。” 陆珍紧抿唇角不置可否。 孙恪缓缓点着头,道:“定是如此。”顿了顿,仰起头问陆珍,“咱们快点回去吧。也不知道高指挥使和曹大人怎么样了。还有皇长孙殿下……” 不是贵人就是大官。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慌。老陈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陆珍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往法坛瞄了瞄,给孙恪使个眼色。 啊?陆五姑娘什么意思?孙恪满头雾水。捉蛐蛐儿?还是蟋蟀?她玩心也太重了。京城还有好些事呢。想玩也得先把正经事办完了呀!孙恪思量片刻,觉得该劝还是得劝。陆五姑娘年纪小,好生劝着教着没准儿能改过来。若是放任不理,孩子就废了。 孙恪顿时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很重,清清喉咙,正色道:“陆五姑娘……” 得了,这也是盏牛皮灯笼。光靠使眼色肯定点不着。算了。她自己动手。陆珍暗暗叹口气,探入荷包拿出扫天帚,迎风长至一臂长短,对着法坛用力挥动。 孙恪惊讶的看着陆珍一番动作,想要说什么全都忘了。 逮蛐蛐儿用得着扫天帚吗? 这不是瞎胡闹? 扫天帚不仅掀起整个法坛,还将掀开了一层长满青草的地面。 跟撩人家被子似的。干嘛啊这是?孙恪疑惑又无奈的向后退开两步。叫孩子学法术有什么好?像陆五姑娘这样的,捉个蛐蛐儿都能把地皮给揭了。要是在家里扑个蝶,放个纸鸢,还不得拆房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从地底钻了出来。 嚯!合着陆五姑娘不是贪玩? 孙恪赶忙收敛心神,捏起一摞黄符,大声喝问:“你是何人?”定睛细看,竟是玉阳观庄青莲。 此时的庄青莲眉宇间满是戾气,眸底蕴藏着腾腾怒意。 “怎么是你?”陆珍也很意外,“你是妙远相好?”垂下眼帘想想自家爹爹的男媳妇便释然了。“看来你们是真心的。” 一滴豆大的汗珠自孙恪额角滑落。先把儿女情长放一边好不好?问明白来龙去脉要紧啊!更何况华月枝种菜非常用心,下种子也挺像那么回事。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倘若玉阳观与妙远勾连……那样的话万万不能让华月枝进神机司。 庄青莲眼眸微眯,怒意更盛,“你嘴巴放干净点!” “瞧瞧,还真是一对儿。”陆珍忍不住笑了,“心有灵犀呢。” 孙恪认真端量庄青莲。要说他是妙远相好,年纪实在不匹配。可若说他是妙远的儿子……倒是很有可能。 “你究竟是妙远什么人?”他沉声问道。幸亏他跟着一起来了,否则……陆五姑娘就算把庄青莲气死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庄青莲手握桃木剑,恨声道:“我是她什么人与你何干?” “别问了!”陆珍昂起下巴,“这般遮遮掩掩肯定是相好。他俩也是一对不被世俗接纳的苦命鸳鸯。” 也是?还有谁啊?孙恪偏头去看陆珍。陆五姑娘貌似感同身受呢。难不成她……有心上人了? 陆珍没有理会孙恪向她投来的目光,继续说道:“你来京城就是为了与妙远私会吧?” 庄青莲一张脸涨的紫红,“你!你血口喷人!” 气死他了! 从背后抓起拂尘,脚尖点地一个跃身直奔陆珍面门而去。 第156章 白费唇舌 “恼羞成怒了?”陆珍浅浅笑着,一只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握住扫天帚的手向上一挥,搪开拂尘,应对的游刃有余。 庄青莲一击不成,定定心神,喝声:“出!” 话音落下,拂尘顶端涌出一球嗡嗡扇动翅膀的马蜂直扑陆珍而去。 孙恪哎呀一声,御剑连连后退。 陆珍见势不妙,一边后退一边低声念动咒决。但是速度终归不敌马蜂快,陆珍脸上手上被蛰了好几个大包。又红又肿,陆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变得奇形怪状。 也是奇怪。马蜂像是会认人,理都不理孙恪,只盯着陆珍一个人咬。孙恪瞥了眼陆珍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于心不忍。 女孩子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庄青莲把陆五姑娘弄成这幅鬼样子,就是犯了大忌了。 哼!等着吧。陆五姑娘绝饶不了他! 既然马蜂不冲着他来,他也不能干看着。孙恪掏出两道黄符,掐诀念咒符纸腾地燃起火光,孙恪用咒决指引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去烧接连不断涌向陆珍的马蜂。 如此便给了陆珍喘息的机会,她的咒决也念完了,低低喝声:“破!” 庄青莲好似被人用重拳击中,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成群的马蜂瞬间回到拂尘之中。 微风拂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若不是陆珍顶着那张没人样的脸,孙恪真就以为方才身处幻境之中。 他赶紧取出定身咒,趁庄青莲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当儿,将其定住。 “把他捆了!”陆珍用手指着庄青莲,含混不清的说道。 夏日炎炎亦是收获的好时节。孙恪嘿呦嘿呦喊着号子,手脚麻利的把庄青莲捆的结结实实。全然一副农人割麦子的喜悦模样。 陆珍趁他捆人的功夫给自己用了符,红肿消退,只是脸上留下点印子。 “回去吃一碗葱白粥就好利索了。”她喃喃说着,忽然察觉出不妥,“庄青莲如此轻易就被我们制服,以他的道行又是如何化出那股子旋风的?” 孙恪眸中的愉悦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惶恐。他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咱们是不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念及此,通身血都凉了,“完蛋!老陈千万别折了。” 动弹不得的庄青莲眼底浮露出一抹讥诮。他这副表情看得孙恪心下一沉。 他猜对了。 真就是中了人家的计。 与陆珍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把庄青莲搭在剑上就往城里飞。 …… 曹震端着宁神茶往门外望了一眼,很是担忧的对高傥道:“陆五姑娘还没回来……” 余下的话不用说,高傥也能明白,“曹尚书不必多虑。小陆道行高的很。不说别的,就说她飞的架势,我觉着整个大周比她飞得更潇洒更飘逸的兴许也就是裴真人。” 高指挥使轻易不夸人。由此可见他十分看重陆五姑娘。曹震呵呵地笑了,“万幸皇长孙殿下没有伤到根本。” “昏一阵儿就醒了,多大点事儿。”高傥神情淡淡,直起腰杆,“男子汉大丈夫身上没几道疤那还叫男人?”说着,挽起箭袖露出胳臂上骇人的疤痕,“这是随陛下狩猎,叫熊瞎子舔的。” 曹震端茶的手微微一颤,“您威武。” 能不能来个人救救他。他实在不知道该跟这尊煞神聊什么。 正琢磨着,有一衙差急匆匆跑进来,顾不得行礼,急急说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曹震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怎、怎么不好了?你把话说清楚。” 衙差呼出一口浊气,“陈神机使带着妙远回城,眼瞅着就到城门口了,突然冒出个老道,跟他好一通斗甩符。哎呦喂,城外那个热闹。又是火光又是火花子……” 高傥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捡紧要的说,枝枝叶叶都砍了。” 指挥使的话谁敢不听。衙差答应一声,“没了。守城门的弟兄没顾得上往下看就回来传话了。” 曹震恨铁不成钢的乜他一眼。就不能攒齐整了再来禀报?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难受的要死。 “小陆跟孙神机使呢?”高傥沉声问道。 衙差对上高傥那张冷脸,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不、不知道。” 高傥乜了眼曹震,垂眸不语。刑部的人他不能管,也管不着。 实在是丢脸。曹震暗暗长叹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衙差前脚走,阿克后脚进来。稳稳当当行过礼,正色道:“小陆与孙神机使陈神机使在城门口跟人斗甩符……” 高傥淡淡哦了一声,“方才是陈神机使一个对一个,现在是三个对一个了。”撩起眼帘看向曹震,“稳赢。咱们就等着审问妙远吧。” 曹震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可惜皇长孙殿下回宫了。他要是没走多好。” 审问完了他还得进宫跟陛下讲一遍。皇长孙问起,他又得讲一遍。好好的尚书大人跟澹烟楼的说书先生根本没两样。曹震深吸口气。不对,还是有区别的。说书先生说的好,能得赏钱。他就落个白费唇舌。 高傥朝阿克略略颔首,“再探再报。” 阿克抱拳拱手,“得令!”说罢,转身就走。 这又不是在军营,用得着吗?曹震手捻胡须,待会儿审问妙远一定得问清楚她是不是别国奸细。再就是她跟高阁老夫人素有往来,不知有没有刺探到对大周不利的消息。 老高糊涂啊。他怎能任由自家女眷跟来路不明的坤道过从甚密。曹震垂下眼帘。陛下明着赏赐药材,实则是叫他乞骸骨。如此一来,内阁空出一个位子,谁够资历顶上去? 思量间,阿克匆匆回返,唤声:“大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去而复返的阿克似乎有些慌张。曹震唇角抿成一字,心尖儿打了个颤。 “陈神机使受了伤,小陆和孙神机使不敌……”阿克攥紧拳头,将心一横,说道:“妙远被人劫走了。” 方才大人拍着胸脯跟曹尚书说小陆稳赢,转眼功夫就输了。唉!大人落个没脸呐。 高傥面色一沉,闷闷的嗯了声。 第157章 姑娘放心 第158章 没办法 第159章 想得美 “买你喜欢的就成。”陆珍暗暗哀叹。妖精的零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养妖精嘛,就是要花钱的。 田螺精攥着铜钱,心花怒放。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感觉……好的不能再好了! 陆珍目送田螺精欢欢喜喜奔向后巷的背影啧了一声,“妖精出息了。” 阿克亦是十分感慨,“不止出息还会花钱了。”诶?不对,他还得跟小陆说事儿呢。 “小陆……”他殷勤的唤一声,“有这么个事儿。” 陆珍收回视线,看向阿克,“嗯,我听着呢。” 阿克搓搓手,“你爹……挺好的最近?” 爹爹?陆珍疑惑的拧起眉头,“挺好的。”吃好喝好外加一个男媳妇。好的不能再好了。 阿克嗯了声,“挺好就好。” 到底该怎么跟小陆说啊?他都快把手搓破皮了。阿克深吸口气,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你爹跟栖霞公主不清不楚。呀!不是,不是。就……算是好上了吧。”怎么那么别扭呢?反正他把这事儿告诉小陆了。让她看着办就是了。阿克叹口气。小陆能怎么办?难道叫她规劝陆四老爷别跟公主殿下私会?漫说她做晚辈的没法规劝,就是劝,陆四老爷能听吗? 闻言,陆珍一把握住阿克手臂,急切的追问:“我爹跟公主殿下有私情?” 面对陆珍那双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眼睛,阿克鼓足勇气重重点头,“没错!你爹跟公主殿下有私情。”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那他的男媳妇怎么办?还是说他一边勾搭公主一边跟男媳妇分桃吃? 两边吊着不行啊。迟早有一天得惹出乱子。 陆珍松开手,沉默片刻,低声言道:“多谢你告诉我。” “不谢,不谢。”阿克连连摆手,“都是武德卫的弟兄,不分彼此。你爹闹出这事,理应跟你通通气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要不……”陆珍想了想道:“回头我请你吃澹烟楼猪头肉?” 小陆说的猪头肉不是暗语,就是吃猪头肉的意思。阿克稍作思量,笑说道:“好,等忙完这阵儿带上小田一起去。” 陆珍应是。两人商量着要不要点羊贯肠的当儿,孙恪满头大汗,急匆匆的向他二人走过来,边走边喊,“陆五姑娘,陆五姑娘!” 阿克瞥他一眼,低声喃喃,“准是高家又闹幺蛾子了。” 陆珍冷冷哼了哼,“管他幺蛾子还是马蜂,咱都不惧。” 孙恪到在陆珍面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去廷文阁给高阁老除恶鬼。高荣又哭又闹,说什么没问明白妙远就给高阁老除恶鬼,这是存心祸害高阁老。”苦着脸盯着陆珍,“您看这事儿……” 阿克恨铁不成钢的“哎呦”一声,“他说你也会说啊。你就告诉他妙远被人劫走之前就问明白了呗。反正他们也没在跟前儿看着,哪知道那么多?” 孙恪眨巴眨巴眼,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当时乱乱哄哄,我……一时间没想起来。”孙恪掉头就走,“我再去一趟。” “等等!”陆珍叫住孙恪,“我跟你一块去。”扭脸对阿克道:“待会儿麻烦你送沈主事回家。” 阿克有点不放心,低声叮嘱道:“他们要是敢难为你,你就直接回来。天大的事有大人给你顶着,你别看他平时挺严厉,其实最是护犊子。” 哦!对了,小陆不当犊子。 “反正大人不会叫你平白受了委屈。” 陆珍知道他是好心提点,免不得又是好一番道谢。 …… 徐盛面无表情瞥了高荣一眼,道:“孙神机使不大不小也是个官儿。他能存心祸害你爹?” 得亏高荣当不了官。否则,就他这个脑子再加上这种脾性,不知得有多少人遭殃。 高荣闷哼一声,“皎皎去求陆五,陆五亲口对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她以为我身在廷文阁就不知道妙远被人劫走了。随随便便弄个人来就说给我爹除恶鬼。我哪能放心?” 郭卫翘着坏手,沉声发问,“那你想怎么着啊?” “怎么着?”高荣眸中划过一丝恨意,“自然是叫陆五亲自来给我爹除恶鬼。她惹得乱子,她得收拾。” 徐盛噗嗤一声乐了,“先是怕是忘了,给你爹身上种下恶鬼的是妙远。” “妙远何许人也?”郭卫一副幸灾乐祸模样,“是被你髙府待为上宾的坤道。” 高荣被他俩噎的呼吸一滞,梗起脖子,蛮不讲理的说:“我不管那个。我闺女亲自去求她,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闺女给骂哭了。她……她怎么敢?” 她怎么就不敢了?郭卫用眼角夹了眼高荣。这家伙还以为只要高阁老醒了就还能跟从前一样,继续当他的髙家大老爷,整日打着会文的幌子胡吃海喝? 想得美呢。 陛下摆明了叫高阁老乞骸骨。高荣又是个撑不起来的。他那个妹夫原先多得高阁老照拂,仕途十分顺遂。可陛下若是因高阁老身负恶鬼而厌了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圣心难测啊。 徐盛暗暗冷笑。合着高荣是想替高二姑娘出头,整治陆五姑娘。 啧啧,小姑娘之间的事儿,他跟着掺和什么?想想也不奇怪。他就这点子心胸。 “你无非是咽不下这口气。”徐盛浅浅笑道:“可那也是你们自己找气受。陆五姑娘也没说不给高阁老除恶鬼。干嘛多此一举上门取求?” “我听说……高二姑娘去求的时候,陆五姑娘正准备审问妙远。就因为她去陆府,陆五姑娘才特特从刑部回家跟她解释前因后果。”郭卫摇头叹道:“陆五姑娘若是在刑部守着,没准儿妙远跑不了。” “谁说不是呢。”徐盛跟郭卫对视一眼,“没能帮得上忙,反倒添了许多麻烦。” 高荣一张脸涨的紫红。他俩可真会颠倒黑白。合着妙远被人劫走还是他闺女的错儿了?刑部看不住人赖谁啊?眼风横扫,望着被定住的高良行,长长吐口浊气。 他爹还没死呢,就人走茶凉了。 第160章 打晕 陆珍迈步进到耳房,顿时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 徐郭两位阁老唇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高荣许是热的,脸膛红红的,腮帮子鼓鼓的。 哦……不是热的,是生闷气呢。陆珍拧起眉头,大为不解。他生谁的气啊? 来不及细想,走到徐郭二人面前规规矩矩行礼。 “陆五姑娘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徐盛在高荣面前也丝毫不掩饰他想与陆珍多亲多近的心思。 高荣更气了。 孙恪紧随陆珍之后走了进来,看都没看高荣,给徐郭二人见过礼后便袖着手站在那里。 陆珍走到高荣身侧,沉声道:“我来给高阁老除恶鬼。” 高荣面露讥嘲,轻蔑笑笑,“陆五姑娘不是说没审问过妙远不知她种下的是何种恶鬼吗?这会儿功夫妙远都逃了,陆五姑娘怎么除?万一把我爹除坏了怎么办?” 陆珍在心里翻个白眼,她信口胡诌的,怎么还真有人信? “我在跟妙远交手时套话套出来了。”陆珍耐着性子,道:“恶鬼早早除去,高阁老也好尽早调理身子。” 高荣有心横加刁难给皎皎出气,但是看看床榻上的高良行,唇角抿了抿站起身给陆珍腾出地方。 徐盛乜一眼高荣。还成。没糊涂到连亲爹都不顾的地步。 孙恪走到陆珍身侧,“我给高阁老解定身咒。” 陆珍略一颔首,伸手探入袖袋拿出黄符,扭转头对徐郭以及高荣道:“劳烦你们三位出去等。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完事儿了。” “我、我得在这守着。”高荣的视线在陆珍和孙恪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万一陆五趁机动些手脚怎么办? 他也不想如此多心。可……妙远已经让他们吃了大亏。不得不多加防备。 这不是添乱吗?徐盛连连摇头。高荣不但信不过陆五姑娘,就连孙神机使也信不过。他疑心的有些过分了。 陆珍轻挑眉梢,“留下可以,切记不可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就得把你打晕。”视线掠过高荣,投向徐盛,“请您做个见证。我可是有言在先。到时候别又说我下手太黑。” 徐盛点着头道:“陆五姑娘请放心,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不落都记清楚了。任谁也没得诬赖。”伸手指向郭卫,“士全也是见证。” 郭卫沉声应是。 四人视线全都落在高荣脸上。 不就是不出声吗?这有什么难的?高荣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陆珍缓缓颔首,扬声唤一声,“小田!” 在门口听吩咐的田螺精应声而入。 陆珍抬起下颌指了指高荣,“除恶鬼时,他若是发出半点声响你就把他打晕。” 这种露脸的活儿都是木香大姐的,现在轮到它了吗?田螺精精神为之一振,“小的得令!” 小田……它就是陆五姑娘的家养妖精。徐盛打量着田螺精,一看就是个懂事的。 都安排妥当了,陆珍跟孙恪一人一道符,凝神而立。 高荣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框踮起脚尖望向床榻。 孙恪打出黄符的同时念起咒决,符纸燃起火光扑向高良行。 高荣的心揪成一团。不能把胡子燎着吧?瞧着有点悬呢。他想了想用手捂住嘴巴。要是一不小心喊出声可不行。打晕是小,丢人事大。思量间,高良行骤然张开眼睛,上半身直挺挺的坐起来。 火光燃尽,纸灰簌簌落下。 高良行目光呆滞,木然的转动脖颈看向陆珍。 小小的耳房里静默一霎。就在高荣松松垮下肩膀,想要开口询问是否已经将恶鬼除掉的刹那,高良行双眼变得赤红,嘴巴张大发出尖利的嘶吼。 那是……他爹? 高荣上下牙关不受控制的打颤,他赶紧把手塞进嘴里紧紧咬住。不断的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出声。 可是……他真的害怕呀! 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人耳鼓发胀,尤其是与高良行仅一臂距离的孙恪和陆珍。 嘶吼声渐渐减弱,高良行的牙齿一颗颗变长变尖。 孙恪偏头去看陆珍,还不动手吗?再等一会儿高阁老就该咬人了。瞧他那满嘴的大尖牙,咬住脖子就是个死。 差不多了。陆珍扬手打出符纸,喝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化作一枚冒着丝丝凉意的冰块嗖的攥紧高良行大张的嘴里,顺着嗓子眼滑了下去。高良行想吐吐不出,难受的不行。喉间也因此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是什么东西?高荣急了。陆五不会趁机给他爹下毒吧?有心问上一问,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他身边摩拳擦掌的田螺精,把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待会儿再问。 “冰块”入口,高良行赤红的眸子慢慢恢复本色,变长变尖的牙齿也缩了回去。 这就……好了呗?高荣轻咳一声,田螺精的手刀随即砍上他后颈。高荣翻个白眼,身子瘫软在地。 是不是打的有点重?田螺精怯生生的去看陆珍。 陆珍根本没留意这边的动静,她正旁若无人的掐诀念咒。 这段咒决长且拗口,听得孙恪敬服不已。陆五姑娘念的真好。回头他也要练起来。 念罢咒决,高良行的眸子和牙齿都与常人无异,神情依旧呆滞木然。陆珍并没有松懈,而是伸手探入荷包又拿出一道黄符。 孙恪亦是如临大敌似的,满身戒备。眼前忽然一晃,心中暗叫声不好的刹那,一双沾满鲜血的鬼手扒开高良行胸口,嘟囔着难明其意的鬼语探出脑袋。在它那尖利的牙齿间衔着陆珍打入高阁老口中的“冰块”。 就是现在了。陆珍唇角微弯,气定神闲的打出第二道黄符。 掐诀念咒,黄符化作一团熊熊火焰。直奔恶鬼面门而去。恶鬼眼底浮露出一抹狡黠。显然它并不甘心束手就擒。滴血的手指捏着冰块,张开嘴稳稳当当叼住那团火焰,咕咚一声将其吞入腹中。 高良行的身子战栗不止,看起来痛苦非常。 两道符都不管用?孙恪难以置信的偏头去看陆珍。 怎么会这样?陆五姑娘明明胸有成竹。扭脸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高荣。把他打晕就对了,要不然必定闹的不可开交。 第161章 锁了它 陆珍泰然自若,竖起手指轻触高良行两眉之间。 只一息,狰狞恶鬼捏在指尖的“冰块”如丝蔓延,速度极快的将其紧紧裹住,那团被恶鬼吞入腹中的火焰由内灼烧。 一冰一火,一冷一热。 令得恶鬼痛苦难当,腹中火焰燃烧到极致,噗的一声与恶鬼化作黄符,飘飘悠悠飞回陆珍手中。高良行合上眼帘,向后躺倒。被恶鬼扒开的胸腔皮肉翻卷,心脏噗通噗通有力的跳动着。孙恪别开视线。晚上喝点凉水得了,饭是肯定吃不下了。 陆珍解下悬在腰间精致的小瓷瓶,在骇人的伤口上滴几滴,掐诀念咒,骇人的伤口瞬间愈合。 成了!孙恪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五姑娘甩符甩的漂亮,咒决念得流利,真不是一般术士能比的。 “是不是还得喝一碗葱白粥?”孙恪问道。这是个万能方。要不……他晚上也弄碗葱白粥喝。 陆珍点点头,“醒了再喝。” 徐盛打发人给髙府送信、熬粥。陆珍和孙恪吃了盏金桔茶,稍作歇息便告辞离开。 …… 月上柳梢,虫鸣阵阵。 高傥手握一本包着《孙子兵法》书皮的《俊书生情陷阱狐狸窝》看得入了神。 阿克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一盏冰凉的香糖渴水放在桌上,低低唤声:“大人。” 高傥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挑眉去看阿克,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再望一眼门外的天色,后知后觉的道声:“这么晚了?”揉揉眉心,自语道:“看书看的忘了时辰。” 不就是《俊书生情陷狐狸窝》嘛,大人非得弄个《孙子兵法》的外皮。 看话本子不丢人!阿克点点头,“您今天宿在武德卫还是回府?” 回府太耽误他看书。“宿这儿。”高傥有几分不舍的放下话本子,拿起书签夹在没看完的那页,端起渴水抿一口,“审完华小道了?” 阿克低着头,用脚尖来来回回剐蹭地面,小声回一句,“审完了。” 高傥见他这副模样就知没什么结果,“没问出来?” “他……一问三不知。”阿克眼圈都红了,“问庄青莲的事儿,他不知道。问妙远的事儿,他不知道。问谁跟庄青莲有勾连,他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用刑嘛。”高傥恨铁不成钢的睨一眼阿克,“你攒那么多刑具,留着当摆设?” “他是真不知道。”阿克抬起头跟高傥解释,“观其眼神、表情,听其语气、语调。全然不似作伪。不能为了给刑具沾血而……”而胡乱用刑。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连个小道士都审不明白,武德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我……他……”阿克羞臊的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高傥端起渴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你跟小陆说了?” 这是他今天办的最明白的事儿了。阿克挺起胸膛,“回禀大人,一字不漏都告诉小陆了。” 行吧。阿克还是有用的。高傥心里的气儿顺了些,“廷文阁那边如何了?” “回禀大人,小陆已然给高阁老除去恶鬼。”阿克胆怯的翻起眼皮,偷偷看了高傥一眼,“就是吧……高荣犯了小陆的忌讳。在除恶鬼时咳嗽,被小田一个手刀砍……” 高傥截住阿克的话头,“死了?” “没、没死。妖精没那么大手劲儿。”阿克唇角微弯,“他……晕过去了。” 高傥“嘁”一声,“还以为死了呢。”垂眸想了想,“诶?小陆的新褂子做好没有?还有斗篷,要的是加大加宽的那种。” “刚做得。小的打发人给小陆送过去了。不耽误她明天穿。”阿克撩起眼皮瞥了瞥高傥,“斗篷也是按您的要求做的。铺开跟张被子似的,又大又宽,还暖和。” 高傥赞许的点点头,“暖和好。她在天上飞,暖和点不至于冻出毛病。” …… “这什么玩意儿?”陆珍嫌弃的用手指挑起斗篷一角,“红彤彤的怎么穿?”三五口喝完葱白粥,撂下羹匙用巾子印印唇角,“这要是穿出去,同行还不得笑话死我?” 木香把衣裳重新叠好包好,“阿克小哥特特叫人跑一趟给您送来。您要是不穿,他会不会不高兴。” 陆珍闷闷吐口浊气,“等我请他吃猪头肉的时候穿给他看看就赶紧收箱笼里。” 木香应了声是。归置好衣服,拧身出去吩咐人提水给陆珍沐浴。刚走到门口,守门的婆子急匆匆到在她面前,一脸焦急的问道:“木香大姐儿,姑娘睡了吗?” “没沐浴睡什么?”木香拧起眉头,“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赶明儿送你到大太太那儿,给你重新立立规矩!” 婆子吓得苦着脸摇晃手,“不是,不是。前院儿阿丘过来传话,说是高阁老府上来人了,要把小田锁了送官。” 闻言,木香杏眼圆瞪,“反了他了?我们姑娘的家养妖精他们高家凭什么作践?”声音不自觉的拔高,惊动了屋里的陆珍。 “木香。”她唤道:“出什么事了?” “姑娘!”木香转身快步进屋,“高家来人了,说是要把小田锁了送官。” 话音落下,陆珍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反了他了!”从桁架上拽下件衣裳走到屏风后面一边换一边说:“叫阿丘拿我的帖子去请徐阁老郭阁老还有林府尹过府。把事儿说明白就行,不用添油加醋。对了,高指挥使也一并请来。还有小田,没我的令儿,谁也不许动它一下。” 姑娘多虑了。那可是妖精,平时大伙儿都对它客客气气。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呢。更何况小田是姑娘的家养妖精,谁敢动它? 木香应是,依言去办。 陆珍换好衣裳到在前院。 来人是高荣长子,高兰。与他同来的髙府管事,姓方。在高家干了小半辈子,算是老人儿了。 “大老爷被妖精一个手刀劈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方管事唇角微弯,眼中却带着淡淡冷意,“我们阁老大人在廷文阁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到家就一直昏睡,唤都唤不醒。老夫人觉着大老爷和大人准是叫妖精冲撞了。妖精害人不浅,就该锁了送官。还我们高家一个公道。” 陆观恨得牙痒。高家哪来那么多事儿? “你们家老夫人说被妖精冲撞就是冲撞了?她是术士?” 第162章 烦死个人 方管事呵呵地笑,“老夫人不是术士。可……我们阁老大人和大老爷情况的确不妙。若不是妖精冲撞了,还能是陆五姑娘故意为之不成?” 陆观暗暗冷笑,合着在这儿等着呢。说来说去,无非是想把责任推到珍姐儿头上。 陆观沉着脸扫了高兰一眼,道:“你们两片嘴皮子碰一碰,说把我们家的家养妖精送官就送官?哪有如此儿戏的?” 高兰十七八岁年纪,从小读书,养成了通身书卷气。面对在官场行走多年的陆观,没有半点怯意,“若说儿戏,陆五姑娘才是真真儿戏。妖精岂能与人共处一室?我父亲便罢了,祖父本就被恶鬼附身,比一般人孱弱,经受不住阴森之气。” 连阴森之气都会说,想必来之前也是查过书的。陆观闷闷冷哼,“高阁老在廷文阁时好好的,为何回到家就变了样儿?” “陆侍郎的意思是吾等侍疾不力?”高兰挺直腰杆,“您这样说实在是有辱高家孝义之名。” 陆观眼眸微眯。好个黄毛小子。竟是个难对付的主儿。正要开口教训,门外响起陆珍爽朗的笑声,“你们家不是自诩厚德传家吗?却又为何这副德行?” 高兰循声望去,身穿青灰道袍的女孩子踏月色而来,双眸灿灿堪比星子。但是她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讽笑意却又着实刺的人眼睛痛。 这就是当众给妹妹难看的陆五! 高兰唇角抿成一字。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陆珍迈步跨过门槛,偏头上下打量高兰一眼,“瞧你也像是个读书人。怎的这般无礼?” 无礼?还有比她更无礼的人吗?高兰胸中升起一团腾腾怒意,缓了数息,将火气略略压下去一些,才道:“纵是我祖父和父亲都因受了陆五姑娘家养妖精妖气的侵扰一个昏睡不醒,一个昏迷不醒。我到在陆府不吵不闹,而是就事论事,何来无礼一说?” “我耗费法力给高阁老除去恶鬼,你非但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要锁我的家养妖精。说你无礼说错了?”陆珍面色沉沉,瞥了眼高兰从他身侧走到陆观身侧站定,昂起下巴与其对视,“你跟高二姑娘轮番到我陆府生事,无非是觉得我陆府不及你髙府门第高,我陆府的人好欺负!” 陆五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把陆家放在眼里。高兰顿时涨红了脸,“陆五姑娘休要血口喷人。”皎皎回到府里就一直哭。她是被人夸赞着长大的。哪里受过此等委屈。有心来找陆五理论,却又想到祖父身上恶鬼还得陆五出手,才没有妄动。眼下恶鬼已除,陆五没了用处。且祖父和父亲昏睡的昏睡,昏迷的昏迷。不管怎样他也得来替长辈讨个公道。 陆五是武德卫的人,又跟着皇长孙在刑部进进出出。暂时动不了她,先动一动她的家养妖精出出气。 高兰唇角坠了坠。祖母之前竟然动了与陆家结亲的心思。 不说陆全,单说陆家上有疯魔的老太爷,下有捡来的陆五。皎皎怎么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他有心规劝,又怕祖母不会听他的。索性趁此机会断了祖母的念想。 再一个,妙远的话不能信,皎皎的亲事也不用急着定下来,这一二年慢慢寻一门能成为他助力的好亲。等他以后考取功名,仕途也能平顺许多。高兰暗自长叹。若不是父亲支撑不起高家,他和皎皎何必如此劳心劳力。 “血口喷人?”陆珍嗤笑一声,“你信口胡诌,随意攀诬,我说你半个不字了?” 高兰回过神来,胸膛不住起伏。 陆五简直是不可理喻。皎皎知书识礼,骂架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祖父和父亲昏睡昏迷可不是我信口胡诌。”高兰视线掠过陆珍,淡然说道:“更没有随意攀诬。” “你没弄清来龙去脉就到我府中叫嚣锁这个拿那个。”陆珍冷哼一声,“还读书人呢,你也配?” “想不到高阁老英明一世……”陆观乜了眼高兰,沉声道:“子孙却是如此不堪。”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嚯嚯靴声。 陆观抬眼望去,就见高傥大步流星走在前边,阿克挑着灯笼落后他半步。 “高指挥使?”陆观赶忙起身相迎,“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什么风儿?高傥瞥了眼陆珍。还不是小陆这个不省心的给他惹事? 高兰没想到武德卫指挥使居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向高傥抱拳拱手,“学生见过高指挥使。 ” 就是这个讨厌鬼弄得他看不成《俊书生情陷狐狸窝》。 烦死个人呢! 高傥嗯了声,连个眼风都没给他。走到陆观面前,两人见过礼便各自落座。 阿克气哼哼的瞪了高兰一眼。欺负武德卫的人,活腻歪了吧? 高兰落得个没脸,讪讪站在那里,斟酌着说辞。武德卫指挥使来了又如何?大不了先回去再想办法。 刚要说话,徐郭两位阁老和林梅相继而来。 书房里一下子热闹的像是吃席。陆观和徐郭等人好一番寒暄过后,便命人端来果盘点心,还特特吩咐厨娘做烧鸡。 高傥很是不耐烦的蹙起眉头。但也没说什么,紧紧抿起唇角坐在那儿等他们聊的差不多了,才看向高兰,“你不是要把家养妖精锁了见官吗?”抬手一指徐郭两位阁老,“阁老大人、府尹大人还有武德卫指挥使都在这儿了。把你的冤枉说一说吧。” 高兰定定心神,道:“因陆五姑娘家养妖精的妖气侵扰,致使我祖父昏睡不醒,父亲昏迷不醒。锁了它或是关起来,或是用符镇住,免得百姓被它妖气所伤。” 徐盛乜他一眼,“当时我跟士全也在廷文阁,我们怎么没事?家养妖精天天随陆五姑娘上衙,刑部的人怎么也没事?为何单单你祖父和父亲有事?更何况,你父亲在陆五姑娘做法时发出声响才被妖精看晕。事前陆五姑娘跟你父亲说的明明白白,我和士全就是见证。” 郭卫也道:“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没有受妖气所伤。”偏头去看陆珍,“陆五姑娘是内行,还是你来说一说吧。” 第163章 点一点 陆珍略一颔首,朗声言道:“此事源头仍是妙远。” 哦?还是妙远?徐郭二人做出洗耳恭听状。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不但有故事听还能跟陆五姑娘多亲多近。 挺好! 高兰一听陆珍又再提及妙远,鼻翼翕动,鄙夷的嘁了声。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让妙远背锅罢了。 林梅拿出府尹大人的做派,“陆五姑娘但讲无妨。” “妙远在髙府摆下的所谓风水阵实则是能够吸人元阳滋养恶鬼的五合疏窍阵。”陆珍挑眉看向高兰,“是凡行经此阵的人都会被吸走丝丝元阳。” 站在高兰身后的方管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五合那什么阵究竟摆在哪儿啊?他天天在府里到处走,是不是……被吸的最多? 陆五口口声声风水阵不是风水阵,真是笑话。如若不是,岂会灵验?高兰嗤一声,“无稽之谈!妙远设下的风水阵若是不灵,祖父又怎能……”仕途顺遂? 现而今,这话万万说不得了。妙远是朝廷钦犯。即便她摆的风水阵灵验,也会被视为另有所图。或许妙远的确另有所图,那又如何?但是他们高家却是因此而大受裨益。 “高阁老能够光耀门楣,都是陛下的恩典。”陆珍淡淡瞥一眼高兰,朝皇宫方向抱拳拱手,“陛下慧眼识珠,任人唯贤。成就了高阁老。并非妖道妙远之功!” 徐盛暗暗竖起大拇指。 陆五姑娘说的好。反观高兰,比扶不上墙的烂泥还不如。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相信妙远? 高兰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他不能反驳,更不能对陆五横加指责。 陆珍目露轻蔑,白了眼高兰,“而今高阁老身上恶鬼已除,从阵中吸来的元阳还在往他身上聚集。以至于元阳过于旺盛,才令得高阁老昏睡不醒。把阵破了人就醒了。” 高兰垂眸想了想,问道:“你从未到过髙府,又是如何知道髙府中的风水阵并非风水阵的?怕且是信口胡诌的吧?” 这个蠢货!连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都分辨不出。陆珍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了高兰一眼,“我没到过髙府,但是见过高阁老夫人、高二姑娘还有你。你们无一例外,都是黑云压顶,双目无神。高阁老身上又有恶鬼,由此不难推断。” 黑云压顶,双目无神?高兰一颗心顿时悬到嗓子眼,急急催促,“那还等什么?你快去破阵呐!” “我好心好意为高阁老除去身上恶鬼,换来的却是高家恩将仇报。高大少爷更是亲自到我陆府扬言锁了我的家养妖精见官。”陆珍冷冷哂笑,“这种亏吃过一次便罢了。你高家的事,我陆五不会再管。高大少爷另请高明吧。”说着,看向候在门口听吩咐的阿丘,“来人,抄家伙送客!” 阿丘答应一声,招呼院子里的小厮拿着扫把木杆等物将高兰主仆轰到院子里。阿克眼睛一亮,目中带着哀求抿唇看向高傥。高傥朝他略一点头,阿克雀跃地蹿了出去。 高兰哪里受过这种气,大声叫嚷着,“林府尹!徐阁老!你们……你们得帮我做主啊!陆五她……”嘴巴被阿克堵住,没说完的话全都变成呜呜的声音。 高兰那副狼狈的样子令得陆观心里痛快,脸上却是歉疚满满,对徐郭等人抱拳拱手道:“我们家小五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还请您几位多多包涵。更何况那高家委实欺负我们陆家欺负的太过了。哪有他们那样的,一来就要锁了我们家妖精?可着整座京城也没人如此嚣张狂妄。”朝陆珍招招手,厉声道:“还不快给大人们认个错?你要撵他走也得先问过大人们的意思,怎能自作主张呢?” 还是不问的好。省得他们为难。 林梅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客随主便,客随主便。有人到您府上闹事,理应这般处置。” “陆五姑娘哪里有错?要说错也是高兰有错在先。”徐盛拈起胡须,“此子狂妄无礼,不堪大用。” 陆观拈须浅笑。有徐阁老这句话,高兰即便为官也不会超过六品。 郭卫颇为担忧的说道:“高阁老身负恶鬼,于我们会不会有何妨害?陆五姑娘可否给我……们点一点?” 徐盛也道:“说起来,我这两天总是觉得后背凉飕飕。连带着家里的小孙子都不爱吃饭了。高阁老身上的恶鬼对我们的家人也有妨害吧?陆五姑娘能不能帮我小孙子也点一点?” 他也想点!林梅清清喉咙,“要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陆五姑娘给我也点一点?” 陆珍自然不会推辞,含笑应承。 徐盛不敢耽搁,打发人回去把小孙子赶紧抱过来。 高傥依旧冷着脸,心里却是十分熨帖。武德卫有个术士也不赖,小的们出去办差难免受伤。小陆帮着点一点什么的,也能好得快些。 喜滋滋的琢磨着,阿克兴冲冲回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小的把人丢出去了。那小子骂骂咧咧爬上车去东华门了。” 高傥嗯了声。 “要不要去东华门打声招呼?”阿克有些担忧。神机司那边不知来龙去脉应下这桩差事怎么办? 高傥摆摆手,“不用。那些个神机使一个个精着呢。还能看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 万一没看明白呢? 话到嘴边,阿克又给咽了下去。 如高傥所言,神机使们精得很。高兰去到神机司连门都没进,就被守门的神机士一句“事关朝廷命官须得上报吏部再行定夺。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一年,能等就回家等着,等不得就去找民间术士。” 高兰吃了闭门羹,灰头土脸回到髙府。 童氏还没睡,歪在罗汉榻上等消息。听说高兰回来了,赶紧打发人叫他过来。 她不叫,高兰也是要来的。他连衣裳都没换,走到童氏面前,眼眶泛红,唤声:“祖母。” 童氏上下打量着高兰。衣裳皱皱巴巴,不知在哪蹭的黑灰,脸跟小花猫似的。 “你这是……怎么弄的?”问罢,童氏反应过来,“陆家动手打人了?”腾地坐起身,“还有王法没有了?走!去衙门告他去!” 第164章 多保重 告什么告啊?真要告连武德卫也得一起告才行。捂他嘴巴的那个是武德卫指挥使的亲随。 高兰上前一步,对童氏道:“陆五当着徐郭两位阁老还有林府尹,高指挥使的面把我赶出陆府大门。” 闻听此言,童氏愣愣怔怔跌坐在床榻之上,口中喃喃,“他们……欺人太甚!” 高兰哎呦一声,将风水阵不是风水阵而是吸人元阳以至于高阁老昏睡不醒的事说了。童氏舔了舔嘴唇,“那……你怎么不叫陆五过来瞧瞧?既是她给你祖父除恶鬼就得把这事儿办完全了才行。” 高兰有意无意往童氏额头看去,他怎么没看出什么乌云压顶?稍一分神,继续说道:“陆五记恨妹妹上陆五相求,也记恨我要锁她的家养妖精见官。她言明再也不管咱们家的事儿了。” “她这是做什么?”童氏拍打着大腿,“皎皎是担心她祖父,你是因为你父亲昏迷不醒。再者说了,哪有带着妖精出入衙门的?就没有管管她?” “祖母先别说这些了。”高兰走到童氏身侧微微弯下腰,道:“陆五说咱们黑云压顶,双目无神。她不来,咱们也得赶紧想办法把家里的风水阵破了。” 童氏眼珠转了转,“还有神机司呢?去请神机使!” 高兰耐着性子,“去过了。他们说事关朝廷命官,得上报吏部。快的话三个月,慢的得半年才能定夺。要是等不得就去寻民间术士破阵。” “放他娘的……”童氏瞟了眼高兰把没说出口的污言秽语咽了下去。不耐烦的摆摆手,“明儿个叫老方出去寻吧。” 话音刚落,骆氏脸上带着喜色跨过门槛,“娘,大郎醒了!” 听说儿子醒了,童氏放下心中大石,“好,好。杀只鸡给他炖着吃。” 骆氏应了声是,走到童氏近前,这才看清高兰竟弄得如此狼狈。不用她问,童氏就将陆五命下人把高兰赶出陆府的事告诉骆氏。 骆氏听得义愤填膺,好一通数落陆五欺负人,把徐郭两位阁老也一并骂了。 …… 宋彦独坐窗前,胳膊肘搭在窗沿,仰头望向寂静夜空。 两个小黄门一左一右袖着手立在他面前。 “天晚了,世子爷也该歇着了。”其中一个圆脸小黄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宋彦嫌恶的瞪他一眼,“要你管?” 圆脸小黄门也不恼,“您正养病呢不是?小的也是关心您。” 养病?宋彦嗤笑一声。元和帝以养病为由将他软禁在瞻奉宫里。 瞻奉宫是老婢女老奴婢的容身之处。且还得是在主子跟前得脸,家中子侄不愿孝养才能留在此处颐养天年。 哪有世子在这里养病的?宋彦胸膛起伏,紧紧攥起拳头又再松开。 现而今他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纵然有心也无力逃离深宫。 带着湿气的微风拂过面庞,宋彦盯着一朵薄薄云彩划过树梢。殿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圆脸小黄门朝对面的浓眉小黄门使个眼色。 浓眉小黄门赶忙趋步出去,等不多时带了个人回来。 诶?肖掌事? 圆脸小黄门迎上前,“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肖让赶紧掏出一锭银子,袖口对袖口递给圆脸小黄门,“娘娘惦记世子,命我过来给世子送一碗牛乳……” 圆脸小黄门登时变了脸色,将银锭子塞回给肖让,“您在宫中行走多年,还能不懂规矩?世子爷病着,入口的东西哪能往这处送?您不是害我们吗?” 肖让将手里的食盒撂在地上,又拿出一锭银子,两锭银子合在一起,袖口对袖口塞给圆脸小黄门,“娘娘命我给世子爷捎句话。您看……行吗?” 银锭子冰冰凉,小黄门的心热呼呼。 下巴轻点,一指窗边的宋彦,“世子爷在那坐着呢。您有话过去说吧。” 肖让谢了又谢,走到宋彦跟前,轻声问道:“您好些了吗?” “好些了。”宋彦瞟了瞟站在离他二人不远的小黄门,“你回去跟娘娘说,不用担心我。我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他们伺候的也十分尽心。” 肖让转头向两个小黄门笑着点点头,扭过脸又道:“世子爷多多保重,纵是夏日也不能贪凉。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止娘娘揪心,远在凉州的王妃也揪着心呢。” 肖让是先生的人?宋彦骤然瞪大眼睛看向肖让。然而他却是低头深施一礼,拔腿就走。从头至尾没有与宋彦对视。 宋彦赶忙收敛心神,若无其事地再次抬头望天。先生临走前并没有告诉他肖让也是自己人。不不,应该说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肖让竟也是自己人。他一直以为肖让是温婕妤的心腹。 宋彦吐口浊气,但凭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他万不能轻易相信。 …… 徐盛的小孙子兴哥儿不怕生嘴也甜。见到陆珍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围着她转。陆珍给他和徐郭两位阁老还有林梅都点了一点。令得众人喜笑颜开。 除了高傥。 但是他愿意留下来就是给足了面子。尤其方才他竟然同意阿克跟着掺和赶走高兰,陆观因此觉得这人并非表面看来的那样冷情。 热腾腾的烧鸡送上来,陆珍给他夹了只大鸡腿。兴哥儿眨巴眨巴眼,双手捧着鸡腿送到徐盛跟前,奶声奶气的说:“祖父吃。” 郭卫含笑赞道:“兴哥儿真懂事。” 高傥也扯了扯唇角,眼中却是盛满笑意,“是个好苗子。” 什么意思啊?武德卫人手不够,要从娃娃里物色得用的人?徐盛呼吸一滞,旋即便笑开了。 众人也都跟着笑开了。 高傥冷着脸,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吃完烧鸡徐郭等人告辞离去。 陆珍带着木香回水荷院。拐过月洞门,就见小厮挑着灯笼在前引路,陆玹脚步轻快迎面而来。 “爹?”陆珍颦了颦眉,小声嘟囔着,“他这是刚回来?” “是呢。”木香压低声音,“四老爷还是穿着早上那件衣裳。” 他出去会男媳妇了还是公主殿下?陆珍深吸口气。真够乱的。 第165章 快回来了 两人喁喁私语的当儿,陆玹走到陆珍面前,唤声:“珍姐儿。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您打哪儿回来?”陆珍扬起脸,笑容有些疲惫。 有个不省心的爹委实累心。 “在外边转了转。”陆玹心虚的回避陆珍视线,“我听说高家的人又来闹了。你没事吧?” “没事。”陆珍心里发苦。爹爹这棵老树不但开了花,而且开的还是并蒂花。 一雌一雄,一男一女。 啧啧,艳福不浅呢。 “徐阁老把小孙子也接来了,我们吃烧鸡来着。”陆珍瞥了眼陆玹身侧的小厮,小厮会意,远远避开。 陆玹正正颜色,“有事跟我说?”垂眸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又被罚了半年俸禄。伸手探入袖袋拿出一沓银票塞进陆珍手里,“我身上就剩这些。回头我叫人再给你送个三五百两。应该够你今年养妖精的花销。” 爹爹居然张口就应承给她三五百两,想来那个男媳妇不用她爹养。栖霞公主也不用。兴许还能给她爹银子。 这样的话,她爹算不算吃软饭?陆珍望着银票心里不是滋味。 “爹,我有钱。”陆珍把银票又塞给陆玹,“您留着使。近来您总是不在家,出去玩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不能叫您的朋友花钱。一次半次还成,时候久了,人家厌了您怎么办呢?” 陆玹捏着银票心里不是滋味。他跟栖霞出去,不光不用他花钱,栖霞还把吃食预备的妥妥帖帖。 他……算是吃软饭了吧? 陆玹挺起胸膛。不行!他得吃硬饭! “你拿着!”陆玹将银票重新塞进陆珍手里,“爹爹不会让她厌弃!”说罢,拔腿就走。 哪个他? 陆珍眼眶发酸,默默注视着陆玹英姿勃发的背影长叹口气。 …… “这巾子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张仙人用来擦拭法器的。上边沾着张仙人的道气呐。”陆老太太指着博古架上满满登登的好宝贝,含笑说道:“有的是珍姐儿赢来的,有的是神机使送给珍姐儿的。这孩子非要往我屋里放。放就放吧。不能辜负孩子一片孝心不是?” 临川侯夫人点头应道:“就是的。” 坐在临川侯夫人身侧的张娉婷好奇的盯着那张巾子看了又看。虽然没见过陆五姑娘,但却听过不少陆五姑娘的故事。 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当上了武德卫。这是多大的能耐?真叫人佩服。 陆老太太歉疚的对张娉婷道:“上了年纪,说话絮叨。娉婷姑娘闷着了吧,要不让老戴带你去园子里逛逛?” 张娉婷温婉笑笑,柔声道:“您说的我爱听。” 陆老太太赞道:“多好的姑娘。”可惜不孝子没福气。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那个心上人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人。 “原想等陆五姑娘得空了再带娉婷过来拜访。”临川侯夫人望了眼张娉婷,“可我一听说高家的人又来您府上闹腾,就坐不住了。不知是不是前番我传话没传明白闹出的误会,还是……” 陆老太太摆摆手,“与您没关系,高家欺人太甚。” 张娉婷不由得攥紧帕子。又有故事可以听了呢。没来之前,临川侯夫人跟她简单说了说陆五姑娘给高阁老除恶鬼的事儿。听得她意犹未尽,心里也有好些疑问。 比如:那恶鬼长什么样子?陆五姑娘将其从高阁老身上除去后,又把恶鬼怎样了呢?丢了还是埋了?张娉婷当然知道,即便她问,临川侯夫人也没办法解答。 临川侯夫人带她来陆府做客。张娉婷高兴极了。可惜陆五姑娘近来忙得很,不能见一见她,当面问一问她除恶鬼的事。不过……张娉婷看向博古架上张仙人用过的巾子,弯起眼睛笑得很甜。 一定有机会的。 “瞧瞧,这姑娘笑起来跟朵花似的。”陆老太太心里高兴的同时也为张娉婷抱屈。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没遇上个好人家?转念又想,亏得把她休回家。如若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磋磨死。 张娉婷撩起眼帘望了陆老太太一眼,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娉婷不爱说话。”临川侯夫人对陆老太太道:“天生喜静。”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张娉婷跟陆玹相配。但是陆老太太给张娉婷的见面礼十分体面,也流露出不想结亲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张陆两家亲近。 喜静好吖。女孩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陆老太太暗暗叹口气。他们家女孩子太少了。 强打起精神,对临川侯夫人道:“听说你们家张将军就快回京了?” 表面上看只是进京述职,实则却是另有玄机。死老头子跟不孝子昨晚上吃完饭就一直在说凉州局势不稳,陛下必然用兵。还说什么此番兴许会对张仲臣、张天漠父子委以重任。如果是真的,张家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临川侯夫人稍作思量,点着头道:“是啊,我们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老二媳妇在家拾掇院子呢。”喟叹一声,“说起来,我也有两年多没看着天哥儿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陆老太太捡好听话说给她宽心,“你家子孙都是志向远大的。” 临川侯夫人弯起唇角,想笑却又笑不出。她巴不得养了一屋子纨绔。起码不用跟着提心吊胆。唉,也罢,也罢。这就是她的命。 …… “大人!大人!快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陆珍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迈步进到屋里,瞥一眼高傥手里的《孙子兵法》,“您读着呐?” 高傥沉着脸合上书,“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还是那身青灰色道袍。 “新褂子不合身?”他皱起眉头问道。 “合身。”陆珍脸上笑容僵了僵。褂子合身,斗篷不合身。跟一床红被子似的,越看越像小孩子偷了新嫁娘的喜被披在身上到处跑。那玩意儿能穿?再说她也没见武德卫有人披着那样的斗篷。 高傥眉头皱的更紧,“合身为何不穿?” “天儿还热着呢。”陆珍把食盒里的冰雪拿出来放在高傥手边,“澹烟楼的雪花酪没得卖了。您吃这个,蔗浆浇厚厚的。” “冰雪梁下晌就过来了,何必大老远给我捎这个。”高傥拿起小羹匙舀了一点放在嘴里,“都化了。” 化了却也不嫌弃,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方才意犹未尽的拿巾子印印嘴角,挑眉问道:“在那边惹事儿了?” 第166章 家里的大麻烦 陆珍袖着手坐在高傥对面,轻声答道:“没有。您还不知道我嘛,不多言不多语的,能惹什么事?” 小陆那双眼睛据说能见阴阳两界。她不会看出书皮里头包着的是《俊书生情陷狐狸窝》吧?高傥把《孙子兵法》压在公文下面,暗自松口气,“高阁老他们家找人破阵了。好像是从山东来的术士。还参加过神机司遴选,不过没能进终试。破个阵肯定够用。” 陆珍颔首,“徐阁老差人给我递信儿了。说是高阁老已然苏醒。高大老爷也没大碍了。” “该说不说,你那个妖精手劲儿不小。”高傥松开紧皱的眉头,露出欣慰的神情,“是个好苗子。” 陆珍一听就急了,“小田和兴哥儿一个是妖精,一个刚会跑。不能进武德卫当差。您还是另想办法挑人手吧。” 他堂堂武德卫指挥使还能跟小陆抢妖精?传出去他成什么了?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没什么事别在我跟前碍眼。”他还得钻研“兵法”呢。 “大人,我有事。”陆珍正色道:“大事!” 高傥耐着性子,略一颔首,“说。” “关于妙远,我有一个猜测。”陆珍漂亮的丹凤眼灵活转动,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道:“她……极有可能是……姜慈!” 姜慈?谁啊?高傥面露不解,很快反应过来,夫余长公主姜慈? “她不是死了吗?你又为何有此猜测?”高傥眯了眯眼睛,看向陆珍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亦或是你得到的密报?” 陆珍骤然瞪圆眼睛,“我一个武德卫小碎催,上哪弄密报啊?” 高傥垂眸思量。想想也是。小陆道行高不假,但她哪能养得起探子?漫说是她,倾陆府之力也养不起。 可……小陆拎着一碗浇着厚厚蔗浆的冰雪来跟他说这事儿,很难不让人多心。 高傥拿起一卷厚厚的卷宗挡住《孙子兵法》的书脊,随口问道:“总不是做个梦梦见的吧?” “大人,您是这个!”陆珍竖起大拇指,“一猜一个准儿。不瞒您说,真就是做梦梦见的。” 高傥紧抿的唇角坠了坠。 糊弄鬼啊? 陆珍全然不顾高傥越来越黑的脸色,“前天晚上不是下大雨吗?雨声大的把我吵的半梦半醒间,我猛地看见妙远那双眼眨呀眨呀……” 高傥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捡紧要的说,枝枝叶叶全砍了!” 陆珍抿抿唇,皱皱眉,苦恼的说道:“全砍了就没了。” 她熬了几宿没睡为的就是琢磨枝枝叶叶。偏生老高是个急性子,不耐烦听。 高傥深吸口气,“你接着说。” 陆珍精神为之一振,很快就又皱起眉头,“诶?说到哪儿了?” “那双眼眨呀眨。”高傥没好声气的提醒。 “哦,对对。瞧我这记性。”陆珍朝高傥咧嘴笑笑,“妙远那双眼眨呀眨,忽然有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您猜,是什么?” 高傥面色阴沉,冷声道:“不说就家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大人,您怎么这样?”陆珍委屈的吸吸鼻子,“我不是为了让您跟着掺和掺和吗?” 他哪样了?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我不想跟着掺和!” “得嘞!”陆珍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那我直说了吧。前些时候我不是在五明山收鬼灵了吗?它们乃是夫余兵勇。我将那双眼睛画下来,给鬼灵辨认。它们都说跟姜慈的眼睛一模一样。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我想了又想,觉着还是得跟您报备一声。您是武德卫指挥使,经的多见的广。跟您说了,您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说罢,陆珍呼出一口浊气。 可把她累惨了。 她不太擅长编谎儿。故但她觉得这个谎儿编的还算可以。有前因有后果,还留了点悬念。若是老高愿意跟着掺和就好了。可惜他不愿意。 不愿意也不能逼他。 就这样吧。 “姜慈早就死了。”高傥揉揉太阳穴,“当年濊貊城破,姜氏王族全部服毒自尽。姜慈也在其中,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陆珍正色道:“我跟您一样,只要有一点点空闲就会读书。” 高傥面颊发烫,清清喉咙,道:“姜慈已死,岂能复生?” “如果她是假死呢?”陆珍并不是在说笑,“亦或是运用道术。并非全无可能。您是武德卫指挥使,应该知道再精妙的易容术也很难改变人的眼睛。”顿了顿,道:“不不。应该说是眼神。” 妙远跟姜慈的样貌完全是两个人。然而,沈主事还是认出她来。凭借的并不仅仅是相似的眼型,还有眼神。 高傥深深望了眼陆珍,沉声道:“此事……我命人去查。” “大人英明。”陆珍笑的见牙不见眼,“还有个事儿。” 就知道这碗冰雪不是白吃的。高傥点点头,“说!” “那个……华月枝您打算什么时候放出来?”陆珍叹口气,“他在神机司种的菜没人打理。您是知道的,浇水种菜不得假手于人。” “暂时放不得。”高傥丝毫不给情面,“他跟庄青莲一起到在京城。妙远一事都有嫌疑。这俩人哪个也不能放。不但不能放,玉阳观也得彻查。对了,你既然会画像,怎么不把那天救走妙远的老道画下来?我往各地衙署散散,说不定就能把他揪出来。” 编谎儿把自己给坑了。陆珍吞了吞口水,“我……我只会画眼睛。画鼻子嘴不行的。虽说我有几分天分,但是实在抽不出空勤加练习。”喟叹一声,颇为惋惜的说道:“若是我没有拜入师父门下,说不定会成为当世才女。” “行了,该说的说完了。家去吧。”高傥乜一眼陆珍,“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大麻烦吗?” 大麻烦?她爹? 陆珍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儿了。爹爹真打发人给她送了三百两银子。还交代她不够的话一定开口给他要。 养妖精的确费钱,但一年也用不了三百两。 第167章 鼓响 她爹以前也很大方,可是跟现在的大方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她说不好。反正自打她爹有了男媳妇就哪哪儿都不对劲儿。 “有些事,我不能说更不能管。”陆珍唇畔泛起苦笑,“做晚辈就得有个做晚辈的样子,您说是不是?” “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高傥难得善解人意一回,“你且放宽心。我觉得她不是个胡来的人。” 一个公主殿下,一个不知姓名男媳妇。还不够胡来吗? 若是被公主殿下发现她爹居然两头都挂着,肯定气得七窍生烟。她在陛下跟前随便说几句陆家的不是,就够他们受的了。 但愿爹爹行事谨慎些,别被武德卫或是公主殿下发现男媳妇的事。 陆珍心里比黄连还苦,抱起拳头敷衍地晃了晃,“大人,我先回去了。”说罢,起身要走。 高傥嗯了声,淡淡说道:“过几天随我去趟苏州。咱们飞着去。” 这次不骑马了。让小陆带他飞着去。速速去速速回。 老高信得过她?陆珍诧异的当儿,就听高傥问道:“飞着去的话几天能到?” 陆珍掐手指头算了算,“半天都不用。天不亮启程能赶上苏州的午饭。” 高傥满意的笑了,“好!就飞着去。” …… 林梅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站在树枝上的喜鹊蹦来跳去,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真活泼啊。”林梅索性拿起手边狼毫,寥寥数笔而已,惟妙惟肖的喜鹊登枝跃然纸上。他站起身,退开两步端看片刻在喜鹊尾巴上添了几笔,看了看,就又笑着自语道:“好看,太好看了!” 自打陆五姑娘给他点一点之后,心里痛快极了。从早到晚除了高兴就是高兴。 没有什么比活着有滋味更让人开心的了。 林梅把狼毫放在水盂里荡干净挂在笔架上,视线重新落在水盂,弯起唇角浅浅笑了。 涮笔水都跟一幅画似的。 漂亮,太漂亮了! 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林梅循声望去,衙差满脸是汗,迈步跨过门槛,急急说道:“大人,大人!鼓司递信儿,说是有人敲响登闻鼓,状告汤昭汤大人。” 林梅心尖儿一紧,挑眉问道:“告他何罪?” 衙差抹了把脸上的汗,“断案不清,草菅人命。” 林梅双眼微眯,呼出一口浊气,道:“去鼓司!” …… 主管鼓司的不是旁人,正是金喜春的徒弟金孝泽。说是徒弟,实则就是义子。但是在人前他二人从不以父子相称。 鼓司可说是个闲差,寻常百姓不会平白无故敲登闻鼓。一旦鼓响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金孝泽端茶的手只有掌心是热的,指尖已经凉透了。 敲响登闻鼓的是瑞州宁氏后人。他告的不是旁人正是时任瑞州知府的汤昭。现而今,汤昭已经升任江苏布政使。 大案子啊! 金孝泽低下头抿了口水,得先稳住了。等林府尹来了再一起问问宁文东。他自称是宁自岳也就是卢鉴宠妾宁氏亲哥哥的儿子。 他仔细比对过路引和照身帖。可以初步认定来人就是宁文东。要想万无一失,还得派人去户部调阅黄册。 金孝泽深吸口气。证明了他就是宁文东,复核过证供,就该上奏陛下了。 京兆府距离鼓司不远,林梅走得急,鬓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滑落至下颌。掏出帕子随意抹一把,迈步进到屋里,“金主事。”他沉声唤道。 金孝泽赶紧撂下茶盏起身相迎,“林府尹,您这么快就来了。” “大案子啊。”言下之意,不走快些对不起这样的案子,环顾四周,问道:“敲鼓的人呢?” “我命人先把他带到僻静的院子里了。”金孝泽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林梅坐下,“这件事不出俩时辰就得传扬的尽人皆知。倘若出了岔子,我哪能担得起责啊?” 林梅很是理解的点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对对,就是这个理儿。”金孝泽拿出宁文东的状子,“您看看这个。” 林梅接过来,逐字逐字认真细看,边看边拈起胡须,点头赞道:“好字,好字。” 他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林大人竟然还有此等雅兴。金孝泽暗自叹口气。先把正事儿办了再夸行不行啊? 办完了他把状子裱起来送给林大人都行。 看罢状子,林梅神情凝重。 据状纸所述,汤昭简直就是衣冠禽兽。不仅冤枉宁自岳鱼肉乡里,侵占良田,还侮辱了宁自岳长女,以致其上吊自尽。宁家所有田地均被汤昭侵占。 如果属实,汤昭岂止断案不清,草菅人命? 金孝泽也不催促,揉揉冰凉的手指长长舒口气。他刚看完状子的时候跟林大人一样,愣愣怔怔坐在那儿,通身血都是冻住的。 由此可见,不是他见识少。而是……案子太大。 不止汤昭一人涉案。下边替他办事的同知、通判、知县、甚至当地的无赖闲汉。宁文东一一列明,光是有名有姓的就多达三十七人。 林梅思量再三,对金孝泽道:“着人去请曹尚书、柳尚书。” 金孝泽赶紧命人去请。 约莫两盏茶功夫,曹震和陆观先后赶到。 林梅有些意外为何柳尚书没有来。不等他问,陆观便道:“陛下宣柳尚书进宫了。” 近来凉州那边不太平,元和帝时常召见大臣议事。林梅不觉意外,点点头道:“陆侍郎来也是一样的。” 寒暄过后,各自落座。 “方才有人敲响登闻鼓。”金孝泽率先开了口,递给眼神给林梅,林梅接道:“您二位还记得宁氏吧?” 宁氏?谁啊? 陆观稍加思量,恍然大悟,“是……那个宁氏?” 卢鉴宠妾宁氏有个诨名:赛妲己。 可想而知宁氏容貌多么出众。当时朝中有人私下里传闲话,说是卢鉴福薄,消受不了如此美人。 金孝泽连连点头,“对对,就是那个宁氏。” “宁氏的外甥来为他爹喊冤。”林梅把状纸递给曹震,“您看看吧。” 曹震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是吧,您也觉着好。”林梅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笔法奇骏,骨气洞达。好!实在是好!” 第168章 多事之秋 有这么好吗?陆观心里痒丝丝,恨不能从曹震手上夺过状纸看个究竟。偏生还得装作满不在乎。 好烦! 陆观唇畔挂着礼貌的微笑,看看林梅再看看曹震,一脸的云淡风轻。 金孝泽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陆五姑娘的大伯。人家见惯了好东西。不像曹尚书和林府尹大惊小怪的。一幅字而已,都给夸上天了。 至于吗? 曹震赞过一句,便仔细看状子。看罢,面色阴晴不定,将其递给陆观。陆观施施然接到手中,只一眼便情不自禁张大嘴巴,的确是好字! 他可是日日瞻仰张仙人巾子的人。决不能失态。陆观告诫自己的同时赶紧闭上嘴。 看完状子,亦是无言。 十来年没有出这样大的案子了。 不好办呢。 三位大人都不说话,金孝泽踏实了。行了,接下来的事儿就让他们三位头疼去吧。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用担心。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 “人呢?”曹震定定心神,道:“叫他出来先问问。” 陆观颔首。问问宁文东状子是谁写的。他想求字。 金孝泽命人去把宁文东带过来。 等不多时,身穿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宁文东走了进来。 陆观只觉得自己在看到宁文东的刹那,似是被阳光晃了下眼睛。 他……实在是太过貌美。尤其那双眼睛,如水秋瞳一般。 难怪宁氏有赛妲己的诨名。她外甥漂亮成这样,宁氏那得多美啊。 不过……美则美矣。稍显阴柔。 陆观连连摇头,要是再英气些就好了。 宁文东撩袍就跪,“见过大人们。” 到在京城都是大人。也不用问究竟哪个是哪个,跪就是了。 “你这张状子出自何人之手?”曹震沉声问道。 陆观和林梅唇角微微翘起。老曹问到他们心里了。 宁文东略略俯身,不卑不亢的答道:“乃是草民所写。” 陆观等人颇为惊诧。宁自岳被汤昭谋夺家产,宁家也很难在瑞州容身,不得不返回乡下老宅。妇孺织布绣花,男丁下地种田,年纪小的留在家里饲养鸡鸭。哪还有空闲练字?就算有空闲,又哪有闲钱买纸笔? 就这一手好字,得费多少笔墨才能练得出来啊。 宁文东像是知道陆观等人心中疑惑,继续说道:“家母以为,不管家中如何艰难,总还是得有个识文断字的人,日后也好为家父诉明冤枉。哪怕倾尽所有也会拿钱给草民读书。汤昭虽不在瑞州,余威尤在。草民自知功名无望,于闲暇时练字纾解郁气。” 不论此事结果如何,单凭宁文东这一手好字就能令陛下对他高看几分。说不定还会因此而留他在京城。金孝泽抿唇思量。他得好生对待宁文东。万一他以后有大造化呢。 都是没准儿的事。稳妥点总没坏处。 “你在诉状里说还有汤昭侵占你家田地以及你长姐死于汤昭之手的证据。”曹尚书颦了颦眉,“证据何在?呈上来。” 宁文东额头触地,“请大人恕罪。草民万难从命。草民状告汤昭,事关重大。焉知大人们不会官官相护。草民手中证据既是证据亦是保命的符箓。除非能够面见陛下与他诉说冤屈,否则……草民就是死,也不会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曹震和陆观还有林梅对了对眼色。 如此看来,宁文东的确有能绊倒汤昭的证据。 “你在鼓司暂住。”陆观说道:“吾等核验之后会向陛下禀明。” 至于验什么,首先就是宁文东的身份。确认无误就会将状纸呈给元和帝。再由元和帝派人去查。 闻言,宁文东肩头颤抖着。能看得出来他非常激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费尽了宁家人所有心血。 个中艰辛,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金孝泽让人把他带下去。曹震拨出一队人过来保证不会有人骚扰宁文东。也防备汤昭对其不利。 安排妥当,陆观匆匆回到吏部。 柳环从宫里出来,拧起眉头沉思着跟陆观走个对脸。好在陆观及时收住脚步,稍稍侧了侧身才没跟柳环撞个满怀。 “大人。”他赶紧行礼。 “小陆啊。”柳环松开眉头,问道:“鼓司那边什么事?” 有人敲响登闻鼓,很快就在各个衙署传开了。 “宁氏后人状告汤大人。”陆观言简意赅的回道:“我与曹尚书还有林府尹问了问。金主事那边已经使人去户部调阅黄册了。很快就有回音儿。” 柳环微怔,“宁氏?”眼珠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哦!那个宁氏!” 赛妲己嘛。 那会儿还有宁氏的小像流入京城。也不知是真是假。卖的可不便宜。十文钱一张。真有好事儿的买回家珍藏。不知闹得多少人家鸡犬不宁。 “对对,就是那个宁氏。”陆观点着头道,“汤大人……”将汤昭侮辱宁文东长姐的事儿一说,柳环顿觉堵心,捻起胡须,抬眼望向皇宫,喃喃自语,“多事之秋啊,多事之秋。” …… 高良行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薄斗篷,手指缠缠捏住毛笔在墨池里舔了舔,哀叹一声,又放下。 他这一辈子只做成了一件事——倾尽全力让高家改换门庭。原想着致仕后风风光光回乡养老。可……万没想到竟会落得个黯然收场。 不甘心呐,不甘心! 一口闷气涌上来,令得高良行咳嗽连连。 童氏忙把痰盂递到高良行唇畔,高良行用力拂开她的手,道声,“不用!”在心里暗骂一声,蠢妇! 方管事将他昏迷时,童氏和高荣高兰高皎皎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全都跟他说了。 气得高良行七窍生烟。 他耗费一生心力才给高家换得今天的荣光,被这蠢妇一朝丧尽。 岂止是不甘心?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童氏红着眼眶,哽咽道:“我哪里晓得妙……她竟会狼毒至此?”放下痰盂坐在榻边抹眼泪,“你被定在廷文阁连句话都说不出,我们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 高良行横了童氏一眼,“所以你就让皎皎去陆府瞎胡闹?” “怎么是瞎胡闹?”童氏捏着帕子狠狠擤了把鼻涕,“我这是为皎皎以后铺路!” 第169章 全身而退 “后路?你把皎皎的路给堵死了!”高良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皎皎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全都被你毁了!” 童氏一双泪眼茫茫然然,嘴唇翕动,“怎、怎会呢?皎皎为了你去求陆五,成就的是孝名。” 高良行被她此言气的直翻白眼,仰倒在大引枕里哀叹,“妇人之见,妇人之见!”腾地坐起身,拔高音调,“你可知外面都在传全因皎皎去到陆府撩是生非才令得妙远疏于看守,从而逃离京城?” 童氏闻言大声嚷嚷,“放他娘的……” 话说到一半,高良行一脚提在童氏大腿,“这里是阁老府,不是你家热炕头!快把你村妇的做派给我收了!” 童氏两眼涌出热泪,用手捂住脸呜呜直哭。 高良行身子尚未恢复,踢一下并不疼。更多的是委屈。她嫁入高家多年,所想所行皆是为了高家。没想到老了老了竟被夫君如此对待。 这比死还更叫她难受。 站在门外的高皎皎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她来给祖父请安,无意间听到祖父祖母吵嘴。且多多少少跟她还有些关系。 如果祖父说的是真的,那她前番去陆府被陆五羞辱就不仅仅是丢了面子。要是哪个坏心肠的借此大做文章,她很有可能就成了襄助妙远逃走的内应。 很有可能是陆五散出的风儿,为的就是败坏她的好名声。高皎皎紧咬住嘴唇,眸中盈满热泪。 都是女孩子,陆五为何偏生跟她作对? 屋子里童氏的哭声渐渐微弱。高皎皎用帕子印印眼角,脸上绽开天真笑容,提着裙子快步走进屋里,甜甜唤声:“祖父!”便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目光在童氏个高良行二人之间游移不定,怯生生的再唤一声,“祖母?” 童氏用手背抹了把脸,吸吸鼻子朝她招手,“皎皎,过来这边坐。” 高皎皎乖巧应是,缓步走到榻边的锦杌上坐下。伸长脖子望了眼摆在小几上的竹纸,唇角抿了抿,流露出比方才更重的怯意。 童氏拍拍高皎皎的胳臂,“你祖父要上折子乞骸骨,这事儿你知道吧?” 高皎皎眸中划过一丝黯然,轻轻嗯了声。 高良行睨了睨童氏,埋怨道:“你跟皎皎说这些作甚?” “皎皎以后就不是阁老大人的孙女了。”童氏鼻子发酸,险些又再掉泪,“现而今我们家只能指望兰哥儿支撑门庭。” 说到高兰,童氏免不得想起陆五命人拿扫把将其轰出陆府的事。 “我兰哥儿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她低声咒骂,“那陆五真真儿是个丧门星!” “够了!”高良行乜了眼童氏,“若不是你挑唆,何至于弄到如此境地?” 碍于高皎皎在跟前他没有说重话。然而,这已经令得童氏非常难堪。她强忍着没有哭,别开脸不去看高良行和高皎皎。 她原想来这儿卖个乖,讨祖父祖母欢心。等祖父身子大好,再提她的亲事也就顺理成章。万没料想祖父当着她的面训斥祖母。 这叫她如何自处? 高皎皎紧抿唇角垂下头。虽然祖父为官多年,可是高家根基太浅。连家生子都没有的府邸哪里称得上高门? 她把头垂得更低,遮掩住眸中不耐。祖父哪里还像运筹帷幄、笑谈江山的阁老大人?他现在跟挑剔老妻的田间农夫毫无差别。 高荣人还没进屋,就先在门口唤了声:“爹!”迈步进到屋里,方才察觉不大对劲。偏头看看高皎皎再抬眼瞅瞅眼眶红红的童氏,高荣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貌似……他来的不巧。 高荣深吸口气,索性装作视而不见。来都来了,总不能扭脸就走。稍作思量,走到高阁老身侧,弯下腰低声道:“有人去敲登闻鼓,告的是汤大人。” 高良行心下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当真?” “这还有假?外边都传扬开了。”高荣犹疑着问道:“您看……是不是得给樱姐儿送个信。妹夫在瑞州不知会不会受此事牵连。还有汤大人那边,是不是也得去信?” 高樱的夫君祁丰年外放到瑞州高安任知县不到一年。他能得了这个缺全赖汤昭保举。汤高两家交情匪浅。高良行乍一听有人告汤昭心里咯噔一声。 童氏和高皎皎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分紧张的将视线投向高良行。 高良行眼珠转了转,一把握住高荣手腕,急急问道:“何人告状?” “宁氏后人。” 宁氏? 高良行肩膀一松,喃喃自语,“那个……宁氏啊。” “是啊,就是那个宁氏。”高荣抹了把脸上的汗,“赛妲己嘛。” 一说赛妲己,童氏立马不屑撇嘴,嗤一声,“狐媚子!” 高良行不耐到了极点,瞪一眼童氏,命令道:“你跟皎皎出去走走。我跟大郎有事商量。” 童氏没有争辩,下榻穿鞋拽起高皎皎就走。 高良行望着童氏的背影摇了摇头,很快便收回视线,挑眉问高荣,“此事属实吗?” “属实!”高荣在高良行对面坐下,慎重的说道:“据说是个样貌极美的后生敲响登闻鼓。衙差将其带进鼓司之后,接连请来林府尹、曹尚书还有陆大。” 陆大指的是陆观。 高家跟陆家结下梁子,高荣当然不会尊称陆观一声陆侍郎。 “人家本来请的是柳尚书,可巧陛下宣他进宫,陆大替他跑腿。”高荣在心里嘁了声,有什么可神气的。 高良行悲从中来。若是以前,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必定会问他如何处置。 “爹?”高荣见他失神,忍不住唤他,“您赶紧拿个主意呀。这事儿刚出没多大会儿,要是给汤大人送信就得趁早。否则……显得咱们没有诚意。” 这个道理高良行当然明白。但是正因如此才难以抉择。如果姓宁的告赢了,汤昭的下场岂止是惨?是凡跟他过从甚密的朝臣不多不少都会受到波及。 包括他。 高良行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马上就要乞骸骨。 也算是全身而退。 高荣急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爹,不管汤大人可以,妹夫那边总得送个信儿吧?”那是自家人呐! 第170章 对得上 是了,还有个祁丰年。纵是他想跟汤昭撇清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他二人交情甚笃也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情。 若是他此时急急甩开汤昭,必定会被人说他太过凉薄。 高良行长长叹息,“我说,你写。” 高荣答应一声,提笔蘸墨。 童氏和高皎皎都没有赏景的心思,索性就在廊下并排坐着。童氏还在为刚刚跟高良行口角生闷气。 高皎皎心里很烦。正如童氏所言,以后她就不是阁老大人的孙女了。出门做客不会再如众星捧月一般。尤其陆五坏了她的名声,想要高嫁怕是不能。 她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家嫁了。高皎皎思来想去决定宁可不嫁也不委屈自己。打定主意,轻轻握住童氏的手,柔柔唤声:“祖母?” 童氏嗯了一声,转过脸看向她,“何事?” “祖父近来心情不佳,您多多宽容体谅才是。”声音和缓如同清泉入心,童氏没有做声。 高皎皎话锋一转,问道:“祖母,爹爹说的宁氏到底是谁啊?” 童氏马上有了精神,絮絮说道:“还能是谁。迷惑人的狐媚子!” 一句话把高皎皎想要说的话堵了回去。她松开童氏的手,捏着帕子擦拭额头,小声嘟囔,“天儿还是这么热。” “可不是嘛。”童氏随口应道,高兰的身影突然跃入眼帘,她咦了一声,“兰哥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高兰还在书院读书。平时除了用功读书也常常出去会文会友,忙碌得很。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高皎皎感同身受。与她交好的小姐妹这些日子也都没了动静。不是因为祖父身上有恶鬼,就是因为她在陆府门前丢了大脸。个个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人情冷暖。 高兰看见童氏便径直向他们走来。 到在近前,给童氏行过礼对高皎皎说道:“近来无事你不要出门。” 高皎皎没有问为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父亲不是说了,外面都在传妙远逃走都是因为她。反正现在出门也没人搭理,还不如留在家里躲清净。 高良行不在,童氏胆子也大了。她跺着脚骂陆珍骂陆家直骂得口干舌燥。 高兰和高皎皎没有制止。童氏骂的痛快,他们听着也解气。高兰喊来一个小丫鬟,命她扶着童氏回屋。 童氏一走,高连便撩袍在高皎皎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听说张天漠要随他父亲回京述职。临川侯府不敌从前风光,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归也是侯府。” 高皎皎听明白高兰话中深意,想了想,问他,“这事儿我哪能做得了主?得跟祖父商量才行。” 高兰“哎呦”一声,“祖父哪还能顾得上你?”朝屋里努了努嘴唇,“他跟父亲正在为汤大人的事儿烦心呢。” 高皎皎杏眼圆瞪,“这事儿我能做得了主还是你能做得了主?弄到最后不还是得问过祖父的意思?更何况哪里能轮到我一个姑娘家挑选夫婿?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谁让你做主了?”高兰一脸的不耐烦,“我是让你寻机会看一看张天漠,你要是觉得行。我去跟祖父说。虽然祖父马上就要乞骸骨。可他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人面广。临川侯府满门武将,若是与咱们家结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且临川侯府对他以后仕途定有助益。哪怕是为他自己,他也要极力促成此事。 军中人称张天漠为玉面阎罗。想来长得不差。小姑娘不就是喜欢俏郎君吗?高兰瞥了眼高皎皎,见她面颊浮起两团红晕,便又添上一把干柴,“别看临川侯府而今不比从前,但是人家家底厚,家风也正。你嫁过去没有小妾通房之类的烦着你。你只管相夫教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一句话说得高皎皎动了心。任谁也不想跟满屋子妾氏分享夫君。栖霞公主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她那个前驸马不但有妾还有庶子庶女。哪个女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高兰见她默然不语。就知这事儿成了个七八分。舒了口气,唇畔浮露出一抹笑意。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是不差了。临川侯府的确是一门好亲。祖母出身不高,眼界有限。她怕是想都没想过将皎皎嫁进侯府。就只会盯着陆全那样的歪瓜裂枣。 等张天漠回京,皎皎在陆府门前出丑的事也该被人忘个差不多了。她出去做做客,露露脸。多多与那帮小姐妹走动走动,还能把之前的好名声捡起来。祖父跟临川侯再一起吃吃席面,聊聊趣事,这门亲还能结不成? 高皎皎越想越是心头火热。恨不能此时此刻就能见到张天漠。羞赧的撩起眼帘,正好看到立在枝头的乌鸦。 那只乌鸦歪着脑袋,黑豆似的小眼也在盯着她看。 晦气!高皎皎扬起手中的丝帕,轻声说道:“去!去!” 高兰顺着高皎皎的视线望去,见是乌鸦弯腰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掷过去。乌鸦受了惊,呱呱叫着拍打翅膀飞走了。 高皎皎觉得舒坦些了,对高兰道:“那……你帮我留意着……他哪天回来。”她得瞧瞧人去。 高兰挺起胸膛,“你放心吧。有我帮衬,管保叫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 “状告汤昭?”元和帝挑眉看向金孝泽,“有凭有据?” 金孝泽皱起眉头,“那宁文东不肯拿出正经。他说除了陛下谁都不给看。” “哎呦呵,好大的口气。”话已出口,金喜春才察觉自己多嘴了,笑着用手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奴婢僭越,陛下恕罪。” 元和帝紧绷的心弦略略松开,“就罚你三天不许吃点心。” “奴婢谢陛下隆恩。” 金孝泽裴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伴君如伴虎,瞧瞧他义父,愣是把老虎调理成了花狸猫。 “核对身份了?”元和帝再次发问,语气明显轻松不少。 “是,奴婢亲自去户部调阅黄册。样貌年纪都对得上。”金孝泽略加思量,又道:“但是若要万无一失还是着人走一趟瑞州最为稳妥。” 第171章 打尽 第172章 欢喜 元和帝弯起唇角,用眼神示意高傥吃糖,“吃吧,吃吧。特特给你预备的。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拿回去分小陆一半。罚了她半年俸禄,气得她连新褂子都没穿。高傥把糖放进嘴里。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吃了两块糖,喝了半盏茶。高傥又道:“苏州那边来报,说是玉阳观跟凉州也有关系。” 元和帝眼帘微阖,一点精光闪现,“如此说来,妙远跟凉州脱不开干系!” “到也未必。”高傥犹疑着说道:“貌似她……来自夫余。” 闻听此言,元和帝心里咯噔一声,挑眉看向高傥,“你说什么?”声音颤颤,可以听出他十分诧异且非常激动。 “或许她来自夫余。”说法不同,意思相同。他不能确定此事是否属实。 元和帝眸光沉沉,“尚未证实?” 高傥缓缓颔首。 元和帝的运势起始于夫余。所以那里对他而言有着不同于别处的意义。高傥深知个中关窍,便愈发谨慎小心。 “夫余长公主姜慈兴许是假死。”虽然此事只是源于小陆那套玄而又玄的说辞。但是高傥认真思量,觉得小陆并非瞎编乱造的人。别看她平日开说笑,事关家国,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且小陆能掐会算。可能是她运用法术窥得前事,却不能对人言明。 这就叫天机不可泄露。 事关重大,得先跟陛下请个示下,才好派人去查。 “假死?”元和帝眉头紧皱,后颈冒起一丝凉意,喃喃着说:“怎么可能?” 霎时间,前尘往事好似潮涌,一波一波展现在元和帝眼前。姜慈的的确确死了。但却不是死于夫服毒。元和帝胸膛起伏。 难道……她骗了他? 元和帝定定心神,“既有疑问,那就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高傥应是。 金喜春见元和帝面色微变,忙给他续上热茶。元和帝握住茶盏,略有些烫手却将他心中忐忑稍稍压下。 元和帝神情恢复如常,“哪儿得来的消息?” 高傥回道:“匿名密报。臣觉得蹊跷,又拿捏不准该不该查,是以……” “查吧。若果真是她……”说到此处,元和帝忽然顿住。若果真是她为何会跟凉州有所牵连?难不成她误以为老三是她的儿子? 她不是蠢人。岂能看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 高傥最好能查个水落石出。元和帝唇角坠了坠,吐出一口浊气,挑眉问道:“飞一趟夫余要多久?” 这个……他不知道啊。 高傥犹疑片刻,道:“天不亮起飞,下晌应该能到吧?究竟多久,还得问问小陆。” 横竖他也没得飞,问了也是白问。元和帝端茶抿了一口,惆怅的说道:“今年没去秋樱山避暑,总觉得少点什么似的。” 宋琛告诉他鬼灵的事,多多少少令得元和帝生出戒备。 怎么就拐到避暑上头了?高傥想了想道:“下次再去也是一样的。” “下次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元和帝有些难过,“凉州那边终有一战。若然战事胶着,哪还有闲情避暑?” “您多虑了。”高傥给他宽心,“凉州兵不强,马不壮。不用月余就能平定。” 元和帝却不认同,“他们有夜叉有七芒鬼蝠。” “咱们有神机司啊。”而今的神机司似乎不大行。高傥又道:“还有小陆。”小陆一人能顶半个神机司。 元和帝喟叹道:“陆五终归年少。” 换做从前,顾大国师在朝中坐镇。必定叫那逆子投鼠忌器。元和帝垂下眼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阿彦病重的消息应该送到凉州了吧?”元和帝问道。他给凉王去信,以宋彦病重为由,令凉王速速进京。倘若他有异心,必然有所动作。 高傥点着头道:“算算路程就是这一两天。”还是飞着快。可惜武德卫就小陆一个会飞。要是多几个会飞的,能省不少事呢。 元和帝眸中划过一丝狠厉,“我倒要看这逆子有没有胆量反了我。” 怎会没有呢?凉王备下夜叉和七芒鬼蝠不就是为了造反吗?为何陛下到现在还不肯相信凉王是个不折不扣的逆子? 从宫里出来,高傥骑着马慢慢悠悠往家走。阿克与他并辔而行,“高二姑娘的风儿吹的街知巷闻。小陆肯定觉得解气。” 高傥神情淡淡,唇畔浮起一丝冷笑,“他高家连武德卫的人都敢惹,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老虎屁股摸不得!” “就是!老虎屁股也咬手呢!”阿克恨恨撇嘴,“居然还敢闹将上门,口口声声把妖精送官。他好大的脸。不过我也没客气,捂嘴的时候连鼻子一块捏住了。”甭管小陆解气不解气,反正他解气了。话锋一转,低声提醒,“大人,姑娘就快生辰了。” 高傥有两子一女。他尤其疼爱小女儿。 “这么快又一年了?眨眼功夫婉姐儿就十三了?”高傥诧异的偏头看了看阿克,“你说……送婉姐儿什么好呢?” 过完今年的生辰就该给婉姐儿寻一门好亲了。高傥暗暗哀叹。才刚懂事的年纪就要为人妻为人母。光是想想就觉得揪心。 “您往年都是送头面。”阿克蹙眉思量,“今年还是送头面吧。姑娘出阁也能用得上。以后传给媳妇或是女儿都行。” 大人舍得花钱,用的都是上等宝石。当成传家宝也是绰绰有余。 高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女孩子嘛,银子和首饰都能傍身。走,去撷金阁!” 阿克笑着答应一声。他最爱逛撷金阁了。那些亮闪闪的戒指、耳坠子漂亮的能把人眼睛晃瞎了。光是看着就高兴。大人给姑娘选头面的时候,他偷偷给媳妇买。 就是吧……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媳妇在哪。没事儿的,有了漂亮首饰还愁没媳妇?阿克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满心欢喜。 两人两骑拐过街口远远就见前边围了好些人。 阿克抻长脖子,哎呦一声,“干嘛的这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是不是卖大力丸?”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哪儿来的闲汉?不知道这处不让卖药吗?”说着,扭脸去看高傥,“大人,小的去管管!” 第173章 没完 高傥略一颔首,轻声叮嘱,“下手轻点,别伤了人。” “您就瞧好吧。”阿克挺起胸膛,“小的不能像妖精那样没轻没重。”腿儿一撇,轻灵灵跳下马,甩开大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有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畏畏缩缩坐在张娉婷背后嘤嘤直哭,张娉婷挡在小姑娘身前,正在跟站在对面,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讲道理。 “就算是外甥女你也不能将她卖进青楼!她才多大点个孩子,你怎么忍心?” 中年男人梗起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么不能卖?怎么不能卖?”手指着小姑娘,挑眉死死紧盯张娉婷,“她娘,也就是我姐姐改嫁之前把她送我了。那时说好了的,以后她不论生死都给我姐姐没有半点关系。我养了她六七年,算是仁至义尽。眼瞅着我闺女马上就要说亲,没有嫁妆可不行。把她卖了,给我闺女置办嫁妆正合适。这事儿不该你管,快起开!”说话功夫,伸手去扒拉张娉婷。 伺候张娉婷的丫鬟是侯府的家生子,跟家中父兄练过拳脚。不等中年男人的手挨着张娉婷衣袖,抬腿就踹,这一脚正中中年男人膝盖,就听他嗷呜一声惨叫侧身倒地,嘴里嚷嚷着,“打人啦,打人啦!你把我打坏了得赔我!” 丫鬟狠狠啐他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刚刚那一下我连一成力都没用上,要是把你踢坏了,我甘愿去衙门领罚!” 有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跟着拍手叫好,“这样人就该治治他!” “踢死他得了。世上少个祸害。” “我去衙门作证,是他摔的,人家没动他一指头!” “我也是证人!他是叫糖葫芦绊倒的!” “哪儿啊?明明是踩了块肥猪肉滑倒了!” “你们怎么能睁眼说瞎话?街上干干净净哪来的肥猪肉和糖葫芦?他刚刚一脚陷屎坑里了!” “诶?你这人怎么编谎儿都编不利索……” “……” 大伙儿七嘴八舌争论开了。 中年男人涨红了脸,自觉无趣慢慢吞吞爬起来,拂去身上的土,抬眼去看张娉婷。张娉婷紧抿嘴唇,拿出一角银子递给他,“既然你执意要卖,那我买了。” 中年男人嫌恶的皱起眉头,“你打发叫花子呢?以我们家小桃的样貌身段,少说也值十两银子。你给这点钱够干什么使?” 张娉婷咬咬牙,想要再掏一块银子。已然弄清原委的阿克站出来,呵斥中年男人,“哎呦呵!你竟敢当街贱卖良家民女?” 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阿克,见他穿着箭袖貌似会点功夫,眼珠儿转了转语气软下来,“我没卖。”抬手指向张娉婷,“她想买来着,我不答应。” 阿克虎着脸,“说你卖你就卖了。”亮出武德卫的腰牌,厉声道:“跟我去武德卫!” 武德卫三个字冲口而出的刹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哄的一声作鸟兽散,眨眼功夫一个不剩全跑光了。 张娉婷不知所措的四下望望,“这……怎么回事啊? 丫鬟见惯不怪,碍于阿克在跟前不能多说,“许是急着回家收衣裳。” 收衣裳?张娉婷愈发疑惑,低声喃喃,“都商量好了一块儿收衣裳?京城的人好奇怪。”撩起眼帘,望向前方端坐马上的高傥。 两人四目相对,只一霎,张娉婷便羞红了脸。 “那是高指挥使。”丫鬟附在张娉婷耳际,压低声音,“您别害怕,他不吃人。” 怕倒是不怕,就是觉着那人……有点好看。 好看也不能多看。张娉婷赶紧收回视线,定定心神。想不到武德卫高指挥使竟是一表人才,跟她在家乡时听人传说的完全不一样。 “高指挥使眼大如铜铃,双耳垂肩,身高丈许。” “高指挥使一拳捣死两头牛。” “高指挥使不吃不喝不睡,月月十五饮一碗人血。”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今天总算见着真人了。张娉婷垂下眼帘。瞧着……也不像一拳捣死两头牛的样儿,长得跟普通人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是稍显威武了些。 高傥见人都跑光了,索性下了马,牵着缰绳走过来,目光在张娉婷脸上停了停,挑眉问阿克:“怎么回事?” 阿克指着中年男人,恨恨说道:“他要把自家外甥女卖了给闺女置办嫁妆。这种丧良心的货留着也没啥用。带回去给弟兄们当箭靶算了。” 中年男人一听就傻眼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躲在张娉婷身后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胆气,快步走到高傥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求您救救我吧。舅父今天卖不成,难保明天后天卖不成。”眸中隐隐现出一抹坚毅,“我宁愿死,也不进青楼!” 高傥低下头看了看她,问道:“你多大了?叫什名字?” 小姑娘忙不迭回道:“我……我叫小桃。今年十四。” 十四了?张娉婷有些诧异。这孩子瘦瘦小小,头发枯黄,完全没长开。她还以为顶多十二三。由此可见她那个所谓舅父待她如何了。 跟婉姐儿差不多大呢。高傥唇角坠了坠,眼风横扫看向中年男人,冷冷斥道:“赃心烂肺的东西!” 阿克重重点头,“当箭靶都便宜他了。”撸起袖子上前一把揪住中年男人的衣领,“他这样的估计扛不过三箭。” 中年男人涕泗横流,抖抖索索的说:“小……小的一箭也扛不住啊。” 阿克嘁了一声,“不往要害射就行!咱们武德卫的弟兄还能连这点数都没有?” 中年男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告饶的话都说不出,匍匐在地呜呜地哭。他怎么就遇上武德卫指挥使了呢?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中年男人撩起眼皮瞅了张娉婷绣鞋上细致精巧的花草纹。若不是这臭婆娘多事,他现在已经拿着银子,打上一壶好酒回家吃一顿舒心饭。 该死的!等他迈过这道坎儿,他跟她没完! 第174章 日行一善 张娉婷扭脸看看哭成泪人的小桃,迈步上前向高傥福了福身,“大人,小桃说的对。她舅父能卖她一次就能卖二次。今次不成还有下次。我身边正巧缺个伺候的小丫鬟,不如就将她卖给我吧。” 闻言,小桃破涕为笑,不住叩头,“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张娉婷向后退开半步,扶起小桃,用帕子擦去她面颊泪痕,“不要喊我太太。我是大归妇人。” 小桃一怔。她见张娉婷梳着妇人头又有丫鬟跟着,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却没想到竟是大归妇人。这位娘子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大归而有半点遮掩。小桃佩服极了。高傥也不由得对张娉婷另眼相看,视线在张娉婷脸上顿了顿看向小桃,“你愿入奴藉?” 小桃将心一横,“奴藉也好过贱籍。”又再跪倒,“求大人成全。” 高傥点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一文钱卖了吧。”转而吩咐阿克,“带他们去衙门把这事儿办了。说好的一文,多一个大子儿都不行。” 阿克抱拳拱手,“小的得令!”用脚踢踢中年男人腰眼,“快起来。随我去衙门。” 中年男人一脸茫然,眨巴眨巴眼,看看高傥再去看小桃,嘴唇嗫嚅着,“不、不是……怎么能卖一文呢?” 阿克两手掐腰,“哎呦呵!你还嫌少?一文钱不是钱呀?你再多嘴,我送你一顿好打要不要?” 中年男人吓得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一文就一文。” 小桃千恩万谢,再站起身脸上有了笑意。张娉婷含笑望着高傥,柔声道:“大人是个好官。” “不止是好官。”阿克把中年男人从地上揪起来,“还是好人呢。可着整座京城也找不着我们大人这么好的人了!” 扶着张娉婷胳膊肘的丫鬟撇撇嘴。得了吧,人家一听武德卫三个字跑的比兔子都快。听到高指挥使四个字能当场尿湿裤子。 不过……小桃这事儿高指挥使办的挺明白。丫鬟偷眼观瞧高傥。办的明白又如何?一点都不耽误把人吓尿裤子。 阿克在前头推搡着中年男人,小桃和丫鬟一左一右伴着张娉婷一起去衙门。 高傥两手负在背后,注视着张娉婷等人背影长长吐口浊气。 又是日行一善的一天呢。 …… 蜗儿随宋琛直奔鼓司。走在半路,蜗儿犹犹豫豫地说:“那个……要不要请陆五姑娘一起去呀?” 宋琛偏头看看阿克,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是想妖精了。” 蜗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田近来在学绣花。它要是有绣不明白的地方奴婢也好指点指点。” “你还能指点它?”霎时间宋琛不知该说什么好。蜗儿的绣活儿他是见过的。上回蜗儿拿了一块绣着猫儿的帕子给他看,非说那是醒狮。 哪有鸳鸯眼的醒狮啊? 不得不说,他十分以及非常好奇,蜗儿这样的师父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宋琛收回思绪,“打发人去请陆五姑娘。” 蜗儿雀跃不已,赶紧吩咐跟在后头的小黄门去办。他二人到在鼓司,吃了两盏茶。陆珍和田螺精就到了。 蜗儿把田螺精带到边上,一人一妖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宋琛对陆珍道:“宁家人敲响登闻鼓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听说了。”陆珍颔首道:“而今传扬的街知巷闻。” “你随高指挥使去苏州,我呢,就领了个去瑞州的差事。”宋琛弯唇笑笑,“挺好的,都没闲着。” 陆珍也笑,“是啊,忙点好。”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林梅和曹震先后而至。宋琛来问话,他二人从旁做个见证。 人到齐了,金孝泽命人将宁文东带来。 宁文东进到屋里,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座的宋琛,赶忙撩袍跪地。 不是大人就是贵人,跪就是了。 曹震清清喉咙,对宁文东道:“这位是皇长孙殿下,你有何冤枉尽管说吧。” 林梅也道:“你的案子先得彻查,不能光凭你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治人家的罪。” 他的意思很明白,有什么冤枉委屈或是证据别藏着掖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宁文东仰起头,对林梅道声:“多谢大人提点。”眼波横扫,看到坐在末座的陆珍,便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赶紧低下头。 是个懂规矩的。曹震瞟了眼陆珍,对宁文东道:“陆五姑娘乃是裴真人入室弟子。” 陆珍呵呵干笑两声,眸光一瞬不瞬盯着宁文东,慢条斯理的说道:“问案我是外行,降妖捉鬼却是内行中的内行。”眸光骤然凌厉,“尤其是心里有鬼的鬼。” 陆五姑娘似乎意有所指。林梅捻起胡须,跟曹震对视一眼。 宋琛抿唇去看陆珍。陆五姑娘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这样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金孝泽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陆五姑娘能不能给个准话儿呀?难不成这个宁文东是妖精变的?他忍不住去看田螺精。 好嘛。屋里拢共没几个人,还有俩是妖精。 这都什么事儿啊? 宁文东垂下头,遮挡住畏缩的眼神。他怕极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敲个登闻鼓也能把裴真人的徒弟引来? 陆珍把玩着悬在腰间金灿灿的扫天帚,“你直说就是了。我今儿个有点乏,不想动手。” 哎呦喂。还真是妖精? 金孝泽出了一身冷汗。他是不是也得求陆五姑娘帮着点一点?不点不行啊。像他们这样阳气不足的容易被那什么什么气侵扰。 宁文东深吸几口大气,猛地仰起脸,对陆珍道:“是!我的确是鬼!” 话音落下,宋琛等人大惊失色。吃惊过后,曹震用手点指着宁文东,偏头问陆珍,“鬼不是怕见阳光吗?他为何能在大白天招摇过市?” “您问的太好了。”陆珍神情肃然,视线投向宁文东,“如果我猜的没错,定是有人给了你一颗避阳珠。” 宁文东心服口服,“您说的不错。”从衣领里掏出挂在脖颈的一条红绳,绳子上拴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 避阳珠应该是个宝贝吧?怎么瞧着跟山楂丸似的。金孝泽捏住袖子印印额角。幸亏没把宁文东带到陛下跟前,倘若陛下被那什么什么气侵扰。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第175章 何苦来哉 曹震故作镇定,沉声道:“既然是鬼,这案子……” 怎么的?还想把这事儿抹平了?陆珍抿唇等曹震说下文。然而,宋琛却阻住他的话头,“这案子更得弄个水落石出。” 宁文东登时红了眼眶,俯身拜谢宋琛恩情。 有宋琛这句话垫底,曹震自然不敢多加置喙,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如无意外,汤昭此案又将牵连出不少朝臣。皇长孙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只要他顺顺从从就不会受到波及。打定主意,曹震弯起唇角露出轻松的笑容。 陆珍冷眼睨着宁文东,“先不慌着道谢,把你的来历说个清楚。你若是那害人恶鬼,我绑也要把你绑到阴曹地府,将你治罪!” 宁文东一听这话眼泪唰的淌了下来,“我要是能入阴曹地府转世投胎,又何至于弄到如斯境地。” 它哭的好似雨打海棠,不胜娇弱。林梅看出些不同寻常,压低声音问陆珍,“它……是个女鬼?” 陆珍略一颔首,“林府尹火眼金睛。” “不不。”林梅连连摆手,“说起来都是陆五姑娘点一点有奇效。” 陆珍冰冷的神情稍稍回暖,“您过谦了。” 金孝泽艳羡不已。什么时候陆五姑娘也能给他点一点? 曹震盯着宁文东认真端看,犹疑着问道:“难不成你是宁文珊?” 当年宁氏的小像流入京城,衙门闻讯派出人手收缴不少。归档的时候他随便瞟了几眼。直到而今还有些许印象。 眼前这人……不对,这鬼跟小像上的宁氏有些相似。且陆五姑娘也挑明了说它是个女鬼。想必她就是惨死于汤昭之手的宁文珊。 “大人们容禀。”宁文珊拭去面颊泪珠,“民女确是宁文珊。一朝命丧汤昭之手,成了孤魂野鬼在外游荡。有心回家但又碍于门神把守进去不得,只能在门外徘徊。纵是如此却也能够知晓家中发生的诸多事体。民女恨汤昭,恨不能生啖其肉。奈何汤昭时运加身,民女又只是一缕孤魂,不能将他如何……” 陆珍听出破绽,沉着脸问道:“黑爷白爷没有拘拿于你?” “民女也想随黑爷白爷去到地府诉诉冤屈。”宁文珊止住泪,抬眼望向陆珍,“汤昭将民女尸身投入污秽之地,又令人做法封住民女一丝命魂,不能投胎。”她取下避阳珠捧在掌心,“万幸有这颗珠子,民女才进得了家门。” “你说了半天也没说究竟何人赠你此珠。”陆珍神情冷冷,“你可是存心隐瞒?” 宁文珊忙不迭摇头,“民女怎敢隐瞒?陆五姑娘稍待,马上就说到了。” 林梅笑着打圆场,“邪魔鬼怪惧怕陆五姑娘以至于前言不搭后语也不足为奇。” 老林真能睁眼说瞎话,他觉着宁文珊讲述蛮有条理。明明就是陆姑娘心急,非得难为女鬼。曹震瞥了瞥林梅,低声道:“让它慢慢说嘛。” 林梅乜了曹震一眼没有说话。审案就是这样的嘛。得有主审,有副审。 主审副审不拘着哪个是哪个。灵活点变通就是了。老曹不会连这个都不懂。他就是觉着陆五姑娘抢了他的风头。 纵是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面前这位是鬼姑娘。就得陆五姑娘主审才能审问明白。要不是她点明鬼姑娘是鬼,他们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林梅暗暗摇头。老曹应该求陆五姑娘给他点一点。点完了心气儿就顺了。 宋琛轻轻咳两声,用眼神示意宁文珊继续往下说。 宁文珊紧紧攥着避阳珠,吸吸鼻子,道:“这颗珠子是一位游方的道爷送与民女。道爷说有了这颗珠子民女就能与亲人相见,一叙天伦。”说着说着,又有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哪成想,民女才刚与家人叙话不久,小弟文东便人事不知……”肩膀瑟缩,脖颈软软,低垂下头,“娘对我说,人鬼殊途叫我速去投胎,可是……没人将我尸身从污秽之地解救出来,放了我的命魂,想要投胎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娘要请大夫给小弟治病,委实无暇顾及民女。民女再三思量,决定上京喊冤。一则,我宁家的确冤枉。二则,家门不幸皆因民女而起。不论结果如何,民女也要走这一遭。” 宁文珊的娘定是迁怒她带累家人。而宁文珊心怀愧疚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陆珍对女鬼生出几分怜悯。她又何尝想过自己会命丧汤昭之手?她娘非但不心疼反而怨怪,实在是好没道理。 “因你而起?”宋琛皱起眉头,“这……又是何意?” 宁文珊默默拭泪,思量片刻,眸中腾起浓浓恨意,“一日,民女随父兄去郊外踏青。半路上,刮起大风,将民女所乘马车的车帘撩了起来。恰巧被汤昭看见。只此一眼,他便生出歹意……” 曹震和林梅神情肃然,唇角抿成一字。 老汤也太不是东西了。喜欢美人不要紧,或是纳妾或是打着爱好雅乐的幌子买三五个舞姬都行。干嘛非得用强? 这是朝廷命官还是马贼啊?真够糊涂的! 现在好了,闹得女鬼都来告状了。若是传扬出去,即便老汤不被判罪也得灰溜溜的退出官场。 何苦来哉? 宁文珊定定心神,继续说道:“汤昭伺机将我掳至别院,我……实在没脸活在世上。”热泪猛地涌了出来,“但……万没想到的是,民女死后,汤昭竟然迁怒父亲。随便寻个由头把他投进大牢。我宁家就此败落。” 宋琛眸光沉沉。 好个汤昭! 陆珍屈起手指在膝头轻轻弹动,若有所思道:“换句话说,你根本无凭无据?” 是啊,光顾着听故事,把正事给忘了。 没有证据只靠鬼姑娘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一说讲一讲不行的啊。林梅呼吸一滞,偏头瞅瞅宋琛。如果皇长孙坚持要查,就得查下去。 宋琛已然决定不会姑息。他必要走一趟瑞州。 曹震犹疑着问道:“状子是何人帮你写的?” 先前“宁文东”说是“他”写的。现在“宁文东”不是“宁文东”了。那么漂亮的字总得有个出处。 宁文珊住了眼泪,仰头看向曹震,“是民女所书。” 闻言,林梅暗暗嗟叹。 女鬼不仅能上京告状还写的一手好字。能不能给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书,写了一辈子字的人留条活路? 陆珍点着头道:“是个有内秀的鬼呢。” 第176章 正经差事 叫她这样一说,仔细想想还真是的。 就是吧……有点古怪。宋琛隐在袍袖下的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 这是一桩真真正正的大案子。 不不。比大案更绝。 美艳女鬼状告瑞州父母官。说书先生要是说这段书,肯定座无虚席。宋琛挑眉望向陆珍。见她凝思不语,便问道:“既然没有证据,那你又是从何得知谁人涉案?难不成全靠杜撰?” 宁文珊捂着胸口,一个劲儿摇头,“民女并非杜撰。全靠多年打探得来。” 陆珍嗯了声,“女鬼有女鬼的便利。夜深人静行事正好。” 宁文珊点着头道:“陆五姑娘果然是内行。” “好说,好说。”陆珍面带谦逊,“我跟宁姑娘一样,爱走夜路。” 一个女鬼一个姑娘,神情自若说着不是好话的话。就他一个人觉得心里不得劲吗?曹震看看宋琛再瞧瞧林梅。嗯,的确就他一个人不得劲。皇长孙殿下跟老林没有半点异样。 先把走夜路的事儿放一放。宋琛又问道:“赠你珠子的道爷是何模样?” 皇长孙倒是问在她心坎儿上了。陆珍静等着宁文珊回答。 宁文珊蹙起眉头,面露茫然,“道爷……鹤发童颜,一副仙人模样。” 她说的这种,随随便便就能从神机司里挑出好几个。这不跟没说一样吗?林梅捻起胡须,默然不语。案子挺大,却也光怪陆离。女鬼告状,简直闻所未闻。若然传扬出去必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但看皇长孙的态度,怕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早早晚晚都会传至坊间。林梅抿了抿唇。拖得一时是一时吧。闹得沸沸扬扬根本没办法查案。 林梅暗自想办法遮掩。曹震却在犹豫应不应该给高阁老提个醒儿。他二人毕竟是棋友,虽说已然决定远着他,可也不能说断就断。总得一步一步来。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曹震垂眸忖量。要不……趁此机会彻底断了吧。藕断丝连更是麻烦。 陆珍面色冷冷,声音更冷,质问宁文珊,“那乾道给你避阳珠,你当他是恩人。所以你对我们有所隐瞒,是与不是?” 话音落下,林梅和曹震回过神来。 前番从陆五姑娘手上劫走妙远的就是老道。说不定跟送珠子的是一个人。若然属实……林梅吞了吞口水,那这案子就更加不一般了。他揉揉额角。不止不一般,那老道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这边厢跟妙远沆瀣一气,那边厢给鬼姑娘颗珠子叫她上京告状。 好人坏人他都做了。 宁文珊咬住下唇,美目中泪光点点与陆珍对视,静默一霎,启唇道:“民女不敢欺瞒陆五姑娘。因我是孤魂野鬼时常在外游荡,赠珠那日道爷原想将我收服。民女苦苦哀求,尽诉委屈才令道爷生出一丝怜悯。”唯恐陆珍不信,膝头向前跪行两步,俯在陆珍面前,“那晚月黑风高,民女害怕的紧,不敢凝视道爷,是以没有看清道爷样貌。”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陆珍拧起眉头想了想,对宋琛道:“先这样吧。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金孝泽苦着脸,女鬼还住鼓司吗?会不会对他们有妨害?正要发问,就听陆珍道:“我在鼓司设下结界,可保此鬼无法逃走。若然殿下还是以为不妥当,那我就把她收了。” 收了好,收了好!省得他被那什么什么气侵扰。金孝泽哀求地看向宋琛。殿下快些拿个主意吧。这才没多大会儿,他就出了一身热汗一身冷汗外加一身白毛汗。要是女鬼住这儿他肯定活不成了。 宋琛瞥了惴惴不安的金孝泽一眼,“收了吧。”鼓司人来人往,女鬼在这儿不合适。 宁文珊心知逃不脱躲不过,将避阳珠双手奉上。陆珍拿出道黄符,掐诀念咒,宋琛等人眼前精光闪过,宁文珊就在眼前消失了。陆珍折起符纸,长叹一声,喃喃自语,“乏的要命还得动手,真是想歇歇都不行。” 林梅松口气,“能者多劳嘛。” 金孝泽露出笑容,太好了,太好了。今儿晚上总算能踏踏实实吃顿安生饭了。 陆珍将避阳珠捏在指尖,觑起眼睛细细端看,挑起眉梢对宋琛道:“您别看这颗珠子像山楂丸,其实是个好东西。” 是吧,陆五姑娘也觉得像山楂丸。金孝泽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宋琛弯唇笑笑,“那汤昭将宁氏尸身藏于污秽之地,又锁住其一丝命魂。想来他身边必定有术士帮忙。不知陆五姑娘可否跟高指挥使请个示下,随我同去瑞州?” 陆珍无奈摊手,“不行啊,玉阳观那边也等着查呢。” 现在陆五姑娘差事多得都分身无暇了。林梅十分艳羡。受上司器重是这样的了。 陆珍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让陈神机使或是孙神机使跟您走一趟?” 只能如此了。宋琛点点头,“就……孙神机使吧。” …… 得了正经差事的孙恪满脸带笑。前一晚焚香沐浴把自己打扮的愈发仙风道骨。身负桃木剑对陈闻礼等人抱拳拱手,“此去瑞州若能助皇长孙殿下一臂之力,我神机司威名必定四海远播。”仰脸看向从天际跃出的朝阳,“我们也能名垂青史……” 陈闻礼听不下去了,拍拍孙恪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孙呐,你还是别去了。回屋多睡会儿,多做会儿梦。” 孙恪拧起眉头,“咱这是正经差事,耽误不得!”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郑琨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孙恪,“路上小心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别跟殿下犟嘴,也别跟小黄门斗嘴。” 孙恪挺起胸膛,“你们放心就是。我绝不会丢神机司的脸。”抽出桃木剑一跃而上,朝众人拱手道别,“后会有期!” 驾着桃木剑在众人头顶绕了两圈径直飞向城外。 桑敬掏出帕子印印眼角,“老孙出息了呢。” 张玟搓着手里的鬼骨念珠,长长喟叹一声,“真想上剑飞一圈过过瘾。” “先养着吧。”郑琨也是长长喟叹,“养好了飞他个十万八千里。” 第177章 知恩图报 “配线顶顶要紧。”蜗儿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软软的小包裹塞进田螺精怀里,“光靠你买的可不够。这些你拿着。”凑到田螺精耳际,压低声音,“宫里的线有钱都买不到呢。” “哎呀,这怎使得?”田螺精心里暖烘烘的,把小包裹推回蜗儿手上,“我刚学,用好线糟践了。” “给你就拿着。”蜗儿竖起眉眼,假装生气,“越是手不行越得用好东西。绣的差用好线好布往回找补找补也能看得入眼。” 这样啊。田螺精紧紧抱着小包裹,向蜗儿谢了又谢。 蜗儿摆摆手,“不算什么事儿。你别放在心上。” 蜗儿小哥待它真好。田螺精想了想,壮着胆子说道:“要是您有用得上我小田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木香大姐儿告诉它,做妖精和做人一样,得懂得知恩图报。蜗儿小哥对它好,它得报答。它没什么能耐,说句暖人心的话还是会的。 蜗儿沉吟片刻,道:“真有个事儿。” “您说。”田螺精一脸认真,“只要我能做得到。” 蜗儿瞟了眼在香樟树下摆弄符纸的陆珍,“要是苏州那边办的顺利,你跟陆五姑娘些微提一提,让她来瑞州帮帮殿下。我不是信不过孙神机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陆五姑娘在跟前,我心里就踏实。”轻轻拍拍田螺精手背,“陆五姑娘来不来都不要紧。我也是背着殿下跟你说的。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成与不成,我绝不会怪你。” 田螺精重重点头,“蜗儿小哥放心就是。我知道该怎么说。” 蜗儿眼睛弯弯,“我就说你是个好妖精,果然没错。” 田螺精羞赧的垂下头,“还、还差得远呢。” 一人一妖说话间,孙恪御剑到在宋琛跟前,唤声,“皇长孙殿下。”老脸腾地就红了。 好不容易得了个正经差事,还让殿下等他,真是该死。 宋琛没有怪责,颔首道:“我们也飞着去吧。” 孙恪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飞着去?他望了眼宋琛身后的十来个随从,面露难色。带着两三个人飞还成,一下子带十七八个,恐怕飞不到瑞州就得把他累趴下。眼下神机司就他和老陈能上剑了,要是他也折了……孙恪眼眶发酸。神机司干脆关门算了。 陆珍适时进言,“人太多带不动。”她递给孙恪一个安抚的眼神。差事是她帮忙揽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宋琛拿孙恪当傻骡子使唤。“带两个就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听听,听听。陆五姑娘说的多好!孙恪连连点头。 “这样啊……”宋琛略加思量,“孙神机使带我跟蜗儿在前头飞。”扬手一指众多随从,“他们骑马在后头跑,这总行吧?” 太行了。孙恪赶忙应是。 陆珍将孙恪带到一旁,将摄有宁文珊残魂的符纸慎重的放到他手中,“此一去,你不但要为宁家申明冤枉,还得找出宁姑娘尸身所在,将她魂魄归位以便早日投胎。” 薄薄的符纸似有千斤重。孙恪将其收进崭新的荷包里,对陆珍道:“陆五姑娘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办好这趟差事。”神机司能不能重新立起来,全看他的了。孙恪晓得个中厉害,当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该说了的说了,孙恪御剑带着宋琛和阿克往瑞州方向飞去。 田螺精和陆珍转身往回走。 “姑娘,赶紧回家收拾行装吧。”田螺精小心翼翼的说道:“明儿个咱们也飞了。” 陆珍住了脚步,蹙起眉头,道:“前番曹尚书他们审问庄青莲,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天我不大好意思跟着掺和……” 田螺精顺着陆珍的话头,“左右无事,您再去问一问呗。” 陆珍住了脚步,含笑看向田螺精,“你也觉得应该再问问?” 他怎么觉着不打紧。得看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田螺精稍作思量,点着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华小道长而今还在武德卫关着呢。他种下的大白菜没人拾掇不是个事儿。问明白了,的的确确跟他无关,也好向高大人求个恩典,赶紧把他放出来给大白菜除草施肥。” 陆珍颇感诧异,“你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两手背在身后,舒口气道:“咱们腿儿着去武德卫,顺便逛逛京城。” …… “高二自恃身份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讨厌模样。”鲁小雯不忿的撇撇嘴,“而今可好,她祖父做不成阁老大人,她又得罪了陆五,这回管叫她跌个大跟头。” 小姑娘十指纤纤,指甲上涂着蔻丹,鬓边插着镶嵌盈盈水玉的绢花,说起话来声音脆亮,透着几分干练。 “祖父跟我说,近来少点与高二走动。”柳乐云慢条斯理的说道:“想来也是因她声名不佳。” 鲁小雯嘁了一声,“从前我就觉得她装腔作势。而今不用与她酬酢,说那些酸不溜丢的话儿,倒也不错。” 柳乐云掩唇浅笑,“你啊你,嘴巴利的跟刀子似的。” “总好过口蜜腹剑。”鲁小雯端起葡萄浆吃了一口,惋惜道:“我还没吃够雪花酪,就没得卖了。” “葡萄浆也不差。”柳乐云一指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鲜果点心,“你若是嫌弃我不够大方,就直说。” 鲁小雯白她一眼,“瞧你,瞧你。心眼小的跟针鼻儿似的。我哪里说你不够大方了?”扬起脸吩咐立在身侧的小丫鬟,“敞敞窗子透透气。瞧把阿云闷得都开始胡乱攀扯了。” 柳乐云挥了挥丝帕作势要打,鲁小雯嘻嘻笑着往边上躲。两人闹在一处。 小丫鬟推开窗,稍稍低下头便看见从澹烟楼门前经过的陆珍和田螺精,她不由得咦了一声。 鲁小雯听见了,问她:“怎么了?” 小丫鬟手指着楼下,回道:“婢瞧着那人像是陆五姑娘。”她不能随意出来听说书,但是府里的守门婆子传闲话传的可快。她们常常聚做一堆儿议论陆五姑娘穿的道袍飘逸极了,家养妖精换了新短褐之类的琐事。她要是得空就听一耳朵。陆五姑娘和家养妖精的穿着打扮,她特别熟悉。 “哪儿呢?”鲁小雯起身走到窗前,顺着小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喃喃自语,“青灰道袍,短褐妖精。是陆五姑娘没错。” 柳乐云也跟着凑过来,扒着鲁小雯的肩膀,“走过去了。都没瞧见长什么样。” 第178章 晦气 鲁小雯松松垂下肩膀,重新坐了回去,怅惘地小声嘟囔,“我要是有她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柳乐云单手拄着下巴,“唉,我要是有个家养妖精就好了。” 两人同时叹口气,弯起眼睛相视而笑。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柳乐云问道:“你给婉儿选好礼物没有?过了这个生辰她就十三岁了。我们以后要想时常相聚怕是不易。” 鲁小雯扁扁嘴,幽幽叹口气,“真不想嫁人。” “说甚浑话?”柳乐云板起脸孔,“这种话与我说说便罢了。千万不要在你母亲面前提及。” 鲁小雯垂下眼帘,一双莹亮的眸子霎时间失了神采,“我又不是傻子,面对母亲时嘴巴要多甜有多甜,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说。” 柳乐云握住鲁小雯的手,“庶女是这样的了。我们下半辈子是苦是甜,全凭母亲的善心。” “你比我强太多了。”鲁小雯回握住柳乐云的手,“你有姨娘又有个争气的哥哥。我呢?什么都没有。” “好歹你父亲待你不薄。”柳乐云眼帘轻颤,声音也有些哽咽,“我那个兄长有他跟没他全无分别。他对姨娘何曾有过笑脸。” 鲁小雯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柳乐云也跟着长叹一声,“真羡慕陆五姑娘。她有法术傍身,纵是嫁了人,也没人敢慢待她。” “可惜我们不能与她结识。”鲁小雯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都说她是捡来的,在陆府日子难过。要我说她比我们这些亲生的活得恣意多了。而今在武德卫当差,还有自己的家养妖精……”双手捧起面颊,“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再说下去我都要嫉妒死她了。” “就算你嫉妒死,人家也不知道。”柳乐云给鲁小雯续上葡萄浆,“快喝吧,喝完了去给婉儿挑礼物。” …… “你想审问庄青莲?”高傥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边摆着一本已经读完的《孙子兵法》,“会不会耽误明儿个起飞?要是耽误就算了。” 外行就是外行。说的都是外行话。陆珍摆摆手,莞尔笑道:“不耽误。” 高傥垂眸想了想,“那成,你去审吧。让阿克跟你一块儿。力气活吩咐他干。你到底是女孩子,熏一身血腥气不大好。” 陆珍不解的眨巴眨巴眼,“为什么会熏一身血腥气?” 高傥撩起眼帘,神情淡淡睨着她。平时瞧着挺机灵的孩子怎么就不懂审案呢? 这样不行啊。得让阿克好生教教她。 “不该你知道的不用问。”高傥不耐烦的挥挥手,“上外边找阿克跟你去刑部。庄青莲还在那关着呢。按照你的吩咐凑够了六个属狗的狱卒轮流看守。” 陆珍颔首道:“您办事向来稳妥。” 高傥耐心告罄,连声催促,“去吧,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阿克领着陆珍到在刑部,亮出令牌道明来意,衙差便将他们带到大牢之中。庄青莲披头散发,盘膝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脖颈动了动,但是并没有抬起头。 微弱的笑声在寂静的大牢里回荡开来,庄青莲自嘲道:“陆五姑娘贵人事忙,终于想起我了?” 狱卒搬来两把太师椅,陆珍和阿克沉着脸撩袍坐定。隔着木栅睨着庄青莲。因他会法术,便将他单独羁押。陆珍在此设下结界,看守他的狱卒也都合过生辰。 陆珍刚要开口,就被阿克用眼神制止住了。陆珍偏头去看阿克,什么意思啊?怎么不让她问话? 阿克用眼神回答,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不是大人就是贵人,他们两个小的只能听命行事。他那一身本领没能全使出来,所以才会一无所获。简言之,上回铩羽而归不能全怪他。大人贵人们在跟前弄得他束手束脚。今次就他和陆五姑娘两个人,当然由他主审。 临来之前大人特特叮嘱,陆五姑娘是外行,他得给她打个样儿! 阿克的眼神,陆珍只读懂了一星半点。反正就是不许她说话!阿克怎么这样?陆珍气得鼓着腮。 见她不高兴,阿克拿出一小包董糖塞进她手里。这是大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小陆的。大人说了,小陆身世凄凉,前前后后加一起被罚了整年俸禄。有好吃好喝的得给她留着。 多好的大人! 阿克挑起眉梢,示意陆珍吃糖。 陆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糖再看看阿克。开什么玩笑?办正事儿呢,给她包糖作甚? 她是贪嘴的人嘛!用力捏捏油纸包,拢共才三块。太少了点吧? 转念又想,阿克俸禄不多。有好吃的还能想着她算是不错了。 阿克见她面色和缓下来,便放了心。大人说的不错,小孩子嘛,有糖就开心。深吸口气,定定注视着庄青莲,“你……应该想明白了吧?” 他一说话,陆珍立马察觉出不同。阿克的声音语调跟老高有几分相似。 真是的,学谁不好学老高。 他那个一般人捉摸不透的性子,阿克拿捏不住。顶多学点皮毛。陆珍手指灵活的打开油纸包,摸出块糖放进嘴里。 既然阿克用糖堵她的嘴,她就吃呗。吃完了就该她问话了。 庄青莲肩膀一抖,轻蔑笑笑,“这里好吃好睡,有什么可想的呢?”扬起脸,透过蓬乱的头发去看陆珍。 脏污的结成一片的长发下面有两点微弱的亮光,那是庄青莲的眸子。不知为何,陆珍透过两点微弱的亮光看到庄青莲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解脱与释然。 如同……将死之人。 陆珍暗叫声不妙,慌忙把糖咽进肚里,“他想寻死!” 话音刚落,滴滴鲜血顺着庄青莲唇角落在前襟,霎时间便染红了大片。阿克唤狱卒拿钥匙开门。大牢里顿时慌乱起来。 牢门打开,庄青莲已然侧身倒地抽搐不止。 阿克见状对陆珍道:“他咬舌了。” 狱卒掰开庄青莲的嘴巴,拽出半截带血的舌头,对阿克道:“救不了了。” 阿克略一颔首,“装殓了吧。我自会向大人回禀。”压低声音,咒骂道:“真真儿晦气。” 第179章 卑鄙 陆珍站起身,淡淡一笑,“想死没那么容易。”掏出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脱手而出噌地飞向那截断舌,将其紧紧包裹缓缓停在庄青莲唇畔。 被陆珍此举震惊的说不出话的狱卒想了想,赶紧托起庄青莲的下巴,符纸连着那截断舌往左晃三晃往右晃三晃挤进庄青莲口中化作一道精光,断舌复位。 阿克看得叹为观止,若不是碍于狱卒在跟前,真就拍起巴掌喝彩儿了。 陆珍解下悬在腰间的瓷瓶打开瓶塞在庄青莲唇边洒两滴药水,等了片刻,庄青莲咳出残血,发现自己竟然没死,心生怒气挑眉去看陆珍,说了声“你”眼睛骤然睁大。他明明咬了舌头! “我什么?”陆珍居高临下睨着庄青莲,神情倨傲,“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又拿出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化作虹光没入庄青莲两眉之间,“有了这道符,纵是寻死也死不成!” 小陆好厉害。 阿克看向陆珍的眼神既敬佩又骄傲。小陆是他们武德卫的人! 既然人没事,那还得接着审。审是审,阿克不再阻拦陆珍问话,而是打开随身带着的鹿皮袋子,将一件又一件陆珍叫不上名儿的铁器摆在地上。 陆珍拿起其中一件在手里掂了掂,“这……干嘛使的啊?” 阿克只是嘿嘿地笑,狱卒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说道:“回陆五姑娘的话,这是火钳子。放炭炉里烧红了使用。”认认真真端量火钳子,惊喜的挑起眉梢,“了不得,了不得。窦铁匠的手艺呀!” 窦铁匠?谁啊?陆珍把火钳子放回去掏出帕子擦擦手指。 阿克弯唇浅笑,对狱卒道:“你是个懂行的。” 狱卒望着地上摆的满满登登的铁器,满脸艳羡,“凑够这些家伙事儿得不少钱吧?窦铁匠打造的刑具最是趁手,最是耐用。当做传家的宝贝都行。” 陆珍瞅瞅狱卒再看看阿克。也就他们这行的人能把刑具当成传家宝。 隔行如隔山呢。 陆珍深吸口气,定定心神。似笑非笑盯着庄青莲看。 阿克摆弄好刑具,笑容憨憨,挑眉对陆珍道:“待会儿我动刑,你仔细看,认真学。技多不压身。没准儿以后用得上。” 陆珍掂了掂腰间小荷包,“实话与你说罢,我也有动刑的家伙事儿。你先来还是我先来?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闻听此言,阿克神情肃然,道:“比试倒也不必。我就是好奇你那家伙事儿得用不得用。若是得用,我也弄一套。” “你想要我送你就是了。”陆珍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符纸,扬起下颌指了指阿克的手,“伸手。” 阿克依言照办,摊开手板。 陆珍将符纸平放在阿克掌心,“喝声‘急急如律令’甩出去就行了。不费什么力气。” 阿克眼睛亮亮,他也能像小陆那样潇潇洒洒,飘飘逸逸的甩符? 陆珍用眼神鼓励他,“你试试。” 阿克郑重颔首,学着陆珍的样子,喝声:“急急如律令!”手腕用力将符纸甩向庄青莲。 带着劲风的符纸飞到一半腾地燃起火苗,直奔庄青莲面门而去。 阿克“哎呦”一声,“要是把他脸烧坏了可怎么好?” 田螺精在心里翻个白眼。阿克小哥就不要装善心人了吧。他那个鹿皮袋子里装着的刑具随便拿出一样轻则见血重则半残。 烧坏脸还叫事儿? 陆珍宽慰阿克,“放心,烧不着他。” 话音落下,庄青莲瞪大眼睛,面露惊恐,似是认出黄符来历。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离庄青莲面门仅仅寸许开外时,火苗倏地湮灭,纸灰簌簌落在庄青莲眼前。 霎时间,庄青莲变得目光呆滞,仿佛痴人一般。 “傻了?”阿克扭脸去看陆珍。 陆珍笑容清浅,“没傻,送他一场噩梦罢了。” 噩梦?什么意思?阿克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庄青莲牙关紧咬,面露痛楚。 陆珍将剩下的两块董糖分给阿克一块,另一块掰成两半递给田螺精一半自己留一半,“咱们吃着糖等。” 等什么呀?阿克把糖放进嘴里,有心想问想了想还是不问了。小陆行事必有她的道理。她说等,那就等着呗。 陆珍吃着糖瞟一眼侧身倒在地上的庄青莲,轻声说道:“我这符能致人落入幻境。”挑起下巴指了指庄青莲,“但看他平日怕什么。” 田螺精见阿克似懂非懂,便好脾气的给他解释,“如果他怕猫儿,在幻境里就会被猫儿团团围住。” 陆珍略一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啊……”阿克了然,旋即又问,“上回你怎么不拿出来?” 当着曹尚书的面使出这些手段才够威风。 陆珍叹口气,非常苦恼的皱起眉头,“这道符不常用,我没带在身上。”上回她是真乏了,为了显摆法术高强,把自己累着不值当。 阿克哦了一声,叮嘱道:“咱们明天就飞了,你可得把家伙事儿带全呀。要是少了这个漏了那个的,到时候抓瞎也就罢了,倘若因此误了性命就完了。” “放心,我列出长长一张单子。不会少也不会漏。”陆珍重新将视线投向庄青莲,他依然是冷汗涔涔,额角青筋暴跳。 “差不多了。”她说道,“可不能把他逼疯了。”拿出符纸在阿克眼前晃了晃,“想不想把他从幻境里拽出来?” 阿克不等她吩咐,赶紧伸出手。陆珍将符纸放到阿克掌心,“还跟刚才那样,喝声‘急急如律令’就行。” 阿克颔首应是,如方才那般沉声喝道:“急急如律令!”符纸脱手而出,好似一道星光没入庄青莲两眉之间。 庄青莲打个寒噤,目光瞬间清明。他像是累极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恨瞪着陆珍。 陆珍呵呵地笑起来,“好玩吗?想不想再玩一次?” 庄青莲唇角抿成一字,默了默,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陆珍不恼,笑着调侃,“若论卑鄙,我拍马也追不上你。你跟妙远那点子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第180章 她不是真心 陆五姑娘所言似乎在暗示他二人不清不楚?眼前这位小道爷做妙远的儿子也做得了。狱卒啧啧两声。 罔顾人伦呀。 庄青莲闻言竖起眉眼,“陆五,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都是我的错儿。”陆珍无奈摊手,“常言道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跟妙远……我也没能捉你俩个双。你不用着恼,以后我不提就是了。” 庄青莲恨她恨的牙痒,抬起手臂,哆哆嗦嗦指着陆珍,“你!你枉为裴真人徒弟!” 陆珍翘起二郎腿,穿着十方鞋的脚上下撩动,“哎呦,你真生气了呀?我跟你说笑呢。” 阿克抱着肩膀,冷冷睨视庄青莲,“你若是不想我们误会,就一五一十的把你和妙远的事说个明白。” “说不明白了。”陆珍阴阳怪气的笑道:“他都肯为妙远去死。反正不是相好就是母子。”说罢,吃惊的瞪圆眼睛,“他该不会是妙远的儿子吧?” 庄青莲一张脸涨成紫红,显然气得不轻。 陆珍放下二郎腿,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你现在招供,我就帮你向大人求个恩典,放了你肯定不行。但是可以保你性命,如何?” 庄青莲非常不屑的嘁了一声。 “既然你不领情,休怪我不客气。”阿克弯腰拿起一根钢鞭,“先给你尝尝这个,要是吃着好,咱还有别的菜。” 庄青莲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用不着费力甩鞭子。”陆珍又拿出一道符纸,“给他上这道五方蛰心符。” 蛰心?这又是怎么个说法?阿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田螺精。田螺精去看陆珍。 还是让姑娘为阿克小哥解惑吧。顺便吓唬吓唬庄青莲。要是能把他吓得尿裤子,还能省下一道符。 “跟噬心之痛差不离吧。反正很难忍受就是了。一般人撑不过半个时辰。”陆珍面带笑容,语调和缓,像是在跟阿克闲话家常,“骨头硬点的也就三刻钟。不过,也有撑足一个时辰的。” 阿克若有所思,低声喃喃,“骨头够硬的。” “不是骨头硬。”陆珍摇晃着手,“怪我用完符把这事儿给忘了,带着木香去吃好吃的。等我想起来,那人已经活活疼死了。” 真的假的呀?阿克脊背发凉,看向陆珍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怯意。大人还让他给小陆打个样儿,小陆分明已经是个相当合格的武德卫了。 不不,应该说她是史上最狠武德卫。 陆珍轻轻挥了挥夹在两指之间的黄符,“你们帮我想着点,一个时辰之内解了就不会闹出人命。” 田螺精重重点头,“小的一定提醒您。” “好妖精。”陆珍笑嘻嘻的称赞,眼波横扫瞥了瞥神情忐忑的庄青莲,“行了,闲话少说。早点审完我们也早点回家。”深吸口气,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脱手的刹那,庄青莲抖如筛糠。五方蛰心符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因为这道符极其阴毒,所以轻易不传弟子。除非师父十分信赖徒弟,确定徒弟不会随意乱用。想不到裴真人竟然如此器重陆五。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刹那,符纸化作精光没入庄青莲膻中。万箭攒心般的疼痛令得庄青莲通身青筋暴起,在地上连连打滚。 阿克唇角坠了坠,将摊在地上的刑具一件一件装回鹿皮袋子里。以后有了小陆,这些好宝贝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想想真是心酸。 田螺精拽拽陆珍的衣袖,低声问她:“方才您说的那个活活疼死的,是真还是假啊?” “当然是假的了。”陆珍挺起胸膛,“我是那么没谱儿的人吗?再者说了,师父传我这道符的时候,千叮万嘱不可伤人性命。倘若出了分毫差错,师父会废了我通身法术。” 还好,还好。姑娘并非心狠手毒之人。田螺精心下稍定。 阿克也松口气。最狠武德卫还是大人。他阿克排第二。至于小陆……尚未入流。 满地打滚的庄青莲听不到陆珍的悄悄话,这会儿他已是两耳嗡鸣作响,双眼混沌模糊。 陆珍觉着火候差不多,便掐诀给他解了。 无边痛楚从心窝抽离,庄青莲仰躺在地,宛如一尾出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息。 陆珍手拄着膝头,“你不行啊,盏茶功夫都没有就挺不住了。我看你不用一刻钟就能活活疼死。” 狱卒摇头轻叹,“我看着都疼呢。”很是同情的扶起庄青莲,给他喂水,“喝点水润润嗓儿吧。” 庄青莲嘴唇碰了碰瓷碗边沿没有喝。他实在是无力吞咽。纵是喉咙发烧,也喝不进水。 “你这又是何苦?”狱卒把瓷碗放在地上,拽出别在腰间的干净巾子给庄青莲擦拭汗津津的脸膛,“陆五姑娘想知道什么,你告诉她就是了。少受点苦不好吗?那妙远跟老道逍遥快活去了,独留你一个在牢里遭罪。她根本不是真心对你!” 庄青莲斜着眼睛瞄了瞄狱卒,声音沙哑的说道:“我跟她不是相好!” “既不是你还帮她遮掩什么?”狱卒恨铁不成钢的喟叹道:“她害得你清誉受损,你就一点不恨吗?” 庄青莲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陆五非得胡乱牵扯,也没人往那处想。 阿克虎着脸,厉声道:“你不必劝他。好心当成驴肝肺。”扭脸看向陆珍,“再给他用符,活活疼死他算了!” 一听说用符,庄青莲不止心尖儿颤,身子也跟着颤,显然是怕极了。狱卒慢慢把他放回到地上,“陆五姑娘荷包里装着厚厚一沓符纸呢。够你受的了。” 庄青莲眼珠转了转,仰起头直视陆珍,“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千万别再用符了。” 成了!阿克心中雀跃,面上不显,仍旧虎着脸,冷冷哼道:“早这样不就结了?非得小陆耗费法力。” 陆珍看了阿克一眼,无可奈何的说道:“费就费点吧。能把他管教的懂事些也值了。” 阿克清清喉咙,沉声发问,“你与妙远究竟什么关系?” 第181章 还真有 狱卒把巾子重新别回腰间,竖起耳朵认真听庄青莲如何回答。 庄青莲脸上现出一丝不耐,“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阿克继续追问,“奉谁的命令?” 庄青莲垂下眼帘,避开阿克的视线,低声道:“王、王爷。” “王爷?哪个王爷?”阿克面露不耐,“问一点说一点。这得问到何年何月?” 庄青莲抿了抿嘴唇,道:“凉王。” 果真是凉王! 阿克目露欣喜,庄青莲供出凉王,此番去苏州能省不少气力。呼出一口浊气,沉声呵斥,“你说凉王就凉王?无凭无据谁信呐?” 庄青莲一时语塞,想了想,反驳道:“你爱信不信!” “哎呦呵!”阿克撸起袖子,撇了撇嘴,“看把你能耐的。还学会犟嘴了?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凶狠模样令得田螺精缩了缩肩膀。平时和和气气的阿克小哥竟也能一巴掌呼死人。 有点可怕呢。 庄青莲并没有被他吓住,梗起脖子,冷哼道:“来啊,来啊。呼死我啊!” 闻言,阿克挺身往前就走。狱卒赶忙拦腰将他抱住,“爷爷,爷爷,您千万别冲动。他一条贱命不值几个钱。您是金贵人儿呀。若是刚才呼死也就呼死了。可这会儿不行了呀,他供出凉王督察院那边也得提审。小的们交不出人,这养家的差事就丢了。您权当可怜小的一大家子要养,手下留情吧。” “你起开!”阿克一手扒拉狱卒胳臂,一手指着庄青莲,“他想死,爷爷我就成全他!” “爷爷!爷爷!”狱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您行行好,小的求您了。” 他二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做戏。陆珍盯着庄青莲那双藏在蓬乱长发下的眼睛看了又看。庄青莲所言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 然则,京城就只有一个庄青莲吗? 念及此,陆珍脊背发凉。 “阿克!”她唤道。 还在跟狱卒撕扯的阿克“嗯”了一声,挑眉望向陆珍,“何事?” 陆珍压低声音,对阿克道:“你说京城里会不会还有替凉王办事的术士?或者说,大周还有多少道观听命于凉王?” 阿克心尖儿乱颤,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喃喃着说:“这是个……大案子啊。” 霎时间,牢房里落针可闻。 陆珍思量片刻,问道:“华月枝是你的同伙吧?” “他?还不够格儿。”庄青莲轻蔑笑笑,“小华于道术上有些天分不假,却没有雄心壮志。这样的人岂能入王爷的眼?” 入不入凉王的眼又有什么所谓。陆珍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华月枝此生怕是与神机司无缘了。 “可惜了一棵好苗子。”陆珍叹口气,给阿克递个眼神。 阿克两手掐腰,挑眉问道:“妙远和那老道又是何来历?” “妙远仙姑直接听命于王爷。至于那老道……”庄青莲沉吟片刻,犹疑着说:“我只知道他是仙姑的左膀右臂,道号蓬莱子。我们称呼他为蓬莱散人。散人行踪飘忽,寻他不着。但若有事,他必定出现。那日仙姑被你们锁入牢中,我得知此信踌躇之际,散人突然出现,与我定下声东击西之计,搭救仙姑。” 陆珍哂笑一声,“什么声东击西之计,明明就是让你做替死鬼。” 庄青莲面露不忿,“仙姑行事自有章法,并非你所想那般。” 陆珍淡淡瞟庄青莲一眼,“妙远待你薄幸,难为你还能为她辩解。” “想来他是被妙远的花言巧语迷惑了。”阿克思量片刻,问道:“凉王将妙远安插在京城有何目的?” 庄青莲摇着头答,“不知。” 阿克再问:“那你到在京城又有何目的?” 庄青莲稍有犹疑,回了句,“襄助仙姑,伺机而动。” “好一个襄助仙姑,伺机而动。”阿克竖起眉眼,“说了跟没说一样。这家伙看似老实,内里却是个奸猾的。小陆,有没有十方啃心符给他来一道。疼死算他的,疼不死算我的!” 陆珍伸手探入荷包,笑眯眯的说:“您猜怎么着,还真有十方啃心符。” 啥玩意儿?真有?他信口胡诌而已!阿克脸涨得红红的,看向陆珍的目光颇有几分复杂。经过今天审问庄青莲他才看出小陆是天生的武德卫。她一个人就能把黑脸白脸红脸唱全了。让她给刚进武德卫的弟兄们打个样儿也是绰绰有余。 庄青莲却是一脸不屑,“什么啃心符?根本就是瞎编乱造!” 陆珍展开符纸,亮给庄青莲看,“你瞧瞧,这上头的符文你见过吗?没有吧?实话与你说,这道符是我自创的,还没给活人用过。正好你来帮我试试。要是管用以后就要常备了。毕竟在武德卫当差,免不了问问案子,动动刑罚,没几道趁手的符真就不行。” 阿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的太对了。”不管小陆差事办的利索不利索,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回头他得在大人面前为小陆多多美言。 庄青莲撩起眼皮瞟了瞟陆珍手上的符纸。上面的符文果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天儿不早了。赶紧试吧,试完了我还得回家收拾东西呢。”说话功夫,陆珍手腕一抖,将符纸甩向庄青莲,喝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倏地没入庄青莲膻中,却没有如陆珍所料那般痛苦难当。 哎呀!小陆的符不灵?!阿克有些焦躁。全都是自己人也就罢了。还有狱卒呢。倘若传扬出去,丢的是武德卫的脸。正费劲琢磨该如何给陆珍往回找补。庄青莲哈哈地笑了起来,“裴真人的入室弟子就这点子能耐?哈哈哈……” 恣意笑声忽然顿住,庄青莲面色发紫,四肢抽搐仰倒在地。 “嘿!好用!”阿克喜不自禁,向陆珍挑起大拇哥,“小陆你可真行。” 狱卒赶紧将别在腰间的巾子塞进庄青莲嘴里,苦着脸道:“陆五姑娘哟,快给他解了吧。您这道符也太凶猛了些。小的觉着他怕是盏茶功夫都挺不过去。” “是吗?这么厉害吗?”阿克双手扶着木栅看了片刻,正色对陆珍道:“收了吧,收了吧。真死了就没得玩了。” 第182章 你没看见 陆珍不情不愿吐口浊气,“行吧,行吧。依着你们。”剑指掐诀解了符咒。 此时的庄青莲已是大汗淋漓,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陆五的十方啃心符实在是霸道的紧。竟然比五方蛰心符更令人难以忍受。 阿克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昂起下巴对庄青莲说道:“要不是我大发善心让小陆解了符,你就死了。我厚待于你,你可不能不识好歹。说罢,你大老远的到在京城到底为了什么?” 庄青莲垂下眼帘,似在默默思量。 狱卒“哎呦”一声,重重拍着大腿,道:“小道爷呀!这都什么时候了,遮遮瞒瞒的有什么意思?你要是方才痛痛快快说了,何至于受罪?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从干这行到现在,见识过不少审问犯人的手段。可……就数你最受罪。又是幻境又是啃心的,听着就滋滋儿的疼。若是陆五姑娘起了兴致,再给你弄道什么剜心符、剐心符叫你慢慢熬着,你怎么办呐?” 阿克闷闷哼了哼,“少跟他废话!不知好歹的东西!” “爷爷,您别急。”狱卒仰起脸,指着庄青莲道:“他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啊?小的跟他说个清楚明白,让他自己个儿掂量着办呗。” 话音落下,陆珍嗤一声笑了,掏出两张符纸夹在指尖,“掂量个什么劲儿,我正好缺个试符的,他不说就一直试。把他那副硬骨头试软了,试酥了为止。” 狱卒面露愁色,“哎呦,小道爷你活不成了,我的差事也得丢。我那一大家子人还等着吃饭呐。这……可如何是好?” 三人连劝说带吓唬,终于令得庄青莲眼珠动了动,肩头软软垮下去,仿佛泄尽所有精力,“仙姑蛰伏京城多年,所为不过是在王爷铺排得宜时取狗皇帝性命。如此就能令王爷得偿所愿。仙姑运用法术将濊貊鬼灵调至京郊,以备不时之需。然而……” 庄青莲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中间出了岔子,本该潜藏于秋樱山的鬼灵居然到在五明山。”挑眉看向陆珍,自嘲一笑,“还被你给收了去。出师不利,仙姑很是气恼。” 陆珍屈起手指在膝头轻弹,思量片刻,道:“难怪她恨我恨的要死,看来我不止坏她好事,还坏了凉王的好事。” 咦?小陆算不算立了大功?阿克拧起眉头,肯定算呐!她救了皇帝的命!这么大功劳也该抵了之前罚她的俸禄。阿克抿了抿唇角。他得在大人面前多多为小陆说好话。 庄青莲长叹口气,道:“仙姑败在你手,的确心有不甘。” 陆珍冷声轻哼,“不甘心又能如何?她要是个好的,就光明正大跟我斗甩符或是转符笔。跟老道跑了,这叫什么事儿?” “仙姑那是一时失手。”庄青莲面带不忿,“真跟你斗起来,仙姑未必会输。” 阿克不屑道:“我们小陆的本事你见识的不够明白是怎的?她那道自创的十方啃心符再给你来一道尝尝?” 提起十方啃心符,庄青莲身子抖了抖,“不、不尝了。已经吃饱了。” 阿克哼了哼,“软骨头!”转头对陆珍道:“咱们回吧。明儿还得飞呢,你赶紧家去早点歇着。” 陆珍点点头,深深望一眼庄青莲,叮嘱狱卒,“待会儿给他弄一碗葱白粥喝。有章丘大葱最好,没有便罢。” 狱卒记下,随陆珍等人一起出了大牢,去街上买葱去了。 日头西斜,偶有凉风吹过。陆珍背着手缓步往前走,状似无意的问阿克,“你说,庄青莲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阿克想了想,道:“意图用鬼灵行刺陛下必定是真的。” “这事儿跟鬼灵说的大差不差。”陆珍抬起头,长长吐口浊气,“可是细想想,凉州离苏州十万八千里,他为什么舍近求远,不在凉州寻帮手呢?” “兴许……玉阳观的道人跟他有些渊源吧。”阿克挠挠头,“明儿个咱们到苏州就查他个水落石出。” 两人一妖说着聊着,没多大会儿就走到澹烟楼门前“仔细想想还有好些疑问。”陆珍忽地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去看街对面的古玩铺子。 陆玹身穿竹青色长衫笑容甜甜,手里托着一方小巧精致的锦盒从古玩铺子里走出来,抬头看见两撇胡俊俏书生走向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那就是爹爹的男媳妇?陆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早不撞见晚不撞见,为何偏偏阿克在的时候撞见他们?若是穿了帮,陆家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陆珍赶紧去看阿克,如果阿克没留意古玩铺子那边就没事。偏过头,正正好好对上阿克复杂的目光。 “那个……”陆珍心虚的吞了吞口水,“说请你吃猪头肉,一直不得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阿克跺跺脚,急急发问,“”小陆,你没看见呀? “看、看见什么?” 田螺精赶紧凑到陆珍身侧,手指着陆玹和两撇胡的背影,“四老爷啊。小的都看见了,您怎么能看不见呢?” 陆珍心底一片冰冷。大米白面喂出一条咬主子的狼!今天晚上她就把家养妖精远远丢了,谁捡去算谁的,反正她不养!扭脸瞪着田螺精,从齿缝儿里挤出一句,“不会说话就别说!” 田螺精眨巴眨巴眼,委委屈屈道:“小的会说话。不会说话不是好妖精。” 她现在就想把这祸害妖精扔远远的! 阿克拽住陆珍袖口,“小陆,你冲小田发什么火?它也是好心。”手上用力,将陆珍带到僻静处,扬起下巴指了指陆玹和两撇胡,“你不想认能行吗?那可是公主殿下。你啊,凡事往好处想。她要是给你当后娘,也是你的助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公主?后娘? 陆珍一脸茫然,“阿克,你说什么呢?” 阿克急地直跺脚,声音压的极低,唯恐被人听见,“公主脸上粘着假胡子你就不认识了?” 公主女扮男装? 陆珍觑起眼睛认真端量跟陆玹并肩而行的俊俏书生。 第183章 万全之策 仔细看看,宽大的袍子下身段窈窕,脖颈纤细白皙。陆珍弯起眼睛,唇畔带着笑意。原来男媳妇不是男媳妇,而是公主殿下装扮的。 陆珍暗暗松口气。爹爹跟命定之人有了联系,想必很快就会开花结果。 阿克见她听劝,点点头,道:“小陆你是个精明人。个中厉害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你爹未娶,殿下和离,还挺般配的,你说呢?” “般配极了。”陆珍含笑回头望一眼田螺精,“眼神儿不错,是个好妖精。” 得了夸奖,田螺精心里甜丝丝的,“小的以后勤练眼睛,帮您望远!” 陆珍摆摆手,“倒也不必。有千里望也是一样的。”转头瞅瞅澹烟楼,对阿克道:“走啊,咱们进去吃肉。”说着,迈步就走。 阿克赶紧阻拦,“我着急向大人复命。你赶紧家去收拾东西,养足精神,明天飞也飞的顺当。” 陆珍脆生生应是。爹爹还是那个懂事的爹爹,她走也走的踏实。 翌日一早,陆珍将田螺精收进螺里放在小荷包里挂在腰间,带着木香到城门口与高傥和阿克汇合。 高傥一见她就皱起眉头,“怎么又没穿新褂子?” 陆珍笑说道:“崭新的褂子穿脏了还得换道袍,我这不是省得麻烦吗?” 高傥皱起眉头,不耐烦的说道:“随你吧。赶快起飞,早早去早早回。” 只要不提新褂子,老高说什么就是什么。陆珍带着高傥,木香带着阿克向苏州飞去。 …… 凉王手中捏着密报,唇角微坠,默然良久才道:“阿彦到底没能出得了京城。” 沙启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寂善手捻胡须,眉宇间现出愁色,“这可如何是好?”眸底隐约浮起点点笑意,他垂下眼帘长叹一声,喃喃自语,“也不知会不会拖累凉州。” 沙启睨一眼寂善,冷冷言道:“尚且不知京城是何境况,何谈拖累不拖累?” 寂善呵呵地笑了笑,“不管是何境况都对凉州有影响。旁的倒还好说,最怕动摇军心。” “依着你的意思,王爷不认世子就影响不了军心了是不是?”沙启挑眉看向寂善,“养好你的夜叉和鬼蝠就是帮了大忙了。出谋划策不是你能做得来的。” 寂善颔下胡须抖了抖,想要出言相争,终归还是忍住了。老沙摆明了偏向世子,可王爷真正属意的是三公子。哼!死心眼的家伙。 凉王清清喉咙,道:“兴兵在即,事事都要铺排得当。”放下密报,对沙启露出亲和的笑容,“先生无需多虑,阿彦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怕就怕,王爷会因世子而受掣肘。”寂善十分担忧的说道。 掣肘是肯定的。凉王抿唇不语。密报上写的清清楚楚,今上以凉王世子病重为由将他留在宫中延医诊治。 碍于凉王在跟前,沙启才没有对寂善破口大骂。这秃驴可恶的很。一把一把的拱火,王爷本就对世子不甚亲厚,而今更是厌他厌的紧。倘若王爷听他挑唆,舍弃世子改立三公子为世子…… 沙启深吸口气。不会,不会。战事将起,王爷需要他通身法术夺取江山。兔死狗烹为时尚早。 凉王撩起眼皮瞟了瞟寂善,道:“只要阿彦性命无虞,我就心安了。” 寂善连声称是。 沙启唇角微微一松,似是在讥笑凉王言不由衷。他端起茶盏垂首抿了一口,以此遮住眸中嘲讽。 凉王对世子和王妃哪有半点情谊?他二人只不过是任凭凉王搓扁捏圆的面团而已。沙启怡然自得抿着茶水,心里打着另一副算盘。但等凉王事成,他就拱世子上位。至于那个碍事的三公子……沙启暗暗冷哼。瞅准时机将其除去就是。 真是越来越烦他! 寂善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沙启,心中不忿。明明当年他跟老沙都有份将顾怀德从大国师之位打入万丈深渊,可是王爷偏偏对老沙非常器重。更不要说他为了成就王爷大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别的不提,光是养出个会读书的夜叉,就该当记个头功。寂善眸中流露出恨意。该死的陆五,要不是她降服夜叉刘,他也不会在王爷面前抬不起头。 三人各怀心思,书房里异常安静。 宋蒙急匆匆走了进来,唤声:“父亲!”看看寂善再瞅瞅沙启,继续说道:“京城来人了。说是大哥病重,祖父宣您进京!” 少年郎走得很急,脸膛红红,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至下颌却也顾不得擦。 寂善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说什么来着,世子必定拖累王爷。 凉王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将来人安置妥当。待我有空再见他。” 问都不问来的是哪个?宋蒙深感意外。犹疑着该不该关心宋彦近况,就听凉王继续说道:“命人把他看住了。” 宋蒙回过神来,低声应是。正待要走,凉王道:“坐吧。” 沙启撂下茶盏,偏头瞥了眼喜不自禁的宋蒙和与有荣焉的寂善。不过是蹭了个座儿。至于高兴成那样? 凉王看向宋蒙的眼神充满慈爱,“又去跑马了?” 宋蒙正色道:“没有。我刚刚刷马来着。”露出羞赧的笑容,目光莹亮,“我能帮您做的事不多,刷马遛马与我而言却是容易的很。” 凉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寂善不住地说:“三公子实在风趣。” 沙启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凉王适时住了笑声,对沙启道:“依先生的意思,该当如何应对?” 沙启沉声道:“准备得当立刻起事。”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向凉王提一提去京城救世子的事。在此之前,他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凉王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宋蒙挺起胸膛,心中颇为得意。他那个不中用的大哥最好死在京城。否则,还得费一番力气才能将其除去。他挑眉看向凉王,犹疑着说道:“大哥还在京城……他……会不会有危险?” 第184章 真假难辨 假惺惺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沙启用眼角余光横了眼宋蒙,含笑回道:“三公子放心就是。世子乃是有大造化的,阎罗不敢收他。” 宋蒙呼吸一滞,很快便露出欢欣的神情,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凉王瞥了眼宋蒙,吐口浊气,“有先生这句话,我也心安许多。” 寂善在心里嘁了一声,嘴硬管什么用?眼下世子有些用处才得以保命,一旦王爷兴兵,他能有什么好下场?老沙又是何苦?早早投了三公子多好。 …… “这一趟总算有惊无险。”蓬莱散人递给妙远一盏热茶,撩袍在她对面坐下,“您好生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法力。” 妙远浅浅抿了口香茶,茶水温热一路滑进肚里,令她通身舒泰。 “想不到裴东斋教出个好徒弟。”蓬莱散人自嘲一笑,“亏得她年纪小,否则,还真制不住她。” 妙远恨恨冷哼,“若不是她坏我好事,何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您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蓬莱散人又将盛着蜜润绦环的碟子推到妙远手边,“倒不如养精蓄锐,再做打算。” 妙远紧抿唇角,默然不语。 “大周很快就乱起来了。”蓬莱散人温声劝道:“凉州那边将要起兵。不论哪方取胜,我们只管坐收渔人之利。您又何必急在一时?”拿出一块蜜润绦环垫着干净帕子递给妙远,“王爷知道您爱吃这个,特特命人做的。” 妙远脸上现出温柔之色,接到手中咬了一口,点着头道:“好吃。” 蓬莱散人弯起唇角,笑说道:“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不就没了亲娘?您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受那样的苦楚?” 闻听此言,妙远眸中恨意滔天,“若不是那个薄情寡性的畜生,我岂会沦落至如斯境地?”一滴滴晶莹泪珠自眼角滚落,灼的她面颊生疼却也顾不得擦,“夫余亡于我手,我……愧对父母亲人……更加对不起阿弟。” 这一哭且收不住呢。蓬莱散人起身拧了个巾子递给妙远,“哭吧,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痛快不了!”妙远将蜜润绦环放回碟子里,接过巾子捂住脸,“当年若不是我被他巧言迷惑,又怎会偷出布防图交予他手。他那时骗我,说什么全因夫余上表措辞不敬,大周只是做做样子,吓一吓那几个祸乱夫余朝纲的贼子。待到兵临城下之际,阿弟将其交给大周处置,大周会派出贤臣辅佐阿弟……”声音被闷在湿巾子里,含混不清。 然而,蓬莱散人早就对她这套说辞烂熟于心。 “那时您年少无知才会信了他的鬼话。”蓬莱散人摇头哀叹,“大周皇子个个出众,您偏生对他青眼有加,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逃也逃不过呀!” 妙远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您哭一会儿就得了,今儿晌午有您爱吃的蒸鲈鱼。”蓬莱散人站起身,归置桌上的书册等物。 这里是位于玉阳观后山的田庄。庄子上的奴仆都是吴王挑选出来的亲信。妙远常年待在京城,蓬莱散人就在此处长居。一则方便传递消息,二则帮助妙远打理田庄庶务。 他跟妙远在此处的身份一个是管事,一个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 妙远哭了好一阵,抽抽搭搭的端起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小口。蓬莱散人赶紧命人换茶换点心。 “小庄为何没像先前安排的那样醒过来?”她打了个哭嗝儿,“时辰早就过了。” “过了也没办法。”蓬莱散人神情淡淡,心里却是异常焦躁。他看着庄青莲长大,教他法术,不是师徒胜似师徒,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原本安排的妥妥当当,庄青莲若在昨天寅时死了,就能借尸还魂。 但是,不知为何,那具特特为庄青莲寻来的“肉身”并没有如他所愿醒转过来。 “无甚大碍。”蓬莱散人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是还准备了一套难辨真假的所谓供词吗?即便小庄回不来,也能令高傥等人将矛头指向凉州。那边打起来,咱们静等着收网就是了。” “原本我们得用的人就少。”妙远喟叹道:“为了救我,反把小庄搭进去。我实在是心有不安。” 蓬莱散人觉得她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妙远,“您这是怎么的了?”他重新在妙远对面坐下,“是不是陆五给您用了什么让人转性子的符?” “浑说什么?”妙远睨一眼蓬莱散人,“我对小庄可说是寄予厚望。好生教导着,他能成为我儿心腹。” “小庄命不该绝。”话虽如此,蓬莱散人心里也没底,“他供出凉王,朝中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再寻个破绽把小庄救出来。您以为呢?” 妙远蹙起眉头,思量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议。玉阳观那边你做了部署没有?” “玉阳观已然是一座空道观。”蓬莱散人笑着回道:“昨儿小庄没能如约定那般还魂,我就让玉阳观的道人们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混入城中。但等风头过了,再给他们找一个比玉阳观更好的道观容身。” “可……玉阳观并不都是我们的人。”妙远疑惑的去看蓬莱散人,“其余那些你又如何处置?” 蓬莱散人手捻胡须,浅浅笑了,“用不着我们处置,交给官府头疼去吧。” …… 陆珍握紧拳头,抬眼去看高傥,“大人,这事儿也太蹊跷了,怎么就这么巧,贼人夜半潜入观中,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不算,还杀死观中道人泄愤?” 高傥面色沉沉,瞟了眼手上卷宗,对阿克道:“你去府衙,他们就拿这个给你打发回来了?” 阿克嗯了声,“小的连毛知府的面都没见着,在那儿等了好半天,才有个师爷模样的人将这份卷宗交给小的。还说这是多年难得一遇的大案子,知府去吴王府向王爷回禀此事,实在分身无暇。” “要不……我们再去玉阳观转转?”陆珍小声提议,看向高傥的目光带着恳求。 第185章 尽管吩咐 苏州武德卫不比京城,在这里他们只是一进院子的小衙署。人手本就不多,还被派出去追查妙远下落。高傥默然不语。来此之前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玉阳观竟会遭了贼人毒手。道人死的死,逃的逃。 越是如此,就越是可疑。 陆珍见他默然不语,心里着急,催促道:“大人,您说句话呀!” “小陆你别吵大人。”阿克拽拽陆珍衣袖,压低声音,“大人正想主意呢。” 是吗?陆珍将信将疑挑眉看向阿克。她怎么觉着老高像是愁的不行不行的。 临来之前他盘算的熨熨帖帖,到这儿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又得重新盘算。 好烦! 高傥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对阿克道:“去吴王府。” 阿克眼睛突地亮起来,“飞着去吗?” 他可太喜欢飞了。从京城到苏州都没飞够。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飞着去,飞着去。”他也喜欢飞,也是没飞够。要是能住在小陆那根宝贝树杈子上真就美死了。 老高葫芦里卖的什么假药?陆珍拧起眉头,“不去玉阳观再瞧瞧了?” “有什么好瞧?除了满地血就是满地血,能瞧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高傥抬眼瞟了瞟陆珍,“查案不是光靠瞧就能瞧明白的。” “不是啊,大人。”陆珍有些急了,“倘若凶案发生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我可以用金光破境咒看看当时发生了什么。” 闻听此言,高傥忍不住埋怨,“刚才你怎么不说?” “刚才咱们就在玉阳观上边绕了一圈,不等下去,您就吵着叫阿克去府衙问问怎么回事。我根本没得着空儿跟您说呀!”陆珍委屈的吸吸鼻子,“更何况玉阳观又是衙差又是仵作,人来人往,影响做法。” “那边且得忙一阵。你现在去了也受影响。”高傥眼珠儿转了转,挑眉发问,“必须得在观中做法?” “那倒不用,但是我需要枉死之人的血勾通阴阳。”陆珍止住话头,撩起眼皮瞟了瞟高傥。说多了老高怕是听不明白。 高傥点点头,又问道:“要多少血才够用?一桶还是一盆?” 做法又不是做血豆腐,要那么多血干嘛?外行就是外行,跟他说不清楚。 陆珍竖起三根手指,正要说话,高傥吩咐阿克,“去玉阳观弄三盆血来。” 死人血都流干了,不过他可以想想办法。但是,他一个人扛着三大盆人血骑马回来?阿克打了个寒噤,大人也太会刁难人了。暗自叹口气,抱起拳头,没精打采的回道:“小的得令。” 完蛋!真成做血豆腐的了。 陆珍慌忙拦阻,“不是啦,不是啦。三滴!三滴就够!” “那么点够干什么使?”高傥小声嘟哝一句,又再吩咐阿克,“弄一瓶吧。要是不够也能有点余量。” 三滴管够使!陆珍抿了抿唇没有出言反驳。 算了,虽说是个外行,但他也是好心。由着他打点就是了。 高傥是个急性子,一刻也不能等。非得叫陆珍带着他飞往吴王府。木香和阿克去玉阳观取完血再来跟他们汇合。 都是为了百姓,陆珍当然义不容辞。 两人到在吴王府已是日头西斜。 陆珍手搭凉棚向下望去,吴王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儿喷着浓重的鼻息,很是疲累的样子。 “毛知府比咱们先到。”高傥闷闷哼一声,扯出别在腰间的卷宗晃了晃,“这么大的案子问的不清不楚。连个像样的人证都没有。什么砍柴的樵夫听见玉阳观中喊杀声一片,打完狼下山的猎户隐约看见刀光亮如白昼。”冷冷一笑,“好个骁勇的猎户!” “打狼算不得骁勇。”陆珍一本正经的说道:“打虎才是真英雄。” 高傥神情淡淡,将卷宗插回腰间,撸起袖子,指着胳臂上的伤疤,“我这是叫熊瞎子舔的,比虎怎么样?” “一头熊抵得上两只虎崽子。”陆珍竖起大拇指,“您是真英雄中的大英雄。” 高傥放下袖子,沉声道:“称不上大英雄。我就是觉着供词太过马虎。据供词所说,玉阳观已死道人拢共三十五位,剩下四十二位下落不明。难不成被人掳走了?” “您的意思是妙远和蓬莱散人做的好事?”陆珍颦起眉头,“庄青莲供出凉王,所以他二人为求自保除去玉阳观不听使唤的道人,那些所谓下落不明的,其实已经奔赴凉州或是隐匿在苏杭各处,但等凉王吩咐再做打算?” 高傥眉梢动了动,由衷赞道:“小陆,你是个好苗子。” 陆珍赧然,“也没有啦。一半是跟大人学的,一半是跟皇长孙殿下在刑部看卷宗看的。” “嗯。你倒是谁都不得罪。”笑意在高傥眸中划过,一闪即逝。唇角坠了坠,又道:“这些只是猜测,待阿克取血做法,就能水落石出了。” 陆珍努起嘴唇,指了指下边吴王府的大门,“咱们先进去还是等一等阿克和木香?” 高傥面露难色,犹疑着说道:“现在进去也不是不行。临来之前,陛下还给吴王写了封信,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交到吴王手上。就是吧……进去的话可能会打扰毛知府向吴王回事,再一个,都这个时辰了,王爷也该用饭了。我又不想让他大费周章设宴款待我们……” 陆珍听得一头雾水,老高到底想怎么着啊?他们从京城飞到苏州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吃顿热乎饭呢。到在玉阳观一见出了人命官司,老高就命阿克去府衙,他们在苏州武德卫随便吃了点她带来的凉糕和烧鸡。 吃吴王一顿怎么了?他那么有钱。陆珍气呼呼的鼓着腮,应道:“都随您就是了。那咱们找个地儿垫垫肚子再去王府。” “不好、不好。”高傥连连摇头,“我得在这儿守着,看那毛知府几时从王府出来,以此揣度她对王爷说了些什么。” 陆珍认认真真盯着高傥看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您想不想听一听毛知府跟王爷说了些什么?” 高傥立刻瞪圆眼睛,像是被陆珍言辞吓到了,“于理不合!大逆不道!”眼珠向两旁警惕的动了动,“然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听听也是可以的。” 第186章 赖不掉 老高真是的,都是武德卫的弟兄,装什么装?想偷听就直说嘛,她通身本领,这点子小事算得了什么? “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陆珍掏出一张符纸,手指灵活将其折成鸟形,“我们家小黑哪儿都去得,谁说话都听得。”吹口气,小黑鸟扑棱着翅膀向王府飞去。 越来越觉得小陆是个宝贝。高傥猛然察觉自己竟然不经不觉弯起唇角,赶紧敛去唇畔笑意,沉声道:“你这棵好苗子,千万别长歪了。” “有您看着,且歪不了呢。”陆珍见高傥心情不错,便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臂,“大人,您想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梅开二度?我给您算算呐?” 高傥睖她一眼,“不许给武德卫的弟兄看相摸骨合八字,包括我!你都忘了?” 她也是好心。爹爹跟公主你侬我侬成了一对儿小两口。老高形单影只十分可怜。况且他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着实不易。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跟前晃悠,老高也就不会成天惦记着让她穿新褂子。 陆珍无奈笑笑,“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袖着手双眼紧盯吴王府大门,长长叹口气。 …… 宋肖手中把玩着一只光润的白玉蝉,神情却是异常凝肃,“玉阳观为何突然遭逢祸事?道人们又是被何人所伤?” 毛知府端茶的手微微颤动,“玉阳观向来香火鼎盛,今年华小道人有幸入神机司遴选,玉阳观愈发受人推崇。贼人将善信供养的钱银等物劫掠一空。尚有四十二位道人不知所踪。”放下茶盏,掏出帕子印印额角,毛知府挤出一丝笑容,“下官已然着人彻查,定能将那伙贼人缉拿殆尽。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宋肖不置可否的嗯了声,细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白玉蝉。 毛知府有点坐不住了。若不是吴王保举,他现在应该还在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当知县。他对吴王又敬又怕。而今下辖之地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倘若陛下怪罪,他项上乌纱必定不保。 除非……王爷在陛下那里为他稍稍美言一两句。这也是他急急忙忙赶到王府面见吴王的原因。 “此事……”宋肖挑眉看向毛知府,“并不全是你的错。” 毛知府如蒙大赦一般,张开嘴巴深吸口气,道:“多谢王爷体恤。” 宋肖将白玉蝉放在桌上,“尽快捉住匪首,也好对枉死冤魂有个交代。” “王爷所言甚是。”毛知府点头如捣蒜,“下官铭记在心。” 宋肖又再不置可否的嗯了声,“回去好生料理道人们的丧事。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至于下落不明的那些……着人暗访即可,不要惊动百姓。” 毛知府连声应是,见宋肖有些不耐,赶紧从袖袋里拿出两幅绘像,“这是武德卫那边送过来的,是从京城走脱的重犯。”用手点指着其中一幅,说道:“这是帮助重犯走脱的从犯。” 绘像上的两张脸,赫然就是妙远和蓬莱散人。视线在绘像上匆匆掠了一眼,宋肖笑说道:“武德卫不是无所不能吗?区区两个人犯还能捉不住?” 王爷向来不喜武德卫。是以,武德卫在苏州的衙署只得小小一进院子。他们也没有京城武德卫那样大的权柄。 毛知府认真思量片刻,便明白了宋肖话中深意。 “玉阳观的案子顶顶要紧。府衙实在调不出人手去查京城走脱的重犯。”扬起脸视线与宋肖对视一霎,便匆匆避开,“下官三日之内就会给玉阳观死去的道人一个交代。” 宋肖浅浅笑了,“三天怎么能够?十天半月也不觉匆促。反正你自己拿捏着办就是了。” 毛知府点头称是。 …… “毛知府走了?”陆珍摇着头说道:“王爷怎么不留饭?饿着肚子赶路多难受啊。” “就算留,他也吃不饱。”高傥面露讥诮,“他就是吴王养的一条狗。” 陆珍偏头瞅瞅高傥没有说话。苏州武德卫貌似跟知府衙门不大和睦。老高在京城横着走都没事。在苏州却要夹起尾巴,不敢造次。他哪受得了这种拘束? 啧啧,老高心里苦呢。她得懂事点,不能给老高添堵。 “把小黑收了,听听他俩说的什么。”高傥单手掐腰,“待会儿面见王爷,也好心里有个底。” 陆珍掐诀念咒,小黑鸟扑棱着翅膀从前院书房窗边飞出来。出乎高傥和陆珍意料的是,小黑鸟飞到半空忽地化作一团灰烬簌簌下落,风儿一吹,了无踪迹。 高傥面露惊骇,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小陆又得向他讨抚恤银子。 不对,不对!高傥揉揉额角,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家小黑是不是听了太多人话扑腾不动翅膀?” 陆珍紧抿唇角盯着高傥看了片刻,吸吸鼻子,沉声道:“大人,您怎么这样?小黑明明是因公殉难!您眼睁睁看着小黑化为灰烬,抚恤银子肯定赖不掉的。” 果然被他猜中了。 三句话不离抚恤银子。高傥深吸口气,“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家小黑为什么会死?” 陆珍拧起眉头看向吴王府,言简意赅的给出两个字,“结界。” 结界?高傥吃惊不小,“没听说吴王养术士。”一点精光自眸中划过,“皇帝陛下养的好儿子。” “这道结界设的非常高明。小黑能进去,但是出不来。”陆珍神情肃然,低声喃喃,“方才我竟然没有察觉。” “一时失察也是有的。”高傥安慰道:“死鸟已矣,你不要太难过。伤心又伤身,何苦来哉?” “大人说的太对了。”陆珍缓缓颔首,“抚恤银子丰厚些就不会伤心了。” “符纸没有抚恤银子可以领。”高傥面带不耐,伸手指向吴王府,“小黑化为灰烬会不会令吴王有所察觉?” 陆珍正正颜色,郑重回答:“那得看这道结界是谁人设下。如果是吴王所设,心有所感必定知晓。如果是其他术士,且此人正在吴王府,也会知晓。” 高傥点点头,“如果那人不在就不会知道?” 第187章 留一半 陆珍略一颔首,“大人英明。” 高傥盯着吴王府那两扇高高的朱漆大门,默然不语。 “大人?”陆珍轻声问道:“咱们……进去吗?” “等一等。”高傥声音低沉,心中五味杂陈。原本以为吴王是个闲散王爷,却没想到他也跟皇帝陛下藏着心眼,偷偷摸摸养术士,还在王府设下结界。 而且不是一般结界,是能把小黑至于死地的结界。 高傥深吸口气,小黑也算死得其所。等回到京城随便找个由头给小陆点补偿。要不……给她做一件厚实点的斗篷。冬天在天上飞肯定用得着。 嗯,这个主意不赖。高傥唇角抿成一字,眸中却好似浮露出点点笑意。 老高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就在天上飘着不下去吗?陆珍颦了颦眉,拿出荷包里仅剩的一块凉糕。 吃完就没有了呢。陆珍想了想,咬咬牙将凉糕掰成两半,借着残阳余晖认真比了比,将稍稍大点的那块递给高傥。 高傥没有推据,将其接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陆府的厨子正经不赖,凉糕好吃,烧鸡更好吃。等回到京城他要让自家厨子也学着做。 陆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凉糕,又掰了一半收进荷包,剩下一半细嚼慢咽吃进肚里。 高傥难得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一会儿进去少不了好吃好喝。再说你留下那一小半都不够塞牙缝。” “给木香和阿克留的。”陆珍笑容甜甜,“去玉阳观取死人血不是个轻省差事。我给他俩留一口凉糕解解乏。” 凉糕还能解乏?高傥摆摆手,“你说怎么就怎么吧。” 陆珍盯着吴王府看了片刻,道:“王爷好似一无所觉,也不见里头乱起来。兴许设下结界的术士并不在府中。” 高傥扬起下颌,指向吴王府,“他那个结界……能破不能?” 陆珍垂下眼帘思量片刻,道:“能破也不能破。谁知道王爷到底想防谁呢?我手快给他破了,他给陛下上道折子说我坏话怎么办?本就被罚了一年俸禄,要是再罚,我真就没脸跟人说我是有正经差事的人。” 他也有份罚小陆俸禄。高傥眉梢动了动,“一年光景眨眼就过。你尽管放宽心。这一年的新褂子武德卫都包了。”顿了顿,又道:“还有斗篷。” 红彤彤的斗篷根本没法穿!陆珍深吸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大人。” “无需言谢。”高傥挺直脊背,“你只管好生当差就是了。” 说的好听是当差,说难听点就是碎催。陆珍唇角弯弯,笑容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他二人说话功夫,木香和阿克飞到近前。 阿克眼睛亮亮,晃了晃手里的小瓷瓶,“大人,您瞧,小的把血取回来啦。”这一趟飞的还是不过瘾。再飞一圈就好了。 这玩意儿就别显摆了吧。高傥略一点头,对陆珍道:“人齐了,我们下去。” 陆珍和木香收了树枝,四人在吴王府门前站定。高傥刚要吩咐阿克去敲门,陆珍将田螺精从螺里放出来。 “多个妖精显得人多。”陆珍笑嘻嘻的对高傥说道。 什么叫多个妖精显得人多?这话听起来有点怪。高傥没有深究,给阿克使个眼色。阿克上前敲门。 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一道缝隙,阍人上下打量阿克一眼,不等他问。阿克拿出高傥的拜帖递给他,“武德卫高指挥使求见。” 阍人收了拜帖,合上门。等了一会儿,门又重新打开,阍人将四人一妖迎进去,“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几位。”说着,瞟了瞟走在最末的田螺精。如果传言没错,这位就是陆五姑娘的家养妖精。 啧啧,也是两只眼一个鼻子,长得跟人没什么两样。 田螺精不动声色仍凭他打量。别看他是吴王府的阍人,可也没见过妖精。由着他看就是了。反正又看不坏。 到在书房门口,有小黄门在门口唱喏,宋肖道声:“进来。” 小黄门推开木门,请高傥等人进去。 房中没有掌灯,宋肖大半张脸隐在昏暗之中,显得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高傥只看他一眼便不由得愣了愣。 兴许是吴王上了些年纪,面颊没有从前丰润,看起来跟元和帝很是相像。 难怪给他取名肖字。高傥忽然明白为何元和帝对吴王另眼相看。甚至可以说他是除太子之外,最受元和帝喜欢的皇子。 见过礼后,宋肖命人给高傥和陆珍看座。妙龄婢女手捧茶点鱼贯而入,茶香混杂着点心的香气盈满书房。陆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可……光吃点心哪能吃饱。也不知王爷能否留饭,王府厨子的手艺怎么样。她想试试! 婢女放下茶点,鱼贯而出。宋肖端茶抿了一口,随意问道:“高指挥使从京城来?” 高傥点头称是。 “父亲身体还好吧?”宋肖蹙起眉头,“前些时候父亲还在信中说他食欲不振。” “近来见强了。”高傥耐着性子陪宋肖闲话家常,“陛下许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事积了郁气。太医给陛下用了纾解肝气的方子,再加上天儿也凉了,陛下觉得好受些了。饭也用的多了。”拿出元和帝写的信双手呈上,“这是陛下命微臣交给您的。” 宋肖点点头,将信放在桌上,视线转而投向陆珍,“陆五姑娘的事迹传扬四方呢,连我都有所耳闻。” 陆珍唇角弯弯,“王爷实在折煞我了。都是百姓谬赞罢了。” 宋肖哈哈地笑了,“可不是谬赞呐。你不但收了五明山的鬼灵还降了会读书的夜叉。不愧为裴真人的入室弟子。” 吴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陆珍陪着笑脸,小心应对。 “我听说京城走脱了重犯。”宋肖敛去笑容,神情变得凝重肃然,“是个术士?” 高傥正色道:“是,还有一个从犯,将其从京城救走。武德卫正在全力追查其下落。”看向宋肖的目光异常深邃,“极有可能逃窜至苏州。” 第188章 不好吃 宋肖“哦”了一声,面露惊诧,“若果真如此可就麻烦了。”缓了缓,继续说道:“你们怕是不知道,苏州玉阳观遭了毒手。死了好些道人,还有四十来个下落不明。” 他脸上现出一丝疲惫,扬声唤人掌灯。 烛光通明,将宋肖面庞映照的愈发俊朗。如此一来,高傥反而觉得宋肖跟元和帝不大相像。 高傥将视线从宋肖脸上移开,“臣已然知晓此事。”指了指陆珍,“小陆带着我们飞来的。早上起飞,晌午就到了。我们先去的玉阳观。那里……很是惨烈。” 宋肖默了默,喃喃着说:“毛知府方才向我回禀,我才得知此事。想不到你们已然去过玉阳观了。”挑眉看向陆珍,“陆五姑娘法术超群。实在是令人敬佩。” 陆珍羞赧的垂下头。高傥偏头瞥了眼陆珍对吴王道:“小陆的确是个好苗子。多多磨炼,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宋肖附和道:“自古良将难寻,武德卫能得陆五姑娘这一员虎将,何其幸运。”话锋一转,“不知高指挥使对玉阳观的案子可有头绪?” 高傥连连摇头,很是苦恼的说道:“臣只是匆匆在玉阳观上头站了站。之后又命人去府衙取来卷宗看了看。对案情并不了解,更不要说头绪了。” “倘若高指挥使能够拨冗指点指点府衙那些捕快。”宋肖含笑望着高傥,“可真就是他们的福气。” 高傥不好意思的笑笑,“王爷太过抬爱微臣。奈何臣不能在此地久留。” 宋肖了然颔首,“父亲还给你们派了别的差事吧?这就叫能者多劳。国事繁重,也亏得武德卫帮着父亲分担。” “臣等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高傥客客气气的回道。 陆珍趁着他俩假惺惺的说着客套话的功夫吃了两块桂花糕。觉得味道没多好,不甜也不香。淡淡的没什么滋味。 贵为王爷怎么就不能找个好点白案?又不是养不起。陆珍端茶抿一口,借着茶盏遮挡仔细打量宋肖。观其面相绝对是个口蜜腹剑的主儿。眉头稀疏,兄弟缘浅。 宋肖似有察觉,眼风横扫,看到陆珍正在津津有味的吃茶,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笑。 只一霎,讥笑成为和蔼的浅笑,像是在看自家贪嘴的姑娘。 高傥顺着宋肖的视线瞥了瞥陆珍。小陆实在是太饿了。丢人就丢人吧,让她多吃多喝,吃饱喝足不想家。省得整天惦记讨抚恤银子。 “陆五姑娘好胃口。”宋肖赞道。 高傥谦虚回道:“不管饭量还是能耐,小陆都在武德卫名列前茅。” 话音落下,宋肖哈哈大笑。 …… “王府的饭菜还真就比不上驿馆的香。”陆珍吃得满嘴油光也顾不得擦,“尝过点心就知道王府厨子不怎么样。” 高傥横她一眼,“吃饭堵不上你的嘴?” “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祖母请人教我吃饭来着。”陆珍得意的笑笑,“我还能边吃边唱呢。您想不想见识见识?” 高傥呼吸一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想!” “没事儿,等您想见识了言语一声。”陆珍扒饭吃菜半点没耽误。 高傥放下碗筷,道:“虽然吴王留饭还留我们住王府,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驿馆不比王府高床软枕,却能睡个安稳觉。” 陆珍收起玩笑的神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王爷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谨慎些总归不会有错。” 高傥轻笑出声,“你怎么知道王爷不好相与?你又没跟他打过交道。” “我会看相。”陆珍放下竹箸,拿起手边的巾子擦拭唇角,“王爷亲缘浅薄。没什么机会承欢膝下。” 高傥笑声更大了,“这些我也知道。还用得着看相?” 唉!外行就是外行,跟他说不清楚。陆珍呼出一口浊气,“我是依照面相判断,您是听信那些个闲言碎语,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甭管是不是一个路子,结果都是一样的。”高傥不想跟陆珍继续说这些有的没的,“吃饱了?能做法了吗?” 陆珍颔首,“可以。” 撤下残席,吩咐木香准备应用之物,又令田螺精和阿克守住门口。高傥郑重端坐,沉声道:“开始吧。” “大人,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做法,您若是发出丁点儿声音。木香就会把您打晕。”陆珍吞了吞口水,露出惶惶之色,“您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罚我俸禄。” 高傥大手一挥,“你尽管放心就是。我比那废物点心胆子大多了。” 废物点心?陆珍拧眉想了想,说的是高荣吧? 倒是没说错他。的确是块废物点心。 陆珍拿出盛着血浆的瓶子,打开瓶塞,掏出符纸掐诀念咒,喝声:“现!”符纸腾地燃起火苗,将其甩在瓶口上,瓶子咯嘣一声裂成两半,化作一团浓浓血雾,数息而已,血雾散尽,现出景象:玉阳观笼罩在浓郁夜色之中。 高傥不知为何,觉得玉阳观寂静且诡异。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眼前景象,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 团团黑气好似乌云慢慢遮蔽在玉阳观上空。瞬息间,十来个黑影好像从地底冒出来似的,进入观中。很快,杀声四起。 不时有满身血污的道人挥动着双手跑出来,想要逃命,然而,很快就被黑影追上,精光一闪,血溅当场。 高傥眉头深锁。 这是个什么说法?不用刀不用剑就能置人于死地?撩起眼皮看向陆珍,见她依旧剑指掐诀,没有半分懈怠。强压下心头疑问,依旧屏住呼吸。 好歹他也是堂堂武德卫指挥使,决不能跌份儿! 不到盏茶功夫,道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瘫倒在地。高傥数了数,大约十五六个死在外面。剩下那些不消说,都在观中。 那些黑影杀死道人之后,就离奇的没了踪影。约莫一刻钟过去,观中又有了动静。这回是三四十个道人全都做寻常百姓装扮,相互道声珍重便相继离开玉阳观。 有点御剑,有的遁地。各自施展法术。 第189章 什么名堂 陆珍单手一挥,景象慢慢散去。裂成两半的瓷瓶也慢慢并拢恢复原状。 能说话不能?高傥用眼神向木香询问。木香朝他点点头,道:“大人若有疑问尽管问我们姑娘就是。” 高傥清清喉咙,道:“那些黑影是什么名堂?” 外行人终于有了点内行的见识。陆珍露出欣慰的笑容,“并非黑影,而是有人使的分身决。跟寂善是一个路子。” 寂善又是什么路子?高傥哦了声,点点头,“也就是说那人跟寂善是同门同宗?” 唉!外行终归是外行,偶尔有了内行的见识也成不了内行。陆珍摆摆手,“非也,非也。只是用了同一种咒决,并非同门同宗。” 高傥满头雾水,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又道:“所以……跟寂善没什么关系。” “不是全无关系。”陆珍颦了颦眉,不知该如何跟高傥解释。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老高又是个没耐性的。怕是刚起个头,他就又得吵吵着“把枝枝叶叶都砍了”。 “此人道行远在寂善之上。”陆珍想了想,又道:“想必跟那蓬莱散人脱不开干系。” “何以见得?”高傥端起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光靠猜测可不行啊,总得有真凭实据才能令人信服。” 陆珍两手一摊,“凭据暂且没有,反正我瞧着像是蓬莱散人的手笔。您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木香一本正经的在旁边帮腔,“大人,我们姑娘可不是胡乱蒙事儿的江湖术士,她说是蓬莱散人那就一准儿错不了。” 陆珍挺直腰杆,信誓旦旦道:“若不是蓬莱散人,我小陆甘愿被罚三年俸禄!” 敢拿三年俸禄起誓,定然错不了。高傥垂下眼帘,深吸口气,“你说是就是吧。” “大人,我们回京还是留在此处追查妙远以及蓬莱散人下落?”陆珍掏出荷包里那一半的一半凉糕,从中间掰开一半递给高傥,另一半递给木香,“你跟阿克、小田分着吃。” 木香脆生生应是,推门出去跟阿克还有田螺精分凉糕。 高傥垂眸看看自己掌心小的可怜的凉糕,“先弄清楚吴王府的结界究竟是何人设下,再做打算。”说罢,将凉糕填进嘴里,根本不用嚼便咽了下去。 陆珍思量片刻,忽地灵光一闪,“大人,您该不会怀疑吴王跟蓬莱散人以及妙远有勾连吧?” 高傥撩起眼皮乜了眼陆珍,沉声道:“你是棵机灵的好苗子。” 得了夸奖,陆珍没有得意忘形,而是鼓着腮,闷闷的说,“我知道您不想给抚恤银子才一个劲儿夸我。” “说多少遍了,符纸没得领抚恤银子。”高傥长叹一声,“你也别惦记这事儿了。好生当差,多立功劳,我去跟陛下为你求个情,兴许就能将功折罪,早早把俸禄发下来。你也好攒点体己银子。省得跟家里大人要钱买零嘴儿。” 陆珍无精打采的回一句,“多谢大人体恤。”老高当她是小孩子哄着玩罢了。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哪那么容易求情。 “您早点歇着。”陆珍站起身,“趁着夜黑风高,我立功去了。” “上哪儿立功?”高傥皱着眉头,“吴王府?” 陆珍颔首,“是啊,既然您有所怀疑,那我就去盯着点呗。” 虽说守株待兔这个法子笨了点,倒也不是不行。高傥略一颔首,叮嘱道:“谨慎行事。这处不比京城,你若是惹出乱子,我可不能帮你收拾。” “我知道的。”陆珍愁眉深锁,“您在这儿不能横着走,必须夹紧尾巴。我是您的下属,理当跟您学会夹尾巴。长这么大,咱也没夹过,慢慢练吧。只要肯用心,总能夹的漂漂亮亮。”抱起拳头,敷衍的晃了晃,“后会有期,小的去也。” “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傥盯着陆珍的背影,小声咕哝,“这孩子吃拧了吧?” …… 宋肖晚上没有用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坐良久。 蓬莱散人真会给他惹乱子。元和帝虽不至于因此厌了他,但是免不得派人训诫一番做做样子。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弹压。好在毛知府是他的人,行事便利许多。 然则……还有高傥和陆五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宋肖定定注视摊在宣纸上的薄薄纸灰,心中不免焦躁。 那是陆五放出来打探消息的符咒。如果吴王府没有结界,陆五必然已经将他和毛知府的对话听了去。但是,听了去也不至于令她和高傥起疑。反倒是王府的结界会叫他们多心。 不知高傥会不会由此怀疑蓬莱散人或是母亲。 念及此,宋肖心中郁气难纾。现而今,高傥正满世界寻他二人。 得想个办法将此事遮掩过去。宋肖拿起白玉蝉,指腹摩挲蝉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不!不能单单只是遮掩。还得再将矛头往凉州引一引。 打定主意,宋肖唤人进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一番。 月上柳梢,吴王府后门敞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厮闪身出来,警觉的四下望望便急匆匆走出巷子。 “姑娘!”木香抬起下颌指了指小厮仓促的背影,“婢跟着他?” 陆珍摇摇头,“我们一起。在这里盯着也盯不出什么结果。” 那小厮走街串巷,看起来轻车熟路。七拐八绕到在一间卖冰雪的铺子。天儿渐渐凉了,吃冰的人自然少了。挂在门前写有“冰雪冷元子”、“冰酪”的布幡儿被冷风卷起落下,落下再卷起发出呼呼的响声。 小厮站在门前,扒着门板朝里边喊一声,“罗锅儿!罗锅儿!” 里边有人闷闷应和,“来了!来了!今儿个没做冰雪,只有紫苏饮和五味渴水。放的有些温了,要的话仨大子儿全装走,我还搭您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竹筒。” “是我!”小厮压低声音,“黑子!” “呀!黑子啊!”罗锅儿加快脚步,麻利的卸下门板,打开门,侧身把黑子请进来,“快、快!进来说。” 第190章 不是普通庄子 黑子进到铺子里,坐在靠门边的桌子旁。罗锅儿重新架上门板,探出头向外四下张望。 天已经黑透了,没有行人的街道冷冷清清。 “冷清点好。”罗锅儿咕哝一句,扭转身给黑子盛了碗紫苏饮,“渴了吧,吃点饮子润润嗓儿。” 黑子也不跟他客气,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抹抹嘴,把碗递给他,“再来一碗,满满的才好。” 罗锅儿二话不说,又盛一碗给他,“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黑子答应一声,“有这么个事儿……”凑到罗锅儿耳边两人好一通咬耳朵。罗锅儿神情渐渐凝重,不时点头应承,“好好!是是!明白,明白!” 说罢正事,小小的冰雪铺子突然静了下来。 黑子又喝了一碗饮子,低声道:“这回闹的动静儿实在太大了。京城那边恰巧也来人了。”用手遮住半张脸,神秘兮兮的说:“来的是大人物。武德卫高指挥使还有陆五姑娘。” 陆五?罗锅儿骤然瞪圆眼睛,“丛大活人肚子里掏出妖兽的陆五?” “就是她!” 罗锅儿往黑子跟前凑了凑,“她真有三只眼吗?”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陆五姑娘天生三只神眼,一只看阴,一只看阳,还有一只能观阴阳两界。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觉得陆五姑娘的第三只眼有点多余。 “什么三只眼?”黑子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娘们儿乱嚼舌头你也信?她就两只眼一个鼻子,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啊。”罗锅儿凑的更近了,“你再说说陆五姑娘的事儿,明儿个我坐在门口跟街坊四邻唠一唠,兴许能多招揽些客人。” “明儿你还做生意?”黑子气得两腮鼓鼓,“你不是得去取鲜果回来做饮子吗?” 罗锅儿一拍脑门,“哎呦呦,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小黑鸟口齿伶俐,叭叭叭学说一遍,却令陆珍更加头疼。 “那小厮好生鬼祟。声音压的那么低,小黑哪能听得见?”木香恨得牙痒,“姑娘,咱们怎么办呐?” 陆珍沉声道:“明天起个大早,跟着罗锅儿。” …… 天刚蒙蒙亮,罗锅儿便将冰雪铺子门前摆放的物事拾掇回屋里,隔壁卖头花的婆子很是热情的问道:“今儿去驮果子呀?” 罗锅儿点头称是,“虽说买卖清淡可也不能撒手不做了。” “就是呢。”婆子手里握着靶儿镜,对着自己发髻上的头花左照照,右照照,终于狠狠心把花儿拿下来横在嘴里咬着。 “怎么了这是?”罗锅儿诧异的挑起眉梢,“花儿不可心?” 婆子撩起眼皮瞥了瞥他,把横在两片嘴唇之间的头花重新簪进发髻里,“不是不可心,是太可心了,不知道摆在哪儿才不辜负它。” 罗锅儿嘿嘿地笑,“讲究真多。”说话功夫套好骡车,扬鞭甩了个响儿,“走喽!” 婆子赶紧挥舞着靶儿镜在他背后喊,“要是有便宜的大甜桃给我捎一筐回来。我留着做酱。” “好嘞!”罗锅儿闷声应和。 骡车渐渐走远,婆子蹙起眉头,“诶?不对啊。罗锅儿不是前儿个才驮了一车果子回来吗?这么快就用完了?”嘟囔着摆摆手,“嘁,管他呢。没准儿是去会相好的了。”嘴巴一撇,朝对面卖豆腐的小媳妇扬声道:“哎呦喂,可了不得了。我跟你说,罗锅儿会相好去啦!” 罗锅儿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编排的有了奸生子。赶着骡车出了城,头顶艳阳走到日头偏西,在一座农庄门前停住车,顾不得擦去满脸汗水,走上前砰砰砸门,“二瘸子,二瘸子!开门呐!我来驮果子!” 等了一会儿,木门自嘎一声开了,浓眉大眼的汉子探出头,见是罗锅儿,微微一愣,“你怎么又……” 余下的话不等说完就被罗锅儿死死堵住,“驮果子!驮果子!怎么的?这么快就忘了?你脑子也瘸了?” 二瘸子如梦方醒,不住点头应承,“是是,瞧我这记性。”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条瘸腿跨过门槛,“我帮你把骡子拴好,咱们进去说话。” 陆珍带着木香和田螺精躲在高大茂盛的桂花树中,木香见罗锅儿进了庄子,急急对陆珍道:“姑娘,快放小黑听听去啊。” “不可。”陆珍缓缓摇头,“这不是普通田庄。” 木香顺着陆珍的视线往望着一派丰收气象的田庄,疑惑的蹙起眉头。这……明明就是普通的庄子呀。无非是比其他庄子大了点,热闹了点而已。 田螺精看出点门道:“山那边就是玉阳观!” 是吗?木香将信将疑看向田螺精,“你一直在螺里待着竟也认得路?” 田螺精面颊浮起红晕,不好意思的回道:“来之前蜗儿小哥给我看过舆图。” 蜗儿小哥怕它露怯,很是用心提点一番。田螺精暗暗感激蜗儿。要不是蜗儿小哥,它肯定跟木香大姐儿一样,两眼一抹黑。 陆珍撩起眼帘看向远处,很快就又将目光投向田庄,“那里绝对不普通。”她重复道。 怎么个不普通啊? 田螺精眨巴眨巴眼,思量再三还是没有问出口。蜗儿小哥教过它,要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至于何时恰当,须得它自己拿捏。 有点难呢。 木香不像田螺精那样拘束,直截了当发问,“姑娘,您说说怎样不一般呗。” 陆珍扬手指向田庄,“那里所种作物实则是阵法。” “婢居然没瞧出来。”木香面露羞惭。 “阵法十分玄奥。”陆珍安慰道:“瞧不出来没什么大不了。” 以后她要多多努力才行。木香暗下决心。 “跟吴王有关系的术士多半居于此地。”陆珍皱起眉头,低声喃喃,“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惹出乱子,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有俸禄了。” 姑娘挺不容易的。田螺精在心里慨叹。虽说被罚了俸禄,姑娘还是给它做了两套崭新的夜行衣。软乎乎的特别好穿。 陆珍双目微眯,一瞬不瞬盯着田庄,低声自语:“会不会是妙远?” 第191章 破阵 两人一妖望庄兴叹的当儿。罗锅儿被带进内宅,进到屋里二话不说跪倒就拜,“小的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安康。” 妙远脱下道袍换上寻常妇人的装扮。显得有些老相。她嗯了一声,笑说道:“不必多礼。” 罗锅儿跪在原地,“主子命小的前来传话。”微微仰起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地面。 “说罢。”妙远心里有些打鼓。刚传完话没两天,又着人跑这一趟……不禁撩起眼帘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蓬莱散人,眸中带着一丝怨怪。 她还以为蓬莱散人用了多高明的计谋。没想到竟是斩草除根,且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因庄子离玉阳观不算太远,捕快已经过来问了两三次话了。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妙远没有怪责蓬莱散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罗锅儿轻声道:“主子说,玉阳观的案子您无需放在心上。主子已经知会毛知府了,很快就能结案。” 闻听此言,蓬莱散人抻直腰杆儿,唇角微微上扬,眸中有了笑意。王爷动动嘴皮子就把人命案子抹平了。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 妙远点点头,“我晓得了。” 罗锅儿继续说道:“京城来人了。武德卫高指挥使和陆五姑娘今天飞着来的。” 阴魂不散的讨厌鬼!蓬莱散人脸上刚刚浮露出的笑意全然不见,闷闷吐口浊气唇角坠了坠。 妙远亦是心尖儿一颤。陆五着实难缠。若不是蓬莱散人相救,她还在牢里受磋磨呢。 “主子的意思……”罗锅儿撩起眼皮瞟了瞟蓬莱散人,很快就收回视线,“将此事往凉州引一引。老太太也可以趁此机会出门游玩游玩,散散郁气。” 妙远略一颔首,“我晓得了。” 差事办完了。罗锅儿暗暗松口气,额头触地之后缓缓起身,“小的告退。” 妙远刚要说话,二瘸子一瘸一拐跑进来,“不、不好了。走水了!” “走水?”蓬莱散人一愣神儿的功夫,外面已然响起急促的铜锣声,有人不住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二瘸子扬手向外一指,“先是谷仓着起来,火势凶凶,很快就烧到了外边。”谷仓里积了三五年的粮食。干干爽爽好烧的很。说话功夫,焦糊味涌入蓬莱散人鼻端。他皱起眉头,俯下身子对妙远道:“老太太,咱这庄子不同寻常。此事必定蹊跷。” 妙远眸光微黯,“你说的很对。”腾地站起身,对蓬莱散人道:“不如趁此机会走了就是。顺便将祸水引向凉州。” 蓬莱散人垂首思量片刻,颔首道:“就照您的意思办。” 他二人方才商议停当,又有下人慌慌张张来报:“那火邪性的很,用水怎么扑都扑不灭。再这样烧下去,怕是整个庄子就毁了。” 罗锅儿瞅瞅来人,再转头看看妙远。心中焦急,却不敢多嘴。庄子烧了便烧了,只要老太太平安,主子就不会怪罪。 老太太赶紧走吧。她走了,小的们才能四散逃命啊。罗锅儿袖着手,苦着脸站在边上干着急。 看似失火,实则是有人破阵!妙远银牙紧咬,“谁人这般可恶?居然用此等下三滥的法子破阵!”柳眉倒竖,恨声道:“必是陆五那个贱人!”气哼哼迈步就走,看样子像是要出去跟来人一决高下。 蓬莱散人赶忙拽住她袖口,“您理她作甚?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所谓?不是都商量好了吗?咱们趁乱离开此地,安定下来再谈其他。” 罗锅儿不住点头,“是啊,老太太。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子就没法活了呀!” 妙远顿住脚步,垂下头略加忖量,长叹口气,“也罢,也罢。我不与她争一时之长短。” 蓬莱散人松口气,“您明智。” 火光熊熊,黑烟腾腾。 陆珍望着迅速蔓延的火苗,唇角弯弯,“好!烧的好!” 田螺精嘴里发苦。刚刚是哪个怕惹出祸事,俸禄不保的?姑娘怎么扭脸就放了把火?它分明没有走神,为什么姑娘放火之前的事儿它全无印象? 木香眼睛亮亮,拍着手欢声道:“好好!烧的好!烧的痛快!” 木香大姐儿都不劝的吗?蜗儿小哥跟它说过,明知主子犯错而不规劝,就不是好奴婢。 木香大姐儿不但不劝还一个劲儿叫好…… 这样做对吗? 田螺精困惑极了。 “如此一来,阵就破了。”陆珍得意的动动眉梢,“她能用作物摆阵,我就一把火都给她烧了。阵不成阵,看她怎么办?” “姑娘,姑娘,那边来人了。”木香指着从相邻田庄匆匆赶来救火的农夫,“要不要再加一道符?火灭了怎么办?” 好嘛!木香大姐儿还嫌火小了?田螺精抿着唇,默不作声。 若是换做蜗儿小哥伺候姑娘,他也得不知所措吧?可能皇长孙殿下长这么大都没放过火。 不不,不是可能。肯定没放过。也就是姑娘胆子大,敢想敢干。 陆珍瞟了一眼提水救火的人,沉声道:“从外面来的不用理,得仔细着点从里边跑出来的。” 木香连声称是。 陆珍手搭凉棚,望向夺门而出,四散而逃的老弱妇孺。眼眸忽地眯起,低低道声:“妙远?!” 当下二话不说驾着树枝冲过去,一把握住由仆婢簇拥着跑出来的老妇人,喝道:“你这妖道,哪里逃?” 老妇人扬起脸,惊惶未定的与陆珍对视,“你、你是何人?” 旁边有人一把拂开陆珍手臂,“休得无礼!” “冲撞了我们老太太,就算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仆婢一拥而上,两人一妖团团围住。或喝骂或质问,七嘴八舌吵得陆珍耳鼓发酸。 “哪儿来的小道姑?不帮着救火便罢了,竟然对我们老太太无礼。” “他们不是本地人。在咱们庄子外边探头探脑,肯定没安好心。” “就是她放的火!”有人突然高声嚷道。 “抓他们去见官!”霎时间群情汹涌,将陆珍淹没其中。 第192章 大胆刁民 中计了,中计了! 陆珍懊恼不迭。踮起脚尖,望向田庄大门。不断有人从里面跑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不清样貌。想必妙远已然换上仆婢的衣裳,趁乱逃了。 木香和田螺精护着陆珍,不住嚷嚷,“不是我们放火,不是我们放火!”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田螺精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高壮的汉子。 啧啧,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一眼就看出是他们放火。田螺精认命的长叹一声,虽说是姑娘亲力亲为,它和木香大姐儿没有劝阻,就是从犯。 在玉阳观查案的捕快闻讯赶到,来了看到脱身不得的主仆三人,沉着脸走到陆珍跟前,“不去救火围着他们几个作甚?”上下打量陆珍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回官爷的话,就是她纵火!” 话音落下,不断有人附和。 “就是她,就是她。” “她还冲撞我们老太太来着。” 捕快竖起眉眼看向陆珍,“看你装扮是术士?” 陆珍颔首。 捕快扬手一指玉阳观方向,“玉阳观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说话功夫,拿出镣铐捉住陆珍的手就往上套。 陆珍想要后退,奈何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双手正正好好套在镣铐之中。 木香急了,大声嚷嚷,“你们这是作甚?” 陆珍用眼神制止木香,两手抱拳,笑吟吟的对捕快道:“武德卫陆珍见过官爷。” “你是陆五姑娘?”捕快显然被吓到了,瞪大眼睛认真打量陆珍。 难怪觉得眼熟。要是在她两眉中间画上一只眼睛就跟传言一模一样了。捕快单手掐腰,“你说是就是?” 陆珍亮出令牌,“倘若官爷还是不信,可以命人去武德卫请人来与我当面对质。”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捕快拿出钥匙想给陆珍松了镣铐,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这处的人都说是你放的火,你有何话说?” 陆珍无奈笑道:“他们只知后果,不知前因。实情是,我追寻悬天派余孽到在此处。这里地广,那余孽不知藏身何处。正当我苦恼之际,忽然看到一个妇人鬼鬼祟祟进到谷仓,片刻后出来,便燃起大火。我认得那妇人装扮,原想将其捉住,却没料到错把老太太认作那妇人。” 田螺精捏着袖子擦擦额头细汗。姑娘编得跟真的似的。 木香点着头,委屈的双眼含泪,“我们姑娘一片好心。早知道我们就不管这事儿了。” 田螺精赶紧擦拭眼角。木香大姐儿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它要是无动于衷就不对了。 众人神情各异,盯着陆珍的眼神也不尽相同。 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 “我们这里一向太平。从没听说有什么悬天派余孽。” “她瞎编的吧?” “抓她见官,纵火行凶判她个千刀万剐。” “清者自清。”陆珍脸上笑意不减,对捕快道:“我随官爷回去就是。” 捕快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苏州武德卫一直被府衙压着不假,但是人家在京城那是实打实的大衙门。高指挥使深得陛下器重。 如果把陆五姑娘关进大牢,肯定得闹出动静。倘若出了半点差池,倒霉的不是大人,而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捕快竖起眉眼,厉声呵斥,“大胆刁民,休得胡言乱语!陆五姑娘一心为民除害,却被你们耽搁多时,没事便罢,若真因此闯出祸事,你们担得起吗?” 给陆珍松了镣铐,抱拳拱手,“多有得罪,还望陆五姑娘不要见怪。” 木香给陆珍揉搓手腕,“都红了。”扬起脸,怨怪道:“不问清楚就锁人。哪有你这样办差的?搁在京城,你不光丢差事,还得送进牢里吃二年牢饭!” 捕快再三致歉。 陆珍拍拍木香手背以示安抚,对捕快道:“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眼神儿不济,错把好人当成贼。”视线落在“老太太”脸上,意味深长的笑了。这人身量脸型跟妙远有个六分想象。乍一看,她还以为是妙远无疑。 莽撞了,也轻敌了。 她原打算放把火逼出庄子里的术士,看看究竟是不是妙远。却没想到那人不接招。然而,看那“老太太”的模样,陆珍觉得田庄的主人八成就是妙远。可……口说无凭,还是得有证据才行。否则如何能叫老高信服? 出师不利呢。 陆珍深感挫败,软软垂下肩膀吐口浊气。 差一点就惹祸了。 也不知老高会不会因此而罚她俸禄。光是想想罚俸心绞痛就又犯了。 陆珍捂着胸口。好痛! 她只顾担心俸禄,没留心听捕快问话。 “陆五姑娘!”他再唤道。 木香轻轻扶一把陆珍手臂,“姑娘,您受惊了。咱们先回吧。” 陆珍回过神来,迈步就走。捕快拦阻道:“陆五姑娘请留步,在下还有话说。” 陆珍住下脚步,挑眉看向捕快,“官爷但讲无妨。” “依陆五姑娘之见,抢夺玉阳观钱财杀害玉阳观道人的,会否就是悬天派余孽?” 她编的谎儿还真有人往上套? 陆珍暗暗冷笑。于府衙而言,把命案推到悬天派余孽身上既省心又省事。 “不是。”她斩钉截铁道:“据我所知,玉阳观道人死了三十多个,还有四十几个下落不明。悬天派余孽仅有两人,试问两个人如何是六七十人的对手?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傻子,就算做那杀生害命的勾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官爷说是不是?” 捕快面上一红,点头称是。 …… 高傥手里握着一本《孙子兵法》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抬头看看天色,小声嘟囔,“小陆怎么还不回来?天不亮就飞走了,按说到这会儿了,也该回了。” “大人别担心,她会法术,肯定不会吃亏。”阿克手捧一盆黑紫紫的大葡萄放在高傥手边,“小陆应该能赶在吃完饭之前回来。” 高傥合上书,摇头叹道:“我怕她在外边闯祸。”他不担心小陆吃亏,而是担心小陆叫别人吃亏。 唉!有小陆这样的下属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您放心吧,小陆不会的。”话虽如此,阿克心里根本没底。小陆本事大,闯出的祸事也大。 第193章 吃糕 高傥嗟叹一声,抓起两粒大葡萄往嘴里送。 甘甜甘甜的,好吃。高傥心里熨帖。用眼神示意阿克,“你也吃。” 阿克答应一声,手指刚刚碰到大葡萄,就听陆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人,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 高傥和阿克循声望去,陆珍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笑嘻嘻的朝他们晃了晃。阿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珍脚步轻快走到高傥跟前,把油纸包放在桌上,絮絮地说:“今儿把我忙的脚不沾地。”视线落在《孙子兵法》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咦?大人读着呢?” 高傥面色一沉,淡淡嗯了声。 《俊书生情馅狐狸窝》的新春姊妹篇——《俏郎君情迷乱葬岗》。京城已然买不到了。竟被他在驿馆的马厩里捡到一本。 巧的不能再巧了。既然捡都捡到了,翻一翻也无妨。 阿克扭脸去看规规矩矩站在门边的田螺精还有无所畏惧模样的木香,又吞了吞口水。 陆珍手指灵活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香喷喷的桂花糕,“瞧瞧,多好的糕。大人您不来一块?” 阿克赶紧转过头,急急唤声:“大人!” 小陆必定闯出祸事才会给大人捎桂花糕。 吃人嘴短! 高傥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以他对小陆的了解,这次闯出的祸事绝对不小。 陆珍面上笑意不减,“大人,您不爱吃糕?” 高傥深吸口气,将《孙子兵法》拿起来放进手边粗布口袋里。 陆珍赶紧赞一句,“您是爱书之人。” 陆珍刻意讨好,令得高傥心中十分忐忑,他沉沉唤一声,“小陆啊。” 陆珍上前半步,态度恭敬,“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没事儿。”高傥叹息着摆摆手,撩起眼帘看向陆珍,“你有事没有?” “我也没事。”陆珍挺起胸膛,“我不是天不亮就飞走了嘛。留您跟阿克在驿馆,我真是放心不下。差事办完,我就匆匆赶回来,给你俩捎点甜嘴儿又甜心的桂花糕。” 阿克呼吸一滞。 完蛋!小陆这次惹的祸怕是不小。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殷勤。 高傥无奈的摆摆手,“不慌着吃糕。你先把出去办差的事儿说说。你跟着那罗锅儿到在何处,遇见何人,详细讲一讲。” 好烦!他本不耐烦听枝枝叶叶,这回不听也不行。 老高实在是太过警觉。反正早说晚说都是说。陆珍舔了舔嘴唇,深吸口气,“您听我细细道来。” 她将跟着罗锅儿去到田庄以及那座田庄竟然是十分难破的阵法,还有她心里如何焦急,如何想要报答高傥知遇之恩等等说了一遍。 高傥疲惫的揉揉眼角,曲起手指在桌上弹了弹,“行了,直入正题吧。” 陆珍哦了一声,“为了逼出藏匿于田庄的术士,我真是绞尽脑汁。大人,若换了您是我,您急不急?” 这话问的! 不管他怎么答都不对。 高傥横了陆珍一眼,“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急中生智,点了把火把谷仓点着了。”陆珍声情并茂,“火光熊熊,没多大会儿烧的四处冒烟。如此一来,阵就破了。” 闻听此言,高傥缓了数息方才挑眉问道:“你是说,你放火了?” “对呀!”陆珍点点头,面带忧色,“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又不在跟前,我想跟您请个示下也没得请。被逼无奈只得放火。” 归根究底竟是他的错儿?高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然良久,长叹一声,“庄子烧了,却是一无所获。小陆啊,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倘若府衙追查到你头上,我保你还是不保?” “没事儿的。”陆珍揪一粒大葡萄放进嘴里,道声:“真甜。”便在高傥怪责的眼神逼视下继续说道:“府衙的捕快就在玉阳观办差。庄子着火,捕快问询赶来。来了就把我给锁了。” 武德卫的人他们也敢锁?胆儿肥了!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又缓缓松开。不对啊,若是真锁到衙门,小陆哪能这么快脱身? 陆珍面带得意,把她糊弄捕快的那套说辞添油加醋学了一遍。 “大人,您说吧,我这趟差事办的怎么样?” 高傥沉着脸睨她一眼,“不怎么样。不能断定庄子里的术士究竟是谁,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好在她能惹祸也能把惹出的祸事推卸干净。甭管捕快信不信,没有波及到武德卫也就还好。 高傥正正颜色。不行,不行。他不能纵容小陆,否则……她很有可能闯出更大的祸事。 刚要开口教训,陆珍又道:“差事办的不怎么样,让人背锅的本事也还行吧?” 立在门边的田螺精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太行了。 在京城的时候,姑娘推给它多少黑锅了?到这儿姑娘不用它背,浑身都不得劲儿。 高傥竖起眉眼,非常严厉的说道:“就算事出有因也是不对。霎时间想不出办法,等一等也无妨。这次是你运气好,府衙的捕快不想把事情闹大。且玉阳观的案子已经叫他们焦头烂额,委实不愿横生枝节才会轻易放过。下次……” “大人,您尽管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陆珍信誓旦旦,将油纸包往高傥手边推了推,“我定当时刻谨记大人教诲。不放火,不伤人。” 行了,孩子知道错了。高傥拿起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点着头含混不清的说一句,“味儿不错。”抬眼示意阿克,“你也吃。” 阿克瞅瞅高傥再看看陆珍,“小陆,你以后懂事点。别让大人操心。” 陆珍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吃糕吃糕。” …… 宋肖眉头紧蹙,“陆五放火烧庄子?” 黑子应是,“”老太太而今已经到在安全之处,但等风声过一过便启程离开。” “老太太说去哪了没有?”宋肖微微皱起眉头。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父亲的其他儿子不同。父亲看似对他不喜,实则却是十分疼爱。这份疼爱不仅仅令他小小年纪就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玉,还令他得到了富庶的封地。 第194章 回去 直到母亲寻来,他才知道为何父亲会对他另眼相看。宋肖讥诮一笑。父亲心中有愧。所以才会尽量补偿他。 纵然将整个大周的金银给他,也难以弥补母亲所受痛楚。宋肖紧紧握住掌中白玉蝉,抿唇盯着黑子。 黑子不知是不是自己触了宋肖眉头,心尖儿一颤,毕恭毕敬回道:“老太太没说。”兴许陆五通过他顺藤摸瓜找到田庄。说起来,是他不够警醒。王爷动怒,在情在理。黑子暗暗叹口气。盼只盼王爷不要罚的太重。 宋肖嗯了声,喃喃自语,“高傥和陆五都是难缠的主儿。”说到此处,心烦意乱。陆五纵火定是疑心母亲藏匿于田庄之中。 她又是怎么知道田庄所在的? 宋肖猛然想起结界摄中的那张符纸。 陆五定是因为那张符纸起了疑心。 王爷没有怪罪?黑子小心翼翼撩起眼皮瞥了瞥宋肖,很快就又低下头。 宋肖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沉声说道:“陆五精通法术,不是你能防得住的。更何况,此事根由本不在你。” 说来说去,还是蓬莱散人太过谨慎,给王府设下结界以防不测。哪成想,竟被陆五意外撞破。宋肖唇角抿成一字。 陆五和高傥究竟知道多少?倘若高傥察觉他夹在京城和凉州之间搅弄风雨,这事儿就棘手了。 为保万全,高傥和陆五不能活着回到京城!但是不能在此地出事,不能让父亲怀疑到他。宋肖盯着黑子看了片刻,沉声吩咐,“挑几个得用的人手,高傥和陆五都是没用的人了,不必留活口。” 黑子惊诧的“啊”了一声,“王爷,他们是从京城飞着来的。半天都没用上。就算我们有心埋伏也埋伏不了啊。要不……想想别的办法?” 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宋肖目中露出一丝狠厉,“那就只能在驿馆动手了。” “可……”黑子面露难色,“怕不怕被人怀疑?” 宋肖抿唇不语。毕竟陆五和高傥是奔着查母亲和蓬莱散人来的。而且陆五放火烧田庄闹出的动静不小。若是父亲追查下来…… 不行!他俩必须死! 宋肖眼珠动了动,“去问问散人有没有能够制住术士的药,随便什么吧。只要能叫陆五使不出法术的东西就行。给她下上,叫她不能飞回京城。至于高傥,他终归是个莽夫。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还不就只能任我们宰割?” 黑子面露喜色,“小的这就去!” 宋肖怨怪的瞪他一眼,“慌什么?说不定陆五就在暗处盯着。你得改个装扮。” 黑子忙不迭应是。 …… 陆珍捎回来的桂花糕,被高傥吃了大半。以至于他晚饭没用多少。陆珍跟昨天一样,吃得满嘴油光,肚子滚圆。 “这一趟也算是有惊无险。”她端起热腾腾的香茶,努着嘴唇吹散浮叶,喟叹道:“可把我累坏了。” 高傥睨她一眼,“小小的孩子怎么会累?” 要说累,谁能比得上他? 心累才是真的累! 一时没有盯紧,小陆就出去放火。可着整个武德卫,就数她胆子最大。 “年纪小,力气也小。”陆珍一本正经的说道:“更何况我是飞着去飞着回的,动用法术耗费精神。累的有理有据,没得反驳。”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行行,你累,你累!” “大人,您怎么这样?”陆珍鼓着腮,“我辛辛苦苦的还不是为了武德卫的脸面?咱们苏州武德卫的弟兄日子属实难捱。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 该死的!竟被小陆三言两语说得直冒热汗。高傥捏着袖口印印额角。明明是捡来的,怎么就像极了陆家那个老铁嘴儿? “那些有的没的先放一放。”高傥清清喉咙,“如果庄子里的术士真是妙远和蓬莱散人,那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陆珍收起玩笑的神情,一口接一口抿着茶水,约莫吃了半盏,才道:“难办也得办不是?咱武德卫惧过谁?管他是哪个王爷,不听话就该教训!” 高傥轻笑出声,“说得轻巧。那是皇子,而且是陛下待之亲厚的皇子。”言辞间,十分无奈。 “若有不臣之心就是逆子。”陆珍唇角弯弯,“陛下绝不会纵容逆子。” 高傥审视的目光落在陆珍脸上。小陆不止是惹祸精,还是个非常聪明的惹祸精。 “之前庄青莲的供词必定掺了不少假话。”高傥神情依旧淡淡,心里却是对宋肖有了另一番判断。 凉州本就不大平宁,他还在里头刻意挑唆,无非是想让陛下对凉州用兵,或是逼得凉王快些起事。按说吴王封地十分富庶,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财。当个闲散王爷,日子清净的很。偏生他动了旁的心思。 到底是陛下对他太好,养大了他的胃口。 “此地不宜久留。”高傥轻声说道。 陆珍点头附和,“虽说咱武德卫谁都不惧,可终归强龙难压地头蛇。早点走也成。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飞?我好做些安排。” “不急。”高傥垂眸说道:“走的太急会让吴王生疑。” 这就走了?蜗儿小哥交代的事儿还没机会跟姑娘说呢。要是直接回京城,就不能再出来了。田螺精不免有些心焦。待会儿就找机会把事儿办了。 “那到底是几时啊?”陆珍搓弄着衣角,犹疑道:“我想捎点桂花糕回去。好不容易出来办趟差事,给家里大人带点好吃好玩的才叫懂事。” 是呢,小陆在陆家也得看人眼色过活。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走之前买就来得及。”高傥不耐烦的说道:“大不了晌午起飞,不耽误你买东西。” 陆珍乐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大人体恤。” 高傥乜了她一眼,挥挥手,“行了,该说的说完了。歇着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陆珍应了声是,带着木香和田螺精回到自己屋里。 田螺精去灶间提水,木香铺床铺被。陆珍坐在桌边将荷包里的符纸拿出来清点。 第195章 酒入愁肠 “符纸带了不少,却没用上几张。”陆珍蹙起眉头,长叹一声,“可怜小黑死的那样惨,还没有抚恤银子可以领。” 被子铺好,木香转过头柔声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再央求央求大人呗。” “没用。”陆珍将符纸重新纳入荷包,“说多少遍了他就是不应。” 木香抿着嘴笑。虽然高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似不是个好相与的,其实他心肠软着呢。要不然姑娘也不会容忍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絮叨抚恤银子的事。 木香取出一粒香丸焚了,“您呐,讨抚恤银子是假,实则是想逗高大人玩吧?” 陆珍哈哈地笑。笑够了才正色叮嘱木香,“这话可千万别让阿克听见。他要是跟大人说了,以后就没得玩了。” 木香重重点头,“您放心,婢省得的。”把香炉摆好,走到桌旁给陆珍斟上一盏温水,“也不知是不是小田跟蜗儿待的时候长了,婢觉着它机灵许多。” 陆珍十分赞同,“的确长进了。” 话音刚落,田螺精提着满满一壶热水走进来,笑容可掬的对陆珍道:“小的伺候您洗脸。” 木香接过水壶,“不用,你歇着去吧。” 田螺精撩起眼帘瞟了瞟陆珍,鼓足勇气说道:“那个……小的方才跟阿克小哥商量好了,今晚上还是跟他挤一挤。” 跟阿克小哥住一个屋挺热闹的。他讲话本子讲可好了。昨晚上讲的是《俊书生情馅狐狸窝》,它没听够。今晚上还想继续听。 陆珍点点头,“去吧,别打呼噜别说梦话。” 田螺精登时涨红了脸,低声咕哝一句,“小的从不打呼说梦话。” 妖精不比高大人,逗着逗着就恼了。木香抿嘴偷笑。 田螺精红着脸出去,顺便把门关上。木香给陆珍散开发髻,正要给她梳头,田螺精在外面轻轻敲门,“姑娘,灶间送来一碗热牛乳。您吃不吃?” 木香咦了一声,惊喜道:“今晚还有牛乳呢。真不赖啊。”说着话,把门打开。田螺精端着个托盘走进来,“阿克小哥吩咐驿丞想办法弄来的。拢共就两碗,您一碗,大人一碗。” 木香把牛乳碰到陆珍手边,扭脸瞅瞅田螺精,见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田,你还有事?” 田螺精一个劲儿摇头,“没、没有。” 原本以为跟姑娘些微提一提瑞州的事儿挺容易。可……怎么就是开不了口呢?早知如此,就不该拍着胸脯应承蜗儿小哥。 “你是不是不想回螺里?”木香拍拍田螺精肩膀,“那成,回去的时候我带着你。” 木香大姐儿待它正经不赖。 但他不是想说这事儿。 田螺精深吸口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多谢木香大姐儿。” 木香摆摆手,“谢什么。都是为姑娘办差嘛。” 陆珍望着铜镜中田螺精那副左右为难的神情,轻声问道:“小田,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拘束。” 田螺精瞥了眼铜镜,收回视线正对上木香鼓励的目光,胆子便大了起来,“小的……就是想问问您去瑞洲不去?” 陆珍唇角微弯,“这是蜗儿叫你跟我说的?” 田螺精连连摇头,“不、不是。”肩膀松松垮下来,声音低低,“是小的的主意。跟蜗儿小哥没有半点关系。” 木香盯着田螺精看了片刻,对陆珍道:“是个实心眼的妖精。” 陆珍深以为然,“实的不能再实了。”端起牛乳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用巾子印印唇角,“赶明儿我跟大人请个示下,毕竟我是武德卫的人,不能说走就走。还是得征得大人同意。” 木香用胳膊肘碰碰田螺精,“听见没?姑娘答应了!” 田螺先是一愣,很快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然而,田螺精脸上的笑容仅仅维持了数息。它眼睁睁看着陆珍脖颈一软仰倒在地。 “姑娘!”木香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将陆珍抱在怀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摩挲胸口。陆珍却是毫无知觉,脑袋歪在木香臂弯,如瀑黑发好似蜿蜒伸展的血浆,衬的陆珍那张脸愈发惨白。 驿馆后门吱嘎一声闪开窄窄的缝隙,须发蓬乱的布衣老叟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定没人盯梢,便拎着个空木桶走到街上。 步履蹒跚,缓缓消失在薄雾笼罩的夜色之中。 …… 毛知府独对孤灯,摇头轻叹。 玉阳观的案子半点头绪都没有。好在王爷那边给了准话儿,他不会因此丢官。纵然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难呐,太难了。 毛知府拿起手边小酒盅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酒是陈年烧春,吃起来又香又醇。他餍足的眯了眯眼,捏一粒水煮蚕豆放进嘴里。 “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啊。”醇酒落肚,令得毛知府有了几分醉意,他只觉通身舒泰,眼皮也有些沉重,将睡未睡,小厮在外叩门,“大人,大人!武德卫高指挥使带人求见。” 毛知府腾地坐直身子,霎时间醉意全无,“高傥?”吞了吞口水,眼珠儿胡乱瞟了一通,扬声道:“请,请他进来。” 说罢,才想起现在已是夜深人静,高傥不该在这时候登门造访。 “出事儿了?”毛知府心尖儿打了个抖,眼眶发酸,“可不能再出大案子了。”他低声喃喃着把酒盅等物收进柜子里。拿起一摞公文摆在手边。 摆布妥当,毛知府清清喉咙静待高傥到来。 门外靴声沉重且急促,听得出来人非常焦躁。毛知府反而定下心神。甭管出了什么事,只要有王爷撑着总能化险为夷。一念及此,心中愈发平定。 小厮将高傥迎进书房,毛知府站起身,拱手抱拳,“高指挥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高傥沉着脸,没有还礼便撩袍坐下,点了点下巴,对毛知府道:“你也坐吧。” 这是他的府邸! 毛知府敛去唇畔笑意,面带不悦睨了眼高傥缓缓坐下,“不知高指挥使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出大事了。”高傥神情淡淡,眸中却是怒意翻滚,“有人加害朝廷命官!” 第196章 不是我 毛知府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反问道:“加害朝廷命官?谁啊?” 在这块地界儿,除了他和高傥称得上是朝廷命官,还有谁是? “小陆。”高傥肃然回道:“有人给她下毒。她在驿馆遭逢毒手,而今在驿馆里昏迷不醒。” “小陆?”毛知府蹙起眉头,直视高傥片刻,猛然想起“小陆”指的就是陆五啊。她算什么朝廷命官?不过是挂着块武德卫腰牌的小杂役。 “毛知府有所不知。”高傥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歹人原本是冲着我来的。却不想小陆误服了我的热牛乳。”撩起眼帘,目露狠厉,“我说是加害朝廷命官,有错吗?” 如此……就大不一样了。毛知府额头渗出细汗,讪讪笑道:“没、没有。” “我已经命苏州武德卫深查牛乳源头,还请毛知府行个方便。”高傥居高临下,威势十足。 毛知府喉咙发干,舌头发涩,犹疑片刻才又端起知府的架子,跟高傥打官腔,“府衙里的捕快都在全力追查谋害玉阳观道人的真凶。我有心助高指挥使一臂之力,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王爷向来不喜武德卫,若是他出手相助,定会惹得王爷不悦。在这节骨眼儿上决不能横生枝节。一切都以王爷为重才是。 高傥眉梢轻挑,淡淡说道:“来之前,我让心腹之人送了封信回京城,将此事如实向陛下禀报,想来陛下很快就会派人彻查。”停顿片刻,他忽然弯起唇角,“玉阳观一案,我顺便写了写。” 毛知府搭在膝头的手抖了抖。 坏事了,坏事了! 倘若高傥的密报先于王爷的书信到在陛下手上,于他而言可是大大的不利。 高傥神态从容,“知府大人若是能够出手相助,我定会在陛下跟前为你美言两句。反之……”肩膀抖了抖,眸中露出一抹讥诮,“我想,你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毛知府吞了吞口水,“能、能。”垂下眼帘,心里暗暗叫苦。 这可真是左右为难。两头都是爷都不能得罪。可他……实在是不能伺候的两位爷都满意。先紧着老高这边吧,毕竟他都把信送出去了。明天再去王府向王爷好生解释。 高傥略一颔首,“你是聪明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对毛知府道:“劳烦大人点齐人手。我直接带他们走就是。” 毛知府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来不及换衣裳就带人去前院点将。 高傥从始至终眉头深锁。他可以肯定,小陆并非中毒,而是中了蛊或是符。反正是他搞不懂的东西。 木香也弄不明白。 然则,事已至此,决不能坐以待毙。高傥一边调动苏州武德卫保护陆珍,一边带着阿克过来跟毛知府借人。毛知府并不知道的是,高傥借人是假,实则是虚张声势。他把写信回京的风儿透露给毛知府知晓,为的就是利用毛知府的嘴说给吴王听,让他能够投鼠忌器。 高傥深吸口气。妖精能不能顺利到在京城还不一定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陆需要有人照顾,木香走不开。阿克一时半会学不会御使小陆那根树杈子。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妖精了。 盼只盼小田是个得用的好妖精。 …… “木香大姐儿……”田螺精眼圈红红,望着木香,“要不是我……姑娘不会出事。” 都怪它把牛乳端过来,它要是偷偷喝了,这会儿躺在床上的就是它而不是姑娘了。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至面颊,田螺精哽咽道:“我真想替姑娘受罪。” 木香也跟着掉眼泪,“闲话少叙。”她吸吸鼻子催促道:“快些起飞吧。回京之后把信交给大老爷,他自有办法呈给陛下。” 田螺精点头如捣蒜,“木香大姐儿放心就是。口诀我都记熟了,来之前蜗儿小哥也给我看过舆图,应该不会迷路……吧?” 它实在没什么底气。山长水远,又是单独上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万一飞岔了,耽误了大事怎么办呐? “好了,多说无益。”木香把它推到“树枝”上站定,“飞吧,飞吧。天亮就该到京城了。” 田螺精抹把眼泪,紧了紧绑在身上的小包袱,对木香挥挥手,“木香大姐儿,我走了。要是我在半路出了岔子,您一定得跟姑娘说,我绝不是故意为之……” “别说那些丧气话!”木香虎着脸,“快走,快走。我们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你身。无论如何,你都得飞到京城!” 田螺精轻轻应了声是,念动咒决,“树枝”骤然升至半空,在木香的注视之下摇摇晃晃没入漆黑夜幕。 木香抹了把脸转身上楼。 驿馆里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后院由武德卫轮流审问。 苏州武德卫本就不多,算上阿克和高傥不过才十六人。还有几个在外办差没收到信儿,收到信儿也来不及赶回来。但是,武德卫各个儿精干,一个能顶五六个使唤。他们到在驿馆不大会儿功夫,就弄得人心惶惶。根本没动刑,后院关着的驿丞就涕泗横流,大喊冤枉。 木香紧抿唇角,恨恨哼了哼。姑娘才是真的冤枉。好好的,喝碗牛乳就人事不知了。 她用符探过,不是中毒。而是中了符或是蛊。究竟是什么,她暂且弄不明白。还得再多用几道符慢慢试,慢慢探。 …… 驿馆忙碌整宿,天未大亮,消息传入吴王府中。 宋肖刚刚起身还未洗漱,披着寝衣散着头发,趿拉着缎面软底鞋脚步轻快走到书房里一屁股坐下,拿起白玉蝉重重摩挲,挑眉问道:“陆五不行了?” 黑子缩缩脖子,偷眼观瞧坐在宋肖对面的蓬莱散人。 “传言如此。”蓬莱散人改了装扮,一副富家翁模样。 什么叫传言如此?宋肖摩挲白玉蝉的手顿住,“不是你做的?” 蓬莱散人缓缓摇头,“不是。”扬手一指黑子,“他送信给我时,已是深夜。” 不是他有意拖延。易容乔装太费功夫。黑子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回道:“小的唯恐陆五有所察觉,所以……” 宋肖不耐烦听,截住他的话头,“行了,我知道了。” 第197章 天阴五克 黑子抿了抿唇不敢多嘴。蓬莱散人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才恰当,索性木着脸缄口不语。 有人在王爷的地界儿上神不知鬼不觉把陆五撂倒了…… 实在是……诡异的很。 宋肖摩挲着白玉蝉的手指渐渐慢下来,声音低沉,喃喃道:“究竟是谁做的?” 是啊,究竟是谁做的? 蓬莱散人也有此疑问。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叫陆五吃了暗亏? 宋肖眉宇间涌起一抹焦躁。陆五出事于他而言的确省了不少力气。但是……还有高傥那个大麻烦没有解决。如果高傥也在此地有了闪失,定会弄得他一身骚。 若高傥给京城送信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暗戳戳告他黑状?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够为难。宋肖思量再三,决定着人去把毛知府叫来问一问驿馆那里有何进展。不等他开口,有人来报,说是毛知府求见。 宋肖心里咯噔一声。 他太了解毛知府了。这就是个脓包软蛋,没本事,没主见。当初也是因此才能入了他的眼。而今却令宋肖要多腻烦有多腻烦。 “叫他进来。”宋肖放下白玉蝉,拿起一根发绳绑住头发。给蓬莱散人使个眼色。蓬莱散人没有说话,径直避到屏风后面。 毛知府弓着身子,脚步轻轻,走进来给宋肖见过礼,唇畔立刻浮起讨好的笑容,“王爷,昨儿夜里有人在驿馆意欲加害高指挥使,却不想错将陆五给伤了。”偷眼观瞧宋肖神情,见他不动声色,甚至连眉梢没挑一下,便深吸口气, 继续说道:“高指挥使来向下官借调人手, 事出紧急,下官拨了二十名衙差给他。” “查出结果了?”宋肖皱起眉头, 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即便高傥查出蛛丝马迹,他也不会向毛知府报备。 宋肖没有怪罪,毛知府感激涕零,“尚未查明。然而, 高指挥使连夜命心腹传信回京, 玉阳观的案子也些微提了提。” 藏身于屏风之后的蓬莱散人咬紧牙关,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宋肖如何应对。 闻听此言,宋肖竖起眉眼,厉声喝问:“你为何今天才来禀报?” 前后相隔不过几个时辰, 报的不晚吧?毛知府不敢反驳, 端着小心回道:“下官恐怕扰了王爷清梦。” 去他娘的清梦! 宋肖攥紧白玉蝉的手骨节泛白,从齿缝儿里挤出一个“你”字便泄了通身气力。 毛知府没撒谎也没敷衍,说的都是真心话。宋肖呼出一口浊气。他怎么能指望脓包软蛋有脑子有智慧? “行了, 你回去吧。”宋肖把头扭向一边,看都懒得看毛知府,“没事儿不用老往我这儿跑。玉阳观的案子得加紧办。” 毛知府长舒口气,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宋肖撩起眼皮睨着他,没好声气的训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 毛知府似是被他骂得傻了,呆愣片刻才慌里慌张的又再回道:“昨儿陆五在玉阳观附近的田庄出现,被府衙的捕快误会她放火烧田庄……” 能不能别再提那座被陆五烧掉的庄子了?光是想想心里就堵的难受。宋肖乜了眼毛知府, 刚要说话, 就听他继续道:“陆五说她追踪悬天派余孽到在田庄。下官琢磨着,兴许是悬天派余孽丧心病狂, 见财起意, 杀了玉阳观的道人……” 虽然捕快向他回禀时,将陆珍所言一个字不漏都学了一遍。但是毛知府再三衡量, 仍旧认为利用悬天派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宋肖眉梢动了动, 语调和缓, “你觉得此事跟悬天派脱不开干系?” 毛知府听出宋肖话中深意, 脸上又再露出笑容,“是是, 下官的确有此怀疑。” 宋肖肩膀微微一颤,轻笑出声, “既然有所怀疑,那就查嘛!” “是是。”毛知府点头如捣蒜,“下官回去就查,回去就查。” 宋肖淡淡嗯了声,手指缓缓挥了挥。毛知府赶紧告退离开。 毛知府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前盛放的月季花丛之中,宋肖低声咕哝一句,“都是些废物!” 蓬莱散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立在宋肖面前,沉默不语。 霎时间, 书房里落针可闻。 宋肖拢了拢寝衣,挑眉看向蓬莱散人, “姓夏的老道还是不说?” 蓬莱散人摇了摇头,“夏长生是个真正的硬茬子。他那张嘴比死鸭子还硬。” 宋肖低低咒骂:“天生贱种!” 骂也没用。夏长生就那个性子。 “要不……”蓬莱散人犹疑着说道:“就别留了吧。” 宋肖断然否决,“不行!事情没有弄清楚, 还得留着他的贱命。” “兴许他就是故弄玄虚。”蓬莱散人压低声音,垂下眼帘不敢看宋肖。他清楚宋肖的性子,认准了一件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夏长生说, 顾怀德为顾家留下一点血脉。 初时,蓬莱散人觉得夏长生所言不虚。但是王爷出于试探的目的,给京城几户人家送信试探。不但没有得出切实的结果,反被鲁四亮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 蓬莱散人暗暗摇头。亏得老太太跟鲁府女眷有点拐弯抹角的联系,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及时告诉王爷,王爷才没有一意孤行继续追查。 但是王爷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然发芽生根。 宋肖缓缓摇头,“不、他不是。当其时你对他用符,他略有松懈才没能扛得住才会露出些些口风。凭他的那股子韧劲儿和倔劲儿,断不会信口开河,以此换得活命的机会。” 夏长生在苏杭隐居多年,旧年到在田庄借住。蓬莱散人探出他真实身份, 就想将其招致麾下为宋肖所用。夏长生坚辞不肯。蓬莱散人气不过, 与之斗了好一通甩符、转符笔。 夏长生中了蓬莱散人的天阴五克符, 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属实令人心惊。 蓬莱散人垂首不语。夏长生自戕过一次,他便给夏长生用了梵天咒,叫他寻死不能。如若不然,夏长生怕是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其实,王爷对顾氏遗珠之所以这般执着,皆因夏长生说的——遗珠兴,福子亡。 第198章 不配 福子是元和帝给宋肖写信时的称呼。可以说是他父子二人的一点雅趣。 蓬莱散人不能断定夏长生所言究竟是有意还是中了符咒之后心神不守,口吐真言。 然而,他所说的这六个字不仅扰乱王爷心神,也使得老太太非常忌惮。 不过嘛,这也难怪。若是王爷不说,就连他都不知道连他也不知道陛下在信中这般称呼王爷。更何况夏长生呢? 但是……留着夏长生不是个事儿。他是个大活人,吃喝拉撒样样不落。还得派人看守。 蓬莱散人有点后悔跟夏长生斗甩符和转符笔了。 虽然他赢得漂亮,但却弄了个大麻烦回来。 “鲁四亮将信笺呈上去,高傥没有找到顾氏遗珠,反而想把夏长生翻出来。”宋肖眉头紧锁,“也亏得夏长生当年隐居隐的彻底。且多年过去,他再次出现容貌也有些许改变,才不至于查到我头上。” 闻言,蓬莱散人苦着脸扯扯唇角。 王爷真会说笑。就算查也是查到田庄,怎会牵连王府? 宋肖忽地话锋一转,问道:“田庄那里布置妥当了吗?” “妥当了。”蓬莱散人缓缓颔首,“之前就有准备,此番稍作修饰即可。地契房契都是能跟凉州扯得上关系的。但等毛知府稍作查访就能得出结果。” 宋肖略略松开眉头。 “先不着急,反正高傥在驿馆脱不开身。” 蓬莱散人嘴唇嗫嚅数次,终于还是将到在唇边的话说了出口,“可……他着人送信到京城,怕不怕……” 宋肖唇角抿成一字,沉吟片刻,才道:“在半路拦截信使倒也不是不行。然则……高傥故意将风声透出来,会不会有别的打算?” “您的意思是……”蓬莱散人身子微微前倾, “引蛇出洞?我们露出破绽, 他好捉个正着?” 宋肖嗯了声,“先不要管信。”他终于拿定主意,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高傥就是。没有陆五帮忙,除掉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说着,扬起脸定定注视蓬莱散人。 又是他呀? 蓬莱散人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陆五放火, 你也放火。”宋肖直接命令。 他不大擅长放火。蓬莱散人点着头道:“事不宜迟, 就……今晚吧。” 宋肖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拿起白玉蝉摩挲着,絮絮说道:“既然拿不准哪个才是夏长生口中的所谓遗珠,那就一个一个杀了算了。先从陆五开始。她小小年纪精通法术, 倒是有点顾家血脉的样子。” “可……陆老四把她捡回家的时候, 顾大国师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蓬莱散人小心翼翼道出心中所想,“且陆五的样貌跟顾家人半点都不像。倒是有几分随了陆老四。” 正因如此,当年京城才会传的沸反盈天, 说陆五其实是陆老四跟不干不净的女人生的。 老太太在京城时利用出入内宅的便利打探过鲁家那个庶女鲁小雯以及陆五的样貌。因陆五一年才回京城两三趟,即便回京也不出门做客,所以颇费了一番周折。 鲁小雯倒是容易见到,妙远甚至还跟她打过照面。见过之后,又是大失所望。鲁小雯跟陆家人也不像。 宋肖不免有些急躁,反反复复重复着,“到底谁才是顾家遗珠?” 蓬莱散人唯恐他迷了心窍,赶忙唤道:“王爷!王爷!谁是都好, 除掉一个是一个。您放心, 今儿晚上我就去驿馆放火,把高傥和陆五烧成灰, 您也就没了心腹大患。” 宋肖没有如蓬莱散人所想那般放松心神, “除掉高傥和陆五,焉知会不会有下一个高傥和陆五。倘若……倘若父亲得知母亲尚在人世……又当如何?” “不会的。”蓬莱散人温声安慰, “仙姑在京城多年都没有引人注意。现而今她人在苏杭, 更不会引人生疑。”说着, 给宋肖斟上一盏微温的白水, “您尽管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宋肖将白水一饮而尽,果然恢复如常, 对蓬莱散人道:“你一定要把他二人除去。” 蓬莱散人信誓旦旦,“水火无情, 陆五和高傥决不能逃出生天!” 宋肖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向后,脊背抵在椅背上,“即便父亲知道是我做的,他也不会怪罪。至多三个月不给我写信。” 这一番说辞,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陛下向来待您宽纵。”蓬莱散人唇角微弯,眸中却流露出点点不易察觉的讥诮,“他心中有愧。” 这份愧疚是对姜慈。而非姜氏王族。 “是了,他有愧。”宋肖脸上现出一丝挣扎。 一边是疼他宠他的父亲, 一边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母亲。且母亲的仇人正正就是父亲。他享受着父亲给予他的富庶无忧,逍遥快活的好日子。暗地里却在算计如何才能从父亲手中夺取大周江山。 每当夜深人静, 他总会扪心自问,这么能否对得起父亲一直以来的爱护。但是,想到母亲所受痛楚, 他对父亲的恨意就会增一分,敬意也会随之减一分。 或许,等他当上大周皇帝就会宽恕父亲曾经对母亲以及母亲族人犯下的罪责。 蓬莱散人给他续上水, 声音愈发轻柔和缓,“陛下让您认那个出身卑贱的舞姬做生母,是辱没您呐。要知道,您是一众皇子中出身最为尊贵的。老太太那可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话音落下,宋肖胸膛起伏,“没错,大周江山理所应当是我的。” 蓬莱散人欣慰的望着宋肖,“您这么想就对了。太子不过是占了个嫡长。跟您一比,又算的了什么?他凭什么登上帝位?” 寥寥数语,好似一道无形的符咒将宋肖笼罩其中。 宋肖缓缓点着头,唇齿轻启, “他不配!” …… 高傥疲惫的揉揉眼角,瞥了瞥窗外天色, 咕哝一句,“妖精能飞到京城吗?” “能的能的。”阿克应和着, 将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桌上, “小田是个好妖精,肯定能把差事办得熨熨帖帖,漂漂亮亮。” “但愿如此吧。”高傥长叹口气,看看围坐在桌边的下属,挑眉问阿克,“诶?木香呢?她怎么不下来吃饭?” 第199章 想哭 阿克扭脸儿往楼上望了一眼,转回头对高傥说道:“许是小陆不大好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揣测似的,陆珍屋里传出木香的惊呼声,“姑娘!” 高傥腾地站起身,甩开大步噔噔噔上楼梯,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武德卫。到在陆珍门前,高傥拍打房门,“木香,木香?小陆怎么样了?” 静默片刻,木香打开门,眼圈红红对高傥说道:“还、还那样,不见起色。” 高傥和阿克长长松口气。 “既然没事,那你喊什么呀?”阿克将信将疑,踮起脚尖往遮着幔帐的床上望,“小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千万别瞒着咱们。” 木香一听这话就急了,“不许你咒我们姑娘!”话音未落,嘭的一声狠狠关上房门。 阿克摸摸差一点被门夹住的鼻子,小声嘟囔,“我也是关心小陆啊。要是不中用了,得赶紧往她家报一声。早做准备,不慌不乱。” “瞎说什么呢?”高傥抬腿踹他一脚,转身往楼下走,“下去吃饭。你给木香留些饭菜,我刚才看见有黄焖猪蹄, 给她留俩大的。” 阿克撇撇嘴, “她哪吃得了啊?”抬眼正对上高傥怒气冲冲的眼神,身子不自觉矮下半截, “吃得了,吃得了。小的给木香大姐儿挑两只皮厚筋糯的。” 木香把脸贴在门上,听到高傥跟阿克的说话声渐渐弱下去,拧身回到床边, 给陆珍掖好被角, “姑娘,您为什么不让婢告诉大人您已经醒了呀?” 陆珍单手枕在脑后,面色仍旧苍白,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却是神采奕奕, “我这叫瞒天过海。老高整天读兵法, 咱不能跌份儿不是?” 木香坐在床边,既欣喜又担忧,“婢都快急死了。”说话功夫, 眸中盈满热泪,“小田回京送信去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迷路。” 提起小田,陆珍长叹道:“要是这趟差事办成了,小田就是个真正的家养妖精。” 木香噗嗤一声乐了,“小田要听见您这么说,怕是会高兴的跳起来。” 陆珍眉眼弯弯,由衷赞道:“妖精虽好,但还是我的木香最得用。” 木香羞赧的抿着嘴笑, “要不是姑娘教我试探的方法, 我哪会晓得您中的是天将撼龙咒?万幸姑娘还教过我如何解咒。” 光是教过,却从没用过。木香深怕自己念错咒决误了姑娘性命。好在上天垂怜, 没出什么岔子。 木香拧了个热巾子给陆珍擦脸擦手, 边擦边道:“阿克审了一宿,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每天进出驿馆的人那么多, 根本防不胜防。” “这道天将撼龙咒跟别的符咒不同。”陆珍坐起身, “只要吃下一点点符水就会人事不省。状似中毒, 却又根本无药可解。倘若不知解咒之法, 睡上三天,元阳就耗尽了。” “谁人这般狠毒?”木香目露恨恨, 咬着牙道:“定是那个挨千刀的贼老道!” 陆珍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她不敢断言就是蓬莱子, 但是……那人的确狠毒。 …… 阿克盯着自己碗里糯叽叽的猪蹄,眼眶酸酸,“看木香大姐儿的样子,小陆怕是真不中用了。” 高傥虎着脸训斥,“吃你的蹄子!木香说没事肯定没事!” 怎么会没事?大人难道看不出来木香大姐儿是在强装小陆一切安好吗?阿克抿一抿唇,起身就走。 “哪儿去?”高傥扬声发问。 “大人,您吃您的。我去后头松松筋骨。”阿克拽出别在腰间的铁钳子,闷闷哼了哼,“我倒要看看是那驿丞的嘴巴硬还是我的铁钳子硬!” 有个嘴里叼着半截猪蹄的大个子武德卫听了这话, 含混不清的说:“你不用多此一举了。我已经试过了,硬不过我的鞭子。” 阿克骤然瞪圆眼睛, 一屁股坐回去,“你怎么这样?做个饭的功夫,就把我的活儿给抢了?!” 大个子嘿嘿地憨笑, “饭前活动活动手脚,能多吃三五个猪蹄呢。” 阿克鼓着腮横他一眼,“还不敌妖精懂事!”小田从来不会跟他抢着动刑。 高傥曲起手指轻敲桌面,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弟兄,谁有空谁就动动手,争什么争?” 他不是在争!阿克肩膀松松垮下来,再说了,他也没能争得过。 “牛乳是在附近买的。”大个子收起笑脸换上郑重其事的故神情,“说来也巧,驿丞想买牛乳出门不远就看见一个老叟在那儿卖。那老叟自称是庞家村的人。” 阿克喃喃着说:“怎么就那么巧?” 大个子点头附和,“是啊,怎么就那么巧。当时驿丞没想太多,他只是惦记着给小陆打点妥帖了,好求她点一点。” 高傥唇角微坠, “点一点的风儿都吹到这儿来了?” “可不就是!”大个子又惋惜又妒忌。 惋惜的是大人有令,不许小陆给他们看相摸骨合八字, 点一点应该也不行。妒忌的是, 人家小小驿丞都能开口求小陆。他们身为武德卫却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真是的! 大人怎么这样? 大个子收敛心神, 继续说道:“牛乳是老叟送到驿馆的。驿丞心善, 不但给了钱还留那老叟吃了顿饱饭。老叟千恩万谢,只说吃罢自行离开。驿丞就没再管他。”从袖袋里拿出一幅绘像展开递给高傥,“这就是那老叟样貌。小的不敢说画的惟妙惟肖,但也是大差不差。” 连绘像都弄出来了?手也太快了吧? 之前他审了一宿竟落了个白忙活!阿克莫名想哭。苏州武德卫弟兄真就一个当七八个使啊? 高傥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继续追查。” 大个子应了声是,“小鲍已经去查了。” 不光手快,腿也快。阿克闷闷吐口浊气。他还以为那什么小鲍蹲茅房去了。原来人家去办正经差事。相比之下,京城武德卫略逊一筹呢。 高傥赞许的看了眼大个子,“不错。” 大个子挺起胸膛。小陆的家养妖精都能回京送信,他们苏州武德卫决不能给大人丢脸。 第200章 各怀心思 说小鲍,小鲍到。 他满脸焦急走进来,唤声:“大人!”视线在黄焖猪蹄上停了数息。阿克审问犯人的功夫一般般,做菜倒是好手艺。 高傥见状轻咳两声。 小鲍回过神来,扬声道:“大人,那老叟并非庞家村的人。” 离驿馆最近的村落便是庞家村。他去到那里稍作打听就知端的。 高傥撩起眼帘,瞥了瞥陆珍的房门。要是小陆没出事,她定会闹着亲自飞去庞家村转一转。现而今,她别说飞,就连水都喝不下了。 “先吃饭!”高傥拿起竹箸,“吃饱喝足再做打算。” 小鲍坐下,阿克起身。高傥沉声发问:“哪儿去?” “小的给木香大姐儿送饭菜。顺便跟她说说送牛乳老叟的事儿。她好歹跟小陆学了点皮毛,兴许能帮得上忙。” 高傥略一颔首,“去吧。” …… 祁丰年定定注视摊放在桌上的信笺心乱如麻。 他原想熬几年资历,就能借着岳父的威望调入京城。不拘哪个衙门。只要岳父在,他就不愁升迁路。 然而,他所设想的一切全部化作泡影。 岳父马上就要乞骸骨。举荐他的汤大人牵涉进了宁家的案子。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令人措手不及。 祁丰年不停搓动手指。信中还说,皇长孙殿下会到瑞州查汤大人。算算路程还得些日子才能到。 不能慌,不能慌!祁丰年不断告诫自己。 但等皇长孙殿下来了,见机行事即可。如果查证属实,汤大人真的作奸犯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肯定是要秉公办事的呀。 祁丰年打定主意,心下稍安。 高樱端着一盘红艳艳的石榴推门而入,娇娇唤声,“夫君。” 祁丰年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高樱面前接过她手上的托盘,低下头对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调侃,“你娘又不听话,说好了不到东跨院找我,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忘了。” 高樱用捏着帕子的手拍拍祁丰年坚实的胸膛,“我听说京城来信了,就坐不住了。” 祁丰年一手端托盘一手扶住高樱手肘,迁就着她的步伐,“瞧你,就快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是半点沉不住气。” “不知父亲母亲一向可好。”高樱握住祁丰年的手臂借力缓缓坐在垫了软垫的玫瑰椅上,“还有皎皎的亲事,我也挂着心呢。前番来信,说是仙姑算出皎皎必得快些婚配。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手掌轻抚腹部,不无惆怅的说道:“皎皎素有美名……可惜了。” 闻言,祁丰年呼吸一滞。 仙姑已是谋害高家的罪魁祸首。她在髙府摆下的风水阵并非风水阵,而是吸人元阳滋养恶鬼的阴损阵法。 他放下托盘,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石榴慢慢剥开,“我跟你说件事,不过……你得答应我,千万不能动气。” 高樱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夫君该不会是想纳妾吧?托父亲洪福,她与祁丰年成亲多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祁丰年倒是有个通房,但他轻易不去那边过夜。偶尔去宿一晚,清早必会命人送一碗避子汤。 祁丰年从没提过纳妾,她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谁愿意跟人分享夫君的宠爱? 可……到底是她好日子过到头了?高樱露出得体的笑容,对祁丰年道:“夫君但讲无妨,我绝不动气。” 祁丰年盯着高樱看了片刻,见她神情不似做伪,便道:“其实……妙远并非仙姑。” 啊?竟不是纳妾?高樱暗喜。那……仙姑是什么都行。她不挑剔。 见她没有动气,甚至还有一丝窃喜,祁丰年不解之余又再说道:“她给岳父身上种下恶鬼……” 在人身上种恶鬼?霎时间,高樱没想明白。怎么种?也是松土撒种子吗? 祁丰年深吸口气,又道:“岳父因此要上折子乞骸骨。怕是咱俩说话这会儿,岳父已然不是阁老大人了。” 高樱愣愣怔怔。 怎么会这样? 既然开了头就停不下来。祁丰年把汤昭的事儿也一并说给高樱知道。 高樱听得一知半解,怎么就把陆家那个捡来的姑娘也给扯进来了?还有……她不是武德卫吗?怎么还去刑部当差? 女孩子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出入衙门像什么话? 好半天高樱才缓过神儿,思量再三,问道:“那……会不会殃及池鱼?”一把握住祁丰年的手,“夫君呐,快想退路。汤大人那里能舍就舍了吧。没必要抱着他不放,大不了我陪你多捱几年。” 果然是他的好妻子。祁丰年欣慰的笑笑,“你只管养好身子,外边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高樱没有坚持己见,而是松了口气,“我都听你的。” 祁丰年揽住高樱肩头轻轻晃了晃,“你放心,我断不会叫你和孩子受一点点委屈。” 高樱顺势将面颊贴在祁丰年胸膛,隔着衣裳认真倾听有祁丰年有力的心跳声,絮絮的说:“就算父亲乞骸骨也能帮得上你。毕竟他在朝为官多年。还有皎皎……她不慌着择人家,慢慢寻一门能仰赖的夫家,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她没有提高兰。祁丰年也只是跟她顺便说了一句,高兰被陆五当着徐郭两位阁老还有林府尹高指挥使的面赶出陆家。如此一来,高兰怕是难有作为。 扫兴的话说过一遍就得了。没必要反复说,反复扫兴。高樱心里暗暗怨怪高良行为何要将兰哥儿的事也写进信中。尤其是给祁丰年的信,只要报喜就好了,至于那些丢脸的,不光彩的根本没必要提。但……不提也提了。也不知祁丰年会不会因此而觉得高家不可倚靠。 祁丰年深知个中厉害。他还有很多需要依仗高家的地方。眼下须得好生宽慰高兰。免得横生枝节。还有个皇长孙殿下需要应付,自家后院决不能先起火。 夫妻俩各怀心思。 衙署外面,有一摇晃紫金铃的老道经过,他身后跟着俩样貌出众的小道士。 “看相——摸骨——合八字——”老道的喊声抑扬顿挫,非常悦耳,“专治疑难杂症——小儿惊梦——夫妻不睦算一卦就好喽——” 第201章 贫道心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扮做小道士模样的蜗儿眼风横扫,瞟了瞟同样穿着道袍的宋琛。 孙神机使到底行不行啊?也不知小田有没有向陆五姑娘进言。妖精哪哪儿都好,就是嘴皮子不大利索。它能说清楚不能? 蜗儿想着想着走了神儿。孙恪握住紫金铃猛地在蜗儿脑门儿上弹了一记,“好个惫懒的小徒。为师喊的喉咙都干了,你却静悄悄神游太虚。你啊你,对得起为师吗?” 孙神机使一口一个为师,还真拿自己当游方的乾道了?蜗儿揉揉被他打疼了的额头,委委屈屈告饶:“师父莫怪,徒儿知错了。” 孙恪手捻胡须,满意浅笑,“嗯,孺子可教也。” 天啦!孙神机使还真把自己当成师父了?蜗儿撩起眼皮,瞥着宋琛,唤声,“师兄……” 宋琛拍拍蜗儿肩膀,宽慰道:“出门在外都听师父的。” 行吧。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蜗儿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孙恪手中的紫金铃,“师父喊了一路辛苦了,徒儿帮您分担分担。” 孙恪欣慰颔首,“好!好徒儿!” 蜗儿一边晃动紫金铃,一边学着孙恪的腔调,朗声道:“专治疑难杂症——小儿惊梦——夫妻不睦算一卦就好喽——”喊罢,扭脸看向孙恪,“师父,咱们是不是把词儿改改?夫妻不睦摆个阵就好是不是更贴切些?” 孙恪气得胡子颤颤, “咱这通身本事是从祖师爷那辈儿传下来的, 在外头该怎么喊,喊多大声也是从祖师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你、你若是改动半个字儿就是欺师灭祖!” “好嘛, 好嘛。徒儿不改就是。师父千万别动气!”蜗儿眼泪都快下来了。当初就不该信了孙神机使的鬼话,说什么假扮成师徒三人明察暗访。扮上之后,孙神机使可算是过足了当师父的瘾。把他支使的团团转。 可怜他乃是皇长孙殿下跟前的第一大红人,居然沦落到沿街高喊招揽生意的境地。 真是闻者伤心, 见者流泪。 蜗儿捏起袖口沾沾眼角, 忽听背后木门吱嘎一声轻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探出头来,脆生生的叫道:“道爷请留步,我们家大人有事相询。” 买卖上门了! 孙恪转回身, 长髯大袖好似活了一般, 灵动飘摆,颇有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势,唬的小丫鬟忍不住喝了个彩儿, 拍着巴掌夸赞,“道爷好俊的身法。” 孙恪面色如常,挑眉看看半敞的木门,不悦道:“今日属水,土克水,我三人中又有一个火命,水克火,后门入府乃是大凶之兆, 不可不可。还请大姐儿问一问你家主人, 可否开了前门容我三人进去。若不行,我们与你府上便是无缘。” 小丫鬟听得一愣, 结结巴巴的回:“道爷等一等, 我这就进去回禀。” 蜗儿知道孙恪是在欲擒故纵,却也忍不担忧的小声嘀咕, “万一姓祁的不乐意呢?” 宋琛不以为意的回一句, “放心, 他肯定乐意。” 孙恪点头附和, “大徒儿说的对。” 蜗儿苦着脸扶额,孙神机使这股子当师父的瘾一半天儿治不好。 三人在外面等了会, 门又开了,小丫鬟走出来, 在前头引路,“道爷请随我来。” 前边开了角门,小丫鬟将他三人带到西跨院的偏厅里,祁丰年坐在上首,背后架着花开富贵的屏风,隐隐约约能看到里边的人影。 孙恪和宋琛对了对眼神。 不用问也知道高樱在屏风后头呢。 祁丰年清清喉咙,刚要说话,孙恪扬手制止,“大人无需开口, 贫道能掐会算,前知五百载, 后晓五百年,您想问什么,贫道一算便知。” 祁丰年眉梢轻挑, 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恪掐着指头装腔作势算了一通,眉头拧成川字,不住的说:“不妙, 不妙,大大的不妙!” 祁丰年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却没有追问。 屏风后的那道身影不安的动了动,呼吸声略显急促。 孙恪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恕贫道直言,大人仕途岌岌可危啊!” 祁丰年眯了眯眼,沉声发问,“何以见得?” 孙恪避而不答,哀叹一声,“贫道怕的就是掐算出大人仕途不顺或是稍有阻滞。若换做旁人必定乐不可支。但……贫道只觉揪心呐!” 蜗儿大为不解,“师父,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师我心慈。”孙恪转过身, 面向蜗儿,语重心长道:“旁人多是说服主家做一场法事化解。然则, 仕途官运乃是文曲星掌管。凡夫俗子不晓得他老人家的为人, 为师我却是晓得的。他啊, 刚直的很。哪里是做场法事就能通融的呢?” 祁丰年轻咳两声, “道爷还是说一说如何推算得出结果的吧。” 孙恪点点头,“大人属牛,乙丑年生人,五行缺金火,今天属水,水克火。今天大人定然收到不大顺心意的消息。观您面相,衣禄不少,一生尊贵。然则……”瞟了眼映在屏风上腹部隆起的人影,一声叹息,“您与夫人八字相冲。初时蜜里调油,两相得宜。一旦福禄耗尽,就绝了仕途。贫道劝您不如趁早归田,含饴弄孙,坐享天伦岂不美哉?”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高樱厉声斥道:“放你……”余下的几个字压抑在唇齿间,没有吐露出口。祁丰年皱了皱眉。虽然他出身寒微,但是自小知书识礼。高樱是童氏一手养大,自是学了不少她的做派谈吐。平时高樱总是一副知书识礼,大家闺秀模样,稍稍不遂心意,本性显露无疑。 “我与内子八字并未报于道爷知晓。”祁丰年神情淡然,握住膝头的手却是微微颤抖,“道爷又是从何得知?” 蜗儿挺起胸膛,“我师父不是说了吗?他老人家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您与太太的八字还能瞒得过我师父?” 就连陆五姑娘都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孙神机使胆子真够肥实的。蜗儿莫可奈何的叹口气。偏生他还得帮着孙神机使圆谎儿。他可是皇长孙殿下跟前第一红人,给孙神机使帮腔附和有点大材小用呢。 第202章 “简直是一派胡言!”高樱怒不可遏,“分明就是这老道处心积虑,事先做了打探。况且合过八字才能定亲。我与夫君倘若命格相冲又岂能成婚?” 祁丰年没有做声。 当年,若不是高家积极促成这门亲事,凭他一个寒门学子又哪敢肖想官宦人家的姑娘?他跟高樱的八字貌似是妙远合的。 妙远处心积虑要害高家,谁知道她会不会故意使坏,将一段孽缘硬说成是天作之合? 与此同时,高樱跟祁丰年想到一处去了。她不由自主攥紧帕子捂住胸口。父亲不会害她,要是她跟祁丰年八字相冲,父亲断不会把她许给祁丰年。可……万一妙远心怀不轨,故意祸害高家呢? 高樱心尖儿一抖,恨不能生啖妙远血肉方才解气。 孙恪手捻胡须,轻笑出声,“大人和太太想必已经心里有数了。贫道再赠您一句良言,瞒心昧己只会祸遗妻小。” 说罢,行个道礼转身就走。 蜗儿和宋琛紧随其后,穿过宝瓶门,忽地腾起一道白雾,三人立刻不见踪迹。 祁丰年注视着尚未散尽的白雾愣怔不语。 他这是……遇见仙人了? …… “可把我累着了。”孙恪背靠松软草垛长长吐口浊气,“万幸没出什么岔子。” 带着宋琛和阿克飞一飞到还没什么,隐身也得带着他俩就有些吃力了。孙恪敲打着紧绷的大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累是累了点。可……有正经差事是这样的了。 蜗儿拾了些干柴,熟练的架起锅子煮汤饭。他们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有住客栈。殿下说想尝一尝风餐露宿的滋味。 蜗儿用木勺搅动咕嘟嘟冒泡的汤饭,抿唇摇头。说白了就是闲的。 闻见香味的孙恪凑过来,两手抱着肩膀蹲在蜗儿身边, “今天你那几句话, 句句说在点子上。” 蜗儿笑了,“不是我夸口, 在宫里什么样人没见过。祁丰年就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伪君子。汤大人出事,他必定落井下石。您又何必多此一举,挑唆得他与高氏夫妻不睦?” 宋琛撩起眼帘,瞥了瞥蜗儿, 调侃道:“觉着心里有愧了?” 蜗儿捏了一撮细盐撒进锅里, “奴婢就是琢磨不透。” 孙恪哈哈地笑,“不是挑唆祁丰年跟高樱不睦,而是挑唆他跟高良行不睦。他失了高良行这个靠山,于殿下而言更加好用。” 孙神机使很懂似的。蜗儿瞥了瞥侃侃而谈的孙恪。也不知说的对不对。 宋琛弯唇笑笑, “高良行跟汤昭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 孙恪非常赞同的重重点头, “祁丰年跟高良行也是一样。” 宋琛望着孙恪的目光满是赞许。没想到老孙不止会法术,政事上也有独到的见解。这是宋琛之前没有想到的。 “左右无事,挑唆着解闷呗。”孙恪鼻翼翕动, “真香!待会儿我得吃上三大碗。” 有人欣赏他的厨艺,愿意捧场,蜗儿十分高兴。第一碗捧给宋琛,给孙恪那碗盛的满满当当。三人席地而坐,捧着热腾腾的汤饭,望向星子闪亮的夜空。蜗儿吃一口饭,来不及咽下去就哇哇的叫起来,“我一定得做给小田尝尝, 太好吃了。” 闻言, 孙恪眸光微黯,“不知陆五姑娘的差事办得顺不顺利。” 蜗儿低声咕哝一句, “但愿顺顺利利。” 唯有顺利, 陆五姑娘才能飞过来给殿下搭把手儿。 热食落肚,宋琛精神为之一振, 催促道:“快吃, 快吃。吃饱了还得夜探汤昭从前的别院。”说是别院, 其实是一所民宅。说是民宅, 也不尽然。据宋琛搜罗来的消息,民宅虽小, 五脏俱全。里面雕梁画栋,极其奢靡。乃是汤昭用来犒劳心腹, 或是款待来客所用。 宁文珊的尸身极有可能藏匿其中。 有正经差事的人是这样的了,从早到晚不得空。孙恪吃的又快又香。他得尽心办差。神机司老老小小能指望的只有他和老陈了。 …… “阿克的手艺正经不赖。”陆珍打个饱嗝儿,抻平衣袖,正色道:“今儿晚上老高有一劫。” 木香帮她束好腰带,退后两步认真打量,“还是这身黑紫的漂亮。衬的姑娘肤白。” “是吗?”陆珍唇角弯弯乐开了花,很快就叹息着坐在床沿,“不是衬的肤白,而是我耗损元阳, 体虚气弱。”吃过晌饭又睡了一觉,陆珍精神好了点, 脸颊也有了些许血色。但她还是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忙完今晚再歇着。陆珍揉揉一个劲儿打架的眼皮子,瞪起眼睛,尽量驱散困意。 “不碍事, 不碍事。”木香挨着她坐下,“姑娘元阳鼎盛,耗损一星半点根本不算什么。” 陆珍拍拍木香手背, 再次站起身,紧紧腰带,“就怕影响我施法。” “姑娘多虑了。”木香安慰陆珍,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天将撼龙咒阴损又恶毒。不知姑娘会不会因此减寿或是法术不灵。要是老田叔在就好了,她也能找老田叔问个明白。 木香轻咬下唇。怪她不中用,帮不上姑娘。 陆珍深吸口气,像是在为自己鼓劲儿,“对,对。”说着给木香使个眼色。 木香噔噔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头出去望望天色,扭脸对陆珍道:“还早呢。要不您再躺会儿?到时辰了,婢再叫您起来。” “躺着犯懒。”陆珍偏腿跨出窗子,“我先去附近巡一巡, 你留下应付阿克他们。” 木香应道:“您放心。婢一定让您瞒天过海瞒的漂漂亮亮。” …… 高傥脊背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不知怎的,天刚擦黑他就心神不宁。难道说小陆捱不过今晚? 不会,不会。小陆好歹也是裴真人高徒, 没那么容易死。呼出口浊气,张开眼睛,正要问阿克现在什么时辰,驿馆门前忽然狂风大作。 风声呼啸,卷起满地沙尘。霎时间,夜幕愈发阴暗,驿馆的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高傥腾地站起身,抄起横在桌上的掩月刀,唤声:“阿克!” “来了,来了!”阿克从灶间跑出来,手里握着亮锃锃的锅铲。 第203章 好美啊 高傥握刀的手紧了紧,虎目圆瞪,厉声喝问:“你拿锅铲作甚?” “小的……小的正刷碗刷锅呢。”这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都靠他一个人操持,小鲍跟大个子他们几个不帮他分担。吃过饭就钻后院里审问驿丞等人。说是饭后消食。阿克瞥一眼紧闭的大门,神情骤然变得凝重,赶忙丢下锅铲拽出别在腰间的铁钳子,不等他拉开架势,熊熊火焰穿过门缝好似灵蛇一般蜿蜒而行。 小鲍等人闻讯赶至,见此情景不免有些愣怔。 “怎么回事啊?”大个子瓮声瓮气的问道。 “还问怎么回事?”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阿克恨铁不成钢的睨一眼大个子,“有人运用法术想要烧死咱们!”唉!苏州武德卫经的事儿太少,懂的也不多。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边衙署没个像样的术士,他们可能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个妖精。哪像他跟京城武德卫的弟兄,只要想看妖精,去找小陆就行。 “那……这……那……”小鲍语无伦次的说道:“咱们……咱们如何应对?”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火烧到自己身上吧? 高傥提着刀,大喊一声:“跑!” 跑哪儿去?门都堵死了。阿克腹诽着紧随高傥迈步上楼。熊熊火苗宛如长了眼睛也跟着他们上楼。 驿馆里的楼梯用的年头不短,再加上天气干燥愈发易燃。火苗过处,立刻升起火光。小鲍满脸慌乱,跳着脚呱呱乱叫,“不好了,不好了!烧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呐?” 还能怎么办?想办法逃命呗。阿克淡淡瞥一眼小鲍,“不是什么大事儿,慌什么慌?” “眼瞅着就烧到咱们了!”小鲍手指着迅速蔓延而来的火苗,“还不是什么大事?” “烧着怕什么?”阿克混不在意昂起下巴,“大不了身上添道疤。溜光水滑不是男子汉!” 高傥赞许的看了眼阿克,赞一声:“好!说的好!” 话音落下,背后屋门打开,木香拽住高傥胳膊,急急说道:“大人快进来。” 是啊,还有个粗通皮毛的木香呢。高傥闪身进到屋里,阿克等人也都呼啦啦涌进来。人齐了,木香赶紧合上门,手腕一抖甩出道符,就见金光在门缝处由上至下闪了一遍将火苗隔绝在外。 众人暗暗松口气。 阿克朝木香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小陆的婢女,果然厉害!”转头望向窗幔,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哪里还有小陆的身影?阿克大惊失色,“小陆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木香噔噔噔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朝天上一指,“我们姑娘跟人斗甩符呢。” “啊?是吗?小陆醒了?”阿克又惊又喜,跑到窗前扒着床沿向上看去。陆珍大袖飘摆,神情冷峻,脚踩金灿灿的“树枝”手持黄符与御剑的蓬莱子对面而立,娇声喝道:“只会对凡夫俗子下黑手,算什么本事?”扯起唇角,轻蔑冷哼,“真有能耐就跟我斗一斗转伏笔!” 不是说陆五不省人事吗?那这个跟他叫板的又是谁?蓬莱子面色铁青。准是陆五耍诈诓骗他们。 哼!年纪不大,城府倒是深得很。 蓬莱子真就扯下悬在腰间的符笔,“转就转,爷爷我怕你不成?” 陆珍也掏出符笔,冷声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要是转出个死伤残废,别怪我心狠手毒!” 蓬莱子嘁了一声,“无知小儿休要口出狂言。前番在京城,你跟神机司那俩废物点心就没能从爷爷这儿讨到便宜。今次你想赢我,更是难上加难。” “此一时彼一时!”陆珍摩挲符笔,挑眉对蓬莱子道:“这些时日,我可是进境飞速。你就不同了,活到你这把岁数已然是棺材瓤子,整天忙于养生续命,哪里还能顾得上勤加练习?” 话音落下,阿克带头喝彩:“好!小陆说得好!” 陆珍朝挤在窗口的一众看客挥手示意,“你们都来捧场了?待会儿千万别眨眼。看我怎么转死这个挨千刀的贼老道。” 话一出口又引来一阵高声喝彩。 蓬莱子握符笔的手颤颤抖抖,恨声道:“谁转死谁还不一定呢!废话少说,开转!” 说话功夫,手中符笔快速旋转的同时光芒四射。道道精光好似利剑齐发径直扑向陆珍面门。“小心呐!”阿克不禁轻声提醒。 木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制止还想继续说话的阿克。斗转符笔须得聚精会神,容不得半点分心。 阿克赶忙闭紧嘴巴。 陆珍不慌不忙,不躲不避,手中符笔转的比蓬莱子更快,不过数息就转出金灿灿莲花形状。 阿克等人在心里叫了声好。道行如此高深的小陆是他们武德卫的人! 高傥与有荣焉挺直腰杆。注视着陆珍身上的夜行衣暗暗摇头。没穿武德卫的衣裳到底差点意思。要是再披上那件红彤彤的斗篷肯定更显威风。 可惜,太可惜了。 木香却是自始至终为陆珍揪着心。姑娘耗损元阳理应好生调理,强用法术必定伤身。偏头瞅瞅阿克等人,长叹口气。不用法术不行啊。这一个个凡夫俗子必定性命不保。但愿蓬莱子被姑娘这一招“净莲销魂笔”转死了事。 思量间,朵朵婴孩拳头大小的金光自大莲花中剥离而出,迎向“利剑”,两相碰撞,火星四溅。在漆黑夜色的掩映下,格外耀眼。 木香心里默默赞了声:好美啊! 然而,美也只是刹那。 灿烂过后,夜空重归静谧。 在半空呈对峙之势的两人皆是一副凝重神情。 木香紧张的盯着陆珍,眼睛眨都不眨。 高傥和阿克对视一眼,唇角紧抿。术士的事儿他们闹不明白,但……看这架势似乎……可能……大概……是转了个平手? 继续转还是下回再分胜负? 思量间,蓬莱子恨恨瞪了眼陆珍,御剑转身就飞。 怎么回事啊?阿克看得满头雾水。 木香拍着巴掌高声嚷嚷,“贼老道跑喽!我们姑娘转赢了!” 第204章 受伤了 欢呼声,叫好声响成一片。高傥却是皱眉不语。 真的赢了吗?以小陆那个能嘚瑟的性子,岂能如此轻易放过手下败将? 陆珍从窗户进到屋里,两只脚刚刚落地,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木香忙转身关紧窗户,手脚麻利的给陆珍拧了个热巾子擦拭唇角。 “小陆!”阿克低低唤一声,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吐血了呢,会不会……不中用了? 陆珍用巾子捂住嘴,又呕出三口血,方才倚在木香臂弯对高傥摆摆手,“没事儿,小场面。”待会儿用道符再歇一歇就没事了。 小陆不会死,那可太好了。阿克如释重负,松松垮下肩膀。 高傥点点头,对阿克等人说道:“咱们都出去吧,让小陆歇着。”又再叮嘱陆珍几句,便鱼贯而出。 木香将陆珍扶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的发问,“姑娘,您真没事吗?” 陆珍露出一抹苦笑,“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才那样说的。伤在元阳,不是一半天能恢复得了的。” 木香伺候她时候不短,自然有些见识,“要不……婢与您回桃仙谷调养?” 陆珍缓缓摇头,“脱不开身呐。我若走了, 留老高他们在此处, 岂不成了蓬莱子的活靶子?” 木香蔫头耷脑挨着陆珍坐下,“可是, 您现在这样纵是想护着他们属实力有不逮。您别忘了,不止蓬莱子,还得防着送牛乳的老叟。虽然不能断定就是那老叟对您用符,但是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陆珍默默颔首, 旋即露出轻松的笑容, “小田应该已经把信送回京城了。放心吧,救兵很快就来了。” 木香重重点头,“姑娘说话向来灵验。救兵必定很快就到!” …… 田螺精两股战战,手也颤颤, 将高傥密信双手呈给陆观, “小的本该今早就到,但是……路不熟,所以……” 不光是路不熟, 它还从树杈子上掉下来两三次,撞树上四五次,能全须全尾到在京城已是上苍垂怜。 陆观睨了眼田螺精发髻里的树叶子,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这是个好妖精。回头让珍姐儿给它涨点月钱。 话说……妖精是有月钱的吧?陆观暂且把这茬放下,对田螺精道:“你先下去吃顿饭,好好睡上一觉。” 田螺精连连摆手,“小的不累,小的要连夜赶回苏州。姑娘那边需要人手。您吩咐厨娘赶紧做几只烧鸡给小的带上, 姑娘还是爱吃家里的饭菜。她要是醒了, 肯定嚷嚷着吃烧鸡。” 说着说着,田螺精喉咙发紧, 眼眶发酸。也不知姑娘醒了没有。 闻言, 陆观眉毛动了动。这妖精不仅仅是好,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先不慌着走。”陆观道:“再说你这幅模样, 我也不放心让你回去。” 它哪副模样了?田螺精困惑的扬起脸, 陆观眉头皱了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还有几道血痕, 看看都觉得疼。 田螺精猛地反应过来。它撞在树上脸伤着了。一落地换了件干净衣裳,草草洗漱就来见大老爷, 药都没来得及上。许是狼狈的模样吓着大老爷了。 “你还是等一等再走。”看在田螺精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妖精份上,陆观耐着性子规劝, “这封信我马上就得想办法送进宫去,陛下如何处置还未可知。你要回也得给高指挥使带个准信儿不是?” 田螺精稍作思量,觉得大老爷说的对。要不然等它回去,高指挥使问起来,它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给姑娘丢脸嘛。田螺精躬身应道:“全凭大老爷做主。” 陆观十分满意,吩咐阿丘给田螺精准备饭菜。他拿着密信乘车赶往徐盛府上。 陆珍给兴哥儿点一点之后,徐盛就再没为兴哥儿不爱吃饭犯愁。现而今,兴哥儿吃嘛嘛香, 个子长高了,性子也更加活泼。 家里人人康健, 日子越过越顺心。而今徐盛走路都觉得两条腿轻飘飘的,定然也是点一点的效用。 徐盛两手负在背后,仰头望向悬在树梢的皎月, 弯起唇角露出淡淡笑容。 心里舒坦,任何景物落入眼中都是难得的好风光。 有点想赋诗呢。徐盛起了诗性,在心里斟酌字句。下人匆匆走到他跟前, 低声回禀:“陆侍郎求见。” 徐盛皱了皱眉。这个时辰?肯定出事了! “快请,快请!”他连声说道:“上好茶!” 不多时,下人将陆观带到书房,徐盛望着满面焦急的陆观,心下一沉。 两人见过礼后,徐盛并不急于问明陆观来意,而是请他吃茶,“上好蒙顶,你尝尝。要是吃着好,走的时候包些回去。” 陆观道声“多谢”,拿出密信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家妖精冒死送回京城的。” 闻言,徐盛轻挑眉梢,“妖精还能当信鸽使吗?” 有点出人意表呢。 重点是妖精送信?陆观被他问的一愣, 很快就笑开了, “您真是风趣。” 不是!他真想知道妖精能不能当信鸽使! 徐盛没有继续追问, 而是略一颔首, 道:“苏州那边不大顺利?” “何止不大顺利。”陆观垂首哀叹,“我们家小五人事不省……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京城。” 陆五姑娘出事了?徐盛登时没了品茶的心思,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一圈,抄起桌上的密信,“事不宜迟,我马上进宫!”瞟了眼陆观,“你与我同往。” 陆观等的就是徐盛这句话,能够面见陛下比回府等消息强多了。 元和帝倚在大引枕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鬼乘》,状似无意的问道:“湘儿近来忙什么呢?总也不见人。” 金喜春笑眯眯的回答:“殿下忙着扮书生。” 元和帝哦了一声,“扮书生哪有新意?” 金喜春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点点头应了声是。 还是没新意的好。万一公主扮成什么舞姬、歌姬还不得把陛下活活气死。 呸呸!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金喜春见元和帝视线落在纸面,便放轻脚步退到旁边。小黄门趋步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第205章 留不得 金喜春眸光微微闪动,趋步走到元和帝身畔,俯下身子,“陛下,徐阁老陆侍郎求见。” 这个时辰求见必有大事。元和帝合上书,沉声道:“宣。” 等不多时,徐盛和陆观进到殿中。见过礼后,元和帝乜了他俩一眼,道:“坐吧。” 徐盛和陆观落座,两人对视一眼,徐盛将密信呈给元和帝,“这是小陆的家养妖精冒死送回京城的。” 元和帝颇为惊讶,“妖精竟也能当信鸽使的吗?” 瞧瞧,并只不是他一个人好奇。皇帝陛下也挺纳闷的。 怎么就不问问人是否安好?珍姐儿昏迷不醒,高傥跟一众武德卫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陆观挤出一丝笑容,道:“事出从权,妖精不会送信也得学着送。” “学的倒是挺快。”元和帝喃喃自语,打开密信,视线在纸面匆匆掠过,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有人意图加害高傥,却不成想误伤陆五。玉阳观死了三十多道士,还有四十几个下落不明? 高傥在信中没有明言,但是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他对吴王的怀疑。元和帝抿唇不语。之前高傥跟他提及姜慈未死,他深感诧异,但是并未把“姜慈未死”跟宋肖联系到一起。 如果姜慈真的没死, 而且她将当年的事一一向宋肖道明, 宋肖又会作何感想? 元和帝锐利的眼神盯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暗暗冷哼。 好啊, 都是他养的好儿子! 元和帝自问待宋肖不薄。封地富庶,时常去信关怀。 除了太子,他对宋肖最为亲厚,却没想到养歪了宋肖的性子。霎时间, 元和帝说不清究竟是心痛还是心寒, 微微阖了阖眼,对徐盛道:“苏州出了桩大案。” 大案?有多大?徐盛问道:“人命案?” 元和帝缓缓颔首,“三十多条人命。” 徐盛和陆观非常惊讶。妖精为何不跟他提一提这桩案子?陆观暗暗摇头又暗暗点头。虽说妖精差点火候,但是不提也好。他若是知道此事就不会流露出方才那般惊讶的神情。说不定陛下会认为他手伸得太长。 “高傥就是冲着玉阳观去的。”元和帝冷哼一声, “这般看来, 玉阳观的确见不得光。” 见不见得了光且不说,毛知府是吴王的人,即便高傥有心查个水落石出, 也是阻滞重重。且不说还有个昏迷不醒的珍姐儿。陆观心神不定,瞥了眼徐盛,略加犹疑,说道:“许是前番逃出京城的那俩道人做下的好事。” 徐盛皱起眉头,“你是说那个给高府摆风水阵的坤道?” 高良行还未上折子乞骸骨。也不知他到底在等什么,陛下已经厌了他,断不会更改心意。说白了,老高还是留恋权位。徐盛在心里啧啧两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高再不快刀斩乱麻, 怕是会引火烧身。 “正是。”陆观明白徐盛用意, 无非是想给他和珍姐儿出口恶气。毕竟高兰前番到在陆府闹得实在太不像话。既然他得了机会面见陛下,就顺便说一说高阁老的事儿呗。反正不费什么力气。 元和帝心情复杂。那坤道兴许就是阿慈。 她恨他入骨, 处心积虑想要杀了他。 孽缘呐, 孽缘! 元和帝深吸口气,“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派钦差过去查个清楚明白才行。” 也就是说陛下想要动一动苏州官场了。陆观觉得元和帝此举有些不同寻常。要知道元和帝非常纵容吴王。吴王不仅封地富庶, 就连地方官员也多是他的人。 这许多年过去, 倒也没出什么大事。朝中也没人愿意扫皇帝的兴致。 宠爱儿子嘛, 人之常情。只不过皇帝宠儿子手笔大了点而已。只要他宠爱的儿子懂事,就没人多嘴管皇帝的家事。 而今不同了, 皇帝陛下不想宠了,亦或是他想管一管这个儿子。 不论如今, 都是好事。 既然陛下想管,那就管呗。 “不如就让郭阁老走一趟。”徐盛提议。老郭是自己人,去了之后可以多多照应陆五姑娘。 元和帝缓缓摇头,“不妥,不妥。” 得了,陛下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徐盛垂下眼帘,揣度元和帝究竟属意哪个。高良行乞骸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内阁空出一个位子。要是能把这桩差事办好,入阁的机会很大。即便不入内阁,以后也会是太子登位之后重用的大臣。 然则, 这桩差事不好办呐。若是拿捏不准圣意,极有可能仕途尽毁。 徐盛思量的功夫, 元和帝视线投向陆观,“辛苦陆卿家去一趟苏州。” 他?陆观惊讶的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元和帝, 嘴唇嗫嚅,“臣、臣……” 徐盛看得着急,忍不住低声提点, “还不快叩谢陛下隆恩?” 陆观如梦方醒,赶忙起身离座,俯身便拜。 元和帝目光凝重注视陆观,“不论何人犯下如此重案,你都要秉公办理,绝不可徇私枉法。个中厉害,你定是晓得的。” 陆观连声称是。 夜色渐浓,陆观和徐盛从宫里出来,心情却是与进宫时有着天壤之别。 明天陛下就会颁下任命的旨意。但是他已经迫不及待,恨不能飞去苏州。珍姐儿是老太太的心肝肉,万一珍姐儿有个闪失,老太太怕是也活不成了。陛下派他去苏州,简直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陆观定定心神,暗自盘算着带谁同往。 徐盛松了口气,对陆观道:“毛知府留不得了。” 不止毛知府, 怕是吴王也留不得了。这个念头在陆观脑海中闪过,却没有宣诸于口。 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精明如徐阁老肯定也懂。 陆观应了声是。抬眼与徐盛对视,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 孙恪御剑带着宋琛和蜗儿径直飞往汤昭从前的“别院”。 风声拂过面颊,孙恪不禁慨叹,“真就是一天冷过一天了。” 蜗儿揉揉冰凉的耳朵,兀自懊恼。早知道就该带着耳衣,耳朵冻得冰凉。 宋琛低头看向错落有致的民宅,有点犯恶心。他赶紧收回视线,清清喉咙,道:“等回到京城就该披斗篷了。” 第206章 吃好喝好 “是啊,是啊。”蜗儿很是兴奋,“奴婢裁了套夹棉夜行衣还没来得及缝。回去得赶紧缝缝好,出门办差不能没有夹棉夜行衣。陆五姑娘都给小田做了两套换着穿。” 回去他也找绣娘做起来。神机司人人有份。孙恪稍有分神,脚下桃木剑晃两晃。蜗儿赶紧扶了宋琛一把。 “张小将军什么时候才能跟咱们汇合?”蜗儿很是着急。不比不知道,骑马太慢了。 宋琛算算路程,“还得两三天吧。” 两三天…… 蜗儿深吸口气,总算有个盼头。张小将军拳脚功夫厉害的很,有他在,管保不会叫人伤了殿下。 孙恪在一处民宅上空住了桃木剑,伸手向下一指,“就是这儿了。”从荷包里取出一道黄符,“先探探有无结界。” 蜗儿暗暗点头。且不论道行高深。孙神机使行事稳重不冒进。懂事也省心。 符纸脱手,腾地燃起火苗,很快熄灭,纸灰簌簌落下,民宅之上现出一团若有似无的淡淡光影,认真细看就会发现光影颜色好似血迹干涸。孙恪哑然失笑,“果然设有结界。倘若擅闯,定会损手烂脚。” 蜗儿骇然,“这么阴毒?” 孙恪缓缓颔首,“没错,就是阴毒至极的无状结界。” “能不能破?”宋琛问道。要想细查总得想办法进去才行,在外面管什么用? 孙恪略加沉吟,道:“能破。但是……” 但是什么呀?蜗儿满脸焦急的望着孙恪。 “但是,破了结界会触动别院中的其他符咒。”孙恪尽量解释的浅显易懂,“倘若设下结界的术士在别院中设下传讯符,就会知道我们进屋去了。如果他就在附近,很有可能对我们不利。” 宋琛蹙起眉头,“不能破了传讯符?” “也不一定就是传讯符。或许是其他符咒。”孙恪定定凝视结界的光影慢慢消散,“能用无状结界的人绝不是良善之辈。殿下跟蜗儿又都不通法术,我怕你二人招架不住。” 要是伤着皇长孙殿下,他可担待不起。 “那……怎么办?”蜗儿颓然垂下肩膀,“咱们岂不是白飞一趟?” “陆五姑娘在就好了。”孙恪小声嘟囔,“我跟她配合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结界以及其他符咒。” 他说什么来着。少了陆五姑娘办不成大事! 孙恪稍作忖量,对宋琛道:“殿下可否多等两日?臣想一个万全之策再行事,好不好?” 由不得他说不好。而且再等等也没什么不好。护卫和张天漠都到齐了总比现在冒险稳妥。宋琛点点头,“回去吧。” …… 驿馆被火烧的满目疮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这地方不能住了。 高傥大马金刀坐在驿馆门前的台阶上,长叹一声。 小陆还在上边用符调理,也不知得调理几天才能大好。阿克不知从哪弄来一大盆软烂入味的羊肉,直接放在地上,招呼小鲍和大个子等人,“弟兄们,吃肉啦!” 大伙儿都围拢过来,围着木盆席地而坐。没有竹箸,直接上手。 大个子抓了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狠狠咬一口,眯着眼赞道:“嘿!真香!” “那些衙差撒出去就不知道回来。”小鲍抱怨着拿出别在腰间的蒜瓣,认认真真剥着,“驿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一点味儿闻不着?” 高傥从府衙调来人手,直接派差事把人支出去。衙差们都是老油条。哪能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高傥让他们去查附近村落哪家养牛。他们就走远远的查,不在驿馆周围碍事。 “你那他们跟咱们比,那能比得了吗?”大个子横小鲍一眼,手腕一抖从小鲍指尖抢来刚刚剥好的蒜瓣,直接放进嘴里嚼碎。 “你这人,真烦!”小鲍气不过,一拳捣向大个子面门,大个子灵活避开,顺便在小鲍额头重重敲了一记。 小鲍吃痛,捂着额头鼓起腮,“你、你就知道欺负人!” 高傥不耐烦的清清喉咙。大个子心尖儿一抖,不敢造次。小鲍又摸出一个蒜瓣,默不作声慢慢剥。 “大人。”阿克嚼着羊肉,含混不清的问道:“咱们去哪儿住啊?” 高傥转头望了眼楼上昏黄的灯光,“还能去哪。府衙呗。苏州武德卫就一进的小院子,根本住不下。” 府衙?跟毛知府一起? 好!太好了!阿克乐得见牙不见眼。毛知府肯定得叫他们烦死。 高傥用尖牙撕下一大块肉,嘴里塞的满满当当。阿克觉得他像是在嚼毛知府的骨头。啧啧,毛知府有的受了。 一大盆肉很快见了底。小鲍惊呼道:“应该给小陆留一块。” 阿克白他一眼,“我都送上去了,还用得着你说?”全赖小陆跟蓬莱子斗转符笔,他们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可得让小陆吃好喝好。 高傥用袖子擦擦嘴,吩咐阿克,“把驿丞等人一并带去府衙。再给那几个出去办差没回的弟兄留下记号。” 阿克点头应承。 武德卫向来办事麻利,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把人绑好拴在上马石上,但等马儿吃饱喝足就能起行。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正在收拾行装的阿克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他跟大个子说道:“三个人三匹马。” 大个子停下手上动作,侧耳细听,“一匹枣红一匹黑马,还有一匹四蹄踏雪。” 阿克嘁了一声,“两匹四蹄踏雪。那匹枣红马应该钉马掌了。” 大个子竖起耳朵,又听了片刻,心服口服的赞道:“行啊,有点能耐。” “冬练耳朵夏练眼。入秋咱也不闲着,耳朵眼睛一块练。” 两人说笑的当儿,三人三骑到在驿馆门前。翻身下马,小鲍迎上前,亲亲热热的唤声:“小波,你们回来了!” 小波嗯了声,没有跟小鲍多加寒暄,而是直接问道:“大人呢?” 大个子也凑过去,“在里头呢。” 小波脚下不停,快步走进驿馆。 高傥手握软巾缓缓擦拭掩月刀,听见脚步声撩起眼帘。小波看到高傥,弯起唇角,“大人!”他唤道。 第207章 差太远了 高傥放下软巾,略一点头,“回来了。” 小波应了声是在高傥身侧的条凳上坐下,“我们打探到夏长生的下落了。” “哦?”高傥眉梢动了动,“详细说说。” “夏长生到在苏杭一直隐姓埋名。”小波往高傥身边凑了凑,不自觉的压低声音,“您猜他做什么营生?” 高傥唇角坠了坠。 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耐烦听枝枝叶叶。小波了然一笑,继续说道:“他给玲珑绣坊描绣样。” 玲珑绣坊很小,在当地也没什么名气。勉强混口饭吃。玲珑绣坊用了夏长生描的绣样之后,生意日渐红火。夏长生对绣坊的东家说自己是个读过几年书的老鳏夫,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脱下道袍换上直裰,不用多做乔庄,夏神机使的样貌神态也跟从前大不相同。 “描绣样?”高傥蹙起眉头,“你说的是夏神机使?” 小波重重点头,“没错,就是他。大伙儿都叫他巧手嬷嬷。” 高傥瞥了眼小波,“你说的真是夏神机使?” “不会有错。”小波一脸笃定,“我们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得以证实夏神机使就是巧手嬷嬷。初时我们也没把夏长生和巧手嬷嬷联系起来,直至无意中打听到巧手嬷嬷并非妇人,而是绣坊对夏神机使的尊称,才起了疑心。” 高傥低声咕哝一句,“这算哪门子尊称?” 巧手嬷嬷比巧手爷爷好听多了。绣坊的人都很喜欢夏神机使。他时常给绣娘们做些润手的霜膏,都是白送不要钱的。那些个绣娘拿他当自家叔父一样。有好吃好喝的给他送家去,有烦心事也愿意找他聊聊。 夏神机使是个正正经经的好老头。 “玲珑绣坊生意好了。就有人打听绣样的来历。夏神机使对东家说,不愿被人打扰。所以上到东家,下到绣娘都这样称呼他。”小波挠挠头,“反正既是尊称也是夸夏神机使画的绣样细致又灵动吧。”抬眼瞥见高傥不大耐烦听的样子,便继续说道:“直到旧年巧手嬷嬷给绣坊交了最后一批绣样便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说来说去,还是跟没说一样。高傥握住巾子擦拭刀身,“你们辛苦了。下去吃肉吧。吃完出发去府衙。” “大人,小的还没说完。”不是他故意卖关子,而是大人太心急了些。小波堆起笑脸,继续说道:“有人看到夏神机使换上道袍往田庄方向去了。” “田庄?”高傥擦拭刀身的手忽然顿住,“被小陆烧掉的那个?” 小波呆呆愣住,小陆不但会法术,还会放火烧庄子? 小陆来武德卫才几天呐,就敢放火。相比之下,苏州武德卫差太远了。 这样不行啊!不能被京城武德卫比下去! 话说小陆到底长什么样?真如传言那般天生三只眼吗? 高傥见小波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掩唇轻咳两声。小波赶忙收敛心神,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那座田庄的确失火了,没想到竟是咱们武德卫弟兄做的好事。方便我们明察暗访。” 这话要是被小陆听见,只怕她那条不安分的大尾巴得翘到天上去。高傥想了想,低声叮嘱,“事儿都过了,无需再提。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闻言,小波神情严肃,“大人所言甚是。咱们武德卫从来不图那些虚名。”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高傥暗暗嗟叹。他真是老了。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些后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高傥忽然沉默,令得小波有些紧张。他太久没有面对面向大人回禀案情了,难免紧张。小波清清喉咙,“小的们几经打探得知,夏神机使进到田庄当晚,庄子上空出现数道闪电,数声巨响。附近的人还以为是旱天雷。然则……” 高傥接道:“是斗甩符和转符笔。” “对对,大人说的太对了。小的们也是如此推断,却没有切实的证据。” “不需要证据。”高傥摆摆手,“咱们有现成的术士。昨儿晚上小陆还跟人斗转符笔来着。该说不说,挺热闹也挺好看的。” 小波艳羡极了。不知下回再斗是什么时候。他也想长长见识。 “夏神机使进到庄子就没人再看见他走出来。”小波抿了抿唇,“小的们在田庄废墟中发现一座地牢。”说着,双手呈上一片布碎,“这是小的在地牢里捡的。可惜发现的太晚,地牢中的人已经被带到别处。” 高傥接过布碎,一连赞了几声:“好!” 好?好什么啊?人影儿都没见着,这趟差事办的一点都不好。小波面露羞愧,“小的们稍作休息,再去追查夏神机使的下落。” “不用。你们歇着就是。”高傥小心翼翼包起布碎,“小陆有一道……”皱起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反正那道符跟寻犬似的,一准儿能找到夏神机使。” 小波心安之余,暗暗长叹。 活该他们被京城武德卫比下去。瞧瞧人家小陆,用符纸就能办差,轻轻松松还不累。 高傥注意到小波眼底青黑,关切问道:“好几宿没合眼了吧?” 小波挺起胸膛,“咱武德卫都是铁打的汉子!办差要紧,睡不睡无所谓!” “谁说无所谓的?”高傥怨怪的睨了眼小波,“苏州武德卫本来人就少,差事又多。更得保重身子才是。” 大人还是那个护犊子的大人。当他们是自家子侄一样疼爱。小波面露羞赧,笑了笑,又赶紧正正颜色,“那座田庄地契房契都跟凉州脱不开干系。深查过后却是另有内情。” 高傥眉梢轻挑,“哦”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笑容,“查来查去查到吴王那儿了?” 小波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庄子里的人看似寻常,其实大多跟吴王府里得用的管事或是嬷嬷有亲。但他们好似怕人知道,做了不少遮掩。”冷冷闷哼,面带轻蔑,“唬弄外行还成,想唬弄武德卫,门儿也没有!” 高傥屈起手指轻巧桌面,“吴王……不是个好相与的。” 第208章 言听计从 …… 毛知府苦着脸,对坐在上首,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的高傥道:“高指挥使想要在府衙暂住,倒也不是不行。” 先是来借人,这又来借住。他们苏州武德卫虽说只有一进,但也不至于腾不出两间屋子吧? “如此……便有劳您了。”高傥难得说句客套话,但是毛知府觉得他一点都不客气。说来就带着人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前番从衙署借走的人一个都没跟来。只说是出去办差。鬼知道他把人派到哪儿去办差了啊。毛知府心怀怨气,吃了口热茶略微舒坦些。转念又想,高傥和陆五住这儿也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一想,毛知府脸上有些许笑意,“您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言语。” “那我就不客气了。”高傥掏出一张宣纸交给毛知府,“这些药材还请毛知府想办法帮着凑凑。原本小陆吃了一粒从桃仙谷带来的解毒丸就醒了,哪成想那贼道火烧驿馆,小陆跟他斗转符笔又伤的不轻。您看……这药……” “成,我马上着人去买。”视线落在纸面,只看了一眼,毛知府就忍不住骂娘。 三千年人参,两根。 天山雪莲,五朵。后边还有一行小字:海碗大小最佳。 去他娘的海碗大小最佳!这是拿他当冤大头啊! “您若是觉得难办也无妨。”高傥长叹一声,“我派人送信回京城取也是一样的。无非是耽搁些时日。倘若小陆有个三长两短,横竖跟您脱不开干系。我也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毛知府唇角弯弯,眸中却无笑意,“我这就命人去药铺问问。” 高傥略一颔首,“账记在府衙就成。回京之前自会有人结清。” 毛知府客气回道:“瞧您说的。什么账不账的。” “既然您想请小陆吃人参雪莲,那我也不拦着。”高傥看向毛知府的眼神满满都是称许,“您有心了。” 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毛知府嘴里发苦。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 高傥驴,陆五比他更驴。奶奶的!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俩驴祖宗早早打发了。否则……他这些年积攒的银钱都不够买人参。 …… 木香扶着陆珍慢慢坐在床沿,转回身打量着整洁的屋子,“这处比驿馆强多了。婢听阿克说,还有小厨房呢。他出去买鸡去了,待会儿婢给您做烧鸡吃。” 陆珍点点头,“先把结界设好。衙署不比驿馆,得多加小心才是。” “您歇着。这点子小事不劳姑娘动手。”木香掏出黄符,麻利的设好结界。又去灶间张罗茶点。 陆珍缓步走出屋子站在廊下望着盛开的芙蓉花皱起眉头。 不知小田到京城了没有。它从没自己飞过。路途遥遥,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姑娘。”木香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珍扭转头循声望去,木香端着托盘快步走来,“刚刚做得的桂花糕。您先吃着。” 木香将托盘放在廊下的小石桌上,“大人说,在这处不用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陆珍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挑眉赞道:“正经不赖。”用眼神示意木香,“你也吃。” 两人并排坐下,一人一块桂花糕边吃边聊,“您夜里穿那套黑红的夜行衣。黑紫的一股子火燎味儿,赶明儿婢给您洗洗,晾晾。” 陆珍嗯了声,叮嘱道:“你留在衙署一定要多加小心。蓬莱子受了伤这两天不会出现,但是还得防着妙远。” “姑娘才应该多加小心。”木香一边吃桂花糕,一边郑重说道:“眼下蓬莱子不得用,说不定是妙远看着夏神机使呢。您伤了元阳,还没调理好就强行运用法术,更是伤上加伤。虽说用符调理过了,到底还是虚弱。要不……跟大人商量商量,等几天再……” “不行。”陆珍斩钉截铁道:“夜长梦多!一定要尽快救出夏神机使。” …… “老高老了。”汤昭放下信笺,摇头轻笑,“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能让他失了方寸。” “这件事……不小啊。”岑笑川眉宇间浮露出一抹忧色,“万一皇长孙殿下查出当年您……” 当年宁家大姑娘那件事,大人做的太过了。彼时他不在瑞州,否则定会劝阻大人。说来说去都怪清净道人。他根本就是个祸害。要不是他怂恿大人采阴补阳,大人也不会变成而今这副模样。 偏生大人对他十分倚重。这些年对他言听计从。 祸害,真真儿是个祸害。 岑笑川恨清净道人恨的牙痒。却又对他无计可施。 他只是个肉眼凡胎的寻常人。清净道人会法术,动动嘴皮子念几句咒决就能置人于死地。他不敢与之硬碰。 不止硬碰。软碰他也不敢。 汤昭抄起手边的靶儿镜,对着自己额头照了又照,“清净道人的法子真管用。你看我哪像年过半百的人?” 算算岁数,他比汤昭痴长几年。但是汤昭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说句难听的,汤昭更像是他的子侄。岑笑川瞥了眼汤昭乌黑油亮的头发,光洁的额头以及上扬的眼角,默默点头。的确管用。但那是用人命换的啊。 汤昭放下靶儿镜,唇角微弯,笑说道:“你不必担心。瑞州别院没人能进得去。那里有清净道人设下的结界。” “皇长孙殿下与孙神机使同往。”岑笑川不由得暗暗着急。天下并非只有一个清净道人,比他道行高的术士也不是没有。 “若是破了结界……”余下的话岑笑川没有说。火烧眉毛了,大人仍旧不慌不忙,半点都不着急。 汤昭哈哈地笑了,“神机使?”言辞间满是轻蔑,“顾怀德死后,神机司就是一盘散沙,哪里还有真正为朝廷办事的神机使?” “大人……”岑笑川不知该怎样劝才能令汤昭明白眼下情势危殆,“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没人能确保真的万无一失。” “清净道人说我寿数九十九。”汤昭似乎心有不甘,“要是能想办法再加个三五十年就好了。” 第209章 没人 岑笑川莫可奈何的唤一声,“大人!”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汤昭放下靶儿镜,收起玩笑的神情,“陛下要查就查嘛。总不能把皇长孙弄死,你说是不是?” 闻听此言,岑笑川心尖颤颤。大人并非没有想过对皇长孙不利,而是倘若皇长孙有个三长两短必会令得陛下震怒。大人承担不起后果。 “是,大人所言甚是。”岑笑川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说废话。 “所以啊,陛下要查就查嘛。”汤昭弯起唇角,手指戳在信笺之上,“老高的女婿不是在瑞州吗?他不是个蠢人,自会帮忙遮掩。” “就怕遮掩不住。”岑笑川又急又气,而今这般光景还能指望祁丰年?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无能小人,根本靠不住。 汤昭揉揉太阳穴,眸中浮露出一丝疲惫,“上衡啊,其实清净道人早就算出我有此一劫。” 如此说来……清净道人还能干点人事儿。岑笑川缓缓颔首,“那……有化解的法子没有?” “自然是有的。”提及化解,汤昭面颊泛红,眼底隐隐闪现的兴奋令得岑笑川非常不安。 该不会又是那种法子吧? “道人正在物色合适的女孩子。”汤昭攥了攥拳,似是按捺不住心底燥热,“很快,很快就能化解了。此番之所以所费需时,皆因这个女孩子不但要帮我化解大劫,还得补我元阳。清净道人奔波在外,很是辛苦。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生犒劳。” 他一点都不想听那些细枝末节。岑笑川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抱拳拱手,“既然如此,小人走也走的放心了。” 走?汤昭拧起眉头,沉声问道:“你要去哪儿?”岑笑川跟随他二十余年,虽说不敌清净道人本事大,但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幕僚。他不会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汤昭唇角坠了坠,再看向岑笑川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 “大人怎么忘了,再过些时日就是小人父亲生祭。”岑笑川长叹一声,“风雨静儿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我能尽的孝道,就只有在坟前摆些鲜果美酒,慰藉父亲亡魂。” 是了,每年这个时候上衡都要跟他告假回乡。汤昭松开眉头,“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 这也是他每年都会给程仪。 岑笑川没有推辞,道了声谢便先生告退。出了门口,走在暗香浮动的花丛之中,岑笑川忽地住了脚步,回望汤昭映在窗纸上的挺拔背影,摇了摇头,再次举步,走得十分决绝。 此一去,他不会再回头。 …… 陆珍换上黑红夜行衣,不由得皱眉抱怨,“腰身有些阔了,在天上飞肯定显得又肥又壮。” “不会的,不会的。”木香帮她紧了紧腰带,“姑娘瘦了,衣裳才不合身。您向来飞的轻盈,哪里会显得肥壮?”见陆珍抿唇不语,又道:“您站在高大人和阿克身边愈发显瘦。” “是吗?”陆珍想了想,露出笑容,“也是,阿克肩膀跟城墙一样宽。”美滋滋对着铜镜整理衣裳。 木香转过身,背对着陆珍偷偷抹了把汗。 “小陆!”阿克在窗外压低声音喊她,“好了吗?能起飞了吗?大人催啦。” 木香赶紧转回身,笑说道:“阿克跟大人都没飞够。这回又能办差又能飞,怕是把他俩高兴坏了。” 陆珍对着铜镜抿了点口脂,小声叮嘱道:“你先眯一会儿,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姑娘在外奔波,她哪能睡得着。木香为了不让陆珍惦记,重重点头道:“姑娘放心,婢坐着打个盹儿。” 陆珍嗯了声,开门出去,阿克和高傥也都换上夜行衣。腰间鼓鼓囊囊,许是带着暗器。 唉!外行就是外行,带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又重又碍事。 三人互相对个眼神,遮上面巾踏上“树杈子”。陆珍掏出祝徐寻星符,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符纸腾地燃起,瞬间化为灰烬簌簌落下的同时汇聚成一只拳头大小的“眼睛”。 陆珍掏出布碎在“眼睛”跟前晃两晃。 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欢悦的飞向半空在前引路。陆珍御使“树枝”紧随其后,很快便隐没在漆黑夜幕之中。 大眼睛在前飞的极快,陆珍在后边也飞得极快。阿克有点犯恶心。捂着嘴一阵阵干呕。高傥也不大舒服,皱着眉苦着脸勉强忍住。虽然已是深夜,高傥还是能认出这条路正正就是通往田庄的。 “是不是……搞错了。”高傥低声咕哝一句。 陆珍颦眉思量片刻,还是相信自家符咒,“不会。小黑本事大着呢。” 高傥顺着陆珍的视线看向那只欢蹦乱跳的“大眼睛”,它也叫小黑吗?不得不说,小陆是个不会起名字的。哪怕叫人家小亮呢。不也比小黑好听多了? 高傥腹诽的功夫,大眼睛已经将他们带到田庄之上。 曾经欣欣向荣的田庄被火烧的面目全非。高傥甚至还能闻见一股子焦糊味。 火不小呢。 高傥乜了眼陆珍的后脑勺。这孩子就是个惹祸精。一眼看不到就闯祸。 陆珍很是惋惜的啧啧两声,“烧成这样了啊?这些人救火不行啊。” 高傥没好声气的反驳,“不是救火不行,是你放的火太大。” “大人,您怎么这样?”陆珍扭脸瞥了眼高傥,鼓着腮道:“我辛辛苦苦放火也是为了咱武德卫!” 行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高傥不想跟她争辩,抬起下颌,指了指向下飞去的“大眼睛”,“快跟上。” “您放心,跟不丢。”陆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御使树枝下行。 “大眼睛”在断壁残垣之中上下跳动,长长的眼睫眨呀眨的,很是焦急。 陆珍下了树枝,对高傥道:“就在这下边了。” 在这下边?高傥很是困惑的思量片刻,“小波他们进到地牢里看过,根本没人。” 陆珍摇头,“不不,小波只是进到地牢,却没有真正进到地牢。” 第210章 命不该绝 什么意思? 高傥和阿克大为不解的看向陆珍。 陆珍收了祝寻星符,低声给高傥和阿克解惑,“简言之就是……这处才是真正的地牢。”抬脚轻轻跺了跺地面,“蓬莱子担心火烧田庄之后有人发现被关在地牢里的夏神机使,所以给他换了个地方。但还是没有出了这座庄子。”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两个地牢?”阿克嘁了一声,“比咱武德卫的地牢都多。野心不小的呢!” 外行人又说外行话了。陆珍舔舔嘴唇。怪她没说清楚。 “并非挖出来的地牢,而是用符幻化出来的。”陆珍神情肃然,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燃起火光的同时慢慢升至半空,好似一盏明灯照亮断壁残垣。 火光通明,竟然将墙壁泥地映照成了虚影,高傥觉得眼睛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因为他竟然可以看到地面下方,须发蓬乱的夏长生。 两条散发着银亮光芒的铁索分别穿过他的锁骨,铁索的另一端死死钉在贴满黄符的木梁之上。 木梁很粗,却好像没有重量似的悬浮在夏长生头顶。看起来十分诡异。 阿克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笃定道:“是夏神机使!”他绝不会认错。虽然夏长生蓬乱的头发挡住半张脸,但他太阳穴上那块黄豆大小的黑痣依稀可见。 “没有人看守。”高傥抬眼去看陆珍,“那些黄符是不是很难应付?” 陆珍略一颔首,“没错。如果处置不当,那些黄符就会变成真真正正的催命符。”瞥了眼满头雾水的阿克,继续说道:“八道符,分别镇住田庄八方。这是正儿八经的八卦小圆法。一旦触动会引致地陷。我们都别想逃脱。” “不能破吗?”阿克满怀期待的看向陆珍。 小陆肯定有办法。 “能破。”陆珍深吸口气。然而,破了之后她还能有余力将夏长生带离此处吗? “如果妙远或是蓬莱子在附近埋伏就很麻烦。”霎时间,陆珍拿不定主意。耗损的元阳尚未补全,跟蓬莱子斗转符笔又耗费不少法力。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那怎么办?”阿克见陆珍左右为难,想了想,说道:“要不改天再来?” 但是……不甘心。若是蓬莱子有所察觉,将夏长生带到别处又得劳动小黑再找一次。要是小黑累死了,小陆肯定得跟大人讨抚恤银子。 阿克的思绪一不小心飞得老远。 陆珍同样不甘心,也跟阿克有着同样的担忧。 把夏长生留在此处,怕是夜长梦多。 不行!不能等! 陆珍将心一横,“不管了,今儿晚上一定得把这事儿办了。”说着,伸手探入荷包抽出一沓符纸。 要用这么多符纸吗?高傥看的心惊肉跳。 “等一等。”他阻止道,“会不会是蓬莱子用夏神机使做饵引我们上钩?” 闻听此言,阿克眸光微黯,“大人说的对。很有可能是引蛇出洞。” 整天读兵法就是不一样。等忙过这阵儿,她也要抽空读一读兵书。陆珍捏着符纸的手指紧了紧,“夏神机使怕是撑不了太久。身为桃仙谷后人不能见死不救。身为武德卫更不能见死不救。大人,您说呢?”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沉默片刻,点着头道:“救吧。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不至于,不至于。”阿克连连摆手,“昨儿晚上那贼老道吐着血走的。他有心算计也是力有不逮。”说罢,肩膀松松垮下去。 输人不输阵! 即便输了阵,嘴也不能输。还没怎样呢就说丧气话多不吉利。可……他属实没什么底气。 陆珍略加思量,对高傥道:“大人和阿克接应,我来破八卦小圆法救出夏神机使。”从荷包里又抽出一沓符纸,递给阿克,“还像上回那样念声:‘急急如律令’即可。甩符的时候抖腕子,甩的飘逸又漂亮。” 阿克攥紧符纸郑重颔首。有空的时候他拿宣纸练过,现在甩的正经不赖了。 陆珍设下结界将高傥和阿克裹在其中,又催促着他俩上了“树杈子”。做好准备,定定注视着木梁上的符纸深吸口气,低低喝声:“急急如律令!”指尖符纸飞了出去,分别打向木梁上的八道黄符。 能行吗?阿克蹙起眉头。符纸是纸,能穿透地面吗? 像是在回应他的质疑,黄符倏地没入地面,覆在木梁上的符纸上面。铁索随之晃动,夏长生吃痛,猛地挺起身子。 陆珍屏息凝神,念动咒决。 不明其意的咒决自她唇齿间吐露出口,散发着银亮光芒的铁索渐渐暗淡,直至光彩全失。陆珍剑指指向铁索,喝声:“去!” 铁索活了一般,迅速从骨肉中抽离,夏长生张大嘴巴发出痛苦的嘶喊。 然而,嘶喊声像是被闷在地底。阿克松了口大气,不住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幸亏没声儿,要不然把人招来可就坏了。” 阿克庆幸的当儿,陆珍又掏出一沓黄符,掐诀念咒,甩出符纸,这次符纸分别打向田庄八个方位。 与此同时,没了铁索束缚的夏长生缓缓张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身穿青灰道袍的小道姑凝神施法。他不由自主弯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命不该绝,命不该绝! 果然有人来救他了。 忖量间,陆珍又掏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狠狠甩向地面,“轰”的一声响,火光四溅,夏长生被光晃得眼睛生疼,他赶紧合上眼帘。冰冷的手脚登时有了暖意,整个人好像一团柳絮轻飘飘的向上浮起。 陆珍口中不断念诵咒决,越念越快,越念越急。抑扬顿挫,充满力量。 阿克却是揪着心。 动静这么大,不太好吧?他偏头去看高傥,高傥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陆做法不能出声。阿克默默点头,他懂规矩。 很快,夏长生浮出地面,整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陆珍又用符将其挪到“树枝”上。 很顺利。陆珍长长吐口浊气。 第211章 抓他干嘛 第212章 是谁 第213章 换了个人 第214章 不同 第215章 我说的不对? 第216章 手艺不行 第217章 不能马虎 第218章 自己人 第219章 气色不错 第220章 化解 第221章 我尽量 第222章 清清白白 第223章 你说呢 第224章 寒心 第225章 不痛快 第226章 你敢吗 第227章 恐惧 第228章 是人? 第229章 我在前 第230章 绝望的蜗儿 第231章 可惜了 第232章 你没死? 第233章 公平 第234章 不许 第235章 不懂礼数 第236章 顾此失彼 第237章 远远不够 第238章 羡慕 第239章 这怎使得? 第240章 第241章 久仰 第242章 身不由己 第243章 毫无章法 第244章 打听 第245章 你们不懂 第246章 警惕 第247章 憋闷 第248章 他的人 第249章 见识广博 第250章 散养、家养 第251章 一起吃点? 第252章 烫手的山芋 第253章 蛋 第254章 命苦的妖精 第255章 态度 妖精小哥说的对。媳妇子用手背抹把脸,紧跟着田螺精出了门。 等不多时,一人一妖去而复返。媳妇子扶着田螺精的胳臂脚步踉跄,单手掩面,泣不成声。 陆珍见状心里有数,抬眼去看田螺精,田螺精朝她微微点头。 “陆五姑娘……”媳妇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求您,给我见一见妹妹。我有好些话对她说……” 陆珍托住媳妇子手肘,“姐姐快起来。” 媳妇子思量一霎,借陆珍的力顺势站起身,切切说道:“我胆子大,不怕鬼,更不怕被妨害。陆五姑娘求求您成全我这个苦人儿吧。” 说来说去,姐姐反倒成了苦人儿。田螺精用衣袖抿抿眼角,温声劝道:“姐姐,您这样不是为难我们姑娘吗?我们姑娘最是心善,能帮一定帮,帮不上就真是帮不上。您求也没用。” 田螺精舔舔嘴唇,它好像说的都是些废话。 媳妇子面带不安,连连摆手,“不不,我断没有为难陆五姑娘的意思。” 陆珍拍拍媳妇子手背,安抚道:“我明白姐姐的心意。您想见妹妹不是不行。就是吧……” 媳妇子愣怔片刻,“我懂的,我懂的。得拿钱打点鬼差。”摸出荷包,将其打开露出几块碎银,小心翼翼发问,“这些不太够吧?需要多少?我……我这就回去凑凑。”把家里的下蛋鸡和奶羊都卖了应该差不多。 陆珍见状正色道:“姐姐这是作甚?我堂堂桃仙谷传人可不是跑江湖的术士,贪图你的散碎银子。” 媳妇子被陆珍严肃的神情惊到了,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犹疑之际,陆珍唇角扬起,微微笑道:“我是想说,您想见妹妹也得等我将宁大姑娘送入地府轮回之后。您先回去给妹妹准备些好吃好喝的。” 陆五姑娘想的太周到了。媳妇子鼻子一酸,眼角溢出两行热泪,握住陆珍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 陆珍和田螺精又好言劝了一通,媳妇子才眼睛红红的走了。 …… 祁丰年到在客栈时已是日头西斜,原本以为能够如愿见到皇长孙,没成想此刻坐在对面的却是一脸淡然的张天漠。 “高安县失踪并且记录在案的拢共十三人。”面对煞气外露的张天漠,祁丰年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张天漠应对自若,心中暗暗计较。能得高良行垂青,果然不是个棒槌。 “嗯?十三人?”张天漠挑眉问道:“没有记录在案的又有多少?”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必定不少吧。若是有心追查也能查个明明白白。怕只怕有人念着那点子情分不愿查。” 祁丰年对于张天漠的质疑恍若未闻,而是笑着说:“匆促之间没来得及详查。还请张小将军转告皇长孙殿下,此事下官定会查个清楚。” 张天漠深深望了祁丰年一眼,“殿下想要的不止是结果。而是……” 而是什么?祁丰年皱了皱眉。 张天漠努起嘴唇吹了吹茶水上的浮叶,声音和缓,语调悠然,“祁大人身为高家乘龙快婿理应见惯官场浮沉,随波逐流。” 祁丰年将张天漠所言在心里捋顺一遍,隐约摸着点头绪。但又不是那么清晰。 张天漠盯着祁丰年看了片刻,略显失望的缓缓摇头,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若是能够双管齐下,必能事半功倍。祁大人意下如何?” 双管齐下?祁丰年灵光一闪,恍然道:“对对,张小将军说的太对了。” 这就明白了?张天漠觉得有必要再敲打敲打,免得祁丰年会错意。 “有些事只能祁大人来办。至于办得好还是坏,并不重要。”张天漠放下茶盏,“殿下要的是祁大人的态度。” 态度…… 这两个字实在太过耐人寻味。 祁丰年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又再叠上一层热汗,有心想要许诺,斟酌说辞之际,就听张天漠又道:“祁大人泰山已乞骸骨。高家后辈又实在是……”撩起眼帘往瞥了瞥祁丰年,张天漠哑然失笑,“当然了,这些跟我毫无关系,也不该由我来说。但是……高兰行事委实没个章法,居然闹到陆五姑娘家里去了。闹也就罢了,当日徐郭两位阁老跟林府尹还有高指挥使都在陆府做客。”张天漠摇头轻叹,“还真是凑巧。” 骗鬼的凑巧! 祁丰年深吸口气,强把心头不满压了下去。分明是墙倒众人推。 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高兰的确是个没脑子的。不不。应该说高家上下除了岳父大人都是糊涂人。尤其他那个岳母,真是一根十分卖力的搅屎棍。 张天漠之所以帮陆五说话,无非是因为张家受了陆五的恩惠。祁丰年紧抿唇角。话又说回来,陆五也是有真本事的术士。据说就连金喜春都特特去到陆府求陆五给他点一点。 眼下陆五势头正盛,不能与之硬碰。趁此机会养精蓄锐才是正经。 祁丰年挤出一丝笑容,“兰哥儿年纪还小,难免莽撞。” 张天漠惊讶的瞪大眼睛,“年纪小?军中像他那么大的都在死人堆儿里滚过好几个来回了。诶?不对啊,他好像比我还年长些吧?” 一句话说的祁丰年无言以对。张家子弟从小就在军中历练。高家呢,刚刚改换门庭。在教养后辈上,两家根本没得比。 张天漠见祁丰年不说话,大度的摆摆手,“罢了,罢了。横竖事儿都过了。多说无益。” 是啊,该说的都说完了。再说就显得絮叨了。祁丰年胸中堵着一口郁气,不上不下,吊得难受。正想起身告辞,对面的张天漠端茶送客,“祁大人回去好生想一想。至于殿下那边我自会交代。” 祁丰年站起身,礼数周全向张天漠告辞。出了客栈,抬头回望二楼半敞的窗户攥了攥拳。 不是要态度吗?他给! …… 月光稀薄,夜凉如水。 陆珍手中摇晃着紫金铃,缓步走在乡间土路上。 第256章 惶恐 树影婆娑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与紫金铃清脆的铃音交汇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生暖意。 正经术士就是不一样。跟在陆珍身后的田螺精暗暗点头。偏头去看木香,见其目不斜视,十分认真的盯着走在前面的陆珍,便赶忙收敛心神。 两人一妖慢慢走着。 前方两点昏黄的亮光渐渐显露。 那里就是宁家。 就快到了。田螺精松了半口气,还剩半口高高悬着。只要将宁大姑娘的魂魄平平安安引到宁家让她受点家里的香火就能将其送入地府。 这趟差事也算是办的完满。 应该不会有不开眼的烂鬼邪祟跳出来给姑娘捣乱吧。田螺精吞了吞口水。不会,不会!借它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跟桃仙谷作对。 念头方才闪过脑海,一股阴风打着旋儿卷起沙尘扑向陆珍面门。陆珍颦了颦眉,顿住脚步,掐诀向前一指,大声喝道:“呔!何方妖孽,速速现行!” 声音落下,阴风猛烈。陆珍的袍角都被掀动起来。 陆珍弯起唇角冷冷一笑,“好个不识抬举的妖孽。”拈出道黄符,念个咒决扬手甩出去,与阴风相触的刹那发出一声闷响,随即现出独脚鬼。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孽,原来是只山魈。”陆珍失望的长叹道:“旗鼓相当才有趣。”用手点指山魈,“这算个什么东西?”回头望着木香,“你来把它收了,免得祸害村民。” 木香欢声应是。她跟着姑娘行走江湖不是一天两天,比正经术士也差不了多少。收服个山魈根本不叫事儿。 田螺精紧抿嘴唇,盯着麻利的将山魈纳入符中的木香,心中暗暗艳羡。什么时候它也能像木香大姐儿那样,成为姑娘的左膀右臂? 兀自思量间,木香将符纸折好收进荷包里,咧开嘴对陆珍笑说道:“姑娘,咱们赶紧去宁家吧。” 陆珍缓缓颔首,理理衣袍重新摇晃起紫金铃,向前走去。 宁牟氏面沉似水端坐在正堂的上首。虽然而今沦落至乡野山村,宁家的儿媳孙媳仍旧遵循从前的规矩。在宁牟氏跟前不敢有半分松懈。 宁牟氏撩起眼帘瞥了瞥长媳邢氏,淡淡说道:“珊姐儿不会在家中逗留太久。你若有话叮嘱就捡紧要的说。不要失了礼数。” 邢氏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 宁牟氏微微点头,挑眉去看立在邢氏身后的两个孙媳,摆摆手道:“你们去吧。不用在跟前伺候。毕竟人鬼殊途,被珊姐儿妨害了可不得了。” 妨害孙媳倒是没什么,怕就怕因此而妨害宁家子嗣。宁牟氏想起昏迷不醒的宁文东,长长吐口浊气。 陆五真是执拗。 偏生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东哥儿,只能任其行事。 宁牟氏勾了勾唇角。小小年纪就如此难缠,看以后谁敢娶她! 邢氏偷偷睨了眼宁牟氏,见其面露不屑,赶紧低下头。心中却是涌起一股酸涩。珊姐儿和东哥儿都是她的孩子。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怪只怪那日珊姐儿现出形貌,说了没两句话,东哥儿便人事不知。婆母向来重视男丁,她因此迁怒珊姐儿亦是情理之中。 邢氏深吸口气,她不是有心想说那些话伤珊姐儿的心。她若不说,婆母只怕会说的更狠更毒。 怪只怪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一念及此,邢氏眼眶泛酸,险险坠泪。 宁牟氏睖了眼低头不语的邢氏,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珊姐儿的性子可是一点都没随了你。她居然有胆量上京城敲响登闻鼓。”说着,自嘲一笑,“可惜是个女娃,如若不然,定能撑起整个宁家。” 邢氏不知该如何接话,手指用力绞动帕子,嘴唇嗫嚅数次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口。 宁牟氏被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到了,有心敲打敲打,铃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陆五姑娘来了。”邢氏抬眼去看宁牟氏,“用不用出去迎一迎?” “不用。”宁牟氏正襟危坐,沉声道:“静等着就是了。” “可……”邢氏扭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 门关着呢。陆五姑娘怎么进来?等她叫门不大好吧? 宁牟氏不慌不忙捋了捋鬓发,斜了眼邢氏,“你慌什么?” 邢氏又再低下头,声如蚊蚋,“没、没慌。” 铃声越来越近,貌似就在门外。宁牟氏将一连串责备咽了回去。盯着门口闷闷冷哼。 术士讲究时辰。尤其是送魂魄入地府,更是如此。她小小不然刁难刁难,但看陆五怎样化解。 化解不了,只能另择他日。 宁牟氏神情怡然。不是她不识大体,而是陆五委实太过猖狂。听说她是陆家从山里捡来养的。养而不教,陆家实在太不应该。既然陆五没有长辈教导,就由她代劳好了。 宁牟氏心里痛快。眼前忽然现出三道人影。为首那个不是旁人,正是陆珍。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宁牟氏缓缓起身,双眼瞪得滚圆,眼神中流露出见了鬼似的惶恐。 陆珍泰然自若,收起紫金铃,笑着对宁牟氏拱拱手,“好说,好说。咱是正经术士,穿墙术是必学的。遇到有心怠慢的人家,就能派的上用场了。”眼风横扫,与邢氏对视,“太太定是宁大姑娘的亲娘。” 即便上了年纪,可也能看出邢氏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宁文珊的眉眼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比她多了些艳色。 宁牟氏又吃了瘪,心里有气却又无计可施。 邢氏想了想,上前托住陆珍的手,一边打量她一边含笑道:“陆五姑娘快坐下歇歇。顺便看看我准备的东西合不合用。” 陆珍不露痕迹抽出手,“元宝蜡烛够用就好。俗话说的好,穷家富路,宁大姑娘去地府需要打点鬼差。孟婆汤倒是不花钱,可也得给孟婆婆一点银子买花戴。她老人家爱俏。”两手负在背后,打量着屋中陈设,随口问道:“宁大姑娘生前喜欢的饭菜准备好没有?” 第257章 走了 邢氏的思绪还停留在孟婆爱俏上头,听见陆珍问话,忙答道:“备、备好了。” 陆珍缓缓踱着步子,“备好了就拿出来吧。用过饭宁大姑娘就该上路了。” 吃完就走?邢氏捏着帕子印印眼角,语带更咽,“我去灶间取饭菜,陆五姑娘稍待片刻。” 陆珍嗯了声,“不急,不急。”说罢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含笑看向宁牟氏,“您也坐嘛,不要客气。” 这是她家! 宁牟氏气不打一处来,偏生无计可施。东哥儿尚未苏醒,还得求着陆五帮忙。 木香从荷包里拿出两块董糖用帕子垫着送到陆珍手边,“姑娘吃着等。” 陆珍拿起一块,吩咐道:“给老太太送一块过去。” 木香应是,走到宁牟氏跟前,将帕子递过去,“老太太请吃糖。” 宁牟氏沉着脸摆摆手,“老了,吃不得甜腻。”声音中隐隐含着愠怒。 吃什么糖啊。她都快被气死了。 木香从善如流,转身走回到陆珍身后站定。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见惯大场面的样子。 宁牟氏看的心惊。没想到陆家出来的丫鬟竟如此规矩。视线重新落在笑眯眯吃糖的陆珍脸上,眼眸射出两道寒光。 这位陆五姑娘想来是散漫惯了的。 若不是宁家式微,她又何必受陆五的闲气?宁牟氏唇角微坠,想想躺在榻上的宁文东压下满心怨怼。 陆珍静静吃完两块董糖,邢氏便带着个手捧托盘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她让小丫头将饭菜摆布整齐。自己则面带微笑给陆珍奉上香茶点心。 陆珍亦笑着道谢。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又一口。宁牟氏看的着急,一个劲儿给邢氏使眼色,意思是让她问一问究竟几时做法。 奈何邢氏低着头,根本没看见宁牟氏眨巴地就快抽筋的眼皮子。 宁牟氏心里堵得慌。却又不好说破,只能自己生闷气。 陆珍边吃茶边暗自偷笑。有些事旁观者清。她瞧着,邢氏就是故意不搭理宁牟氏。 一盏茶落肚,白戏看的也差不多了。陆珍撂下茶盏,清清喉咙,“时辰到了。我请宁大姑娘出来用饭。”说着,掏出符纸掐诀念咒,符纸上腾地生出一股白雾,雾气散尽,宁文珊现出形貌。她茫然四顾,愣怔片刻猛地察觉自己身处家中,眼眶不由得红了。 “珊姐儿。”邢氏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宁文珊的手,却不成想握了个空。 陆珍见状便说道:“宁大姑娘只是一缕芳魂。” 邢氏捂着嘴低低抽泣。宁文珊有些不知所措。前番她回到家中,母亲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原本她心里是有怨的,可此时见到母亲为她流泪,那点子怨又全部化作对母亲的心疼。 今次分别即是永诀。 宁文珊幽幽叹口气,安抚道:“母亲无需伤怀。陆五姑娘找到女儿生魂,女儿终于能够入轮回。这是好事。” 邢氏流着眼泪一个劲儿点头。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宁牟氏忍不住抱怨:“快让珊姐儿吃饭。吃完了好上路。她能做个饱鬼总比饿鬼强多了。有什么好哭的?” 邢氏不敢反驳,拿起饭碗拨了些菜进去双手捧着送到宁文珊唇边。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视线胶着片刻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宁文珊垂下眼帘,深吸几口气,露出餍足的笑容,“娘做的虾仁抱蛋还是这么好吃。” 啊?吸气就算吃了?邢氏大为不解的去看陆珍。 陆珍略一颔首,“鬼跟人不一样。吸几口就饱了。” 是了。珊姐儿早就是鬼了。邢氏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 宁文珊用了饭菜,受过家里的香火,整个鬼看起来精神头十足。邢氏又给她化了好些金元宝并四个大丫鬟,三个粗使婆子。 宁牟氏没想到邢氏竟背着她偷偷摸摸买了纸人。当着陆珍的面不能责备,憋闷的不行。 陆珍看看天色,站起身催促道:“该上路了。” 闻听此言,宁文珊哇的一声大哭着跪倒在地,给邢氏和宁牟氏磕了三个头,哀哀说道:“若是可能,珊姐儿下辈子还做宁家人。报答母亲……和祖母的养育之恩。” 宁牟氏却是摆摆手,“我们宁家跟你的缘分就此了断了吧。” 话说的极不中听也极无情无义。 邢氏睨了眼宁牟氏,对宁文珊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去到下边求求阎罗王,投个心慈的人家。” 宁文珊明白邢氏话中深意,也不再多说什么,抹着眼泪膝行至陆珍身前,诚心道谢,“多亏陆五姑娘帮忙,我才能入地府轮回。陆五姑娘的大恩大德,文珊来生再报。” “起来吧。”陆珍弯下腰,单手托住宁文珊胳臂将其扶起。宁文珊惊诧不已。 陆五姑娘居然能够轻而易举触及魂灵。 道行实在是太高了。 邢氏眼中也满是敬佩。宁牟氏眸子一亮。陆五本事这样大,不就意味着东哥儿有救了吗? 陆珍站在门口,捏着符纸念念有词,扬手将其甩出燃起一道火光,纸灰簌簌落下,黑白无常赫然出现在眼前。 “黑爷白爷。”陆珍抱拳拱手,热情的寒暄道:“许久不见,您二老可是越来越精神了。” 黑无常哈哈地笑,“就你嘴甜。” “哪有。我这是实话实说。”陆珍凑到黑白无常中间,“您二老还不知道我嘛,最是老实不过。学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 白无常也哈哈地笑了。 宁牟氏望着跟黑白无常相触融洽的陆珍,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难怪她不好管教。 跟黑白无常谈笑风生的后辈,谁敢管束?稍不留神就被她送下边喝汤去了。 宁牟氏后脖颈一阵阵冒凉风。她对陆五从头至尾没个好脸。陆五会不会记恨她?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往回找补找补。陆五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宁牟氏思量间,陆珍已经将宁文珊交给黑白无常,“好容易把她生魂找着了。您二老快带她走吧。” 黑无常上下打量一眼宁文珊,“看在小陆的面子上,就不锁了。让她跟着我们就是了。” 宁文珊谢了又谢。带上丫鬟婆子紧随黑白无常之后缓步向前,数息功夫便消失不见。 第258章 这样不行 陆珍长舒口气,“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田螺精眼珠儿转了转,凑到陆珍跟前,小意奉承,“这也就是姑娘,换做旁人根本成不了事!” 木香睖了眼宁牟氏,冷着脸对田螺精道:“小田,你这话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可不得了。虽然……你说是事实。但也会被不明真相的世人误会我们姑娘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田螺精顺着木香的视线瞥了瞥宁牟氏,低低哦了声。 宁牟氏被妖精望了一眼就有点闹心口疼。强打着精神挤出一丝笑容,“珊姐儿走了,陆五姑娘是不是该去看看东哥儿了?” 陆珍面带不悦淡淡回道:“更深夜半,我岂能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传扬出去,漫说是我,就是我们陆氏族里的姑娘也没法嫁人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吗?宁牟氏唰的变了脸色,刚要发难,就见陆珍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符纸递给木香,木香又将其放到邢氏手中。 邢氏双手托着轻飘飘的符纸,有些无所适从。 陆珍沉声道:“化了兑上一碗山泉水,灌下去等上一时三刻若是不醒就直接装殓。若是醒了再连着七七四十九天都喝葱白粥。”说罢,带着木香和田螺精穿墙离去。 宁牟氏恨恨瞪了眼陆珍离开的方向,挑眉去看邢氏,没好声气的催促道:“你还等什么?快给东哥儿化符水喝!” …… 翌日一早,祁丰年又来了。 张天漠一边握着巾子擦去满脸汗水一边给自己倒茶,“祁大人有何见教?” 少年郎倒茶的动作娴熟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 祁丰年弯唇笑笑,从袖袋里抽出折成四方的宣纸,双手捧给张天漠,“这是下官连夜拟好的折子,烦请张小将军呈给殿下过一过目。” 张天漠放下茶壶,撩起眼帘睖了睖祁丰年,“这点子小事,祁大人还办不好?殿下千里迢迢到在瑞州是指点你来的?” 一句话噎的祁丰年喘不上气。 张天漠说话跟用石头砸人没什么区别。祁丰年讪讪收回手,低声嘟囔,“下官也是想把事情做的周全些。” 张天漠闻听此言轻笑出声,“祁大人糊涂啊。” 他不糊涂! 祁丰年唇角微坠,想要出言反驳又没那个胆量。张天漠跟皇长孙殿下从小玩到大,两人私交甚笃。他才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得罪张天漠。 “何谓周全?”张天漠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陛下满意就是周全。” 祁丰年醍醐灌顶一般,霎时间便通透了。 说的太对了。陛下满意就是周全。祁丰年再看张天漠眼神中多了些探究。 难怪张天漠能跟皇长孙殿下玩的好。瞧瞧人家的心思多玲珑。 张天漠见祁丰年似有所悟,索性端起架子,装模作样胡乱指点,“祁大人大可不必畏首畏尾。陛下意在汤昭。祁大人恰在此时呈上折子,不正正方便陛下行事嘛。” 祁丰年连连颔首,“张小将军说的是。” “而今高家正是多事之秋。”张天漠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祁大人更得知道变通才是。” 深深看了眼祁丰年,坐直身子,“在下言尽于此,如何行事还得看祁大人领会多少。” “下官当然是一心一意侍奉皇长孙殿下。”祁丰年露出自以为亲和的笑容,“住客栈终归有许多不便。况且品流复杂,怕是有损殿下安危。张小将军不如劝一劝殿下住到衙门里。也让下官略尽绵薄之力服侍殿下。” 张天漠瞪圆眼睛,“殿下住客栈是有深意的。这叫体察民情。去衙门住还怎么体察?祁大人这话以后提都不要提。”眼珠儿转了转,神秘兮兮的叮嘱,“殿下会觉得你不懂事,知道吗?” 不懂事?他当爹都当好几年了。该懂的全都懂!祁丰年吞了吞口水,“知道,知道。下官不说就是了。” “这就对喽!”张天漠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连连点头,“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敢对殿下不利。” 祁丰年知情识趣,又再奉承张天漠一番便起身告辞。 跑这一趟就是瞎耽误功夫。事儿没办成,反被张天漠连敲打带点拨。弄得自己像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 祁丰年心里憋闷,坐车回到衙门将折子工工整整誊了一遍便命人快马加鞭送入京城。想了想,提笔给高良行写了封信,一来报个平安,二来也好让高良行心里有数。 现而今高家跟汤昭已经算是对立的两派了。高良行若还像从前那般对待汤昭只会给人平添笑料和谈资。 祁丰年两指捏着狼毫在笔洗里荡了又荡,墨汁在清水中散开,丝丝缕缕宛如触手,恰似此刻凌乱的心湖。 转投皇长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他倒是想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可……时不我与。总不能为了汤昭搭上刚刚改换门庭的高家。 想到改换门庭,祁丰年心思活络起来。 张天漠一表人才,又跟皇长孙殿下交情甚笃。他日太子登基,如无意外皇长孙就是储君。倘若高家能跟张家攀上亲…… 那肯定是官运亨通啊。 祁丰年越想越觉得这是门好亲。又提起笔在信上添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折好放进信封。 …… 日上三竿,陆珍才顶着眼底青黑起床梳洗。 木香拿梳子给她通着头发,絮絮的说:“祁大人又来了。张小将军三两句话就给打发走了。说起来,张小将军还挺有本事的。能文能武,人长得也俊。” 木香小心翼翼观察铜镜中陆珍的神情。见她并没有不耐烦,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张小将军好像还没定亲……” 陆珍意兴阑珊的嗯了声,“等回京让祖母帮他寻一户知根知底的人家。翻过年把事儿办了不用等到年底就抱上大胖小子了。” “不对啊,姑娘!”木香认真纠正,“满打满算年底也生不出来。除非是七星子。” 陆珍闻言乐得见牙不见眼。 木香郁闷的继续给她通头发。 姑娘年纪不小了,但就是不开窍。 这样不行啊。 第259章 融洽 木香低低唤声,“姑娘……” 陆珍望着铜镜中的木香挑起眉梢“嗯”了一声,意兴阑珊道:“管他怎么样呢。反正咱们今天下晌就飞了。以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定是张小将军长得不够俊,入不了姑娘的眼。木香颇为惆怅的点头应是。 收拾妥当,陆珍理理宽大的袍袖点着头说道:“还是老田叔会挑料子。这件袍子飞起来就好看的很。一点都不不显累赘。” 木香轻笑出声,“是您飞的潇洒,袍子只是锦上添花。” “也没有很潇洒啦。”话虽如此,陆珍唇角还是微微翘了起来,“去跟孙神机使交代一声,咱们就收拾收拾启程。”迈步刚要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笃笃”声。 木香赶忙走过去,“定是小黑回来了。”打开窗户,小黑鸟扑棱着翅膀飞到陆珍肩头,用脑袋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面颊,逗得陆珍弯起眉眼。 陆珍将其拢在掌心,小黑鸟嘴巴张张合合,将高傥的意思一一道明。“老高办事利索,话也不多。挺好的。”把小黑鸟收进荷包,对木想道:“人家懂事,咱们得更懂才行。走,上街给老高和阿克买点土产带回去。” 木香脆生生应是,快步出了门叫上田螺精。 …… 远处,山峰错落有致,连绵起伏,在缥缈雾气中若隐若现。 清净道人无心赏景,满面急色前来求见门主大人。在门口等候片刻,美艳侍婢将他带到殿中。 “门主大人,救命!”清净道人疾步走到老者近前撩袍跪地,“陆五已然收走宁氏等人生魂。汤昭……”余下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老者抬起的手臂阻住。 “你的主子是谁?”老者淡淡问道。 一句话令得清净道人满头大汗。 是了,从一开始他的主子就不是汤昭。而是宫主。 “清净……一时糊涂……”清净道人羞愧的垂下头。 老者笑了笑,摇着手说道:“无妨,无妨。” 清净道人诧异的抬起头,“大人不怪清净?” “怪你作甚?”老者做了个让清净道人起身的手势,“你只管在山上住着。外边的事暂且不需要你办。” 清净道人犹疑片刻,缓缓起身,缩着肩膀立在原地,低低应了声是。 他在这里住着心里一点都不踏实。他之前帮汤昭做下太多见不得光的事。如果因此而连累鬼庭十三宫…… 宫主定会厌弃他。 清净道人非常清楚被宫主厌弃的下场。 那就是成为鬼煞。 可他怎么能做到心甘情愿化为鬼煞供宫主驱使?清净道人心跳的很厉害。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化为鬼煞,就会成为给其他鬼煞饱腹的游魂野鬼。 清净道人打个寒噤。 老者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轻声笑了笑,安抚道:“你很快就能去京城了。” 闻言,清净道人难以置信的扬起脸,与老者对视数息便又恭谨的低下头,“清净去到京城该如何做,还请门主大人示下。” 老者敛去唇畔笑意,沉声道:“清净啊,你是有大造化的。” 清净道人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如坠冰湖,通身冰冷。 虽然老者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他通透了。 然而,即便通透还是得装作懵懵懂懂。 “先前你如何侍奉汤昭,进京之后就如何侍奉他。” 老者的声音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净道人静默一霎,躬身应道:“清净领命。” 清净道人的恭谨换来老者重新绽开的满意笑容,“陆五等人在高安县的所作所为恰恰是给你铺平进京的道路。你不要惊惶。” “可……”清净道人嘴唇嗫嚅数次,终归还是将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老者见状松开眉头,调侃道:“我在去往宁家必经的路上设下一点小小障碍,算是送给陆五的见面礼吧。” 清净道人吃了一惊,忍不住发问,“门主大人早就知道陆五会找到宁氏生魂?” 这……门主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不仅知道陆五会找到宁氏生魂,我还赠予宁氏一颗避阳珠,并且怂恿她去京城敲登闻鼓。”老者神情怡然,轻捻胡须,“宁氏也不负我所望。她做的很好。” 清净道人舔舔嘴唇,有心想问一句“为什么”却没那个胆量。 问了又如何呢?清净道人暗暗叹口气。他跟门主大人都是在帮宫主做事。 区别在于他做的是小事。门主做的是大事。但他二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只要遵从门主大人吩咐就好。毕竟门主才是统领大局的人。 老者目露慈蔼,“清净啊,我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可造之材。” 他……是人才?清净道人受宠若惊,谦逊道:“门主大人谬赞。” “你无需妄自菲薄。”老者缓缓摆手,“去吧。趁着住在观中,好生静心研习道术。京城无异于龙潭虎穴,你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忽地笑开了,“如果顺利的话,就会少了陆五这块绊脚石。” …… 时近傍晚,阿克摆好席面,脚下好似踩着风火轮一般走到院子里,双手拢在唇畔,朝御剑在衙署半空绕圈的夏长生喊道:“夏老先生下来用饭喽。” 夏长生略一颔首,御剑下行,稳稳当当的停在阿克面前,单手负在身后施施然下剑,“有劳阿克小哥。” 阿克赧然,“应该的,应该的。夏老先生不必客气。您天天飞才是真的辛苦。”并肩与夏长生走向花厅,关切道:“肺管子冰凉吧?我给您备好了蜜水,您先吃一盏半盏的暖一暖。” 两人进到小厅,一众武德卫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候夏长生……的肺管子。 孩子们是好心。他还没吃蜜水呢,心里就又暖又甜。夏长生一一回复,没有半点不耐。 落座之后,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吃着。 夏长生望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觉得饭菜格外美味。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武德卫相处的如此融洽。 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好孩子。 第260章 有气势 阿克见夏长生不肯夹菜,不由得满心担忧,“您是不是飞的时候太长,伤着肺管子了?” 夏长生微微一怔,笑着摇摇手,“没有,没有。我再飞个十天半月都行。”说着,夹起大块软糯的肘子皮送入口中。 真行吗?阿克抿了抿唇。夏老先生不服老。有些话更不能说。说了只会伤了夏老先生的心。 盼只盼小陆早点回来。也好跟夏老先生轮换着飞。 大个子一个劲儿给阿克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多嘴。阿克鼓着腮白了他一眼。 想他阿克也是通晓人情世故的,这种事哪里用得着别人提醒? 大个子闹个没趣,也不生气。十分热情的跟夏长生聊肺管子的日常保养。 夏长生显然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说了好些心得。大个子听得连连点头。 酒足饭饱已是月上柳梢。 阿克等人撤去残席,摆上瓜果点心,沏了热茶围坐在夏长生身边听他讲以前降妖捉鬼的事迹。 “昨儿个咱们说到飞着飞着,突然发现居然有一群吊死鬼悬在古树之上。”夏长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那棵树啊,又高又大,枝繁叶茂。一群吊死鬼挂在上头,那叫一个漂亮。” 漂亮?不是吧?吊死鬼怎么会漂亮? 阿克的眼神里充满质疑。大个子干脆直接问道:“吊死鬼多瘆人呐,那能好看吗?” 夏长生放下茶盏,视线投向大个子,“我来问你,吊死鬼什么长?” 大个子拧起眉头,犹疑着回答:“绳、绳子长?” “非也,非也。”夏长生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吊死鬼舌头长嘛。你们想啊,一根根通红的长舌头随风飘摆……就跟树上结了红绸子似的,能不好看吗?” 大个子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觉得瘆得慌。 “这事儿既然叫我遇见,就是缘分。”夏长生手捻胡须,语调悠悠,“当时我想都没想,便御剑飞了过去……” 大个子骤然瞪圆眼睛。旁的且不论,夏老先生的胆气太足了。若换了他是夏老先生,肯定得先回去喊人。 大伙儿聚精会神听的认真极了。忽然头顶炸开一声响雷,惊得他们肩膀抖了抖。 阿克疑惑的看向夏长生,“要下雨了?” 夏长生噌地站起身,从旁抄起桃木剑,沉声叮嘱,“你们不要出来,有人砸场子!” “反了他了?!”大个子跟他童氏站起身,愤愤说着抽出腰间佩刀,“看我不活劈了他!” 小鲍赶忙握住大个子手腕,“冷静,冷静。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必定是术士,你劈不了。” 大个子想了想,讪讪哦了声,还刀入鞘,轻声嘟囔,“那成,下次再劈。”膝头一软重新坐下,乖巧的样子像极了夹紧翅膀的大鹌鹑。 他二人说话的当儿,夏长生已然打开门冲了出去。 阿克紧随其后,单手扒着门框,声音颤颤,“您刚刚养好身子,不能跟人硬碰哦。” 话音还未落下,夏长生脚尖点地,纵身上剑径直飞向深邃夜空。阿克的视线一路追着夏长生,便看见了唇畔带着讥诮笑意的蓬莱子。 “怎么又是他?”阿克拧起眉头,喃喃着说。 蓬莱子皮笑肉不笑扬声唤道:“老夏,多日不见,你可是清减了。” 夏长生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是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神情,“你来此作甚?” “还能做甚,与你叙叙旧嘛。”蓬莱子目露点点凶光,嘲讽道:“怎的不见陆五?她把你仍在衙署不管了?” 王爷那边催得紧,恨不能立刻将陆五置于死地。 但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上回吐的血还没补回来呢。他又不敢不听王爷吩咐,只得硬着头皮走一趟。 据他官场,陆五应该不在衙署。就是夏长生一个人御剑在天上兜圈。 如此,甚好! 若是能将夏长生置于死地,也算是对王爷有个交代。 “老夏,你说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蓬莱子手中捏着道黄符,以防夏长生偷袭,“哪有你这样的啊?” 好个颠倒黑白的畜生!夏长生紧咬牙关,一双饱含怒意的眸子紧紧盯着蓬莱子。 蓬莱子收起戏谑的笑意,闷闷冷哼,“既然你不当我是朋友,我也不必给你留脸面。说罢,斗甩符还是转符笔?任你挑就是了。” 夏长生手心冒出一层层热汗,黏黏腻腻难受极了。再次面对蓬莱子,他还是有些胆怯。 倒不是因为蓬莱子有多高的道行。而是之前他栽在蓬莱子手里,心中难免畏惧。 然而,他不能将畏惧表露出来。如果被蓬莱子看出端倪,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 “他就是个能咋呼的,论本事您不知比他高了多少!”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您看他叫的这么欢,肯定不是条好狗!” “咱们武德卫惧过谁?您只管跟他斗甩符!” 大个子、小鲍还有阿克一人一句高声嚷嚷。夏长生眼帘微垂向下看去,但见一众武德卫聚在廊下仰头望着他。 夏长生顿时觉得胆气壮了,挺直腰杆儿对蓬莱子道:“就斗甩符!” 闻言,蓬莱子瞳仁儿缩了缩,“好!既然你想要自寻死路,我也不拦着。”手腕一抖,甩出黄符,“你再尝尝我这道天阴五克符的厉害!” 夏长生光是听到“天阴五克符”的名字心下便是一沉,赶忙掐诀应对。 “小心有诈!”阿克和大个子异口同声喊道。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抿了抿唇。 “那贼老道不是个好的。”大个子颇为不安的紧紧握住刀柄,“夏老先生心眼实,怕是会上当。” “有什么好怕?”阿克目露坚毅,“大不了跟他拼了。拼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精光自夏长生指尖射出,与燃着火光的黄符在半空相遇,发出“轰隆”巨响。震得人心肝乱颤。 阿克揉揉耳朵,不住点头称赞,“甭管打不打得过,动静闹的大就有气势!” 第261章 我的腿! 大个子啪啪拍起巴掌,高声喝了个彩儿。 阿克食指竖在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斗甩符的时候就不要喊了,会扰乱夏老先生心神。” “这样啊……”大个子缩着肩膀点点头,“知道了,我不喊就是了。” “你们快看!”小鲍手指着蓬莱子打出去的黄符,“符纸化成灰了。” 纸灰簌簌下落,被风儿一卷便没了踪迹。 化成灰又是怎么回事?大个子大为不解的去看阿克,挑眉问道:“夏老先生赢了?” 这倒是把阿克给问住了。“应、应该是吧。”阿克不敢确定,但又不想长蓬莱子的威风灭夏长生威风。 化解了蓬莱子的符咒,夏长生信心大增,腰杆挺得笔直,昂首看向蓬莱子,冷冷哼道:“说什么天阴五克符,根本就是放屁!” “诶?你怎么……你怎么口出污言?”蓬莱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夏长生面带嘲讽,“口出污言也比你用嘴巴放屁干净多了。” 阿克暗暗点头。夏老先生好样的。对付蓬莱子这种人不用给他好脸,直接开骂就是了。可惜他们不能帮着骂,要不然定能将蓬莱子骂到痛哭流涕。 蓬莱子心里窝火,气哼哼又拿出一道符纸,抖着手腕将甩未甩之际,就听夏长生不屑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连甩符的规矩都给忘了?” 是了,该轮到夏长生甩了。蓬莱子呼吸一滞,恨声道:“你甩!你甩!你还能甩出朵花来?” “甩不出花儿,但能甩出一把剑!活活扎死你!”夏长生一边说一边甩出道黄符,直奔蓬莱子面门而去。 蓬莱子不敢大意,待看清符纸上的咒决,心下一沉。 的确是一柄利刃! 天阙神剑符。 想不到夏长生居然会使这道符。 思量间,夏长生掐诀念咒,黄符应声化作一柄偌大的、锋利的宝剑。剑身飞向蓬莱子的同时快速旋转,银光灿灿,好似一盏明灯高悬于漆黑夜幕之上。 “真漂亮!”小鲍忍不住惊叹。阿克竖起食指“嘘”了声,并用眼神警告他不许说话。 他不是故意的。小鲍赶紧露出歉意的笑容。阿克莫可奈何的摇摇头。苏州这边的武德卫不行啊。小场面而已,至于惊讶成那样? 视线再次投向上空,剑锋已然到在蓬莱子两眉中间,再向前半寸就会刺穿他的头颅。 蓬莱子见势不妙,御剑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他从袖袋里抽出一道黄符,掐诀念咒扬手甩了出去。强劲罡风裹挟着画满符文的黄符直奔夏长生而去。 阿克心尖儿一紧,喃喃着说:“老爷子,小心呐!” 大个子和小鲍睖着阿克,齐齐“嘘”了一声。 阿克陪着笑脸,朝他俩点点头。 大个子和小鲍收回视线,再看向夏长生时,并没有看到那张蓬莱子打出的黄符。 嘿!夏老先生深藏不露呢。瞧瞧人家,化危机于无形。不等他们瞧明白符纸上的纹路就给弄没了。 厉害,太厉害了! 他二人高兴之际,猛地察觉到一股罡风扑面而来。垂下眼帘,循着那股罡风看去,就见一块偌大的石头急速翻滚着砸向他们。 “符纸变成石头了!”阿克的喊声骤然响起,大个子和小鲍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阿克一手一个拖着后退。 “快躲躲,快躲躲。”阿克语无伦次,“那贼老道不是个好的。他对付不了夏老先生就冲咱们下黑手。” “挨千刀的玩意儿。”大个子嘴里骂骂咧咧,利落的迈着长腿,先阿克一步跨过门槛。 夏长生见状心急如焚。可不能让这些好孩子出事啊。掐诀念咒指向大石,喝声:“破!” 不等他的“破”字完完全全喊出口,一道黄符紧随而至。 这一道符是打向夏长生的。 蓬莱子望着符纸,抖动肩头冷冷笑道:“哼,谁跟你正儿八经斗甩符?我这就叫兵不厌诈。” 夏长生来不及还嘴,黄符重重捣在他的后心。夏长生只觉得喉间腥甜,张开嘴巴“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砸向大个子等人的巨石轰的一声将木门砸的七零八落,阿克嗷嗷惨叫着嘶喊:“我的腿!” 夏长生有心下去搭救,又一道黄符接踵而来。 完了…… 夏长生心生悲凉。恐怕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他死了不要紧,阿克等人怕是也难活命。 唉!是他对不起他们!来日到在地府,他要好生求一求阎罗王,给这些好孩子们寻一户好人家投胎。 虽然夏长生自知难以扭转败局,但还是小心应对。他要竭尽全力为阿克等人挣得一线生机。 夏长生紧抿唇角,拿出乾坤倒转万印符,将心一横,念诵咒决。 寻常人听来意味不明的咒决于蓬莱子而言并不陌生。 这是道伤敌一千,自损九百五的符咒。换句话说,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对方赶尽杀绝。 “老夏,你疯了?”蓬莱子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你何至于如此?” 夏长生充耳不闻继续念诵咒决。符纸好似活了一般遽然涨大,且越来越大,好似一张网飞向蓬莱子。 蓬莱子眼底浮露出惊惧。 老夏真是疯了。他想死不要紧干嘛拖上旁人? 跑是跑不了。一旦祭出倒转乾坤万印符就没有回头路了。想要化解,必得搭上自己半生修为。若是不化解…… 就是搭上性命。 霎时间,蓬莱子脑海中涌出无数个念头。 没了性命一切就都完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也罢,也罢! 蓬莱子剑指掐诀,头顶冒出数道瑰丽光华,眨眼间光华汇聚幻化成一条白练,好似灵蛇缠缚在符纸之上。 符纸被缚住出乎夏长生意料。他没想到蓬莱子竟会有化解倒转乾坤无印符的法子。想来是他被囚禁太久,不了解江湖上时兴的道术了。如果放在以前,这道符是名正言顺的大杀器。任谁见了都会心惊胆寒。 夏长生双眼微眯,看向蓬莱子的目光带着切切恨意。 第262章 嘴硬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被人瞪一眼两眼的碍事。蓬莱子恍若未见,专心致志念诵咒绝。缠绕在符纸上的白练慢慢收紧,直至将符纸勒成窄窄一条。 夏长生不愿轻易放过蓬莱子,更加卖力的念咒。 蓬莱子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也更加卖力念咒。 两人算是较上劲了。 咒决从他二人口中不断流泻而出,大个子等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耳边萦绕着声声咒决于他们而言好似扰乱心神的魔咒。小鲍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颤颤抖抖,有点疼也有点痒。 滋味儿不大好受,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克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捂着膝头仰躺在地。他的腿断了。或许正因他所有精神都集中在断腿之上,所以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 阿克咬牙切齿的说道:“断了条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能留下疤,那就再好不过了。嘶……溜光水滑不是男子汉!” 大个子强打精神拍拍阿克肩膀,“兄弟,少说两句吧。咱们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呢。”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洒在阿克腿上。为了显示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硬汉,阿克没有喊疼,而是故作轻松的嘁一声,挑眉乜了眼大个子,“死了又如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明明是武德卫,怎么弄得跟占山为王的贼匪似的。大个子没搭腔,深吸口气,撩起眼帘看向垂眸念咒的夏长生。 虽然他不懂,但也看出个大概其。夏老先生这是跟贼老道比的是念咒。谁念的溜谁赢。 大个子暗暗点头。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 兀自思量间,眼风扫到正在试图挣脱桎梏的符纸。大个子不禁皱起眉头。这张黄符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缠在黄符上边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叫不出名字。大个子懊恼的皱起眉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 哪怕夏老先生输了,他也不怕。恰如阿克所言,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糙理不糙。 夏长生占了上风,愈发卖力念咒。渐渐的,蓬莱子有点招架不住了。即便如此,他也得硬撑着把咒决念完。 他不想死,也不想死在夏长生手里。 念及此,蓬莱子眼中浮露出一丝坚毅。 两人难分高下之际,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哎哟,我刚回来就有的玩。这可真是正经不赖。” “小陆?!”阿克噌地坐起来,眼睛亮亮,“还有小田!” “太好了,救星到了!”大个子低下头用指腹抿抿眼角,“我们不用死了。” 武德卫们精神为之一振,七嘴八舌的说自己从来没怕过之类的废话。 陆珍御使“树枝”飞到夏长生和蓬莱子中间,“老蓬,你不吐血了?”扭脸看向夏长生,“诶?您把胡子染成红色的了?还别说,挺显精神的。” 不是染的!是他吐的血! 夏长生和蓬莱子不能分心,也就没答话。 陆珍看了眼黄符,“你们在玩乾坤倒转万印符啊?啧啧,挺会玩的嘛。” 玩? 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丢命的符。陆五真敢说。蓬莱子忿忿瞪了眼陆珍,继续念咒。 “别玩了,别玩了。”陆珍从荷包里拿出一道黄符,掐在指尖,“玩不好就把自己搭上了。”转头去看夏长生,“您为这么个玩意儿不值当。” 夏长生眼神中满是苦涩。他要是知道陆珍今晚上回来,说什么也不会用乾坤倒转万印符。他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难办的是,这道符用了就没办法收。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陆珍神情肃然,扬手打出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行家出手就知端的。 夏长生和蓬莱子的感受最为直接。原本他二人念诵咒决的声音不相上下。陆珍的声音将他二人生生压了下去。蓬莱子甚至记不清接下来该如何念才是。于是他念的越来越慢,缠绕在黄符上的白练随之缓缓消散。 陆珍打出的黄符将夏长生那道乾坤倒转万印符顺势包裹起来,陆珍喝声:“收!”两道黄符合为一张,瞟向陆珍的时候渐渐缩小至巴掌大小。 “成了。”陆珍笑眯眯的对夏长生道:“您以后可别拿这道符出来显摆。伤着别人还好说,万一伤着自己个儿怎么办?” 夏长生昂起下巴,指了指蓬莱子,“还不都是因为他不好好斗甩符,只会玩儿赖。我一生气就……” “谁玩儿赖了?”蓬莱子死鸭子嘴硬,暗地里已然备好符纸,但等寻到恰当的时机便溜之大吉。 陆五方才露那一手不得了。乾坤倒转万印符竟被她轻轻松松收了。方才他一个对夏长生一个都没胜算,再加上陆五他根本应付不了。 “是吗?”陆珍面带不满看向蓬莱子,“老蓬,你学坏了。” “了”字刚刚说出口,一道黄符从陆珍手中嗖的向蓬莱子飞去。 “我还不信了,就没人能管得住你。”陆珍说话功夫,来不及反应的蓬莱子被黄符捆的结结实实,用力挣脱也挣脱不开。 陆珍回头去看木香,“好好看着他,赶明儿再审问也不迟。” 木香脆生生应是,和田螺精一块儿抬着被捆成粽子似的蓬莱子向下飞去。 …… “所以说,汤昭此番必定难逃一死?”高傥拿起手边攒盒递给陆珍,“你办差辛苦了,吃块糖补一补。” 陆珍左挑右捡,选了块柳叶糖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祁丰年的折子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了。我想汤昭很快就会伏法。我找到宁大姑娘的生魂,将其送入地府轮回,您无需挂念。” 瞎说什么呢?他哪有挂念?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现在把攒盒收回来是不是晚了点? 陆珍弯起眉眼,笑着继续说道:“皇长孙殿下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有张小将军跟着掺和呢。” 高傥结实的胸膛随着深呼吸起起伏伏。 小陆回来了,他也没清净日子可以过了。 “要不是我有事跟孙神机使商量,还能早点回来。”陆珍摘下腰间瘪瘪的荷包,从攒盒里挑了几块董糖放进去,“对了,华月枝什么时候能到?我有桩好差事需要他去办。” 第263章 好相见 高傥瞄了眼陆珍手里鼓鼓囊囊的荷包,定定心神,道:“信刚送出去,要来也没那么快。” 陆珍失落的哦了一声,又从攒盒里拿了块状元糖,边吃边说:“这回去瑞州,我跟鬼庭十三宫也结下梁子了。回头您跟弟兄们说一声,要是不小心碰上鬼庭十三宫的人不要硬拼。不会法术拼不过的。想找回场子就回来跟我说,由我出面就是了。”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 小陆就是个惹祸精。撒出去没两天又惹上个仇家。 高傥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小陆啊,你就不能稳重点吗?鬼庭十三宫的道人向来与世无争,你竟然能跟他们结仇……” 他真是不想再说什么了。论理小陆已经过了招猫逗狗的年纪,怎么就这么讨嫌呢。 闻听此言,陆珍用力嚼碎嘴里的糖咽下去,“大人,您怎么这样?” 他哪样了?高傥唇角微坠,刚要说话,陆珍抢白道:“鬼庭十三宫不简单。旁的且不说,单说鹿蜀宫宫主,年纪不大却有成群鬼煞任其驱使。您说说,他的鬼煞打哪儿来的?” 他连鬼煞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岂能知道是打哪儿来的?高傥乜了眼陆珍,“你说是打哪来的就是打哪来的。” “是从父辈那里承继得来!”陆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您想啊,什么样的人家能养鬼煞?” 他、不、知、道! 能不能别再问了。 高傥闷闷吐口浊气,撩起眼帘瞟了瞟陆珍,“你说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什么样的人家。” “大人,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陆珍撂下茶盏,神情异常认真,“能养鬼煞,肯定不是一般人。” 高傥默了默,挑眉问道:“有多不一般?” 陆珍拧起眉头思量片刻,“家有世仆,忠心无二,心甘情愿成为鬼煞,供主人驱使。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堆。” 鬼煞论堆的吗? 能让仆人心甘情愿成为鬼煞的人家还真就不一般。如此说来,鬼庭十三宫的鹿蜀宫宫主更不一般。 高傥深吸口气,屈起手指轻敲桌面。 “要不是我露了脸儿,这事儿我就亲自去查了。”陆珍苦恼的颦了颦眉,“华月枝也是个机灵人儿。我相信他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高傥略加沉吟,道:“若果真如你所言,鬼庭十三宫不啻于龙潭虎穴,华小道人……能行吗?” 万一华月枝死在鬼庭山,小陆肯定得向他讨抚恤银子。光是死个把小黑鸟她就不依不饶的,死个大活人她还不大闹特闹?高傥揉揉太阳穴,想想就让人头疼。 陆珍眼珠儿转了转,笑眯眯的说:“一个人的确有风险,实在不行……叫阿克去给华月枝搭把手?” “阿克不会法术!”高傥撩起眼皮乜了眼陆珍,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华小道人愿不愿意办这趟差事还是两说。” 也对。陆珍点点头,“那等他到了,我跟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其实这趟差事也就瞧着凶险。实则……” 高傥一时嘴快,扬声问道:“实则如探囊取物?” “不是,不是。”陆珍清清喉咙,认真答道:“实则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高高傥心尖儿一紧。看来抚恤银子是少不了了。兴许还得带上阿克那份儿。 这真是……太让人为难了。 高傥眉头深锁,陆珍反倒神情轻松,“大人不必担心,有我小陆兜底,没事的,没事的。” 就是你小陆惹上的鬼庭十三宫好吗?高傥捏捏眼角,心生疲惫之感,“你……去歇着吧。我想静静。” 陆珍“哦”了声,身形却未动,“大人,您要不要给陛下上道密折?” 上折子?作甚?高傥挑眉看向陆珍,用眼神询问。 他懒得说话! “祁丰年都上折子了,您不能落在他后头啊。不对,不对。是咱们武德卫不能落于人后。”陆珍坐直身子,认真说道:“祁丰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他心大的很。不能让他出了这个风头。” 小陆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将所有功劳归总到皇长孙殿下头上,不让祁丰年占半点便宜。 不得不说,小陆的确是天生的武德卫。 高傥强打起精神,“我这就写折子。” …… 武德卫有专门送信的信客。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 高傥的折子比祁丰年的早到两三天。 元和帝唇角微微扬起,将高傥的折子来来回回看了又看。金喜春见他心情舒畅,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和帝放下折子,哈哈地笑了,“这个阿琛……” 金喜春不用听下文也知道,皇长孙准是办差办的好,陛下对其非常满意。 “张家那个阿漠……”元和帝目光深邃,语调与方才不同,深沉中带着浓浓的欣慰,“很好……很好。” 有陛下这句话,张家很快就又会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勋贵了。金喜春暗暗点头。回头得给张家递个信儿。提前示个好,日后好相见。 第264章 五迷三道 …… 高良行懒懒的歪在罗汉床上,盯着香炉中徐徐溢出的香烟出神。 坐在桌边敲核桃吃的童氏皱起眉头,瞥了眼高良行不敢多说什么。 观烟观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再者说了,乌烟瘴气有什么好看?还不就是附庸风雅那一套?与其买香观烟,倒不如多添两个菜来的实惠。 童氏剥出一片核桃仁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高良行接连叹着气,令得童氏的眉头皱的更紧。 以前还不觉得,她现在越来越讨厌听到高良行的叹息声。 每一声叹息都是搅乱心湖的罪魁祸首,很难让人不烦躁。童氏拿起小锤重重砸在核桃上,核桃裂开,童氏舒口气,肩膀随之缓缓放松。 高兰满面喜色走了进来,扬起手里的信封对高良行道:“瑞州那边送来的。” 高良行噌地坐起身,“快拿来我瞧瞧。” 高兰应是,疾步走过去,把信封递给高良行。高良行将其打开,抽出信笺展开细看,一边看一边摇头。 高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心问一问又怕惹得高良行不悦。扭脸去看童氏,童氏紧抿嘴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胡闹!”高良行气哼哼的放下信笺,“他居然给陛下上了折子!” 他指的是祁丰年。 从前还是阁老时,高良行对这个女婿就没什么耐性。即便祁丰年只是出个小小不然的错漏,高良行也会写信痛斥一番。而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收到祁丰年认错的回信。 今次祁丰年居然自作主张,上折子向陛下禀明汤昭在瑞州的所作所为。 “他竟然不跟我商议再做决定。”这才是高良行发怒的真正原因,“他现在翅膀硬了,不需要我帮扶了。”高良行自嘲一笑,“好啊,好啊。没想到我养了条中山狼。 高兰没有出言安抚,他垂下眼帘扫到了纸面上的“张天漠”三个字。犹豫片刻,高兰拿起信笺,用手点指着那三个字,“祖父,张天漠又是怎么回事?” 张天漠?高良行挑了挑眉。就着高兰的手看了片刻,闷闷冷哼,“他还有脸出谋划策?张天漠是张家最为出色的后辈。现如今皎皎凭什么高攀人家?” 高兰没有因为高良行的这番话而感到灰心丧气。此时的他,非常得意。 他比祁丰年更早发现张天漠的好,更早生出将皎皎嫁入张家的心思。如此说来,他岂不是比祁丰年更有远见? 童氏凑到高良行身侧,双眼散发着灼灼光芒,“要我说,这个主意正经不错。”她明白而今再肖想皇长孙殿下必然成不了事。倒不如退而求其实。 张天漠的名字她是听说过的。自小在军中历练,身边都是些糙汉。若是皎皎使些手腕,还能拢不住他? 妹妹的亲事,高兰没有资格插嘴。但是从表情不难看出他非常赞同童氏。 高良行不耐烦的睨了眼童氏,“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童氏没有因为高良行的嫌弃而生气,反倒顺势坐在高良行身侧,“老头子,这真是门好亲。有张家扶持,兰哥儿还愁没有好前程吗?皎皎又是个性子和顺的,必能与张家上下相处得宜。没准儿以后我们都能沾上她的光呢。” 高良行被童氏有限的眼界磨光了耐性,一字一顿,道:“我们高攀不上人家!” 张家正事蒸蒸日上的时候,以张天漠的人才无需根无需俯就。且高家根基尚浅,勉强结上这门亲,辛苦的是高家。 高良行嘲讽的瞥了眼童氏。张家的光那么好沾呢?真沾上了是要为人家鞍前马后,看人眉睫的。 也难怪祁丰年能生出这样的心思,他不就是一直沾高家的光吗? 一口闷气堵在高良行胸口,“我不同意!” 他沉声说道。 不同意?老头子糊涂啊!童氏刚要争辩,高兰牵住她的衣袖晃了晃,“祖父自有计较,您就别说了。” 可她不甘心呐。童氏嘴唇动了动,终归还是被高兰似有深意的眼神劝止了。 “兰哥儿不需要沾谁的光,也能有一番作为。”高良行的目光投向高兰,“我相信你。” …… 阿克斜倚着大引枕,一手握话本子,一手捏着粒瓜子放在齿间,稍稍用力嗑开一条缝,露出瓜子仁,舌尖一卷将其带入口中,稍加咀嚼,赞道:“香!” 田螺精坐在床边的锦杌上,关切问道:“阿克小哥,您的腿好些了吗?” 嗯?妖精问这个作甚?是不是有要紧的差事? “好了!”阿克丢下话本子,“小陆审蓬莱子没审明白吧?”手臂用力撑起身子,“你去把墙角的鹿皮袋拿来,我跟你走一趟,准保治的他服服帖帖,跟小绵羊似的。” 田螺精赶紧把阿克按回大引枕上,“您快躺下。伤筋动骨一百天。能躺着不能坐着,能坐着不能站着。姑娘那边挺好的。” 阿克将信将疑,“是吗?你可别骗我。” “没有,没有。”田螺精摇晃着手,“我是正经的家养妖精,不骗人。” 家养妖精跟不骗人有关系吗?阿克重新躺回去,抓起话本子,“我给你讲话本子吧。这本有意思极了,说的是俊书生骗妖精,骗着骗着跟妖精成亲生子,过一辈子的事儿。” 骗妖精?田螺精不由自主往前凑了凑,“骗的什么妖精?” “二胡精。长可好看了。” “二胡也能成精吗?”田螺精紫色的大眼睛里充满茫然,“听都没听过呢。” “那是你见识少。”阿克瞥它一眼,“封神里头还有琵琶精呢,怎么就不能有二胡精、玉箫精?” 倒也是。田螺精被说服了,坐等阿克开讲。 与此同时,陆珍愁眉紧锁,对高傥说道:“大人,这事儿往不往上头报?” “报。”高傥斩钉截铁道。想了想,又问道:“此事属实吧?不是蓬莱子信口胡诌?” “大人,我用的是五迷三道乱心咒。甭说是蓬莱子,就是给我一头牛,我都能让它把陈年旧事倒个明明白白。” “你那个什么五迷三道……符,能不能换个名字?”高傥犹疑着问道。 重点是这个吗? 陆珍缓缓摇头,“大人,而今不仅证实了妙远就是姜慈,且她还是吴王生母。这事儿……如果向陛下回禀,陛下会不会杀人灭口?”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是很危险的。陆珍有点担心自己的小命。 这也算秘密? 高傥恨铁不成钢的乜了眼陆珍。 小陆还是经的事儿少。 第265章 烦不胜烦 “说一半藏一半反而招祸。”高傥身子向后倚在椅背上,长长舒口气,“无需遮掩。我保你无事。” 老高真敢说。他保?拿什么保? 她有没有事没什么所谓。倘若连累陆家跟着受苦,可就是十恶不赦了。陆珍此时不免有些懊恼。早知惹下这么个大麻烦就该直接把老蓬送入地府。现在好了,审来审去审出桩祸事。 今上跟敌国公主生了个儿子也就罢了。居然将其弄回来养大成人封为吴王,还给他如此富庶的封地。 这要是捅出去,今上就是遗臭万年的昏君呐。 要是写在话本子里呢?陆珍吞了吞口水。不管识字不识字都得买一本两本回去珍藏。搁上五六十年再拿出来,没准儿能换一座门口带水井的小三合院。 不过……白露书局不敢出吧? 陆珍暗暗点头。肯定不敢。 高傥见陆珍若有所思,以为她心生怯意,便又说道:“陛下对吴王已然心生厌烦。至于姜慈……她藏匿京城多年,必定包藏祸心。陛下也不会念及旧情,对她心慈手软。死无对证,陛下也就不会在意你是否知晓此事。” 闻听此言,陆珍骤然瞪圆眼睛,“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杀了妙远?杀她,可不是说句话的事儿。”眉头一紧,怨怪道:“您真能给我找活儿干呐。” 还以为老高能想出什么绝世妙计。原来是让她拿命去拼。 陆珍气呼呼的鼓着腮,“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做不来手上沾血的差事。更加不能堕了桃仙谷威名!” “邪祟鬼物的血你沾了不少。你当妙远也是鬼物就行了。”高傥从容说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继而两次、三次。经得多了,下手就爽利了。” 陆珍垂眸思量片刻,点着头道:“大人说的太对了。”又解下一个荷包,掏空了大半个攒盒将其装满重新挂在腰间,“得了,您好生歇着。我先走一步。”站起身,理理袖口,“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把抚恤银子交给我祖母。” 高傥心尖儿颤了颤,扬声发问,“你去哪儿?” “杀人灭口去啊。你放心,即便翻转整个苏州,我也得把这趟差事办的明明白白。不就是个小小妙远、濊貊公主、吴王他娘、今上的老相识吗?没什么可为难的。正如您所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有她这壶酒垫底,以后就没有我不敢灭的人!”陆珍拍怕腰间鼓鼓囊囊的两个荷包,“吃人嘴短,我懂!吃了您的糖,就得灭您想灭的口。我小陆向来说话算话,说杀就杀,皱一皱眉,我就不是个好的!” 高傥抹了抹额头薄汗,万幸小陆没说今上的老相好。 真是! 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先别慌着去。”高傥轻点下颌,示意陆珍坐下,“此事该当从长计议。” 陆珍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不可。再议下去就误了灭口的好时机。”扭转头望向贴着桃花纸的窗棂,“您看,外面艳阳高照,今晚上必定月黑风高,正适合出去杀人放火!身为武德卫,不能放过如此天时地利的好时机。” 高傥盯着执意要走的陆珍,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合着你存心添乱是吧?” “没有,没有。”陆珍连连摆手,“我是真想保住性命。横竖不是妙远死就是我死。我觉着吧,还是她死好了。我还得活着看我爹娶妻生子,百子千孙,生生不息呢。”说着,敷衍的抱拳拱手,“大人,就此别过。您千万记着抚恤银子的事儿。” 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想看陆玹娶妻,一会儿又弄得有去无回似的。高傥有心想要问个明白,陆珍头也不回的迈步跨过门槛,高声嚷嚷着叫人,“小田,小田!走了,走了。办差去了!” 田螺精从阿克屋里探出头,“现在就走吗?” 陆珍不耐烦的回道:“不是现在还等明年?” 姑娘准是在大人那儿受了闲气。田螺精缩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陆珍摇摇头长叹一声,“你去叫上木香,我们先吃顿好的。” 吃好吃的?田螺精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远了。等不多时,带回同样满面喜色的木香。不等走近便看见陆珍阴沉的面色。木香收敛笑意,快步走过来,轻轻唤声,“姑娘?” 陆珍略一颔首,“吃饱喝足,我带你们杀人灭口去!” 在屋里支棱着耳朵的高傥听见这话不禁皱了皱眉。他是不是应该拦着点?贸贸然把小陆撒出去会不会又惹出旁的祸事? 要不……让妙远再多活几天?高傥拿定主意,朝外面喊了声,“小陆!” 没有人应,又喊一声,“小陆?” 还是没有人应。 人呢?走了?高傥站起身想要推开窗户看看,小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小陆带着家养妖精和木香大姐儿飞了。” 吃个饭而已,用得着飞着去?高傥扬声道:“你去香满楼,跟她说吃完就回来。那桩差事先不急着办。” 小波恭谨应是,心中暗喜。借着传话蹭顿酒喝,挺好。 …… 孙恪手捻胡须,扬起唇角,含笑望着桌上一大海碗红皮鸡蛋。 这是媳妇子送的谢礼。 他按照陆五姑娘教的方法画符,将媳妇子妹妹魂魄引回家中,与家人相见之后将其送入地府。 媳妇子一大早就送来熟鸡蛋聊表谢意。 他分给宋琛和张天漠一些,还剩一大碗。孙恪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许久都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了。 “还是得认认真真为百姓斩妖除魔啊。”孙恪胸臆间满是豪情壮志,拿起一枚鸡蛋托在掌心细细端量,“外皮油润,颜色均匀,滑不留手,好蛋,好蛋。”看罢又放回原处,“带回去给老张他们尝尝。分甘同味,方才不负媳妇子一番美意。” 孙恪去柜子里找来包袱皮连碗带带蛋一块包起来,手指灵活打个活结。 恰在此时,走廊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陆五姑娘……已经……走了?”祁丰年失望的垂下眼帘,“竟没来得及给她践行。” 张天漠抱着肩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祁大人还是多多把心思用在查案上,践行接风什么的,没那么要紧。” 祁丰年尴尬笑笑,抱拳拱手,“下官告辞,张小将军留步。” 张天漠嗯了声。 孙恪贴着门缝儿看见祁丰年从眼前走过,继而听到他下楼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打开门探出头去看张天漠,低声道:“又来了?” 张天漠思量片刻,迈开大步进到屋里,方才说道:“可不是嘛。他准是听说陆五姑娘飞走了,过来探口风的。” “这人真是……”孙恪烦不胜烦,“满脑子歪门邪道。” 第266章 长心眼 张天漠一屁股坐在锦杌上,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孙恪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张天漠手边,“他还有用,耐着性子应对就是了。”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张天漠对面坐下,“不管是祁丰年还是高家后嗣都不会得到陛下重用。” 张天漠端起茶盏,似是想到了什么浅笑出声,“祁丰年居然看不透自己的处境,还妄想加官进爵。”说罢,抿了口水又笑了起来。 “他并非痴傻懵懂,而是被权欲迷了心窍。”孙恪悠悠长叹。从前他又何尝不是呢?至死都是从八品的神机使,却还要争个高低贵贱。 没事儿找事儿不是?好好过日子,用心斩妖除魔多省心。孙恪把手搭在裹着一大碗红皮鸡蛋的包袱皮上。能得百姓敬重才是真真正正的福气呢。 张天漠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祁丰年似有深意的目光,心生烦躁。祁丰年像是在看猎物一般看自己。 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 哼!虽然他尚不清楚祁丰年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狐狸终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他不急。 …… 说好了去香满楼的,怎么飞着飞着就改道了? 田螺精局促的打量着此时身处的雅间。小是小了点。但还算别致。 “怎么样,不赖吧?”陆珍颇有些自得的挑起眉梢,“这处不比香满楼的菜味儿差。” 木香点着头道:“居然敢叫满香楼,应该不会差。” 行吧,横竖都是又香又满的。田螺精吞了吞口水。姑娘要的是上等席面。安心等吃就是了。 待到饭菜上齐,田螺精一个劲儿暗暗点头。光看这满桌子好菜的卖相就知没选错地方。 姑娘会吃呢。 田螺精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木香也吃的满嘴油光。陆珍慢条斯理夹着菜,显得心不在焉。 田螺精咽下嘴里的蟹粉豆腐,犹豫着问道:“这些菜不合姑娘口味?” 陆珍盯着一脸谨慎的田螺精看了看,挤出一丝笑容,“不是不合口味而是我心里存着件要命的大事,吃不下。” 大事?田螺精眨巴眨巴眼,“什么事您跟我们说说呗?” 陆珍想都没想,张嘴就来,“妙远就是濊貊公主姜慈,是今上的老相好,吴王的亲娘。”长舒口气,“好了,熨帖多了。吃饭,吃饭,吃完杀人灭口去。” 田螺精缓了老大一会儿,这才放下竹箸。 完蛋。现在换它吃不下了。临走前姑娘就说什么“杀人灭口,杀人灭口”的。它满脑子都是吃好吃的,压根没当回事。 好嘛!还真就是吃完杀人灭口去啊? 田螺精偏头看向木香。木香仍旧面不改色,该吃吃,该喝喝。 木香大姐儿耳朵好使不啊?她没听见姑娘说的话? 木香感受到田螺精灼热的视线,忙里偷闲瞥它一眼,“你是姑娘的家养妖精,遇到点事儿就大惊小怪,像什么样子?” 这是“点儿事儿”吗?田螺精重新拿起竹箸,望着满桌佳肴叹了口气。 它现在知道什么叫食不知味了。 “唉声叹气作甚?”木香瞪起眼睛,“跟着姑娘杀人灭口委屈你了?” 这个锅它可不背! “没有、没有。”田螺精眼眶泛红,委屈的不行,“我就是……就是……” “小田刚当上家养妖精,没练过胆子。”陆珍好脾气的说道:“怨不得它。多跟我们出去几次就好了。” 既然陆珍都这样说了,木香便放过田螺精,专心吃菜。 田螺精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在心里哀叹一声。 它算是体会到家养妖精的不易了。 也就是表面风光,个中艰辛谁又能明白呢。唉!回去还是好生读一读《妖训》吧。 “你不用慌。”陆珍胸有成竹道:“此事也就是看着麻烦,实则……只要稍稍动动脑筋,就能转危为安。” 闻言,木香朝田螺精昂起下巴。瞧见没有,姑娘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担心。 田螺精缩了缩肩膀陪着笑脸。它不是不信姑娘,而是没杀过人灭过口,心里没底。 陆珍站起身,走到窗前支起窗棂,转回身又道:“去见大人之前,我放出数道追踪符追踪妙远下落。很快就有回音儿了。” 木香灵光乍现,“姑娘挑中这里,是为了掩人耳目?” “没错。”陆珍略一颔首,“满香楼僻静,这个雅间儿后窗又临着死巷,几乎没人经过。” 田螺精大为不解,“那您干嘛说去香满楼啊?” “声东击西啊!”木香替陆珍答道:“谨防隔墙有耳。你别忘了,衙门里还住着个汤昭心腹呢。” 这里头好些弯弯绕,生生把它绕迷糊了。田螺精专挑肉菜吃。《妖训》上写了:多吃肉多机灵。它多吃点肉就能长心眼! …… “小陆没在香满楼。”小波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会不会出事了?” 高傥默然不语。 出事?谁出事?小陆还是妙远? 他了解小陆。这孩子滑头的很。兴许……她故意掩藏行踪? 可她图什么呢?在衙署有什么可遮掩的。 难道说真出事了?被妙远劫走了? “大个子他们在外边找呢。”小波又道:“您放心,咱们武德卫也是有些威名在的。等闲宵小不敢造次。” 不是等闲宵小呢?更何况小陆是个会闯祸的。出去没两天就惹上鬼庭十三宫了。现在天已经擦黑了,要是惹一窝子山贼马贼回来怎么办? 万一小陆出事给多少抚恤银子合适?高傥揉揉太阳穴。瞎想什么呢?真是快被抚恤银子逼疯了。 小波以为高傥忧心陆珍安危,“小陆带着家养妖精和木香大姐儿呢,论理不会出事。” 他是怕别人出事。高傥撩起眼帘乜了眼小波。又是一个不了解小陆多会闯祸的实诚人。 “行了,行了。传令下去不用找了。她想干嘛就干嘛吧。”声音中透出几分疲惫,高傥用手狠狠抹把脸,“管不了就不管了。” 小陆不服管?不能吧?就她又瘦又小那样儿,还敢跟大人较劲? 不能够! 大人许是累了。 小波哦了声,转身要走,大个子急匆匆走进来,向高傥行过礼,道:“小陆去满香楼叫了桌上等席面。吃个干干净净便会钞跟家养妖精和木香大姐儿飞走了。” 又是飞着走的?高傥皱起眉头,“飞哪儿去了?” 大个子摇摇头,“没人能说清楚,反正就是飞了。” 第267章 手黑 小波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说道:“是不是满香楼的饭菜不合胃口,她……飞去别的地儿吃了?” “不能、不能。”大个子连连摆手,“小陆吃的挺高兴,会钞的时候还赏大厨一锭银子。” “她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小波连连嗟叹,“吃的高兴给点散碎银子就得了。” “小陆有钱。”大个子压低声音,“没钱能养得起妖精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高傥清清喉咙,“好了,少说两句废话。”抬眼去看小波,吩咐道:“命弟兄们守好门户,谨防不测。”又去看大个子,“跟夏老先生知会一声儿,若是出了岔子还得劳烦他老人家上剑。” 小波和大个子有些无所适从。小陆只不过是吃完饭没回来,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高傥见他俩愣怔,气不打一处来,挑眉现出厉色,“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小波和大个子回神,忙不迭应承着出去安排。 …… 衙署里气氛紧张。岑笑川自然察觉出不同。寻思着找个人问问,又怕高傥知道了误会他有心刺探。心下惴惴一直到深夜。 岑笑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忽然,空中一声炸雷,震得人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乱颤。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雷? 轰轰响雷,一声接一声。 得了,横竖也是睡不着……去趟茅房吧。说不定能碰上被雷声吵醒的武德卫,顺便问一嘴到底出了什么事。岑笑川起身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打开屋门,抬眼便瞧见有两道人影在高悬夜空的圆月之前斗甩符。 她二人你来我往,一道接一道黄符对着甩出去,好不热闹。 干什么啊这是?岑笑川疾步出了院门,差点跟兴冲冲而来的毛知府撞个满怀。 “不得了,不得了哦。”毛知府望着同样身穿寝衣的岑笑川,迫不及待的说道:“陆五姑娘跟妙远对上了。你瞧,她俩正斗甩符呢。” 岑笑川觑起眼睛看去。因为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上边那俩人的样貌,但是从身形上可以分辨出哪个是陆珍哪个是妙远。 毛知府撩起衣袖抹把脸,怨怪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么热呢?” 八成是虚火太盛。岑笑川瞥他一眼,“赶明儿找个大夫把把脉。咱们这个岁数大意不得。” 毛知府随口应了声是,手指着天际,“哎呦呦,了不得了不得。陆五姑娘这道符闪金光。好看,真好看!” 带着金光的符咒径直打向已然有些狼狈的妙远。陆珍浅笑盈盈,调侃道:“你说你,还挺要强的。在京城住了那老些年竟然不去皇宫寻你家娃娃的亲爹。啧啧,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你说你们闹个什么劲儿?” 妙远强压下涌到喉间的血腥气,定定心神,驳斥道:“休得信口雌黄!” “不是我说的。是你另一个相好,老蓬说的。”陆珍得意的昂起下巴,“怎么着,有脸勾搭没有脸认?你不应该啊。想那老蓬也是个稍微有点不正经的好老头。你这样太对不起人家了。我都替他寒心。” 话音未落,一道黄符从陆珍手里打出去。这道符迎风长,直到长成一张巨网以迅雷之势袭向妙远。 妙远心下大惊,慌忙抽出符纸应对。 陆珍唇角微微扬起,“哼!就是趁你心神不宁取你性命!” 取她性命?这根本不是取命的符!妙远思量着,手上动作有点跟不上。 妙远果然分神了!陆珍莹亮的眸子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就被满满的沉着所取代。 还没到得意的时候。须得小心应对。陆珍收敛心神,捏出三道符,接连打出去。与此同时,妙远手中的黄符已然脱手。与好似巨网的符咒相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巨网随之消散于无形。 说时迟那时快,陆珍打出去的三道符相继化作三张更为巨大的网将妙远一层一层紧紧包裹起来。 陆珍长长舒口气,掏出一大捆法绳交给田螺精,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去,把她给我绑成粽子。” “好嘞!”田螺精欢呼一声,驾着“树枝”飞过去,“嘿呦嘿呦”的喊着号子,用绳子缠住妙远。 木香拿出早就备好的蜜水递给陆珍,“姑娘,您喝点水润润嗓儿。” 方才姑娘嘴巴没闲着,肯定渴了。 陆珍接过蜜水刚刚放到唇边,想起这趟差事办了一半,便将蜜水塞进木香手里,“瞧我这记性,说好了杀人灭口的。”轻抚衣襟,甩甩大袖,清清喉咙,昂首挺胸,低声问道:“木香,你看我袍子皱没皱?脸脏不脏?现在飞过去的话够不够潇洒飘逸。” 木香认真端量片刻,用指腹轻轻抿了抿陆珍额头,“就这儿有点灰,袍子不脏也不皱。您尽管飞过去就是了。这身袍子是老田叔亲手做的。飞起来好看。” 陆珍神色不动,略一颔首,“下边好些人看着呢。决不能有损桃仙谷威名。”肩膀放平,挺起胸膛,“让他们见识见识桃仙谷传人的风姿。” 驾着树枝迎风向前,大袖飘摆,衣袂翩翩。 高傥不由得扼腕,“应该披上红彤彤的斗篷啊。那多威风,多飘逸。唉!小陆怎么就不讲究穿衣打扮呢?” 话没说完,就见陆珍大袖一挥,一腔热血噗的喷涌而出。田螺精适时提住绑缚妙远的法绳,才没有令其跌落下去。 岑笑川用手遮住眼睛,小声嘟囔,“陆五姑娘手真黑啊。” “不黑能当武德卫?”毛知府唯恐被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岑笑川再向上看时,陆珍手里已然多了颗滴血的人头。虽然滴血,却没有沾到陆珍的袍子上。 “陆五姑娘如此果决,不知……”夏长生喟叹道:“不知是福是祸啊。” 高傥连连点头,“好,好。小陆终于成为真正的武德卫了。” …… “恭喜,恭喜。”陆珍面色阴沉,敷衍的抱拳拱手,“恭喜大人除去心腹大患,从今往后可以高枕无忧,仕途顺遂。” 清冷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高傥唇角微坠,眸中盛满怒意。 第268章 别忘了 “大人不高兴?”陆珍莫可奈何的长叹道:“我杀妙远的时候,可有不少人看着呢。这下好了,桃仙谷传人心狠手毒的名声必定传扬出去了。到头来,换得的是您的冷脸。人家办差,我也办差。”抖着肩膀自嘲一笑,“我怎么就换不来上峰一句由衷的夸奖?” 高傥心中郁气堆积。他不是因为小陆办差不利生气,而是因为小陆恭喜他而生气。哪有她这样的?上来就“恭喜、恭喜”的。 陆珍笑意愈发凄凉,“哪怕是上峰一个稍微暖和点的脸色也成啊。” 什么叫稍微暖和点的脸色?他的脸色很冷吗?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高傥轻声咳了两声,“你……” “你”字刚刚吐出一半,就听陆珍又道:“狡兔死,走狗烹。没想到我小陆也有今天!” “好了,好了。”高傥从袖袋里掏出醒神的药油,用指腹沾了点抹在太阳穴上,“你辛苦了,回去我向陛下求情,不罚俸禄了。” “人情往来养妖精,样样都要钱。”陆珍捏着衣袖印印眼角,“我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高傥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之前罚的……我给你补上。” “还有这好事?”陆珍眼睛亮亮,“大人莫不是哄着我玩?” 高傥非常不耐烦的睖着她,“谁有功夫哄你玩?”说着,解下荷包拿出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拿着吧。我从来不苛待能干的下属。陛下若是有赏赐,我那份儿也给你。” 陆珍喜滋滋接过银票,抱拳拱手,“多谢大人体恤。”顺势在高傥对面的官帽椅坐下,“养妖精可费钱了。要是再没俸禄,我就得出去摆卦摊赚银子了。”将银票收好,长长舒口气,“您真是及时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眼珠转了转,身子前倾,小声问道:“大人,您要是想合八字摸骨看风水画符尽管吱声。大不了我不告诉阿克他们。” 高傥面色一沉,“你想让我食言而肥?” 陆珍一下子没了兴致,“大人,您怎么这样?” 他哪样了? 可惜送出去的银票收不回来了。 高傥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怪他手快! 明知道小陆风一阵雨一阵的,就该等回到京城再给她银票。 “大人,而今妙远已死。吴王那里您得帮忙兜着点。”陆珍皱起眉头,“我把他娘杀了,他肯定不依不饶。大人,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抬手在脖颈处划了一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高傥丝毫不觉意外,“怎么着,灭口灭上瘾了?” “瞧您说的!”陆珍板起脸孔,“桃仙谷传人岂会嗜杀成性?若是被我师父知晓,就不会再让老田叔给我做袍子了。” 就这?高傥乜她一眼,“你有武德卫的褂子就够了。方才要是披着红斗篷在天上飞,肯定更加威风。”语调不紧不慢,却颇有些怨念。 老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珍赶忙堆起笑脸,“斗篷太大施展不开。” 有影响吗?高傥果然不再揪着这茬儿不放,话锋一转,悠悠说道:“杀了妙远已经足够。明儿一早我就着人呈上密折。陛下断不会怪罪于你。” 陆珍无奈苦笑,“怪罪也晚了,人都杀了。”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道:“坏了,若是陛下想见一见他的老相识怎么办?” “不会。”高傥斩钉截铁,目露果决,“陛下对她……”已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眷念。虽然这样说显得有些凉薄,但是如果元和帝还记挂着姜慈,就会对吴王网开一面。或许富庶的封地和多年来的恩宠早就将元和帝心底对姜慈的愧疚两相抵消。 既然抵消了,还见来作甚? 姜慈不是从前的姜慈,元和帝也不是从前的元和帝。 见面只会徒增烦恼和对曾经做过的事的懊悔。 帝王、不悔。 闻听此言,陆珍将信将疑,“大人,我小陆乃至整个陆家可就全指着您的这道折子了。您一定好好写哦。” 高傥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颔首道:“你放心,人是我叫你杀的,就算陛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陆珍似乎并不关心元和帝的态度,“那个……大人,您别忘了俸禄的事儿。” 这个小陆。高傥揉揉额角,疲惫的说道:“行了,你灭口灭的也辛苦了。去歇着吧。俸禄的事我有分寸。” 陆珍抱起拳头十分认真的行个礼,“小陆我以后吃粥还是吃饭全看您的了。” 还好意思说吃粥呢。她哪顿饭少于三个菜了?她要是指着那点俸禄过日子,怕是得活活饿死。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快走,快走。” 陆珍笑眯眯的走了。大个子一脸严肃进了屋。 “大人,弟兄们照您的吩咐埋伏在吴王府附近,稍有异动就将其……”大个子狠狠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这又是个灭口灭上瘾的。 “看着点就是了。”高傥深吸口气,挑眉看向大个子,“杀他的人还没到的,我们不能抢了人家的差事。” 陆钦差?大个子连连点头,“我们把功劳给小陆伯父留着。都是自家人,不分彼此,谁杀不是杀啊。您说是不是?” 武德卫有一个算一个,全让小陆拐带坏了!高傥直摆手,没好声气的说:“快走,快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 宋肖一人独坐书房,昏黄烛光与他的孤寂落寞的身影相辉映,愈发显得凄凉。 好个陆五,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的母亲。 宋肖将脸庞埋入冰冷手掌,泪水顺着指缝悄然滑落。 母亲死了,下一个就是他了。远在京城的所谓父亲早已弃他而去。 他没有指望了。 宋肖肩头轻轻颤抖,尽管极力克制,啜泣声还是断断续续从喉间发出。 像是被扼住喉咙,处在垂死边缘的可怜虫。 不不、他决不能坐以待毙!宋肖打开屉子一层层翻检。母亲给过他一些黄符,必要时可以保命。 明明收在屉子里的,怎么不见了?宋肖脸上泪水与汗交织,迫切而又惶惶。 眼下他只想保住性命。至于报仇,那是以后的事。宋肖的手指碰到一个软软的荷包。 是了,就是这个!宋肖神情一松,紧紧攥住荷包。 …… 第269章 称赞 回到居处,木香和田螺精正在给陆珍的袍子熏香。 “姑娘!”田螺精压低声音,问道:“您骗过大人了吗?” 话音刚落,田螺精小腿挨了木香重重一脚,“你是不是唯恐别人不知姑娘跟大人藏心眼了?” 它没有! 天可怜见,它一直为姑娘揪着心呢。田螺精委屈的红了眼眶。 陆珍从荷包里拿出高傥给她的银票晃两晃,“老高深信不疑。瞧,这是他给我补的俸禄。” 木香接过陆珍手里的银票展开一看,惊讶的瞪圆眼睛,“五十两?” 没记错的话,姑娘的俸禄是一个月二两银子。若是出门办差,食宿全包。 五十两也太多了吧? 高大人不识数吗? “老高有钱。”陆珍撩袍坐在锦杌上,“他没媳妇,光是四季衣裳和首饰就能省下不少。反正他给我就拿着。等咱们回到京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抬头看向木香,“你把银票收好。” 木香点头称是。 她俩人说话功夫,田螺精将熏好的袍子折叠整齐放进柜子里。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木香,贴着墙边走到门口规规矩矩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搭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 啧啧,瞧把妖精吓的。陆珍弯起眉眼,笑吟吟的对田螺精道:“而今小田也正经得用了。方才那样骇人的场面居然手不抖,眼皮子不眨。不错,不错。” 姑娘夸它! 田螺精赧然,“当时小的挺害怕的。血呼流啦的,还腥气。可是一想到下边那么多人看着,不能给姑娘丢脸,就……就挺过来了。” 陆珍赞许的点点头,“是个好妖精。” 木香倒了杯水,又拿起一盘桂花糕走到田螺精跟前,“刚刚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你千万别恼我。” 田螺精赶紧站起身接过杯盘,“木香大姐儿说这话就外道了。我们是姑娘的左膀右臂,理应互相帮扶。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教训是应该的。” 木香朝它福了福身,“不敢当教训二字。” 陆珍哈哈地笑了,“话说开就好了,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朝他俩招招手,“都坐我身边来,我跟你们说说而今的处境和今后的打算。” 田螺精和木香走过去坐定。陆珍居中,两人一妖双臂放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方才我把老高糊弄过去了,他不知道我拘住妙远魂魄,我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事儿天知地知,咱们仨知。” 田螺精重重点头,“姑娘放心,小的绝不会透露出去。” 木香身子向前探了探,视线越过陆珍,“你去找阿克玩的时候可别说走了嘴。” 田螺精眨巴眨巴眼,“大不了我不跟阿克小哥玩了。”少听点话本子又不会死。把姑娘的秘密说出去,木香大姐儿就能要了它的命。 “想去玩,去就是了。”陆珍说道“老高鬼精鬼精,万一看出端倪,肯定起疑。去了说话注意点。” 田螺精点头应是。 “姑娘……”木香犹疑着问道:“您打算如何处置妙远的魂魄?” “得了空审一审,问一问。”陆珍在取妙远魂魄之前已然打定主意。老高命她杀了妙远,无非是不让她知道今上跟妙远的那段往事。 她知道的越少,今上对她就会越放心。但若细究起来,宋肖的身份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她想保命,必须得有更多把柄才行。 况其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保命。 “怕就怕吴王狗急跳墙。我杀了她娘,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不立刻找我报仇,以后……”陆珍拧着眉头吐口浊气,“等大伯来了,寻个理由把他……”话未说完,灵光乍现,“与其费心提防,不如先下手为强!”腾地站起身,兴致勃勃的说道:“走,咱们去吴王府转转!” 田螺精瞥了眼紧闭的窗户。树影婆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映在窗纸上,看得人直打瞌睡。 吴王不睡觉的吗?田螺精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姑娘说去就去吧。 木香劲头特别足,张罗着带就点心和蜜水路上吃。田螺精抿着嘴,视线跟随木香忙碌的身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知是不是它的错觉,木香大姐儿就喜欢杀人放火之类的差事。 收拾妥当,换上夜行衣的两人一妖驾着“树枝”直飞吴王府。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隐在暗处的大个子探出半张脸,目光如鹰隼般注视着吴王府的后门。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站在大个子身后的小鲍低声说道:“他得着信儿没有啊?” 大个子扭脸睖小鲍一眼,竖起手指指向夜空,“小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手起刀落杀了人,你说他得着信儿没有?” 小鲍啧啧两声,由衷赞道:“没想到小陆是个狠的。剁起脑袋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干脆利索。真不赖。” “难为你离那么远还能看见小陆掀没掀眼皮子。”大个子不咸不淡的说道。 “你这人,吃拧了还是起猛了。怎么句句呛人呢?”小鲍从荷包里摸出两块花花糖顺手递给大个子一块,“吃糖甜甜嘴儿。省得你不会说好听话。” “说话不好听怕什么,差事办得好就得了。”大个子接过花花糖塞进嘴里,一下接一下用力咀嚼。 小鲍从他神情看出端倪,用胳膊肘杵了杵大个子腰眼,“被小陆这个新丁比下去,心里不得劲儿吧?” 大个子不屑的嘁了一声,“谁不得劲儿了?” 他就是想不通。小陆怎么下得去手?大个子咽下嘴里的糖。她一点也不像女孩子。 “人家会法术。”小鲍眼神中透出些许失落,“活该她出风头。” 陆珍边吃桂花糕边听大个子和小鲍有一搭没一搭的称赞她。嘴里嚼着糕,眼睛弯成月牙。田螺精与有荣焉挺直腰杆。 姑娘多有本事啊。能让武德卫心服口服。身为姑娘的家养妖精,骄傲的不得了! 木香拽拽陆珍衣袖,用眼神示意她该继续飞了。虽说姑娘用了隐身咒,小鲍和大个子看不见他们。可……不小心把桂花糕掉下去怎么办? 还不得把小鲍吓出毛病? 陆珍还没听够,意犹未尽的轻叹一声,驾着“树枝”飞进吴王府。 第270章 新本事 小鲍皱起眉头,“咦,我好像听见小陆叹气的声音了。” 大个子乜他一眼,“你魔怔了?小陆刚灭完口不得好好歇着?”眼珠转了转,用胳膊肘杵了杵小鲍,坏笑道:“你该不会是对小陆……” “瞎说什么呢?”小鲍瞪圆眼睛,一脸惊恐,“小陆可是说剁脑袋不剁脚指头的主儿!你就是借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大个子用力揽住小鲍肩膀晃了晃,“瞧你说的。小陆还成洪水猛兽了?” 就是洪水猛兽!小鲍斜眼睨了睨大个子抿起嘴唇没说话。 缓缓飘入吴王府的陆珍没有听到大个子和小鲍的调侃。两人一妖稳稳停在灯光昏黄的书房之上。陆珍拿出道黄符扬手甩出去,启唇默默念诵咒决。黄符腾地燃起火光,纸灰簌簌落在琉璃瓦上,瓦片霎时间化为透明,书房内的景象十分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田螺精竖起大拇指,轻声称赞:“姑娘好法术!” 陆珍得意的直起腰杆,“小场面,不足挂齿。”说着,视线向下,望着坐在桌前的宋肖微微蹙起眉头。 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宋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一动不动恍若雕像。 木香凑到陆珍耳际,压低声音,“姑娘,他是不是伤心的傻掉了?” 怎会?陆珍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应该啊。”若果真母子情深,宋肖此时应该竭尽所能想办法妙远报仇,而不是在这儿呆呆坐着。 莫非…… 陆珍心下一沉,又拿出道符扬手甩出去。 这道黄符飘飘悠悠穿过瓦片一路向下,悄无声息的在宋肖头顶转了三圈。陆珍剑指掐诀,轻轻喝声:“破!” 悬于宋肖头顶的黄符刹那间分崩离析成为极其细小的尘埃落在宋肖身上。 宋肖的面容宛如泥塑遇水渐渐露出真容。 面白无须,细皮嫩肉。显而易见,那人不是宋肖。许是他的近侍。 “不好!”陆珍紧紧攥了攥拳,“宋肖逃了!” 话音刚落,一只偌大的山魈从荷包里挣脱而出,嘴巴大张袭向陆珍脖颈。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快到陆珍来不及反应就被山魈尖利的牙齿划破皮肤,挑开血管。 温热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木香面颊,惊得她大声呼救。 她只喊了一声便慌忙扶住身子瘫软的陆珍,“小田,快!往回飞!” 田螺精流着眼泪应是。木香一手搂住陆珍,一手探入荷包取出黄符,念动咒决为陆珍止血。而那只山魈一击成功之后,腾身跃入夜色之中,没了踪迹。 …… …… “万幸止血及时。”夏长生化了一盏符水递给木香,“性命无碍,但也伤了元阳。” “不是皮外伤?”高傥隔着幔帐瞥了眼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脖颈缠着巾子的陆珍,“人参灵芝管够吃,横竖不用花钱。” 夏长生暗暗叹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对高傥说道:“那山魈乃是怨气所幻化,被它咬上一口可不得了呢。万幸木香大姐儿也会法术,否则……” 小陆差一点就死了?高傥眉头深锁。 虽说小陆会闯祸,却也是个好帮手。若真死了,他拿什么赔给陆家?转念又想,陆家上下又有多在乎这个捡来养的孩子呢?别看平日里待她亲亲热热,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怜她小小年纪,就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 小陆是个苦人儿啊。 早知今日,就不该罚小陆的俸禄。高傥从袖袋里抽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神情淡淡对田螺精道:“等小陆醒了给她买几只好鸡炖汤。” 这得有几百两吧?多好的鸡也花不了啊。田螺精扭脸去看木香,木香朝它点点头。权当是补给姑娘的俸禄呗。谁还会嫌钱多烫手? 田螺精道了声谢,将银票折好塞进荷包里。 乖乖,它还是头回揣这老些钱。要不……待会儿找针线把荷包缝死算了。不不,缝死不行,直接缝在腰带上! “小陆什么时候能醒?”高傥担忧的问道。老陆眼瞅着快到了,小陆就出了这档子事。 他身为上峰该如何跟老陆交代? “元阳补回来就醒了。”夏长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大人无需忧心。”垂下眼帘,幽幽长叹。 元阳哪那么好补啊?更何况之前就伤过一次了。 这次又伤…… 陆五姑娘也就是占着天赋高的便宜。换做普通术士早就不能上剑了。 他怎么觉着老夏比他还愁呢。高傥擅长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夏长生所言不尽不实。当着木香和田螺精的面他不便拆穿,暗自盘算着找机会再问上一问。 眼下还有件棘手的差事不知让谁去办。 宋肖跑了。 在他眼皮子底下跑的。 高傥心里窝火。老陆就是奔着宋肖来的,这下可好,人没了。老陆办谁去? “吴王用的是妙远给他的符。”夏长生不疾不徐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改换样貌逃命去了。不过……我已然用了追踪符,希望能够寻到吴王下落。” 高傥眼睛一亮,“何时能有回音儿?” “这个嘛……”夏长生略加沉吟,“说不准。” 他那道追踪符有日子没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敏锐。 就是耐心等着的意思呗?高傥呼出一口浊气。行吧,等就是了。 …… 陆观连日赶路,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不由得弯起唇角露出笑容。 终于到了。 视线左右逡巡,不由得挑起眉梢。珍姐儿怎么没来迎他?不是已经好了吗?前两天还去瑞州办差来着。难道说小黑没把他的行程说清楚? 不能啊。小黑嘴巴那么灵巧。 陆观正纳闷,就见田螺精骑着马从城门出来迎面向他奔来。 家养妖精学会骑马了? 还是珍姐儿教的好。瞧瞧,瞧瞧。家养妖精又添新本事了。 田螺精之后跟着冠带整齐的毛知府以及井然有序的仪仗。陆观心下稍定。怪他赶路赶的太快,提前到了。地方上的官员准备不及。 第271章 铺排 田螺精身形敏捷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陆观跟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大老爷。”直起身子,眼中已然泛起泪光。 怎么了这是?陆观心下一沉,脱口问道:“珍姐儿出事了?” 田螺精缓缓颔首,“昨儿夜里出的事。” 陆观紧抿唇角。 又出事了!他刚把珍姐儿身子大好的信儿送回京城。若是紧跟着再送一封珍姐儿又不好了的信儿回去…… 大喜大悲,老娘能承受的住吗? “再就是……”田螺精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吴王下落不明。” 陆观瞳仁儿缩了缩。 吴王……跑了?为什么跑啊?陆观垂下眼帘,闷闷吐口浊气。他定是知晓陛下心思。 跑了倒也不错。这不就印证了他心里有鬼吗?陛下得知此事定然大发雷霆。 陆观手捻胡须略加沉吟的当儿,毛知府下了轿子,面带笑容行至陆观面前,“陆钦差,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观回过神来,抱拳拱手,“毛知府,幸会,幸会。” “久仰陆钦差大名,今日得见,诗乃三生有幸。陆钦差风采卓然,气宇轩昂……”毛知府笑容真诚,“德才兼备,明察秋毫……” 陆观不等他说完,礼貌回道:“毛知府谬赞。” 毛知府被他阻住话头,也没有显露出半分不悦,而是亲亲热热的握住陆观手腕,“陆兄一路辛苦,我已备下薄酒为陆兄洗尘,还望陆兄赏光惠临。” 陆观哈哈地笑着,手掌覆在毛知府手背轻轻拍了拍,“都是自家人,何至于如此客气。” 毛知府没想到陆观竟会以“自家人”相称,受宠若惊的愣怔片刻,旋即便又笑的更加热情,“陆兄不要嫌弃小弟招呼不周。” 田螺精睨了眼毛知府满脸的菊花褶子暗暗吐口浊气。毛知府居然称呼大老爷“陆兄”,啧啧,脸皮真够厚的。 陆观和毛知府你来我往,虚情假意寒暄过后便一同回到衙署。 陈闻礼见到夏长生,嘘寒问暖有说不完的话。夏长生将他带到陆珍居处,两人商议着合力化一碗符水给她补元阳。 毛知府十分识相的去布置席面,留陆观跟高傥说话。 高傥神情淡淡,眼中却流露出深深愧疚,“夏老先生说,那山魈不是寻常山魈。”拧起眉头回想片刻,“哦,是怨气化成的。非常歹毒。小陆被其伤了元阳,所以尚未醒转。陆大人不必担心,有陈神机使和夏老先生为小陆调理,定能化险为夷。” 他尽力安抚老陆了。希望老陆能放宽心。 陆观点点头,“珍姐儿福大命大,没事儿,没事儿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开始泛红。 如此看来,陆家人对小陆确是视若己出。高傥心下稍安。小陆也不是个十分苦的苦人儿。 可……这孩子命运实在多舛。 想想也挺可怜。 陆观瞥了眼高傥悲戚的眸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多日不见,老高倒是学会多愁善感了? 两人各怀心思,大个子叩响木门,轻声回禀:“大人,华小道人求见。” 华月枝这么快就到了?高傥清清喉咙,“让他进来。” 再见华月枝,高傥差点没认出来。从前那个笑起来一团稚气的华小道人褪尽青涩,年轻的面庞浮露出的沉稳镇定令得高傥刮目相看。 好!好极了! 华小道人必能办好这趟差事。可以省下一大笔抚恤银子了。 高傥将陆珍惹上鬼庭十三宫的前因后果跟华月枝讲述一遍,在一旁吃茶吃点心的陆观听的心惊肉跳。 珍姐儿又结仇家了?还是什么鬼庭十三宫。光听名号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道观。陆观吞了吞口水,苦笑着摇摇头。本事越大越能闯祸。 高傥忙里偷闲瞟了瞟陆观。不知怎的,他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同样都是孩子,小陆就是格外不省心。 华月枝却是满头雾水。他不明白高傥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鬼庭十三宫向来不问世事。”华月枝眉头深锁,“他们从不与其他道观往来,于江湖中算是异类。” “这只是迷惑人的假象。”高傥抄起手边攒盒递给华月枝,示意他无需客气,随意取用,“据小陆所言,鬼庭十三宫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 然后呢?华月枝挑了一块花花糖放进嘴里。 高傥见他吃了自己的糖,唇角微微扬起。陆观顺着高傥的视线看向华月枝,隐约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好像……似乎……可能…… 老高是在算计华小道人? “小陆原本是想求你潜入鬼庭十三宫打探消息,然则……”高傥长叹一声,“眼下她口不能言,只能由我代她相求。” 华月枝闻听此言连连摆手,“不不,在下当不起。” “华小道人何必妄自菲薄。”高傥将盛满桂花糕的瓷碟推到华月枝手边,用眼神示意他拿一块。华月枝赶紧咽下嘴里的糖,捏起一块桂花糕,“不是在下妄自菲薄,而是……”顿了顿,继续说道:“玉阳观出了这样大的事,身为玉阳观道人,在下还能承蒙大人信重,实在是……担当不起。” 傻孩子啊。有什么担当不起的。老高就是想让你为其卖命!这倒也罢了,老高还拿珍姐儿当幌子。而今珍姐儿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老高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华小道人卖命,就只给块糖给块点心就打发了?珍姐儿才不会这般小气。陆观放下茶盏。不行,他说什么也不能让珍姐儿为老高背黑锅。 “我们珍姐儿行事向来缜密慎重。”陆观眼神慈蔼与华月枝对视,“她有她的铺排,依我之见,华小道人还是等她醒转再认真商议此事。毕竟鬼庭十三宫卧虎藏龙,并不容易对付。”转过头,笑望着高傥,“您说是吧?” 高傥注视着陆观,浅笑出声,“陆大人所言甚是。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眼神相触,仿佛能溅起火星。华月枝吞了吞口水,犹疑着说道:“那……我就等陆姑娘醒了再做打算?” 第272章 牵一发动全身 很好。华小道人是个懂事的。陆观满意极了,点头称是。高傥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抬眼瞥了瞥强作镇定的华月枝,唇角微微上扬。终归还是个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的孩子。垂下眼帘,专心致志啜着茶水,就听华月枝十分认真的说道:“高大人,在下想要查一查玉阳观失踪道人的下落。” 嗯?这倒是有意思了。高傥略略颔首,“好,你尽管去查。自打小陆到在此处,就没闲着。现而今有你帮忙分担再好不过。” 陆观却是面露迟疑,“眼下最棘手的是……吴王。” “这个嘛……”高傥挑起眉梢,沉声道:“都很棘手。那么多道人好似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委实不同寻常。”长舒口气,看向陆观,“至于吴王,亦是心腹大患。除非他死,否则我们以后别想过清净日子。” 陆观颇为赞同的缓缓颔首。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他能听的吗?华月枝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未免高傥发现他十分不安,华月枝身子僵硬,动都不敢动。 高傥朝他安抚的笑了笑,“华小道人不必拘礼,都是武德卫的弟兄,不分彼此。” 他不是武德卫!华月枝骤然瞪大眼睛,想要争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高指挥使不是个好性子的,万一惹恼了他可麻烦了。 “高大人且放宽心。”陆观的视线在高傥和华月枝脸上来回逡巡数次,最终还是回到高傥脸上,“待珍姐儿苏醒,让她用法术寻找吴王下落就是了。” “小陆伤了元阳。”高傥眼神淡淡,似是陆观所言不合他意,“且得调养些日子呢。” 真是!小陆可不比傻狍子扛劲儿。即便醒了怕是也不能立马上剑。高傥暗暗摇头。老陆怎么跟门外汉似的。身为小陆家人怎么还不如他懂得多? 老高好像不大高兴?陆观唇角坠了坠。他就是想为珍姐儿多说些好话。免得老高以为珍姐儿不中用。 然则……他貌似弄巧成拙了。陆观没有再多说什么,端起茶盏慢慢吃着。 …… 木香接连喂陆珍喝了两碗符水。陈闻礼和夏长生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定定盯着幔帐中的陆珍看了片刻,“诶?老夏,你说陆五姑娘脸色是不是比刚才红润些了?” 夏长生捻起胡须若有所思,良久才道:“是……吧?”帐子好几层呢,哪能看清楚脸色如何?老陈也太心急了些。这碗符水不成,那就再化一碗灌下去吗。补元阳本就是个慢功夫,急也是急不来的。 陈闻礼舔了舔嘴唇,不大高兴的吐口浊气。 家养妖精和木香大姐儿都在跟前呢。就不能附和着说几句中听的话吗?亏得老夏当了那么多年“巧手嬷嬷”,他嘴皮子怎么就不见灵巧呢? 夏长生没有理会陈闻礼,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抓了把瓜子慢条斯理的嗑起来。 咔嚓……咔嚓的声音听得陈闻礼心烦意乱。他扭脸去看夏长生,低声问道:“你怎么还吃上了?” 陆五姑娘在床上躺着,老夏嗑着瓜子喝着茶……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不合适! 夏长生用手指指身边的锦杌,“你也坐。吃着等没事的。陆五姑娘向来不讲虚礼,随意的很。” 是……吗?陈闻礼转回去看陆珍。隔着重重幔帐能够看到随着呼吸起伏的纤薄身影。陆五姑娘讲究的很呢。瞧瞧她把家养妖精调教的多懂事。 陈闻礼和夏长生肩膀挨肩膀坐着嗑瓜子。田螺精凑到木香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为何还不醒?” 符水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还没补好吗? 木香用眼神示意田螺精不要多嘴。陈神机使和夏老先生终归差点意思。实在不行她就飞一趟桃仙谷,去跟裴真人讨一道管用的符。 木香正盘算着,幔帐中的陆珍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什么时辰了?”声音慵懒,像是刚睡醒。 “姑娘!”木香又惊又喜撩开帐子,“您醒了?” 陈闻礼和夏长生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眸子里看到欣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陈闻礼捏起袖子印印额角。这也算是为神机使挽回些许脸面。他跟夏长生简单询问陆珍是否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以及是否需要吃一碗葱白粥。 得到陆珍肯定的答复,两人便一起去灶间剥葱煮粥。 木香扶陆珍坐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个软绵绵的打引枕,絮絮的说着,“大老爷到了。得知您昏迷,脸都吓白了。这会儿大老爷正在跟高大人商量事儿呢。华小道人御剑来的,跟大老爷前后脚进的衙署。” 田螺精调了一盏蜜水递给木香,“还是飞着快。华小道人也在大人那屋呢。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木香睖了眼田螺精,“姑娘刚醒,不能费神。他们说了什么,待会儿问大老爷就是了。”舀了勺羹匙放在陆珍唇边,“您喝点蜜水甜甜嘴儿。陈神机使的符水闻着有点苦。” 陆珍就着木香的手喝了半盏蜜水,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松开,“我伤了元阳。”深吸口气,继续说道:“这回是伤的狠了,怕是有日子不能运用法术了。” 闻言,木香托着茶盏的手颤颤,险些将蜜水洒在陆珍身上,“那……这……怎么办呐?还有一大堆差事等着您去办呢。大人那边如何交代?还有大老爷……” 得跟大老爷通通气儿,千万不能叫老太太知道。木香顿感头痛。 姑娘一人能影响整个朝堂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珍垂眸不语。木香见她兴致缺缺,不敢多言。 吃罢蜜水,陆珍将薄被拉至脖颈,把自己裹在其中,“那山魈多半是鬼庭十三宫给我下的绊子。哼!净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有本事跟我斗甩符,斗转符笔啊!一群没胆气的玩意儿!”话未说完,抖着肩膀连连咳嗽。 木香摩挲着陆珍后背,“姑娘,您千万别动气。不值当的。” 一通猛咳,令得陆珍双颊泛起丝丝红晕,但是却愈发显得嘴唇苍白。 第273章 波及 木香担心的不得了,“而今有陈神机使和华小道人帮忙,您静心养着就是。” 止住咳,陆珍眉宇间现出一抹疲惫,“兴许妙远知晓吴王下落,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余力审问妙远?” 可惜她道行不够,帮不上姑娘的忙。木香也跟着犯愁。姑娘偷偷摸摸收起妙远魂魄的事万万不能叫大人知晓。漫说陈神机使就是华小道人也得瞒着点。 田螺精眼睛突地亮起来,“还有老蓬啊。问他不也是一样的吗?” 陆珍撩起眼皮瞟了眼田螺精,“你去跟大人提一提吧。”仅仅说了一句话,就累极了似的。 田螺精心里不是滋味。姑娘还是能闹腾能闯祸的时候更让人安心。乖顺的应了声是,匆匆出门去寻高傥。等不多时,又匆匆回来。 “华小道人已经问上了。”田螺精有点不高兴。要不是姑娘帮忙说项,华小道人哪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他可倒好,居然连声谢谢都不说一声就去帮大人办差。 陆珍欣慰的点点头,“我们静等着就是了。” 木香给陆珍掖好被角,挑眉看向田螺精,“去灶间催一催葱白粥。” 田螺精没有多想,抬脚就走。 木香犹疑着对陆珍说道:“华小道人该不会是想抢您的功劳吧?” 陆珍疲惫的垂下眼帘,悠悠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不要胡乱揣度。” 木香见陆珍精神头实在不济,便也不敢再多说。 …… 元和帝收到吴王逃匿的折子的同时,汤昭亦被押解回京。 “他怕吗?”元和帝视线始终停在两指捏着的密折上,语气淡然中带着些许冷漠。手捧托盘的金喜春愣怔一霎,答道:“应该是……不怕的。在大牢里喝了满满一大碗碴子粥并三个菜饼子。” 要是有虾酱配小葱兴许还能多吃一个。金喜春在心里默默补充。 刑部大牢的饭食向来拿得出手。元和帝嗯了声,放下折子手里的折子拿起另一道展开细看,当看到“妙远即是姜慈,陆珍已将斩其首级”,骤然瞪圆双眼。定定心神,继续往下看。 原来姜慈一直潜藏在京城。她还跟福子相认了?元和帝重新拿起前一道折子匆匆掠了一眼。先是姜慈被杀,而后才是福子逃跑。 姜慈在京城想做什么?杀了他?元和帝紧紧攥住密折,手背上青筋显露。好个姜慈,当年她的心腹将福子送至潜邸,口口声声说姜慈因产子丧命。 她骗他! 还有福子……居然瞒着他与姜慈来往,还瞒了这么多年。元和帝唇角微弯,冷冷哂笑。 好,好啊。这母子俩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多年。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亏得他对福子那样好,除了没给皇位,能给的他都给了。 而福子仍不满足,还一次又一次的令他失望。元和帝缓缓吐出浊气,心下稍定。姜慈死了倒也不错。从前那些不光彩的旧事随着姜慈死去烟消云散。 元和帝垂下眼帘,扪心自问。 她……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诈死?他要听陆珍亲口说。 “传令下去,命陆五即刻回京!”元和帝沉声吩咐。 啊?现在就回?苏州那边的差事办完了吗?难道说陆五姑娘办差不利,惹得陛下不悦?要不要给陆五姑娘提个醒儿?金喜春兀自思量着,躬身领命出去传话。 …… 徐盛夹起一片颤笃笃的柴火猪头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入口即化,香而不腻。 徐盛捏着酒盅,抿一口秋露白,餍足的眯起眼睛。 太绝了! 放下竹箸,拿起羹匙想要尝尝二龙戏珠汤,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谁啊?”徐盛颇为不耐的扬声问道。 真是的,出来吃顿好的也不消停。 小厮打开门,快步走到徐盛身边,“曹尚书想跟您拼个雅间……您看……” 不年不节的,还用得着拼雅间?老曹肯定是来说汤昭那事儿的。 徐盛皱了皱眉。都下衙了,他不想谈公事! 好烦! “拼吧,拼吧。”徐盛用巾子印印唇角,撩起眼帘吩咐小厮,“再要一盘猪头肉。”他跟老曹一人一盘,各吃各的,谁也别抢谁的。 小厮领命去办,前脚出门,曹震后脚走进来。 曹震满面笑容,“澹烟楼的柴火猪头肉正经不赖,您也太会吃了。” 徐盛呵呵笑两声,“快坐,快坐。” 曹震依言坐下,“我刚要了一桌上等席面,今个儿咱们不醉不归!” “哎呦,那可不成。”徐盛摇晃着手委婉推辞,“明儿还得上朝呐。可不敢吃醉了酒。” 他就是随口说说。曹震赶忙拿起酒壶给徐盛满上,“而今汤昭下了大狱,祁丰年的折子也送到刑部。汤昭在瑞州做下的那些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所以呢?徐盛抿唇看向曹震,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定然有人包庇,汤昭才能一路升迁。”曹震面露难色,“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果把这些人都抓了……又是一场动荡。” 徐盛瞥了眼曹震,暗暗冷笑。 老曹害怕事儿闹大吗?他不怕。 他怕的是会错了意,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明面上是来商量,实则是想拖人下水。如此说来,老高乞骸骨乞的太是时候了。正巧避过风口浪尖。 转念又想,避过又如何?老高身上沾满了汤昭的屎汤子,甩都甩不干净。光是凭借着两面三刀的祁丰年远远不够。若是陛下有心追究,老高也得受波及。 “动荡就动荡嘛。”徐盛泰然自若,“那些个庸官贪官一心只顾钻营。在其位不谋其政。正好趁此机会清一清,理一理。” “可是……”曹震嘴唇动了动,犹豫再三,说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是清理的太过,会不会令人有机可乘?” 这个“人”指的是凉王。 “你担心这些为时尚早。”徐盛安抚道:“审问汤昭给他定罪,并非一个刑部就能做得来的。还有大理寺和吏部。眼下汤昭刚刚送入大牢,你不要急嘛。” 第274章 闲的发慌 他不是急。曹震深吸口气,唇畔笑意不减。吏部老柳那可是个滴水不漏的主儿。汤昭就是个烫手山芋。而今交到他手里了,万一出了岔子…… 曹震吞了吞口水。脏活累活他干,老柳翘着手就能白捡个功劳。 这样说不过去吧。 “祁丰年是汤昭举荐的,可没有他,这件案子进展不会太快。”曹震唇畔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您说,他算是有功还是有过,亦或是功过相抵?”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高良行身上了。 徐盛手捻胡须,神色如常,“此事不论功过,只论圣心。” 圣心?曹震微微皱眉,继而舒展。 是了,老高失了圣心。祁丰年功劳再大又如何?难道将其送到陛下跟前给陛下添堵吗? 曹震心中有了计较。徐盛见他若有所悟,便又说道:“况且,若不是皇长孙殿下坐镇瑞州,祁丰年哪能轻易见风转舵?” 曹震缓缓颔首,“没错,是皇长孙殿下办事妥帖。”顿了顿,继续说道:“应该说是太子殿下教导有方。” 老曹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徐盛颇感欣慰。 曹震觑了眼徐盛,暗暗舒口气。 “正如你所说,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徐盛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储君乃国之根本。只要太子殿下稳稳当当,一切就都稳稳当当。” 闻言,曹震若有所思。貌似……徐阁老另有所指? 徐阁老放下酒盅,呵呵地笑了,“没事儿的。单凭一个汤昭搅不起什么风浪。至于在他之下的那些庸官,趁此机会厘清最好。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陛下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 老徐所言跟他所想并无出入。然而,徐阁老的主张跟其他阁老是否一致?曹震弯唇笑笑,又拿起酒壶给徐盛的酒盅满上。 徐盛哎呦一声,“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醉了。” 可拉倒吧。老徐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千杯不醉。逢至进宫饮宴,他从头喝到尾,还能吟诗作对,佳句频出。 “您过谦了。”曹震调侃道。 徐盛笑眯眯的摇着头,“我们家饭菜清淡,吃的我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出来打打牙祭上尚可,酒是不敢多喝的。”老妻鼻子灵得很呐。若是闻出酒气,少不得又是一通絮叨。她还整天嘟囔,少吃肉多吃菜。 吃菜跟吃草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兔子。 曹震了然。都是有妻室的人,他懂。 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朝中重臣,回到家多多少少都得受妇道人家的管束。 家和万事兴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酒过三巡,曹震话锋一转,“我在半路遇见金寺人了,他正往陆府去呢。不知陆府又有什么事。” 这个他知道。陛下急招小陆回京。徐盛哦了一声,“是吗?又去陆府啊?”想了想,说道:“也难怪了,而今陆家出了个陆钦差,陛下高看几分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陆大人到在苏州了吧。”曹震貌似随口一问,徐盛却听出几分又羡又妒的意味。任谁都知道此番陆观若是办差办的符合上意就会升迁。 至于升到哪儿去?徐盛眸中流露出些许笑意。老高的位子空出来总得有人补上。陆观为人老成练达,谨慎持重。与其共事定能相处得宜。 “差不多吧。”徐盛敷衍的回了一句。 曹震见他不愿多谈,话锋一转,又道:“现而今陆家真可谓是风生水起。” 徐盛轻笑出声,“称不上风生水起,顶多算是时来运转。” 时来运转…… 曹震细品这四个字没有说话。 …… 高良行额头覆着打湿的巾子,软塌塌歪在床上,时不时哼唧两声。 高兰弯着腰,压低声音,恭谨言道:“祖父,您稍待片刻。父亲去请太医了,一会儿就回。” 高良行阖上眼帘,闷闷的嗯了声。 他没病。确切说就是心里不舒坦,身上没病。 谁能想到陛下居然这么快就把汤昭抓了,直接送进刑部大牢等候会审。如此看来,祁丰年倒是做对了。 高良行颦了颦眉。想他在官场打滚多年,居然不如祁丰年行事果决。说跟汤昭撇清立马就撇清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唉!他真是老了。 高良行长长哀叹一声,听得高兰心生燥意。自打陆五给祖父清除身上恶鬼之后,祖父的精气神儿就跟从前大为不同了。总是唉声叹气。 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愁事啊? 高兰不耐烦却还得装出一副孝顺模样,“要不……您喝点水?” 高良行摇摇头,显然话都懒得说。 “那您好生歇着。”高兰整理好床帐,坐在锦杌上暗暗舒口气。他已经多日没去书院了。 倒不是因为高良行病的有多眼中,而是他不愿去书院,不愿面对那一张张意味深长,虚情假意的面孔。 眼下高家的确失去往日风光,但他相信终有一日,高家会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之家。 高兰胸臆间涌起的万丈豪情被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 高荣推开房门,匆匆走进来,“我把罗太医请来了。” 闻听此言,高兰精神为之一振。罗太医还肯卖高家这个面子足以证明高家的处境还不是太糟。 高良行沉闷的声音从幔帐中传出,“人呢?快请进来。” 高荣应是,转身出去。等不多时罗太医随他进了屋。 寒暄几句便拿出迎枕给高良行把脉,写方子。 “我怕是不中用了。”高良行有气无力的半倚在床上,对写就药方的罗太医说道:“没几天好活了。” “祖父!您别说丧气话,没事的,一定没事!”高兰登时红了眼眶。 罗太医瞥了眼高兰,面露不悦,“高老太爷身子骨硬朗着呢,高大少爷不必坠泪。” 他没掉眼泪。高兰一怔,大为不解的去看高荣。高荣去看高良行。 高良行眉头微皱。他倒不是因为罗太医对高兰的态度生气,而是因为“高老太爷”四个字不痛快。 现而今他也成了闲的发慌的“老太爷”了? 第275章 暖一暖 “高老太爷放宽心就是。”罗太医将药方交给高荣,“多思多虑必定伤神。平时也别总在屋子里闷着,多去花园转转就好了。” 说罢,起身告辞。 不用把脉就知道老高屁事没有。要不是怕人说他见风使舵,他才不会走这一趟。 先前老高被妖道种下恶鬼,孙神机使给他用了符。高荣跑来质问,那副嘴脸活似他杀了老高。 哼!这家人家不讲理! 罗太医抱拳拱手,礼貌的向高良行告辞。 高良行颔首道谢,便吩咐高荣将人送出去。 待他二人离开,高良行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退,瞥了眼紧闭的屋门冷哼道:“现而今就连小小太医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 高兰吃了罗太医两句排揎,心里自然窝火。他稍作思量,对高良行道:“祖父,越是艰难就越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只要翻了身,就没人敢轻视我们高家!” 高良行目光深沉打量着高兰,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令他些微恍惚。 “你说的不错。”高良行启唇道:“高家绝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 “这桩差使极其凶险。”陆珍面色苍白,嘴唇泛青,裹着厚实的大毛衣裳窝在太师椅里,下颌尖尖,愈发显得眼睛大大,轻咳两声继续说道:“你若是不想去也不用勉强。” “我……我去。”华月枝目露坚毅,“您若不是没有得用的人手,还轮不到我。” 这倒是句实在话。陆珍眼波横扫,视线在田螺精和木香脸上停了一霎,哀叹道:“我杀了妙远,手上沾了人命……” “妙远就是个妖道。”华月枝觉得陆珍似乎因为杀了妙远而内疚,所以即便喝下再多符水也不见起色。 说白了就是心病。 夏老先生跟陈神机使也劝过陆五姑娘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可陆五姑娘一门心思钻进牛角尖里不想出来。 这样不行啊。还有好些事等着陆五姑娘去做呢。 “她心术不正,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华月枝愤愤说道:“您是为民除害。” 陆珍弯起唇角挤出一丝笑容,“我省得。不过……终归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长长喟叹一声,眼眶泛红,“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妙远怨恨的盯着我。” “您就当她是邪祟好了。”华月枝热心的帮忙出主意,“要不……您去逛逛街,散散心?” 陆珍苦笑,“我倒是想逛。可是身子虚的不行。别说走路,就是坐车都累。” 田螺精揪着衣袖擦拭眼角,木香更是用手捂住嘴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 不就是伤了元阳吗?每天两大碗符水喝下去,还有毛知府送来的人参雪莲大灵芝换着花样炖,也没能补回一点半点? “先前就伤过一次。”陆珍裹紧大毛衣裳,抬眼去看田螺精,“才说了会儿话,肺管子冰冰凉凉。你去给我催一催手炉。我暖暖肺管子。” 手炉怎么暖肺管子啊?华月枝赶紧倒了杯温水放到陆珍手边,“您喝口水。” 木香吸吸鼻子,耐心解释,“不能喝水,喝水姑娘觉得烧得慌。就得用手炉暖手,待气血暖和流到心肺,肺管子就暖过来了。”扭脸对田螺精道:“你还不快去?” 田螺精不敢耽搁,快步出了门。 许是他见识少,头回听说肺管子是这种暖法。华月枝担忧的望着陆珍,“您踏踏实实暖着,鬼庭十三宫,玉阳观失踪的道人以及逃匿的吴王,都有我呢。” 陆珍竖起手臂无力的晃两晃,“你别大包大揽。这么多差事你办不了。你就紧着鬼庭十三宫,其他的交给陈神机使。等瑞州那边安稳了,孙神机使也能腾出手来。到时候他跟陈神机使搭伴儿去查吴王下落即可。” 陆五姑娘安排的挺明白。华月枝点点头,“那个,老蓬应该不知道妙远给吴王留下后手。我一连用了四五道符,他痛的都昏过去了也还是坚持自己毫不知情。” 陆珍眸光幽深,淡淡说道:“他要不是死鸭子嘴硬就是妙远跟他藏了一手。” 华月枝点头附和,“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珍缓缓吐口浊气,“高大人命人牢牢守住城门,吴王应该没有胆量孤身一人闯出去。” 高傥做出志在必得的样子,天天带着人在城里大张旗鼓的搜捕,无非是想令吴王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陆珍认为,吴王极有可能改换样貌逃离此地。 天大地大,鬼知道他会去哪儿? 还是得问一问妙远。 虽然她没有表面看来这样虚弱,但是元阳尚未恢复,还不能动用法术。 陆观也没闲着,正在收集所有对吴王不利的证供。毛知府出了不少力。岑笑川也没闲着。他将汤昭做下的那些恶事一桩桩记录下来。但等高傥过目,确认无误,刑部来人将其押解回京。坐实了汤昭的罪名,高傥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即便吴王跑了,他也回不到从前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陆珍反倒觉得于他而言,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以吴王的心志,怕是熬不了几年就会郁郁而终。 眼下只剩鬼庭十三宫令她寝食难安。不知为何,她对鬼庭十三宫就是有着极深的怀疑。 不查不行! “你去到瑞州先去见一见皇长孙殿下。”陆珍叮嘱道:“不用拘着自己的性子。皇长孙殿下平易近人,你当他是道观里的师兄弟那样相处就行。” 华月枝颇为为难的哦了声。陆五姑娘说的倒是轻敲,可他哪敢对皇长孙殿下不敬啊。 陆珍见华月枝似是不甚明白她的用意,暗暗摇头。华小道人历练的太少。 “你在皇长孙殿下那儿露过脸,说不定差事办好了,他直接送你进神机司。” 华月枝眼睛登时一亮。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进神机司。陆五姑娘这是帮他铺路。他哪能不领情。 “您放心,我……我尽量。”华月枝挺起胸膛。待会儿找家养妖精练一练。 第276章 若有所思 数年后再见汤昭,柳环竟有些恍惚。汤昭居然越活越年轻了。 黑发油亮,面皮紧致。没记错的话,汤昭比他小几岁而已。瞧瞧人家那头浓密的头发,挽成发髻老大一把。柳环强忍着才没抬手去摸自己的鬓发。 啧啧,没法比,真是没法比。 曹震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柳环。不是他没见识,而是任谁看到汤昭浓密的黑发都会生出些许妒意。 金喜春心里不是滋味。他在宫中行走,劳心又劳力。头发掉的最多,梳起来小小一个繤儿。得亏有帽子遮着,要不他都不好意思出门。 唉,他吃的也不差。怎么就不补头发呢? 柳环收拢心神,清清喉咙,沉声喝问,“汤昭,你可知罪?” 身着囚服的汤昭双膝跪地,脊背却是笔直,听闻柳环问话,嗤笑一声,“老柳,你不必跟我玩这些虚的。我又不是没审过犯人。” 话音刚落,背上就挨了一棍,狱卒竖起眉眼,厉声道:“不许对大人无礼!” 这一下不算重但也不轻,汤昭双手张开扑倒在地,转过头怒目看向打他的狱卒。狱卒挑起眉梢,“怎么不服?不服就打到你服!”作势又要再打,柳环摆摆手,“罢了,罢了。别打了。” 狱卒抬头去看曹震,曹震略略颔首,狱卒退至一旁。 汤昭直起身子,与曹震对视,“我没罪。有罪的是清净道人,是他用法术迷惑我。” 曹震唇角坠了坠。祁丰年提起过这个人。还有衙门里姓廖的师爷,也是汤昭的人。祁丰年已然命人将其押解回京。 先前陆五姑娘擒获清净道人但却让他给逃了。 术士的事儿还是得术士解决。普通衙差不顶用。是否应该向陛下进言,把这差事交给神机司?霎时间,曹震拿不定主意。 柳环眯起眼睛,浅浅笑道:“没有你允准,清净道人哪能为你做法。你想把罪责卸给清净道人,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实话与你说吧,你在高安县做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有证有据。你抵死不认也好,万般狡赖也罢,统统没有关系。横竖你是逃不过身首异处的下场。”挑眉看向曹震,“回头我们理一理口供给他画个押就是了。终归同朝为官多年,虽谈不上交情深厚,但也不至于闹的太不像样,更没必要动刑。” “柳大人所言甚是。”曹震非常赞同。此番不止严惩汤昭,那些个依附汤昭的庸官贪官也要严惩。 肃清官场,还百姓一个清明世界! 汤昭闻言顿时急躁起来,“你们怎能如此办案?”偏过头去看金喜春,“金寺人,我……我冤枉啊。我、我要见陛下!” 金喜春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抖着肩膀笑说道:“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汤昭吞了吞口水,向前膝行几步,“金寺人,难道你、你们……”视线在曹震和柳环脸上掠过又重新投向金喜春,“你们不想返老还童,长命百岁?我有秘方!只要让我见陛下,我就把秘方交给你们。” 话音刚落,柳环斥道:“一派胡言!汤昭你休得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我没有!”汤昭指了指自己的脸,“难道你们一点都不动心?照着我的方子,不出一年你们就能黑发重生,健步如飞。” “够了!”曹震虎着脸,命令狱卒,“把他的嘴堵上!” 狱卒应了声是,上前用手捂住汤昭嘴巴,把他拖回牢房。 柳环端起手边已经变温了的茶水抿了一口,冷哼道:“真是一派胡言!” “也怨不得他。”金喜春慢条斯理的说道:“死到临头肯定想尽办法也要活下去。说什么都是清净道人撺掇,又说自己有秘方。前后矛盾,根本不足为信。” “正是,正是。”曹震手捻胡须,“他那些话鬼都骗不了。” 柳环放下茶盏,“今儿就到这吧。等姓廖的押解回京再审再问。这桩案子没个一年半载完不了。我们不要急于求成。” 曹震和金喜春点着头,异口同声,“柳大人所言甚是。” …… 金喜春窝在大引枕里闭目养神。随着马车徐徐前行,汤昭说过的那些话一点一点涌入金喜春脑海。 “黑发重生,健步如飞……”金喜春低声自语,“返老还童……”抬手轻抚面颊,“甭管脸上褶子有多少,头发又浓又密就显年轻。”深吸口气,摇头轻叹,“这不过是汤昭的诡计。他为的是面见陛下。呵!决不能叫他得逞。” 金喜春伸手撩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街边如伞盖般的梧桐树下,蓄着两撇小胡子的书生正含情脉脉的仰头与人对视。 那人身形修长,潇洒俊逸。金喜春嫌恶的咦了一声。怎么当街闹分桃?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不能回家再干吗?顺着书生的视线看去,他怎么瞧着那人有些眼熟?视线瞟回书生脸上,不不,这个更眼熟。 车轮辘辘向前,金喜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书生的侧脸猛然张大嘴巴。 公主殿下?! 她扮男装出宫与人私会?金喜春单手捂嘴,撞了鬼似的瞪大眼睛。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陆五姑娘的爹——陆玹! 我的个乖乖。金喜春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周身瘫软,腿肚子转筋。出、出大事儿了。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跟陆五姑娘她爹勾搭上的? 金喜春眨巴眨巴眼。一个未娶一个和离,也挺合适的。虽说有陆玹有孩子,但陆五姑娘是捡来的。况且也长大成人,通情达理。别看陆玹年纪大,可他相貌堂堂,才华横溢。除了门第低点,其他的都比姓邓的强多了。 姓邓的那是个什么东西?美人歌姬一大堆,庶子庶女又是一大堆。 金喜春错了错牙。陆玹挺好,稳当、正派。这倒是门儿好亲。然则……陆玹知不知道公主殿下比寻常姑娘手劲儿大了点? 就是一指头能戳死人的那种手劲儿。 金喜春摩挲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所有所思。 第277章 吾皇圣明 …… 元和帝没来由的一阵阵心慌。抬手按住胸口深深吸气,撩起眼帘瞥了瞥金孝泽欲言又止。 金孝泽没来由的冒了一身冷汗。陛下是不是嫌弃他没眼力见儿?他依照义父的吩咐,先奉香茶再拿点心,之后便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大葡萄。 陛下吃了茶和点心,葡萄动都没动。难道是嫌葡萄不够漂亮? 不能啊。义父亲自挑的,个顶个水灵。金孝泽想问又不敢,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义父赶快回来吧。他一个人不行的啊。 元和帝闷闷的端起茶盏抿了抿,觉得茶味儿不对,皱着眉头放下,长叹一声。 陛下到底怎么回事啊?金孝泽嘴里发苦。有事能不能明说?光是叹气怪吓人的。 元和帝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眉头也越皱越紧。金孝泽手脚冰凉,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金喜春唇角微弯跨过门槛,鞋底刚刚沾地立马察觉出元和帝心情不佳。他用眼角余光瞟了眼金孝泽见其神情自若,只是脊背稍显僵硬,不由得暗暗点头。若不是他了解金孝泽,根本不会看出金孝泽此时已是惴惴难安。 这孩子是个好的。甭管心里怎么想,起码能做到不动声色。 金喜春脚步轻快走到元和帝面前,“陛下,奴婢回来了。”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说说吧。” 金喜春应是,绘声绘色的讲述柳环如何问话,汤昭如何回话。 一字不落,一字不错。他所说的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即便他认为汤昭是在抛出诱饵引陛下上钩却不能隐瞒分毫。 元和帝眉头深锁,缄口不语。 金喜春毕恭毕敬站着,好像随时都在等元和帝示下。金孝泽有样学样,眼观鼻鼻观心。 殿中安静极了,金喜春甚至能听到元和帝的喘息声。 默然良久,元和帝启唇道:“可以返老还童,健步如飞?”最要紧的是还能长出黑发。 金喜春心尖儿一颤,躬身应是。 元和帝哑然失笑,“他若是说谎便是罪犯欺君!” 金孝泽目光茫然去看金喜春。陛下该不会是信了汤昭邪吧?汤昭那老犊子不就是怕死怕到满嘴胡吣吗?陛下不会看不明白吧? 金喜春用眼神警告金孝泽。混小子一副“陛下是二傻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赶紧收敛收敛。要是叫陛下瞅见可就坏了。 金孝泽低下头紧抿唇角。 本来就是嘛。陛下相信的话就是不折不扣的二傻子! “我要见他。”元和帝言简意赅。至于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做,则是全权交由金喜春去办。 “奴婢这就去安排。”金喜春像是领了个寻常差事,语调依旧和缓,没有丝毫波动,“管保不会惊动任何人。” 金喜春办事向来妥帖。元和帝满意的点点头,扬手一挥,沉声道:“你们下去吧。” 金孝泽随金喜春到在侧殿,关上门方才松口气。他凑到金喜春跟前,压低声音,“您还真把汤昭弄进宫里啊?” 金喜春抬脚踹在金孝泽腿上,“你小子说的什么浑话?陛下亲自吩咐,我还能不办?” “这事儿明摆着就是汤昭细口雌黄。”金孝泽不屑的撇撇嘴,“陛下还当真了。” 金喜春慌忙捂住金孝泽的嘴,“你活腻歪了?”他紧贴着金孝泽的耳朵,声音压到最低,“在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道?” 他、他喘不上气了。金孝泽扒住金喜春的手,胡乱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金喜春松开金孝泽,一屁股坐在桌边锦杌上,喃喃自语,“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抵挡不住返老还童的诱;;惑。” …… 清净道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起身披衣推门而出。 山雾蒙蒙,将高悬夜幕的半月笼罩其中。空气清甜,令清净道人紧绷的心弦略略松缓。他偏头遥望门主大人居住的宫殿。 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于夜色中散发着些许暖意。 “山魈回返,即是得手了。”老者心情大好,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愉悦。 “不知她死了没有。”少年眼神中透出几分讥诮。 老者睨了眼少年,无奈摇头。 此时,元和帝注视着汤昭满头黑发以及光洁的额头,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抬起头来。”元和帝居高临下睨着汤昭命令道。 汤昭肩膀微微一颤,慢慢扬起脸,眼皮却是一直盯着地面。看汤昭样貌就知他的确有返老还童的秘方。元和帝心里好似燃起一团火,灼的他面颊滚烫。 “你在高安县杀生害命,为的就是用魂魄做法供你续命?”元和帝语调平稳中带着勃勃怒意。 汤昭额头触地,“陛下明鉴。”闷闷的声音好似从地底传来,与窗外风声交织徐徐送入元和帝耳中,“杀生害命乃是清净道人所为。罪臣并不知情。” 金喜春在心里翻个白眼。 这狗东西真敢说啊。 他不知道? 既然他不知道,那侮辱宁大姑娘以及其他姑娘的是鬼? 元和帝被汤昭逗乐了。 “你做的那些事,有证有据。不是你想抵赖就能赖的掉的。” 汤昭将元和帝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罪臣罪该万死。然则,罪臣死之前,有一道长生不老的秘方献给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喜春暗自赞叹。老汤果然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狗东西。揣摩上意的本事实在太过出色。幸亏他不是奴婢,否则,老汤必得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元和帝哦了一声,“你……说来听听。若然属实,我便留你一具全尸。” 汤昭叩谢圣恩之后便犹犹豫豫的看向金喜春,“事关重大,还望陛下将不相干的人遣出去。” 金喜春冷声斥道:“大胆!你居然敢命令陛下?”说他是不相干的人。这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转而躬身对元和帝说道:“陛下,此人心狠手毒,不得不防。他……” 元和帝扬手阻住金喜春话头,“无妨。他没那个胆气行刺。” 汤昭高呼“吾皇圣明”再次叩头。 第278章 妨害 金喜春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跪拜在地的汤昭,暗暗嗤了一声。 用一头又浓又密的黑发做饵,愣是把皇帝陛下钓上钩。 这都什么破事! 元和帝用眼神示意金喜春回避。金喜春躬身应是,快步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元和帝和汤昭。 元和帝抿唇不语。汤昭思量片刻,缓缓直起身子,然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地面。 “这道秘方于陛下而言可说是手到擒来。”汤昭语调平缓,声音低沉。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此时心跳的有多快多急。 他很紧张。并非因为面圣紧张,而是因为他将一国之君玩弄于股掌之上。横竖都是死,他当然要找人垫背。如果铺排得宜,兴许能搅闹的朝纲大乱。 汤昭唇角几不可见的翘起,流露出讥笑的神情。高高在上的元和帝看到的只是垂死挣扎与意难平。 元和帝手捻胡须,没有说话。 汤昭局促的动了动膝头,“说是秘方其实是一个人。” 一个人?元和帝眼睛慢慢亮起来。 出世高人?亦或是得道高僧? 汤昭没有卖关子,“那人就是陆五姑娘。” 陆五?陆珍? 元和帝眉头深锁。她的道行还没高深到能让人返老还童吧? 汤昭似是知晓元和帝心思,又道:“陛下须得采尽陆五姑娘元阳,方可达到目的。” “采尽元阳?”元和帝低声自语,“怎么采?”话说出口,猛地想起宋琛呈上的折子里略略提过的,汤昭侮辱宁文珊等人为的就是做法以保汤昭官运亨通。 元和帝瞬间了然。 汤昭所说的“采尽元阳”就是那个意思。 “一派胡言!”元和帝胸中怒意横生,用手点指的汤昭,厉声呵斥,“竖子,你好毒的心思!” 如果他按照汤昭说的去做,就是不折不扣的昏君! 汤昭抖若筛糠,声音颤颤,“罪臣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罪臣死前,惟愿国祚绵长,吾皇长生。” 元和帝嗤笑,“人人求长生,又有谁真正求来了?” “陛下采尽陆五姑娘元阳,即便不能长生不老,却也能够延年益寿。”汤昭诚恳言道:“罪臣已是将死之人,岂敢对陛下有半分隐瞒?陛下若然不信,可以将清净道人寻来问一问。” “寻他?”元和帝又是一声嗤笑,“而今清净道人是朝廷钦犯。一旦捉住就要将其斩首示众。如此祸害百姓的妖道,留他在世上作甚?”闷闷冷哼,“你这竖子,其心可诛!”扬声朝门外唤道:“来人!” 殿门大开,金喜春并四名侍卫走了进来。 “把他送回刑部大牢,明日午时问斩!”说罢,元和帝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 “说斩就斩了?”陆老太太竟有些许恍惚,“这也太突然了。” 陆老太爷呵呵地笑了,“怎么的?你心疼了?” 死老头子说什么呢?陆老太太亮出手上戴着的鬼骨戒指对准陆老太爷面颊晃两晃,威胁道:“再敢胡说,我就用戒指妨害你!” 陆老太爷笑眯眯的摇头说道:“我才不怕呢。你那戒指就是个摆设!能妨害的了谁啊?” “你!”陆老太太气得一个劲儿喘粗气,抬头去看戴嬷嬷,委屈极了,“他惯会欺负我!” 唉!老太爷是陆铁嘴儿。老太太吵架是吵不赢的。戴嬷嬷弯下腰,安抚道:“五姑娘就快回京了,您看是不是多备几只鸡?您是知道的,五姑娘最爱家里的烧鸡。” 陆老太太正色颔首,“对对,是该备着。叫庄子上多送些童子鸡。” 戴嬷嬷赶忙应是,话锋一转,奉承起陆老太太,“还得是您想的周到。” 陆老太太哀叹,“珍姐儿必定瘦了。她在外边遭了大罪,偏生我们一点忙都帮不上。你说说,老大拿过去的露水巾子的,都没派上用场。” “没派上用场好啊。”戴嬷嬷瞟了眼竖起耳朵认真听她俩说话的陆老太爷,心里着急。老太爷能不能去花园走走逛逛。她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哄好了,老太爷可千万别再说便宜话气老太太了。 “姑娘身子大好了,您也放心了不是?” 陆老太太点点头,“可不是嘛。亏得金寺人过来知会一声,要不我这心还揪着呢。老大也是,他怎么就不明白我这个当祖母的一片慈心,也不送封信回来说说珍姐儿在那边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老大有公务在身。”陆老太爷捻起胡须,一副很懂的样子,“就算送信也没武德卫的信客送的快。他们换马不换人,成天成宿的跑。” “那还不把人跑废了?”陆老太太忘了刚跟陆老太爷闹过别扭,“光是跑不睡觉?” “信客嘛,练的就是送信的功夫。”陆老太爷瞥了陆老太太一眼,“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气死她了。陆老太太紧抿嘴唇定定心神,又亮出鬼骨戒指,对着陆老太爷的眼睛一通晃悠,“妨害你,妨害你!” 陆老太爷不甘示弱,“我不怕,我不怕。” 看这架势,且得闹一阵呢。戴嬷嬷莫可奈何的吐口浊气。五姑娘快回来吧。回来了,老太太有事可忙就顾不上“妨害”老太爷了。 第279章 可怜 陆峰满脸喜色走进来,正好瞧见陆老太太冲着陆老太爷挥舞拳头。陆峰顿住脚步愣怔一霎勉强挤出笑容,“娘,有话好好说嘛。” 老爹一把年纪了不扛劲儿。 陆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闷哼道:“你就拉偏架吧。” 他哪有? 陆峰百口莫辩,委屈的叹口气,“那个……珍姐儿刚刚进城,这会儿往刑部去了。” 珍姐儿回来理应兴高采烈才是,瞧他眉头皱的,像是有多大愁事似的。陆老太太沉下脸,“珍姐儿回来你不高兴?” 没不高兴啊。陆峰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进屋之前他满心欢喜,进来之后说什么做什么就都不对了。 “行了,回你自己个儿的院子玩去吧。”陆老太太懒得看陆峰,缓缓起身,对戴嬷嬷道:“走,去给珍姐儿挑只大肥鸡。” 陆峰目送陆老太太和戴嬷嬷离开,转头去看陆老太爷,关心的问道:“爹,娘打你哪儿了?打的狠不狠?要不……我给您搓点药酒?” 他哪有挨打?这不孝子!陆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快回你自己院子。” 陆峰嘴里发苦。到底他是不是亲儿子啊? …… 回到阔别已久的刑部,陆珍颇为感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啊,真好,真好。” 曹震望着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的陆珍看了片刻才移开视线。 陆五姑娘怎么搞成这幅模样?曹震端起茶盏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陆珍掏出丝帕掩唇轻咳几声,歉意的笑笑,“飞的太急,伤着肺管子了。” 肺管子也能伤着吗?曹震疑惑的看向坐在下首的岑笑川。 岑笑川一本正经的点头附和,“真不是人人都能飞的。肺管子冰凉不说,头还迷糊,要是吃撑了兴许还会吐。不过,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风景,受罪也值了。” 乍一听是诉苦,稍稍用心品一品就能品出炫耀、得意还有遮掩不住的期待。 曹震弯唇笑笑没说话。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陆珍有气无力的倚在椅背上,“汤昭已经被砍了脑袋。唉,真够着急的。” 是啊,他也觉得陛下太着急了。原本还想慢慢审问,万没料到陛下竟等不得了似的。 “你明日进宫正好能将此案详情一一向陛下回禀。”曹震压低声音,“封赏肯定少不了。” 陆珍眼睛一亮很快暗淡下去,“我倒是想用封赏换一副耐用点的肺管子。” 所以今个儿绕不开“肺管子”了?曹震顿生无力之感。 “虽说汤昭已死,但这件案子还没完。”陆珍又是一阵轻咳,继续说道:“岑先生是人证,劳烦您给安排安排。” 曹震点点头,“就住衙门里吧。”有吃有喝还有衙差,安全又妥帖。 “成,住这儿问话也方便。”陆珍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就先告辞了。明儿还得进宫,今天早早歇下攒攒力气。” 身子虚成这样了吗?曹震没有多问,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兴许陆五姑娘捱不过年底了。 曹震不剩唏嘘。正是如花绽放的好年岁,怪可惜的。 …… “我的珍姐儿哟!”陆老太太握住陆珍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这到底是个什么差事?怎么把人磋磨的都快……” 余下的话不用说,吕氏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老太太霸着珍姐儿,她实在插不上手,唯有捏着帕子偷偷抹泪。 早知有今天,就该让老太太装病把珍姐儿留下。 她肠子都快悔青了。吕氏心里不是滋味。他们家好好的姑娘,进了武德卫没几天就剩下半条命。 姓高的就是个挨千刀的货! “祖母……”陆珍依着陆老太太的肩膀,“我没事儿。伤了元阳而已,能补回来的。” 陆老太太止住泪,忙不迭吩咐吕氏,“快,快去库里把人参都取出来。” 吕氏不敢有片刻耽搁,拔腿就走。陆老太太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扬声发问,“老四呢?哪儿去了?珍姐儿回来,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见人影?像话吗?” 她又想给珍姐儿换爹了。 戴嬷嬷赶忙回道:“已经着人去寻四老爷了。” “不像话!”陆老太太嘟嘟囔囔擦干眼泪,“他都多大了还不懂事!” “祖母,爹爹已经很懂事了。”陆珍扬起脸,声音细弱的让人心生怜悯。陆老太太叹口气,“你就护着他吧。” 孩子命苦,没能摊上个好爹。 戴嬷嬷端来热气腾腾的烧鸡并四个素菜一碗葱白粥放在陆珍面前,“姑娘趁热吃。” 陆珍净过手,慢吞吞撕下一条鸡腿肉,慢吞吞放进嘴里,慢吞吞咀嚼,慢吞吞咽进肚里,弯起唇角,笑说道:“家的味道,真好啊。” 话音刚落,戴嬷嬷就承受不住了似的别开脸默默垂泪。 从前姑娘都是整只整只吃烧鸡。吃的又快又漂亮。再看看现在,漂亮还是漂亮的。可就是看的难受。 “老戴,你哭什么?”陆老太太嗔道,眸中却是隐隐闪动泪光。 戴嬷嬷屈膝告罪,下去洗脸。 前脚刚走,陆玹后脚进门,抬眼看见陆珍苍白的面孔,心下一沉。 貌似珍姐儿伤的很重。 陆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刺儿一句,“功臣回来了。” 陆玹装作听不懂,露出灿烂的笑容,“是是,珍姐儿是大功臣呢。娘说的对。” 不孝子气人的本事也见长了!陆老太太转动鬼骨戒指,忍了又忍才没抬起手。 他好像说错话了。娘的脸色阴沉沉的,不大好看。陆玹凑到桌前,“呀,有烧鸡呀。啧啧,真香。”抬眼去看立足很,“珍姐儿多吃点。”顺势坐下,拿起牙着给陆珍布菜。 总算有点当爹的样儿了。陆老太太面色稍霁。 陆珍一边吃一边说自己在瑞州和苏州的见闻,主要是风土人情。遭逢的凶险半点不提。 陆家上下都因陆珍回京而高兴,又因她伤了元阳而担忧。 曹震用饭,把曹昀卿叫到书房问功课,问到最后说起陆珍,忍不住感慨,“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啧啧,真是可怜。” 第280章 余地 曹昀卿嘴唇嗫嚅互数次,挤出一丝笑容,“不、不会吧。陆五姑娘道行高深,不会那么容易死。” 话未说完,声音已有些哽咽。 察觉到曹昀卿的异样,曹震话锋一转,沉声问道:“你对汤昭的死有何看法?” 曹昀卿收敛心神,“汤昭犯下罪责终归难逃一死,然而,陛下却没能等到此案完结。想必是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曹震手捻胡须,略略颔首,“你说的不错。” 陛下下令问斩之前,有人拿着大理寺的牌子将汤昭带离大牢。过了两个时辰才把人送回来。紧接着就是斩首的手谕。由此可见,陛下定是从汤昭口中问出了不想为外人知道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曹震不想深究。 当个糊涂人没什么不好。汤昭死了就死了。他死了,还有岑笑川做证人。再花些力气抓住清净道人,这件案子就算办的差不离了。 曹震长舒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能看明白这一点还远远不够。”清清喉咙,继续说道:“你心中虽有疑问却不能问也不能对任何人谈及。” 曹昀卿微微愣怔,没有说话。 曹震放下茶盏,“朝中各个都是人精。你以为他们看不明白,看不透彻?我跟你说吧,他们都能看明白,也都能看透彻。但是没人一探究竟。因为……这是陛下的决定。既然陛下想让汤昭去死,那就让他死好了。” 曹昀卿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汤昭虽死,党羽犹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将其党羽连根拔起!”曹昀卿笃定道。 曹震哈哈的笑了,“连根拔起?怎么拔?拔出萝卜带出泥。做官多年,谁身上没沾上泥点子?全部拔出是不可能的。” 曹昀卿撩起眼帘,疑惑的嗯了一声。 “就拿祁丰年来说吧。他是汤昭保举的,但若不是他出了力,汤昭也没这么快落网。所以,祁丰年也是有功之臣。” “如此说来,还得给祁丰年封赏?” 闻言,曹震唇畔笑意愈发深了,“兴许有赏,封嘛……”呵呵笑两声,“一来,陛下厌了老高,二来,祁丰年见风使舵,反复无常,陛下再不会信他。不信,自然不会封。” 曹昀卿默默点头。 “倘若陛下翻出旧账,不少人都会受到牵连。”曹震深吸口气,悠悠叹道:“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 元和帝没想到传闻中的陆珍竟会是这副模样。 弱不禁风,形销骨立。将死未死,暮气沉沉。 这……跟金喜春说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生龙活虎,精神奕奕,什么法术高强,就连恶犬见到陆五姑娘都得夹着尾巴找地方躲藏。跑慢了就尿的满地都是。 他信了金喜春的邪! 金喜春也是惊讶万分。陆五姑娘裹的跟个狗熊似的就来了。天儿还没冷到需要穿大毛衣裳吧? 陆珍给元和帝见过礼,元和帝赶紧赐座。 不赐不行啊,万一说着说着话晕倒了可不得了。 陆珍佝偻着身子,用帕子掩住口鼻,“微臣伤到元阳,身子孱弱。冲撞龙颜,还望陛下恕罪。” 原来如此。金喜春暗暗点头。陆五姑娘又伤着了。 元阳……元和帝闷闷的唔了声,撩起眼皮打量着陆珍。虽然脸色难看,面颊凹陷但从五官眉目看出陆五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难怪汤昭会对她动了心思。元和帝在心里冷哼一声。说什么采尽元阳就能延年益寿,简直是一派胡言! 汤昭无非是想让他成为昏君暴君。元和帝隐在袍袖下的手攥了攥拳。脑海中浮现出好汤昭信誓旦旦的神情。 他才不会相信!元和帝神情淡然,道声:“无妨。” 陆珍站起身想要给元和帝叩头谢恩,元和帝扬手制止,“坐下说话。” 才十来岁的孩子,动作比那些七八十岁的老臣子还要迟缓。瞧着怪堵心的。元和帝给金喜春使个眼色。金喜春上前扶住陆珍手肘,“慢点,慢点。” 陆珍重新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元和帝不由得皱起眉头。陆五像是活不起了似的。早知道就不让她进宫了。 “你杀了妙远?”元和帝没了闲聊的兴致,直截了当发问。 “是。”陆珍恭敬回道。 元和帝嗯了声,“她……死前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什么。”陆珍努力回想,“就是跟微臣对骂了两三个回合。她没骂赢,气得鼻子都歪了。” 金喜春低下头遮挡唇畔笑意。 陆五姑娘嘴巴灵巧。别说妙远,就是御史大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在陆五姑娘跟前讨到便宜。 元和帝垂下眼帘。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姜慈气急败坏的样子。印象中的姜慈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陆珍掩唇轻咳几声,歉疚又惶恐的说道:“陛下恕罪,微臣……” 元和帝摆摆手,“你继续说。” “妙远跟吴王殿下暗中勾结,于京城潜藏多年。”陆珍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金喜春,见他像是没听见陆珍说话似的,神色不动站在那里,不禁在心里赞叹一声。不愧是在皇帝陛下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儿。 收回视线,认真说道:“吴王必是受了妙远蛊惑,才做下错事,以至于心虚到偷偷逃离王府。”哀叹一声,苍白的脸上浮露出一抹惋惜,“吴王殿下糊涂啊。” 元和帝眉梢动了动。陆五句句都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姜慈已死,所有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就行。既给福子留了脸面,又有转圜的余地。究竟是陆五伶俐还是陆观敏锐呢? 元和帝指腹轻轻落在桌面。的确应该给陆观挪一挪地方。他……是个好的。 “高大人和陈神机使正在竭力寻找吴王殿下的下落。”陆珍捏着帕子印印额角。金喜春瞟了过去,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想来是说话费力气出的虚汗。 陆五姑娘身子骨差成这样了。金喜春收回视线。她不能给自己点一点么? 要知道点一点有奇效呢。兴许这就跟能医不自医是一个道理。能给别人点,不能给自己点。 第281章 不应该 金喜春暗暗啧了一声。陆五姑娘是个可怜人呢。 元和帝垂眸思量片刻,话锋一转,挑眉发问,“遗珠兴,福子亡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珍闻言心尖儿打了个抖,“这是夏神机使最后一次见顾大国师时,顾大国师对他说的一句谶语。”撩起眼帘见元和帝拧眉不语,陆珍浅浅笑道:“话说当日夏神机使离开神机司,到在苏州隐姓埋名……” 她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夏长生如何描绣样,如何被人刁难,最终在玲珑绣坊站稳脚跟,成为人人称颂的巧手嬷嬷,又如何被蓬莱子囚禁等等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得金喜春眼眶发酸,心里发苦。瞧瞧人家老夏,遭了多大罪。本是风风光光的神机使,却到在乡下地方靠手艺吃饭。这倒也罢了,他还被贼老道捉去磋磨。 唉,人活于世都不容易。 元和帝耐着性子听,心里却是讥嘲不断。当年夏长生违背皇命,脱下官袍飒然而去。最终落魄到给绣坊描绣样糊口的下场。 这就是所谓的风骨。 值得几个钱? “老蓬从夏神机使口中得到这句谶语,于是吴王便给京城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送了信去。为的是搅闹京城。”陆珍说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貌似十分疲累。 元和帝眉头皱的更深,“那他都给哪几家送信了?” “吴王行事小心谨慎,很多都是背着老蓬做的。”陆珍沉吟片刻,又道:“但等寻到吴王下落,方能知晓。” 蓬莱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绝不敢把陆家拖下水。陆珍用帕子遮掩微微翘起的唇角。想要找寻吴王下落必须借助神机司或是武德卫。这两边她都能插得上手。到时候她先审一遍就是了。亦或是叫吴王再也开不了口也是可以的。 反正见机行事就得了。 元和帝目光幽深,缄口不语。 难道说顾家真有个孩子逃出生天?如果有,肯定会是顾韬的,高傥验明顾大奶奶肚子里有个死胎。生下来的那个也夭折了。 遗珠,遗珠! 元和帝唇角微坠。好个顾怀德!死前竟然留下后手。 金喜春瞥了眼陆珍,上前一步凑到元和帝近前,低声道:“陛下,就算真有遗珠,也未必就是在京城。您想啊,那孩子金贵,放到别处养着才能长大成人。吴王殿下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此言有理。元和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金寺人真能瞎掺和。 不过……掺和的妙!越掺和越能迷惑人。就让元和帝以为顾氏遗珠躲远远的才好! 元和帝忽地灵光乍现,转而看向陆珍,“可否做法寻找顾大国师后人的下落?” 陆珍想了想,缓缓颔首,“可以。但是需要其父母的骨血或是头发。” 这样啊…… 元和帝失望的哦了声,“没有就不能做法?”且不说有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谁是那孩子的生身父母。 陆珍神情郑重,答道:“正是。” 元和帝弯唇笑笑,“你这趟差事办的还算完满。功过相抵,罚俸的事就算了,你退下吧。” 陆珍谢了又谢,便随金喜春出了正殿。 为了迁就陆珍的步伐,金喜春走的很慢。 “陆五姑娘回来就好了。”金喜春再见陆珍非常开心,语调欢快的絮絮说着,“京城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大事。眼下坊间还在说高阁老乞骸骨,再就是凉州那边到底何时闹出动静。” 金喜春是在给她透风儿。 陛下准了高良行乞骸骨,高家大不如前。她不用担心高良行暗中使绊儿。 至于凉州……必定不会太平。 陆珍掩唇轻咳几声,微微躬身,“多谢您提点。” 金喜春笑了,“陆五姑娘道谢就太见外了。” 陆珍从荷包里拿出一道黄符递给金喜春,“您在陛下跟前当差,总会有心累的时候。这道符能够清心静心,正适合您用。” 金喜春唇畔笑意愈发深刻,双手捧着黄符,由衷言道:“我不跟陆五姑娘客气,您给,我就接着。” 陆珍弯起眉眼,“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 沉重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陆珍长长吐口浊气。 木香和田螺精迎上前,一个扶住陆珍手肘,一个递上手炉,“您快暖暖肺管子。” 陆珍有气无力的倚着木香,眉宇间尽显疲惫,“去神机司转转。” “您出来时候不短了,还是回家歇着吧。”木香给田螺精使个眼色,田螺精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回家好好暖肺管子,明儿再去神机司也是一样的。那老些神机使又不能长腿儿跑了。” 陆珍睨了田螺精一眼,“瞧你说的什么话。人家本来就长着腿呢。” “是长着腿不假,可是不够长啊。”田螺精小声嘟囔,“一根根小短腿走不了多远。” 陆珍乜它一眼,哀叹道:“妖精学坏了。” 它是好妖精! 田螺精沉着脸,抿着嘴,委屈巴巴的盯着陆珍。 此时无声胜有声。妖精的心声全在眼神里。 木香又给田螺精使个眼色,“你快上车打点着,咱们去神机司。”既然劝不动,那就不劝了。随姑娘高兴就是了。 田螺精答应一声,小跑着上了车,摆好大引枕,又从暗格里掏出干果点心摆好。 陆珍上了车,车夫甩个响亮的鞭花,大黑马撩开蹄子撒欢的向前跑去。 “慢着点,慢着点。”木香不悦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姑娘肺管子还没焐热,跑那么快哪能受得住?” 车子应声慢下来,大黑马跟田螺精一样沉着脸,抿着嘴,委屈巴巴的迈动四蹄。 不等陆珍到在神机司,坊间就传出“陆五姑娘不中用”的信儿。并且越传越凶,愈演愈烈。 …… 桑敬没想到陆珍竟然早早裹上大毛衣裳,惨白的小脸埋在高高的领子里,令人心生灰败枯朽之感。 伤了元阳怎么不赶紧补呢?张玟转动手里的鬼骨念珠,犹疑着问还是不问。 “老陈没给您化符水喝?还是喝过不管用?”郑琨皱起眉头,“不应该啊。老陈虽说比我差点,但也不至于连符水都化不好。” 桑敬闷闷哼了声,捏起一粒五香蚕豆放进嘴里慢慢嚼。 第282章 接豆儿 都在一个司里住着的,谁不知道谁个大概其?老郑心里怎么就没点数。不吹牛,实实在在,好好说话,行不行?桑敬闷闷哼了声,捏起一粒椒盐香酥蚕豆放进嘴里慢慢嚼。 “前后伤了两次。”陆珍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又赶紧缩回去用手炉暖着,“肺管子也不大好。”低头咳几声,扬起脸歉疚道:“我这是伤不是病,不过病气。” 郑琨赶紧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您咳您的,我们不怕。” 桑敬和张玟撩起眼皮睨了眼郑琨,很快便别开视线。一个吃蚕豆,一个盘手串,都没说话。 陆珍挑眉看向郑琨,露出会心的笑容,“还得是同行才懂同行的辛苦。” 这话说到大伙儿心坎里去了。桑敬哀叹一声,“可不是嘛,外行只知道看热闹。甩符甩的远不远啦,符笔转的快不快啦。真正有用的那是半点看不明白。” 张玟连连称是。 郑琨也道:“要不怎么叫外行呢。” 陆珍摇头浅笑,“就刚刚,陛下还问我能否做法寻找顾氏遗珠。我斟酌再三才敢实话实说,唉,陪王伴驾啊,真就不是我能干的差事。” 顾氏遗珠?郑琨骤然瞪圆眼睛扭脸去看桑敬,桑敬咬碎一颗蚕豆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陆珍所言惊到,挂在嘴角的半粒蚕豆颤巍巍的晃两晃掉在衣襟上。 老桑胆子太小了。郑琨暗暗摇头,转而去看张玟。张玟眉头深锁,默然不语。看似淡然如常。 老张经的事多,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慌。郑琨直起腰杆,慢条斯理的拈起胡须。他决不能被老张比下去。 静默片刻,郑琨呵呵干笑两声,“顾氏遗珠……又是怎么个说法?” “就是夏神机使最后一次面见顾大国师时,顾大国师对他说的一句谶语:遗珠兴,福子亡。”陆珍不解的眨巴眨巴眼,“你们没收到夏神机使的信?” “没有啊。”桑敬捡起掉在衣襟上的半颗蚕豆放进嘴里,边嚼边说:“老夏他们也是的,怎么不把信交给陆五姑娘带回来。飞着肯定比马快嘛。” “哦,信送出去之后我才接到陛下召我回京的旨意。”陆珍自嘲一笑,“自打伤了肺管子,记性就不大好了。” 肺管子离脑瓜子远着呢。怎么还能连带着脑瓜子也不好使了。 啧……肺管子的日常保养必须搞起来!桑敬开始琢磨晚上是不是加一两道滋养肺管子的药膳。 郑琨垂下眼帘思量片刻,仰起头正视陆珍,“陛下想找到这位顾氏遗珠?” 陆珍嗯了声,“这位遗珠关乎吴王性命。福子,正正就是吴王。”颦了颦眉,面带悲伤,语调悲戚,“吴王与妖道妙远暗中勾结,而今妙远伏法,吴王逃离王府,下落不明。” 这…… 郑琨、桑敬和张玟三人对视一眼,抿唇不语。 换句话说,顾大国师的谶语应验了。但是……遗珠在哪儿呢? 遗珠兴,遗珠兴…… 难道这位遗珠已然崭露头角?可江湖上一直风平浪静啊。桑敬抓起手边的茶盏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老夏是不是因为这句谶语才有底气离开神机司的?” 郑琨拧起眉头,瞥了陆珍一眼,“不能吧。老夏……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人?你倒是说说看。”桑敬不依不饶,低声埋怨道:“就他心眼多。藏着掖着不告诉咱们顾大国师还说了句谶语。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他也能潇潇洒洒离开神机司,随便找个乡下地方躲上十来年。 那样的话,起码能得个好名声。就像老夏现在似的,谁不敬他是条汉子?桑敬气得直咬牙。 失策啊,失策!当年他跟老夏搭伴儿就对了。大不了一起描绣样呗。被人叫“巧手嬷嬷”也挺好听的。 “反正他不是那样的人。”郑琨梗着脖子,“我信他。” 桑敬嘁了一声,捏起一粒蚕豆放进嘴里狠狠咀嚼。老郑长了张小甜嘴儿,瞧瞧,瞧瞧,多会说话。 陆珍附和道:“是啊,夏神机使当年肯定不是故意不说。当其时,顾大国师身故,神机司群龙无首。他若是说了,很有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朝堂之上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早说晚说都是说嘛。”张玟温声安抚桑敬,“现在咱们不是知道了吗?你就别闹别扭了。神机司上上下下拧成一股绳才能办好差事。” 桑敬肩膀软软垮下来,“行吧,行吧。我不闹,跟你们拧成一股。” 张玟欣慰的笑了,“老桑,你是个好的。” 郑琨也道:“好的不能再好了。” 桑敬绷不住了,噗嗤轻笑出声,“你俩早上喝蜜了吧?甜的我牙疼。” 话音落下,三人相视而笑。 笑罢,又都正正颜色,“眼下显而易见,顾氏遗珠已然妨害到吴王殿下了。然则……”郑琨故意卖个关子,视线投向张玟。 他要看看老张跟他有没有默契。 “然则,顾氏遗珠不能落在高指挥使手里。”张玟目光带着询问,冲桑敬抬了抬下颌。 “我跟你们是一股绳。”桑敬把盛着蚕豆的小碗递给张玟,“吃了豆儿,就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好兄弟。” 张玟拿出两粒,转头递给郑琨一粒,“吃了豆儿,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郑琨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个鼻孔出气儿我怕憋死。穿一条裤子我怕摔死。” “老郑!”张玟啧了声,“别闹!快接豆儿。” “你们容我把话说完呐。”郑琨深吸口气,伸出手接过蚕豆,“吃了豆儿,总是不穿一条裤子,也决不能有二心。否则……”视线在张玟和桑敬脸上掠过,似笑非笑,“头发掉光光,戴不了桃木簪。” 张玟、桑敬异口同声,“太毒了,太毒了。” “毒,方显诚意!”郑琨把蚕豆放到唇边,舌尖一卷卷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我干了。你俩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桑敬、张玟也都把蚕豆放进嘴里嚼起来。 仨人吃完蚕豆,眼神同时瞟向陆珍,“陆五姑娘怎么说?”桑敬拿起一粒蚕豆,“敢不敢接豆儿?” 第283章 打的死扣 陆珍掩唇缓缓颔首,“自然是敢的。不过吧,我这肺管子咽不下去。”说着,从桑敬指尖拿蚕豆,“要不……豆儿我说着。等肺管子好了再吃,行不?” 桑敬、郑琨和张玟交换个眼神儿,“成成,你收荷包里。丢了也没事儿,大不了再跟老桑要呗。”郑琨扬手一指桑敬,“他那儿多的是。” “瞧你说的,陆五姑娘还能看不住个豆儿了?”桑敬横了郑琨一眼,“我的豆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吃一个少一个呢。” 郑琨不咸不淡的回敬,“小气劲儿。” 张玟哀叹道:“刚拧成一股绳儿嘛不是?别闹了成不成?” “不闹就不闹。”桑敬挑了挑眉梢,“我给老张面子。” 郑琨不甘落后,“我也给老张面子。” 张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不到他这张老脸还挺管用。 “这事儿……”张玟犹疑着说道:“是不是得跟老郭通通气?” “而今他在公主府吃香喝辣,早把咱们给忘了。”桑敬一肚子怨气,“也不说提两盒点心回来走一走,看一看。我跟你们说,公主府的白案都是苏杭请来的,手艺那叫一个地道……” 郑琨清清喉咙,用眼神示意桑敬别再往下说了。陆五姑娘还在呢。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桑敬讪讪住了话头,用手指扒拉碗里的蚕豆,长长吐口浊气。 “还是知会一声。”郑琨笑眯眯的说道:“毕竟老郭是咱神机司的人。哪天公主殿下厌了他,他还得回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玟摩挲着鬼骨手串,“明儿一早我找他去小宽巷喝馄饨,顺便说说。” 桑敬眼睛一亮,“我也去。好些日子没见老郭了,怪想的。” “成,都去,都去。”张玟去看郑琨,“老郑也去。喝完馄饨再逛游逛游。晌午去澹烟楼吃猪头肉。” 桑敬兴致勃勃邀请陆珍,“陆五姑娘一起啊?” 陆珍摆摆手,“我就不去了。肺管子不行,别说热食就是喝温水都烧得慌。” 伤的挺严重呢。桑敬颇为同情的哦了声。 “替我向郭神机使问好。”陆珍浅笑盈盈,眉宇间却透出一丝疲惫,“其实郭神机使身在公主府反而能帮得上忙。” 嗯?桑敬、张玟齐齐看向陆珍,郑琨所有所思,旋即了然,“陆五姑娘的意思是,老郭可以帮我们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算是委婉的说法。郑琨真正想说的是揣摩上意。没有元和帝宣召他们不能入宫。可栖霞公主不一样啊,人家是金枝玉叶,进宫就是回娘家。倘若郭铭能够加以利用……郑琨扬起唇角,笑说道:“妙,妙啊。” 老郑学猫叫作甚?桑敬睨了眼郑琨。郑琨眼眸含笑与之对视,“老桑,这你都不明白?陆五姑娘给老郭安排了个好差事。” “不不……”陆珍摇晃着手,“称不上差事。就是想请郭神机使帮个小忙。” 郑琨拈须轻笑,“明儿先给老郭吃豆儿再喝馄饨。”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殿门推开,郭铭抬腿跨过门槛,“你们明儿上哪喝馄饨?小宽巷吗?我也去。” “老郭!”桑敬惊喜不已,“你怎么回来了?” 郭铭扬起手里的油纸包,“给你们送点心呐。刚出炉的枣泥麻饼,你们快尝尝。”抬眼看见陆珍也在,“哟,陆五姑娘来串门呀?”他在路上就听说陆五姑娘怕是不中用了。没准儿陆府年底就得办丧事。陆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类的闲言碎语。他原想跟郑琨等人商量商量,如何替陆五姑娘辩白。到这儿一瞅…… 那些根本不是闲言碎语。陆五姑娘真就不中用了。以陆五姑娘的天赋,不出五年必定横行天下。唉,可惜,太可惜了。 串门?她那是无事不登三才殿。郑琨接过油纸包,“坐吧,坐下说话。” 此时,郭铭察觉出郑琨等人神情有异,“出事了?”不由得想到在外办差的陈闻礼和孙恪,心尖儿打了个抖,“老陈又被匾额砸着了?还是老孙又掉狐狸窝里了?” 桑敬叹息着连连摇头,“都不是。” 郭铭吞了吞口水,“那……该不会是……死了?” 不能吧。老孙和老陈都是命硬的,且死不了呢。郭铭不禁眼眶发酸,“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 “老陈、老孙没事。”桑敬硬是把蚕豆塞进郭铭手里,“你快吃个豆儿压一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郭铭顺势将蚕豆放嘴里,边嚼边问,“吃豆儿压什么啊?嘿,你还别说,这豆儿味道不赖。待会儿给我装点带回去。” 桑敬没搭理他,转头对郑琨和张玟说道:“成了,豆儿吃了。他要是敢有二心,头发掉光光,戴不了桃木簪!” 郭铭一听就炸了,“这也太毒了吧?” “老郑说了,毒才有诚意。”桑敬给郭铭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这事儿还得从陆五姑娘进宫说起……” 桑敬起了个头,郑琨和张玟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陆珍不时点头附和,掩唇轻咳以及露出无精打采的笑容。 郭铭越听神情越是凝重。陛下得知顾氏尚有后人在世必会追究到底。但是老桑兴许是对顾大国师心怀愧疚,老郑可能是对当年查抄顾府耿耿于怀,老张不愿再次袖手旁观,于是他们想要保住顾氏后人。并且已然将陆五姑娘拖下水。 而他吃了老桑的豆儿,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逃?呵呵!人家打的是死扣! 头发掉光光,戴不了桃木簪!这谁能受得了。郭铭哑然失笑。死扣就死扣。横竖他也没打算置身事外。 “老郭,你可不能有二心哦。”桑敬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掉光光,多难看呐。” 郭铭嘁了一声,“你们放心,我生是神机司的人,死是神机司的鬼。绝不会做出有损神机司威名的事。但你们想过没有……”目光幽深,定定注视郑琨,“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那颗珠子?” 第284章 弦外之音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 良久,郑琨才道:“找她作甚?我们不但不找,还得让别人也找不到。” 别人指的是元和帝。 陆珍清清喉咙,轻声说道:“我年纪最小,这事儿我也不懂,反正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我觉着吧,既然你们有意遮掩,不如索性遮个密密实实。” 桑敬眉梢动了动,纠正陆珍,“是我们。接了豆儿就是一股绳儿了。” 陆珍歉然,“对对,桑神机使说的对。我们,我们。” 郭铭手捻胡须,眼帘微垂,“想要遮个密密实实并非易事。皆因我们对其身份尚未知晓。有心想遮,可遮谁去啊?” “嗐!老郭你糊涂!”桑敬撂下盛蚕豆的碗,“现而今你是公主殿下的人,只要你有事没事在公主殿下跟前吹吹风,公主殿下再进宫跟……嗯?吹吹风,不就得了?” “老桑,你可真敢说啊。”郭铭眼波横扫看向桑敬,“然则……此计可行。”挑眉瞅瞅陆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是。今儿陆五姑娘不是给我们打了个样儿吗?我们照着陆五姑娘的路子往下走就是了。”郑琨话里有话,桑敬等人包括陆珍在内都听明白了。他这是在拴陆珍那根绳子上又打了个死扣。 死扣套死扣。 陆珍好气又好笑。老郑大可不必如此。她是谁?她就是那颗“遗珠”啊! 在座所有人都有可能违背那个头发掉光光的毒誓,唯独她不会。 “啊?我有打样儿吗?”陆珍双目圆瞪,十分惊讶,“我就是实话实说呀!” 张玟不是十分赞同郑琨的做法。陆五姑娘眼瞅着就不中用了。她哪还能顾得上跟他们耍心眼?有那功夫,暖暖肺管子多好。老郑多此一举啊。要是寒了陆五姑娘的心……她还不得闹的人仰马翻?老郑许是觉着人家伤的狠了,闹不动了。呵呵!那可是陆五姑娘!人家跟黑爷白爷有交情! “老郑的意思是,陆五姑娘应对得体,进退有度。”张玟帮郑琨找补,桑敬点头附和,“是是,就这意思。” 有个机会能把陆五姑娘跟神机司栓一起,还不好好把握。一个两个都是糊涂蛋。郑琨唇角微坠,缄口不语。笨成这样……真是! 郭铭瞥了瞥郑琨,话锋一转,“公主殿下那儿我不大能说的上话。陆五姑娘倒是可以递张帖子到公主府,跟公主殿下多走动走动。” 陆五姑娘说话比他管用。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公主殿下跟陆四老爷好的都快成一个人了。 陆珍明白郭铭的意思,但是在桑敬等人面前还得装傻充愣,“也好。女孩子跟女孩子更好说话。” 不不,是孩子跟晚娘!郭铭没有宣诸于口,只是唇角微弯笑了笑。 郑琨觉得郭铭跟陆珍的对话有点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皱着眉头思量再三还是没想明白。 那边厢陆珍已然说到鬼庭十三宫,“我这趟出去得罪了鬼庭十三宫鹿蜀宫宫主。若是神机司的弟兄行走江湖遇到他们,千万不要硬碰。回来跟我说,由我出面对付他们……”话未说完,猛地咳了起来。 鬼庭十三宫向来不问世事,怎么就跟陆五姑娘对上了? 陆珍止住咳,愤愤言道:“鹿蜀宫宫主羞辱我。” 这样啊!那是鬼庭十三宫的不是。好好的羞辱陆五姑娘作甚?他们不知道陆五姑娘不好惹呀? 陆珍捏着帕子摆摆手,“详情我就不再赘述。反正鬼庭十三宫不简单,你们警醒着点。” 桑敬等人点头称是。 该说的说完了。陆珍起身告辞,“出来久了,实在互支撑不住。诸位神机使恕我先走一步。改日我们再聚。” 桑敬等人赶紧站起来,郑琨回过神也跟着起身,抱拳拱手,“慢走,慢走。” 陆珍笑着颔首,“是是,不慢不行。我这副身子骨,想走快都难。” 桑敬扭脸瞪了郑琨一眼。会不会说话?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郑琨觉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的。 送走陆珍,桑敬等人重新落座,茶水也换过新的。几人端着茶水默默吃着,都不说话。 半盏茶落肚,郭铭率先说道:“陆五姑娘伤的不轻。” “伤的也是时候。”郑琨抿了抿唇,“万一有变,陛下必定不会派陆五姑娘去凉州。” “难不成陆五姑娘是装的?”桑敬眨巴眨巴眼,“不能吧?她穿那么厚,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郑琨吐口浊气,低声自语,“我又没说她是装的,只是说她伤的是时候。” “这不都一个意思吗?”桑敬嘁了一声,“我们又不是听不明白弦外之音。” “一股绳儿,一股绳儿!”张玟睨了眼郑琨,对桑敬道:“老桑别闹。甭管怎么说,陆五姑娘能来跟咱们通通气儿就是有心了。至于她是真伤还是假伤对咱们又没妨害,睁一眼闭一眼就好了。” 桑敬舔了舔嘴唇,点头称是。 第285章 见地不俗 陆珍窝在大引枕里,眸中含笑盯着两指之间的蚕豆看了又看。 田螺精取出蜜水斟了半盏递给陆珍,“姑娘先喝水再吃豆儿。” 木香“哎呦”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姑娘不吃豆儿,那是拧成一股绳用的。” 什么跟什么啊?田螺精鼓着腮,挑起眉梢,“豆儿就是用来吃的。拧绳子那得细麻。” 话音落下,陆珍乐得弓起身子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纵是陆珍和木香都没明说,田螺精也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它讪讪的将蜜水放回桌上,慢悠悠走到门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两手托腮,闷闷不乐。 陆珍笑够了,腾地坐起身,扬手抛起蚕豆,麻利接住攥紧,再抛再接,如此反复数次,唇角微弯,对田螺精道:“你来的时候还短,不晓得这其中的故事。” 有故事听?田螺精眼睛噌地一亮,直起腰杆但等陆珍说下文。然而,陆珍并没有细说,收起蚕豆,对木香道:“外边的风儿吹得不够大,还得再加把劲儿。” 木香苦着脸,“姑娘,赌坊已经开了盘口,赌您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再加把劲儿……那得闹成什么样儿啊?更何况,帮忙吹风的本就不是专干这个的。若是被武德卫捉住痛脚,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陆珍失望的嗯了声,趿拉着软底缎绣鞋,走到铜镜前一屁股坐下,拿起粉扑往自己脸上扑粉,“老田叔做的粉就是好用,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上的妆。跟真的似的。就连金寺人那双火眼金睛都瞒过去了。回头我得跟老田叔多讨几盒备着。” 田螺精抿了抿唇。老田叔会的真多。作为家养妖精而言,已经非常能干了。与之相比,它差太多了。 “那个……姑娘……”田螺精犹豫着说道:“小的跟老田叔学着做,以后您想要多少都行。” 陆珍望着铜镜中态度坚决的田螺精点点头,“好样的,我直接跟老田叔要方子。你先看着鼓捣,鼓捣不出来再跟老田叔请教。” 姑娘信它!田螺精欣喜的应了声是。 相比于田螺精的欢悦,木香显得沉默许多。陆珍转头去看木香,“你有心事?” “婢就是觉着心里不踏实。眼下‘遗珠’算是过了明路,说不定很快就会传的街知巷闻。到时候……”木香似有意又无意的瞥了瞥田螺精,继续说道:“到时候,怎么办呐?” 陆珍用粉扑指指自己的脸,玩笑道:“你看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声音忽地一沉,神情忽地严肃,“人家是扮猪吃虎,我呢……就来个扮病猫吃黄龙!” 啥?姑娘要吃龙肉? 龙肉什么味儿?好不好吃?田螺精吞了吞口水,“姑、姑娘……能不能分小的一碗?” 陆珍扭转头,认真注视田螺精片刻,确定它不是说笑或是暗讽,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笑声由低到高,再到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 木香则是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田螺精顿时蔫了。它又又闹笑话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陆珍狠狠往脸蛋上扑粉,还不忘安慰木香,“有我在没事儿的。你该干嘛干嘛。趁老高不在京城,加紧吹风儿。等他回来肯定麻烦,再就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田螺精重重咳嗽两声,陆珍住了话头,门外有人敲门,“五姑娘,四老爷请您去前院书房。” “爹回来了?”陆珍颇为诧异。这个时辰她爹不是应该跟两撇胡公主在外面腻腻歪歪吗? 田螺精打开门跟来传话的小丫鬟说了两句,便把人打发走。 陆珍到在前院书房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没办法,做戏做全套,虽说是在自己家可也得装的像样点。 进到书房里,陆珍方才察觉到事情不对。 除了陆观不在家,陆岑陆峰陆玹陆老太爷,甚至陆老太太都在。从他们神色来看,应该在陆珍来之前就已经商议过了。但是很明显并没有达成共识。 这几个人中,唯独陆老太太阴沉着脸,时不时狠狠瞪一眼陆玹,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的样子。 “珍姐儿怎么来了?”陆老太太十分惊讶,旋即了然,冷冷笑道:“怕我把老四吃了,特特把珍姐儿搬出来救他?”话未说完,又狠狠瞪陆玹一眼。 陆玹低着头,像是犯了大错,根本不敢反驳或是为自己辩白。 陆老太太抬手招呼陆珍,柔声道:“珍姐儿坐我身边来。” 陆珍视线匆匆在陆玹那儿掠过,眉眼弯弯走过去,乖巧的伏在陆老太太身前,仰起头央求,“祖母,爹又惹您生气了?您老人家就看在爹爹孝心一片的份上原谅他吧。” 陆老太太轻抚陆珍额发,“你爹没惹我,他……他惹的是……”余下的话尽数化在一声叹息之中。 陆珍瞬间了然。 陆玹跟栖霞公主的事儿被家里人撞破了!抬眼去看内疚不已的陆岑,暗暗点头。 准是二叔发现的。视线横扫看向陆峰。虽然他手捻胡须,眼帘半阖,似乎事不关己。但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着,闲着的那只手紧紧攥成拳放在腿上。 得了,三叔也有份。 陆珍嘴里发苦。她爹也是的。当街跟女扮男装的栖霞公主眉来眼去肯定惹人注意。 这下好了,到底东窗事发了。 “祖母……”陆珍摇晃着陆老太太膝头,“惹上谁都不要紧。有您坐镇,什么事儿解决不了啊。您是谁,您是咱们陆家的定海神针!” 一句话逗得陆老太太眉开眼笑。陆老太爷赶紧顺杆儿爬,“珍姐儿说的对。有你在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陆老太太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气哼哼横了陆老太爷一眼,“这也就是家底还算殷实,要不早叫你吃穷了。” 陆老太爷咧着嘴乐,“然也,然也。吾妻见地不俗。” 气死她了!陆老太太悄没声竖起戴着鬼谷戒指的那只手朝陆老太爷晃三晃,在心里默念,“妨害你,妨害你!” 此举根本逃不开陆老太爷的眼睛。他呵呵地笑了,摇头晃脑的对陆老太太说道:“省些力气吧。我不怕!” 第286章 有缘无分 陆岑和陆峰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别开视线。说老四的事儿呢。爹跟娘怎么又斗上嘴了?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表面看来像是斗嘴,实则更像老夫老妻之间的小情、、、趣。珍姐儿还在呢?能不能别当着她的面这样?以后孩子嫁了人,明白的多了……她会不会觉得祖父祖母为老不尊呐? 陆峰心里着急,手上一用力揪断根胡子。 万幸陆老太爷见好就收,话锋一转,沉声道:“老四说说吧,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听到问话,陆玹骤然抬头,斩钉截铁回答:“娶她!” 陆老太太恨得牙痒,“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那是公主!你那不叫娶,叫尚!天家赏你当驸马,你才能当。”低下头搂住陆珍肩头,“早点给你换个爹就好了,祖母对不起你啊!” 听到现在,陆珍反而有些糊涂。究竟如何发现她爹跟栖霞公主勾勾搭搭的?她没赶上开场。能不能先给她补上。好歹看戏看全套。 咦?看戏?陆珍抿了抿唇。她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 陆珍疑惑中带些挣扎,挣扎中掺杂不解的神情落入陆峰眼中。他自然而然想到的是:珍姐儿懵懵懂懂听不明白却又不敢发问。 孩子怪可怜的。陆峰掩唇清清喉咙,“是这么回事。”他看看陆岑和陆老太爷,见他二人没有制止,便正色道:“今儿我与佟祭酒相约斗诗……” 三叔好会玩!陆珍眉梢动了动。嫌作诗太平淡,就弄个斗诗。且对手还是国子监祭酒。三叔真行! “三叔赢了吗?”陆珍忍不住问道:“赢了有没有彩头?” 这孩子!陆老太爷眼神中满是告诫。乖乖听就是了,不要问! 陆老太太杵了陆老太爷一把,“你吓唬孩子干嘛?”搂紧陆珍,“祖母告诉你,你三叔赢了,彩头是一支水意轩的狼毫。你三叔跟佟祭酒去水意轩挑笔的时候,路上遇见你二叔。仨人搭伴儿在街上逛游。 正巧撞见白寺人。”嘴角一撇,闷闷冷哼,“白寺人脸上粘着胡子,穿的像是个富家翁。佟祭酒也算是个有眼色的,没有上前跟白寺人打招呼。可就是无巧不成书,白寺人身后跟着你爹还有男装打扮的公主殿下。佟祭酒那是打小儿画工笔的人,眼睛又毒又利,一下子就认出公主殿下了。你二叔和你三叔也认出你爹来了。” 陆老太太恨不能用眼神在陆玹脸上戳个洞,“你三叔为了堵佟祭酒的嘴,答应送一道清心符给他。” 陆峰赶紧插话,“就是送金寺人的那种。” “才送出去不到一天。”陆珍颇为惊讶,“这么快就传到佟祭酒耳朵里了?” “架不住金寺人口疏啊。”陆老太太酸溜溜的说道:“金寺人跟进宫奏对的徐阁老显摆,徐阁老一出宫就把这事儿告诉柳尚书了。柳尚书特特跑了趟刑部,去找曹尚书吃茶。想走曹尚书的路子找你讨一道符去。曹尚书是个体贴人,说你伤了元阳,怕是画不了符。柳尚书不死心,又去寻佟祭酒。他知道佟祭酒跟你三叔有交情。哪成想,反倒把佟祭酒的心思也给勾起来了。他就借着跟你三叔斗诗将清心符当做彩头。” 陆峰自豪的挺起胸膛,“他想赢我?呵!还得再回去苦练五六七年呢。” 说的真热闹啊。陆玹悲从中来。娘不是一直盼着他成亲吗?现在他想娶了,为什么没人关心? 一股意气直冲天灵盖,陆玹霍然起身,“娘,我要娶栖霞!” 陆老太爷不等陆老太太答话,虎着脸命令,“坐下!没见你娘说的正高兴呢吗?你那点子破事先放一放。” 老头子哪只眼看见她高兴了?她明明很气的好不好?陆老太太低声问陆珍,“珍姐儿听明白来龙去脉了?” “明白了。”陆珍笑容甜甜,“爹爹跟公主殿下有缘分。能够成为一对恩爱夫妻,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陆玹感动的泪眼朦胧。没白养珍姐儿一场。这孩子太贴心了。 陆老太太哀叹着摇头,“不好,不好。以我们陆家的门第哪能高攀公主?” 陆老太爷也道:“老四趁早歇了这份心思。从今往后安心做学问,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往小了说,你跟公主私会会影响你大哥的仕途,往大了说,会牵连陆家,甚至陆氏族人。” “爹!”陆玹满目委屈,更咽道:“我不会连累大哥,连累家人更不会连累族人。我只是想跟栖霞有情人终成眷属。您为何不能成全我?” “因为那是公主!”陆老太爷拔高音调,碍于陆老太太在跟前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瞟了瞟陆珍。 “顾氏遗珠”已经在陛下那儿过了明路。终有一日陆珍的身份会被揭穿。如果陆玹尚了公主,会被陛下以为陆家早有预谋。如果有心人翻出陆玹跟栖霞公主私会数次的事来,必定令陛下更加误会。 他误会起来是不讲道理的。 到那时,栖霞公主就成了一道催命符。 陆老太爷语重心长,“你到底明不明白?” 陆珍被陆老太爷的问话问的脸上发烧。都是因为她,爹爹才不能跟心爱的人结为连理。而她方才还在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这是一段好姻缘,全没想到自己才是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拦路虎。 陆老太太颦了颦眉。老头子说话没头没尾,让不孝子怎么明白? “儿啊……”陆老太太语气和缓,“我们家真高攀不起。那可是天潢贵胄。娘是想让你娶妻,可你能不能在门第差不多的人家里寻摸一个?” 唉!怪她把不孝子生的太出众了。陆老太太自责的摇摇头又绝望的再摇摇头。不孝子跟公主殿下有过一段儿,还能看得上别人?看来不孝子就是孤独终老的命了。 陆玹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静默良久,才道:“我跟栖霞……有缘无分。全当我发了场大梦。”说罢,起身离座,缓步走向门口。 背影寥落充满酸楚。 第287章 我有用 晨曦微露,薄雾游走于鬼庭十三宫上空。 清净道人缓缓张开眼睛,盯着青灰色床帐看了片刻才略带自嘲的笑了笑。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该启程进京了。清净道人悠悠长叹。 叹息声在偌大的房间绕了一圈才慢慢褪去。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清净道人喃喃着起身穿衣洗漱,心中满是惶惶不安。 …… 华月枝手搭凉棚望着高耸入云,巍峨华美的宫殿啧了一声,“道观修的跟皇宫似的,好大的手笔。” 道童打扮的阿克紧抿唇角,神情严肃,看也不看华月枝,沉声道:“师兄慎言。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是吗?”华月枝面露喜色,“那还等什么?直接把他们抓了就是了。省得咱俩深入虎穴了。” 阿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师兄啊,师兄。你不能如此粗枝大叶!你死了就死了吧。若是连累了师弟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华月枝扬手画了个圈,“没事儿,我设的结界。没人听得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阿克小声嘟囔着,迈开腿跨过浅浅溪水,“谨言慎行总没坏处。” 华月枝望着阿克的背影露出安心的笑容。难怪陆五姑娘对阿克小哥赞不绝口,他果然是个好的。 “陈神机使的符水还挺管用。”阿克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潺潺流水,重重呼出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喝了符水七天就能行走如常,真是不赖!” “神机司没庸才。”华月枝手搭凉棚,透过茂密树冠看向天际,“也不知道我种的小白菜长成什么样了?” “肯定杂草丛生。”阿克半点情面都没留,“那老些日子没人浇水也没人除草,还能长得水水灵灵?” 也是呢。华月枝闷声不语,低头往前走。 “诶?我说!”阿克紧随华月枝身后,“咱们飞着去多省事?干嘛用走的?” 好些日子没飞了。 有点想飞! “这是我们术士的规矩。想要入门就得拿出诚意。”华月枝撩起袖子擦去下颌的汗珠,“飞着上山倒是快了。可是人家会觉得我们太过自大。” 阿克思量片刻缓缓颔首,“明白。拜山头嘛,都这样。” 华月枝嘿嘿地笑。 “小华,玉阳观那些道人你不打算找了?”阿克从褡裢里摸出两个煮熟的鹅蛋递给华月枝一个,另一个顺手往树干上磕了磕,麻利的剥开蛋皮,“要我说应该先把那些个坏老道一个个揪出来,再来鬼庭涧。”张嘴咬下一块蛋清,含混不清的继续说道:“不过……有陈神机使和夏老先生帮衬着,应该很快就有回音儿了。” “陆五姑娘临走之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华月枝手里攥着鹅蛋,犹豫一霎还是决定先不吃,“她让我办好鬼庭十三宫这趟差事。” 提及陆珍,阿克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小陆走的那天站都站不稳,也不知道现在好些没有。” 说罢,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老者唇畔浮起一抹笑意,“汤昭已然伏法。” 清净道人嘴唇嗫嚅数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死、死了?” “正是。”老者似笑非笑,“如此一来,倒是彻底给你铺平道路。” 确定是铺平道路?清净道人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惧怕。这条路是不是正好同往奈何桥? “清净啊。”老者弯起唇角,“你尽管放心,他舍不得杀你。” 舍不得?清净道人疑惑的嗯了一声。老者见状,唇畔笑意愈发深了,“于他而言,汤昭无用。但是你不同,是你做法令得汤昭常保青春。你,有用。” 清净道人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是,您说的对。我,有用。” “你这就去吧。”老者拿起手边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清净道人,“这些散碎银子你拿着路上买茶喝。” 清净道人双手接过,恭谨道谢。 但见老者没有细说详情,清净道人不免有些心急。他去到京城找谁呢?亦或是直接飞进皇宫自报家门? 宫里有人帮忙没有?还是靠他自己单打独斗? 全是事儿! 清净道人捏了捏荷包,里头哪里是散碎银子,分明就是银锭子。可若是进宫这点银子根本不够打点宫人。难不成要他自己掏腰包办差事? “陆五伤了元阳。你想办法撞进她手里,她不会威胁到你的性命。”老者颇为惋惜的说道:“可惜她没死。但是能派上用场就好。” 这倒是不难。先飞京城再跟陆五对上就得了。清净道人心里有了底。 “你不能悄没声的任她捉,你得把该说的说了。京城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你说过的话,很快就会传进宫去。” 清净道人应了声是。就说话这会儿功夫,他已经打好腹稿。稍加润色即可。 第288章 打听 “至于进宫之后该如何做,不用问教你也懂得。”老者深深注视着清净道人。 清净道人心尖儿微颤,垂首道:“是,清净懂得。清净此去定能令门主大人如愿以偿。” “好!很好!”老者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若能成事,你便是功勋之臣。” “清净不求虚名,但求拨乱反正,还殿下一个公道。”清净道人胸臆间油然而生一股正义之气。 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那英年早逝的故太子殿下。 提及“殿下”二字,老者眉宇间笼罩忧闷与愁苦。那位“殿下”宅心仁厚,惊才绝艳。只可惜轻信他人,以至于落得个皇位旁落的下场。 “若不是他耍尽诡计,何至于如此?”清净道人长叹一声。他原本是潜邸一名观天象的术士。每天优哉游哉,乐得逍遥。但等殿下坐上龙椅,他就能直接进神机司,说不定熬上三四十年,他就是下一任大国师。 万没想到,殿下去了趟夫余,一切都变了样。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子屡立战功,入了先皇的眼。而且先皇因此废黜,另立太子。 兴许他生来就是劳碌命。故太子失势,他们这些人依旧愿意供故太子驱使。有的甚至不惜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清净道人抿了抿唇。之后,门主大人来了,他们便更加愿意了。 不愿意不行,门主大人多得是法子调理他们。 而他也从不问世事的观天象术士,成了这局大棋中的一颗棋子。 现在,他这颗棋子终于派上用场了。 倘若事成,门主大人才是当之无愧的功勋之臣。 不不、不仅仅是功勋之臣。他还是宫主的外祖。如果宫主君临天下,门主大人便是手握权势的外戚。 门主大人劳心劳力,不止是为了宫主吧。 以宫主的年纪和见识,能担此大任?会不会是门主大人觊觎皇位?清净道人搂紧鼓鼓囊囊的荷包。不敢再深想下去。 老者还沉浸在对故太子及自己女儿的缅怀当中,喃喃自语着追忆往昔,“那年小雅才十三岁。我把她送到殿下身边。她一见殿下便好像百灵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眸光闪烁,露出点点笑意,“殿下也愿意听她说话。” 小雅是个好姑娘。清净道人眼前浮现出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庞。她爱笑,笑起来也很好看。 彼时门主大人还是一名游方道人,经过门可罗雀的王府时,非要面见殿下。殿下许是闷得久了,想跟人说说话,就请门主大人进府叙话。不知门主大人跟殿下说了些什么,自那以后,殿下深居简出,没多久便“无疾而终”。实则殿下是借假死避走他乡。当其时知道参与其中的人为表忠心,不仅服下奇毒还被中了蛊。 毒无解,蛊也无解。唯有定期服食丹丸方能保命。 当其时他自认为还称不上殿下心腹。然而,他是术士。殿下需要术士遮掩行藏。 清净道人暗暗喟叹。 至少比那些成为鬼煞的人强些吧。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老者长长吐口浊气。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清净道人也吐了口浊气。他曾经看到小雅姑娘在花园里扑蝶,殿下坐在凉亭里望着她的眼神缱绻缠绵中掺杂着不舍。 或许,殿下那时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假死避世逃过今上戕害,却没能逃得过病痛磨折。 万幸的是,殿下死前留有一点血脉。 “清净啊……”老者目光深邃宛如幽潭,“阿涵能否如愿以偿,就看你的了。” 清净道人顿觉肩头压下千斤重担。他注视着老者,郑重颔首,“清净此去必不会辜负门主大人厚望。” …… 近来陆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四老爷心情不佳,各个揣着小心。尤其是在陆玹跟前伺候的小厮,更是愈发尽心尽力,唯恐惹闹了他。 “前些日子四老爷可开心啦。”小厮提着装满水的水壶对田螺精说道:“自打那天从前院书房回来脸色就不对。四老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既不吃酒也不吟诗。就呆呆坐着。”身子前倾凑到田螺精耳边,压低声音,“我瞧着怪瘆得慌的。你说……是不是掉魂儿了?用不用请五姑娘帮忙找找?” 田螺精瞪圆眼睛,诧异不已,“不会吧?那可是我们姑娘的爹。他要是掉了魂儿,寻常人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不是掉魂儿?小厮苦恼的抓抓头,“那……到底因为什么啊?我伺候四老爷这些年,他从来没这样过。” 作为一个称职的小厮得在恰当的时候给主子恰当的侍奉。可眼下以四老爷的情况而言,令他不知该从何入手。原打算跟小田套套话,但小田也是一副全不知情的样子。 田螺精在抄手游廊的拐角跟小厮分开,径直回到水荷院。 陆珍歪在大引枕里百无聊赖的折符纸玩儿。木香坐在锦杌上绣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陆珍说着话。 “您那道清心符在京城彻底打响名堂了。”木香眉眼弯弯,颇为自豪的说道:“佟祭酒还特特为您的清心符作赋呢。” 陆珍嘁了一声,“他那是觉得我马上要死了,做做样子罢了。”放下折好的符纸,轻笑道:“读书人的小心思呀……” 木香鼓着腮,气哼哼说道:“亏得婢还觉得佟祭酒人不错呢。” “佟祭酒的确不错。”陆珍坐起身,“有他这篇赋,几乎没人不相信我就快死了。” 闻听此言,木香咧开嘴乐了,“这么说,佟祭酒误打误撞帮咱们吹风儿了?” 陆珍含笑颔首。 田螺精兴冲冲走进来,一脸得意的对陆珍道:“小的打听清楚了,四老爷这几天就是闷在屋里呆坐,没吃酒也没作诗。” 陆珍唇畔笑意顿时消散。她之所以让田螺精去打听,皆因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陆玹。 不过她坚信终有一日,陆玹定能与栖霞公主共谐连理。 卦象不会骗人。 木香跟田螺精对视一眼,便笑着哄她,“姑娘,要不咱们去城外飞两圈散散心?您看小田好些日子没飞了,得让它练练不是?” 田螺精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小的都快忘了怎么飞了。” 陆珍斟酌片刻,点点头,“成,出去散心顺便去趟澹烟楼跟爹爹捎一盘猪头肉回来。” 第289章 活不长 …… “你们听说了没有?陆五姑娘怕是不中用了。城里各大赌坊都开了盘口,赌她能不能熬到过年。” 话音落下,在茶寮中歇脚的人们顿时鼓噪起来。 “不能吧?前些日子不是还飞着回京的吗?那天我正好挑着两担柴进城,瞧真真儿的。” “嗐,你糊涂啊。陆五姑娘的家养妖精也会飞。没准儿是它带着陆五姑娘飞呢。” “既然如此,那就押陆五姑娘过不了年。我不求别的,只要赢半扇儿猪就行。” “你怎么不盼着陆五姑娘好呢?” “我盼她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 坐在角落的清净道人眉头深锁,端着茶盏却迟迟没有送到唇边。 陆五竟伤的这么重?门主大人道行之深,实在令人咋舌。如此一来,必须想办法尽早撞进陆五手里。否则等她两腿儿一蹬就晚了。 清净道人垂下眼帘,精心思量。 位于官道边上的茶寮十分简陋,竹片相连结成四面墙,偌大的伞盖遮住茶寮中间四五张桌子。清净道人头顶没遮没挡,稍稍抬眼就能看到碧蓝晴空。他一面啜着没什么茶香的热茶,一面精心思量。 “诶?你们看,那是不是陆五姑娘?”清净道人偏头瞅瞅跟他隔了两张桌子的脚夫,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金灿灿的“树枝”上站着仨人。 不不,应该是两人一妖。迎风立在最前面的是身穿短褐的田螺精。陆珍居中,裹着厚实的大毛衣裳。木香单手扶住陆珍腰身,看姿势像是怕她掉下去似的。 “可不就是陆五姑娘。” “啧啧,照这么看,真就没几天好活了。我得赶紧进城下注!说不定明儿陆五姑娘就死了!”脚夫扔下俩大钱,急匆匆走了。 眼瞅着二人一妖越飞越远,清净道人来不及细想,霍然起身仰头朝天上大喝一声,“呔!陆五!爷爷我找你报仇来了!”抽出背在后背的桃木剑纵身跳上去,径直飞向陆珍。 “姑娘,是清净道人。”木香贴在陆珍耳际,提醒道。 陆珍眼珠儿转了转,闷闷冷哼,“他胆子可真是不小。居然敢在城郊露头。” “听他那意思,像是来为汤昭鸣不平的。”木香抿了抿唇,“他图什么啊?要是被抓了可是要砍头的。” “兴许是为他自己报仇。”陆珍紧了紧衣领,“真晦气。原打算出门散心,偏生遇上手下败将。” 两人正说着,清净道人已然飞至陆珍等人面前,扬手指向陆珍,恨声喝道:“陆五!你妒忌我的法术比你高强,所以使尽浑身解数构陷汤大人,令他身首异处!我……我若是不杀了你为汤大人报仇,简直枉为人!” “好个颠倒黑白的贼老道!”田螺精单手掐腰,大声叱骂,“明明是汤昭丧尽天良,祸害良家美人!” 诶?良家美人?它是不是又又又闹笑话了?田螺精吞了吞口水,求救似的去看木香。 木香丢给它一个安抚的眼神,“小田不用怕。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可着整个京城就你一个家养妖精,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了。骂错了也没事。” 闻言,田螺精眼角泛红。木香大姐儿谢谢了。它不想当蝎子粑粑。田螺精侧侧身子,对木香道:“还是您来吧。我会的人话不多。” 唉!这个小田!害臊就害臊吧,偏往“会的人话不多”上头扯。 木香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挺身而出,“清净,汤昭说了,他做的那些坏事都是你撺掇的。白纸黑字写着的。由不得你狡赖!” 清净道人牙关紧咬。好个姓汤的。定定心神,暗自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宫里那位。 “哼!我狡赖什么?”清净道人单手负在背后,一副世外高人模样,“我能令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陆五,你能吗?” “你那是邪门歪道!”木香竖起眉眼,“为了能让汤昭官运亨通,你不仅杀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还把她们的生魂拘住,令其无法投胎。你损了大阴德了!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跟我们姑娘相提并论,你也配?!” 好利的一张嘴!清净道人涨红了脸,“这都是你们凭空捏造的。我没杀人,更没拘住生魂!” “没有?”陆珍轻笑出声,“那你敢不敢发毒誓?若是你做的,你就头发掉光光,戴不了桃木簪。”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这也太毒了吧?清净道人眸中划过一丝心虚,很快就又正气凛然的回道:“陆五,你休要指鹿为马,混淆视听。你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妒忌贤能,不想让别人抢了你的风头。” 木香梗着脖子,“你怕是忘了,你是我们姑娘的手下败将!” “不用跟他多说废话。”陆珍拿出一道黄符甩出去,直奔清净道人面门。清净道人心下一惊,想要用符,手没沾到袖袋边儿就缩了回来。他得被陆五捉住才行。 可……陆五真不会杀了他吗?犹疑之际,黄符结结实实砸在清净道人前额,疼得他“哎呦”叫了一声。 他被黄符砸的头晕脑胀,强撑着才没倒下,但是随之而来的紧缚感令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低头看看,黄符已然化作法绳,将他捆得死死的。 陆珍却是脱力一般软软瘫在木香怀里,嘴唇泛白,抖抖索索的说:“送、送他去刑部!” 茶寮众人目送陆珍带着清净道人向城里飞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瞧见没,瞧见没。陆五姑娘用了一道符脸就煞白煞白的。” “咱们……赶紧进城下注吧。没准儿真熬不过今晚了。” 大伙儿纷纷会钞,结伴而去。 …… 金喜春神情凝肃,踩着小碎步进到殿中,俯在元和帝耳边低声道:“陆五姑娘把清净道人抓了。” “嗯?”元和帝面带诧异,“陆五不是已经……” 已经快死了吗?佟祭酒的那篇赋作的极好。他读了三五遍还是不忍释卷。 “陆五姑娘用了道符绑住清净道人之后就昏昏迷迷的了,强撑着到在刑部,没说上两句话,一头栽在地上。脑门都磕破了。”金喜春暗暗哀叹,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活不长呢? ------题外话------ 感谢邵甜甜很甜打赏以及评论。 第290章 明白人 元和帝眼帘微垂,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既然捉住清净道人,那就审一审,问一问。”抬眼去看金喜春,“你往刑部走一趟。” 金喜春躬身应是。正好他想去陆家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毕竟陆五姑娘人不错。不但给他点一点,还送他清心符。金喜春悲从中来,好人不长命呢。 陆府上空好似被愁云笼罩,整座府邸从里到外透出一股萧瑟味道。陆老太太眼眶红红,絮絮叨叨的埋怨,“要不是你成天闷闷不乐,珍姐儿也不用去城郊散心。她不去城郊散心就遇不上那个挨千刀的贼老道!归根究底,还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懂事。” 陆玹耷拉着脑袋没有反驳。 吕氏从旁劝和,“娘,您先消消气。珍姐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边说边给陆玹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出去避一避。奈何陆玹低着头根本没看见。 这可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吕氏只能干着急。 陆老太太瞥了陆玹一眼,摇摇头闭紧嘴巴不再多说什么。 说了也没用。得让不孝子自己琢磨明白了才行。 唉,那可是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他们陆家门第本就不高,哪能高攀得起啊。怪只怪她把老四生的太俊俏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呢。纵然上了些岁数,她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老太太。天生丽质能怨她吗? 兀自思量着,小丫鬟进来回禀,“白寺人求见。” 陆玹蓦得扬起脸,急不可耐的追问,“你说谁?” 小丫鬟被陆玹唬了一跳,定定心神,答道:“公主府的白寺人。” “老白怎么来了?”纵是陆玹竭力压制也没能压得住上扬的唇角。 栖霞心里有他! 几天没见,就派老白来陆家探听消息。陆玹心里酸中带甜,甜中带酸,甜酸中还隐隐透着苦。 是他对不起栖霞。陆玹懊恼着叹了口气。他把自己闷在屋里,前思后想仍旧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对策——既能跟栖霞双宿双栖又能不影响珍姐儿。 那天在书房里为了安抚父母家人,不得不违心做出承诺。然而,到在他这把年纪,深知知己难求。栖霞就是那个能与他相伴终生的人,他不想轻易放弃。没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他无法在栖霞面前强颜欢笑。而她又是那样了解他,稍有异样,她就会察觉。 两情相悦就是这样的了。陆玹眼神里流露出的甜意遮都遮不住。陆老太太重重咳嗽一声,横了眼陆玹,对吕氏道:“你去瞧瞧白寺人有何贵干。” “娘!”陆玹腾地站起身,“还是我去吧。白寺人是外男,大嫂一个妇道人家,终归不方便。” “他是公主殿下近侍。”陆老太太冷冷哼道:“那要这么说,他伺候公主更不方便。” 陆玹眼角泛红,低低唤声,“娘!” 陆老太太看也没看陆玹,摆摆手,催促吕氏,“快去吧,珍姐儿那边还得你多多费心支应着。” 吕氏应了一声,用同情的目光瞟了瞟陆玹。小叔也怪可怜的。他这棵铁树好容易开了花,却不小心开过了头。他跟公主殿下私会倒也罢了。毕竟岁数在那摆着,把持不住无可厚非。可是,公主殿下居然为了小叔女扮男装。 不用问也知道,这……这肯定是动了真情啊。 作为家人,她当然希望小叔开枝散叶。但那是公主啊。以陆家的门第想要高攀的确辛苦。若是等夫君高升了,兴许还有希望。盼只盼小叔懂事点,跟公主私会的时候发乎情止乎礼。千万别闹出丑事。 吕氏满腹心思去往前院,留下陆老太太跟陆玹大眼瞪小眼。母子俩静默须臾,陆老太太清清喉咙,道:“我瞧着你春心又萌动了似的。” 闻言,陆玹颦了颦眉,轻轻唤声:“娘。”就又垂下眼帘不做声。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不是今天才春心萌动的。娘发现的迟了些。 “压着点吧。”陆老太太横了眼陆玹便目视前方,“那天在书房里你答应跟公主殿下一刀两断,说到就得做到。” 他不是这么说的。陆玹想要反驳,抬起眼帘定定注视着陆老太太。 不知何时,娘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身量也比从前矮了几分。 陆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 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更何况老娘正在气头上,哄着就是了。 “娘,我心里有数。”陆玹弯起唇角露出可人疼的笑容。陆老太太心一下子就软了。 罢了,罢了。既然不孝子说心里有数,她也就不多嘴了。 陆老太太端量着陆玹,目露关切,“这几天你清减不少。要不晚上给你做烧鸡吃?” “等珍姐儿身子大好了,我跟她一块吃。”陆玹眉宇间浮露出慈父才有的神色,“这孩子打小就不爱啃鸡翅膀。我帮着她啃,省得糟践东西。” 一句话说的陆老太太心里熨帖,“有点当爹的样儿了。” 他一直都有的呀。陆玹没有反驳,只呵呵的笑。 去而复返的吕氏前脚刚落在地上,就察觉出屋子里的气氛比走之前和缓许多。 她赶紧堆起笑脸,道:“娘,白寺人是来给珍姐儿送人参的。”扭转头,吩咐紧随其后的一众小丫鬟将锦盒摆在桌上,“您瞧瞧,都是千金难求的好药材。人参是三千年的,雪莲有面盆那么大,您再看这朵灵芝,啧啧,跟油纸伞似的。这些都是给珍姐儿的。” 公主殿下真是个人精。送礼正正送在老太太心坎上。吕氏暗暗叹惋。可惜她偏偏生在皇家。如若不然,跟小叔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老太太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送水荷院去吧。”说着,深深望了眼陆玹才又将视线转回吕氏脸上,“回礼要多花些心思。” 吕氏愣了愣,低声应是。 …… 金喜春的车子刚驶入明时坊,车夫便低声对金喜春道:“公主府的车跟咱们走个对脸。” 公主府?老白? 金喜春撩起车帘,探出头喊了声,“老白!” 第291章 梦见 袖着手闭目养神的白意欢听见有人唤他,不由得心尖儿微颤。 怎么听着像是老金的声音? 赶车的小黄门隔着车帘对他说道:“是金寺人。” 果然是老金。 白意欢嗯了声,抬手撩开帘子探出头向前看去,正对上金喜春疑惑的目光。 “老金。”白意欢扬起笑脸,“出来办差啊?” 金喜春没答他的话,撂下句,“你等着我。”说罢便缩回头,从车里下来,上了白意欢的车。两人对面而坐,金喜春不等气儿喘匀,神情严肃的问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来找陆四老爷?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当他想来呢?白意欢敛去唇畔笑意,“我是来给陆五姑娘送好药材的。连陆四老爷的面都没见着。”他并不意外金喜春知晓栖霞公主和陆玹的事。就公主殿下那两撇小胡子能瞒得过谁啊?前几天不是还撞见佟祭酒和陆二老爷他们了吗?打那天起,陆四老爷就没露面。公主殿下担心陆四老爷被家人为难,特特命他打着给陆五姑娘送药材的幌子走这一趟。 金喜春微微一愣,“给陆五姑娘送药?送什么药?” “陆五姑娘伤了元阳,当然是送些补气血的药材。”白意欢耐着性子解释,“我连四老爷的的面都没见着。”拍拍金喜春手背,“你多心了。” 他的确没见着陆四老爷。陆大太太说话那叫一个滴水不漏。两人你来我往简单过了几招,白意欢便就此作罢。 “老白……”金喜春语重心长道:“你在公主殿下跟前儿当差的确不易,但你也不能万事都由着殿下的性子。殿下爱玩,你就得从旁劝和着。” 天地良心。他劝了,可是没用啊,公主就喜欢陆四老爷。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捆着公主不让她出门吧?白意欢嘴唇动了动,想为自己辩解,金喜春扬手阻住他的话头,“再一个,殿下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扮男装的家伙事儿论理也得用最好的。怎么殿下惯用的假胡子做的那么糙呢?老白,你办差不尽心呐。” 合着说来说去是说公主的假胡子?白意欢目露惊诧。从前他怎么没发现,老金竟是个淘气的主儿。 “不过今儿这趟差事你办的不赖。是该给陆五姑娘送些好药。”金喜春缓缓颔首,“如此一来,陆五姑娘必定得承殿下的情儿。” 白意欢弯唇笑笑,“还得劳烦您在陛下跟前多多为我们公主美言几句。” 金喜春噗嗤一声乐了,“陛下拿公主殿下当眼珠子一样疼,哪用得着我为殿下美言?不说别的,就算殿下想要天上的星星,陛下也得想方设法给她弄来。”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陆家的门第属实有点低了。且公主和离没多久,还得耐心等上一等才好跟陛下开这个口。 “你上点心,赶紧给殿下换一副假胡子。”金喜春切切叮嘱,“实在淘换不着好的,就跟将作监知会一声,他们的手艺巧着呐。” 白意欢连连称是。 该说的说完了,金喜春便下了车,去往陆府。 …… 眼瞅着就快入冬,凉州更是一日冷过一日。 宋蒙的心却是火热的。如无意外,凉王很快就会兴兵。而他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凉王答应让他统领寂善的夜叉军。 这于宋蒙而言,无疑是个在军中树立威信的好机会。若是立了功,就更加了不得。那个远在京城皇宫的世子大哥,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他。 宋蒙得意的弯起唇角轻笑出声。坐在他对面的寂善拿起酒壶将宋蒙手边的空酒盅满满斟上,讨好的说道:“虽说离开京城时损失了些夜叉,但是剩下的打个头阵还是够用的。” 宋蒙唇畔笑意愈发深了,“我也想用夜叉打头阵,可……尚且不知父亲如何安排。” 寂善点着头道:“是是,自然要听从王爷命令行事。”说着,抬眼与宋蒙对视,“京城来的使臣怕是都快晾凉了。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宋蒙垂眸思量片刻,道:“此事暂且不是我能出言置喙的。大师你也要谨守本分才是。眼下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万不能有半点性差踏错。” 寂善赶忙颔首道:“三公子放心,小的省得。” 宋蒙露出满意的笑容,“眼下京城又出了一桩大事……” “三公子是指汤昭被砍了脑袋?”寂善捻起胡须,目光变得深邃,“这件事的确不小。” “我说的是陆五伤了元阳,时日无多。”宋蒙眸中光芒点点,“没有她碍手碍脚,我们的夜叉军又添胜算。” 寂善并不这样认为,他稍加犹疑,对宋蒙说道:“别看陆五年纪不大,却是个诡计多端的。此番会不会是她故意放出风声,混淆视听?” “应该……不会吧。”宋蒙揉了揉下巴,“我命人盯紧一点。” ……… 元和帝背靠软乎乎的大引枕,睡眼惺忪的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金孝泽躬身回道:“回禀陛下,已是申末了。” 元和帝双臂用力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殿中掌了灯。许是害怕晃了他的眼,灯光略显昏黄。 小金也是个体贴人。元和帝暗暗点头,伸出胳臂,金孝泽赶忙扶住,“奴婢见您睡的安稳便没敢打搅。现在传膳还是再等一等?” “金喜春回来没有?”元和帝趿拉着明黄色锦缎软底鞋,站起身略作停顿才迈步往前走。金孝泽小心翼翼拖着他的胳臂,“还没回。” 元和帝皱了皱眉,审问一个江湖术士能费多少功夫? 察觉到元和帝不悦,金孝泽大气都不敢喘。随着元和帝的脚步走到龙书案前方才偷偷舒了口气。 元和帝缓缓坐下,用指腹揉揉眉心。这一觉睡的并不舒坦。他梦见福子了。 福子?元和帝自嘲一笑。不孝子才对。 梦中的福子还是幼时模样。他生的白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会说话,尤其讨喜。每次他见到福子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姜慈。 第292章 掌嘴 现而今姜慈已死,福子下落不明。还有个远在凉州的不孝子虎视眈眈。元和帝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心中慨叹着“物是人非”。 金孝泽默默给元和帝斟上香茶便退至一旁袖手而立。 元和帝乜了金孝泽一眼,端起茶盏浅浅抿了抿。金喜春这趟去刑部也不知能否问出有用的东西。忽而想到将其生擒的陆珍,元和帝眉梢动了动,“陆五就快死了?” 闻言,金孝泽惊讶的嗯了一声,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应道:“近来坊间传扬的挺胸。不过……奴婢以为陆五姑娘乃是裴真人高徒,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是了,他怎么把裴东斋给忘了。元和帝饶有兴致的品着香茶。金孝泽不安的吞了吞口水。他到底说的对不对啊? 盼只盼义父快点回来。他就快承受不住了。真不知道义父如何做到对陛下的心思了若指掌的。 兴许是他天分太低,领悟不了吧。 金孝泽瞅准时机给元和帝续上茶水,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回来了,回来了!金孝泽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循声望去。殿门打开,小黄门趋步走到殿中回禀道:“徐阁老求见。” 徐盛?这个时辰求见必有要事。元和帝放下茶盏,“宣。” 金孝泽赶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吩咐人重新换过茶水点心。他正张罗着,徐盛匆匆走进来,给元和帝行过礼,便将握在手中的密折呈上去,“凉王将吴大人软禁起来。他送出的信件统统都被凉王命人阻截。这封密折乃是吴大人亲随冒死送抵京城的。 元和帝命吴士全传召凉王回京,他非但置若罔闻,还把人给扣住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元和帝闷闷冷哼,但是并未动怒。单单是软禁比他预想的要温和许多。他原以为凉王会把吴士全杀了祭旗。 元和帝用眼神示意徐盛继续往下说。徐盛定定心神,又道:“如此看来,凉州必反。” 这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吩咐金孝泽,“宣张复入宫。” 徐盛舒口气。若是张复领兵,根本无需忧虑。陛下这步棋走的快且准。眼下只要等一个“师出有名”即可。 兀自思量着,金喜春神色凝重步入殿中,行走间匆匆瞥了眼徐盛便到在元和帝近前,轻声道:“奴婢回来了。” 啧……说的好像回家一样。徐盛抿了抿唇。难怪陛下喜欢金寺人,瞧瞧这份细致,这份贴心。真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元和帝略略颔首,“你先下去歇着。这里有小金伺候就好了。” 金喜春躬身应是。金孝泽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金喜春,认命的低下头。 得了,他还得再老虎跟前儿多支应一会儿。 金喜春察觉到金孝泽的目光,回给他一个好生伺候的眼神便趋步离开。 元和帝和徐盛以及张复直说到深夜。金喜春本以为元和帝会等到明日再向他询问清净道人的事情,舒舒服服泡个澡,钻被窝里刚躺下,有人敲响屋门,“义父,义父,您睡了吗?陛下找您呢。” 是金孝泽。 金喜春赶紧起身,在金孝泽的帮助下很快便收拾妥当。这还要得益于他那一把不大茂密的头发,梳起来容易。 金喜春慨叹着堆起笑脸,趋步走到元和帝近前,唤声,“陛下?” 正在闭目养神的元和帝唔了声,缓缓张开眼帘,“你来了。” “是,奴婢在方才洗去宫外的沙尘就速速赶来见您了。”金喜春笑意不减,“您议事累了吧?奴婢帮您松泛松泛?” 元和帝唇角微微扬起,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揉揉。头疼的紧。” 金喜春指尖带着皂角干净的味道,刚刚触到元和帝额角就令他紧绷的心弦略略松开。金喜春见元和帝眉头舒展,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审问清净道人时,神机司的张神机使也去了。 他要是不去还真不行。清净道人会法术,奴婢心里着实没底。” 元和帝眼帘低垂,轻笑出声,“你有什么可没底的,他还能伤着你?” “哎哟,那可说不准呢。”尽管元和帝看不见,金喜春仍旧露出讨好的笑容,“奴婢向来胆子小。经不住吓唬。奴婢还得留着这条贱命再伺候您七八十年。” “七八十年?”元和帝眼角皱纹堆垒,“那不就成老不死了?” “您是仁君圣主。”金喜春声音柔缓,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元和帝心坎里,“漫说七八十年,纵是七八百年哪也不嫌多。” 闻听此言,元和帝唇畔笑意慢慢收敛,即便眼帘仍是低低垂着,金喜春还是从他紧绷的唇角瞧出端倪。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 金喜春吞了吞口水不再说话。 元和帝亦是默不作声。 金喜春轻轻揉着元和帝的太阳穴,暗自回想究竟那句话触了霉头。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 元和帝摆摆手,示意金喜春不用再揉,“清净道人都说了些什么?” 金喜春退至一旁,躬身道:“他大言不惭说自己能够令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还说……”撩起眼帘偷偷观瞧元和帝神色,见他波澜不兴,便继续说道:“还说陆五姑娘出于妒忌才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就是颠倒黑白嘛!老曹当场就命人掌嘴,把个贼老道打的脸肿成猪头那样大。 看着真解气。 元和帝似是没有听出金喜春明显偏帮陆珍的语气,颦起眉头,道:“如此说来,清净道人反倒成了冤枉的那个?” “他冤枉?”金喜春惊诧中带着不屑,“汤昭在瑞州犯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清净道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而且他不仅用活人做法,还将魂魄拘住。阴损极了。亏得张神机使在场,一一拆穿清净道人的诡辩。” 还真是得有个内行坐镇。要不是张神机使小嘴儿叭叭叭,说的清净道人哑口无言,怕是得审到明天早上。 元和帝默了默,道:“也不能一味将罪责强加在清净道人身上。兴许他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金喜春呆呆愣住。心念电转,晓悟过来。陛下对长生之术动了心思。金喜春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好好的提什么再活七八十年? 到底是把陛下鼓动的不学好。 第293章 慎言 不行,他得把话说明白。金喜春清清喉咙,又道:“那老道心思狼毒。竟撺掇汤昭采元阳。因此而死的女孩子光是记录在案的就有十三个。这还不算家人没去衙门报备,以及烟花女子。奴婢听说,汤昭被斩首的消息传到瑞州之后,瑞州竟是一片欢欣。百姓们直夸您是明君。” 元和帝垂下眼帘,轻声笑道:“汤昭……该死。” 话音刚落,元和帝精神骤然抖擞,腾地站起身,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动。 这大半夜的,陛下想干嘛啊?金喜春赶忙劝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元和帝忽地顿住脚步,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金喜春。金喜春心里发毛。陛下今晚太过不同寻常。 “我要见一见那老道。”元和帝眸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金喜春暗暗叫苦。 得了,陛下又给他派难办的差事了。 “现在。”元和帝气定神闲端起茶盏,“现在就见。”他笃定道。 不止是难办的差事,还是难上加难的那种。 金喜春躬身应是,步步倒退退至殿门前,转身离去。 茶盏中的香茶尚有余温,金喜春便去而复返。 “陛下,人带回来了。”金喜春眉宇间浮露出一抹疲惫。要不是有陆五姑娘的清心符顶着,他肯定得折损三五年寿数。 元和帝缓缓颔首,用眼神示意金喜春把人带进来。 等不多时,捆成粽子一样的清净道人被抬到殿中。金喜春从旁解释,“张神机使亲手捆的。他怕这家伙运用法术。” 清净道人侧身躺在地上,蚕蛹似的向元和帝一点点蹭过去。金喜春丝毫不留情面,抬腿踹在清净道人小腹,低声喝道:“老实点!” 越看这家伙越不顺眼。下晌审问他的时候就该用刑将其结果了事。 怪他心慈手软!金喜春深吸口气。老了老了,反倒越活越回去。曾经的狼毒劲儿都弄没了。 清净道人吃痛,垂下眼帘遮掩眸中恨意,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笑,“清净见过陛下。清净不能给您叩头,还望陛下恕罪。” 元和帝神情淡淡,竖起手掌随意晃两下,“就是你给汤昭做法,令其犯下滔天大罪?” 清净道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是,不是。天可怜见,清净只是为汤大人做法,让他黑发重生,官运亨通。他杀人也好,侮辱妇人也罢,清净全不知情。” 全不知情?金喜春暗暗冷笑。他将清净画押的口供呈给元和帝,“陛下您看,白纸黑字写着呢,由不得他抵赖。” “陛下明鉴,清净无罪,但是大人们唯恐得罪陆五姑娘,所以才给清净扣上各种罪名。他、他们屈打成招。”扬起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脸,“您瞅瞅,打的多狠。” 金喜春唇角抿成一字。 这老家伙真能胡咧咧。金喜春上前一步,躬身言道:“陛下,此人诡计多端,您……” 元和帝有些不耐的瞥了瞥金喜春,抿唇不语。 金喜春向后退两步,隐在金柱投下的阴影中闭口不言。 元和帝挑眉看向清净道人。 清净道人登时有了底气,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 “陛下,清净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 元和帝神情淡淡,一言不发。 清净道人思量片刻,继续说道:“清净所用道术并不阴毒,不过是做做法事,烧两张黄符罢了。陛下若不相信,清净可以做给您看。” 元和帝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上扬,只一霎便恢复如常,“这里没有术士,我不能给你解开绳子。” 清净道人额头冒出一层又一层细密汗珠。他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舔舔干涩的嘴唇,诚恳言道:“陛下乃是是真龙天子,龙气旺盛足以压制一切邪祟。清净岂敢对您无礼?” 元和帝似笑非笑,显而易见他对清净道人的说辞并不相信。他不会法术,倘若清净道人怀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清净道人不仅额头冒汗就连后背也是汗哒哒的,中衣黏在身上,像是骤然离水的鱼。在此之前,他打好一个又一个腹稿,但是真正面对元和帝,竟没有一个合用。 他早该料到有此结果。一国之君比门主大人更难应付。然而,他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如若不然就会沦为鬼煞。 清净道人不禁打个寒噤,愈发卖力的堆起诚恳的神态,“清净虽然懂得施法,但也并非洪水猛兽。您只需命人解开清净双手即可。” 元和帝眼帘微垂,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想必您不相信清净有能耐令人黑发重生。”清净道人挣扎着看向阴影中的金喜春,“清净可以给金寺人施法,立马就能看到效果。” 好嘛,隔着帽子都能看见他头顶小小的一个繤儿吗?金喜春恨得牙痒。贼老道实在可恶! 金喜春头发的确不多。元和帝眸中笑意闪现,抬眼去看金喜春。 金喜春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陛下该不会真让他给贼老道试符吧?纵是再没见识,他也知道给术士试符不是什么正经差事。更何况,他还听说陆五姑娘都是拿庄青莲那种坏术士试符的。 可……陛下看着他呢。金喜春尽量克制自己才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是陛下的奴婢,陛下叫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元和帝略一颔首,对金喜春道:“你带他去偏殿。” 金喜春耷拉着肩膀,低声应是。贼老道的符用在他身上,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元阳。 真是!他怎么那么倒霉? 头发少点没什么的。他也不是太想长头发。那玩意儿多了碍事,洗完晾半天谁受得了。金喜春腹诽着命人将清净道人抬到偏殿。但费了好一番功夫也没能解开绳子。 金喜春马不停蹄去向元和帝回禀,原以为元和帝不会再坚持,哪成想元和帝竟跟吃了秤砣似的,非要把事情办成。 金喜春无法,又吩咐小黄门去神机司把张玟带进宫里。言简意赅说明前因后果,张玟头摇的像拨浪鼓:“清净道是妖道,谁信他谁是二傻子!” 金喜春差点动手捂住张玟的嘴,“慎言,慎言!” 第294章 另有所图 好嘛!皇帝陛下成二傻子了?老张真敢说啊。 张玟狠狠搓着绿油油的鬼骨手串,不屑的撇撇嘴。反正谁信谁就是二傻子!管他是皇帝老儿还是村口大膀汉呢。 金喜春斜眼瞅了瞅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清净道人,压低声音,对张玟说:“陛下信了他的邪。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呐?” 张玟唇角坠了坠。能怎么办?凉拌呗。 现而今他还不能运用法术,神机司唯二能上剑的都不在京城。万一清净道人做法弄出岔子,他担责倒是其次,陛下若然深究起来,他们几个不能上剑的事儿就得穿帮。 唉,要是陆五姑娘没伤着元阳就好了。张玟狠狠睨了眼清净道人。都怪他。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给陆五姑娘添堵,陆五姑娘就不会伤上加伤再加伤。 金喜春从张玟愤愤的眼神中看出他对清净道人的憎恶。可……能不能先把正事儿干了? “那个……张神机使……陛下还等着呢。” 张玟略一颔首,把金喜春带到门边,声音压得极低,“劳烦您去请郭神机使来一趟。”抬起下颌指了指清净道人,“若是他不老实,我们俩联手可保万无一失。” 去公主府?都这么晚了。惊动公主殿下……不大好吧。金喜春面露难色。张玟继续说道:“我跟老郭搭伴儿捉妖捉惯了。跟别的神机使不太默契。毕竟是在您脑袋上做法,您也不想出任何差错不是?” 对啊!张神机使说的没错!金喜春搓搓下巴,转转眼珠儿,“干脆把陆五姑娘一块请来算了。横竖都这个时辰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有陆五姑娘这面金字招牌垫底,公主殿下定会多给几分薄面。 “陆五姑娘不是虚着呢吗?”张玟觉得金喜春这个想法不赖,就是人家陆五姑娘不一定能来,“子时正是补充元阳的大好时机。您去请……是不是耽误陆姑娘补元阳?” “子时都过了。”金喜春揉揉泛起血丝的眼睛,“再说会儿话天都亮了。” 张玟点点头,“成,那就赶紧打发人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金喜春答应一声,亲自向元和帝回禀要将郭铭和陆珍都请来的事。元和帝面沉似水。本打算悄没声把事儿办了,没想到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这下好了,不光神机司,就连公主府也得了信儿。还有陆家。 不过金喜春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术士的事儿只有术士能整明白。没个懂行的在边上看着,谁知道那老道会不会耍花招。 熬到这会儿,元和帝心里的那份急切淡薄许多,而且他着实困乏,简单交代几句便去寝殿歇息。 他睡了,其余的人得动起来。 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清净道人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耳边响起细碎的说话声,他才强撑着张开眼睛。 “他就是个妖道,谁信他的话谁是二傻子!”陆珍小脸煞白,崭新的大毛衣裳一看就是刚刚做得的。 张玟唇角弯弯朝金喜春笑了笑。瞧瞧,陆五姑娘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金喜春苦不堪言。究其源头,这事儿还得怨他。谁让他好好的说什么“再活七八十年”呢。他说过的话那么多,偏就这句陛下听入心了。 陆珍眉头深锁,嫌恶的瞥了眼清净道人,“不就是黑发重生吗?谁不会似的。”扭脸去看郭铭,“您当着他的面练吧练吧。” 郭铭连连摆手,“您就别难为我了。他用的是阴魂不散黑发重续法。最是阴损。这玩意儿我还真来不了。” 金喜春心有余悸的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的问道:“那……对人有什么妨害没有?” “妨害大了。”陆珍忙里偷闲丢给郭铭一个赞许的眼神,“头发倒是能长出挺多,可是……可是……”没有说出口的话尽数化作一声长长叹息,“我年纪小,懂的少,反正您明白的吧?” 明白什么呀?金喜春满头雾水看向张玟。张玟啧了声,怨怪郭铭,“老郭,你岁数最大,你说!” 老张不识数吧?他哪是最大的?郭铭不想跟他拌嘴,把金喜春拽到边上,附在他耳边,道:“长出头发之后,就会热衷于房事。一般人倒还好说。但是……您……” 金喜春激灵灵打个冷战。 他是阉人,如何热衷房事?这……这……还不得把人活活憋死?扭脸看向张玟,嘴唇抖抖索索,“张神机使为何不早说?” “早您也没问呐。”张玟委屈巴巴的回道:“您就是催着我赶紧赶快。我有心想拦,还怕您怪罪。毕竟我不常进宫走动,不大会说话。再一个,不是您吩咐我慎言的吗?我……我就没敢多嘴。” 金喜春望着张玟那张愧疚羞惭又非常诚恳的脸看了片刻,心里的怨气便散了。怪不到张神机使,是他叫人家‘慎言’的。张神机使照着他说的做了。 有错吗? 必须没错啊。 金喜春弯唇笑笑,“张神机使说什么吩咐不吩咐。我们都是为陛下办差,也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说‘吩咐’就外道了。” 清净道人在心里嘁了一声。神机使什么时候跟阉人成自家人了?腹诽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哎呦,他醒了。”陆珍闷闷冷哼,“还偷听咱们说话。” 金喜春、郭铭和张玟先后凑到清净道人身边,三人不约而同抱起肩膀,皱起眉头。 “做法是不能做法的了。”金喜春翘着兰花指捋了捋鬓角,“得想个法子向陛下交差。”他头发稀,鬓角是特特请将作监比着他的脸型做的,足可以乱真。 陆珍裹紧大毛衣裳,手里捧着热烘烘的手炉,慢吞吞说道:“陛下信了他的鬼话。眼下刚开了个头就闹得个个不得安生,要是时候长了,还不得让咱们满大街寻摸美人儿去?” 张玟用力搓动鬼骨手串,鬼骨珠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您忘了?宫里不缺美人。任意取用。” 郭铭微微哂笑,“好嘛。这可真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 金喜春幽深的目光在他三人脸上匆匆掠过,袖着手,道:“这玩意儿留着是个祸害。趁早把他给……就得了。” 话音刚落,清净道人大声喊道:“你、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陛下召我入宫……”话未说完,嘴里多了只雪白的袜子。 金喜春赤着脚坐在地上,一边使劲往清净道人嘴里塞袜子,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怪我思虑不周,早该把他嘴堵上。”两只袜子把清净道人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脸涨的成了猪肝色,金喜春犹觉得不够多,顺手抄起靴子送到清净道人唇边。 清净道人吓的二目圆瞪。 张玟和郭铭一左一右分别握住金喜春胳臂,“够了,够了。他吃不了那么多。” “塞两只袜子实属不易。亏得他嘴大,但凡换个小一点的,下巴肯定脱臼。” 金喜春这才作罢,套上靴子,长长呼出口气,“行吧,先这样。等会儿我看看有没有桌围子给他整一套。” 陆珍竖起大拇指,“您是周全人儿,体贴人儿。可着整个京城您都是这个。” 金喜春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您谬赞。” 他俩还能再贫点吗?张玟和郭铭手上用力搀着金喜春站起身,三人重新抱住肩膀,低头看向狼狈不堪的清净道人。 “这东西留不得。”金喜春挑眉看看张玟再瞅瞅郭铭,“您二位谁受累,把他给……” 不等他把话说完,张玟和郭铭齐齐向后退一步,“不不,还是您受累吧。” “我们神机司斩妖除魔没二话,杀人灭口干不利索。” 金喜春扭脸去看陆珍,陆珍缓缓摇头,“我手上没劲儿。捧手炉都是勉勉强强的了,这么大的活儿指定干不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吧,我琢磨着,这事儿蹊跷。您想啊,那天我飞的好好的,他非得撞上来。他要不是缺心眼就是另有所图。” 第295章 五仁儿 闻听此言,金喜春神情骤然凝肃。 陆五姑娘说的对,清净道人必有所图。 他究竟图什么呢?金喜春垂下眼帘盯着清净道人那张因为挨打红肿外加塞了袜子而五官模糊的脸。 真是!多看一眼都折寿! 金喜春别开视线,思量片刻,道:“下晌在刑部的时候,审了也问了。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抬眼去看陆珍,笑眯眯的请求,“要不……陆五姑娘再帮忙审一审,问一问?” 陆珍慢吞吞的说:“我倒是有心帮您,可您瞧瞧我这满身的伤痛。”竖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缠着雪白巾子的额头,“我还带着伤呢。就是您的面子大,要不我说什么都不会走这一趟。我来,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怕您被妖道骗了。但您当我审他,我是真审不了。头迷糊,嘴发苦。哪哪儿都不得劲。” 金喜春颇为愧疚,“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千万别客气。我吩咐小的们给您做。” 陆珍舔舔嘴唇,“也没什么想吃的,不过呢……能来一碗葱白粥并一小碟儿柴火猪头肉、凉拌笋尖儿或是凉拌枸杞芽就好了。葱要章丘的,笋尖儿要永州的,枸杞芽……哪儿的都成,我不是个挑嘴的人。对了,猪头肉说是猪头肉,其实我就爱吃猪脸那块肉。好歹能嫩点,嚼着不累人。” 陆五姑娘这是不拿他当外人。金喜春唇畔笑意愈发深了,“好,您稍等。我这就吩咐人做。” 张玟吞了吞口水。实话实说,他也想吃。金寺人做事向来周到,应该不会只预备陆五姑娘那份。他和老郭等着跟陆五姑娘沾光就行了。 金喜春叫来一个小黄门,耳提面命好一番叮嘱。小黄门领命去办。 趁这当儿,陆珍和张玟、郭铭三人对视一眼便又匆匆错开视线。意思再明白不过,绝不能让清净道人活着离开皇宫。 金喜春说的没错,清净道人就是个祸害,不能留。先前陆珍是“将死之人”,且当着众多百姓的面,不能下手。张玟虽然有机会进刑部审问清净道人,但他也不下手。 现在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张玟搓着绿油油的鬼骨手串深吸口气,扭脸去看金喜春。得把金喜春拖下水。省得以后麻烦。 郭铭眉梢动了动,手捻胡须几不可见的略略点头。 陆珍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蚕豆,将其捏在指尖,弯起唇角笑的像个孩子。 金喜春把小黄门打发走,转回身看见陆珍手上的蚕豆,不由得“哎呦”一声,“陆五姑娘还带着吃的来了?这可怎么好?怪我思虑不周,慢待陆五姑娘了。” “这不是吃的。”陆珍站起身,缓步走到金喜春跟前,郑重其事的将蚕豆递到金喜春鼻端,“您敢接豆儿吗?” 接豆儿?什么意思?金喜春目露茫然。 张玟和郭铭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陆珍身侧,“好事儿,您接了就是。” “一颗豆子而已,又不烫手。” 陆珍笑眼弯弯,“是啊,不烫手,您摸摸看。” 金喜春蹙起眉头,疑惑道:“干嘛非得让我接豆儿?”说着话,情不自禁的从陆珍手上接过蚕豆,“烫手倒是不烫,就是有点……” 怪怪的。尤其是陆五姑娘看他的眼神。古怪极了。 “行了,既然您接了豆儿,咱们就得拧成一股绳儿。”陆珍挑起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清净道人,“这玩意儿,还得劳烦您受累解决了。” 什么跟什么啊?金喜春低下头看看摊在掌心的蚕豆。豆儿是好豆儿,可是……再好的豆儿也拧不成绳子。 陆珍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您接了豆儿,咱们就拧成一股绳儿了。” 金喜春恍然。原来接豆儿是这个意思啊。刚要说话,就听陆珍又道:“您若是愿意就把豆儿吃了,若是不愿意,还我就是。不过……您不接豆儿……这事儿我们几个也就没办法插手了。毕竟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没人愿意干。更何况……”陆珍眼角瞟了瞟清净道人,“这是桩大麻烦。我们几个心里实在是没底。” 声音不大,但是张玟和郭铭竖起耳朵使劲儿听还是能听得见。他俩对视一眼,暗暗点头。陆五姑娘话说的挺明白。但看金寺人吃不吃豆儿。他要是吃了,万事好商量。要是不吃,他们扭脸就走。大不了不当神机使了,收拾包袱去苏州跟老夏一起当“巧手嬷嬷”。 不就是描绣样吗?下苦功练呗。谁还没长手了? 金喜春略加思量,把蚕豆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的同时竖起大拇指,含混不清的赞道:“好豆儿!好豆儿!” 陆珍眉眼含笑,“您吃着好,回头再给您送十斤八斤的吃着玩。” 他就是客套客套。再来十斤八斤,下辈子也得跟张郭两位神机使拧成一股绳儿。这份牵绊,他承受不住。金喜春赶忙摆手,“您不用惦记我这边,我在宫里什么都有,不缺豆儿吃。” 陆珍颔首,“成,您想吃了,尽管言语。豆儿管够。” 行吧,他再继续客套客套。客套完了赶紧办正事儿。金喜春连连点头称是。 陆珍眉宇间浮露出疲惫,重新坐下,双手紧紧拢住手炉,面带歉疚的对金喜春道:“才说两句话,肺管子就凉的受不了。我得先暖暖,你们商量你们的。” 张玟、郭铭、金喜春面面相觑。合着陆五姑娘是把他们仨拧一块儿了? 三人齐齐看向陆珍。 陆珍以近乎虔敬的神态捧着手炉,好像暖手暖肺管子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察觉到三人投来的视线,陆珍露出礼貌的笑容,“我在这儿不碍事吧?要不……我走?” 这是活祖宗哟!对待祖宗除了供着没别的办法。金喜春笑嘻嘻的走到陆珍身侧,“手炉里的碳够吗?我命人给您续两块?” “暖肺管子够用。”陆珍笑容甜美,“多谢您。您真是周全人儿,体贴人儿。” 张玟和郭铭也都凑过来,“天就快亮了。” “得赶紧拿个章程。” 金喜春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满脸堆笑,“我从您手上接的豆儿。您不能不管我呀。” “没说不管。”陆珍正正颜色,“我暖肺管子呢不是?再者说了,您三位足智多谋。区区一个妖道,根本不足为惧。” 金喜春讪讪不语。陆五姑娘是在装傻吧?清净道人当然不足为惧,真正令人惧怕的是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以及清净道人挖空心思引起皇帝陛下注意的原由。 张玟和郭铭对视一眼,轻声道:“您若是有现成的主意,不如说出来我们参详参详。等陛下醒了,金寺人就该过去回话了。错失时机就不好了嘛。” 金喜春默默点头。术士的事儿他闹不懂。虽说他们四个拧成一股绳儿,可他能做的仅止于在陛下跟前打个马虎眼,或是往贼老道嘴里塞袜子塞靴子。了大不起就是把贼老道扔废井里头。 实在不行,剁碎了喂狗?金喜春眼珠子溜溜儿在清净道人身上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光是那张大脸就得剁半刻钟。还不如扔废井省事呢。 思量间,陆珍轻声道:“此事说难也不难。既然陛下让他给金寺人做法,那就做呗。” 啊?又是接豆儿,吃豆儿又是拧成一股绳的,费好大劲不还是得在他脑袋上弄幺蛾子吗?弄完幺蛾子,他就热衷房事了! 金喜春眼眶发热,心里发急。哪有这样的啊? 陆珍撩起眼皮瞥了瞥金喜春,不由得笑了,“他要是在做法的时候被自己符反噬……”眉梢动了动,一脸的不怀好意,“反噬之后,一命呜呼……” 金喜春眉头舒展。陆五姑娘还是向着他的!“就这么办吧。”语气中带着无法令人忽视的欢悦。 郭铭手捻胡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还是得先审一审吧。” “再审,陛下就醒了。”张玟有点摸清陆珍的路子了,“伤重但是可治呢?陆五姑娘是这意思不?” 陆珍赞赏的点点头,“您是聪明人儿。” 好嘛。陆五姑娘夸人都是“啥啥人儿”呀?凑够五个就是五仁儿了呗?金喜春掰着手指算,嗯,还差俩。 第296章 好像是 张玟稍加点拨,郭铭豁然开朗。 “这点子小事,我用道符就能办妥。”郭铭瞥了眼张玟,“老张踏踏实实的陪着陆五姑娘吃葱白粥就是了。” 张玟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老郭自打去了公主府,可是长进不少。不但懂得疼人了,话说的也漂亮。 就是吧……粥什么时候才能端上来。他还真有点饿了。 陆珍捧着手炉略一颔首,“葱白粥养人。”顿了顿,又道:“还是先办正事儿吧。”抬眼看向郭铭,“您带着何用的符了吗?要是没有,我这儿备着不少……” “那感情好。”郭铭精神为之一振。陆五姑娘摆明了是想教他。这个时候千万别客套,尽管厚着脸皮答应就是了。 张玟艳羡极了。老郭算是来着了。 金喜春见他们三人说的热闹,赶紧命人去催一催葱白粥。 小黄门匆匆去,匆匆回来回禀,“陛下醒了。” …… 元和帝手里捏着温热的巾子轻轻擦拭眼角,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放下巾子,接过金孝泽递来的热茶,浅浅抿了抿,挑眉问道:“金喜春头发长出来没有?” 金孝泽笑眯眯答道:“清净道人正在偏殿做法。还请陛下稍等片刻。” 元和帝眉目舒展,点了点头。吃了半盏茶,早膳摆布妥当。金孝泽伴在元和帝身侧,迁就着元和帝的步伐走出寝殿。 刚出寝殿,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旋即一把尖利的声音高喊,“不好了!偏殿塌了!快救人,快救人!” 偏殿塌了?元和帝唇角微坠,金孝泽不等他吩咐,急不可耐的说道:“奴婢瞧瞧去。” 元和帝摆摆手,“快去,快去。” 不是做法让金喜春长头发吗?怎么能把偏殿弄塌了?元和帝心里烦躁。若是被御史得知此事,必会把他掰扯成有史以来最混账的昏君。说到兴头上,还喜欢往柱子上碰。 元和帝揉揉额角。光是想想就头疼。 对了,陆五他们是不是也在偏殿呢? 死了人就更麻烦了。元和帝头痛欲裂,心中懊恼不已。越想悄没声的把事儿办好,就越是弄得尽人皆知。 好烦! 等不多时,金孝泽匆匆而归,他身后跟着形容狼狈的金喜春以及张玟、郭铭和陆珍。见过礼后,元和帝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脸上逐一掠过,最终停顿在陆珍那里。 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尘土,惊惶未定的眼神中透出茫然与恐惧。肩头微微颤抖着,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怎么回事?”元和帝沉声发问。 “回禀陛下。”金喜春更咽道:“清净道人给奴婢做法的时候,不知为何引来天雷,劈中偏殿金柱,柱子裂成两半,以至于偏殿倒塌。” 天雷? 元和帝不禁向上瞥了一眼,“为何会引来天雷。”他是在问张玟。 张玟明显比陆珍和金喜春镇定,“回禀陛下,皆因清净道人逆天而行。”挺直腰杆,“天道昭彰,岂容无知术士任意妄为。” 做法是他允准的。元和帝紧紧抿起唇角。张玟这是何意?难不成想抢御史的活儿吗? 金喜春见元和帝不悦,赶忙上前一步,将张玟挡在身后,“陛下,怪只怪奴婢福薄,承受不住您一番美意。” 陆珍眸中登时盈满热泪,声音颤颤,“怎么能怪您呢?明明是……” 金喜春瞪圆眼睛,喝止陆珍,“陆五姑娘,慎言!” 元和帝的目光在金喜春和陆珍之间来回逡巡数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明白!” 金喜春躬下身子,“陛下……” 元和帝淡淡睨他一眼,扬手指着陆珍,“我要听她说!” 陆珍还未开口,眼泪顺着面颊滑至下颌,脸上的尘土被泪水冲刷出清晰的痕迹,露出她苍白的皮肤。 “陛下,那清净道人没安好心。”陆珍反手抹了把脸,“他用的乃是霹雳轰天符,根本就不是什么黑发重生。” 霹雳轰天符?元和帝颦了颦眉。那老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轰天? 不不,轰的是他这个真龙天子! 那老道要造反! 这么大的事,金喜春为何隐瞒?元和帝目光沉沉看向金喜春,“你接着说!” 金喜春吸吸鼻子,强忍泪水道:“万幸张神机使、郭神机使还有陆五姑娘盯得紧。清净道人拿出黄符刚烧起来,他们就察觉出不妥。当其时,奴婢尚且懵懂。亏得郭神机使打出一道……”他迷惑而又竭尽全力的尽量回想也没有想起来那道符到底叫什么,“打出一道符。”金喜春继续说道:“两道符相触,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雷,然后柱子就裂了。不止一根柱子,裂了三四根呢。修缮起来肯定麻烦。” 他嘟嘟囔囔说着,一副替元和帝心疼银子的吝啬相。 元和帝被他逗的唇角稍稍上扬,很快就又压下去,“既是如此,那你方才为何吞吞吐吐?” 闻听此言,金喜春撩袍跪倒,“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不想让陛下担心,更加不想这件事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从而为难陛下。奴婢原打算静悄悄的将指使清净道人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再向您细细回禀。” 陆珍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金寺人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但是无论如何也得让陛下看到您那颗红艳艳的忠心呐。如若不然,有心人得知此事,为难的就是金寺人了。待到那时,陛下误会,有心人刁难,金寺人怎么活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您千万不要怪罪金寺人。要怪就怪小人我多嘴。” 张玟和郭铭也跟着跪下,“此事与金寺人和陆五姑娘无关。”郭铭追悔莫及的捶打着胸口,“怪我们鲁钝,没能在那贼老道做法之前识破其奸计。” 张玟张开双臂紧紧箍住郭铭,“怪谁也不能怪你。多亏你眼疾手快,甩出那道上天入地神通广大万象符,才在紧要关头遏制住清净的霹雳轰天符。” 金喜春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这个符。” 难怪金喜春想不起来,名字也太长了点。元和帝闷闷冷哼,“那老道呢?” “兴许被柱子压住了吧?”陆珍挑眉看向张玟,“他站的地方离柱子挺近的。” 张玟松开郭铭,拧起眉头想了想,“好像是。” 郭铭和金喜春对视一眼,汗颜道:“当时有点乱……” “郭神机使只顾着用符来着。奴婢……奴婢有点害怕。”金喜春羞惭的低下头。 第297章 勾陈 元和帝听明白大致经过,眼帘低垂,扬声吩咐:“把那老道给我刨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何居心。” 金喜春低声咕哝一句,“哎呀,压在柱子底下呢,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让陆五追去地府问!元和帝胸中涌起蓬勃怒意,沉声道:“横竖不能放过他!” 金喜春借着用袖子印眼角的当儿看了看陆珍。陆珍眸中满是惊惶,唇角却微微扬起,哽咽道:“陛下所言甚是,决不能放过那贼老道。好好的偏殿,竟让他给弄塌了。这是多大的罪过!” 张玟恨不能堵住陆珍的嘴。陛下已经很气了。陆五姑娘不必火上浇油。省点力气应付陛下问话不是更好吗? 郭铭忙里偷闲给张玟使个眼色。陆五姑娘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们只管拿捏自己的戏份,千万别演砸了就得了。 元和帝命人给他们看座。金孝泽张罗着茶水点心热巾子。该喝水喝水,该擦脸擦脸。 收拾的差不多,有人来报:“清净道人被抬出来了,伤的挺重,昏昏沉沉直说胡话。” 换句话说,暂时死不了,想活就得找人给他治。元和帝面露犹豫。治肯定是要治的。可……找谁治好呢?宣太医进宫又得闹出动静。朝中那班老臣子油滑的很,当面不说,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他呢。元和帝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开口,郭铭自报奋勇,“微臣先去给那老道化一碗符水,若是喝着好就继续喝,喝着不得劲儿就请太医来瞧瞧。陛下,您意下如何?” 此言正中元和帝下怀,他缓缓颔首,“就依你的意思办。” 郭铭精神一振,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 傍晚时分,雾霭重重。 阿克肩上挑着两大桶水,手里拎着一篮子时令果蔬,健步如飞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 林间鸟语啁啾,阿克不时努起嘴唇吹声清脆的口哨儿。 自打他跟华月枝拜入鬼庭十三宫门下,他就一直在做灶间的杂役小道。若是做得好,过个三五七年就可以升至炼丹房的杂役小道。若是表现出色,再过三五七年就可以做宫主的杂役小道。 反正这辈子脱不开当杂役的命。 哼!去他娘的杂役小道。他来此的目的是将鬼庭十三宫夷为平地!念及此,阿克胸中豪情万丈。 不达目的不罢休!他阿克心气儿高着呢。 肩上的扁担越来越重,压得阿克不得不停下脚步,仰起头,树梢上站着只肥松鼠,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的盯着阿克。 阿克笑着跟它打招呼,“小黑!你迎我来了?” 肥松鼠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了,小爪在胸前交握,搓搓手,拧身就跑。阿克望着它蓬松的大尾巴喟叹一声,“跑什么呢?昨儿我还请你吃果子来着。这就不认识了?小没良心的。” “它不是没良心。”华月枝从前面不远的古树后走出来,“昨儿吃果子的是另一个小黑。” 相较于穿着粗布短褐的阿克,华月枝身上的青灰道袍显得格外精致。 阿克警觉的望向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才压低声音怨怪道:“你不好好在宫里当差,跑出来作甚?” 宫里指的是勾陈宫。 华月枝不由自主想起皇宫的小黄门。乜了阿克一眼,道:“能把话说全了不?勾陈宫!勾陈宫!别总是宫里宫里的。”说着,走到阿克面前,从肥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塞进阿克怀里,“你在灶间做活儿,饿的快。这包点心你留着晚上吃。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阿克一手扶住扁担,一手将点心揣好,“亏得有你周济,要不真就把我熬死了。”低下头长叹道:“这趟差事属实难办。那勾陈宫宫主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华月枝郑重点头,拍拍腰间荷包,“你给我的药,我都带着呢。” “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自己毒倒了。”阿克眼珠儿灵活的往左右看看,“勾陈宫宫主跟门主是不是真有一腿?我听洗衣裳的秦嫂子说,门主隔三差五就去勾陈宫。” 虽说勾陈宫宫主方清吟已然年近半百,但是看起来只三十出头。即便穿着宽大道袍也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段。尤其那双媚眼勾魂夺魄。 华月枝被方清吟挑中,去了勾陈宫之后。阿克着实担心了好几天。华小道人血气方刚,哪受得住这个? 不过,事实证明华月枝的确不是个轻浮的人。他对方清吟并未生出任何邪念。 阿克也慢慢放了心。 “没有的事。”华月枝连连摆手,“那都是以讹传讹。姓方的根本看不上门主那样的糟老头子。你没看勾陈宫从上到下一水儿的年轻小道士吗?” 阿克不禁又为华月枝捏了把汗,“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敢?!”华月枝挺起胸膛,一副凛然之色,“咱有的是毒药!” 阿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小点声。你还准备弄个人尽皆知怎么的?” 华月枝腼腆的笑了。 “可惜你没能进鹿蜀宫。”阿克颇为惋惜的说道:“之前打算的好好的。到这儿一看全部是那么回事。你说多邪性吧,勾陈宫除了宫主都是男的。鹿蜀宫除了宫主都是女的。早知如此……”就该找个坤道。 “没事。”华月枝安慰阿克,“我听哥哥们说,鹿蜀宫宫主是个好动的。经常各个宫瞎窜。” “哥哥们?”华月枝之后说了些什么,阿克都没听见,“不是以师兄弟相称吗?哥哥们是怎么回事?”弄得跟青楼里的姐儿似的。 华月枝面上一红,“入乡随俗嘛。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弄得太格格不入。要不然,他们就不愿跟我来往了。被人孤立,还怎么打探消息?” 倒也是。阿克拍拍华月枝胳臂,“难为你了。要不是她没瞧上我,你就不用遭这份罪了。”错了错牙,恨声道:“我哪不好了?她凭啥挑剔我?” 华月枝认真思量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你没发现勾陈宫都是白白净净,弱不禁风的小道士吗?” 他长得糙?阿克摸摸自己的脸。算了,就当他长得糙吧。细皮嫩肉,身上没疤不叫男子汉! “还有……”花月枝凑到阿克面前,“其他十二宫宫主都有名字。唯独鹿蜀宫宫主我怎么都打听不出他姓甚名谁。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 第298章 苦命人 的确蹊跷,阿克扶了扶肩上的扁担,默默颔首。 “还有……”华月枝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其他十二宫宫主对鹿蜀宫宫主十分……”十分什么呢?华月枝挠挠头,“反正就是挺那个的。” 阿克明白他的意思,“按说姓方的那么不正经,她见着鹿蜀宫宫主举止应该轻挑才对。可那天我远远瞧见姓方的对鹿蜀宫宫主既礼貌又……” 又什么呢?阿克眨巴眨巴眼,继续说道:“好像又有点怕他似的。” 华月枝点头如捣蒜,“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说罢,二人对视。他们在对方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审慎与肃然。如此说来,鹿蜀宫宫主的确有古怪。 不不,应该说整个鬼庭十三宫都很古怪。 阿克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小陆说的对,这趟差事不易办,你我二人多揣着几分小心。” 华月枝紧抿唇角略一颔首,“我省得的。倒是你,别总是仗着会点拳脚功夫就轻看了旁人。这处几乎人人都会点法术。就连洗衣裳的秦嫂子也不容小觑。” 阿克彻底沉默了。这地方邪性的很,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来之前大人叮嘱我万万不可冒进。”阿克垂下眼帘,呼出口浊气,“无论如何,我们得先保住小命,再谈其他。” “咱俩想办法摸清鬼庭十三宫的底细。之后如何行事,还得回去跟陆五姑娘商量。”华月枝拽拽阿克衣袖,“你说呢?” 阿克闷声应是。 …… 清净道人悠悠醒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五福捧寿的竹青色幔帐。随之而来的疼痛令他紧紧皱起眉头。 “醒了,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吸引清净道人主意,转动眼珠循声望去。 姓郭的神机使?清净道人骤然瞪圆眼睛。就是这个姓郭的伙同陆五害他!清净道人想喊,奈何喉间像是堵了块浸透了水的棉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醒了就好。”郭铭凑到清净道人面前,两人脸对脸,对方眼角的皱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你啊,再想害人那是不能够的了。” 郭铭目露慈蔼,像是在打量因为不听话而挨了一顿好打的顽劣小童,“觉着怎么样?是不是哪哪儿都疼?就连骨头缝都是酸酸麻麻的?” 清净道人原本还不觉得,被他这样一说,痛感便如潮水般袭来。 “疼吧?”郭铭含笑打量他,“疼就对了,你中了陆五姑娘的死去活来疼死人不偿命……符!” 清净道人目露诧异,像是在问:“还有这样的符吗?” 郭铭读懂了,点点头道:“陆五姑娘自创的,她起的名儿。反正不管叫什么,好使就成呗。” 嗯。的确好使。清净道人垂下眼帘,不屑的弯起唇角。奈何他是个疼惯了,痛惯了的。忍得住受得住。陆五想以此拿捏他?呵,做梦! “你心里不服吧?”郭铭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清净道人肩膀,“不服也没用啊。你现在就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你那主子要是知道你不中用了,必定会弃你于不顾吧?” 清净道人闻听此言,心尖儿打了个抖。弃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休止的磋磨。 门主大人可不是什么善心人。 “你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郭铭顺势坐在床边,同情的看着清净道人,“你当一回墙头草又能如何?虽说名声毁了,但有命在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狗屁!陆五能放过他? 前番陆五还打算请天将废他法力呢。清净道人斜了郭铭一眼,脸上尽是轻蔑与敌视。 郭铭摇摇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倔脾气。你这样油盐不进的是跟自己过不去。”谨慎的向四下望望,压低声音,“趁着没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眼下陆五姑娘伤了元阳,不能再运用法术了。就连你身上中的符都是借着我的手打出去的……” 他还有脸说?!清净道人恨意满满,狠瞪了郭铭一眼。 “你别恼啊。”郭铭好脾气的安慰道:“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陛下迷的跟汤昭似的,采人家小姑娘的元阳吧?那得损多少阴德呀。” 损阴德?清净道人暗暗嘁了声。他已经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阴德都损光了。 虱子多了不痒。他不在乎。 “行了,我也不跟你扯那些有的没的。”郭铭轻叹一声,抬手抚平清净道人凌乱的头发,动作极其温柔,然而,这却令得清净道人身子微微颤动。 陆五的符果然霸道。头发丝被人碰居然都有痛感。清净道人眼眶陡然泛红,紧咬住牙关以至于太阳穴青筋暴跳。 郭铭似乎对清净道人异样的神情毫无察觉,还在一下又一下给他捋顺头发,“你跟陆五姑娘服个软,我再帮着你跟她说些拜年话,这事儿就算完了,好不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懂点事儿,别总是跟陆五姑娘拧着来。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惯臭毛病。” 说话功夫,清净道人已经疼的视线模糊,两耳嗡嗡作响。脑子里像是有一锅架在小火上的浆糊,咕嘟嘟直冒泡。他只看见郭铭嘴唇张张合合,至于说的什么仅仅听得寥寥数语。但是,郭铭的意思他心里明白。 清净道人暗暗哂笑。就算他活活疼死也不会供出门主大人。思量间,郭铭手上加重力道,难以名状的痛感宛如海潮汹涌将他淹没其中。他唯有咬紧牙关死扛下去。 终于,郭铭收回手,目露恻隐,“你说你,也太要强了。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喊嘛。憋着多难受啊。” 清净道人气得直翻白眼。他倒是想喊,可喊不出来不就得憋着? 老东西坏的很! “得了,我瞧着你有点乏了。”郭铭贴心的给清净道人掖好被角,“你踏踏实实歇着。待会儿我再化一碗符水给你喝。” 他不喝!清净道人面颊涨得通红,一个劲儿的朝郭铭眨巴眼。 郭铭赶忙安抚,“别急,别急。我得跟陆五姑娘商量着来,化符水也是她说了算。”摇头叹息,“谁叫人家能耐大呢。咱们除了听话就是懂事。”说罢,起身就走。 清净道人望着帐顶,心如死灰。陆五明明伤了元阳却还能支使的神机使团团转…… 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怪就怪他来之前没有做足准备。 说到底还是轻敌了。 清净道人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偏头向帐外看去。陈设古雅,摆布的极其讲究。从桌椅的雕工精细程度来看,他现在应该仍旧身处深宫。清净道人尝试着坐起身,然而试了几次都是徒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么符。四肢身体动也不能动,但是脑子还算清醒。陆五知道他没有力气逃走,所以也就没吩咐人看着他。 不能坐以待毙!清净道人暗暗告诫自己。他得想办法逃走。 可……逃去哪儿呢?回鬼庭十三宫?清净道人心尖儿打了个抖。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回……没有门主赏赐的丹丸,最终还是得死。 横竖都是死。清净道人眼角溢出两行清泪。 他是个苦命人呢。 第299章 铜镜 兀自感伤之际,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 有人来了!不能让陆五他们看见自己掉眼泪。清净道人想要抬手擦脸,但是真就动弹不得。心里急的要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憋屈了。清净道人满眼哀戚。陆五故意羞辱,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行走间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渐渐逼近,清净道人思量片刻便循声望去。来人是个长着两条浓眉的小黄门。年纪不大但是从眼神和步态不难看出这小黄门是个机灵的。 他趋步行至床畔,躬身向清净道人行了个礼,“道爷,奴婢乃是凉王世子亲信。您受委屈了。” 凉王世子?清净道人眉梢动了动。那个打小就被凉王当做挡箭牌的倒霉世子派人来找他作甚? “奴婢长话短说吧。”小黄门谨慎且小心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奴婢想求您救救世子。” 清净道人忍不住睖了眼小黄门。这家伙是来恶心他的吧?他现在自身难保,哪能顾得上别人? 不是说宫里个个是人精吗?怎么凉王世子身边的就不大精明呢? “您瞧……”小黄门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符纸在清净道人眼前晃了晃,“奴婢趁人不备偷的。据说是能解您身上的符。奴婢给您试试?” 真的假的? 清净道人将信将疑的瞥了小黄门一眼。陆五又不是吃闲饭的。哪那么容易偷符啊?更何况还是能解他所中的符的符。 骗鬼呢? 小黄门极为擅长察言观色,一眼看出清净道人的质疑,便义正言辞的说道:“奴婢对世子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漫说是冒险偷符,就是让奴婢粉身碎骨,奴婢也心甘情愿。” 闻言,清净道人微微动容。 这小黄门是块当鬼煞的好材料。 “自打世子被软禁宫中,奴婢就一直留意长春宫的动静。昨晚听说陛下弄进来一位有大本事的道爷,奴婢就盘算着来央求央求。万万没想到的是,长春宫偏殿竟然塌了,您也被埋在里头。奴婢虽然与道爷素未谋面,但道爷于世子而言却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奴婢急的不行,就寻思着无论如何也要来长春宫看一看您……到底有事没事。” 说到此处,小黄门顿了顿。清净道人明白他话中深意。哪里是来看他有事没事,说白了就是看他死没死,能不能为凉王世子所用。这小黄门说话滴水不漏,对凉王世子又十分忠心。看来凉王世子并非一无是处。 “得知您没事,只是中了符,奴婢高兴坏了。”提及此事,小黄门仍旧难掩欣喜,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奴婢有个同乡在长春宫侍奉茶水,可巧他今儿个不大舒坦,奴婢就自报奋勇替他片刻。就是这片刻功夫,奴婢抓住时机偷出道符。”他用双手托住黄符递到清净道人眼前,“奴婢口才不济,说出来的远没有亲身经历的惊心动魄。说句不中听的,奴婢当时害怕极了,差点就尿裤子了。”声音哽咽,面带委屈,“您是不知道啊,陆五姑娘那双眼跟刀子似的,奴婢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捣鬼,凭的全是甘愿为世子殿下赴死的决心。” 清净道人默默点头。 世上有不少跟小黄门一样的二傻子。为了主子什么都敢干。 “道爷,奴婢实在是没功夫跟您细说当时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咱们先把这道符给您用上,您恢复了法力,带上我们世子一起逃走好不好?”小黄门看似商量实则是在逼迫清净道人答应救出凉王世子。毕竟能够令其逃出生天的黄符在小黄门手上。倘若清净道人不答应,小黄门有可能转身就走。 然而,若是他真的恢复法力又哪里会惧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黄门?清净道人暗自哂笑。终归还是年纪小,见识浅。暂且答应下来就是了。至于凉王世子的死活跟他有何干系? 清净道人一脸诚恳的朝小黄门弯起唇角。小黄门眼睛发亮,惊喜问道:“您答应了?”退后一步给清净道人作个揖,“您是大善人,奴婢替世子谢谢您。” 大善人?清净道人在心里不屑的嘁了一声。他要是善人就没恶人了。 小黄门再次凑到床畔,“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记在心里,待到他日世子殿下荣登大宝,您就是一等一的功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又是功臣。清净道人脑海中浮现出门主大人苍老却又和善的面孔,继而是宋涵浅笑中带着自傲的眼神。 清净道人有些摇摆不定。在小黄门没出现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故太子。小黄门出现之后,他方才察觉居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拱其他人上位,例如凉王世子,亦或是别的什么人。而他可以借机铲除鬼庭十三宫,杀了门主大人和宋涵。 不不,他俩不能死。起码门主大人不能死。得让他炼制出足够数量的丹丸才行。清净道人深吸口气。故太子在天有灵的话也不会怪他。毕竟没人愿意坐以待毙。要怪就怪门主大人太过异想天开。 凭着鬼庭十三宫的那些人,要想撼动朝纲谈何容易? 更何况故太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脏活累活他干。门主大人坐享其成?清净道人打定主意,抬眼看向小黄门的同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声。 有人?清净道人目露惊恐,瞥了瞥小黄门,但见他低眉顺眼,一副乖巧模样,不由得疑惑的皱起眉头,眼帘微抬,目光向前,就见有人正在收拢屏风。陆珍、张玟、郭铭神情恭谨站在元和帝身侧。 此时的元和帝面沉似水,眸光冰冷注视着清净道人,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清净道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转向陆珍。她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清净道人眸中划过一丝不解,转瞬便晓悟过来。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助他逃出生天的小黄门是陆五安排的。 可……陆五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清净道人想不明白。他现在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即便想从他嘴里套口供也套不成啊。 思量间,四面屏折成一叠,露出元和帝手边小几上的铜镜。 清净道人顿时手脚冰凉。那不是普通铜镜,而是阴阳镜。 第300章 多担待 陆五弄一面能够勾通阴阳的铜镜干嘛使?清净道人疑惑的当儿,小黄门趋步行至元和帝面前躬身而立。 元和帝略一颔首,挑起眉梢道:“下去领赏吧。” 小黄门微微抬起头,尚未触及元和帝视线便又匆匆低下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陛下,奴婢不要赏赐。” 小黄门此举十分出人意表,不仅陆珍等人吃了一惊,就连元和帝也很惊讶。 不要金银,想必所图不小。元和帝心中不悦却没有表露出半分。 “那你想要什么?”元和帝沉声问道。 小黄门显然没想到元和帝会有此一问,扬起脸,诧异的目光流露出来便很快低下头,“奴婢想求个浣衣局的差事,求陛下成全。”说罢,小黄门重重叩头。 元和帝不由得想笑。 小黄门很聪明。他知道自己伺候宋彦的下场是什么。 他不想死,所以用命来拼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讽刺但是真实。 元和帝唇角微弯,“准了。” 话音落下,小黄门不住叩头不住谢恩。 元和帝摆摆手,有人将其扶起来带他出去。 陆珍望着小黄门因喜极而泣肩膀颤抖的背影暗暗点头。这小子不止精明还懂得把握时机。在宫里当差属实埋没了。 兀自思量间,元和帝沉声道:“他居然还有个儿子?”声音不大不小,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然而,一只脚跨过门槛,另一只脚尚在门外的金喜春听到这话,心尖儿打了个抖。 陛下已是怒极。金喜春吞了吞口水,弯起唇角露出亲和的笑容趋步行至元和帝身侧站住,像是只走路没一点声音的猫儿,唯恐元和帝发现他的存在。但是他伺候元和帝多年,以至于元和帝习惯于他的随传随到。 “金喜春……”元和帝低低唤道。 金喜春暗暗叹口气,笑意暖暖应了声是。 “传张复进宫。”元和帝看似平静的神情之下已是波涛汹涌。 金喜春赶忙给守在门口听吩咐的小黄门打个手势,小黄门得了令儿赶紧出宫传话。 “陛下,您息怒。”金喜春温声劝道:“余孽而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言下之意,根本用不着兴兵。叫当地府衙带些人马办这趟差事就得了。闹的动静太大,当年那点子丑事还不得被人翻出来说道吗? 里外左右弄得自己没脸。 何必呢? 元和帝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不打算宣诸于口。但等张复到了细细与他分说就是。 “你……”元和帝视线在陆珍脸上匆匆掠过,投向张玟和郭铭,“你们做的很好。” 郭铭赶忙躬身言道:“陛下洪福齐天,臣等只是顺天而行。” 瞧瞧老郭,真就是出息了。话说的漂亮,神态眼神也到位。谗佞奸臣啥样他啥样。由此可见,公主府不好混呢。张伟暗自摇头轻叹。吃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堵心的日子难过! 元和帝显然对郭铭所言非常满意,眸中隐隐露出笑意,“亏得你们道行高,将这贼道心中所想映在镜中,否则……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此处,已然带了恨声。挑起眉梢对金喜春道:“问明白个中曲直,将贼道押入大牢。”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清净道人阖上眼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阴阳镜居然不止能勾通阴阳,还能投射出人心。 清净道人转动眼珠看向面色苍白,羸弱不堪的陆珍。好个陆五!她根本就是假装法力不济。 似是察觉到清净道人的目光,陆珍撩起眼帘与他对视,莹亮的眸子泛起狡黠与嘲讽。清净道人顿感胸口憋闷,两眼发花。 太气人了!若是他能张口说话,定要将陆五骂个狗血淋头。 送走元和帝,金喜春长长吐口浊气,对陆珍道:“还请陆五姑娘拿个章程,您说怎么审,咱就怎么审。” 经此一事,金喜春算是彻底见识了陆珍的能耐。虽说现在虚着不能做法,但是人家有好用的符。 她的符,再加上郭神机使的咒儿,把个贼老道调理的明明白白。 金喜春啧了一声。也不算是郭神机使的咒儿。他嘟嘟囔囔念那一长串都是陆五姑娘揪着耳朵教的。 说来说去,都是陆五姑娘的。 陆珍手扶小几缓缓坐下,哀叹道:“耗费精神太多,我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 撒谎!她是装的!清净道人恨不能立马拆穿陆珍的谎言,急的他额头青筋暴跳。 “那……要不您先歇一歇?”金喜春扬手唤来一个小黄门,吩咐道:“快!快去把葱白粥和猪头肉给陆五姑娘端这屋来。” 小黄门匆匆去办。 金喜春扭转头,笑盈盈的对陆珍道:“您受累了。粥都做得了,也没顾得上吃。” 陆珍掩唇轻咳几声,再抬眼,眸中染上一抹水光,“我吃不吃倒没什么。横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金喜春心里难受,“您有后福。小伤小痛管保伤不着您。” “承您吉言。”陆珍玩起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不能再给这老道用勾天双渡阴阳咒了。他受不住。” “管他受不受得住了。”张玟一边搓着鬼骨手串,一边斜了眼清净道人,“他就不是个好的!磋磨死拉倒。” 谁不是个好的了?清净道人攥紧拳头。凭什么把他磋磨死? “别这样,别这样。”郭铭轻拍张玟手臂,“在外头说话别那么冲。”朝金喜春歉疚笑笑,“老张不会说话,您多担待。” 金喜春也笑了,“咱们是一股绳儿,说什么担待不担待,那不就外道了吗?” “对对,还是您通透。”郭铭拽拽张玟衣袖,“你少盘会儿烂骨头吧。赶紧帮忙想辙啊。” 张玟扭脸瞥了眼清净道人,“费劲审他还不如直接杀上鬼庭涧。把那劳什子门主抓了。陛下落个安生,咱们也踏实。” “你的意思是……”郭铭也瞥了眼清净道人,“直接把他给……”收回视线转向金喜春,“要不……您受累把他大卸八块?” 第301章 有肉吃 金喜春头摇得像拨浪鼓,“卸不了,卸不了。”他都一把年纪了,哪还能抡得动大锤大刀啊。 不对,不对。就算抡得动也不能卸。血呼流啦的,弄身上多腥气。 “您别客气。”张玟挑起下巴指了指清净道人,“好歹算是个玩意儿。您权当解闷儿了呗。” 他不闷!金喜春向后退一步,“您要是觉着闷,您拿他解解。” “我盘珠子就成。”张玟扬起手里的鬼骨手串,“人哪有珠子扛劲儿?” 金喜春缓缓颔首。张神机使是个正儿八经的狠人。听说他光是鬼骨手串就有三大箱。眼波横扫,瞟向陆珍。陆五姑娘更狠,她给自家祖母的寿礼是鬼骨戒指。 啧啧,这俩人凑到一块,贼老道能有活路? 先不慌着掺和,等等看陆五姑娘是什么意思。 张玟和郭铭也将视线投向陆珍。陆珍皱了皱眉,叹息道:“我这副身子骨弱的不行,光是听你们说就觉着累。要不……还是给他用道符吧。用符省心又省事。” 郭铭听了这话跃跃欲试。陆五姑娘今天教会他不少东西。他真是来着了。等这边事儿办完,他得赶紧回去把陆五姑娘教的咒决记下来。得空也好教教老桑他们。 金喜春眼睛一亮,“您带的符真多。” 陆珍掩唇轻轻咳嗽几声,“不带不成。”颇为苦恼的颦了颦眉,“得在我走之前用完呐。要不……就白白浪费画符的丹砂了。那玩意儿贵的很。” 金喜春嘴唇翕动,有心接话但又实在接不上。脸上陪着笑,心里微微发苦。他在宫中行走多年,头一回不知该如何应对才足够得体。 陆珍从荷包里拿出一道黄符递给郭铭,“就用这道十方啃心符。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符硬。”话未说完,又是一阵轻声咳嗽。 金喜春连连摇头,看陆五姑娘这样,怕是捱不到过年了。啧啧,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思量间,小黄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猪头肉的香气徐徐散开,陆珍立马住了咳嗽,眼睛亮亮,挑眉问道:“肉来了?” 胃口好的话应该还能多抻俩月。金喜春含笑道:“按您的吩咐,葱白粥用的是章丘大葱。猪头肉也都是猪脸肉。” “您真是太周到了。”陆珍将符纸放在手边,对张玟和郭铭道:“一起吃,一起吃。吃完了用符有劲儿。” 张玟早就饿的不行,听了这话赶紧把鬼骨手串揣好,做的板板正正等着喝粥吃肉。 那边厢,临川侯张复匆匆到在正殿面见元和帝。 “贤王居然留有子嗣。”元和帝颦起眉头,语调和缓中带着不屑,“还妄图祸乱朝纲。” 贤王不是早就死了吗?他的子女在元和帝登基之后也都相继离世。以元和帝斩草必除根的性子,怎会留下后患?张复目露不解看向元和帝,“陛下,此事……属实?” “属实!”元和帝沉声道:“偏殿塌了的事,你听说了吧?” “偏殿塌了?”张复语调骤然拔高,但他很快便察觉到自己失态,惶恐的低下头,“臣……不知。” 他也是今天早上才收到长春宫偏殿塌了的消息。而且他也收到郭铭、张玟还有陆五姑娘连夜被宣召入宫的消息。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张复得出长春宫出大事的结论。 但究竟什么事,他还没想明白。元和帝提及贤王以及贤王子嗣,张复隐隐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果然是件大事。 可……这跟陆五姑娘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张复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好好的就塌了?” “陆五在城外抓的那个清净道人就是贤王的走狗。”元和帝非常生气,以至于唇畔胡须难以抑制的抖动数次,定定心神,继续说道:“鬼庭涧你听说过吧?” 张复点点头,“听说过。在上安县,还有个鬼庭十五还是十八宫。” 元和帝乜他一眼,纠正道:“鬼庭十三宫。” 他多说了几个。张复重复一遍,“哦,鬼庭十三宫。”甭管十三十五还是十八。横竖跟贤王脱不开干系。 “鬼庭十三宫鹿蜀宫宫主是贤王的儿子。”元和帝紧抿唇角,撩起眼帘定定注视着张复,“你带些人马将鬼庭十三宫踏平!” 踏平?那是不可能的。张复面露难色,“陛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鬼庭十三宫里术士云集,普通兵丁怕是……” 去了就跟送人头没什么两样。 明知自己没那个能力,还去送命。这不是傻吗? 元和帝眸光微黯,“你只是做做样子。至于鬼庭十三宫那些余孽,就交给神机司料理。” 做做样子还成。张复松口气。眼珠转了转,稍作思量又觉得不对劲。陛下巴巴儿宣他进宫应该还有别的事。兴许跟凉州有关。 元和帝见他似是若有所思,便直接点明,“你带兵囤守瑞州,万一凉州有变也好尽早应对。” 张复做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佩服,佩服。” 元和帝心里熨帖,端茶抿了一口。说完正事,方才觉出腹中饥饿,抬头去看金孝泽,“有什么吃的没有?” 金孝泽想了想,回道:“有葱白粥,猪头肉和凉拌枸杞芽。” 元和帝一愣,小声嘟囔,“怎么会有葱白粥?” 金孝泽犹疑片刻,又道:“陆五姑娘忙活整宿有点饿了,想吃葱白粥和猪头肉,所以就给她备了些。” 元和帝点点头,“那我也用一碗葱白粥好了。” 他也想吃。张复想说但又不敢。好在元和帝没把他忘了,“两碗吧,我们都吃点。” 有肉吃! 张复赶紧谢恩。 …… 回到瞻奉宫,浓眉小黄门心生恍如隔世之感。收拾好东西,下晌就能去浣衣局当差了。虽说又苦又累,好歹保住条命。 浓眉小黄门面带喜色,脚步轻快向居处走去。远远就见圆脸小黄门蹲坐在墙角,肩膀不住抖动像是在哭。浓眉小黄门快走几步,“小洪子,你哭什么?” 圆脸小黄门扬起脸,循声望来,惊喜的站起身,“小齐子,你没死?” “呸呸!”小齐子朝地上直吐口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走到小洪子面前,撩起衣袖给他抹把脸,“瞧你,哭的跟花脸猫似的。” 第302章 我是狠人我自豪 小洪子破涕为笑,憨憨的说:“你被带去长春宫,我心里没着没落的。生怕你说错话,做错事,丢了性命。” 小齐子揽住小洪子肩头晃了晃,“我机灵的很呢。不止没闯祸,还央求陛下把我调浣衣局去。” “陛下答应了?”小洪子紧张的问道。 “答应了。” 闻听此言,小洪子目中光芒一闪而过,肩膀软软垮下来,“你就好了。可以去浣衣局帮着宫女姐姐打水晾衣。”吐口浊气,抬头望天,“跟宫女姐姐们混熟了,没准儿还能说上个对食。哪像我,身如柳絮随风摆。过一天算一天。”眼波横扫,瞟了瞟宋彦所在宫室的方向,“等把那位伺候走了,我也就没了用处。”收回视线,死死盯着小齐子,“你千万千万别忘了我。逢年过节给我上柱香,让我受点香火。” 小齐子喉咙发酸,“别说丧气话。我去到浣衣局之后就想办法把你也弄过去。” 话音落下,两人都默默不语。 小齐子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黄门,哪有本事调拨人手?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小洪子咧开嘴,露出灿烂笑容的同时用肩膀撞了撞小齐子,“兴许我跟你一样也有大造化呢。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浣衣局给宫女姐姐提水。” 小齐子注视着小洪子,低声嘟囔,“要不……我再上长春宫门口转转?陆五姑娘他们好像还没走。我瞧着吧,陆五姑娘是个好性儿的。要是我求她在金寺人跟前帮你美言几句,这事儿不就成一半了吗?” “这……”小洪子犹犹豫豫,“能行么?陆五姑娘能耐那么大,不会太好说话吧?” “她真挺好的。”小齐子唯恐小洪子不信,就差赌咒发誓了,“方才在长春宫的那套说辞就是陆五姑娘一句一句教给我的。她可有耐心了,总是我记岔了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再说一遍。她真是个好性儿的。” 小洪子心动了。 “我这就再去一趟长春宫。”小齐子转身就走,小洪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先别慌着去。肖爷又使人来传话了。说是想要见一见世子爷。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呐?” 小齐子垂下眼帘思量片刻,忽地灵光一闪,“来的好啊。正愁没由头去长春宫呢,这下不用愁了。”挑起眉梢朝小洪子挤挤眼睛,“你说是不是吧?” 小洪子面露喜色,“还真是。” 两人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商量着如何才能顺顺当当的把肖让套进去,以及如何把小洪子摘出去。 …… 吃饱喝足,陆珍脸颊浮露出两团淡淡红晕。 “味儿不赖。”陆珍端着茶盏,由衷称赞。 张玟又再掏出鬼骨手串盘起来,“的确不错。章丘大葱果然名不虚传。猪脸肉又嫩又香。” “吃了顿好饭。”郭铭舌尖一勾,轻舔上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张玟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郭铭。看来老郭在公主府的日子的确难过。 金喜春命人撤去残羹冷炙,笑盈盈的问陆珍,“您看是先用符还是再等一等。亦或是您三位去御花园走走,疏散疏散?” 郭铭和张玟将目光投向陆珍。陆珍掩唇轻咳几声,“用符吧。这边完事儿了,我得赶紧回去歇着。” “好叻。”郭铭应和着站起身,“您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顺手抄起桌上的符纸,缓步向床边走去,“您这道十方啃心符必定硬的过贼老道的骨头。”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好似重锤敲打着清净道人的心弦。刚才那仨人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只能干闻味儿。人家吃饱饱的,他已经饿的前心贴肚皮了。 饿肚子不行,扛不住疼。 清净道人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万一活活疼死了,那得遭多大罪?且最紧要的东西,元和帝已然知晓。剩下的无非就是些小小不然的细枝末节。如果能换得个痛快死,是不是挺值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清净道人又急不可耐的将其抓住。 不求赖活着,但求个好死? 划算吗? 清净道人犹疑之际,郭铭已然将符纸打了出去。 疼痛好似潮水涌向清净道人心口,宛如烟花遽然爆裂,真就像是蚁虫啃食人心。个中滋味只有清净道人方能体会。 疼得他想骂人。奈何仍旧口不能言。喊都喊不出声,身子也动弹不得,唯有默默忍受。 金喜春抻长脖子看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没什么反应?” 是不是郭神机使念咒念的不对?人家陆五姑娘念的可好听了,换成郭神机使就差点意思。 “他这样更疼。”陆珍弯起唇角,笃定道:“您要是不信就给他查数,不用数到一百,他准得把褥子浸湿了。” 是吗?金喜春满是期待的在心里默数。 张玟盘着手串瞥了金喜春一眼。真正心狠的是眼前这位面容和善的金寺人。他那双手怕是沾了不少血。 果如陆珍所言,金喜春将将数到七十,清净道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金喜春忍不住抚掌笑道:“嘿!您这道符太省心了。既不会脏了手,还能让他疼的要死要活。好符!好符啊!” “您谬赞。”陆珍嘴上谦虚,脸上和眼睛里却是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见好就收吧。”张玟有些担忧,“要是在这儿疼死了,怪晦气的。要死也得死外边。” 疼痛难当的清净道人恨恨斜了眼张玟。什么叫疼死了怪晦气的? 他疼死还成他的错了?是谁用的符?又是谁站那儿看笑话说风凉话的? 陆珍朝郭铭略一颔首,“行吧。既然张神机使可怜他,替他说项,那就暂且饶过他就是了。” 清净道人满面哀戚。 可怜他?替他说项? 我呸! 郭铭念动咒决给清净道人解了符,回到桌旁缓缓坐下,端起茶盏,云淡风轻的说道:“老张还是改不了心软的毛病。再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弄得我都不能好好办差了。” 去他奶奶的心软!清净道人恨不能愤然而起,赏郭铭一串大耳刮子。 第303章 如愿 张玟喟叹一声,“没办法,我这人天生心肠软,想硬也硬不起来。”手指灵活转动珠串,“劳烦你们多担待,多提醒。终有一日,我能心狠手辣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难得你有这份心气儿。”郭铭连连点头,“能帮的我肯定帮。” 金喜春忍不住啧了一声,慨叹道:“都是厚道人呐。” 合着只有他觉着恶心呗?清净道人重重吐口浊气。要光是疼倒也罢了,大不了疼死。可……这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能活活把人恶心死。与之相比,他从里到外都是好的。 说话功夫,陆珍缓步踱至床畔,居高临下睨着清净道人,“鬼庭十三宫那点子破事儿,你乖乖说了,我若是听的高兴,就让你清清静静等死。你若是不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信,咱就试试。” 面色苍白的羸弱少女放出的狠话竟然威慑力十足。金喜春不由得暗暗点头。陆五姑娘是天生的武德卫料子。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啊。清净道人眼中蓄满了泪。哪有陆五这样欺负人的?口口声声说什么不磋磨他,难道现在就不是磋磨了吗? 见他泫然欲泣,陆珍摇头轻叹,“可怜见儿的,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太委屈了!清净道人一个劲儿挤眼睛。 “那些被你害死的女孩子更委屈。”陆珍挺直腰杆,闷闷冷哼,“等你下到阴曹地府,有的是罪受。凭着我师父跟黑爷白爷的交情,保管叫你死的还想再死。” 郭铭和张玟走到陆珍身边,一左一右站定,跟她一样居高临下睨着清净道人,“老小子坏的很。”张玟撇撇嘴,“我这个心善的都想揍他一顿解解气。” “费那劲干嘛?”郭铭扭转头看了看金喜春,“宫里什么家伙事儿都有。随便给你挑个两三样就能把他大卸八块。” 金喜春袖着手,缄口不语。横竖郭神机使认准了他随便给人放血割肉,他也懒得解释。 “把他的符解了。”陆珍对郭铭道:“他说就说,不说拉倒。我着急回去歇着,再熬下去,明儿你们就得给我送奠仪。” “您千万别这么说。”郭铭唯恐陆珍再次语出惊人,“马上就解,马上就解。您稍等片刻。”说罢,掐诀念咒,手指轻触清净道人额头,清净道人顿觉心头一松,通身舒泰,喉咙里发出“哎呀”一声慨叹。 能说话了! 清净道人吸吸鼻子。霎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万一哪句说的不对陆五姑娘心思,她有的是办法料理他。 嘴唇动了动,寻思着先奉承陆珍几句。门口走进来一个小黄门,低眉顺眼趋步行至金喜春身侧,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几句,便躬身推开,等候金喜春示下。 金喜春沉吟片刻,露出歉疚的笑容,“奴婢有要事向陛下回禀,陆五姑娘您先忙着。等会儿我派人给您送些果子来甜甜嘴儿。” 陆珍也跟着笑,“成,这边有我看着,贼老道不敢耍花招。” 金喜春颔首应是。带着小黄门去往正殿。 元和帝和张复刚刚用罢葱白粥,两人面颊都泛起红晕。看样子就知道吃的挺美。 金孝泽悬着的心放归原位。难得陛下有喜欢的吃食,以后可以时常给他进一碗葱白粥并猪头肉、凉拌枸杞芽。 正琢磨着,殿门敞开,金喜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其中一个是小齐子。 元和帝见他来了,便笑问道:“审完了?他怎么说的?” “陆五姑娘跟两位神机使正问着呢。”金喜春满面笑意,“有这么档子事儿,须得您拿个主意。”说话间,有意无意瞟了瞟张复。 元和帝略一颔首,“说罢。都是自己人,无需回避。” 金喜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如果这件事张复听不得,他必定会想方设法不让张复听见半点动静。反之,这件事没那么紧要。而他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笼络张复。 何乐而不为呢?元和帝赞赏的瞟了眼金喜春。有个眼皮活泛的人在身边伺候的确能帮上大忙。 张复吞了吞口水,被迫当自己人可真是太难受了。但他又不能也不敢反驳,还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见元和帝领会到自己的心思,金喜春唇畔笑意愈发深刻,“延琪宫那边想要探望世子。可……世子身体虚弱,奴婢怕打扰世子休息,所以特来请您示下。” “血脉相亲呐。”元和帝似是感同身受,“我又何尝不牵挂,何尝不心痛呢?然则,身为帝王,于儿女而言,我既是父亲又是君主。有些事,实在是难以两全。” 张复已是泪盈于睫,“陛下,儿子不听话,作为父亲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更何况,有心谋反的逆子。您实在无需自责。保重龙体要紧呐。” 元和帝用指腹抹了抹眼角,“想见就见吧。都在宫里,见面也方便。你命人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金喜春躬身应是,缓步出了正殿。到在廊下站定,转身望着小齐子,“肖让行事向来谨慎。你把你那对耳朵掏干净,给我认认真真,一字不落的听清楚,记心里。这趟差事办妥帖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不要好处。”小齐子诚恳言道:“奴婢但求能跟小洪子一起去浣衣局提水。” 金喜春噗嗤一声乐了,竖起手指戳在小齐子脑门,“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讲义气的。怎么的,浣衣局就那么好?一个两个争着抢着去?” 小齐子拿捏不准金喜春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敢憨笑,不敢搭腔。 “你这孩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金喜春看着小齐子,想自己刚进宫那会儿也是谨小慎微,生怕性差踏错丢了性命。 唉,都是苦人儿啊。 金喜春心软了,“行了,想去提水尽管提个够。等这趟差事办完了,你们就去浣衣局出大力吧。” 小齐子差点哭出来,连声道谢之后便急匆匆回返瞻奉宫。 第304章 还能这样? …… 肖让笑眯眯的对小洪子说道:“世子亏得有你二人照应。”伸手将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小洪子怀里,“拿去买糖吃。” 小洪子双手接过荷包,“多谢肖爷赏赐。”下颌轻抬,指了指窗边枯坐的宋彦,“这两天世子爷精神头不大好,您陪他说说话,故宽宽心都成。只要别给世子爷吃外边的东西就成。” 肖让客气的回道:“我晓得的。断不会叫你二人为难。”抬眼四下逡巡,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不见小齐子?他不会这么快就去浣衣局了吧?”见小洪子若有所思,肖让拍拍他的肩头,“我也是才听说小齐子被调到浣衣局去了。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小洪子咧开嘴笑,“小齐子跟我说过了。他还把送了我几件衣裳。都是好料子的,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刺人。” 肖让连声啧啧,“你这孩子是个忠厚的。你只管一心一意伺候我们世子,日后必定少不了你的恩典。” 小洪子挤出感恩戴德的笑脸,“多谢您夸赞。”向后退开两步,道:“您快进去吧。最好是长话短说。您是知道的,瞻奉宫四处漏风。难保不会传出些许流言。您是延琪宫的红人自然不怕,可……奴婢胆子就指甲盖儿那么大。还望您多多呵护。” 一番话说的十分顺耳,肖让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迈步走向宋彦。 听到外间窃窃私语,宋彦看都懒得看一眼。除了温婕妤还有谁会在意他的死活?宋彦抬起眼帘,看向放在廊下那盆半死不活的金盏草。 跟他一样呢。宋彦长长吐口浊气。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声,视线仍旧放在金盏草枯黄的叶片上,声音清冷的问道:“你来作甚?” “奴婢放心不下世子。”肖让毕恭毕恭毕敬的应道。 果然是肖让。宋彦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 “那俩奴婢还算有心。伺候的不错。”宋彦扭转头,看向肖让,“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 “世子!”肖让骤然抬头,眼眶红红,“您千万别这样说。王妃与您母子连心,她……她还等着您回凉州团聚呢。” 母亲?宋彦不禁哂笑。从他记事起,她就一直昏睡不醒。有关于她的全部记忆,仅仅是那张双目紧闭却要让人觉得倾国倾城的面庞。 哂笑只是一霎,宋彦很快便端正颜色,沉声道:“昨晚我梦见母亲了。她说,但等时辰到了,就带我一起走。” “世子……您……”肖让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才合适。来之前,他盘算的好好的,但是宋彦根本没按照他所设想的回应。 肖让的不知所措落入宋彦眼中,令他眼底现出一抹阴鸷。肖让不是先生的人。如果是,他不应该连这样一句话都回不好。 肖让很快反应过来,诚恳言道:“世子尽管放心,奴婢定会护您周全。” 宋彦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拿什么护我周全?”言语中的轻视非常明显。 肖让心尖儿打了个突儿。前番他话里话外跟宋彦套近乎,并且似是而非的表明自己是沙海山的人。 然则……宋彦不信。 不止不信,还出言试探。肖让微微颦起眉头。方才他稍有犹疑而已…… 宋彦就是凭着这点子犹疑判断出来的吗?如果是,那只能说宋彦并为他之前认为的那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那么……接下来他该如何应对?肖让略作思量,压低声音,“奴婢来此正正为了与您商议此事。” 既然宋彦没有挑明,就继续装。恰如宋彦所言,他没几天好活了。 宋彦噗嗤一声乐了,“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抻直腰杆,定定注视肖让,“你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试探先生是否为我留下退路。偏要拿腔作调,说什么护我周全。”眸中厌恶尽显,音调扬起,“父亲他多虑了。我至死都逃不出深宫。” 被宋彦点明真正来意,肖让脸上并未显露出半分异样。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装下去也没意思。肖让深吸口气,弯起唇角,笑说道:“还请世子体谅王爷一片苦心。王爷身在凉州,没有一日不挂念世子。” 此时此刻,宋彦不再掩饰自己对凉王的恨意,“他若是真有良心有担当,就不该把我送入京城。他明知我在京城日子难过,却还是不闻不问。一心偏疼那个庶出的贱种。”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肖让敛去唇畔笑意,“世子不该怨恨王爷。要怨就怨您从生下来便是身份尊贵的嫡子。”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宋彦抓起手边茶盏狠狠摔在地上,低声咆哮:“滚!你们这群伪善至极的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望着满地碎瓷,默默垂泪,“就连骂人都不敢放声大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喃喃自语好似出自他人之口。宋彦滑跪在地,手指颤抖伸向离自己最近的瓷片。尚未触及,胳臂上被人猛地抓住,“世子,您先起来。” 宋彦木然转头,看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齐子,恍惚间,仿佛看到失神的自己。 “我……撑不住了。”宋彦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倚靠在小齐子肩头,缓缓阖上眼帘,“真的,撑不住了。” “那就……别撑了呗。”小齐子搀起宋彦,将他重新安置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好。 小洪子将碎瓷一一捡到干净帕子里兜住,在拿扫帚认真打扫。 小齐子倒了杯温水放在宋彦手边,“爷,您喝点水润润嗓儿。” 宋彦没有去碰水杯,而是单手环住肩头,默然不语。 “肖掌事脾气也太大了。”小齐子愤愤说道:“居然敢跟世子爷耍光棍,在瞻奉宫摔摔打打,吓唬谁呢?这事儿我肯定要往上头报。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没听错吧?宋彦茫然看向义愤填膺的小齐子。是不是肖让打点银子给的不够?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该花的银子一点都不能少。瞧瞧,肖让自食恶果了吧。 第305章 不够大气 …… 清净道人裹着厚实的棉被,只露出脑袋和紧紧握住茶盏的双手,嘴唇抖抖索索,“陆五姑娘,能说的我都说了。真的,一点都没隐瞒。” 闻言,陆珍呵呵干笑两声,“我想听那些个不能说的。你倒是给我讲讲呀。”扬手指了指满桌的鲜果点心,瓜子热茶,“你瞧瞧,这么多好吃的陪着,我就算拼着横尸街头也得吃个够本不是?” 张玟和郭铭对视一眼,默默放下刚抓到手里的瓜子。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都重新抓了一大把,喀嚓喀嚓嗑起来。 他们受累多分担点,说不定陆五姑娘还能多活些日子。 “不能说的也说了啊。”清净道人眼中蓄满了泪,“要不……我再说说贤王府的事儿?” 陆珍撇撇嘴,“谁要听那个。” 清净道人在被子上抹把脸,“您……想听什么呢?” “啧,你还挺乖巧的。”陆珍弯起唇角,“神棍我见的不少,也打过不少。但就是没见过像你如此胆大包天,敢在皇帝陛下跟前装神弄鬼的。” 清净道人有点糊涂了。陆五姑娘究竟什么意思?他方才一五一十的说明前因后果了。这不都是门主大人吩咐的吗?他只不过是领命行事罢了。 张玟和郭铭同时停下来,扭脸看向陆珍。所以,陆五姑娘想知道清净道人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这样……不好吧?他二人齐齐收回视线,转而投向躬身立在门口的小黄门。若然此事传扬出去,他们不就成了窥伺宫闱、包藏祸心之徒了? 陆珍好似看透张郭二人的担忧,笑眯眯的说:“我已然设下结界。漫说离的远,纵是离的近也听不见。” “不是……”张玟面带惊诧,“您什么时候设的结界?”他怎么没发现?扭脸去看郭铭。郭铭朝他摇摇头。他也没发现。 “就是你们抓瓜子儿的时候。”陆珍唇畔笑意不减,“宫里就是眼睛多,耳朵多。我这人怕闹腾。”眼波横扫,看向躬身而立的小黄门,“该他听的,一句不落。不该他听的,半个字都入不了他的耳。我这道结界,防的就是耳朵长,不懂事儿的。” 张玟缓缓颔首,“您可真是厉害。” 岂止厉害?清净道人闷闷吐口浊气。她还会装相。别听她总说什么要死要死,那都是糊弄人的。 郭铭挑起下巴,指着清净道人说道:“陆五姑娘为了你特特设下结界。你说你面子多大吧。倘若你胆敢隐瞒一星半点,就对不起陆五姑娘对你的抬举。” 这家伙睁眼说瞎话,亏心不亏心呐?清净道人真想狠狠啐郭铭一口。奈何有心没胆,只敢耷拉下眼皮,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的。无非就是长生不老那一套。翻来覆去叨咕一通,他……陛下就信以为真了。之后就是让我给金喜春做法弄头发,再之后,你们就都知道了。” “他没说实话!”张玟愤愤横了清净道人一眼,斩钉截铁道。 清净道人赶忙争辩,“句句属实!”说着,还不忘瞟了瞟面带微笑的陆珍,“我哪敢欺瞒陆五姑娘?” “别问他了。”郭铭有点不耐烦,“反正结界已经设下了,给陛下做个法用道符,不就一清二楚了?” 陆珍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挑起眉梢,嫌恶的瞥了瞥清净道人,“不是跟我耍心眼吗?我治不了你不要紧,直接把你送地府去。让黑爷白爷好好招呼你。” “别啊……”清净道人不住哀求,“我……我就是奉命行事。来之前,门主大人怎么教的,我就怎么跟陛下说的。” 张玟瞪圆眼睛,厉声喝问:“他怎么教的?” “他……”清净道人欲言又止。陆五姑娘要是知道他撺掇那位采她元阳,会不会气得直接把他打死?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真是左右做人难。清净道人吞了吞口水,“门主大人教我说服陛下采陆五姑娘元阳。”这句话说的很快且含糊不清。 但是陆珍听明白了。张玟和郭铭也听明白了。三人没有如清净道人料想那般暴怒。而是交换了个眼神,便默不作声。 事儿大了。 张玟攥紧鬼骨手串,用膝头去碰郭铭大腿。郭铭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他懂,他懂。 陛下当时没有将清净道人逐出去,反而叫他给金寺人做法,就是信了他的鬼话。 换句话说,陛下动了采陆五姑娘元阳的心思。 真是个二傻子。 陆五姑娘是谁?人家是裴真人的入室弟子。居然把歪主意打到她身上。 不想好了啊这是。 清净道人眼珠子灵活的在张玟、郭铭还有陆珍之间转了一圈。 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为何没有反应? “好,很好。”陆珍满意的点点头,“你这趟差事办的太好了。” 陆五姑娘被门主大人附身了吗?清净道人诧异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仰。 郭铭和张玟对视一眼。陆五姑娘气糊涂了。也怨不得她生气。陛下属实过分了。想要养生,大可以让神机司拿个章程出来。他们又不是没有真本事。炼几颗通便顺气的丹丸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何必找清净道人这样的野生术士? 由此便可以看出陛下不够大气。 陆珍盯着清净道人看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啊你,真就不是个好的。说服陛下采我元阳也就罢了,你还把屎盆子扣到那劳什子门主脑袋上。但凡你讲点道义,我都不至于看不起你。” “陆五姑娘说的好。”张玟重重点头,低声发问:“是不是直接给他送底下去?还是麻烦黑爷白爷上来接他?我们能不能跟黑爷白爷说两句话?不用多,两句就够。” 话音刚落,清净道人急不可耐的否认,“陆五姑娘明鉴,我……我没往门主大人脑袋上扣屎盆子。” 虽说难逃一死,可晚死总比早死强。 “暂且留你狗命。”陆珍淡淡笑了笑,对张玟和郭铭道:“方才的事您二位权当故事听。千万别外传。否则……” “我们俩聋了。什么都没听见。”郭铭神情笃定。 张玟附和,“聋的不能再聋。” 第306章 那是谁? 陆珍略一颔首,“为了答谢您二位聋的如此恰当,改天咱们去吃澹烟楼的猪头肉。我请。” “猪头肉好啊。”张玟十分高兴的搓动手串,“再来一碗葱白粥,真是美滋滋。” 郭铭也连连点头,“老张说的对。” 清净道人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扁扁嘴。他俩不是聋了吗?怎么还能搭话? 陆珍缓缓起身,踱至窗边,眺望长春宫正殿方向,喃喃道:“也不知黄龙什么味儿。”舔舔嘴唇,露出浅淡的笑容。 …… 宋蒙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炊烟渐起的凉州城,心中油然而生豪迈之感。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带领夜叉军攻入京师。 他要立功,立大功。 大到足够名正言顺坐稳太子宝座。宋蒙握了握拳。他定能如愿以偿。深吸口气,视线自袅袅上升的炊烟落到最后一个进城的老道身上。 这老道鹤发童颜,大袖飘飘。单看外表像极了得道高人。 那是谁?宋蒙颦起眉头,唤来亲随低声耳语几句。说罢,亲随躬身领命,匆匆下了楼梯去追那老道。 宋蒙的目光则是紧紧盯着亲随,看他跟老道交谈几句,便将人请上车向凉王府驶去。自始至终,老道都没看宋蒙一眼。 宋蒙暗暗点头。如此做派更像高人了。 咦?不对。兴许就是高人。既是老道必定能掐会算,他此时到在凉州城,怕是另有深意。即便没有,见一见也无妨。 思量间,方才查验老道路引的城门郎拾级而上。甲胄碰撞的声音中夹杂着嚯嚯靴声。宋蒙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城门郎,沉声问道:“他打哪儿来?” “苏州。”城门郎应道:“是玉阳观的道人。” 玉阳观?宋蒙眉头动了动。就是前些日子闹出人命案子的玉阳观? 呀!苏州是吴王的地盘。宋蒙片刻也不想耽搁,迈步就走,“备车,备车。速速回府。” 老道前脚刚进凉王府,宋蒙后脚就跟回来了。他原打算在起事前多多招揽人手,却没成想弄回个玉阳观的道人。 怪他莽撞。没有事先打听清楚。宋蒙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若然打听清楚也是要亲自问一问的。毕竟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不容有失。 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待会儿就用这套说辞向父亲回禀。用词得当的话,兴许还会令父亲觉得他思虑周全。 “道长俗家的名字是方大幻,道号渺渺子。”亲随特意加重了“渺”字的读音。不加重不行,万一听岔了,误以为是“喵喵子”就不好了。 “渺渺子……”宋蒙重复一遍,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你去父亲那里禀报一声。就说我请回个玉阳观的道士细细查问。其他的无需多言。” 亲随应了声是,伸出手为宋蒙打开花厅的门,“道长在里头等您呢。茶点已然奉上。” 宋蒙迈步走进去。正在欣赏墙上画作的方大幻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含笑望着宋蒙,唤声,“三公子。” “方道长。”宋蒙脸上露出礼貌且有些疏离的笑容,抬手做个“请”的手势,“坐,坐下说话。”迈步走到上首,施施然坐下,挑眉看向方大幻,“不知方道长所为何来?” 方大幻微微一怔,旋即轻笑出声,撩袍坐定,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好茶。” 宋蒙心里骂娘,面上没有显露出半分不耐。 “秋茶甘润,道长若是喜欢,待会儿给您包上一包,带回去细细品尝。” 闻听此言,方大幻放下茶盏,正色道:“贫道乃是为了投奔三公子而来。您当真要撵贫道走吗?” 不是投奔凉王而是投奔三公子。 如此一来……很是耐人寻味。 宋蒙呵呵的笑了,“我只是凉王府众多男丁中的一个。您来投奔我,岂不是白白浪费心思?” “三公子此言差矣。”方大幻诚恳言道:“三公子并非池中物。贫道甘愿为您鞍前马后,执鞭坠镫。” “道长无需这般自降身份。”宋蒙态度稍有缓和,但是目光中的疏离尤甚。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方大幻的热情令他心生警惕。 兴兵在即,决不能横生枝节。倘若面前这位方道长心怀不轨,他就成了引狼入室的罪人。宋蒙后悔极了。 他不该急于求成。行事也过于随性。若是有个沙海山那样的人在他身边提点就好了。宋蒙强按下心头焦躁,乜了方大幻一眼,拿起放在手边的酥黄独送入口中。 方大幻笑笑没说话,端起茶盏继续吃。 两人顿时陷入颇为尴尬的沉默中。一块酥黄独马上就要吃完。亲随脚步匆匆走进来,径直到在宋蒙身侧,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姓吴的闹着上吊呐。您快去瞧瞧吧。” 吴士全寻死?宋蒙惊讶的竖起眉头,“父亲何在?” “王爷与沙先生出城了。不知道干嘛去了。”亲随右拳撞在左掌中,很是苦恼的抱怨,“寂善大师也不在。好像是给夜叉们送肉还是送什么的。真是,少吃一两顿能死是怎么的?” 宋蒙面带不满斜了他一眼,“不懂别瞎说。夜叉不吃肉没力气。” 合着夜叉跟人一样呗?亲随赶忙躬下身子,低眉顺眼的连声道歉:“小的无知。公子莫恼。” 两人嘀嘀咕咕,方大幻放下茶盏,笑眯眯发问,“可是朝廷派来的吴大人撩是生非?” 嗯?他怎么知道? 宋蒙紧抿唇角去看方大幻。 方大幻手捻胡须,哈哈地笑了,“贫道来之前占了一卦,算出三公子今日有小小一道坎。如果迈的过去,便是万万人之上。迈不过去……”眉梢动了动,意味深长的说道:“京城那位世子爷就会后来者居上,将三公子踩在脚下。” 话音刚落,亲随厉声喝骂:“放你娘的……”眼波横扫,看到宋蒙似乎若有所思,便将余下那些污言秽语统统咽了回去。 三公子八成是信了老道的话。亲随竖起手指扣扣鼻翼。说不定老道真有通天的本事呢?要是收了他,他们以后就都是三公子的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别闹得太难看。 第307章 万一 宋蒙呵呵干笑数声,沉声道:“你挑唆我们兄弟反目,皆是为了吴王。我说的没错吧?” “贫道一心投奔三公子……”方大幻摇头轻叹,“却没成想,三公子疑我甚重。”站起身,行个道礼,“既如此,贫道告辞。然则,临走之前,贫道尚有良言相赠。您应当速速拦阻吴士全,谨防他咬舌自尽。若是拦阻不及,怕是会误了王爷大事。” 说罢,迈步就走。 亲随恨得牙痒,瞥了眼宋蒙,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亲随咬咬牙,冲着方大幻的背影嚷嚷:“人家在那儿拿腰带往房梁上吊呢。偏说什么咬舌自尽。我看你就是蒙事儿的。” 这样的老道,三公子管保看不上。以后也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话说的难听点权当是为三公子出气了。 “您甭听他瞎说八道。姓吴的就是吃饱了撑的。”亲随不屑的嘁了一声,“晌午还吵吵着叫人给他包羊肉芹菜馅饺子呢。煮好之后端上去,人家一个接一个,愣是吃了四十二个。吃饱喝足歇了个午觉才闹开的。” 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说完,猛地“哎呦”一声惊叹,“那老道呢?怎么就没了?”他就是说给老道听的,怎么说着说着人没了? 尚在垂眸思量要不要拦住方大幻的宋蒙听到这话,顺着亲随的目光向门口看去。花厅的门紧紧闭合,却是空无一人。 不经不觉间,人就没了?宋蒙心头大震。沙先生和寂善都不在府中,纵是有心也拦不住他。 站起身,对亲随道:“走,去瞧瞧吴士全。” 亲随答应一声,紧跟在宋蒙身后。该看还是得去看一眼。万一死了,王爷怕是得埋怨三公子。那个姓吴的得留着祭旗。现在要是死了不吉利。 两人一前一后向吴士全居处走去。 凉王将吴士全安置在凉王府最后一进院子里的蝶苑。凉王妃爱蝶,到在凉州之后,便由着自己的喜好种植花草,招引蝴蝶。身怀有孕便鲜少踏足此处。凉王妃昏睡至今,蝶苑早已不复从前胜景。但却是凉王府里最清净的所在。是以,凉王才将吴士全极其随从安置于此。 行至门口,高声喧嚷传至宋蒙耳中。 “大人诶,您千万别想不开啊。凉王不见咱们就不见好了。在这儿吃喝穿用样样精细,比您在京城时强了十倍不止。您说您,还有什么不满足?” 听口气应该是吴士全从京城带来的随从。 “我呸!”吴士全狠狠啐了随从一口,高声吟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大人,您说话就说话。啐我们作甚?” “啐你们?我还想动刀子杀了你们呢!”吴士全满脸悲愤,“你们这群糊涂秧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反复无常真小人。哼!区区几顿羊肉馅饺子就把你们的忠心给吃没了。你们对得起远在京城的陛下吗?” “不光饺子,还有水煮羊肉呢。”吸溜口水的声音十分响亮,“又软烂又香嫩,太好吃了。” 宋蒙忍不住想笑。 就知道吃吃吃。朝廷派来的都是酒囊饭袋吧? 看守蝶苑的兵丁见到宋蒙赶紧打开大门,“三公子,您可来了。”嘴唇朝里头努了努,“不着四六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反复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宋蒙略略颔首,迈步进来。纵然蝶苑不如从前,却也能看出这里曾经的主人是多么的心思灵巧。 大片大片的花草将彩石铺就的小径包裹其中,除非身临其境,否则绝不会发现原来还有路通向蝶苑各处。 凉王妃一定极其爱蝶。宋蒙手指轻轻触碰与他刚刚擦身而过的石柱。那上边雕刻着活灵活现,大小不一的蝴蝶。 居然精细到了如此程度。宋蒙不禁皱了皱眉。果然还是当正妃好。可以随心所欲装扮自己的府邸。不像他娘,想给屋里添个摆件还得瞅着父亲高兴的时候些微提一嘴。生怕父亲误以为她仗着儿子得宠生出骄娇二气。 一念及此,宋蒙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他恨死宋彦了。凭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嫡子,而他就是低贱的庶子? “大人诶,您快看呐。三公子来了。”随从的喊声唤回宋蒙的注意,他向屋内看去,雪白的绫子搭在房梁上,下头结了死扣。吴士全双手将其握住,却不慌着把脑袋放进去,跟随从你一言我一语的有来有回。声音铿锵有力。 怎么看怎么不像真心寻思。 宋蒙抬脚跨过门槛,笑吟吟的仰起头,对吴士全道:“您快下来吧。该用晚饭了。” “听听,听听。三公子说的多好。”围在吴士全身边的随从大概六七个,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劝道:“您晌午吃那老些饺子,小心积了食。小的陪您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晚上您跟小的分吃一只烤羊腿怎么样?” “我呸!”吴士全又是狠狠啐了一口。宋蒙躲避不及,唾沫星子溅在脸上,恶心的他赶紧擦拭。 “用个屁的晚饭。”吴士全因为激动,脸膛微微泛红,“我到下边跟孟婆打个商量,要一碗加料的汤喝。”脑袋探进白绫挽成的环里头,不耐烦的蹬蹬腿,“都起开,别耽误我喝汤。” “您想什么呢?”随从忙不迭抱住吴士全的腿,“下边的汤谁知道放的什么肉?万一是鬼肉呢?那玩意儿能吃吗?” 宋蒙跟亲随对视一眼。吴士全到底想干嘛?他哪是寻死,分明是脑子不大灵光。宋蒙的视线在吴士全随从脸上逐一掠过。 不仅吴士全,这几个也有大病。 难道说把他们幽禁于此,憋闷坏了?宋蒙又对吴士全说道:“有事您下来再说。弄根绫子套脖子上,万一脚滑了如何是好?” 吴士全恍若未闻,唇角微弯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上牙膛用力咬住舌头的同时,目光决绝。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入宋蒙眼中。从不解到了然,再到恐惧。 正如方大幻所言,吴士全企图咬舌自尽。 第308章 他去凉州了 可……他图什么啊? 宋蒙来不及细想,给亲随使个眼色。但是亲随的反应比他快的多。一个垫步跳到凳子上,一只手扶住吴士全后腰,另一只手把他下巴卸了。 整套动作流畅极了。 亲随还没来得及露出讨赏的笑容,就被恼羞成怒的吴士全用胳膊肘戳中肋骨缝儿。疼得他泪眼汪汪,道声:“得罪。”将吴士全两手反剪在背后,半拖半拽的把他弄到地上。 尚未站定,随从呼啦一下涌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大人诶,您千万不能咬舌头。” “就是说啊。咬死了倒还好,咬不死就是活受罪。” “还不敌吊颈子呢。” 宋蒙向后退开两三步,盯着羞愤难当的吴士全缓缓摇头。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再看,吴大人也挺可怜。不说旁的,他身边这些人愣是没有一个会说正经话的。 宋蒙吩咐下去昼夜不休看好吴士全,便带着亲随出了蝶苑。 刚出院门,有小厮急急寻来,“王爷回府了,正找您过去问话。” 宋蒙加快脚步,一遍又一遍打着腹稿,到在前院书房。 凉王和沙海山面带笑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宋蒙给凉王见过礼,规规矩矩立在原地不动。 “我听说你带了个老道回来?”凉王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宋蒙点点头,应了声是,“那老道名叫方大幻,是玉阳观的道士。我问明他的来历之后,原想给点银子打发走。没想到他居然算准了吴士全会咬舌自尽。”撩起眼帘,瞥了眼默默不语的凉王,继续说道:“沙先生和寂善大师都不在府中。我……我寻思着权当赏景去蝶苑走一趟也没什么。可……去到蝶苑,吴士全真就存了咬舌的心思。亏得我带人及时赶到,否则……怕是会坏了您的大事。” 凉王弯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做的很好。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一句话夸的宋蒙受宠若惊。但他很快便调整好心绪,正色道:“多得父亲教诲,孩儿才有如此作为。” 沙海山微微笑着,听宋蒙和凉王应对。心里完全是另外一番打算。 等凉王彻底没了用处,就彻底将其舍弃。一如他对待世子和王妃那般。 这边厢沙海山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那边厢凉王沉声发问:“你觉得方大幻怎么样?” 宋蒙一怔,很快便恢复如常,“他……也不能说一点本事没有。但终归出自玉阳观,用着不大放心。” 凉王似笑非笑的追问道:“怎么?怕了?” 宋蒙认真思量片刻,点着头承认,“怕,很怕。” 凉王哦了一声,显然愿闻其详。宋蒙稍作斟酌,又说道:“倘若方大幻心怀不轨,会坏了大事。眼下容不得半点性差踏错。所以……” 宋蒙心虚的望了眼凉王,唯恐他出言责备。凉王却是哈哈地笑了。 笑够了,凉王才道:“即便他能通天也翻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眼风横扫去看沙海山,“先生想不想见见这位方道长?” “见见吧。”沙海山回道:“是人是鬼总要看看才知端的。” …… 回到陆府已是华灯初上。 陆珍脱下大毛衣裳,哀叹道:“可把我累坏了。” 田螺精捧来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鸡,“您快吃个腿儿解解乏。” 小田愈发懂事了。木香暗暗点着头,将食盒里的粥水油卷儿放到桌上,“老太太知道您辛苦,特特吩咐厨娘给您做烧鸡解乏。老太太还说今儿晚上您用过饭赶紧歇着,不用过去陪她说话了。” 陆珍哦了声,接过田螺精递给她的烧鸡腿,“明儿一早我过去。” 木香赶紧拦着,“不行啊,您该不是忘了,您在宫里太过劳顿,怕是得歇个三五七天才能缓过劲儿呢。” “你不说我还真就想不起来。”陆珍嘿嘿笑着,咬下一大块鸡腿肉吃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桌上的饭菜多半都被陆珍扫进肚里。陆珍餍足的眯着眼睛,叹道:“还是家里的饭香。在宫里纵是吃龙肉也没味儿。” 宫里还有龙肉吃吗?真的假的啊?田螺精眨巴眨巴眼,带着满心疑惑去看木香。木香明白它的心思,掩着嘴笑说道:“姑娘就是打个比方。没吃龙肉啦。” 原来是这样啊。 田螺精立马不觉得馋了。 陆珍拿起巾子印印唇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田螺精手脚麻利的将洗好的枣子放到陆珍手边,“您吃个枣儿甜甜心。” 陆珍摇摇头,正色道:“就算喝蜜也顶多甜个嘴儿。” “您这是怎么的了?”木香担忧的问道:“难道说……张神机使和郭神机使惹您生气了?” 姑娘把神机使们调理的可乖巧了。张郭这二位也不例外。 “不是他俩。”陆珍挑了颗大枣子小口小口慢慢吃。 木香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她随时听吩咐就是了。姑娘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 三五颗枣子吃完,陆珍示意田螺精撤去碗盘。田螺精手脚麻利的拾掇利索,提着食盒走向门口。好巧不巧,有人在外头敲门。 但是笃笃笃的声音不甚清晰。 谁啊?敲门都敲不利索?田螺精腹诽着放下食盒打开门,一只黑黢黢的小黑鸟扑棱着翅膀掠过田螺精头顶飞到陆珍肩头,用脑袋亲昵的蹭她颈窝。 陆珍哈哈地笑,“小黑回来了!”将其抓在手里认真端量,“哦,是皇长孙的小黑。”她给宋琛个高傥各留下一只小黑鸟传递消息。 “来,听听皇长孙有何要事。”陆珍把小黑鸟放在桌上。 小黑鸟挺了挺胸脯,张开嘴,孙恪的声音自它口中吐露出来,“陆五姑娘,我……我我貌似寻到吴王的下落了!” 老孙出息了? 陆珍颇为欣慰的点点头,轻声夸一句,“好样的。” 孙恪似是料到陆珍一定会对他赞不绝口,语气甚为自豪,“我用的是自创的符,还没起名儿呢。等回头您受累赐个名儿呗。” 能不能先把正事说完啊,老孙?陆珍莫可奈何的伸出手指抚弄小黑鸟的脑袋。 小黑鸟眯起黑豆似的小眼睛。舒服的都不想传话了呢。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先传话。 “您猜吴王去哪了?” 这个老孙!还学会卖关子、抖机灵、膈应人了。陆珍唇角坠了坠。 小黑鸟继续说道:“他……往凉州方向去了。” 第309章 但愿 他去凉州作甚?陆珍眼珠转了转,抿唇不语。 小黑鸟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像是在等陆珍示下。 陆珍沉默片刻,启唇道:“再探再报!” 小黑鸟略一点头,脆生生应承,“小的得令!”扑棱着翅膀飞出门去。 …… 沙海山直等到就寝时分也没能见到方大幻。凉王为此特特派人来与他细说情由。 “那老道出了咱们凉王府一路向西去了。可是……小的们向西去找愣是没找见,您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前来回话的是凉王身边十分得力的伍姓副将。二十啷当岁的年纪,行事却是非常沉稳。 已然换上寝衣的沙海山哈哈地笑了,“这还真没什么稀奇。他啊,用了障眼法。” 障眼法?所以说那老道没去西边? 害得他带着人跑出城郊寻摸一大圈。会法术了不起啊?伍副将唇角抿成一字。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更可气的是,出发去找人的时候沙先生提都没提障眼法这茬儿。伍副将心里憋屈。他到现在都没吃饭呢。人家蝶苑那位吊颈子的吴大人可是啃了整条烤羊腿。听说这会儿吴大人又闹着叫人给他包饺子。说是晌午积了食,须得再吃一顿羊肉馅饺子。 叫什么……原饺化原饺。 伍副将目露不屑。听听,听听。他说的是人话? 思量的当儿,沙海山起身去内室,片刻功夫便撩帘出来,手上多了道黄符。 “你把这个拿去。”沙海山将黄符递给伍副将。 伍副将不知所措的在身上擦擦手。沙先生是出了名的干净人。他洗漱过换了身衣裳来的。早知道有这出,他就该洗个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沐浴更衣,方显隆重。 沙海山看出伍副将的局促,笑了笑,道:“你接着就是了。” 能、能行吗?那可是符咒啊。伍副将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捏住黄符,再慢慢收回手。 “出了咱们王府大门,你把这道符挑在剑尖之上,它能带你找到方道长下落。”沙海山不疾不徐,略带得意的说道:“倘若那方道长撒泼耍赖,你也不用慌。我这道符就能将其整治的服服帖帖。” 这么厉害啊?伍副将看向沙海山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许崇敬。他早就听人说沙先生是个厉害的角儿,却没想到竟能厉害成这样。 如此一来,他心里就有底了!伍副将向沙海山道声多谢,便小心翼翼的拿着黄符走到王府门口。依照沙海山的吩咐,抽出佩剑,用剑尖刺破符纸,举起手臂将其挑的高高的。 伍副将仰起头,盯着直挺挺指着凉王府内宅方向的黄符皱起眉头。 这小玩意儿是不是也欺负他不通法术,拿他涮着玩?伍副将错了错牙,恨声对符纸说道:“你等着,我治不了你,沙先生能治得了你!”抬手换来兵丁,“去,请沙先生出来看看。他给的黄符不灵!” …… 吴士全躬身立在桌旁,恭敬谨慎的态度与要死要活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您要不要尝尝凉王府的桂花糕?”他满脸堆笑,轻声细语的对坐在锦杌上的方大幻说道:“虽说跟您吃惯的口味没法比,可也有那么点意思。” 方大幻摆摆手,“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吴士全俯下身子,“厨子都是现成的。您千万别跟小的客气。” 方大幻啜口茶,抬眼瞅瞅吴士全,弯起唇角,浅笑道:“你也是心大,明知道自身难保,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不是小的心大,而是小的全心全意信赖您。”吴士全话说的漂亮,神态眼神也都极其诚恳。方大幻唇畔笑意愈发深刻,“你……怕了吧?” 吴士全慌忙摆手,“不不不,有您在小的就有了主心骨。哪里会怕嘛。只是……”撩起眼皮,小心翼翼乜了眼方大幻,“只是不知小的背后背着的这尊仙翁,何时才能移驾他处?”见方大幻并无不悦之色,胆子也大了一点,“小的绝没有半点嫌弃仙翁的意思。皆因妙远仙姑遭逢陆五毒手,小的唯恐仙翁得知此凶信,闹将开来。待到那时,可就没人能镇得住仙翁不是?”方大幻神色不动,静静听着。时不时在心里鄙夷的嘁一声。 吴士全口中“仙翁”就是恶鬼。然而,他跟高良行不同,他心甘情愿被妙远种下恶鬼,以此换得独子康健。 吴士全的儿子吴秀成乃是吴家九代单传。可惜生下来就是个身体孱弱的。千辛万难长到五六岁偶感风寒引致咳疾,延医问药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就在吴家上下束手无策时,妙远出现了。她用一丸丹药治好了吴秀成的病,代价就是在吴士全身上种下恶鬼。为了儿子,他命都能豁得出去,种恶鬼更是不在话下。 但他万没想到,妙远居然被陆五一刀给剁了。妙远死了不要紧,他身上还背着个恶鬼呢。此前高良行出事,他就琢磨着找个机会把这玩意儿弄下来。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仙翁不会害你。”方大幻敛去笑意,淡然道:“再者说,已然跟了你这老些年,你也舍不得仙翁离你而去,是吧?” 他舍得!吴士全腹诽着,面带讨好的说道:“小的也是个念旧情的。但是吧……小的年纪大了,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小的跟您说句交心的话。这……仙翁重的很,小的背着吃力呀。”说着说着,目中含泪,“要不然小的也不至于一顿饭吃四十多个饺子,背着累,吃的就多。还总被不知内情的人嘲笑,说小的是天生大饭桶。您听听……这叫什么话?他们哪里知道小的心里有多苦?” 方大幻是仙姑的人,他硬碰是碰不过的。示弱的话,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吴士全用衣袖印印眼角,忙里偷闲瞥了瞥瘫倒在门口,看管他的两名侍卫。方大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在蝶苑,将侍卫弄晕,应该是有些本事的。 吴士全殷切的望着方大幻。盼只盼道爷大发善心,把他身上的恶鬼除去,永绝后患。 第310章 你不懂我有多厉害 然则,吴士全注定不能达成心愿。 方大幻干笑两声,“既然仙翁种在你身上,就得一辈子跟着你。” “不、不是吧?”吴士全犹疑着说道:“高阁老的恶……仙翁不是就走了吗?” “他是他,你是你。”方大幻眸中现出些许不耐,“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多么凄惨。这可都是因为他把仙翁请走的缘故。” 是吗?吴士全垂眸不语。他怎么听说高阁老身子骨挺结实的,使使劲儿能活到九十九。 要说凄惨,无非是没得当阁老大人。但是,好歹有命在啊。当不当官又能怎样呢? 方大幻见吴士全若有所思,轻声哼了哼,“你不要以为妙远仙姑仙逝,就可以违背诺言。”挑眉定定注视吴士全,眼神颇为严厉,“当年你儿子服下仙丹得以保命,而你也许诺,背负仙翁至死。言而无信,必遭反噬。” 吴士全额角渗出汗珠,“小的我没有旁的意思……” “没有就好。”方大幻收回视线,冷冷说道:“你不要妄想摆脱仙翁,你须得清楚知道,背负仙翁是你此生职责所在。” 换句话说,他一辈子都得带着恶鬼?吴士全一颗心沉到谷底。再扬起脸,双目之中浮露出一抹决绝,“小的明白。” 方大幻满意大幻点点头,“明白就好。” 静默片刻,吴士全又道:“只要成哥儿身体康健,小的我穷尽一生侍奉仙翁甘之如饴。” 闻言,方大幻唇角坠了坠,缄口不语。霎时间,两人之间流动着紧张的气氛。片刻过后,吴士全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战战兢兢。 就在吴士全想要下逐客令时,门外响起嚯嚯靴声。 吴士全骤然绷紧心弦,去看方大幻,“有人来了!您是不是……躲一躲?” 方大幻纹丝不动,沉声吩咐:“你去开门吧。” “可……”吴士全手足无措的来回踱步,“他们人多……您硬碰怕是碰不过,到最后弄个鱼死网破,又是何必呢?您听小的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呱噪!”方大幻竖起眉眼,“你去开门便是,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行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吴士全长叹一声。人家想死,他也拦不住不是?依照方大幻的吩咐打开门,悄没声退至一旁袖手站着。数息功夫,伍副将的皮靴迈过门槛,瓮声瓮气的发问,“方道长?是你吗?” 方大幻眼皮都没抬一下,淡然应道:“正是贫道。” “是你就行。”伍副将看都没看倒在门口的两个大活人以及大气都不敢喘的吴士全,径直走到方大幻面前,“沙先生请您过去说话。” 方大幻缓缓起身,略一颔首,“前面带路。” …… 沙海山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端坐桌前焚香烹茶。香燃了大半,砂铫里的水泛起鱼眼泡,沙海山将茶叶投入其中,稍待片刻,茶香徐徐溢出。 伍副将推开木门,迈步走了进来,“沙先生,方道长求见。” 方大幻在心里翻个白眼。求个屁的见呐。深更半夜的就别穷讲究了行不行? 沙海山自袅袅香烟中撩起眼帘,颔首道:“请他进来。” 伍副将侧身让开去路,对身后的方大幻说道:“先生请你进去。” 他听见了。不用传话!方大幻乜了眼伍副将,款步而入,望着沙海山点了点头权当见礼。 沙海山不以为忤,弯起唇角笑说道:“方道长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方大幻在沙海山对面的锦杌上坐下,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沙先生好雅兴。” “款待贵客,总要礼数周全才是。”沙海山舀出一盏茶放在方大幻手边,“道长尝一尝我们凉州的山泉水。” 方大幻端起来闻了闻又放下,“水是好水,茶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伍副将白了眼方大幻的后脑勺。这家伙好大的口气。整个凉王府谁不知道,沙先生的吃穿嚼用是一众幕僚中最最上等的。他的茶要是不好,那就没好茶了。 沙海山哈哈地笑了,抬眼看到立在门边的伍副将,便对他说道:“劳烦你去跟王爷回禀一声,就说方道长今儿晚上歇在我这处,明儿一早我带着他去给王爷请安。” 王爷都睡了。伍副将沉声应是。沙先生无非是想把他支开。 又不是说什么惊天大秘闻。还怕人听呢。 真是的,他走,他走! 屋里只剩沙海山和方大幻两个人。沙海山抻直腰杆儿,正色对方大幻言道:“您到在凉州,究竟所为何事?” 方大幻神色微变,很快就又恢复如常,语调轻松的答道:“自然是为了王爷成就大业出一份力。” 沙海山定定注视着方大幻,方大幻亦定定回望他。 四目交投。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探究与质疑。但是很显然,方大幻质疑的是,沙海山为何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而沙海山则是对方大幻的否认存疑。有那么一霎,他甚至以为自己弄错了。 很快,他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吴王殿下到在凉州无需刻意隐瞒。”沙海山神情笃定,语气更加笃定,“我那道白云苍狗万能破咒符,可不是吃素的。” “这名儿是你自己取的吗?”方大幻一副“我不是很认可”的样子,“也就是说,能破所有符?” 姓沙的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沙海山呵呵地笑了,“是我自创的符咒。原想破了您的障眼法,却没想到,您用的不仅仅是障眼法,还有移形换影咒以及藏头露尾法。” 方大幻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什么藏头露尾法?他那叫举世无双上天入地无所遁形……大神功! 沙海山见他气鼓鼓的,不由得笑意更深,“您千万别介意。我也是根据您用的符咒随口取得名字。若有冒犯,还望您多多海涵。” 他十分非常以及相当介意。方大幻深吸口气,“算了,你也是见识浅薄,不懂得我所用符咒的厉害。” 沙海山抿嘴偷笑,点头称是,“您说的都对。” 第311章 谁是二傻子? 方大幻端起茶盏浅浅抿着,沙海山不疾不徐的说道:“殿下不远千里到在凉州,并非闲来无事吧?” 这不是废话么?方大幻从茶香氤氲中撩起眼皮,乜了眼沙海山,“你在凉王府也并非是为了我那个好兄弟吧?” 这也是废话。 沙海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说话。 方大幻弯起唇角,眸中透出一股洞悉世情的通透,“你之所以留在凉王府,不过是想等一个为凉王妃报仇的机会。而那仇人,正正就是凉王。” 话音落下,沙海山瞳仁骤然紧缩,继而纵声大笑。 方大幻则认为他是在欲盖弥彰。 “笑吧,笑吧。”方大幻的低声自语在沙海山恣意的笑声中显得尤为清晰,“想必你尚且不知凉王妃不是因生产雪崩损伤根本从而昏迷不醒。” 闻听此言,笑声顿时止住。沙海山脸上浮露出茫然与挣扎。良久才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沙海山不断的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他偷偷给凉王妃诊过脉息,确定凉王妃病因无可疑才决定留在凉王府为世子铺平道路。 可……眼前这个披着乾道皮的吴王居然告诉他,凉王妃的病因另有内情。 怎么可能呢? 沙海山眼底现出浓浓的质疑。 方大幻浅笑道:“原本我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然则……我实在不愿看到沙先生被人耍弄。故而,我要将实情说与你知晓。” 沙海山内心翻江倒海,却要强撑着尽量做到不动声色。 “凉王妃是被凉王下了蛊。”方大幻面上带笑,平和的语调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沙海山心神微微一荡,恨意油然而生。 “他厌恶阿桃。从成婚之日开始对阿桃就没个好脸。”阿桃是凉王妃的乳名。沙海山颦了颦眉,继续说道:“可是……他需要一面挡箭牌,用来抵挡今上明着赐婚,暗里往凉王府塞人。他也需要一个嫡子做他的代罪羔羊。”如此说着,心中涌起浓浓鄙夷。面前这位假扮术士的吴王殿下居然妄图用惑心咒迷惑他。 雕虫小技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沙海山暗自冷笑。他装作已然中了符咒的样子,套出其来此的真正目的。 哼,他倒要看看这位吴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的就是啊。”方大幻顺着沙海山的话头,“所以他用蛊。” “蛊?什么蛊能把我都给骗了?”沙海山眸光一点点黯下去,“不可能,不可能。” 他木然的重复着这三个字,似是入了魔。 方大幻见状,弯起眉眼,“你我二人联手,用凉王兵将建功立业,待到他日功成名遂,你跟阿桃做一对恩爱夫妻,岂不是此生无憾?” 沙海山的眼睛突地亮起来,缓缓转头将视线投向方大幻。 方大幻言之凿凿,“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宋彦打算。你放心,那张龙椅我不稀罕,我只想为母亲报仇。江山是宋彦的。大仇得报,我便会离开中原。此生再不踏足这块伤心地。” 沙海山眉头深锁,“此言当真?” “当真!”方大幻竖起手指,对天盟誓,“倘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沙海山唇角紧抿,像是在衡量方大幻所言真伪。 方大幻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这是移形换影咒。只需念动咒决,就可以改换形貌。我变成凉王,神不知鬼不觉的与他做个调换即可。” 沙海山视线下移,注视着方大幻指尖的黄符默然不语。 移形换影咒是极为厉害极为霸道对自身损害极为严重的符咒。他不知道吴王宋肖为何会狠得下心用这道符咒变换外貌。明明还有其他符咒可以用。 一念及此,沙海山便了悟了。 其他符咒远没有移形换影咒的效果持久。而且,须得自己通晓法术。可以随时做法保证外表不差分毫。 显然宋肖不具备这个条件。他只能用移形换影咒。 既如此,那就让他用好了。沙海山打定主意,沉声说道:“假扮凉王不难,难的是神态还有……字迹。” 想要做到以假乱真并不容易,而且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换个样子就行的。 方大幻收起黄符,“明日一早你将我引荐给他,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依计行事。” 沙海山颔首道:“既如此,您多多用心揣摩他的一言一行才是。” …… 翌日,天明。 陆珍拥着被子靠在软乎乎的大引枕上长吁短叹。 “这要换做平时,我早都起来在院子里逛游一大圈了。真是!装要死装的够够的。” 木香递来一方热的烧手的巾子,笑吟吟的给她宽心,“您权当是在家里玩嘛。不能去院子就在屋里逛游呗。横竖差不离。” 陆珍鼓着腮,接过巾子胡乱抹把脸,“差多了。院子里有花有草,屋里有什么啊?除了桌椅板凳就是床褥柜子。都快把我闷死了。” 木香眼珠转了转,“要不叫小田来给您唱歌曲儿?它刚学,词儿还记不全,你担待着些。”转身要走,陆珍叫住她,“我不听小曲儿。也别让小田学那些没用的。它能当个好妖精,我就挺欣慰的了。”把巾子递给木香,重新拥着被子躺回大引枕里,“你说……老宋去凉州干嘛?他跟那个老宋不是不对付吗?这哥俩难道私底下有来往?” “兴许他去凉州瞎掺和呢。”木香把巾子挂好,拧身走到桁架前捧起几件衣裳,拿给陆珍一一过目,“您今天不出门,穿鲜亮点好不好?” 陆珍无可无不可,随意指了指其中一套,“就那套鹅黄的吧。祖母喜欢我穿那个色儿。” “不管您穿什么色儿,老太太都喜欢。”木香一边伺候陆珍更衣,一边说道:“您也别总琢磨这个老宋那个老宋的破事儿了。思虑过甚,耗费肾水。会掉头发。” 陆珍猛地想起金喜春头顶小小的一个繤儿,乐得见牙不见眼。 木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陆珍高兴,她也高兴。也跟着咧开嘴乐。 第312章 她就是道行高 俩人笑够了,陆珍便懒懒散散的起身更衣。 衣裳穿到一半,陆珍忽而皱起眉头,“小田跟谁学唱小曲儿?” 木香随口应道:“还能有谁?老太爷呗。” 祖父会唱小曲儿?怕不是糊弄妖精吧? “也就小田信了他的邪。”陆珍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咱家这位老太爷正儿八经的爱玩、会玩。小田跟着他学,肯定越学越淘气。” 这话姑娘说得,她可说不得。木香笑眯眯的取来玉佩给陆珍挂在腰间,退后两步,从上到下细细端量片刻,方才满意的点点头,“您今天也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小娘子。” 陆珍眉眼弯弯,嗔道:“就你嘴甜。” 说话功夫,田螺精提着食盒进了外间。摆布碗盘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它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做不到摆盘无声息。 心好累。 田螺精懊恼的皱眉叹气,担忧的撩起眼帘望向内室的门。也不知道姑娘醒了没有。若是被它吵到,木香大姐儿又要絮叨了。 心累到不行呢。 田螺精鼻子发酸。想要当个合格的家养妖精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能去桃仙谷,当面向老田叔讨教就好了。总比它现在胡乱摸索强的多。 兀自思量着,木香打开内室的门,对田螺精道:“说好多次了,手要柔,腕子要软。” 田螺精闷闷的应了声是。 它就知道木香大姐儿必得絮叨。 陆珍款步而出,望了眼桌上的饭菜,笑说道:“没事的,反正我都醒了。小田许是学唱小曲儿累着了,手上没劲儿。” 木香大姐儿还把它学唱小曲儿的事告诉姑娘了。田螺精肩膀松松垮下去。原想给姑娘个惊喜。这下好了,惊没了,喜也没了。 陆珍小口吃粥,木香在一旁给她布菜,田螺精在一旁袖手而立,默默数着陆珍每样食物吃了几口。 木香大姐儿说了,以后布菜的活儿也是它的。它得摸清姑娘的口味。烧鸡自不必说,点心粥水各色小菜,干果鲜果且麻烦着呢。 心都快累趴下了。 田螺精闷闷吐口浊气,弯起唇角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没办法,心里再苦脸上也得带着笑容。这是家养妖精应有的素养。 陆珍吃到一半,戴嬷嬷领着一众手捧托盘的小丫鬟,浩浩荡荡到在水荷院。 “公主殿下派人给您送来补身子的药材……”戴嬷嬷扬手指向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锦盒,“还有头面摆件。” 反正但凡五姑娘用得着的栖霞公主一样不落都送了个遍。要说差嘛,也就是差个恭桶了。 陆珍略一颔首,沉声问道:“还是白寺人?” 戴嬷嬷应是,“老太太这会儿正跟白寺人说话呢。” 其实吧,就是老太太显摆她的鬼骨戒指和邪祟骨龙头拐。 白寺人既耐心又和善,应对的周到极了。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要么说宫里出来的都是人精呢。白寺人没有半点不耐烦不说,字字句句都能说到老太太心坎里。 先前老太太还对栖霞公主跟四老爷的事儿耿耿于怀,经由白寺人这一奉承,扎在老太太心里那根刺兴许就化了。 戴嬷嬷不免有些着急。差事办完她得赶紧回去跟人家白寺人好生学学说话的技巧。毕竟人家经常见到陛下,眼界见识跟普通奴仆可不一样。身为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就得有这份求上进的心气儿。 陆珍点点头,“我过去当面向他道谢。”说着,起身就走。 木香赶忙说道:“姑娘,您不是……‘病了’吗?” 是了。去是去,得先把“粉”补上。 …… “张仙人用过的巾子让她大伯带去苏州了。”陆老太太用手点指着摆设的满满登登博古架,“等她大伯捎回来的,到时候你想看或是想摸都成。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图个乐儿呗。” 白意欢笑说道:“于您而言不算稀罕东西,可是对寻常人来说,那真就是了不得宝贝。要么说您有福气呢。子孙都有出息。尤其陆五姑娘,更是能耐大的不得了。此番长春宫偏殿突然倾圮,任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陆五姑娘明白个中情由,她说是‘陛下的德行深厚,金柱脆弱不足以承载’。” 白意欢竖起大拇哥,“陆五姑娘是高人中的高人呐。” 这番说辞皆是为了堵住御史言官的嘴。知晓内情的临川侯自不会乱传闲话。 闻言,陆老太太情不自禁将笔直腰杆又挺了挺,十分矜持的颔首道:“我们家小五的确道行高。” 白意欢额角沁出些许汗意。如果说,陆大太太滴水不漏,那陆老太太就是毫无章法。却又总是出人意表。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愿意跟陆大太太打交道。毕竟你来我往有个既定的路子。陆老太太实在是不好揣摩。 “可不就是嘛。整个京城的百姓哪有不知陆五姑娘厉害的?”白意欢暗暗叹息一声。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去交差了。这两天总往陆府跑,就怕被有心人说道。虽然打着陆五姑娘的幌子,但是有脑子的稍微咂摸咂摸就咂摸出味道了。 和离的公主跟久旷的陆四老爷…… 啧啧…… 嘶!真够牙碜的。 白意欢躬身刚要说告辞的套话,就听小丫鬟进来禀报:“五姑娘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这孩子。”陆老太太就连眼角皱纹都是笑,“我叫她多歇歇,就是不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说说吧,多乖巧的孩子。我就没见过比我们家小五更懂事的姑娘了。” 白意欢一味点头称是。他也没见过比陆老太太更会夸孩子的祖母了。从进门到现在,光是陆五姑娘的好处,说了一大车还有富余。 门外脚步声渐近,白意欢循声望去,帘笼轻挑,一身鹅黄、面容苍白的陆珍走了进来。许是太过虚弱,须得婢女搀扶。紫色眼瞳的妖精紧随其后。 家养妖精呢。白意欢艳羡极了。回头他得问问老郭能不能弄个妖精养起来。公主府啥啥都有,就是缺个妖精镇宅。 第313章 他是公主府的那啥 白意欢给陆珍见过礼,便规规矩矩躬身而立。谦恭谨慎的态度引得陆老太太暗暗点头。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瞧着精气神儿就不一样。 心思电转,忽而想到了白意欢的主子——栖霞公主。陆老太太唇角坠了坠。这位公主殿下是个精明的。知道挑她的心头肉示好。 连着送了两次药材,都是给珍姐儿的。至于老四,人家提都不提。 是馈赠不是赏赐。 如此一来就是放低了身段。想必公主对老四是极喜欢的。 可……喜欢老四什么呢?陆老太太有点想不明白。若说样貌,早十年的话,老四真能称得上风流倜傥,俊美如俦。 现在嘛…… 眼角都有褶子了。 倜傥勉勉强强,俊美……凑凑合合。 兴许是老四的好脾性招人喜欢? 陆老太太深以为然。老四还是挺有善心挺有耐性的。 的的确确是个出色又出众的不孝子。 这孩子的长处都是随了她。短处跟死老头子像个十足十。 陆老太太的思绪在南天门上飘荡之际,陆珍苍白的嘴唇轻启,“白寺人往来奔波辛苦了。” “不辛苦。”白意欢微微笑道:“能为陆五姑娘效劳,奴婢荣幸之至。” 说的真好。戴嬷嬷眉梢动了动。这句话一定要牢牢记住。兴许以后用得上。 “你回去替我多谢公主殿下。也请殿下恕陆五不能去府上亲自向殿下致谢。”陆珍掏出帕子掩唇轻咳,“想必你也听说了,最近这些日子,我有点不大痛快。”蹙眉幽幽长叹,“说不定年前就差不离了。” 陆老太太登时红了眼眶,“我苦命的珍姐儿哟。” 戴嬷嬷赶紧递上干净巾子,“您慢哭哦,哭的急了伤身。” 霎时间,屋子里的所有下人,包括田螺精在内都捏着袖子印眼角。如此一来,白意欢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天啦!陆府上上下下都是说哭就哭的主儿啊。 也不知是谁调教的下人。了不得,太了不得了。比宫里的老嬷嬷也不差什么了。 白意欢心里思量,嘴上却道:“您千千万万得打起精神。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京城百姓可怎么活啊?” 陆珍捏着帕子的手抖抖索索,“还能怎么活呢?赌坊不是开了盘口,押我能捱到什么时候?只要去下注,就有可能给自己给家人挣一副好前程。唉!我是真格寒了心呐。”说着,眸中涌出泪水,“我披星戴月,斩妖除魔,就是为了黎民苍生。到头来,换得个如此下场。我走也走的不甘心呐。” “可怜的珍姐儿。”陆老太太哭成了泪人儿。戴嬷嬷还在一声紧跟一声的劝,“您慢哭,您慢哭。” 一群下人嘤嘤嘤的直抹泪。 直到出得陆府大门,白意欢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浆糊。 白意欢站在门口,转头回望高高悬于门上的匾额,竟有片刻失神。 单单从陆老太太的哭相来看,陆府绝对不容小觑。 公主殿下若是真能跟陆四老爷成一对佳偶,后半辈子定有享之不尽的福气。 …… 回到水荷院,陆珍一头扎进大引枕里动都不想动。 田螺精累得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两手抱住膝头。木香强打精神拧了个巾子给陆珍擦手擦脸。 “姑娘……”木香莫可奈何的说道:“白寺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婢瞧着他出门的时候,脚步都发虚。想必是吓的不轻。” 别说白寺人了。它都懵懵懂懂的。先前姑娘说好好的,当面跟白寺人道谢。怎么去了就变卦?还说哭就哭上了。幸亏它反应快,要不然木香大姐儿又得絮叨。田螺精扁扁嘴。 心累的不要不要的呢。 “你们就等着瞧吧。”陆珍从大引枕里抬起脸,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我爹快成亲了。” 哪跟哪啊这是?木香眉头皱成川字。怎么就拐到四老爷身上了? 快成亲?四老爷跟谁成亲?田螺精竖起耳朵。它刚才是不是听漏什么了? 陆珍坐直身子,理理衣袖,“反正我把该做的做了,且看人家着急不着急吧。” …… 栖霞还是觉着庆华殿哪哪儿都俗不可耐。 看了这老些日子,愣是没看顺眼。栖霞气呼呼的拂动广袖,小声嘟囔,“无聊的想拆房!” 立在栖霞身侧的郭铭,心尖儿打了个抖。 现在就拆吗?是拆整座公主府还是只拆庆华殿?要是拆整座公主府,那他今儿晚上就回神机司睡觉。 正好趁此机会把从陆五姑娘那儿学会的咒决教给老桑他们。 等他们能上剑了,比以前更加厉害。 光是想想就觉得挺美。 郭铭唇角微弯,眸中现出一丝笑意。 “你还笑!”栖霞埋怨郭铭,“白大伴还没回来,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 兴许人家陆府留饭了。老白也不好推脱不是?更何况,他听说陆府的烧鸡做挺好的。老白要是吃着了,回头得叫他说说什么味儿。 郭铭温声安抚,“您放心,陆五姑娘不会为难白寺人。” 漫说是陆五姑娘,可着整个京城也没人敢为难老白。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郭铭悲从中来。他现在也沦为公主府的那啥了。 “我不是怕珍姐儿为难白大伴。”栖霞担忧的说道:“我是担心他担心珍姐儿,吃不好,睡不好。” 您一口一个珍姐儿不大好吧?毕竟您还不是人家的娘。郭铭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点着头道:“您担心的有道理。陆五姑娘精神头真就不大足似的。说两句话就咳,还一个劲儿的喘。不过……伤了元阳是这样的了。您送去那么多药材,指定能帮着陆五姑娘把身子调理顺喽。” “珍姐儿不会有事?”栖霞颦了颦眉,“坊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黑心肠的赌坊因此开了盘口。”眉眼忽然竖起,恨声道:“我偏就买珍姐儿能活!到时候让他们输的个倾家荡产。” 扬手重重拍上身侧长桌。手掌刚刚触到桌面,桌子便稀里哗啦的散了架。 郭铭心里咯噔一声。这就开始拆了吗?他还没准备好呢。 有点突然,但是……能忍。 第314章 怪我没看透 郭铭眼睛弯弯,笑呵呵的对栖霞道:“您今儿个能把公主府拆利索吧?” 栖霞沉着脸,乜了眼郭铭,“我倒是想。可是……为了珍姐儿,我不能拆!” 郭铭脸上的笑容遽然僵住。合着公主殿下真把陆五姑娘当自家孩子了。瞧她一口一个珍姐儿,叫的真够亲热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陆四老爷? 唉!情根深种的话女子啊,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 “成吧,横竖都是您的东西。拆不拆全凭您高兴。”郭铭唇角坠了坠。不拆的话,今儿晚上就不能去神机司睡了。 要不……告个假?隐在袍袖下的两只手掐来算去。再有三天就休沐了。要是今天告假,会不会显得他身在公主府,心在神机司?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吧,弄得太显眼了不大好。 还是等休沐回去。顺便拿些公主府的点心。老桑挺爱吃的。郭铭拿定主意的当儿,白意欢趋步走进殿中。 “你可回来了。”栖霞朝白意欢招招手,“快,快跟我说说,这次你都见着谁了。” 白意欢赶紧加快脚步,走到栖霞跟前站定,“奴婢见到陆老太太和陆五姑娘了。” 陆老太太…… 栖霞眸中带笑,“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吧?” 岂止硬朗,还中气十足呢。白意欢眼帘微微低垂,点了点头,“硬朗的很。陆五姑娘精神头不大够似的。” 栖霞转而看向郭铭,“珍姐儿……会不会……” 郭铭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您别胡思乱想。” 白意欢根本没听见郭铭说了什么似的,叹口气,又道:“陆五姑娘说她怕是捱不到过年。” 老白怎么回事?没见他一个劲儿给公主殿下宽心呢嘛?怎么非得给他拧着来?赶紧把这茬儿糊弄过去就得了。 栖霞眉头紧皱,低声自语,“那他……还不得伤心死啊。” 他?哪个他?郭铭眼波横扫看向白意欢。白意欢却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谁说不是呢。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痛心。” 闻言,栖霞如坐针毡。犹疑片刻,腾地站起身,“我要见他!” 白意欢慌张的翘起兰花指,“哎呀呀,公主殿下诶,这……这不行的呀!现而今,您跟陆四老爷的事儿,知道的人可是不少。”幽幽叹口气,语调和软,“陆四老爷守身如玉多年,您可不能坏了人家清誉。” 话是好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郭铭眼珠儿转了转,附和道:“是啊,是啊。陆四老爷恪守夫道,清清白白一个人儿。坏了清誉可不得了。” 夫道?白意欢扭头看向郭铭。郭铭在白意欢的注视下挺起胸膛。要说嘴巴灵巧,还得是他! 栖霞也有些愣怔。她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夫道这种东西。 嗯…… 算是东西……吧?栖霞揉揉额角。这玩意儿实在是超出她现有的认知太多太多了。 见栖霞跟白意欢一样大为震撼,郭铭愈发得意。他这回定是说到公主殿下心坎里去了。 栖霞垂眸思量片刻,迈步就走,边走边头也不回的说:“管他夫道还是清誉,毁了就毁了。横竖他都是我的人,我娶了他,看谁敢说三道四!” 望着栖霞毅然决然的背影,郭铭拈须喟叹,“殿下是不折不扣的真汉子。” 声音虽小,但是在空阔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栖霞听到之后忽地顿住脚步,转回身,定定凝望郭铭。 郭铭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他……说错话了吗? 真汉子不是说公主殿下长得像汉子,而是真性情,真洒脱的意思。 白意欢用眼角瞥了瞥郭铭。啥叫得意忘形?看看老郭就知道了。要说公主府的伶俐人儿,还得是他白大伴。 就在郭铭掌心沁出细汗之际,栖霞忽然眉头舒展,莞尔一笑,“没错,我是真汉子!” 说罢,提起裙子,甩开大步朝门口走去。白意欢赶紧跟上,“您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儿啊?” 栖霞头也不回,“进宫!请父亲下旨,娶他过门!等他过了门,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下定决心,顿感豁亮,“那副假胡子实在是戴腻了!” 戴腻了不要紧。他不是正张罗做新的了吗?白意欢慌张到两只手都翘起兰花指,“您别冲动。陆四老爷不是您想娶就能娶的。” 呀!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意欢懊恼的抖着兰花指,脚踏小碎步紧跟栖霞之后,“不是娶,是尚!尚主!” 栖霞广袖一挥,不耐烦的回道:“管他什么呢。我反正是非他不娶。” 合着这俩人就是个说个的呗。郭铭目送他俩一前一后走出庆华殿,长长呼出口气。公主殿下那边有老白陪着就行了。他留下看家。 唉!一个两个都是活祖宗。 要不是他扛劲儿,早就被折腾散架了。郭铭用袖子印印额角。歇一会儿缓一缓再练甩符。 …… 元和帝疲惫的斜卧在床上,眼帘微阖,养精蓄锐。 金喜春焚上安神香,静静立在床边听吩咐。 “栖霞又给陆五送东西了?”元和帝轻声问道。 金喜春微笑着回答,“是,又送了些药材。” 即便元和帝没有睁开眼,但是从金喜春的声音中感受到了笑意。这令他心里十分熨帖。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语气笃定,似是别有一番深意在其中。 金喜春心尖儿一颤,没有接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陆玹样貌出众,文采风流。”元和帝仍旧闭着眼,唇角却是微微扬起,“门第的确低了点,可是……栖霞中意就好。她年纪不小了,也早该为人母了。” 这就直接从成婚跳到生儿育女上了吗? 会不会快了点?金喜春眼神幽怨,盯着袅袅而出的香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真挺好的。他也想有个人暖暖被窝,说说私房话。 可惜这种梦寐以求的生活就只能在梦里才有。 虽然他没福气,但是他真心希望栖霞公主能跟陆四老爷和和美美。金喜春唇畔笑意愈发深了。 元和帝猛地张开眼,怨怪道:“若不是姓邓的嫌弃栖霞……何至于如此。”坐起身,长长叹口气,“怪我没能看透那竖子的狼毒心思。” 第315章 没有如果 金喜春笑说道:“殿下先前遭逢些许坎坷,权当是磨炼。以后有您庇护,殿下断不会再受半点委屈。” 元和帝深以为然的缓缓颔首。 金喜春又道:“说起来,陆四老爷也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说罢,方才察觉自己失言似的,赶紧低下头,“奴婢僭越。还望陛下恕罪。” “不妨事。”元和帝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你与我说说为何会觉得陆玹可以托付终身。” 金喜春皱眉思量片刻,壮着胆子说道:“他……陆四老爷十分洁身自好。漫说是红粉知己,就是院子里伺候的也没有妙龄婢女。除了小厮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元和帝眉梢动了动,心也动了动,“你这是从陆五那儿听来的?” “不是。”金喜春撩起眼帘小心翼翼的望着元和帝,“奴婢去陆府传旨事时,暗中观察的。” 元和帝目露赞赏,“你可真称得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奴婢当不起您的夸奖。”金喜春态度谦恭,“当其时,奴婢就是想看看陆家的家风如何。毕竟陆大人和陆五姑娘都是您看重的人。倘若家风不正,岂不是辜负您想要抬举他们的一片苦心呐!” 闻听此言,元和帝哈哈地笑了。 金喜春却是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奴婢真就是这么想的。” 元和帝伸出手,示意金喜春搀扶他下床。金喜春赶忙趋步上前,托住元和帝手肘,床边另有小黄门帮他穿上靴子。 金喜春一路搀扶着元和帝走到书案前坐下。 元和帝坐定,弯起唇角浅笑道:“照你这么说,陆玹的确不错。”他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 这么多年过去了,栖霞一指对陆玹念念不忘。遥想栖霞下降前一晚,她还偷溜出宫去跟陆玹私会。 万幸他二人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否则……元和帝眼眸微眯。否则,陆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想来,栖霞真的钟情于陆玹。 元和帝深吸口气。既如此,他就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就是了。 只不过……陆家的门第实在是低了点。然则,他并不介意。普天之下,没有比他的女儿更加尊贵的了。 金喜春见元和帝似是若有所思,不免心中惴惴。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倘若陆四老爷入不了他的眼,那就得让老白多给公主殿下准备几副假胡子轮换着戴。 嗐!还准备胡子干嘛?金喜春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直接把陆四老爷弄公主府里养起来得了。他跟公主殿下岁数都不小了。再蹉跎下去就该盖棺材板,享受元宝蜡烛的供奉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折不是爽快人! 一念及此,金喜春笑容明媚起来。 元和帝瞥了眼金喜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金喜春心头打了个突儿。他能有什么高兴事?无非是白日做梦,梦见公主殿下跟陆四老爷双宿双栖。 “奴婢……”金喜春垂下眼帘,想了想,道:“奴婢是在替公主殿下高兴。她终于守得云开了呀。” 元和帝摇了摇头,“现在说守得云开言之过早。” 早不早,晚不晚的都没什么。把这茬儿蒙混过去就行了。金喜春躬身应是。转头吩咐下去给元和帝准备茶点的当儿,小黄门来报:“公主殿下求见。” 元和帝顿感心情舒畅,笑着对金喜春道:“正说她呢,她就来了。” 不能金喜春回话,栖霞迈着虎虎生风的步子跨过门槛,唤声:“父亲!”眼角泛红,声音些微哽咽。 元和帝立刻敛去笑意,沉声问道:“有人欺负你?” 转念又想,不能够啊。他这个女儿是单手举大鼎的材料。谁要是欺负她,那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没人欺负我。”栖霞快步走到元和帝身边,单膝跪在地上,两手握住元和帝衣袖,仰着脸望向他,“我就是心里难受,想跟您说说话。” 这……唱的是哪出啊?金喜春的视线在栖霞脸上停顿数息,便投向紧随而至的白意欢。 白意欢袖手站着,面无表情。 别看他。方才在车上的时候,他劝也劝了,该说的都说了。殿下执意要娶陆四老爷,他有什么办法? 娶就娶呗。别说娶一个就是娶十个百个,千个……该说不说,千个的确有点多,但是,他们公主府绝对养得起! 没办法。谁叫他们公主府财大气粗呢。 元和帝笑着抚了抚栖霞的额发,“我知道你因为什么难受。”托住栖霞的手肘将她扶起,用眼神示意金喜春搬个锦杌放在他身边。 金喜春赶紧照办。栖霞坐在元和帝的龙椅旁,一如幼时陪伴他批阅奏折时的神态。 元和帝原本有些着恼栖霞又跟他拐弯抹角。可是看到如此模样的栖霞,元和帝怎么也硬不起心肠。 “你相中陆玹了,是吧?”元和帝温声发问。 栖霞双颊立刻染上红晕,挣扎片刻,直视着元和帝,郑重说道:“我喜欢他,想跟他成亲。” 白意欢长长舒口气。 再吸气,猛地反应过来。合着公主逗他玩呢。好嘛,这一路上,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准保是,“娶他,娶他,娶他。” 白意欢不厌其烦的纠正,“尚主,尚主,尚主。” 车轱辘话说的他舌头都打结了。 公主怎么这样?白意欢紧抿唇角,哀怨的盯着栖霞。正巧栖霞微微抬起头,朝他狡黠的挤挤眼。 白意欢鼻子发酸。 公主欺负老实人!信不信他明儿个就撂挑子不干? 栖霞借着拢鬓发的功夫,翘起两根手指。 二百两赏银?白意欢雀跃不已。公主天天逗他玩都行。他受得住! 白大伴嗓子都快哑了,她委实于心不忍。赏点银子给白大伴买果子吃,当做补偿吧。栖霞对白意欢挑眉笑笑。白大伴不要高兴的太早哦。不是二百两而是二十两哦。 白意欢瞬间晓悟。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整个人都没了神采。 “你一直都喜欢他的吧?”元和帝语带惆怅。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无视。而且还挑了一个他认为的好驸马给她。 如果当初,他选的是陆玹。那么,栖霞而今应该已是儿女成群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元和帝喟叹道:“这次,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第316章 艳羡极了 这就……答应了? 栖霞愣愣怔怔。她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没有说,就把事儿办成了? 早知如此,何必粘假胡子偷偷摸摸私会啊?栖霞颇为懊恼的探口气。 元和帝咦了一声,“怎么?你不愿意?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愿意,愿意。”栖霞揽住元和帝胳臂,顺势将面颊贴在他肩头,龙袍上的绣线,硌得她柔嫩的面颊微微刺痒,然而,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 用过午饭,陆珍小睡片刻,便起身梳洗打扮,摆弄符纸丹砂。 田螺精旁边强打精神伺候着。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哭那一会儿累的它浑身没劲儿。以后不能光练小曲儿。哭啊笑啊的也是要练的。 当个家养妖精比野生妖精难多了。 田螺精深吸口气。再难也得当,虽然它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懂得一妖不侍二主的道理。更何况已经都这样了,还能拍拍屁股走人吗? 必须不能啊。 木香端来一盘好似碧玉珠的青枣放在陆珍手边,“这枣儿可甜了,您尝尝。” 陆珍眼皮都没抬,只轻轻嗯了声。 田螺精瞟了眼陆珍,小声问木香,“姑娘是不是又要跟人斗法?” 是的话,它得做好准备。 木香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啊你,问那么多作甚?姑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自会吩咐。” 问都不能问么? 田螺精苦着脸,没精打采的袖手站着。 行吧,不问就不问。随时准备好拿绳子捆人,或者用刀剁脑袋就是了。反正怎么说呢,跟着姑娘天天都过得心惊肉跳的。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 说书先生说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陆珍拾掇好符纸,顺手拿起一颗青枣在手中把玩,喃喃自语道:“东宫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说宋仪收到她快死的信儿应该着急才对。 “您……您且耐心等一等。”田螺精偷眼观瞧木香神色,见她没有皱眉,目光也无波动,胆子便大了起来,“兴许很快就有动静了。” 陆珍缓缓点头,“小田说的不错。静等着就是了。” 姑娘夸它。田螺精抿嘴偷笑。 青枣在陆珍指尖微微转动,散发着油润的光芒。 一看就知道这是正儿八经的甜枣。 田螺精不明白陆珍为何不吃。难道是嫌弃个头小? 跟鸽子蛋差不多了呢。也不算小了。 要不……它帮姑娘试试枣儿?田螺精搓弄着衣角。它不是嘴馋,真就是想为姑娘分忧。撩起眼帘去看木香,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木香大姐儿会不会也想试枣儿?它不能跟木香大姐儿争。也争不过。 田螺精前思后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陆珍则是捏了三颗枣并排摆在桌上,“虽说人家能沉得住气,但是咱们该做的还是得做足。” 木香立刻精神百倍,“姑娘,有事您尽管吩咐。” 田螺精也赶紧挺直腰杆,一副“我跟木香大姐一样忠心”的模样。 陆珍见状弯唇笑了,刚要开口,戴嬷嬷在门外问道:“五姑娘睡醒了吗?” 她是在问守门的小丫鬟,许是怕惊扰陆珍,戴嬷嬷刻意压低声音,但也能听出她心情极好。 “姑娘两刻钟前醒了。”小丫鬟脆生生的应道,“婢进去帮您通传一声。” 陆珍给木香使个眼色。木香撩帘出去,亲亲热热挽住戴嬷嬷的胳臂,“您到在咱们水荷院哪用得着通传。” 戴嬷嬷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木香手背,“规矩要守。否则哪能服众?”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可不能被人挑出半点错处。尤其见识到宫中奴婢的做派之后,她更是觉得还得再多用点心。 “您说的是。”木香将戴嬷嬷领进屋里。戴嬷嬷规规矩矩给陆珍见过礼,便道明来意,“太子妃殿下命人前来传话,说是请您明儿一早进宫叙话。” 是邀请而不是宣召。这是多大的荣宠啊。戴嬷嬷与有荣焉的昂起头,眼角余光扫到袖手而立的田螺精。 妖精是个有福气的。跟着五姑娘一天天的没干别的,净露脸了。 田螺精察觉到戴嬷嬷炙热的目光,将微弯的唇角又往上翘了翘。戴嬷嬷比木香大姐儿还严厉呢。水荷院里的小丫鬟提醒他好多次了。在戴嬷嬷面前牢记“五要”。 衣衫要整齐,说话要微笑,眼神要诚恳,姿态要恭敬,行礼要标准。 田螺精眼观鼻鼻观心。它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会按照“五要”对着镜子练习三五次。 田螺精眉宇间浮露出一抹骄傲。可着整个陆府,也没有比它更勤奋的妖精了。 “我知道了。”陆珍颔首道:“衣裳首饰麻烦祖母帮我准备。明儿我带木香和小田一起进宫。” 她好艳羡木香和小田有机会进宫长见识。戴嬷嬷沉声应是,努力让自己脸上的喜色不退。 …… 时近傍晚,栖霞才从宫里出来。上了车,缓缓陷进软绵绵的大引枕里,心里仍旧觉得不踏实。 “白大伴,你说……父亲不会骗我吧?” 跪坐在一旁的白意欢叹口气,“殿下,君无戏言。” 他实在是不想多说话。方才来的时候说太多,嗓子干,舌头乏。 栖霞轻拢鬓发,突然轻笑出声,“我得见他!当面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奴婢明儿替您跑一趟就是了。”白意欢温声劝道:“陛下不是说了嘛,等过些日子再下旨。现而今,您跟陆四老爷不宜经常见面。一则是避嫌,二则还是避嫌。” 栖霞幽怨的哀叹一声,“我也知道应该避嫌。但是……我就是想见他嘛。” 白意欢眉梢动了动。儿女情长的事儿他没怎么经历过,不大明白的。公主殿下不必跟他讲的太过细致。 “您安分些吧。”白意欢苦口婆心的劝:“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御史言官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就盼着揪出点错处,好有理由往柱子上碰呢。您就别给陛下添乱了成不成?” 天可怜见。他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老内侍。怎么就摊上公主殿下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子。 白意欢心头一松,欣慰的笑了,“您是最最懂事,最最体恤奴婢的公主殿下。奴婢以您为荣。” 栖霞被他夸的羞赧不已,“我也没你说的那么懂事啦。” 甭管有没有,不闹人的主子就是好主子。 白意欢放下心头大石,琢磨着回去弄一碗补汤吃吃。 第317章 有这么个事儿 满面红光的郭铭候在公主府门前,待车子停稳,白意欢撩开车帘刚探出头,郭铭赶紧迎上去,忙不迭低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公主能娶陆四老爷不能?” 白意欢乜他一眼,冷声警告:“在外头管住你的嘴!” 公主府附近倒是不至于有人听墙角。但他就是烦老郭这股子轻浮的做派。哼!看他那张红彤彤的脸,就知道他甩符甩的美了,以至于得意忘形。 不管束着点可不行。 郭铭一腔热情瞬间被浇灭,讪讪退后几步给白意欢让道。 在公主府当差是这样的了。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老白凡事都要拔个尖儿。 唉!还是神机司好呢。 栖霞下了车,和颜悦色的问郭铭,“你又练甩符了吧?现在能甩出新花样了吗?” 难得公主殿下询问道术上的事儿。郭铭郑重颔首,“可以。不敢说甩出个九曲十八弯,但也大差不差了。” 栖霞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那成,待会儿你甩给我瞧瞧。” 公主殿下跟平时不打一样。郭铭来不及细想,点头应是。 白意欢安置好栖霞之后,随意寻个由头回自己居处喝补汤。留下郭铭在跟前伺候。他打算的挺好,老郭甩符甩上两刻钟,他就差不多喝完汤回来伺候。哪成想,补汤喝完,栖霞带着郭铭一同出了公主府,说是拣个开阔地儿甩符。 公主府地方这么大,还不够开阔吗? 白意欢有种不好的预感——公主殿下准是带着老郭爬陆家墙头去了! 与此同时,跪坐在马车里的郭铭也是战战兢兢。 公主殿下到底想怎样?甩符而已,在府里甩就好了。干嘛非得上外边甩?郭铭隐在袍袖下的手掌湿哒哒黏糊糊的全是汗。 最要命的是,老白不在。万一公主做什么出格儿的事,没有老白从旁支应着,闹得收不了场怎么办? 郭铭心里七上八下。栖霞却是眼笑眉飞,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 车子跑的飞快,驶入明时坊时,郭铭透过唿扇的车帘看到坊名,不由得心生“原来如此”的豁然。 他就知道公主殿下不会歇了爬墙头的心思! “殿下……”郭铭扬起脸,眼神中流露出视死如归的决绝,“陆五姑娘所设结界之精妙,威力之强大,称得上就举世无匹。漫说微臣破不了,就算整个神机司的神机使捆一块儿……那也是凑凑合合。” 就算把陆五姑娘捧到天上去,他也不会有半点不痛快。 两相其害取其轻。跟被人发现他协助公主殿下爬墙头相比,说几句好话不叫个事儿。 闻言,栖霞纵声大笑。 郭铭顿时慌了手脚,“您……您小点声,被人听见如何是好?” 真恨不能堵上她的嘴! 话音落下,笑声愈发大了。 郭铭一张脸黑成锅底。别笑了行不行?他耳朵都快聋了! 车子在陆府后门停稳,栖霞止住笑,对郭铭道:“既然破不了珍姐儿的结界,那就直接求她把结界收了嘛。” 郭铭瞪圆眼睛。求?谁求?转瞬晓悟。合着公主殿下带他来是为了求见陆五姑娘的? “白大伴一天来两次会令人起疑。”栖霞耐着性子解释,“你去见珍姐儿再合适也没有了。你们都是术士,前来拜访也说得过去。” 懂了!公主殿下想让他“不耻下问”。 郭铭忍不住抬手揉揉面颊。他得豁出去自己这张老脸! “您稍等片刻。”郭铭露出“替您分忧是微臣的荣幸”的笑容,“微臣……去了。”说罢,敏捷的跳下车,缓步走向陆府正门。 …… “公主府的人一天来两趟?”陆老太太唇角微坠,看向戴嬷嬷的眼神透出几分高深莫测,“还都是冲着珍姐儿来的?” 唉!哪里是冲着五姑娘?分明是冲着四老爷嘛。戴嬷嬷含笑应是,犹疑片刻,又道:“郭神机使算是半个公主府的人吧。” “横竖都是在公主府听吩咐。”陆老太太叹口气,懊恼的连连摇头,“怪我把他生的太标致。” 这个“他”说的是四老爷。戴嬷嬷很是明白陆老太太的自豪又痛悔的复杂心态。 “哪能怨得着您呢?您样貌本就出众,老太爷那也是玉树临风。”戴嬷嬷由衷说道:“四位老爷亦是俊逸潇洒的各有千秋。” 陆老太太不服气的撇撇嘴,“他可及不上我。” 这个“他”说的是陆老太爷。戴嬷嬷赶紧点头称是。 陆老太太追忆自己妙龄时的美貌。陆珍却在为郭铭的拐弯抹角头疼。 “最近我练甩符颇有心得。”郭铭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喜悦,“说是九曲十八弯也不为过。” 甩符是术士的基本功。但要想甩出花样必得下大力气练习。他也是凭借早年间积累才进步如此神速。 陆珍弯起唇角,颔首道:“您有天分。” “与您相比,我当不起天分二字。”郭铭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急的不行。方才他盘算的好好的,见到陆五姑娘单刀直入道明来意。可……见到陆五姑娘之后,他就心虚了。 公主殿下惦记着陆五姑娘的爹呢。 郭铭嘴里发苦。这都什么破事儿? “您就是为了告诉我您甩符甩出花儿了?”陆珍眼神中透出些许鼓励。有话尽管说就是了。说完了各回各家。她还想早点歇着,养足精神明儿一早进宫呢。 “不、不是的。”郭铭吞了吞口水,“有这么个事儿……”颦起眉头,不知从何说起。 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您府上的结界设挺好的。” “您想学?”陆珍了然笑道:“要想法术进境神速,就得像您这样渴求不断。我教!” 还有这好事儿?真是意外之喜啊。 “我学!我学!”郭铭眼睛一亮,忙不迭应承,但很快眸中光亮黯淡下去。 还有正事没说。 郭铭望向陆珍的目光充满了挣扎。 陆五姑娘不藏私,以真心相待,他可不能跟人家耍心眼。 “那个……此番我到府上拜见,是……是……”郭铭将心一横,“是因为公主殿下想爬陆府墙头!奈何您设下结界,不能成事。所以,公主殿下命我前来相求。” 第318章 老田叔教的! 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说完,郭铭顿感通身舒畅。 还是直截了当好啊。 不累心! 陆珍听罢,心里高兴。 想必栖霞公主十分中意爹爹,要不然不会舍得下脸吩咐老郭走这一趟。 然而……她还是得装作不知内情的样子。 陆珍暗暗点头,旋即结结巴巴的问道:“我、我爹跟公主殿下……”惊恐万分的掩住嘴巴,眼睛会瞪得滚圆,“不会吧……我爹是个老实人。” 他是老实人,奈何公主殿下不老实啊。 郭铭挑眉看向陆珍,“陆四老爷为人正派。” 言下之意公主殿下不正派?陆珍饱含深意的目光投到郭铭脸上。老郭,没看出来你才是彻头彻尾的老实人呢。 郭铭尚未察觉自己失言,继续说道:“陛下已然向公主殿下许诺,过些日子就下圣旨。” 如此一来,陆四老爷便是妥妥的驸马爷了。 真的呀?!陆珍惊讶于郭铭所言,眸光闪动,心中满满都是对陆玹和栖霞的祝福。 她爹这棵老铁树终于开花了!说不定还会结果子。陆珍的思绪一下飘到若干年后,陆玹儿孙绕膝的温馨场景。 郭铭还在等她给个准话儿。见她面露喜色若有所思,便认定了这事儿有戏。毕竟陆四老爷当上驸马爷,于陆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连带着陆五姑娘也能沾光。 陆珍感受到郭铭探究的视线,赶忙收回思绪,“结界不用撤了,让我爹去见一见公主殿下就好了。他俩当面把话说清楚更为妥当。” 那感情好啊!公主殿下为的就是跟陆四老爷私会。 不得不说,陆五姑娘太懂事了。 “公主殿下的车子停在陆府后门。”郭铭完全没有出卖主子的负罪感,“陆四老爷出个门就能见着。一点不麻烦。” 陆珍给木香使个眼色。木香会意,匆匆去给陆玹传话。 …… 栖霞慵懒的斜倚在大引枕上,回想起这些年对陆玹的思恋,心里酸酸甜甜,甜甜又酸酸。 好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栖霞悠悠长叹一声,染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挑车帘,举目望向高悬夜幕的明月。 从今往后的日子再没有相思苦。她跟陆玹要做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栖霞!”陆玹突如其来的声音唬的栖霞心惊肉跳,视线下移,循声望去,陆玹略显憔悴的面容出现在车窗外,“呀!你怎么……” 这么快就来了?她还以为老郭且得磨蹭一会儿呢。 “进来说话!”栖霞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与陆玹说一说这些日子她捱得多么辛苦。陆玹缓缓摇头,“被人看见不好。” 是了,她没戴假胡子!栖霞情不自禁轻抚人中两侧光洁的皮肤。 陆玹手指动了动,想要捏一捏栖霞脸颊,抬起手臂又立马放下。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栖霞来一趟不容易,得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 “父亲答应我跟你的事了。”栖霞将车帘拨到旁边,小臂交叠放在窗框上,手背支住下颌。明亮月光映照在楚楚动人的面庞之上,一双美眸深情款款盯着陆玹,“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陆玹心神一荡,温柔的与栖霞对视,“我娘……不想让我高攀。” 闻听此言,栖霞心下一沉。 “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陆玹目光笃定,但却没有切实的把握。 他娘的性子他清楚,不是能够轻易说服的。 “你……能行吗?”栖霞对此表示怀疑。虽然陆玹从没有刻意提及,但是偶尔也会似模似样的学说陆老太太的口头禅。比如:“出去玩吧。”或是“回你自己个儿的院子玩。” 诸如此类。 她……能听得进去儿子说的话吗? 嗯?栖霞竟也知道他不行的吗?陆玹眼睛里浮露出一丝被人看穿之后的尴尬。 栖霞见状,忙给他出主意,“要不……让珍姐儿试试?” 这倒是个办法。从今天珍姐儿吩咐木香传话的举动来看,珍姐儿并不排斥栖霞。甚至可以说是对她有好感的。倘若珍姐儿肯帮忙说句话,想必娘亲能够听得入心的。 陆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好!这事儿我跟珍姐儿商量着办。” 栖霞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思量片刻,柔声安慰道:“不管坊间如何传扬,你都不要往心里去。珍姐儿福大命大,必定能迈过这道坎儿。”见陆玹挑起眉梢,目露些许惊奇,便又说道:“等回去我让白大伴再去库里找找,好像还有一株比面盆大的雪莲。等找到了,就给珍姐儿送来。” 陆玹眼神愈发柔软,“她伤了元阳是该好好补补。你那儿的药材必定都是珍品。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反正你就尽管多帮珍姐儿淘换雪莲人参之类。吃不了可以用来当嫁妆。” 以后珍姐儿的夫君注定是要挨打的。药材预备充足总没坏处。 横竖都能用得上。 两人又说了会儿腻死人的情话,陆玹便依依不舍回到府中。 郭铭吃了半只烧鸡,意犹未尽之际,陆玹进得门来。他扔下啃了两口的鸡翅膀,起身行礼。寒暄几句,便十分懂事的告辞。 陆珍也很懂事的给郭铭装了整只烧鸡并几碟陆府厨娘拿手的点心。 郭铭挺高兴。不仅得了陆珍亲口许诺教他设结界,还能在老白面前显摆陆府的吃食。 真是太值了! 来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他前脚刚走,陆玹的眉头便皱成川字。 陆珍好奇的问道:“公主殿下给您气受了?” 陆玹不答话,光是唉声叹气。 “爹,我说句不当说的。”陆珍语重心长规劝的神态跟陆老太太颇有几分相似,“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多多谦让公主殿下就是了。女孩子嘛,都是娇养长大的。任性是难免的。遇事您多多谦让,多多包容。如此才能夫妻和顺。” 陆玹板起面孔,“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好嘛,珍姐儿说起夫妻相处之道居然一套一套的。 她还没及笄呢,现在学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陆珍眨巴眨巴眼,“老田叔啊。” 老田?田鼠精?妖精就不能留点他能教的东西吗? 好烦! 真的好烦! 第319章 给我装上 陆玹在心里叹口气。珍姐儿的爹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裴真人且不论,光是那个叫老田的妖精懂得就很多了。更气人的是,它不光懂得多,手还巧。从衣裳鞋袜到笔墨纸砚再到合香炒茶,没有它不精通的。说是家养妖精圈的典范也不为过。得亏妖精不能考科举,否则,老田怕是能中个状元。 陆玹打起精神,对陆珍道:“你说都对,我会包容她谦让她的。” 闻言,陆珍弯唇浅笑,“您这是天作之合,定能白头到老。” 陆玹心中那点子因为老田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脸颊上浮露出羞赧的红晕。 羞赧过后,陆玹斟酌着说道:“陛下赐婚自然是好,但……你祖母那边……珍姐儿,你若是觉得不麻烦,是不是帮着爹劝一劝你祖母?” “爹,这事儿您甭管了。”陆珍挺起胸膛,“明儿我从宫里回来就帮你把事儿办成了。您只管回自己个儿院子玩就是了。” 陆玹盯着神似陆老太太的陆珍愣怔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翌日一早,陆珍换上陆老太太准备的鹅黄绣喜鹊登枝圆领短袄,下配桃花粉马面裙。梳着双丫髻,没有用珠玉点缀而是各插一朵仅有酒盅大小的绢花。衬的陆珍面色愈发苍白。 陆老太太啧啧摇头,“这也太素净了。”偏头去看戴嬷嬷,“老戴,你瞧着呢?” “您忘了?咱们要的就是素净呀。”戴嬷嬷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样显得脸白。”她刻意咬实了“白”字。陆老太太连连点头,“对对,要的就是个白。白点好。” 视线再次投向陆珍那张惨白的小脸,满意的笑了,“早去早回,别在宫里多耽搁。” 唉,纵是想耽搁也得看人家太子妃殿下愿不愿意留不是?戴嬷嬷笑说道:“五姑娘又不是头回进宫,有分寸的。” 陆老太太又给陆珍正了正鬓边绢花,自言自语道:“人人都当是荣宠,谁知道这里头的凶险呐……” 哎呦喂!可不能让老太太往下说了。再说下去,怕是得阖府的脑袋都保不住了。戴嬷嬷忙说道:“时辰不早了,五姑娘该上车了。去晚了不好。” 陆老太太住了话头,拍拍陆珍手背,“去吧。” 陆珍甜甜一笑,亲昵的窝进陆老太太怀里,“您要是想我了就啃个腿儿。” 一句话逗得陆老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陆珍这才踏踏实实带着田螺精和木香上了马车。 …… 陆珍望着桌上整齐摆放的杯盘碗碟,情不自禁暗暗点头。看样子薛太子妃为了这次召见做足了准备。 手边是热气腾腾的参汤并两件造型精巧的点心。 “那是用冬虫夏草磨成粉蒸制而成。”薛太子妃热情的为陆珍介绍,“里边稍稍添了点雪蛤膏。” 冬虫夏草蒸糕?陆珍吞了吞口水。即便灵巧如老田叔也想不出这样的点子。 究竟是哪个不怕浪费东西的好人才掌管东宫小厨房啊?她真想认识认识,顺便向他讨教雪莲大包子,灵芝疙瘩汤,麝香拌豆腐的做法。 “此番再见,陆五姑娘着实清减不少。”薛太子妃担忧的注视陆珍,“阿琛写信回来说你伤了元阳,我就琢磨着给你好好补一补。” 能有这份心,也算是没白瞎她的凉糕。陆珍弯唇浅笑,“多谢您了。不过,我清早用完汤药来的。冬虫夏草点心和参汤您能不能帮我装上,我带回去,晚上再用。” 薛太子妃非常高兴。没把她当外人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我思虑不周。”薛太子妃没有丝毫不悦,吩咐宫娥取来食盒,将点心等物一一装好。外加十匹蜀锦,十匹天香锦。 第320章 她怎么来了? 陆珍也不白要她的东西。解下腰间荷包双手呈给薛太子妃,“这里面有三颗枣子。服之可令太子殿下身体康健。” 陆五脸色苍白的像是命不久矣。难为她还惦记着旁人。薛太子妃微微一怔,“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嘛。” “不对症,吃了没用。”陆珍眼眶泛红,语带更咽,“太子殿下的凉糕也备好了。”说着,又解下一个荷包摞在放青枣的荷包上边,“早晚再配一碗葱白粥,太子殿下定能勿药有喜。” 那可太好了。薛太子妃双手接过荷包,郑重言道:“多谢陆五姑娘。” 陆珍掩唇轻咳着缓缓摇头,只咳了三五声,面颊就涨红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木香附身询问,“婢把您的大毛衣裳拿来披着?” 陆珍怨怪的睨了眼木香,咳的更厉害了。 木香直起腰,歉然对薛太子妃道:“我们姑娘怕吓着您,所以把大毛衣裳留在车上了。这会儿许是冻着了。” 陆珍低声喝止,“木香,休得胡言乱语!”话没说完,又是一通猛咳。 现在就穿大毛衣裳,那……等到隆冬时节怎么办呐? 薛太子妃打发宫娥去取她刚刚做得的冬装,转而对陆珍道:“你与我身量相仿佛,就先穿着吧。也别去车上取了。一来一回耽误功夫。” “说什么担得起担不起?”薛太子妃轻叹道:“太子殿下的命都是你给救回来的。这份恩情纵是还一辈子也还不完。” 陆珍终于止住咳,微微喘息着说道:“万事皆有定数,合该应了这段缘分。” 薛太子妃颇为认同的缓缓颔首,“”有心问一问给宋仪下蛊的元凶可有头绪,但看到陆珍病恹恹,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思量片刻,转而说道:“阿琛在瑞州办差,多亏有你帮衬。” 陆五姑娘真称得上是他们家的贵人。薛太子妃望着陆珍颇为感慨的轻叹口气。陆五姑娘道行这么高,偏就不能给自己用道符调一调。 许是能医不自医吧。想想也是唏嘘。 该说的说了,该给的给了,该装的也都装上了。陆珍觉得是时候说点客套话赶紧家走了。嘴唇刚刚张开,一众宫娥手捧托盘鱼贯而入,上边放着做工精巧的大毛衣裳。 陆珍粗粗掠了一眼,都是非常沉稳的颜色。适合薛太子妃但是不适合她。 可是……不要的话,薛太子妃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人家是一片好意。 思量的当儿,薛太子妃已然吩咐宫娥挑一件给陆珍披上,剩下的全部放进箱子里抬到在宫外候着的,陆府的马车上。 来这一趟跟搬家似的。那些嫉妒又记恨她的坏家伙还不得眼馋啊?陆珍暗暗啧一声。让他们馋死算了! “料子都是好料子。”薛太子妃唯恐陆珍嫌弃颜色老气,笑着打趣,“留着你出阁以后再穿。” 陆珍弯起唇角浅浅笑了。正要说话,小黄门进来禀报:“阮侧妃求见。” “她怎么来了?”薛太子妃低声嘟囔一句,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见,让她回去吧。” 小黄门显然对薛太子妃的态度习以为常,躬身领命出去传话。 薛太子妃用笑意掩去眸中稍纵即逝的嫌恶,柔声对陆珍道:“我喜静,所以除了年节东宫极少有人前来拜谒。” 言下之意阮侧妃来的不是时候,并非薛太子妃有心给她难堪。 陆珍顺着薛太子妃的话头说道:“喜静好,养心。” “说的是呢。”薛太子妃十分满意于陆珍的聪敏,索性跟她聊起养生之道。这是陆珍最为擅长的。说起来口若悬河,不咳也不喘了。 第321章 聪明伶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到日上三竿。陆珍觉得是时候回家啃鸡腿了。于是,眉宇间浮露出遮掩不住的疲惫。薛太子妃见状不由得心生歉疚。是她疏忽了。陆五姑娘如此虚弱,不宜劳神。怪她说着说着忘了时辰。 薛太子妃笑说道:“你先回府歇着,晌午我命人送几个菜去你府上。” 赏不说赏,而是送。由此可见薛太子妃待她十分亲厚。陆珍心里熨帖,赶忙起身道谢。薛太子妃见她身形不稳,摇摇晃晃,立马吩咐宫娥搀扶住了。这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陆珍将将站稳,薛太子妃又张罗着命人再装些人参鹿茸。临了叮嘱陆珍回去多用些参汤补气血。 陆珍一一应承,由木香和田螺精搀扶着走出殿门。 阳光照射在陆珍惨白的脸上,嘴唇愈发显得没有颜色。田螺精不住小声提醒,“姑娘小心脚下。” 陆珍脚步虚浮,眼睛却没闲着。她趁着往木香身上倚靠的当儿,瞥见藏匿于回廊转角的小宫娥。 她不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太子身体羸弱,因而只有薛太子妃和阮侧妃两位妃子。美人歌姬舞姬之类一个都没有。陆珍收回视线,微微颦起眉头。伺候宋琛的宫娥若是有事直接去向薛太子妃回禀就好了。无需这般鬼祟。 那么……这小宫娥应该是伺候阮侧妃的。看来薛太子妃对阮侧妃的厌恶并非没有道理。光看阮侧妃身边宫人的做派就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陆珍在心里暗暗摇头。轻声咳嗽着出了东宫。一路走一路歇,总算磨蹭到车上,陆珍一头栽进大引枕里,直喊救命,“装要死装的太累!”田螺精用指腹抿去额角汗珠,它也很累呢。 木香探出头催促车夫快点回府,拧身进到车里,麻利的打开暗格取出攒盒放到陆珍手边,“您吃块糖甜甜嘴儿。” 陆珍一个劲儿摇头,“吃糖不解乏。” 田螺精深以为然,“对对对。要说解乏还得是烧鸡腿儿。” 陆珍哈哈地笑起来。 它说错了?田螺精紧抿嘴唇。一张脸黑成锅底。烧鸡腿儿就是解乏! 笑够了,陆珍赞赏的目光投向田螺精,“小田越来越有家养妖精的样儿了。” 一句话说的田螺精黑掉的脸瞬间转晴,“姑娘谬赞。小的还差得远呢。” 陆珍将攒盒推到田螺精面前,“你挑喜欢的吃。” 姑娘给糖,它不想吃也得吃。这就叫“妖精的本分”。《妖训》上专门有一卷就是讲这个的。 田螺精谢过陆珍,打开攒盒捡了块花花糖,吃的乖乖巧巧。 陆珍转而看向木香,沉声问道:“阮侧妃什么来头?” 她就知道姑娘必得问阮侧妃。所以方才将她知道的,关于阮侧妃的事儿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木香抻直腰杆,脆生生的说道:“侧妃阮氏出自陇南阮家嫡支。行六。在陇南时才名颇盛。原本今上属意阮氏做太子妃。奈何太子殿下钟情薛太子妃。”声音骤然降低,“那会儿坊间都在传,说是太子殿下在赏荷宴上亲手为薛太子妃摘莲蓬呐。” 那会儿?少说得有二十年了吧?田螺精有心发问。二十年前还没有木香大姐儿呢。她怎么知道的? 木香眼角余光扫到面的质疑的田螺精,忍不住撇撇嘴,“这都是老田叔说的。它老人家说起京城逸闻那是如数家珍!” 田螺精抿着嘴唇轻叹口气。老田叔是家养妖精翘楚中的翘楚。它要是能有老田叔一半的本事就知足了。 “那……后来为何又纳了阮侧妃?”陆珍问道。 即便她不了解情之一字,却也能看出太子与薛太子妃伉俪情深。越是如此就越是容不下第三个人。 “太子大婚后,薛太子妃的肚子两年都没动静。陛下就做主给太子纳了阮侧妃。”木香从攒盒里拿出一颗花花糖顺手递给田螺精,“不过,阮侧妃也是使了些手段的。” 田螺精低头看看自己掌心的花花糖,再抬眼瞅瞅木香,把糖收进荷包里放好。听故事嗑瓜子才带劲呢。这块糖且收着,回去就着茶水吃。 陆珍眉梢动了动,“什么手段?说来听听。” 木香清清喉咙,继续说道:“阮侧妃直拖到十八九也没定亲。陛下有意为太子纳侧妃,阮氏的才名就又起来了。如若不然,陛下也不会又想到阮氏这么个人。毕竟她那会儿年纪不小了。要说这是巧合,婢可不信。” 田螺精点头如捣蒜。木香大姐儿说的有道理。它也不信。 陆珍沉吟片刻,缓缓颔首,“阮侧妃不是省油的灯,阮家也不是淡泊名利的书香世家。” “陇南阮氏往上数五代是入阁拜相的门庭。在朝为官的嫡支旁支加一块儿怕是得有三四十。虽说官职大小各有不同,但也非常了得。”木香见田螺精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轻声给他解释,“但是到了阮侧妃祖父那一辈就开始专心做学问了。”用胳膊肘戳戳田螺精胳臂,“你用心记住了,以后姑娘再问,你帮忙提醒着点。” 木香起个头,她就想起来老田叔跟她说过的陇南阮家的事。陆珍弯起唇角,笑说道:“并非自愿专心做学问,而是不得已。阮侧妃的祖父不赞成先皇攻打夫余,于是被先皇投闲置散。且有阮姓官员被牵扯进了一桩舞弊案中。据说那人是阮侧妃祖父的从弟。自那之后,阮氏一族不再受先皇中用。逐渐迁出京城回陇南关起门来读书了。” 田螺精听得脑仁儿疼,但还是得装作受益匪浅的样子。 心累得不要不要的。田螺精鼻子发酸,嘴里发苦。眸光却是水亮亮的,满眼都是对陆珍见识广博的崇敬。它都是按照《妖训》做的。 至于做的好不好……反正它已经尽力了。 “也不知阮侧妃为何就入了陛下的眼。”木香咕哝一句,继续说道:“可陛下眼光不大准。阮侧妃不是个好生养的。直到而今也没个一男半女。不过,她倒是个旺薛太子妃的命。太子纳了她没俩月,薛太子妃就诊出喜脉了。” “够窝火的。”陆珍笑着调侃。 陆珍兴致颇浓,木香嘴皮子因此愈发利索,“谁说不是呢。阮侧妃怕不是憋着给太子开枝散叶的心思进的宫。没成想薛太子妃肚子反倒争气了。皇长孙打小就聪明伶俐,深受陛下宠爱。” 第322章 过些日子来听信儿 宋琛聪明伶俐?陆珍抿唇想了想,觉着勉强称得上不傻。懂事倒还是懂事的。 “也不知蜗儿小哥什么时候回来。”田螺精眉头微皱,惆怅的说道:“之前他送了我好些绣线,用着的确顺手。我特特给他缝了个荷包当做谢礼呢。” “你急什么?”木香捂着嘴偷笑,“就这一两天的事儿。” “是吗?”田螺精精神为之一振,“等回去我得找块绸子把荷包包的漂亮点。” 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憨妖精。陆珍望着田螺精弯唇笑笑。 …… 车子驶入明时坊,拐了两道弯儿,车夫闷闷的声音传了进来,“五姑娘,戴嬷嬷在府门口候着呢。” 陆珍心里咯噔一声。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她爹在祖母那儿不懂事了。 木香满眼担忧的看向陆珍。 唉,爹不懂事,她就得加倍懂事,把她爹那份儿懂出来。陆珍深吸口气,微笑着安抚木香。“左不过是为爹爹收拾残局。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娘不易呢。装要死装的筋疲力尽,回到家还不能好生歇着。木香眸中满满都是心疼。四老爷啊四老爷,您怎么就不能让姑娘省点心呢? 说话功夫,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来。戴嬷嬷赶紧撩起帘子,探头进来对陆珍说道:“五姑娘,您刚走,朱神机生便上门求见。这会儿还在小花厅候着呐。您看……” 呀!竟不是四老爷。木香油然而生错怪好人的愧疚。话说朱神机生来干嘛?是不是神机司出事了? 陆珍跟木香有着同样的疑问。颦起眉头,略一颔首,“我这就去见他。” 戴嬷嬷答应一声,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去小花厅换茶点,顺便去灶间跟厨娘交代一声,可能又客人要留饭。 一切安排妥当,陆珍由木香搀扶着到在小花厅。 朱迎槐已经等的有些焦躁。茶水喝了四五盏,点心也吃了三大盘。要是没等到陆五姑娘就走,人家不得以为他是来蹭饭的呀? 不过,陆府的点心真好吃。甜的刚刚好,酥皮做的也地道。朱迎槐轻抚肚皮,打了个饱嗝儿。缓一缓,还能再来半盘枣泥饼。 刚刚打定主意,就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朱迎槐赶紧抻直腰杆,正襟危坐。待门打开,缓缓起身,看清来人正是一步三摇晃的陆珍,深施一礼,“见过陆五姑娘。” 说话的同时,心生疑窦。伤了元阳,调理滋补即可。为何陆五姑娘一副活不长的样子?难道真如坊间传言,她……捱不到过年? 陆珍虚弱的笑笑,“朱神机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掩唇轻咳几声,由木香搀扶着坐在上首。 “也没有很久。”朱迎槐跟着坐下。 仆婢鱼贯而入,撤下茶点换上新的。朱迎槐眼波掠过盛点心的碟子,眼睛突地一亮。这回有酥黄独! 一定要尝尝。 陆珍像是累极了,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才启唇问道:“不知朱神机生有何见教?” 一句话将朱迎槐神游天外的思绪拽回来。“不敢当见教二字。” 说着,神态变得恭谨而诚恳。 小朱说话的时候不能咳嗽了。陆珍做出洗耳恭听状。 朱迎槐受了鼓励似的,眼神愈发认真,“想必您是知道的,在下出自凤阳朱家。” 陆珍略一颔首,“凤阳朱氏能人辈出。就连我师父亦对凤阳朱氏推崇备至。”就在朱迎槐骄傲的弯唇浅笑时,就听陆珍又道:“当然了,推崇的是朱氏老祖宗。近些年,朱氏人才凋零,属实令人唏嘘。” 闻言,朱迎槐肩膀松松垮下来。 陆五姑娘真就是一点面子不给啊。但这也不能怨人家,凤阳朱氏的确没落了。有的族人甚至另寻其他生路。于术法上早就不复从前的坚持。 譬如凉州那位活死人凉王妃的祖父朱道隐就是其中之一。 专心读书考科举,终于给自己挣来了好前程。尤其朱氏成为凉王妃之后,朱道隐更是以为自家子孙能够平步青云。却没想到竟是没落的开始。直至而今,只能回到凤阳老家偏安一隅,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朱迎槐牵动唇角,自嘲而笑。从前的他为朱道隐那一支的际遇感喟,现如今,他为自己从前的糊涂而汗颜。 由始至终,他都只是朱氏家主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能用就用着,用不上就摆着。横竖不占地方。 或许……家主万没想到他这颗棋子也有自己的考量与盘算。 到在京城,眼界开阔。当前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奉家主若神明的乡下小子了。 朱迎槐深吸口气,定定注视陆珍,“前些时候,在下收到家中来信。”从袖袋里掏出对折的信封,将其展开交给木香,“是朱氏家主的来信。” 陆珍给木香使个眼色,木香把信从信封里取出,递给陆珍。 陆珍逐字逐字默默读着。耳边朱迎槐的声音还在继续,“家主命令在下想办法救出凉王世子。可……您是知道的,凉王世子身处深宫。漫说在下没那个本事,就算有,在下也绝不会为乱臣贼子效命。” 陆珍手指轻轻捻动信纸,挑眉问道:“你们家主是二傻子吗?” 啊?朱迎槐不知所措的吞了吞口水。陆五姑娘不是应该夸他一片丹心可昭日月的吗?怎么就拐到二傻子上了? 再说了,二傻子也当不了家主呀。 “要不是你们家主傻,就是你傻。”陆珍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如此机密大事,不得派个人来当面说服?写封破信就打发了?这也太不正经了。” 朱迎槐眨巴眨巴眼。他居然觉得陆五姑娘说的挺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全都有道理。“太不正经”指的是…… 朱迎槐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陆珍数落的声音没有停,“还有,你看看措辞。不够严谨,也没有家主应有的气势。说不正经都是轻的。没准儿写信的是二傻子。”手腕一晃,信纸颤颤抖抖亮给木香看。 木香一个劲儿点头,“您说的没错,都是二傻子。” “就是嘛!”陆珍重新将视线投向不知该摆什么表情的朱迎槐,“最要命的是,这是道符!你竟然没看出来?” 符?朱迎槐缓缓摇着头打了个嗝儿。陆五姑娘是不是骗他?明明是封信…… “你啊,就是吃的太饱了。”陆珍不甚认同的说道:“吃太饱犯困,脑子慢!该想明白的事儿,一件也想不明白。” 所以,都怪他“吃饱了撑的”呗? 朱迎槐“咕咚”吞了吞口水。他鼓足勇气才来陆府相求的。这么大的事儿,他连师父都没告诉。就想让陆五姑娘帮忙拿个主意。 皆因陆五姑娘能跟宫中贵人说得上话。即便此事通了天,起码能保住他自家这一支少受点连累。 朱迎槐闷闷吐口浊气。 结果陆五姑娘先数落家主再数落他。二傻子前,吃饱了撑的后。 横竖就是没好话。 也罢,也罢。数落就数落吧。能把事儿弄明白就成。 “那个……这个……是道什么符?” 朱迎槐虚心求教。陆珍忙掩唇轻咳。木香一下又一下给她拍背,“我们姑娘刚从宫里回来,属实乏得很。要不……朱神机生过些日子再来听信儿?” 第323章 眼睛发花 别啊,他来都来了。再说了,过些日子是多些日子? 朱迎槐唇角动了动,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木香大姐儿,我……我这事儿不是一般的事儿。”求救的目光转而投向陆珍,“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符?哪怕我回神机司查书也能少花点功夫不是?” 虽说师父他们而今不能上剑,但好歹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知道是什么符,大伙儿一块儿餐相互参详。 陆珍止住咳,轻拍木香胳臂以示安抚,“朱神机生在神机司当差很忙的。就别让他再多跑一趟了。” 朱迎槐脸上发烧。其实……神机司真就挺清闲。清早起来练练甩符、舞舞剑、耍耍符笔吃晌饭,吃完晌饭再练甩符、舞剑、耍符笔吃晚饭。 反正每天必做的三件事就是:甩符、舞剑、耍符笔。 跟总办大事的陆五姑娘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木香担忧极了,压低声音,规劝道:“姑娘,您的身子要紧。还是等一等……” 朱迎槐一边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一边竖起耳朵细听木香说了些什么。当听到木香多是害怕陆珍劳神,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确是他强人所难了。即便陆五姑娘不告诉他究竟是什么符,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家已经尽力了。 要不……就此作罢吧。 他回去查查典籍。左不过费些功夫。 朱迎槐心中有了计较,便撂下茶盏,抱拳拱手,刚要说话,就见陆珍笑眯眯的抖了抖手腕,指尖捏着的信纸唰拉拉响了一声,化作黄澄澄的符纸。 唬的还在说个不停的木香惊呼:“姑娘!您……您真是的!” 陆珍含笑睖她一眼,将要说话,却又开始猛烈的咳嗽。 木香又是拍背又是埋怨。 朱迎槐又不知所措了。陆五姑娘总是如此出人意表,总是弄得他忐忐忑忑。 说起来,木香大姐儿不是一般的大姐儿。她跟随陆五姑娘这些年,必定练就一对铁胆子。 陆珍止住咳,将符纸递给木香,再由木香交给朱迎槐。 “这是一叶障目浑天符。”陆珍敛去唇畔笑意,正色道:“拿回去给你师父瞧瞧。兴许他晓得此符来历。” 朱迎槐目露尊崇。这道符他连听都没听说过。陆五姑娘居然一眼看穿,还能轻轻松松将其化解。 尤其重要的是,陆五姑娘已然虚弱至此。却还有令人心惊的法力。 厉害!太厉害了! 朱迎槐站起身,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陆五姑娘法术高强,在下心悦诚服。” 陆珍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别放在心上。” 得人恩果千年记。纵然记不了一千年,记到死还是可以的。朱迎槐谢了又谢,告辞而去。 可人走了,陆珍仍旧坐在小花厅里没动地方。 良久,不发一语。 木香直身立在边上,随时做好听吩咐的准备。 陆珍眸光深沉,低声自语,“一叶障目浑天符出自凤阳朱氏。” 木香心头一凛,垂下眼帘去看陆珍,“那……真是朱氏家主写的信?” “真是他,就用不着符了。”陆珍弯唇笑笑,“此人与朱氏有些渊源。” 木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管领命办事就是了。 陆珍呼出口浊气,霍然起身,“走!去祖母那儿吃鸡腿解解乏。方才一通咳,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 说罢,哈哈地笑了。 …… “太子妃竟赏了午膳?”小魏氏大惊小怪的声音引来曹老夫人责怪的目光。 小魏氏绞弄帕子,讪讪道:“这份荣宠也太过了。她……” “她是陆五姑娘。”曹老夫人截住小魏氏的话头,纠正道。 “是,是陆五姑娘。”小魏氏拧起眉头,“想不到她……陆五姑娘是个有大造化的。” 山里捡来的野孩子,竟也能入了太子妃的眼。 她走的这是什么狗屎运? 小魏氏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曹老夫人似是看出小魏氏意难平,闷闷冷哼道:“陆五姑娘的荣宠是拿命换的。”坊间传扬的沸反盈天。说什么陆五姑娘不久于世之类。曹老夫人为陆家感到可惜。苦熬苦守十多年,好不容易盼到捡来的孩子出息了,却又弄个如此下场。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小魏氏梗在胸口的郁气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可不就是!小小年纪就活一天没一天的。真是个福薄的。小魏氏暗暗撇嘴。陆老太太还当她是块宝。 嘁!即便给卿哥儿做妾也是不行的。 曹老夫人横了眼小魏氏,摆摆手,道:“回你自己个儿的院子抄经去吧。” 小魏氏在跟前晃悠一小会儿,她就觉得眼发花,头发沉,反正哪哪儿都不得劲。 小魏氏低眉顺眼应了声是,但没有立刻就走。 曹老夫人唇角向下坠了几分,沉声道:“我这儿不用你伺候。” “母亲。”小魏氏轻唤一声,眸中溢出笑意,“阿漠后日回京,我……我想……去临川侯为阿漠接风洗尘。”虽然上回跟大魏氏闹的不欢而散,但她们终归是亲姐妹。只要她递上帖子,大魏氏断不会驳她的面子。小魏氏揪住帕子的手紧了紧。阿漠在军中常年不回京城,跟卿哥儿有些生疏。若是不借此机会让兄弟俩尽快熟络起来,以后怕是更难凑到一处了。 是了。张天漠和皇长孙殿下去瑞州办差,后日就回了。小魏氏是张天漠的姨母,去坐一坐也在情在理。曹老太太略一颔首,“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可有一样,你去是去,切记以前对人家如何,而今仍旧如何。横竖我们从没有慢待侯府的人。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阿谀攀附。” 这句话说到小魏氏心里去了。 纵使曹老夫人不提点,她也绝不会做出那等不合身份的事体。 她是阿漠的姨母,哪里用得着自降身份? 小魏氏柔声应是。 曹老夫人见她还算乖顺,顿感通身舒畅。眼睛不花,头也不沉了。但还是随意摆摆手,“抄经去吧。” …… 第324章 脸绿了 时近晌午,三才殿里语笑喧阗。 “哎哟,哎呦!老郑你这道符甩的漂亮!”桑敬巴掌拍的啪啪响,“跟狗尾巴草似的。” 郑琨脸黑成锅底,耷拉着眼角斜了桑敬一眼,撩袍坐在椅子上,“要不你来个不像狗尾巴草的我瞧瞧。” “你这人真没劲。”桑敬递给郑琨一块如意饼,“你吃个饼补补腕子。” 郑琨闷声哼了哼,接过如意饼,眼角余光却放在桑敬手边的椒盐香酥蚕豆上。 老桑有豆儿不舍得给他们分着吃。 哼!这老家伙独着呢。 桑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盛蚕豆的碗,赶紧用手捂上,“豆儿太硬,累牙。你吃饼,吃饼。” 看把他吓的! 郑琨一扫胸中郁闷,扬起唇角,把如意饼塞进嘴里。 “你们呐,才好了几天,就又开始斗嘴?”张玟一边盘珠子一边喟叹道:“不就是没甩出花儿来吗?用得着这样?” 桑敬缄口不语。 郑琨默默吃饼。 张玟四下打量一圈,挑眉发问,“小朱去哪儿了?好像……吃完早饭到现在都没看见他。” 还真是。 郑琨皱起眉头,小声嘟囔,“兴许……没吃饱去小宽巷喝馄饨了?” 去了言语一声也好啊。他也想喝馄饨。 吃好吃的不想着师父。郑琨抿起唇角。这个徒弟不能要了! 桑敬嚼着蚕豆啧了一声,“小朱定是受不了老郑甩符甩的不漂亮,背弃师门了。” “你少说两句吧。”张玟怨怪的瞥了眼桑敬,转头安慰郑琨,“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纵是你甩符没甩出花儿,小朱也不会弃你而去。” 闻言,桑敬扑哧一声乐了,“老张,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看把老郑气的,脸都绿了。” 张玟不服,“绿了吗?他那明明是叫你气黑了!” “怎么不是绿?”桑敬梗起脖子,“你看看,你看看!就是绿!” “明明是叫你气黑的!” “……” 他二人争执不下,郑琨将符纸等物归拢到怀里,抱起就走。 但凡他能上剑,早就飞城外躲清净去了。哪用得着遭这份罪? 出了殿门,差点跟脚步匆匆的朱迎槐撞个满怀。 “师父,您去哪儿啊?”朱迎槐扶住郑琨手肘,往殿中望了望,压低声音,“他们又气您了?” 郑琨心中五味杂陈。即便徒儿吃好吃的不想着他,可……还是关心他的。 “算了,算了。为师没事儿。”郑琨摇头轻叹,“他们耍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了。” “师父……”朱迎槐心生近乡情怯之感。而且他尤其害怕郑琨怪责他有事居然去跟陆五姑娘商量。 郑琨没有察觉到朱迎槐的为难与犹疑,专心于垂首轻叹,“他们怎么那样?说好了以后再不斗嘴。我清早练甩符还特意喊老桑一块儿。他们……怎么那样?” 朱迎槐望着絮絮叨叨的郑琨,觉得应该给他找点事儿干,不能再整天甩符、耍符笔、舞剑了。要不然,人就废了。 “师父,我跟您说个事儿。” 朱迎槐将郑琨怀里的东西悉数接到手里,“我方才去了趟陆府……” 竟不是去喝馄饨吗?郑琨眼睛亮起来。这个徒弟还能要。 不是……他说他去哪儿了? 陆府?郑琨颦起眉头,去干嘛? “前两天我不是收到封家书吗?”朱迎槐跟郑琨边说边走回三才殿,“今儿我见到陆五姑娘之后才知道,那不是家书而是符。” “什么符?”郑琨神情郑重,“能解不能?” “一叶障目浑天符。”朱迎槐和郑琨齐齐跨过门槛。桑敬呵呵地笑,“小朱没走啊?这下好了,老郑不会伤心难过喽。” 这个老桑!他早晚得死在自己那张破嘴上!张玟懒得再劝,从衣服领子里拽出一串鬼骨念珠摘下来,并手上那串一块儿盘。 郑琨没搭理桑敬,撩袍坐下,对朱迎槐道:“你继续说。” 朱迎槐从袖袋里取出符纸,双手呈给郑琨,“就是这道符。陆五姑娘已经将其化解了。她说,让我回来问问您,或许您知道此符出处。” 什么符? 桑敬收起玩闹的神情,凑到郑琨身边。张玟也跟着凑过来。 三个人耳朵挨着耳朵,视线聚集到符纸之上。 “是一叶障目浑天符没错。”郑琨笃定道。 “你说的家书是怎么回事?”刚刚朱迎槐说话的时候,桑敬没有细听。总得弄清来龙去脉才行。 朱迎槐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说到陆珍解符,话多了起来,“陆五姑娘就这么甩了甩,信纸就变成黄符了。木香大姐儿都看呆了。” 他不光看呆了还看傻了呢。朱迎槐想起陆珍当时的动作,忍不住慨叹,“行云流水一般,潇洒极了。” 桑敬用胳膊肘杵了杵郑琨,“老郑你发现没有,陆五姑娘不管飞着还是走这着,都格外飘逸似的。反正跟咱们就是不一样。没准儿是桃仙谷的水养人。” “什么啊?你可真是个外行。”张玟直摇头,“那是因为陆五姑娘的袍子裁的好。她的衣裳都是老田给做的。能不飘逸吗?” “是吗?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桑敬心里不是滋味,“要是小田还在,这会儿也该学会裁衣裳了。” “……” 朱迎槐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好好的提什么飘逸? 看吧?到底是把这几位给拐带偏了。 “老桑!看符,看符!”郑琨抖搂着手里的符纸,“能不能先把正事儿商量明白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就是妖精裁的袍子吗?等咱们能上剑了去弄俩妖精回来养着就是了。若是伶俐点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学会了。” 听到郑琨前半句话欣喜,听到后半句话又想抽自己大嘴巴的朱迎槐肩头松松垮下来。 现在的师父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以前的他,哪会如此不知所谓。朱迎槐吐口浊气。行吧。要是师父整不明白,他就查书查典籍。左不过花些功夫呗。 “你们别闹了。”张玟横了郑琨一眼,“小朱脸都叫你整黑了。” 桑敬瞬间来了精神,“是绿,不是黑!” 第325章 小冤家 桑神机使和张神机使不能上剑,脾气愈发难以琢磨了。先前桑神机使把田螺精输给陆五姑娘之后就爱哭鼻子。现在嘴巴越来越毒。时常说些令师父堪堪的话。 想想也真是心酸。 朱迎槐用指腹抿了抿眼角,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但愿他们几位早日上剑。 否则……一个比一个古怪。 这种日子简直没法过。 桑敬和张玟你一句“绿”,我一句“黑”争执不下。郑琨将符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轻轻“咦”了一声。 张、桑二人同时抿唇不语,偏头去看郑琨。 郑琨微微颦眉,“你们看这道符上的丹砂。” “丹砂怎么了?”桑敬竖起食指在舌尖上沾湿了再去摸符纸上的丹砂,触手滑且润。 “这好像是……”桑敬犹疑着说道:“好像是老沙自己磨的丹砂。”说着,凑到符纸上闻了闻,笃定道:“没错,是老沙自己磨的。他在磨丹砂的时候掺了沉香。说是如此一来,画出的符香香的。即便不用,放荷包里也能养肺管子。” “是了,是了。”张玟缓缓颔首,“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会儿你还笑话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养生。老沙叫你闹的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再磨丹砂就没掺沉香了。” “谁叫他脸皮薄呢?”桑敬撇撇嘴,“挺大人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嘁!‘香香’的!听着就别扭。” 郑琨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没长大后?也不知道是谁成天抹眼泪。就是个哭包!” 桑敬梗着脖子,“你说谁,你说谁?” 郑琨淡淡瞥他一眼,视线投向别处。 又斗上嘴了。朱迎槐在心里长长喟叹一声。唉,且忍着吧。不忍不行。他生是神机司的人,死是神机司的死人。横竖不能离开神机司。还能为师父跟人斗嘴撂挑子走人? 必须不能! 张玟忙不迭劝和,“一人少说一句吧。咱们有商有量的多好。干嘛非得闹个脸红脖子粗?” “是他先挑起来的!”桑敬满脸不忿,“我哭怎么了?小哭大帮忙!上回高指挥使来找茬,不就是我给哭跑的?” “对对,都是你的功劳。”张玟一边说着,一边给郑琨使眼色。 郑琨唇角向下坠了坠,没说话。 师父终归没能斗得赢。朱迎槐暗暗摇头。不能怪师父嘴皮子不利索,而是桑神机使委实难缠。 张玟看看郑琨再瞧瞧桑敬,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咱们说正事好不好?” “说呗。”桑敬若无其事的理理袖口,“谁不让你说了。” 张玟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来,露出亲和的笑容,“咱们都是神机使,也都一样懂事明理。” 闻言,桑敬眉头略微舒展。郑琨点着头嗯了声。 总算劝好了。张玟捏着袖子印印额角,“方才说到老沙磨的丹砂……”小心翼翼的看向郑琨,再收回视线转而去看桑敬,见他二人神色如常,这才彻底放下心。 “既是老沙磨的丹砂,那……这道符应该也是他画的。”张玟语带询问,“你们觉着呢?” “是他不假。但这道符画了有些年头了。”桑敬抚了抚胡子,“符纸都有点脆了。” “老桑说的对。”郑琨点头附和,“而且他在信中命小朱将凉王世子弄出宫……”唇角微弯,笑容中带着不屑,“想来他定然投了凉王。” 张玟却是缓缓摇头,“凉王兴兵在即,此时投靠未必能够获得重用。” “没错。他装疯卖傻那会儿就是凉王的人了吧?桑敬恨声道:“亏我还可怜他,天天给他送蚕豆吃着玩。哼!真是白瞎我的好豆!” “老桑,你别生气。”张玟温声安抚,“你要是有吃不完的豆儿可以给我。我断不会辜负你一片好心。” 桑敬抿着唇深深望了张玟一眼,“我……我能吃的完。本来也没多少……你要是想吃豆儿,上街买就是了。” 小气劲儿。郑琨淡淡瞟了瞟桑敬没说话。 张玟呵呵干笑两声,也没说话。 桑敬闭紧嘴巴,眼珠儿左转右转在张玟和郑琨脸上打个来回。 霎时间便冷场了。 朱迎槐在诡异的沉默中挣扎数息,清清喉咙,道:“如此说来沙……老沙是乱臣贼子?” 桑敬和郑琨同时竖起食指“嘘”一声,“那边还没反呢。” 郑琨睖着朱迎槐,用眼神警告他,“心里明白就得了。别往外边说!” 朱迎槐连声称是。 “诶?对了,老郑……”桑敬像是忘了方才的不快,笑着对郑琨道:“老孙后天不回京城。这事儿你知道不?” “是吗?”郑琨身子朝桑敬那边凑过去,“他还有差事没办完?” “嗯,是正经差事……”桑敬跟郑琨头对着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张玟甩给朱迎槐一个“看见没,他俩就是这样没正行”的眼神。 师父跟桑神机使前世定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冤家。朱迎槐摇着头暗自喟叹。今生则是一对打打闹闹的老冤家。 羁绊呐,孽缘呐! 斩不断,理更乱! …… 小魏氏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涂着蔻丹的手指拈起大魏氏给她下的帖子,嘴角浮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张天漠回京,身为姨母的她若是不去临川侯府露个脸,大魏氏面上也没光不是? 所以说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岂会因为外人而生分? 念及此,不禁想起累得她跟大魏氏无端生口角的陆珍。以及将陆珍当成宝贝的陆老太太。 小魏氏眼中满满都是讥诮。她倒想问问陆老太太,究竟谁福薄? 食指挑起车帘一角,视线投向骑在马上,伴着车子前行的曹昀卿,讥诮转瞬化作称心如意。 似是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曹昀卿转过脸,朝小魏氏笑了笑。 少年如玉,俊美潇洒。 小魏氏回以浅笑,放下车帘。 有子如此,当真是她的造化。小魏氏从攒盒里拿出一粒话梅含进嘴里。近来临川侯府势头正盛。她得借此机会好生拢住大魏氏。 第326章 不是滋味 先前曹老夫人说的不许她阿谀攀附之类的全都是废话。她是大魏氏的亲妹妹。哪里用得着攀附?小魏氏勾起唇角,轻蔑一笑。她只要顺着点大魏氏就足够了。心中盘算一番,车子到在临川侯府门前。 车子方才停稳,大魏氏刚好抬腿跨过门槛。一看就知道婆子传话传的及时。丝毫不耽误正事,也没有让主子干巴巴在外边等。 小魏氏心里却不是滋味。从前她来侯府,姐姐哪次不是翘首以盼?而今终归是生分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亲姐妹没有隔夜仇。说一说,聊一聊就又能热络起来。 小魏氏视线瞟向站在大魏氏身后,眸中含笑的张娉婷脸上。大归妇人抛头露面作甚?小魏氏不由得嫌恶的皱起眉头。姐姐也真是。怎么能带她出来酬酢。 武将家里就没点规矩? 大魏氏的目光在小魏氏微坠的唇角上匆匆掠过,心生不悦。 娉婷是她请到京城做客的。她都不嫌弃,小魏氏嫌弃什么?娉婷又没吃老曹家的饭,摆出这副讨人厌的嘴脸恶心谁呢?大魏氏握住帕子的手紧了紧。要不是临川侯夫人让她给小魏氏下帖子,她才不会主动向小魏氏示好。 大魏氏暗暗叹口气。阿漠回京,临川侯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若不是不想扰了临川侯夫人的好心情,她就把跟小魏氏吵嘴的事儿说了。 也罢,也罢。小魏氏来都来了,她自是要做好本分。 这般想着,大魏氏唇畔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带着张娉婷跟小魏氏互相见过礼。寒暄过后,大魏氏打量起曹昀卿,“几日不见,卿哥儿又长高了。” 说到儿子,小魏氏笑的见牙不见眼,“前日卿哥儿做了篇文章,佟祭酒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大魏氏由衷为曹昀卿感到高兴,顺着大魏氏的话头又夸了几句。 说话功夫,又有一辆马车驶向侯府。 大魏氏眼睛瞬间亮了,语气也欢快起来,“陆五姑娘到了。” 陆五来作甚?小魏氏颦起眉头。 大魏氏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说道:“母亲下帖子请陆五姑娘过来做客。” 小魏氏当然知道大魏氏口中的“母亲”是临川侯夫人。 身为长辈,临川侯夫人何至于这般俯就? 武将家真是没规没矩。 小魏氏看向大魏氏的目光掺杂着些许同情。以前一直以为姐姐嫁得好。 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思量间,大魏氏低声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若是不想说话就不要说。”叮嘱中透着告诫。意思是不许小魏氏为难陆五姑娘。 小魏氏专注于自己那点小心思,完全没有在意大魏氏说了什么,随便点头应承了事。 大魏氏盯着缓慢行驶的马车,转头问张娉婷,“凉轿上放两个软垫不够吧?要不要再加一个?” 张娉婷不由得浅浅笑了,“再加一个就没陆五姑娘坐的地儿了。” “倒也是。”大魏氏自言自语,“鹅绒垫子软是软,就是有点占地方。” 听到“陆五姑娘”四个字心头狂跳的曹昀卿一只手捂住胸口,兀自懊恼。心跳声太大了,被人听见可怎么好? 烦死了! 小魏氏听到大魏氏和张娉婷的窃窃私语,勾起唇角讥嘲笑笑。 小小的孩子身子弱到需要坐凉轿的地步…… 嘁!不光福薄还短命。 陆府马车将将挺稳,大魏氏便迎上前。 车帘挑起,露出陆珍惨白的面庞。 曹昀卿心尖钝痛。 难道她真如坊间传闻那般,活不长了? 小魏氏轻拍曹昀卿手臂,“这处都是女眷多有不便,你去前厅陪侯爷说话去吧。” 曹昀卿忙收回视线,应了声是,转身进门。 那边厢陆珍已经在与大魏氏寒暄,“您家里有喜事。” 大魏氏遮掩不住眉宇间的惊讶,“陆五姑娘如何能看得出来?”她还真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张锦瑟的肚子终于有动静了。只不过刚刚才诊出喜脉,胎不稳,不能向外宣扬。她甚至都没告诉小魏氏。 陆珍垂首轻咳两声,再看向大魏氏时,一双眸子湿哒哒的,显得格外柔弱,“我说句不谦虚的话,您可别不爱听。” “您说。”大魏氏笑着回道。 “于术法上,我是难得一见的全才。看相摸骨,寻穴降妖,没有我不能的。” 站在陆珍身后的田螺精挺直腰杆。它是难得一见的全才的家养妖精!决不能给姑娘丢份儿。 “是是。”大魏氏深以为然,“陆五姑娘的本事,我们都是见识过的。” 全才又有什么用?命比纸薄,福比命还薄。小魏氏捏着帕子印印唇角,借以遮掩轻视的神情。 “知道陆五姑娘近来办差太过辛苦。”大魏氏朝门内招招手,两个健壮婆子抬着一乘凉轿快步走出来,“所以我特特备下凉轿给陆五姑娘代步。” 陆珍缓缓摇头,“还没辛苦到走不了路。”垂眸思量片刻,转瞬了悟,“坊间传扬的玄之又玄。其实……我应该能捱得到过年。” 大魏氏听了这话微微愣怔。只能捱到过年?那……过完年呢?陆五姑娘就……死了?愣怔过后,眼眶发酸。认真打量着陆珍,情不自禁长叹口气。 跟她的锦瑟相比,陆五姑娘是个命苦的孩子。 “今儿个出门出的急。没带着符纸。等明儿个我让家养妖精给您送一道清心符过来。”陆珍清浅的笑容中满是笃定,“锦瑟姐姐必定用得上。” 清心符?就是那道佟祭酒都为之作赋的符?大魏氏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儿的道谢。 陆珍和大魏氏挨得近,说话时声音又压的极低,小魏氏没有听到全部,但是“清心符”三个字却是明明白白入了耳。再结合大魏氏的表情,便猜出陆珍要送清心符给大魏氏。 小魏氏心里不是滋味。 她跟大魏氏是亲姐妹。陆五竟这般厚此薄彼。摆明了是记恨她,故意让她下不来台。小魏氏怨怪的瞪了眼陆珍的后脑勺,闷闷冷哼。 陆珍似是心有所感,忽地顿住脚步,扭转头淡淡瞥了眼小魏氏,唇角微弯,好像在嘲笑小魏氏一般。正当小魏氏胸中燃气怒意,陆珍唇畔那抹讥诮的笑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她也太会装了!小魏氏气得心口疼。 陆珍轻轻挑动眉梢,转过脸继续跟大魏氏说话。 第327章 她很茫然 小魏氏捏着帕子的手捂住胸口,快走两步到在大魏氏身边,伸出手亲昵的托住大魏氏手肘,笑问道:“卿哥儿去前院找阿漠玩去了。虽说他们兄弟俩几年也见不上一回,但终归血脉相亲。见着了必定有说不完的话。” 不等大魏氏搭腔,陆珍缓缓摇着头,道:“张小将军刚刚进城。再有两刻钟才到侯府。”抬眼望望天色,略一颔首,“吉日、吉时。日子挑的好,进城的时辰也刚刚好。” 闻听此言,大魏氏喜上眉梢,“陈神机使给看的日子。”转过头,十分认真的跟小魏氏解释,“阿漠跟皇长孙同回京城,就得照着宫里的规矩行事。” 小魏氏眼睛亮了亮。倘若卿哥儿能够与皇长孙结交,那可太好了。自打她知道张天漠跟皇长孙关系匪浅就存了这个心思。奈何张天漠常年在军中,纵然回京城也很忙碌。 她想开口相求,也没机会。此番不论如何也得让张天漠带上卿哥儿出去酬酢。 小魏氏打定主意,笑容愈发诚恳。姐妹俩相视而笑。大魏氏心中不快随之消散。拍拍小魏氏搭在她臂弯的手,“待会儿阿漠回来,我让他给你请安。” 小魏氏瞥了眼陆珍,点头应是。 尽管不知道大小魏氏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张娉婷仍旧能够从她二人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态看出端倪。 张娉婷没有深想,而是走到陆珍身边,笑眯眯的说:“上回我去陆府做客,没能见到陆五姑娘,实在是惋惜的很。今儿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陆珍撩起眼帘,认真端量张娉婷,见她印堂泛红,眉梢眼角隐隐透出祯祥,便点着头道:“您前几年时运不济,但很快就会否极泰来。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一句话说的张娉婷双颊绯红。 裴真人的高徒给她看相!灵不灵且不说,单单这份幸运就已经没几个人比得上她了。 张娉婷给陆珍行个半礼,“娉婷多谢陆五姑娘馈赠良言。” 陆珍忙扶住张娉婷,“不要谢我。这都是上苍注定的。我只不过窥得点滴天机而已。” 听到只言片语的大魏氏咧嘴笑了,“如此一来,便是双喜临门了。” 她指的是张锦瑟诊出喜脉,小魏氏以为说的是张天漠回京,忍不住连连点头。临川侯府越兴旺越好。以后能多多帮衬卿哥儿。 张娉婷没有追问陆珍,所谓“好日子”指的是什么。也没有喜形于色。仍旧举止娴雅,谈笑若素。 临川侯府的人都很懂事。陆珍不由得对张锦瑟心生好感。 …… 澹烟楼天天到了饭口都是客满,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但若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与往日还是有些区别的。有那么四位在雅间用饭的少爷女里女气不说,毛病还多。 然而,阅人无数、眼皮活泛、干活麻利的茶博士却是丝毫不觉厌烦。人家出手大方,随便给的赏银都是沉甸甸的小元宝。要是多来几桌这样的客人,不用等到过年,他就能回家乡开间小茶馆了。 再说了,人家是女孩子! 女孩子品菜品茶品的细致。多挑刺儿他才能知道自己的短板,才能不断提升手艺。现而今当个茶博士可不是简简单单冲壶热水就行的。尤其像他这样有抱负的茶博士,更得蹈厉奋发。念及此,茶博士上楼梯的脚步轻快起来。 雅间里,高婉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靶儿镜左照照,右照照。 柳乐云忍不住哀叹道:“您这样是怕街上的人不知道您女扮男装是吧?” 高婉略略放低靶儿镜,怨怪的睨她一眼,“我又不是见天儿穿男装。照照怎么了?”挑眉去看鲁小雯,“你说我的眉毛是不是应该画的再粗一点?” “再粗一点就成烧火棍了。”高皎皎不能鲁小雯搭腔,横插一句。 高婉重重“嘁”了一声。 也是奇了怪了。高皎皎跟她们仨心有灵犀似的,女扮男装到澹烟楼吃席面。还好巧不巧的在门口碰上。 高婉又怨怪的瞥了眼柳乐云。要不是柳乐云跟高皎皎客套,说是两个雅间并一间,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别扭。 柳乐云脑袋不动,只转眼珠儿,瞟瞟高皎皎,看看高婉。她原以为高皎皎定是跟别人约好吃席面。没想到高皎皎是自己出来的。 柳乐云扁扁嘴巴。是她蠢。现而今,高皎皎哪还有朋友? 鲁小雯从坐下嘴巴就没停过。一副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这个香菇鸡蓉蒸饺好吃。”说着,夹起一个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 “澹烟楼做出来的东西都一个味儿。”高皎皎眼神轻蔑,“要说好吃还得是宫里的素三鲜。” 以前高良行得元和帝器重的时候,逢至年节,宫里都会赐酒席。吃是轮不到高皎皎的,那得先给高家老祖宗拿拿味儿。 老祖宗拿完味儿了热菜早冷掉了,就连凉菜都冰牙了。但是高良行次次都要回味三五天方才作罢。 高皎皎光是听他夸酒菜如何如何好,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这也成了她做客时的谈资。高良行是阁老的时候,没人戳破高皎皎的虚荣。而今高良行成了高老太爷,鲁小雯在高皎皎居高临下的注视下,忽然有了回嘴的勇气。 “我怎么听说高家向来重规矩,宫中赐下酒菜向来都是高家的爷们分着吃。女眷连尝都不许尝?” 柳乐云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鲁小雯循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抿起唇角紧盯着高皎皎。 不管怎样,气势上不能输! 高皎皎手指紧了紧,方才想起今天扮男装没有帕子。 “你听谁说的?叫她出来,我们当面对质!”高皎皎梗起脖子,“我们府里的事,外人哪会知晓?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鲁小雯终归没能在气势上压倒高皎皎。神情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早忘了听谁说的了。” 高婉闷闷冷哼,“左不过是你们府里嘴碎的婆子传扬出来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家生子就得多加防备。指不定哪天就出个背主的刁奴。”倨傲的挑起眉梢,“怎么?你祖母给你请的嬷嬷没教过你这些?” 高皎皎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持家之道理应早学。你现在学有点晚了。”高婉抻直腰杆,神情郑重,“我真不是吓唬你。等会儿回去,你就跟你祖母商量商量。若是没有合适的,我可以给你举荐几个。” 高皎皎脸上现出一丝茫然。 好像……之前她跟鲁小雯拌嘴来着…… 第328章 傻傻的她啊 没她搭救,小雯必定吃亏。高婉朝鲁小雯狡黠的挤挤眼睛。论起瞎搅合的功夫,可着整个京城,她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鲁小雯回以甜甜一笑。这份体贴她小鲁记下了。 高皎皎的视线在鲁小雯和高婉之间打个来回,瞬间了然。 还有什么可说的?高婉跟鲁小雯摆明了拿她当猴儿耍。 现而今她祖父不是阁老大人了,连鲁小雯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敢骑在她脖子上拉稀! 真真岂有此理! 一口郁气堵在高皎皎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要命。 高皎皎深吸口气,抻直腰杆,冷冷睨了眼高婉。不就是有个好爹吗?等她嫁入临川侯府,百倍千倍还给她们! “我们来澹烟楼是为了瞧张小将军的。”高婉丝毫不掩饰,甚至还有些自豪似的,“听说他长得俊,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俊。”下颌微微扬起,眸中流露出倨傲,朗声问高皎皎,“你呢?你也是来瞧张小将军的吗?” 高皎皎攥紧拳头,骨节泛白,摇头否认,“我……我听说澹烟楼的柴火猪头肉好吃,特特过来尝一尝。” “是吗?”高婉兴味的盯着高皎皎,“你问都不问张小将军是谁家的,就说自己来吃肉?”秀气的鼻子皱了皱,“骗鬼去吧!” 高皎皎深吸口气,故作镇定,“纵是不问也知道除了临川侯府再没有别的张姓小将军在军中效力。好歹我祖父曾经身居高位,耳濡目染还能连这点子小事都闹不明白?” 高皎皎面颊涨得通红。显得窘迫又心虚。 柳乐云给高婉使个眼色,“咱们看咱们的。你管别人那么多呢。” 鲁小雯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那成,待会儿你别跟我们抢位置。”高婉重新举起靶儿镜,将鬓边碎发掖到耳后,“为了瞧张小将军一眼,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这可是澹烟楼所有雅间里视野最好的。未免被人抢走,她订了半个月。即便不露面也是要花银子的。 啧……她可算是知道话本子里写的“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是什么滋味儿了。 心疼! 疼银子,疼傻傻的自己! 高皎皎暗自道声“晦气”。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高婉居然也会对张天漠动了心思。这是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呢?京城肯定还有跟高婉一样的女孩子仰慕张天漠。 如此一来,想要嫁入临川侯府怕是没那么容易。 实在不行就得再想别的办法。高皎皎心乱如麻。她一个幽闺弱质,又能怎样呢? 念及此,高皎皎顿觉前路渺渺。她无非是想嫁的体面点,风光点。居然这样难。 兀自感怀的当儿,一直竖起耳朵留意马蹄声的高婉噌地趴到窗台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城门方向望去。柳乐云和鲁小雯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高婉身边。鲁小雯甚至嘴角还挂着小半个饺子。 “来了吗?来了吗?”柳乐云用手肘杵了杵被夹在中间的高婉,“哪个是?” 高婉定睛细看片刻,失望的“嘁”了一声,“不是啦。是送信的驿丞。” 柳乐云和鲁小雯也齐齐“嘁”一声,“害得我差点噎着。”鲁小雯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的抱怨。 高皎皎抻长的脖子低了下来。方才她说谎蒙混过去。这会儿就不能表现的太过热切。 然而,鲁小雯的惊呼声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快看,快看!那个……那个朝这边跑过来的是不是张小将军。”鲁小雯满脸雀跃,“整条街上属他最俊!”猛一转头,发现高皎皎竟跟她肩膀挨着肩膀,忍不住小声咕哝,“不是来吃猪头肉的吗?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高皎皎没功夫也没闲心跟鲁小雯斗嘴,她整副心思都放在那道扬鞭策马,意气风发的身影之上。 他就是张小将军!绝不会错。高皎皎眸光闪动。鲁小雯说的对,整条街数他最俊。策马而来的少年宛如骄阳,看上一眼就烧的人脸烫心更烫。 虽然与他并驾齐驱的少年也不差。但与之相比多了些许贵气,少了很多英气。只有在军中历练过的,才会如他那般鲜衣怒马,英姿飒飒。 张天漠和宋琛很快便从高婉等人眼皮子底下催马而过。身后跟着的一众护卫也都是人中龙凤。可是有张宋二人珠玉在前,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起码在高婉眼中是如此。 直到看不见人影,高婉才惆怅的长叹口气,缓缓坐回到椅子上,“俊是真俊。可……终归是那镜中月,水中花,天上星……” “遥不可及呢。”柳乐云双手托腮。不过她一点都不难受,也不沮丧。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是来陪看的。从始至终没有肖想过嫁给张小将军。 其实以高婉的家世跟张小将军是般配的。只不过……高婉自幼失恃,怕就怕人家侯府嫌弃。柳乐云没有将心中所想宣诸于口。毕竟还有个高皎皎在呢。这事儿她得等私下跟高婉说。 她二人长吁短叹,鲁小雯嘴里已经塞了两片柴火猪头肉,边吃边点头,含混不清的称赞,“好吃,真好吃。”难怪高皎皎拿这道菜当由头。 哼!她倒是个嘴刁的。鲁小雯牙齿用力,狠狠嚼肉。 柳乐云和高婉同时将视线投向她。 鲁小雯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目光,抬起头与她二人对视,不明就里的问道:“怎……怎么了?这肉的确好吃,不信你们尝尝?就得趁热,凉了怕是没这么香。” 高婉“噗嗤”一声乐了。柳乐云也捂着嘴笑。 “你要是觉着好,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一份回去孝敬你祖母。”高婉忽然有了姐姐照顾妹妹的样子,“你不用跟我客气。我爹从来不管我花多少银子。” 鲁小雯想了想,含笑道谢。她小鲁不是不知好歹的憨货。高婉对她好,她都记着呢。等高婉出嫁,她定会送上厚厚的添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高皎皎却是如老僧入定。人见着了。她喜欢的紧。之后如何行事,就得好生盘算了。 第329章 说错话了? 张天漠和宋琛在半路分开,一个回宫一个回家。 紧随其后的人马也分作两半。 张天漠带着大黄等人一路飞奔到在侯府门前。勒住缰绳,张天漠敏捷的翻身下马,顺手将马鞭丢给大黄,“你们去前院洗把脸,换身衣裳。拾掇完了该吃酒吃酒,该吃肉吃肉。不用等我。我先去给祖母请安。” 大黄应了声是,带着弟兄们去前院。 等候多时的小厮小跑着伴在张天漠身侧,低声向他回禀,“老夫人和二太太都等着您呢。除了咱们侯府的亲戚,老夫人还请陆五姑娘来为您接风。” 说着,小厮暗暗叹口气。陆五姑娘居然穿着大毛衣裳来的。这身子得虚成什么样啊?小厮偷看张天漠一眼。他们爷脑门子上还冒汗呢。 兴许陆五姑娘真就活不长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买的陆五姑娘死不了。 小厮挺起胸膛。足足一年的月例银子!输了就输了。陆五姑娘是侯府的恩人,他身为侯府的下人,决不能吃里扒外。 张天漠脚下一顿,“祖母请她来作甚?”迈步继续往前走,小声嘟囔,“人家伤了元阳,得好生养着。” 谁说不是呢?养不养的好都不一定。不过这也是给足了侯府面子。换做旁人下帖子,陆五姑娘肯定不去。唉,陆五姑娘行事向来周到又妥帖。再懂事也没有了。小厮暗暗叹息着堆起笑脸,“小的瞧着陆五姑娘精神头不错,腿脚也利索。太太给预备的凉轿都没用上……” 张天漠闻言瞪圆眼睛,“虚到如此地步了?” 不应该啊。收到陆五伤了元阳的信儿之后,他特特向孙神机使请教过会不会因此落下病根。孙神机使拍着胸脯保证,说是能养好。 怎么反倒越养越坏了? 小厮重重点头,“就是呢!虚的很!”比比划划的给张天漠描述陆珍的衣着穿戴,“大毛衣裳把脸都裹住了,还捧着手炉。” 张天漠眉头紧蹙。他是不是被老孙骗了? 可……老孙图什么呀? 思量着来到后院花厅,刚走到门口,临川侯夫人的笑声顺着门缝传出来。 祖母必定非常高兴,才会笑的如此恣意。张天漠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 小丫鬟进去通传的当儿,张天漠理理衣襟。给临川侯夫人问过安,他得赶紧去前院跟临川侯商量此番出兵如何部署。早知陆五也在,就该和大黄他们去前院洗洗脸换身衣裳。 她现在虚的要命,闻到汗味儿一定不舒服。 念及此,张天漠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 想必是跟孙神机使呆的太久,被他拐带坏了。张天漠暗暗点头。一定是的。 正琢磨着,小丫鬟满脸喜色请张天漠进去。张天漠深吸口气,换上长辈喜欢的笑容走进小花厅。 目光匆匆逡巡一圈便垂下眼帘给临川侯夫人等人见礼。 临川侯夫人望着一表人才的张天漠,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大魏氏更是揪着帕子偷偷拭泪。 然而,纵使流泪也是欢喜的,高兴的。 坐在大魏氏身侧的小魏氏轻拍大魏氏手背,“姐姐应该高兴才是。阿漠如此受皇长孙殿下器重,日后定能平步青云。” 一句话说的临川侯夫人唇角微坠。大魏氏亦是眼神中带着埋怨睨了小魏氏一眼。 怎么?她说的不对?小魏氏抿了抿唇。将来太子登基,皇长孙就是太子。等到皇长孙登基,还能亏待张天漠? 换句话说,张天漠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小魏氏面带不解与大魏氏对视。 方才热闹的场面瞬间冷下来。陆珍笑着打趣,“曹三太太也是高人呐。不但能掐会算,还会看相。可您也别光顾着给自家人看。也给我们瞧瞧呗?” 临川侯夫人微坠的唇角翘起来,“陆五姑娘真会说笑。她啊,就是个皮猴儿。闹着玩还成,等到见真章儿了,就不成了。” 长辈调侃,小魏氏不好撂脸子。但心里却是怨尤满满。 陆五话里话外嘲讽讥诮本就不该,临川侯夫人还添柴拱火。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小魏氏用帕子遮住嘴巴,弯起眼睛陪着笑两声,算是化解了因她而起的尴尬。 虽然她闹不明白为什么尴尬。 张天漠趁此机会偷偷往陆珍那儿瞄了两眼。大毛衣裳真就快把整张脸都包住了。腿上放着手炉。 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热。偏偏她脸上没有一滴汗。 这哪是养养就能好的样儿?张天漠收回视线。这笔账先给老孙记着。等他回京再慢慢算! 小魏氏顺着张天漠的目光看向陆珍,再重新放到张天漠脸上。不由得在心里长长喟叹。 都是不懂规矩的。阿漠给临川侯夫人请安,陆五理应回避。 这可倒好,她就大咧咧坐那儿。半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小魏氏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对陆珍的轻视以及不满。 临川侯夫人对小魏氏的不满已经从心里溢到眉梢眼角。许是从前见面见的少,她虽说没有多喜欢小魏氏,但也不会刻意挑错儿。毕竟小魏氏只是大魏氏的妹妹,沾亲,却又不算亲。 根本轮不到她指手画脚。她也没那份闲心思。 可……她今天就是横看竖看看不上小魏氏。 临川侯夫人扬起的唇角又耷拉下来。挺大人了,还不会说话。阿漠凭的是真本事换得皇长孙的器重。 说的好像是因为阿漠跟皇长孙结交是另有所图似的。临川侯夫人别开视线。小魏氏跟大魏氏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万幸她们家娶的是大魏氏。 否则……临川侯夫人揉揉额角。光是想想就头疼的不行。 大魏氏见临川侯夫人面露不虞,心知她定是因为小魏氏言辞不当而生气。大魏氏打起精神,简单问了问张天漠在路上的饮食便让他去前院。 张天漠走后不久,临川侯夫人命人起菜。早点吃完早点散。她委实不愿跟小魏氏多加酬酢。 累心。 陆珍身子弱,所以受到格外多的关注与照顾。一顿饭吃下来,撑得她面颊露出淡淡红晕。 临川侯夫人和大魏不住嘴的说:“能吃就是没事儿了。” 她就知道自己吃多了!但是……侯府的厨子正经不赖,菜味儿正不说,摆盘也精细。陆珍兀自懊恼。今天装要死装的不像! 第330章 石头朴实 凉王展开密信,两眼微眯掠过纸面,嗤笑一声,“长春宫偏殿居然塌了。” 闻听此言,沙海山挑起眉梢,目露喜色,“此事当真?” 凉王顺手将密信递给沙海山,“你自己看吧。” 沙海山双手接过,逐字逐字认真细看。坐在沙海山下首的寂善唇角坠了坠。王爷对老沙格外器重。若然成事,老沙的功劳必定排在他前边。 这可不行。 寂善手捻胡须,挑眉去看站在凉王身侧的宋蒙。 他得用心拢住三公子。即便王爷打得下江山又能做几年。以王爷对三公子的宠爱,这些还不都是三公子的? 宋蒙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道:“陆五的确是个难缠的主儿。” 怎么的?长春宫偏殿塌了,是陆五干的?寂善面带不解。沙海山闷闷冷哼,“陆五说,长春宫偏殿之所以会塌,皆因那位德行深厚,金柱难以承受。”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寂善颇感惊讶,“想不到裴东斋的徒儿竟然会耍江湖术士那一套。” “术士?”坐在寂善下首的方大幻嘁了一声,“我看呐,她就是个神棍。” 寂善对这位凭空冒出来跟他抢饭吃的老道没什么好感。但是又不想让凉王觉得他心胸狭隘,便也做出几分亲厚的样子,“喵喵子说的对。” 对什么啊?方大幻在心里翻个白眼。渺渺子不是喵喵子!老秃驴故意的吧? 等他变成凉王,头一个就把老秃驴杀了。 凉王却是缄口不语。 宋蒙垂下眼帘观瞧凉王神色,也闭紧嘴巴不说话了。其实陆五不止难缠,还很聪明。懂得如何为皇帝解决不必要的麻烦。换了旁人,怕是真没她这两下子。 “原本我们可以用长春宫偏殿倾塌做文章。”凉王曲起手指轻敲桌面,“现在好了,被陆五一句话把路堵死了。” 父亲想的是大事,而他只看到眼前。宋蒙顿感汗颜。 “倒也未必。”沙海山含笑道:“世子不是还在宫里吗?大可以在这上头动动脑筋。” 话音落下,其余几人神情瞬间凝重。 老沙敢说也敢想。他就不怕王爷一生气派人把世子给那啥了吗?寂善在心里啧了一声。不过,老沙对世子真可谓是忠肝义胆。 不惜得罪王爷,也要为世子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宋蒙紧抿唇角。恨只恨他身边没有沙海山这样的能人。虽说寂善养的一手好夜叉,可是跟沙海山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方大幻暗自偷笑。他倒要看看凉王怎样应对。 有趣!实在是有趣! 凉王并没有气恼。而是认认真真思考沙海山所言是否可行,以及之后如何将宋彦所谓的“德行”全部归于自己身上。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咦?父子…… 凉王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呵呵地笑了,“东宫还有太子,尚且轮不到我们凉王府。” 方大幻瞬间晓悟,“您想用离间计?离间今上与太子,让他二人狗咬狗?” 行倒是行,但是他二人怕是不会中计。余下半句还没来得及宣诸于口,就听寂善说道:“今上对太子何其宠信?怕是不会上当。” 凉王敲打桌面的手指一直没停。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宋蒙心尖,搅得他烦不胜烦却又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耐。直至凉王说到离间计,宋蒙才从烦闷中挣脱出来。 “父亲!”宋蒙低低唤一声,撩起眼帘瞥了凉王一眼,很快就又垂下头,似乎心事满腹。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凉王轻挑下颌,“有事尽管说。” 宋蒙嗯了声,又再抬起头,“我以为,沙先生的提议值得商榷。” 话一出口,沙海山眼底涌现出一丝惊异。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倒是想听听三公子究竟有何高见。 凉王比他还要好奇,“如何值得商榷?你说来听听。” “大哥是您的儿子。既然他德行都能大到金柱无法承载,那么……”宋蒙小心翼翼的去看凉王,“您就是真龙降世。” 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儿了。凉王纵声大笑。不愧是他看重的儿子。 听到笑声,宋蒙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妙啊!”寂善抚掌笑道:“三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挑眉对沙海山道:“有题目的文章好做。到时候弄块石头或是玉佩,刻字也好雕花也成。反正谶言自古有之。百姓相信就是真的。” 沙海山定定注视宋蒙,缓缓颔首,“三公子好谋算。” 寂善睨了眼沙海山暗暗冷笑。老沙兴风作浪的本事委实了得。短短一句话就搅的王爷心绪不宁。 “三公子有急智。”寂善看都不看沙海山,满脸钦佩的对凉王道:“多得王爷悉心教导,三公子才能独当一面,为王爷分忧。” 凉王弯唇笑笑,挑起下颌指了指宋蒙,“还差得远呢。” 差得远差得近没什么所谓。把这茬儿糊弄过去就得了。寂善呵呵赔笑。宋蒙深深望一眼沙海山也露出憨直的笑容。仿佛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看了场白戏的方大幻见他们渐渐敛去唇畔笑意,便道:“就用石头吧,美玉虽好,终归显得太过刻意。” 凉王稍作思量缓缓颔首,“石头朴实。” 方大幻竖起大拇指,“您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对于方大幻的刻意讨好,凉王并不讨厌。无非是想在他这儿混口饭吃,何必甩脸子给人看?换句话说,有人甘心依附,是好事。 沙海山手捻胡须,瞥了眼宋蒙。 是个聪明孩子,却不懂得隐藏锋芒。如此甚好。沙海山眼波横扫,去看方大幻。等他变成凉王,随便找个由头把宋蒙杀了就是。现在慢慢铺排,等真杀那天不至于太过突兀。 沙海山微微蹙起眉头。眼下最为棘手的事如何救出世子。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 沙海山微微蹙起眉头。眼下最为棘手的事如何救出世子。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先前送去神机司的“信”还没有消息。多半是姓朱的小子胆小怕事。 可这边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沙海山不免有些心焦。 第331章 有点怪怪的 …… 马车不疾不徐往陆府方向行驶,陆珍黑着脸缄口不语。 “反正吃都吃了,也不能吐出来不是?”木香从暗格里取出攒盒放在陆珍手边,将其打开,笑说道:“您含个梅子解解腻。” “我不腻。”陆珍气呼呼的说:“侯府的厨子正经会做菜。有荤有素搭配的刚刚好。” 所以她不知不觉吃多了。 真是!哪儿找的厨子?多钱一个月?她现在有俸禄了,请个厨子回家应该养得起吧? 木香合上攒盒,“那您养养神,闭会儿眼就到家了。” 陆珍鼓着腮合上眼,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下回可得长个心眼,不能撒欢儿吃。既然装要死就得装的像样点。” “是了,是了。您说的都对。”木香强忍着笑,用眼神示意田螺精把攒盒放好,顺便把薄毯拿出来。 田螺精赶忙照办。木香从田螺精手上接过薄毯,赞赏的点点头,“越来越有家养妖精的样儿了。” 闻言,田螺精抿嘴偷笑。虽说辛苦,但它还是更愿意做家养妖精而不是野生妖精。 眼瞅着马车很快就到明时坊,车夫突然勒住缰绳,缓缓将其停住。 木香撩开帘子,探出头,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车夫吞了吞口水,用比木香更小的声音回道:“那个……武德卫……” 姑娘不也是武德卫?有什么可怕的?木香顺着车夫的目光向前望去,高头大马上端坐着气势十足的年轻人,“小陆!”他朗声喊道,“大人请你吃猪头肉!” 阿克临走之前特特叮嘱的,是凡大人找小陆,就得用暗语——猪头肉。年轻人垂下眸子兀自叹息,明明吃过午饭了,可……怎么又饿了? 木香了然颔首,这位应该是顶替阿克帮大人传话的。 就是吧……没有阿克机灵懂事。本来武德卫就够显眼的了,说话还那么大声。唯恐旁人听不见似的。 老高回来了?苏州那边就剩大伯一个人,能不能镇住场面啊?毕竟老高不笑的时候还是有点吓人的。大伯跟他相比就是个文弱书生。陆珍颇为担忧的颦起眉头。 木香朝马上那人略一颔首,回头去看陆珍。 陆珍点点头,“去吧。”抬眼吩咐田螺精,“你递给话梅给我。我先酸酸嘴儿,待会儿还得吃肉。” 装要死不是不能多吃吗?田螺精叹口气。反正人是这样的了。一时一个变化。哪像它们妖精,从头到尾就长一根筋。认准了的事儿一条道跑到黑,撞上南墙也不回头,刨出个窟窿继续往前走。 田螺精跪坐在角落,缓缓吐口浊气。反正它是只认一个主子的好妖精。 …… 高傥捏捏眼角,疲惫的阖上眼帘。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逐件逐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经不觉间,想到为小黑讨要抚恤银子的陆珍。高傥的眉头因此而紧紧皱起。 小陆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回到京城没两天把清净道人给逮了。之后长春宫偏殿就塌了。再看小陆,不慌不忙,睁眼说瞎话,把坏事弄成朝中没人敢提的禁忌。任谁若是反驳小陆的说辞就是大逆不道。尤其在凉州不太平的节骨眼上。 他要是再不回来,还不知道小陆能给他惹出什么乱子。高傥眉头皱的更深,微合的眼皮颤动连连。 临走之前,老陆请他吃酒。其间明示暗示的请他多照顾照顾小陆。谁有空帮陆家带孩子? 高傥突然张开眼,抬手重重一拍桌子,闷哼道:“好烦!” 话音刚落,门开了,“大人,您开我捎什么……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高傥循声望去,裹着大毛衣裳的陆珍一手提着油纸包,另一只手捂住嘴,弓着腰咳个不停。 怎么没人通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高傥满心不高兴,挑眉看向咳到尾声的陆珍,“进来吧。” 声音里透出些许关切,“这么早就过冬了?你那大毛衣裳瞧着也不济事。回头狩猎,我给你弄张熊皮,那玩意儿才暖和,披身上也够威风。” 一句话把陆珍吓的出了赶紧止住咳,摇晃着手婉拒道:“好东西还是您留着使。我还小,担不起。”说着,迈步跨过门槛,“我给您捎的五香豆干,您请我吃肉,我请您吃干儿。” 吃肉?吃什么肉?高傥满头雾水。陆珍瞥了眼堆满公文的桌子,唇角坠了坠。 根本就没肉! 骗人! 白吃话梅酸嘴儿了。 陆珍怏怏放下油纸包,将其打开,咸香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您回来也不言语一声,我刚在临川侯府吃完席面。早知道就带您一起去了。”陆珍在高傥对面坐下,“看您熬的眼睛乌青乌青的。要不……我给您一道清心符?” 她每说一句,高傥的脸色便黑一分。听到清心符三个字,直接黑成碳。 “就是佟祭酒特特做了篇赋的清心符?” 陆珍哀叹一声,缓缓颔首,“佟祭酒写那玩意儿哪里是赋,分明就是给我小陆写的祭文。” 高傥沉下脸,低声斥道:“小小的孩子怎么净说丧气话?俸禄银子都给你补上了,你就该吃吃该喝喝。” 闻言,陆珍又长叹口气,“大人,您不在京城我不知道我多尽心办差,小黑也是正经出了力的……” 高傥听到小黑俩字,脑子嗡嗡的,“好了,好了。旁的事先放一放。”信手拈起一块五香豆干放进嘴里,边嚼边点头称赞,“味儿不赖。是郑矬子家的吧?不愧是老字号。” 高傥刻意调转话风,陆珍唇角抿成一字,闷闷嗯了声。 见她不说话,高傥暗暗松口气。总算把小黑这茬儿遮掩过去了。 没点东拉西扯的功底还真就当不了小陆的上峰。高傥轻轻喉咙,继续说道:“我进宫面见陛下,陛下夸你办差尽心,脑子活泛,是个人才。” 是吗?陆珍将信将疑。 高傥垂下眼帘,又拿了块豆干放进嘴里。陛下的的确确夸了小陆几句。但是……高傥认真回想元和帝当时的神态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第332章 硬碰 撩起眼皮恰好撞上陆珍质疑的神情,高傥清清喉咙,将话风又一转,“你再多用点心,好生当差,翻过年俸禄还能再涨点。到时候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由着性子,不受拘束。” 她现在就是由着性子花钱。祖母和父亲动辄给她塞银票。要不就她那点俸禄,哪养得起妖精? 陆珍随意点头应和。 “长春宫偏殿……”高傥丢给陆珍一个“你懂我也懂,大家都懂,不必言明”的眼神,“这事儿你应对的还算得体。” 仅仅是得体吗?陆珍脸上显露出些许沮丧,“我头回办这种差事,若是多经历几回,必定应对的更加得体。” 闻言,高傥深吸口气。小陆存心的吧? 长春宫要是再塌几次,怕是就亡国了。高傥捏捏眉心,话风再再转,“那个……陛下想要荡平鬼庭涧……” 对此陆珍并不感到惊讶。今天去临川侯府做客时,她已经觉得侯府内外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紧张气氛。且前番元和帝得知贤王留有后嗣,便立刻宣召临川侯入宫商量对策。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必得对鬼庭十三宫下狠手。 可是……鬼庭十三宫并非普通道观。 “阿克和华小道人潜入鬼庭十三宫已经有些日子了。”高傥拿起茶壶给陆珍倒了杯茶,“那里头卧虎藏龙,据华小道人观察,就连扫地洗衣的大婶子都会法术。” 陆珍缓缓颔首,“这没什么稀奇。我们桃仙谷比鬼庭十三宫还厉害。就连路边的草,园子里的花都是活的。大小妖精漫山遍野,要是您到了我们那儿,准保眼睛不够使……” 高傥竖起手掌,无力的摆了摆,“好了,不要越扯越远。说回正事。” “我一直都在说正事啊?”陆珍抿了抿唇,小声抱怨,“大人,您怎么这样?” 他哪样了? 高傥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茶水有点冷,有心加热的,撩起眼皮瞥了瞥一脸无辜的陆珍,想想还是作罢。 但凡小陆少说怪话气他,他就烧高香了。 “你们桃仙谷最厉害,行了吧?” “旁人若是问,您就说是咱们桃仙谷。”陆珍弯唇笑笑,“您不用见外嘛,桃仙谷的名号在术士圈儿那可是响当当的。遇上胆子小的,光凭这仨字儿就能把人吓迷糊……” 高傥垂眸盯着浮在水面的一片茶叶,心生悲凉之感。想他高傥好歹也是堂堂指挥使,怎么就被下属气得胸口疼而没有半点对策呢? 认真思量片刻,在心里摇摇头。不是没有对策,实在是对手太过难缠。这就是他,换做别人,怕是会被小陆直接气死。 高傥放下茶盏,轻巧桌面,“桃仙谷的事留着你以后慢慢说。” “那成。”陆珍莞尔一笑,“您什么时候想听只管言语。我给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说上一遍。” 他就没有想听的时候! 高傥随便嗯了声,“陛下的意思是将鬼庭十三宫交给神机司料理。毕竟那地方拼的是道术。虽说兵将勇猛,但是……” 陆珍接道:“去了就是送死。” 高傥唇角坠了坠,“不要如此直白。” “我小陆学不会拐弯抹角。”陆珍颇为无奈的摊摊手,“性格使然。我也没办法呀。” “行吧,你不用学那个。”高傥眉宇间浮露出一丝疲惫,刚才说到哪儿了?叫小陆三番五次打岔,他都快忘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交代。 高傥往前回想片刻,“对了,说到交给神机司。”抬眼去看陆珍,“你觉着可不可行?神机司跟鬼庭十三宫硬碰的话,能不能碰的过?” “我要说碰不过,您是不是不愿听?”陆珍颦起眉头,长叹道:“神机司再死几个就没人了。” “依你之见,如何碰才能碰的过?” 陆珍眉头舒展,眼睛弯弯,笑说道:“必须我去碰啊。” “你?”高傥啧了一声,“你……行吗?” 大毛衣裳都裹身上了,这不明显虚着呢?可别没把鬼庭十三宫磕出个窟窿,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他喝了老陆的酒。吃人嘴短,喝人心虚。小陆真有个三长两短,老陆不会善罢甘休。倒不是他怕老陆,读书人的嘴巴比刀子还锋利,能够杀人于无形。 高傥暗暗叹口气。可能他跟姓陆的相克吧。以后武德卫不能再招姓陆的新人! “大人,我行的。”陆珍眼眸亮亮,“再说了,不是还有神机使吗?让孙陈二位神机使打头阵,我殿后。” 你可真敢说。高傥深深望一眼陆珍,“孙神机使和陈神机使给你当先锋?” 陆珍重重点头,“您放心,他们能够胜任,实在不行,咱还有小黑。” 高傥来不及细想,蹦出一句,“符纸不能领抚恤银子!” 说罢,立刻回神。 他坐下病了这是。 陆珍目光哀戚,“大人,我刚把抚恤银子的事给忘了。” 合着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傥故作镇定,冷着脸道:“我就是想提醒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黑有什么不测,没得领抚恤银子。到时候你不要怪我不近人情。反正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了。” 陆珍没精打采的应道:“我记住了。您不要总是提起这桩伤心事。” “你伤心个什么劲儿?”高傥乜她一眼,“你们陆府有喜事。” 疯娘们到底是把陆老四弄到手了。高傥唇角不自觉的翘起来。他们俩挺般配。凑一堆儿好好过日子,没准儿还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念及此,翘起的唇角慢慢下坠。小陆怎么办?她是山里捡来,到时候人家不得嫌弃她碍眼? 高傥盯着陆珍苍白的面容看了看,心一下子就软了,与其也跟着软和不少,“你把鬼庭十三宫的差事办妥,我给你请功。你趁机会往上升一升,以后不管是嫁人还是不嫁,起码有底气也有银子。不至于受旁人的闲气。” 陆珍没明白高傥口中的“旁人”指的是谁,但也乖乖点头,“您说得对,我一定尽心尽力跟鬼庭十三宫碰出个高低胜负。” 第333章 这你下的蛋? 孙恪握着个红皮鸡蛋,在桌沿轻轻磕两下,拿起来一看,皮没破,再磕两下再看,还是没破。 “要么说人家这是正经蛋呢。”孙恪得意的扬起下颌,朝陈闻礼炫耀似的晃晃手里的蛋,“你看,皮多厚。” 陈闻礼很是不耐烦的催促,“好了,好了。你赶紧的吧。吃个蛋磨磨唧唧的。你要是舍不得,我就出去买碗粉,反正能填饱肚子就成。” “谁舍不得了?”孙恪梗着脖子,“我特意把蛋用符封住,为的就是让你们都尝尝。旁的不说,光是用符做法就费不少事了。你这人,还不领情!” 陈闻礼伸长胳膊,从孙恪掌心夺过鸡蛋,往桌上重重一磕,蛋壳碎裂的声音随即响起。孙恪竖起大拇指,不遗余力的称赞,“好蛋,好蛋!” “赶紧吃。”陈闻礼把蛋掰成两半,递给孙恪一般,“你要是再夸,我就得怀疑这蛋是你下的了。” “老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孙恪接过鸡蛋,咬下一小口,“蛋白滑嫩,蛋黄浓香。蛋好才能养人。” 陈闻礼深吸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才没一拳捣孙恪脸上。 “这蛋准保是你下的。没跑了。”陈闻礼横了孙恪一眼,“吃完了赶紧收拾东西去凉州。陆五姑娘不是叫咱们再探再报吗?不去探拿什么报?” 孙恪面露难色,“那可是凉州啊……” “不是凉州还能是热州?”陈闻礼又横了孙恪一眼,“你得空也练练胆子。人倒是不小,可胆子还没有瓜子仁儿大。”半拉鸡蛋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眼神中充满了戏谑。 “老陈,我不是怕死。”孙恪扁扁嘴,语带哀戚,“你没听陆大人说嘛,吴大人到在凉州之后好似泥牛入海一般。咱俩去了,还不知能落个什么下场。若是死的轰轰烈烈也就罢了……怕就怕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神机司能不能再次扬名,全看咱俩办差办的妥不妥当了,你说我心里能不合计吗?” 陈闻礼垂下眼帘,小声嘟囔,“原来你是顾及着神机司的名声。” “那可不是吗?”孙恪挺起胸膛,“神机司决不能败在咱们这一辈手里。要败也是败在下一辈。” “老孙!”陈闻礼瞪圆眼睛,“少说点丧气话,什么这一辈下一辈的。神机司千秋万世,常生常有,永远不败!” “你那是痴人说梦。”孙恪丝毫不给陈闻礼留情面,“神机司论风光还得是前朝。咱们跟人家比不了。” 陈闻礼缓缓吐口浊气,“不去凉州就得上鬼庭涧。横竖不能袖手旁观就是了。让你选的话,你去哪?” 孙恪一时语结。 “哪头儿都挺烫手。”陈闻礼朝孙恪挤挤眼,“你说是吧?” “是啊,都不容易。办差嘛,是这样的了。”孙恪愁眉深锁,喟叹道:“以前总盼着有个正经差事,有正经差事了,又觉得扎手。人呐,没个满足的时候。” “现在说那些话有什么用?”陈闻礼起身走到床边,铺开包袱皮,将道袍等物归拢进去,“听我的,去凉州。鬼庭涧有武德卫支应着,肯定没事。凉州还有个吴大人呢,咱俩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不也是功劳一件吗?” 孙恪想了想,追问道:“那……弄不出来怎么办?” “弄不出来咱俩就当内应。”陈闻礼胸有成竹,“说白了就是瞎搅合。搅的那群乱臣贼子狗咬狗,不也是功劳?” “瞎搅合我会。”孙恪眉头慢慢舒展,翘起唇角,“听你的,去凉州!” …… 张复晌午多吃了几杯酒,跟张天漠聊了一会儿觉着眼皮发沉便歪在罗汉榻上小睡片刻。 哪成想,直睡到月上柳梢方才醒转。 书房里已然掌灯,张天漠换了身宽松的道袍坐在灯下读书,听到响动,忙撩起眼皮循声望向张复,“祖父醒了?”说着,放下书,倒了杯温水递到张复跟前,“您先喝点水。灶上热着葱白粥,您要不要吃一碗?” 张复喝了水,点点头,“再切一盘猪头肉。” 张天漠含笑应是。 等不多时,粥水小菜摆上桌,张复闻见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现在就连陛下也爱上这口儿了。有事没事的就给大臣赐葱白粥。” 张天漠打趣道:“用不了多久,大葱就会跟洛阳纸一样了。” 闻言,张复开怀大笑。 他许久没有笑的如此恣意了。现而今,临川侯府一日兴旺过一日,但张复却总是心怀忧虑。凉州不太平也罢了。又闹出个藏有贤王后嗣的鬼庭十三宫。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单单一个凉王不难应付,难的是鬼庭涧…… 笑容消退,张复长叹一声,“难呐。” 张天漠点头附和,“的确难办。” 张复一听反倒来了兴致,“你说说,究竟如何难办?” “眼下神机司青黄不接,陆五姑娘又深受重创。凉王府养着术士,鬼庭涧更不用说,也是个术士窝。单凭兵丁勇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张天漠担心此番出师不利,会动摇军心。然而,他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宣诸于口。 丧气话他不愿说。万一一语成谶……张天漠紧抿唇角,眼帘低垂。 张复明白他话中深意,“高指挥使先你一步回的京城。” 高傥?张天漠颦了颦眉,犹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他不知道,就意味着宋琛也不知道。回京就回京,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又不是多机密的事儿,还得藏着掖着。 “如此方能看出陛下尤为信赖的人是谁。”张复放下牙着,端茶抿了一口,“是凡出了大事,陛下都会跟高指挥使商量对策。” 高傥的见识值得陛下对他这般倚重?张天漠脑海中浮现出高傥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张复看出张天漠的疑惑,呵呵地笑了,“他于陛下而言,就好似一根定海神针。有他在,陛下行事就有底气。” 张天漠缄口不语。 由此可见,高傥在陛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万幸他不是佞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334章 全是事儿 “长春宫偏殿倾圮以及贤王后嗣,像是两块巨石压得人透不过气。”张复叹惋着摇摇头,“贤王……可惜啊……” 张天漠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当年贤王输给今上,出乎所有人意料。然而,并非毫无先兆。 今上在濊貊之战中突然崭露头角,令得彼时还是太子的贤王对其非常倚重。也正是那时埋下祸患。 但凡贤王能对今上怀有一丝戒备,也就不会错失皇位。 成王败寇。 造化弄人。 张复深吸口气,话锋一转,“陆五姑娘聪慧过人,你与她一同办差,学到东西没有?” 陆五聪慧过人……吗?他怎么没发现。张天漠用心思量片刻,“小陆道行高,胆子大。能吃也会吃。至于说学到什么……”想了想,继续说道:“她挺懂事的。从不给别人添麻烦。家养妖精被她教导的规规矩矩。”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指的是御下之术?” 张复盯着神情认真的张天漠,忍不住笑了,“你啊,在军中待久了,把那点子本就不多的机灵劲儿磨没了。” 他很机灵的,一点都不必小陆差。张天漠委屈的扁扁嘴,轻唤声,“祖父……” 张复笑意更深,“多学学陆五姑娘说话。她啊……圆滑的很。” 张天漠十分认同,“这倒是真的。我听阿琛说,小陆初回京城,神机司那些神机使不服她,再看看现在,孙神机使简直把她奉做神人。” “岂止孙神机使。”张复手捻胡须,“陛下对她已然有些许信赖。” 是吗?张天漠弯起唇角,浅浅笑了。 “不出意外的话,鬼庭十三宫那边须得陆五姑娘出手。”张复颦起眉头,“就怕陆五姑娘身子虚,用不了法术。现而今,神机司青黄不接,没有能镇住场面的……”未尽之意全部化作一声长叹。 “她应该没事吧……”张天漠颇为忧虑,但还是希望陆珍能够恢复如常。 …… “她没事。”高傥一手托住油纸包,一手拈出块豆干放进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她要是有事,肯定不会提出跟鬼庭涧硬碰。”眉梢轻挑,看向跪坐在马车门边上的年轻武德卫,“是吧,阿松?” 阿松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弄的不知该怎样回答,愣怔片刻,应道:“您说的都对。” 什么跟什么呀? 高傥闷闷吐口浊气,放下油纸包,脊背靠在厢壁闭目养神。 他已经很累了。要不然也不会乘车而不是骑马。 旁的倒还不打紧,见过小陆之后,尤其疲累。就好像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似的。 赶紧把她打发去鬼庭涧!省得留在京城给他添堵! 高傥打定主意,一直板着的脸孔舒缓不少。 阿松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慢慢放下。盼只盼阿克早点办完差事早点回来。以前不觉得,现在整日跟着大人才觉出阿克有多不容易。跑腿传话都好办,唯独接大人抛出来的问话能把人折磨死。 就像刚才,他哪知道小陆有事没事? 这不是刁难人嘛? 阿松懊丧的耷拉着脑袋。或许他天生就不是做伴当的料。 高傥迷迷瞪瞪,将睡未睡,耳边响起阿松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到家了。” 这么快吗?高傥嗯了声,缓缓张开眼睛。 他是不是应该扶大人一把?阿松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拳又松开。大人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扶的话……大人会不会生气? 阿克都是怎么做的? 这边厢阿松思前想后,那边厢高傥急着下车,奈何阿松堵在门口。高傥很是无奈的说道:“到家了就该下车。你发什么愣?” 他不是发愣,而是不知道手应该放哪里。阿松赶紧麻利的下了车,将马凳放好,向后退开两步躬身立在车旁。 高傥探出头,望着从对面驶来的马车颦了颦眉。没看错的话,那是他们家的马车。且是高婉用惯的。 高傥父母在家乡颐养天年。他又是个没媳妇的。高婉出门不用跟人报备,相比京城其他小娘子,高婉过的很是自在。 但也不能太自在了。 高傥唇角微坠。临走前他叮嘱高婉在家好生练刺绣,也不知绣成什么样了。待会儿得好生问一问。 下了车,高傥没有马上进府,而是负手站在门前。高婉的车停稳,却迟迟没有人掀开车帘。 高傥给阿松使个眼色。 阿松张了张嘴巴,闪烁的目光似是在询问高傥到底有何吩咐。 郁气堵在高傥胸口,不上不下,难受的要命。 就不能有点眼力见儿?高傥横阿松一眼,迈步上前撩起车帘,刚想唤高婉,抬眼瞅见车里两张惊惶的小脸,顿时气冲上脑。 高婉和贴身婢女全做男装打扮。 这……像什么样子? 再粘两撇胡,活脱脱就是跟疯娘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高傥用手点指着高婉,想骂但是碍于尚未进到府中,会被邻居看笑话,便把要说的话咽回去,重重甩上帘子,吩咐车夫,“打开门,直接把车赶进去。” 高傥背着手跟在马车后边。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孩子们究竟都在干什么?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高傥猛地发现他居然从未过问。 每天上衙下衙已经很累了。还要时常离京办差,更是无暇他顾。就拿这次来说,他回到京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武德卫稍作休整便进宫面圣。 胡乱吃口填饱肚子就又得忙公事。 要打凉州,又要荡平鬼庭十三宫。 凉王不省心再加上个贤王后嗣。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事儿。 高傥叹息着摇摇头。没个当家主母就是不行。可他经常不在京城,万一不走运遇上个黑心肠的老娘们,磋磨孩子怎么办? 霎时间,高傥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直到在书房坐定,高婉怯生生唤他“爹爹”,他才回过神来。 高傥上上下下打量着高婉,冷哼道:“衣裳挺合身呐。腰间还佩着玉。不是头回这么穿吧?” 第335章 踏脚石 高婉扬起脸,怯生生的说:“是头回穿。” 坏了。吓着孩子了。高傥清清喉咙,语调略微和缓,“去哪儿逛游了?” “澹烟楼。”高婉观察高傥神色,见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生气。胆子大了起来,“爹,您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也不往家里递个信儿?我好给您准备饭菜。” 闺女还是懂事的。高傥心软下来,“不用准备,有什么就吃什么。”说罢,猛然想起高婉还没回答问话,便又稍稍板起脸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说你去哪儿了。” 横竖瞒不住,说就说罢。 “我……去澹烟楼吃猪头肉。” 又是猪头肉?! 高傥不禁气闷。现在的女孩子都不爱精巧的小点心了? 猪头肉有什么好吃?还非得是澹烟楼的猪头肉。 转念又想,吃个肉而已,用得着换男装?高傥质疑道:“澹烟楼又不是不招呼女眷,你打扮成这幅模样作甚?” 高婉一时语结。 穿男装趴在窗台看光景不惹眼,而且穿上男装好像脸皮也跟着变厚了似的。 真是奇怪呢。高婉心里打着小鼓,撩起眼皮偷偷瞄了高傥一眼,“那个……就是为了……为了好玩。” 高傥将信将疑,挑眉反问,“好玩?” “是啊!好玩!”高婉为自己能找到足以蒙混过关的理由而松了口气,“我们就是想知道男孩子出去吃席是什么样儿的。” 我们?高傥唇角抿成一字。如此说来,小鲁、小柳也跟着瞎胡闹了。 一个两个平时瞧着乖乖巧巧,没成想竟都是顽劣的。但是细想想,也无可厚非。孩子嘛,爱玩爱闹,性子活泼点不是坏事。 “下不为例!”高傥横了眼高婉,苦口婆心的劝,“小鲁小柳家里规矩大。若是被长辈发现了,也不是单单问一问就行的。你都这么大了,得学会多为旁人考量。尤其她二人真心待你,你可不能为了好玩把人家害了。” 闻言,高婉瞪圆眼睛,惊讶却又满含崇拜,“爹,您怎么知道我跟小雯她们一道?”蹦蹦跳跳到在高傥身侧,两手揪住他的衣袖晃来晃去,“您太厉害了。”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高傥嘴上抱怨,目中流露出的宠爱却是遮掩不住,“姑娘家家就该循规蹈矩,温婉贤淑。” 高婉一脸娇憨,“我才不要!那多没意思。”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高傥虽有无奈,但也循循善诱,“以后你嫁做人妇,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肯定不能啊……所以说你从现在开始就得好生学习执掌中馈,针织女红更得拿得出手才行。再就是……” 再就没什么了吧?高傥认真思量片刻,“等忙过这阵儿,我给你请俩嬷嬷。” 一听这话,高婉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小声嘀咕一句,“您还是给我娶个娘吧。嬷嬷虽好,说白了那也是奴婢。府里有事根本指望不上。” “你当我不想娶?没有合适的我娶谁去?” 话音落下,高傥方才惊觉自己失言。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那个……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高傥沉下脸,“你先把这身碍眼的衣裳换了。以后不许再穿!” 她做错事,爹爹没有罚她裁褂子纳鞋底绣枕套,仅仅说教几句……高婉望着高傥眼底青影暗暗叹口气。 爹爹必定累极了。都顾不上罚她了。 高婉忙不迭应是。磨磨蹭蹭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快步走回来,“爹,我想问问您,今儿个陆五姑娘是不是去临川侯府做客了?” 高傥诧异的挑起眉梢,“你问这个作甚?” “人家就是问问嘛。”高婉垂下头,眼珠儿转两转,再抬起脸与高傥对视时,眸中满是笑意,“小雯对陆五姑娘推崇备至。她羡慕陆五姑娘能去外面多走走多看看。”高婉双眸闪亮,“她还问我能不能与陆五姑娘结交。”说着,在高傥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调骤然拔高,“今儿我们在澹烟楼还瞧见皇长孙殿下跟张小将军了呢。” 高傥瞬间了然。前面的“陆五姑娘”只不过是铺垫。皇长孙跟张小将军才是正题。 “今天小陆的确是去临川侯府了。”高傥正正颜色,认真回道:“近来她忙的很,不能跟你们一起玩。等忙过这阵儿,我问问她。” 然后呢?说完陆五姑娘就该说张小将军了吧?高婉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高傥。 高傥暗自偷笑,冷着脸催促,“快去把衣裳换了!” 高婉不甘心的咬住嘴唇,想要明着问又张不开口。犹豫片刻,便起身而去。 书房的门合上,高傥摇头叹息,“女大不中留啊!” …… 凉王指尖捏着信笺,唇畔浮露出冷冷笑意。 方大幻和沙海山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宋蒙离凉王最近,视线匆匆掠过纸面,给寂善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贸贸然开口,以免说错话。 三公子的担心实属多余。他又不是傻子,那能在这节骨眼上给自己找不痛快。反正现在就是个哑巴。 不说不问。 但等老沙或是喵喵子忍不住触霉头了,他在旁边看个热闹就得了。 落井下石的事儿他今天不干。 凉王手腕用力,将信笺甩在桌上,闷哼道:“这封信根本不是母亲写的。”旁的且不论,肖让尚在延琪宫伺候。有他在,温婕妤断不会写出这样一封劝他尽快进京的信。 进京? 凉王失笑。只怕是不等踏入京城,他就没命了。 方大幻颦了颦眉,喟叹道:“今上好狠的心呐。”似是饱受痛楚的苦主有感而发。 凉王循声看向方大幻,“帝王无情。但凡他心里存有丁点儿情意,也就不会将贤王子嗣赶尽杀绝。”唇角我微勾,轻蔑一笑,“手足于他而言,不过是踏脚石。将其踩在脚下登上高位,回过头来还得嫌弃石头硌坏了他的靴子。” 方大幻点点头,“王爷所言甚是。” 沙海山睨了眼方大幻。 差不多得了。就吴王这样的还好意思议论今上?五十步笑一百步,有意思吗? 第336章 凄凉 凉王沉浸在对元和帝的怨愤中难以自拔。方大幻则心有戚戚,垂下眼帘感慨万千。 寂善闷闷不乐。原打算看热闹,可根本没热也没闹。 喵喵子还故意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恶心样儿,博取王爷好感。 嘁! 寂善在心里翻个白眼,暗自叱骂:“德行!” 宋蒙思量片刻,颇为伤感的慨叹道:“大哥尚在宫中,想必日子也是不好过。”说话功夫,有意无意的瞟了瞟沙海山。 沙海山神色不动,默然不语。凉王刚刚抱怨完今上狠心。转头三公子就开始装兄弟情深。 呵!终归是年纪小不知道深浅。 凉王淡淡嗯了声,将信笺收好。 书房中顿时落针可闻。宋蒙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心思百转,忽然了悟。怪他这话说的不是时候。可……说出去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宋蒙只得向寂善求救。 寂善收到宋蒙递来的眼风,思量片刻,笑着对凉王说道:“近来夜叉们能吃能睡,长势喜人。等到王爷举事,定能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闻听此言,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喜色,“你没事儿多拿肉喂给夜叉吃,千万别舍不得。” 寂善应是。 宋蒙缓缓松口气。他还是先不说话了。省得惹父亲厌烦。 思量间,伍副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小的有事回禀。” “进来。”凉王说道。 伍副将推门而入,给凉王和宋蒙见过礼,视线瞟向方大幻,略一点头,“喵喵道长也在呢。” 渺渺不是喵喵! 方大幻唇角抿成一字。等他变成凉王,把渺喵不分的全给剁了! 凉王怨怪的睇一眼伍副将。然而并没有生气。 下属之间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算不得什么事。没必要在这等小事上浪费唇舌。 伍副将强忍住笑,转回视线对凉王道:“您要的东西做得了。”说着,将一方锦盒放在桌上,“您看看,需不需要更改。” 沙海山等人凑过来。 “这就是先前咱们说的‘祥瑞’吧?”寂善兴致勃勃,“选了块小石头啊?” 伍副将颔首,“太大了显得刻意,小点的实在。” 寂善连连点头,“对对,小点好,小点好。” 说话功夫,凉王已然打开锦盒,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赫然映入眼帘。 石头表面有一条龙形印记,颜色金黄,龙头有角有须,龙身呈现向上奔腾之势,但是头尾拢成的形状瞧着又有点眼熟。宋蒙左看右看,猛地惊呼道:“呀!这龙身子弯弯曲曲,跟凉州的地形图差不多。” 伍副将憨憨的笑了,“三公子眼睛真够利。”手指着石头,“就是照着凉州的地图弄的。” 这趟差事可把他给累着了。王爷吩咐他做个“祥瑞”,只说用石头,其他的都没交代。他冥思苦想,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好不容易想出意思明显但又不那么明显,却又引人遐想的东西出来。 倘若王爷不满意……伍副将心尖儿打了个抖。头发不能再掉了,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 “挺好的。”寂善点头称赞,“浑然天成,古朴中透着灵动。” 伍副将眼泪差点掉下来。大师不愧是大师。就是比一般人会说话。 方大幻轻捻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总觉得差点意思。”挑眉去看沙海山,“沙先生觉着呢?” 他就知道喵喵道长不是个好的!伍副将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真想给喵喵道长一记老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沙海山思量片刻,“我觉着可用。”用手指比划着龙身轮廓,“就是这处有点弯的不大自然。” “不自然就对了。”宋蒙若有所思道:“毕竟是天生的,跟画的没法比。” 哟,这就掰扯到“天生祥瑞”上头了?沙海山和方大幻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接茬儿。而是将目光投向凉王。 凉王托着石头反复端量,“就这个吧。改来改去意头不好。” 伍副将鼻子发酸,眼眶泛红。王爷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主子。 石头放回锦盒,凉王对伍副将道:“就这一两天把风儿吹出去。吹的越远越好。”眼帘微垂,盯着折好的信笺,“时机已然成熟。” …… “鬼庭十三宫是做什么的?”高皎皎绞弄着丝帕,大为不解的问道。 高兰耐心的给她解释,“就是座道观。拢共十三宫,因为位于鬼庭涧,所以叫鬼庭十三宫。” 高皎皎点点头,“那……又为何派临川侯带兵将其剿灭?道观而已,又不碍着别人什么事。” “你哪里知晓个中情由?”高兰目中透出一丝得意,“鬼庭十三宫跟凉王沆瀣一气。且暗中给凉王送了千万两雪花银!陛下岂能坐视不理?” “千万两?”高皎皎咋舌,“那么多……” “可不就是。”高兰压低声音,“你不要将此事外传。放到坊间的风声都是假的。” 高皎皎峨眉微蹙,“假的?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不让百姓非议朝政。”高兰挺直腰杆,嗤笑一声,“市井小民懂得什么?纵是允许他们议论,也议论不出个子丑寅卯。” 高皎皎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就应该这样。更何况普通百姓整日忙于生计,哪有功夫想家国大事。” 高兰赞许的说道:“以后我经常跟你说说朝政。他日你嫁入侯府,可不能什么都不懂。” 高皎皎面颊染上两团红晕,“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哪里能做的准?” “你不是瞧见张小将军了吗?”高兰促狭的挤挤眼睛,“我没有骗你吧?张小将军真就是人中龙凤。” “的确是人中龙凤。”高皎皎眸中忧虑堆积,“貌似……高婉也对他有意。” 高婉?高兰眉头微皱,“如此……倒是件麻烦事。”高傥圣眷正隆。临川侯府会不会因此而选择高婉? “现而今与以前大不相同。”高皎皎絮絮的说着,“祖父乞骸骨之后,我们高家门庭冷落,就连邀我饮宴的帖子比从前都少了许多。” 少了许多算是委婉的说辞。实则一个月也就两三张请帖。还都是些名不见经传小门小户。从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这样的帖子。 但现在也只有这样的帖子可以看。想想还真是凄凉。 第337章 都知道怎么回事 何止高皎皎一个受到冷遇?他体会到的世态炎凉还少吗?高兰抿唇不语。 高皎皎没有催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丝帕上的金桂。 “不能让高婉捷足先登。”高兰沉声道。 高皎皎蓦得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说:“纵是我们想拦也拦不住。祖父不愿让我高嫁。父亲又……”斟酌片刻,继续说道:“父亲又不敢违逆祖父……这可如何是好?” 祖父的意愿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而放弃一门好亲。更何况以后高家门庭由他支撑。他不决不能放弃张天漠这枚合用的棋子。高兰左右衡量过后,目光决然,“我帮你想办法结识张小将军,只要你博得他的欢心。定能顺顺利利嫁入侯府。” 高皎皎将高兰所言在脑子里反复思量,缓缓点头。 高兰见她听话,不由得喜上眉梢,“张小将军并非薄幸之人。但等成婚之后,你早早生下一儿半女,地位自然稳固。” 闻言,高皎皎面色绯红,眉梢眼角带着羞涩睨了眼高兰,嗔道:“八字连个点儿都没有,怎么就能想到那么长远?” 话音落下,高兰哈哈大笑。 高皎皎又羞又恼,用帕子遮住滚烫的脸颊,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 “话说陆五姑娘到在苏州上空,站在金光灿灿的树杈子上往下这么一瞅……”凤无双手持折扇遮住额头,望着坐在台下的郭铭,笑呵呵的问:“您猜她看见了什么?” 他上哪儿猜去? 今天休沐,陆五姑娘请他还有老张他们来澹烟楼吃猪头肉。他合计着太早去雅间坐着怪没意思的,就在楼下要壶茶,边听书边等着时候差不多再上楼。哪成想听书就听书吧,还得答题。 真是! 上酒楼松泛松泛吃口肉,弄得跟秀才赶考似的。 郭铭唇角坠了坠,摇晃着脑袋,慢条斯理的说:“不知道。” 凤无双“唰啦”合上折扇,“我就知道您不知道。” 那你还问?郭铭心里堵得慌。要不是老白这两天总挤兑他,他也不用这么早出来。有这功夫练练甩符多好。 “先生别卖关子了。”郭铭邻桌的胖书生高声嚷道:“您就直接告诉我们陆五姑娘能不能抻到过年吧。” “就是,就是。”胖书生邻座的瘦郎中也跟着吵嚷,“昨天又有两家赌坊开了盘口。我这次搏个大的。要是赢了钱,就买间门脸开医馆……”话未说完,茶盏里的热水溅出两三滴在他脸上,瘦郎中抬手用袖子擦脸,眼神不善的盯着正在给他添水的茶博士,喝问道:“你怎么干活的?就不能小心点?” 茶博士赶忙陪起笑脸,“这位爷,真是对不住。小的我听说您要开医馆心里高兴。乐呵着,手上松了劲儿。您多担待。” 既是与他同喜的,那他就不追究了。瘦郎中哼了哼,冷声叮嘱,“下回小心点。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茶博士点头哈腰,千恩万谢。转过身,后背对着瘦郎中,脸上立马现出不屑,嘴唇不动,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嘁,你死陆五姑娘也不能死!” 陆四老爷是他们澹烟楼的常客,不但人大方,对他们也都客客气气。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瞧不起人的做派。陆五姑娘虽说不常来,那也是个从不挑三拣四的主儿。 伺候她不累! 哼!就瘦郎中那样的还开医馆呢。 心多毒啊。他还不得把人给治死了? 茶博士愤愤不平的撇着嘴,快步走到门口,寻思着吸几口凉风儿疏散疏散,撩起眼皮就见陆珍迈步跨过门槛。茶博士迎上前,热情的打招呼,“陆五姑娘来了。有日子没见您了。” 陆珍唇角弯弯,笑容暖暖,“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我请人吃肉。” “知道知道。”茶博士做个请的手势,“您楼上请。就是您惯用的那间,熏香早早儿给您焚上了。您先上去,小的给您提壶热水净手。” 循声而来的郭铭笑眯眯的打量田螺精一眼,对陆珍道:“我等了好一会儿了,就想等您一起上去。” 陆珍点点头,由郭铭、木香还有田螺精簇拥着走上楼梯。 胖书生和瘦郎中两个人四只眼一瞬不瞬盯着陆珍看。凤无双白了他俩一眼,将醒木重重摔在桌上,吓得俩人肩膀微颤,同时扭脸去瞧凤无双。 凤无双清清喉咙,“方才咱们说到陆五姑娘到在苏州上空……” 咦?凤先生今天说她的故事。陆珍顿住脚步偏头看向凤无双,凤无双朝她略一点头,便接着往下说。 陆珍在雅间坐定,茶博士将热腾腾的手巾板儿递给木香,再由木香放到陆珍手上。 “猪是今早杀的,头也是今早剁的,新鲜的很。”话音刚落,张玟、桑敬走进来,“哎呦,我们迟了。罪过,罪过。待会儿我们自罚三杯。” 郭铭鼻子发酸。从前不觉得,自打去了公主府,回回再见老张他们都像是见着亲人似的。 唉!还是神机司好啊。 他以后再也不瞎胡闹了。争取早日回神机司,跟老张他们一块儿早起练甩符、转符笔。 陆珍跟张玟桑敬寒暄过后,又点了几道澹烟楼的拿手菜,茶博士便麻溜退出去。 木香和田螺精给他们斟上热茶,双双立在陆珍身后听吩咐。 张玟不由得暗暗点头。 妖精出息了。 啧…… 陆五姑娘太会养妖精了。瞧瞧,教的多好。 桑敬心里不是滋味。倘若小田螺跟着他,指定没现在这么懂事。他把小田螺输给陆五姑娘是对的。 好妖精就得配好术士。 “今天请你们吃肉……”陆珍一边说一边笑弯了眼睛,“也不全是吃肉。还有正事得跟你们商量。”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他们懂。 陆五姑娘只管说就是了。 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能帮得上忙绝不会推辞。 “近来,鬼庭十三宫的风儿刮的挺凶。”陆珍继续说道:“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鬼庭十三宫偷偷摸摸给凉王千万两黄金,还有数不清的珠宝玉石。” 郭铭差点把胡子揪掉,“陆五姑娘,这些都是坊间传扬的。到底怎么回事,咱不是都知道吗?” 第338章 顺毛儿捋 桑敬稍加犹疑,轻声发问,“不是千万两雪花银吗?怎么变成黄金了?还有珠宝?这……到底有准儿没有啊?” 郭铭一脸茫然,“早上临走的时候,有俩小黄门在那议论,我听了一耳朵。许是我没听清?”他知道来龙去脉,自不会将这等坊间传言放在心上。 张玟睖着桑敬,“陆五姑娘说是黄金就是黄金。你干嘛非得吹毛求疵?” 吹毛求疵?桑敬偏头看向张玟,“白银跟黄金能是一个价儿?差那老多,不问清楚我心里哪能踏实?” 张玟像是怕了他,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陆珍又再露出笑容,“黄金是昨晚放出去的风声。”挺直腰杆,面带骄傲:“是我跟大人说,千万两白银有点少,换成黄金外加珠宝才能令百姓对鬼庭十三宫以及凉王深恶痛绝。大人深以为然,于是命人把风向调一调。你们尽管放心,千万两黄金就到顶了。不会再变了。” 桑敬一边点头一边竖起大拇指,“陆五姑娘不愧是天生的武德卫。” 哪有这样夸人的? 张玟掩唇轻咳几声,以示提醒。 “清早起来练甩符的时候,我就说你穿少了。”桑敬怨怪道:“你看,咳嗽了吧?等回去我给你化一碗符水吃。没事儿的。” 行吧。老桑高兴就成。至于符水……给小朱喝就是了。张玟闷闷的嗯了声,摸出鬼骨手串开始盘。 “您必定不能无缘无故提及鬼庭十三宫。”郭铭目光矍铄,笑说道:“若是您需要我们帮忙千万别客气,尽管说就是了。” 他急着立功。立了功也好有脸面央求陛下回神机司。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在公主府多待。那地方就他一个阳气旺盛的,待久了有损精元。郭铭的目光在张玟和桑敬脸上掠过,看看人家老张和老桑,虽说不能上剑,但是人家起色挺好。 一个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多招人稀罕。再看看他,灰扑扑的,跟块破抹布似的。 桑敬乜了郭铭一眼。这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连上剑都上不了,去帮忙岂不是越帮越忙? 陆珍缓缓颔首,“实话与你们说吧,我答应大人跟鬼庭十三宫碰一碰。碰不碰的过没什么所谓。就是图个热闹、高兴。眼瞅着快过年了,去外边找找乐子嘛。” 话音落下,郭张桑三人不约而同垂下眼帘,嘴唇紧抿。 这话听着有点子不大正经。什么叫图个热闹、高兴?那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还眼瞅着快过年了,去外边找乐子。京城的乐子就不少了。用得着上外边找? 再者说了,陆五姑娘不是伤了元阳吗?不好好在家补齐了,出去瞎转悠什么呢?她家大人不管孩子的吗? 陆珍见他三人不说话,沉下脸,小声埋怨,“你们也太不活泼了。有的玩连个笑脸都没有。真是枉费我一片想与你们同乐的苦心。” 好嘛!还成他们的不是了。 张玟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碰郭铭大腿。会说话的赶紧说两句,把这茬糊弄过去就得了。别让陆五姑娘不高兴。万一她心情不好惹出乱子,他们谁都收拾不了。 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陆五姑娘能耐大。除了顺毛儿捋,也没别的办法。 第339章 白银加黄金 郭铭会意,酝酿片刻方才挤出一丝笑容,“不是我们不活泼。就是吧……京城也挺热闹。您要是觉着闷得慌,我们可以陪您看戏听书。”见陆珍仍旧面色阴沉,咬咬牙将心一横,“上赌坊也不是不可以。” 桑敬和张玟连连点头,“对对,去赌坊也行。” 陆珍冷哼一声,“满京城的赌坊都盼着我死。我去那儿干嘛?” 郭铭舌头打成麻花结,“我……我……” “老郭就是随口说说。”张玟赶紧接过话茬,“他的意思是,您想去哪儿都行,我们都陪您去。” 陆珍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我就想去鬼庭涧。” 说来说去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张玟盘珠子的手僵住,在桌子底下用膝头碰碰桑敬。 老桑哭一个! 桑敬撩起眼皮瞪着张玟。自打天天早起练甩符,他那个爱哭的毛病改了不少。说哭就哭还真就挺难为他的。 他俩忙着打眉眼官司。陆珍又是一声冷哼,“你们呐,光是不活泼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相信我。”两道目光好似冰凌子,淡淡在郭铭三人脸上掠过,腰杆挺直,“我带你们出去玩,还能叫你们丢了性命?我桃仙谷传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们只管踏踏实实安排好后事跟我走就行了。” 走就走吧,安排后事……是怎么个说法啊? 桑敬吞了吞口水,偏头去看郭铭。郭铭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别问他。他心里也直打小鼓呢。 张玟垂眸思量片刻,犹疑着说道:“要不……去吧。” 陆五姑娘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再做推辞,她肯定心里不痛快。还是能不惹她就不惹她。惹急了他们没好果子吃。 老张怎么在陆五姑娘跟前比兔子还温顺。剔鬼骨的狠劲儿去哪了?桑敬肩头松松垮下来,“行,待会儿吃完肉,我们就回去安排后事。”扬起脸,眸中隐约有泪光闪动,“早点走,也好下去给老陈他们探探路。”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茶博士的声音,“您的菜齐了。” 郭铭偷眼观瞧陆珍,见她略一颔首,便扬声道:“进来。” 茶博士应声而入,目不斜视将酒菜摆布整齐便低声对陆珍道:“小的在外边候着。有事您尽管吩咐。”说罢,轻手轻脚退出去把门合上。 郭铭不由得称赞,“真懂事。” 陆珍缓缓颔首,“澹烟楼之所以兴旺,靠的就是上上下下齐心协力……”略一停顿,补充道:“外加懂事。” 他怎么觉着陆五姑娘话里有话。张玟眼风扫向郭铭。郭铭用眨眼代替点头。人家陆五姑娘就是摆明了敲打他们呢。叫他们懂事、听话、乖巧。 唉,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乖巧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桑敬吸吸鼻子,红着眼眶对陆珍道:“我们都听您的。您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陆珍哈哈的笑了,拿起竹箸给桑敬夹了块猪头肉,“桑神机使吃肉。”再夹一块给张玟,“张神机使吃肉。”最后夹给郭铭,“郭神机使吃肉。” “吃吃,我们吃。”猪头肉软烂入味,郭铭将其送入口中,隐隐品出一丝酸涩。没人家能耐大可不就得老老实实么? 陆珍见郭铭等人都乖乖吃肉,不由得心情大好。心情好,食量也跟着好。 她吃的又快又漂亮。木香赶紧轻咳几声以示提醒。陆珍没听见似的,一口接一口吃的兴起。 回头姑娘又得抱怨装要死装的不像。木香暗暗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木香的顾虑实在有点多余。郭铭等人嘴里嚼着菜,脑子里乱乱哄哄,一团乱麻似的,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留意陆珍吃的多还是少。 眼瞅着猪头肉见了底,楼下传来人声马嘶。木香竖起耳朵用心细听片刻,弯下腰对陆珍道:“姑娘,好像是张小将军和皇长孙殿下从城外跑马回来,路经澹烟楼,顺便吃口茶。” 陆珍嗯了声,意犹未尽的放下竹箸擦擦嘴,“待会儿打听清楚他们在哪个雅间,我带郭神机使他们去给殿下请安。” 郭铭眼睛骤然一亮。他见过皇长孙殿下几次,虽说殿下以礼相待,但是总觉着不够亲近。由陆五姑娘引荐,说不定殿下会对他另眼看待。 总之一句话,跟着陆五姑娘绝对不会吃亏。 桑敬和张玟的想法跟郭铭大差不差。方才因陆珍一句话而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被欣喜填满。 高兴归高兴,还是得端着点。 桑敬用巾子印印唇角,沉声道:“是应该过去请个安。毕竟也不经常能在澹烟楼与殿下偶遇。” 老桑又开始装上了。张玟唇角坠了坠。算了,由他去吧。装相比哭鼻子强多了。 陆珍刚要说话,茶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陆五姑娘,皇长孙殿下和张小将军想跟您还有诸位神机使拼个雅间。”语调微颤,小心翼翼中透着激动。 陆珍给木香使个眼色。木香赶忙走过去打开门,宋琛和张天漠一前一后走进来。 “没想到陆五姑娘在外边也是这么大规矩。”宋琛笑着打趣。 茶博士顿时闹个大红脸。他不是为了讨赏银或是刻意讨好陆五姑娘。就是人人都盼着陆五姑娘早死,他心里有气。所以跟掌柜的请了示下,多多照顾陆五姑娘这屋。 张天漠偏头瞅瞅茶博士,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引得陆珍暗自摇头。张小将军也太不稳重了。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至于笑成这样?一边抱怨一边起身见礼。 郭铭等人略有些局促。他们没想到皇长孙殿下居然纡尊降贵跟他们拼雅间。 那可是皇长孙啊。 只要他愿意,把澹烟楼里所有食客请出去都行。 陆珍将主位让给宋琛,跟张天漠一左一右坐在宋琛旁边。 方才的酒席撤下去换上新的。菜式倒是差不离,摆盘却明显精致了。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鬼庭十三宫吃了熊心豹子胆,贡给凉州千万两雪花银外加千万两黄金。”宋琛闷闷冷哼,“真没想到开道观能挣这么多钱。” 不是千万两黄金就到顶了吗?怎么又弄个白银加黄金?郭铭等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聚集到陆珍脸上。 第340章 不要轻视她 这个老高! 怎么往千万两黄金上边再加白银?加就加吧。还不告诉她。弄得她跟个二傻子似的。陆珍唇角抿成一字。 雅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宋琛颇为不解的看向张天漠。他说错话了? 张天漠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貌似……没有吧。管他黄金还是白银呢,往鬼庭十三宫脑袋上随便安罪名就是了。多了少了的又有什么所谓?反正都是假的。何必较真儿?偏头去看陆珍,见她貌似不大高兴。张天漠不禁皱起眉头。是不是菜不合口味?陆五姑娘身子虚,理应吃的清淡些。 张天漠是个爽利人。想到就去做,片刻都不耽搁。清清喉咙,朗声唤道:“来人。” 掌柜在前,茶博士在后,应声而入。 “把菜换了。”张天漠说道:“换清淡点的。太腻吃不惯。” 虽然宋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席面,但也没有反对。阿漠今天不想吃肉换掉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嫌腻,那就是要清淡的呗。掌柜的不敢有片刻耽搁,命人麻溜的把菜撤掉。再一溜小跑去跟大厨商量赶紧做出几个拿手的素菜。 雅间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张小将军不让人吃肉!陆珍脸色愈发阴沉。 郭张桑三人瞥了瞥陆珍,垂下眼帘都不说话。如此看来,高指挥使对陆五姑娘也不是十分信赖。所以陆五姑娘心里憋闷。 更何况她方才夸下海口,说什么“千万两黄金就到顶儿了”,没等出雅间门呢,皇长孙殿下就把高台拆的只剩木墩子。换谁谁脸上能挂得住。 尤其陆五姑娘还是个能耐大的。 他们还是别多嘴。万一陆五姑娘误会他们看热闹不嫌乱子大就坏了。他们还得跟陆五姑娘去鬼庭十三宫玩呢。要是玩的不好,就把小命丢那儿了。 酒菜得等一会才能上桌。 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坐着。郭张桑三位神机使稍显局促。陆五倒是不局促,但她明显是在生闷气。 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样不行啊。还得指望陆五跟鬼庭十三宫硬碰呢。宋琛略加思量,含笑对陆珍道:“鬼庭十三宫弟子众多,陆五姑娘可有把握将其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指的是贤王后嗣。 郭张桑三人心里明镜儿似的。陆珍当然也能听明白话中深意。 陆珍面色略微缓和,“此番我与三位神机使去鬼庭涧就是图个乐呵。既是去玩的,高兴就好。其他的……请殿下恕我小陆不敢保证。” 去玩?那地方宛如龙潭虎穴。陆五姑娘却说的这般轻松惬意。由此可见胜算不小。 宋琛暗暗点头。虽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到了。 他懂。 端起茶盏,宋琛神情郑重,“我以茶代酒,预祝陆五姑娘以及三位神机使马到功成。” 郭张桑三人受宠若惊之余,惴惴不安。也不知陆五姑娘此番带多少黄符。要不要提醒陆五姑娘多带些十方啃心还是呑心符?鬼庭十三宫人多,符少了可不行。 陆珍端起茶盏,“承蒙殿下吉言。我们这趟定能玩的尽兴!”说罢,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茶水。 郭张桑三人更是实在到一饮而尽。加上刚才吃的酒菜,肚子撑得鼓鼓的。 “你们神机司选个黄道吉日开拔。”宋琛放下茶盏,微笑着对张玟道:“选好了,呈给陛下过过目。” 张玟赶忙应是。 这才是神机司的正经差事啊。桑敬心潮澎湃,眸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郭铭艳羡极了。可惜他身在公主府。否则,这样露脸的差事他定能一起掺和。 再等等,等他立了功回京就瞅准时机去跟陛下央求央求放他回神机司。 “临行前,宫中循例会办宴,到时候你们都进宫……玩。”宋琛面皮发烫。陆五说“玩”比他好听且自然。 从他嘴里说出来拧巴的要死。 闻言,陆珍咧嘴笑了,“您别忘了让蜗儿去我家通传。”扬手向后指指田螺精,“家妖精整天念叨蜗儿小哥。” 宋琛也跟着乐,“这几天蜗儿忙着整理行装,脚不沾地。等办宴应该就弄完了。”扭脸对田螺精道:“他也念叨你了。说你是个好妖精。” 田螺精羞赧不已,红着脸说了些客套话。 “不光宫里办宴。”张天漠的视线投向陆珍,“我们临川侯府也办。陆五姑娘一定要赏光。” 陆珍眼睛发亮。就冲临川侯府的厨子,她也得去。心里迫不及待,却还得故作平静,略一颔首,“好的,好的。” …… “阿漠,你说陆五姑娘那句‘玩的尽兴’是什么意思?”宋琛松松握住缰绳,任由马儿慢慢走。 与他并辔而行的张天漠摇摇头,“反正我觉得她跟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唇角扬起,露出淡淡笑意,低声嘟囔,“以前怎么没发现陆五姑娘这么有趣呢。” 声如蚊蚋。 奈何宋琛耳力极佳。 “有趣?”宋琛偏头瞅瞅张天漠,不由自主皱起眉头,“阿漠,你不要轻视陆五姑娘。她是女孩子不假,但是我敢说京城没有比她道行更高的术士。若问谁能与之抗衡,恐怕也就只有裴真人了吧。” 轻视?他没有。张天漠目露茫然,“我没说她道行浅。再者说,有趣跟道行高低又没什么关系。” 话是没错。可……他还是觉得阿漠跟平时不大一样似的。明明是无肉不欢的主儿,非得挑剔人家澹烟楼的菜油腻。 是不是跑马跑的太快呛了风,伤……伤哪儿来着?宋琛凝神思量,猛地灵光一闪。 对!伤肺管子了! 孙神机使老在他耳边叨咕肺管子的日常保养,但他还是不太能记得住。 “原本我不想大肆铺张,办宴践行。”宋琛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弄得天下皆知,倘若稍有差池……怕是难以收场。” 然而,元和帝跟他意见相左。他的看法是,声势造的越大,就越能削弱其兵将士气。 先声夺人,并非没有道理。 张天漠对此不置可否。既然陛下做了决定,身为臣子的照办就是了。以他之见,办不办宴都是小事。 两军对垒,拼的是主帅的脑子和胆子。 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并不碍事。 第341章 飞回去 …… 阿克嘴角衔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两条腿悬在离地面一丈多高的树杈子上前后晃荡。他身侧的华月枝单手背在身后,直身而立。 “小华,你能不能坐下?”阿克仰头盯着华月枝,含混不清的说:“你跟个猫头鹰似的站我边上干嘛?” 华月枝目送拍打着翅膀越飞越远的小黑鸟,长叹一声,道:“你说……陆五姑娘是不是觉着咱们办差办的不好,所以才让咱们瞅准时机离开鬼庭十三宫?” “不能吧。”阿克吐掉狗尾巴草,“小陆互从不拐弯抹角,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她让咱走咱走就是了。兴许她有别的铺排。更何况她不是还夸咱俩沉着冷静、机智勇敢,京城以及苏州武德卫都以咱俩为荣吗?” 华月枝低下头盯着阿克微红的脸膛,缓缓摇头,“你确定陆五姑娘说的不是反话?” “不能够!”阿克十分笃定,“小陆夸人是这样的了。你跟她处久了就知道了。” 华月枝闷闷嗯了声。阿克说是就是吧。反正一天没问过陆五姑娘他就一天不能确定那些话是夸他的。 “咱在这也没什么行李,直接走就是了。”阿克用户胳膊肘杵杵华月枝小腿,“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走,怎么样?” 华月枝眉头微皱,“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走不了?”阿克朝地上狠狠啐一口,撸起袖子,“爷爷我要走,谁能拦得住?” 华月枝伸手向前一指,“你瞧,他们能。” 他们?谁们?阿克顺着华月枝手指的方向,觑起眼睛,有一美艳妇人御剑飞在最前,身后跟着五六个样貌标致,细皮嫩肉的青年小道。 前边那妇人不用问阿克也知道是方清吟。青年小道则是华月枝的几位“哥哥”。 方清吟风情万种的妙目中充满怒意。青年小道们也都面沉似水。而且他们御剑而来的速度极快。好像是怕华月枝和阿克逃跑。 “来者不善。”华月枝压低声音,整个人处于戒备之中。此时他脑子里好似裹着一团浓雾。他想不明白究竟哪里露出马脚,令得方清吟发现他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离华月枝和阿克容身的古树尚有一段距离,方清吟便急不可待的唤道:“小月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小月子?男孩子怎么能叫小月子?阿克吃惊的瞪圆眼睛。小华在勾陈宫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啊?难为他从来都不诉苦。 真是的。他无非是担柴挑水,苦点累点。再看看人家小华,都改名叫小月子了。人家小华什么都不说,打掉牙和血吞。 早知如此,他早早就带小华走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小月子拜见宫主。”华月枝唇角微弯,笑容温煦,施施然行礼,“不知宫主为何如此气恼?”故作镇定的看向紧随方清吟而至的青年小道,“哥哥们安好。小月子有礼。” 行礼的当儿,算了算荷包里揣着的符纸是否够用。 结果是符够用,但他跟方清吟的道行差太多。拼法术一准儿拼不过。 这可怎么办?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兴许能跑得掉。 可……还有个不会法术的阿克。决不能把阿克丢下。 华月枝暗暗下定决心,双手也跟着紧紧攥成拳。 阿克浑然不知仅仅片刻功夫,华月枝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好一番热闹。他缓缓起身,给方清吟等人见礼。 方清吟怒气冲冲睖了眼阿克,视线转而投向华月枝,“好啊,小月子。你居然跟杂役偷偷在此私会?!”下颌轻抬往旁边一指,“小日子跟我说,我还不信。” 阿克错愕。男孩子哪有小日子?姓方的娘们活到这把岁数怎么不会不懂?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被点到名字的青年小道挺起胸膛,倨傲的闷哼一声,“小月子,你也不用不承认。我看见你们俩人不止一次凑一堆儿嘀嘀咕咕。想必你俩入宫之前就勾搭上了。” 他跟小华勾搭?阿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叫小日子的家伙,长得人模狗样,怎么满脑子鸡鸣狗盗啊? 不对,不应该称之为鸡鸣狗盗…… 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哦!对!男盗女娼? 阿克撇撇嘴。杂七杂八的放一边,先把断袖这事儿说清楚。 华月枝没想到竟是为了争风吃醋而给他弄个跟阿克暗通款曲的罪名。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怪不到小日子近来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儿。念及此,华月枝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只要方清吟不知道他是细作就行。 “按宫规,理应将小月子和这黑杂役浸猪笼。”小日子恶狠狠的说道。 啥玩意儿?浸猪笼? 华月枝和阿克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恐以及难以置信。 但他二人的惊恐并非因为浸猪笼。而是因为有人把他二人硬是凑成一对。 这也太荒唐荒谬以及荒诞不经了。 “我们是清白的。”华月枝正气凛然,“宫主不要听小日子一派胡言。” 方清吟的目光在华月枝和阿克脸上转了个来回,“先不要急着浸猪笼。把他俩抓回去慢慢审问。” 审问?阿克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向来只有他审问别人,什么时候轮到阿猫阿狗审问他。 真真儿是欺人太甚! 方清吟话音落下,小日子狞笑着伸出手抓向阿克肩膀。 拼法术阿克拼不过,但是拼武功他自认必定不输小日子这样的菜鸡。 说时迟那时快。阿克身形灵活躲开小日子手的同时,捏出藏于腰间荷包的药粉洒向小日子,又以极快的速度洒向方清吟等人。 药粉立马见效,小日子身形摇晃着与其脚下的桃木剑一同向下跌落。方清吟等人亦是如此。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阿克小哥太厉害了。华月枝崇敬的望着阿克,由衷称赞,“你可真是沉着冷静,机智勇敢。全天下的武德卫都以你为荣。”此时此刻,他相信陆珍夸他俩的话不是反话了。 夸人嘛,就得这么夸才够劲儿。 “哎呦,我的好小月子。”阿克急地不行,“你别贫嘴了行不行?赶快带我上剑。咱们一气儿飞回京城去。” 第342章 跑不掉了 华月枝抽出背在背后的桃木剑,念动咒决将其悬于半空,利落跳上去,扭脸对阿克道:“你搂着我的腰,要不待会儿飞快了别把你摔下去了。” “还得露腰?”阿克咕哝一句,跳上桃木剑不情不愿的揪住华月枝的腰带,催促道:“快飞吧。我搂住了。” 华月枝不放心,抓住阿克的手带至腹前,“你用点劲没事的。我又不是纸糊的,一碰就破。” 阿克闷闷叹口气,仰头望天,“好了,好了,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飞!”京城不许擅用法术,他搂小华腰应该不会被武德卫的弟兄们看见。 看见也不怕。事出从权。为了逃命搂腰不丢人。 阿克用心安慰自己的时候,华月枝已然念动咒决,御剑飞离鬼庭十三宫。 巍峨宫宇在漫天晚霞的映照之下,分外华美。 然而,阿克与华月枝根本无心赏景,只想速速逃离此处。 “姓方的娘们不会追来。这次就算要不了她的命,也能叫她下半辈子都不敢给人乱起名字。嘁,小月子、小日子。亏她想得出来。”阿克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华月枝脖颈,华月枝缩缩脖子,“是了,是了。武德卫的毒药最厉害。”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她也不是乱起名儿。小日子叫冼日兴,取中间的字所以叫小日子。” 这还不是乱起名儿?阿克缓缓摇头。幸亏小陆让他们快走,要是再待下去,小华不定变成啥样呢。 阿克搂住华月枝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等回到京城得在大人面前多说些小华的好处,给他十几二十两辛苦钱花花。暗自斟酌着说辞,掌心下,华月枝腰肢骤然紧绷。阿克随之紧张起来,“怎么了?”说话功夫,抬起眼帘,视线越过华月枝肩头向前望去。 迎面而来的俊朗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鹿蜀宫宫主。 “是他?”阿克眼目微眯。小陆已然将鹿蜀宫宫主的底细诉于他们知晓。 好一个贤王后嗣。藏的真够深的。 哼!但等小陆来收拾他! “不要与之纠缠,用一道隐身符避开他。”阿克沉声说道:“我听小陆说,那道符不是很难耍。你肯定有。” 华月枝紧抿唇角。外行哪里懂得其中关窍?换做平时不难耍,但他们还没飞出鬼庭十三宫,即便用符咒遮掩行藏,也遮掩不住道气。以他的道行,怕是不用盏茶功夫就会被打回原形。 白瞎符纸不说,还徒惹人笑。 何苦来哉? 宋涵御剑渐渐逼近。阿克见华月枝不动,有点着急,:“麻溜的呀。人家眼瞅着就到跟前了。”目光顺着宋涵宽大的袍袖看向他左手虎口露出的小黑鸟脑袋。 阿克目力极佳,一眼认出那是方才给他们送信的小黑,“坏了!他把小黑抓了。这下完了。”若是扭脸就跑,宋涵招呼一声,少说得有二三十个人冒出来追他俩。双拳难敌四手。且小华不是小陆,他没那么大能耐。阿克左右衡量,伸手探入腰间荷包,摸出药粉攥在手里,“照刚才那样再给他来一套。横竖不能叫他逮了,落他手里指定没个好儿。” 华月枝点头,“成。我想办法拖住他,你洒药粉。” “来了来了,先别说话。”阿克深吸口气,尽量做出自然放松的表情。华月枝御剑停在半空,横过剑身。如此一来,他二人跟宋涵正好脸对脸。 华月枝还细心的将风向考虑在内。免得没把宋涵毒倒,反而把自己人给搭进去。两人摆好架势,但等宋涵飞过来就动手。 哪成想宋涵在离他俩半丈开外便顿住桃木剑,朗声道:“你二人一个是武德卫,一个是武德卫的走狗!到在鬼庭十三个宫意图不轨……” “谁是狗了?”阿克厉声呵斥,“你嘴巴放干净点!”既然老底儿被人掀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他跟小华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阿克悲从中来。他还没娶媳妇呢。要是此番老天开眼,让他们死里逃生,他回京城头一件事就是成亲! 宋涵骂他,阿克小哥看不过眼,帮忙骂回去。华月枝颇为感动。阿克小哥对他真好。 “骂你是狗都是抬举你!”宋涵白了眼华月枝,看都不看阿克。 明目张胆的轻视,令得阿克怒气冲冲。 他们鬼庭十三宫怎么这样? 不会法术的普通人难道连个白眼都不配拥有吗? 华月枝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掌心沁出一层热汗。貌似宋涵是一个人。他那群形影不离的美婢没有跟来。搏一搏兴许能杀出条路。 略加思量,觉得还是将其生擒活捉更好。攻打鬼庭十三宫的时候可以用他做人质要挟门主。 略加思量,觉得还是将其生擒活捉更好。攻打鬼庭十三宫的时候可以用他做人质要挟门主。 立下这样的功劳,才能令京城以及苏州武德卫以他和阿克小哥为荣。 华月枝打定主意,手指探入荷包。指尖刚刚触到符纸,就听宋涵轻喊一声,“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眼前一花,五六个婢女娇笑着骤然出现。不等阿克和华月枝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婢女们用绳子紧紧捆住。 “你们不要费力挣扎。这不是普通的绳子呢。”其中一个婢女将绳扣结在阿克腕间,“你挣的狠了,绳子会生出棘刺。”手上用力打好死结,顺便从抽出阿克掌心攥住的药粉,献宝似的呈给宋涵,“宫主,您快看。他准保是想用这个对付您。”回头朝阿克做个鬼脸,“我们宫主岂是你这黑杂役随便算计的?” 真是够够的! 一个两个都说他黑。他在这个鬼地方是杂役。在京城那可是人人闻之丧胆的武德卫!而且是武德卫指挥使身边的大红人! 有眼无珠的家伙! 宋涵略一颔首,吩咐婢女:“把他们押送至门主那里。”说罢,御剑先行。婢女们押着阿克和华月枝紧随其后。 …… 从京城回来的探子正在向门主回禀近来所有跟鬼庭十三宫有关的传闻。 “说是千万两黄金外加千万两白银。还有数不清的珍珠玛瑙,翡翠宝石。”探子一边说一边收敛自己垂涎的表情。 光是金银就能堆成山了吧? 第343章 成全你 探子偷眼观瞧门主神色,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继续说道:“陛下派临川侯领兵,说是要荡平鬼庭十三宫。这两天还要在宫中设宴。整座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了。”说着说着,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两手比比划划,“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像过年似的。澹烟楼还特特整了一桌‘马到功成’宴。是凡家里有人当兵,且此次有份出征的,都可以免费吃席。但是仅限这个月,下个月就不好使了。” 老者淡淡嗯了声,“‘马到功成’指的是成功荡平鬼庭十三宫?” “是……是吧?”探子赶紧把手交叠在腹前,规规矩矩回道:“吃过的人都说菜味儿不错。量大又管饱。半点都不糊弄。” 要么说还得是澹烟楼呢。看看人家多会招揽生意。 “没用的废话放一边。”老者乜了探子一眼,“除了临川侯,就没别人了?” “有!”探子眼睛闪闪亮,“还有那个快死的陆五和半死不活的神机使。”弯起唇角偷笑道:“没有一个正经术士还好意思吹牛皮。”忽地敛去笑容,竖起眉眼冷冷哼道:“管保叫他们尝尝咱鬼庭十三宫的厉害。” 闻言,老者眉头略微舒展,拈须颔首,“有没有关于清净的风声吹出来?” 探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据小的在刑部当差的同乡说,关押清净的牢房密不透风。小的原打算跟看管清净的狱卒套交情。可……”思量片刻,将心一横,用指腹掀开自己的上嘴唇,露出豁牙给给他看,“你瞧瞧,小的被那狱卒当成贼人打了一拳。”眼角溢出心酸的泪珠,“事后解释清楚,赔了汤药钱。但是小的跟人家套近乎就有点不大妥当了。所以……” “辛苦你了。”老者沉声道:“下去领赏吧。” 探子千恩万谢一步步向后倒退退出门外。 他前脚走,宋涵后脚到。美婢押着阿克和华月枝鱼贯而入。 宋涵将半死不活的小黑鸟丢到桌上,对老者道:“这是给陆五传话的。”扭转头,下颌指向阿克,“那个黑杂役是武德卫。” 阿克恨恨瞥了眼宋涵。 真是够够的。 就算他黑又怎么了?碍着谁了吗? 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念叨有意思? 老者眉梢轻挑,呵呵地笑了,打趣道:“陆五只抓了一个清净,我们抓了两个。她没占多大便宜。” 宋涵嫌恶的拨弄小黑鸟绵软的脖颈,“她胆子不小,敢往鬼庭十三宫送细作。”眼风似刀,骤然看向华月枝,“先把这个白净的剁成肉酱,做一碗肉羹给陆五当点心。” 阿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没想到贤王后嗣是个心狠手毒的主儿。张口剁肉酱,闭口做肉羹。既然爱好做饭,干嘛不去当厨子?阿克看头看看“白净”的华月枝。也没比他白多少,好不好? 华月枝挺直腰杆,神情淡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若是皱一皱眉头就跟你姓!” 小华是条汉子!阿克暗暗点头。 老者像是没听见阿克说了什么,对宋涵道:“先别急着杀,留他狗命有大用。” “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宋涵咬牙切齿,手指用力“嘎”一声折断小黑鸟的脖子。 小黑鸟应声化为一张带有深深折痕的符纸。宋涵尤觉得不解气,“唰唰”将符纸撕的粉碎。阿克心尖钝痛。 坏了,小黑死了。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死的。 如此一来,小陆会不会又得跟大人讨抚恤银子?阿克苦恼的想挠头,奈何手臂被紧紧捆住,想挠挠不得。难受的龇牙咧嘴。 老者瞟了眼阿克,转而将视线投向宋涵,“你生什么气呢?陆五安插细作还不是被你揪出来了?纵然她有心算计也没能算计成不是?” 宋涵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撩袍坐下,门外有人来报,“勾陈宫出事了。方宫主与几个宫中弟子中了毒,人事不知。” 宋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狐疑的瞟了瞟华月枝,再瞅瞅阿克,没有说话。 老者则是十分笃定的问:“是武德卫惯用的毒药吧?” 阿克神情倨傲,白了眼老者,目光看向别处,“是你爷爷干的。有本事把你爷爷剁了做肉羹。” 别的输给小华也就罢了。当好汉绝对不能输。毕竟他是武德卫出来的。要是输了会被弟兄们瞧不起。反正已经受制于人了,矢口否认没意思。 “好,敢作敢当。不愧是武德卫。”老者眸中带笑,“你们一定急着回京。我让你们走。” 还有这好事? 他不信! 阿克往地上狠狠啐一口,“你能有这么好?骗鬼呢?” “你想做鬼?”老者轻笑出声,“好啊,我成全你。” …… “这身儿水红的漂亮。”陆老太太望着陆珍那张过于苍白的脸缓缓摇头,“可惜脸太白了。” “不白不行。”戴嬷嬷俯下身子笑说道:“五姑娘进宫饮宴,得比平时更白才行啊。” 陆珍也道:“是啊,祖母。戴嬷嬷说的对。” “行吧,就这样吧。”陆老太太撇撇嘴,“把我们家花儿似的姑娘折腾成这样。还有事没事的罚俸禄……” 戴嬷嬷唯恐陆老太太顺嘴溜出几句辱骂今上的话,赶忙接过话茬,“高指挥使给五姑娘补上了。以后每个月也都能领银子了。” “那仨瓜俩枣的好干什么?”陆老太太嘁一声,“我们家又不是没钱。珍姐儿不缺那点子俸禄银子。” “是是,不缺,不缺。”戴嬷嬷堆起笑脸,“高指挥使盛意拳拳。五姑娘知书识礼,不好驳他的面子嘛。” 陆老太太深以为然,“主要是珍姐儿懂事。换旁人,你看着吧。准得叫小高下不来台。” 小高……戴嬷嬷偷摸扒拉扒拉手指头。 按年纪论的话,没毛病! 就是小高。 “时辰差不都了。”陆老太太轻抚陆珍手背,柔声叮嘱,“饭菜不合口味就少吃点。我待会儿挑只大肥鸡,叫厨娘掐着时辰做得了。等你回来,还是热气腾腾的。” 陆珍欢声应是。 第344章 真够气派 陆珍带着木香和田螺精刚出正屋,小厮一脸凝重上前禀报,“有人在府门前探头探脑,阍人将他逮了,不等盘问他就嚷嚷着要见您,您看……” 今儿个是五姑娘进宫饮宴的大日子。阖府上下都怕出事,个个儿当差加倍小心。可偏偏有个不开眼的乞索儿撞上来。 真够晦气的。小厮懊恼的撇撇嘴。回头若是老太太怪罪,戴嬷嬷又得罚他们练习“让人如沐春风,但是不许露齿”的笑容。 闻言,陆珍眉头微颦,思量片刻,颔首道:“瞧瞧去。” 小厮引路到在小花厅,打开门,地上跪着个八九岁的乞儿。阍人并三五个健硕的婆子将其团团围住。 见陆珍来了,婆子们向后撤开两步。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乞儿。陆珍神色如常。 乞儿却是眼睛一亮,“陆五姑娘,小的是替人送信的。”说着,双手在黑乎乎的前襟上蹭了蹭,从怀里掏出一枚折成四方的笺纸,“您放心,小的不认字。上头写些什么小的半点都看不懂。” 阍人戒备的从乞儿手里接过笺纸,交给身侧的婆子,婆子拿帕子将笺纸反复擦拭,才递给木香。 乞儿没有因为自己被人嫌弃而羞恼,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您府里真是够气派。” 阍人低声斥道:“少贫嘴!” 乞儿被人骂惯了的,混不在意的嘿嘿直乐。 木香唯恐有人使些下三滥的招数。小心翼翼在陆珍眼前展开信笺。 陆珍视线掠过纸面,眉头微微颦起,对阍人道:“赏他一锭银子。再拿几件过冬的衣裳并两盆碎碳给他。” 乞儿听了这话,高兴的一个劲儿给陆珍叩头,夸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陆珍恍若未闻,转身就走。 木香收好信笺,快步跟上。 两人一妖在车里坐定,陆珍对木香道:“先去澹烟楼。” 田螺精眉梢动了动。想吃猪头肉宫里就有。去澹烟楼干嘛? 木香二话不说,撩帘吩咐车夫照办。 鞭花清脆,马车平稳驶向澹烟楼。 陆珍若有所思,抿唇不语。她不说话,木香和田螺精自然也没什么好说。 眼瞅着快到澹烟楼,陆珍忽而启唇道:“华小道人跟阿克回京了。”喟叹一声,“他们在澹烟楼候着呢。” 阿克小哥?田螺精欢喜起来。它还担心阿克小哥在鬼庭十三宫受欺负呢。这下好了,他总算平安回来了。 木香不像田螺精那样没心没肺。她伺候陆珍多年,自然不难看出陆珍心事重重。更何况华小道人此番回京没有直接到陆府递帖子而是藏头露尾,派个乞儿上门送信。此举背后定有难言之隐。 “论理应该在衙门或是神机司等您才对。”木香犹疑着说道:“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华小道人?” 陆珍缓缓摇头,“不会。笺纸上用作封印的道气就是华月枝。” 封印?木香心尖儿打了个突。 “华小道人谨慎的有点过头了吧?那乞儿虽说是个小滑头,可也不用如此提防。”木香偏头去看田螺精,见它抿着唇,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便耐心跟它解释,“华小道人用封印封住笺纸,倘若那乞儿偷看,就会被其封印所伤,甚至……致死。” 这样啊? 田螺精惶惶点头,“我明白了。华小道人去鬼庭十三宫学坏了。” 它一定要引以为戒。决不能做心狠手辣的坏妖精。 木香恨铁不成钢的哀叹,“小田,你闲的没事多吃点肉吧。”说罢,目光投向陆珍,“华小道人一准儿是被阿克拐带的长了不少坏心眼。” 阿克小哥挺好的。 不过……家养妖精不犟嘴!田螺精不敢反驳,紧抿唇角默然不语。 陆珍喃喃自语,“不止道气,还有……鬼气……” “鬼气?阿克小哥变成鬼了?”田螺精大骇,“鬼不是只能晚上出来祸害人吗?这青天白日的,他就不怕魂飞魄散?” 木香连连摇头,“小田,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以后得多带小田出去走走看看,见识见识大场面。姑娘养的妖精可不能小家子气。 这个小田呐。要学的真是太多了。 田螺精赶忙收敛因惊讶而满脸乱跑的眉毛,顺从的垂下眼帘。那可是阿克小哥、华小道人呐!深吸口气,肩头软软。好吧,是它大惊小怪了。身为家养妖精,它理应沉着稳重,话少笑容多的。 陆珍弯唇笑笑,“小田也是关心阿克。” 就是嘛!田螺精在心里一个劲儿点头。姑娘懂它! 木香摩拳擦掌,“姑娘,待会儿不用您动手。婢一个就能把他俩都撂倒喽。到时候您该审审,该问问。”下颌轻挑,指了指田螺精,“小田也别闲着,帮忙递刀递绳子。” 田螺精赶紧挺直腰杆,“姑娘放心,小的会递!” 木香大姐儿还是向着它的。把这种不需要拼命的活计交给它。 还有什么说的?卖力干呗。 “你不行。”陆珍浅笑道:“待会儿你跟小田把澹烟楼里的客人都请到外面去。以免伤到人。再就是去给林府尹送个信儿。大人在宫里忙着,先别惊动他。” 她只管听姑娘吩咐行事。木香郑重颔首,“您放心,婢跟小田准保安排的妥妥帖帖。您也多加小心。千万别磕了碰了。要不回去老太太看见了又该心疼了。” 陆珍笑着点点头。 田螺精不由得暗自松口气。照姑娘的神情来看,没什么大事。就是吧……有点舍不得阿克小哥。 挺好的小哥,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马车在田螺精的慨叹声中驶入澹烟楼大门。盛装打扮的陆珍从车上下来,茶博士差点没敢认。 好嘛!陆五姑娘把钗环首饰戴齐了,裙子这么一穿,真可谓是倾国倾城啊。她降妖捉怪的时候就该好生捯饬捯饬。那些个妖精鬼怪见了她,保准乖乖跟着走。都不用费劲巴拉甩符、转符笔。 茶博士腹诽着迎上前,“陆五姑娘您里边请……” 话未说完,木香就把茶博士拽到边上好一通嘀咕。车夫掉头,拉着田螺精去寻林府尹。 陆珍无需多问,循着鬼气上到二楼梅字号雅间。轻轻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第345章 她没来? 梅字号雅间用的是裴魏公梅花香。 暗香浮动,意蕴交融,宛如漫步于飘雪梅林之中。 华月枝静静矗立,目光深沉。《寒梅图》高挂,一支绚烂红梅在华月枝头顶吐露花蕊。令其略显灰败的面容有了丝丝颜色。 陆珍镇定自若,含笑与华月枝对视,“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四下逡巡,挑眉问道:“阿克呢?不是说你们在澹烟楼吃着肉等我吗?” 华月枝思量片刻,方才回以微微笑意,“他……方便去了。” 闻言,陆珍瞳仁儿一缩。 方便去了还是兵分两路?若果真是兵分两路…… 陆珍收回思绪。先把眼前这位制住,再谈其他。打定主意,款步行至桌前缓缓坐下,笑眯眯的对华月枝道:“你也坐,不要客气。” 华月枝愣怔一霎,咧嘴笑笑,身形却是一动不动。 陆珍混不在意似的,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手边的茶盏满满斟上香茶,一边调侃道:“也没个人来招呼咱们。口干舌燥想吃口茶,还得我亲自动手。待会儿会钞可千万不能给赏钱。惯的他们不知深浅以后更得怠慢食客。” 说话时,眼风扫都不扫华月枝。 但是华月枝哪怕一丝微小的举动,都不能逃过陆珍的眼角余光。 “没想到小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回来了。”陆珍放下茶壶,继续说道:“你等着瞧好了,鬼庭十三宫那些个乱臣贼子,早早晚晚被我磋磨的不成人样……” 最后一个字尚未从喉间吐出,陆珍一直藏在桌子下面的左手如迅雷急电般打出道黄符。 华月枝见状面色微变,赶忙闪身躲避。与此同时,他也打出符纸,与陆珍那道黄符在半空相撞,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桌椅板凳连带华月枝背后的墙壁都被震的四分五裂。 陆珍早有准备,在两道符尚未相触时,便腾身而起,向后撤开数步,堪堪避过飞溅的碎瓷、碎木。 木香说的对。为了陆老太太,她也不能受伤。 再就是,今天她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新头面、新衣裳、新鞋子。刮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报公账。万一不给赔钱呢?就那点子俸禄,连她鞋面上镶的明珠都买不来。 陆珍稳住身形,头一件事就是检查头面歪没歪,衣裳破没破。 没歪也没破,陆珍却又懊恼的叹息道:“应该让木香跟上来,看看我穿这身儿飞的飘逸不飘逸。” 华月枝大为不解的皱起眉头,厉声质问,“你还打不打?” 陆珍单手捋顺鬓发,“当然打了。你急什么?”抬起头,噗嗤一声乐了,“诶?你牙上葱绿的是什么?韭菜叶?” 他早上没吃韭菜啊。华月枝顺着陆珍的话头往前回想自己到底吃没吃韭菜的当儿,陆珍打出的第二道黄符向他迫近。 待华月枝回过神,黄澄澄的符纸已然紧紧贴在他额头上。 陆珍狡黠一笑,唇齿轻启念动咒决。声音由小到大,一字字一声声好似铁锤重重敲打华月枝心弦。灰败的面庞也因此浮露出红晕。 浅浅的红汇聚成丝丝缕缕符文。随着陆珍念动咒决的语速加快,符文好像活了似的,在肌肤下游走、冲撞。仿佛是在努力寻找可以冲出华月枝躯体的出口。 而那出口恰恰就是华月枝两眉之间。眼瞅着符文马上就要刺破华月枝两眉之间的皮肤,陆珍打出的第三道黄符轻轻松松将符文纳入其中。 华月枝膝头一软,瘫倒在地。 陆珍上前探探鼻息,点着头道:“你在这处好生歇着。我先去寻阿克。” …… “小陆怎么还没来?”高傥不耐烦的问道。 阿松一时语结。他上哪知道去?思量片刻,认真回答:“女孩子装扮起来费事又费时。”阿松颇有心得似的,说的头头是道:“旁的且不论,单单往脸上糊水粉胭脂就得糊好几层。糊不匀显脏,不好看。” 高傥哦了一声,挑眉看他,“你糊过?” “没有,没有。”阿松连连摆手,“小的上有五个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平时听得多,略有感悟罢了。” 还感悟?高傥唇角微坠借以忍笑。清清喉咙,沉声道:“派个人去明时坊瞧瞧,宴席说开就开。小陆再不来,必定会被陛下责怪。 啊?去明时坊?阿松想了想,低声劝道:“算算时辰,小陆也该出门了。更何况一来一回所费需时。怕是去明时坊的弟兄没看明白,这边就吃上酒了。” 说的也是。高傥闷闷嗯了声,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阿松在心里擦了两把汗。 大人也就是看着脾气不大好,其实一点也不凶。只要跟他好好说、慢点说。但凡他听入了心,就不会固执己见。 高傥吃了半盏茶,撂下茶盏,又开始念叨:“小陆也该来了吧?” 大人是不是担心小陆死在半路? 不能够! 要死也得先把鬼庭十三宫灭了再死。 阿松堆起笑脸,“您尽管放心,小陆行事有分寸,绝不会误了开席的时辰。” 不等高傥开口,金喜春趋步走了进来。 老金来作甚?高傥心下一沉。这时辰老金理应在陛下身边伺候,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看老高那样儿就知道他怕出事怕的要死。金喜春不由得在心里大笑三声。老高啊,老高。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金喜春给高傥见过礼,温声道:“大人们都到齐了。”视线在高傥身边转两转,“陆五姑娘没在您这边?” 宫人来报,说是独独缺陆珍一个。宫里摆宴不同于寻常人家。走得近的可以看着戏等一等。没人挑剔。 宫里可没这规矩。哪有让皇帝陛下干等的道理?金喜春来此就是想问问陆珍有没有提前知会高傥。若是有,他也好在陛下那儿拖延个一时半刻。再多就不行了。他没那么大脸面。 “没有。”高傥缓缓摇头。终于有人注意到少了个人吗? 真是!这群老家伙来了就是为了吃酒,别的一概不理啊?还指望小陆跟鬼庭十三宫硬碰硬呢。他们就不能关心关心? 金喜春颦起眉头。 第346章 还得问小陆 “会不会出什么事?”金喜春唯恐高傥误会他幸灾乐祸,眉宇间浮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按说陆五姑娘本事大,不用太担心。可……我这会儿眼皮子总是跳……” 高傥瞥了金喜春一眼。叫老金说的他心里也怪不得劲的。他倒不是怕小陆出事,而是怕小陆又惹出乱子。 身为上峰,他得给下属收拾残局。 好烦!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高傥略一颔首,挑眉吩咐阿松,“你去外边转转。速去速回。” 意思是让他上外头收风儿。阿松躬身领命,快步出了偏殿。 金喜春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今次设宴与往常不同,倘若出了岔子,陛下必定徒增烦恼。作为近侍,他的差事最难当。 千千万万可别节外生枝。满朝文武吃好喝好就得了。 金喜春腹诽的功夫。阿松匆匆回返。 高傥不由得蹙起眉头。一来一回如此好之快? 嗯,不用问也知道,出事了。 金喜春也跟着紧张起来,但是面上却不显,唇畔仍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阿松走到高傥近前,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阿克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宫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向您回禀。” “回来了?这么快?”高傥惊讶之余,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求阿克立多大功劳,盼只盼阿克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继续在他身边当差。 阿松虽说也不差,但是跟阿克比终归是欠点机灵劲儿。 “拿上我的牌子,去把他接进来。”高傥吩咐完阿松,转而对金喜春道:“今儿个真是双喜临门。先前派到鬼庭十三宫刺探消息的小子平安回京了。” “是啊?”金喜春喜上眉梢,“我得赶紧去向陛下禀报此事。”美滋滋的呼口气,“荡平鬼庭十三宫指日可待!” 八字刚画了一小点。老金也太心急了。高傥腹诽着,点头附和,“是是,很快很快。” 金喜春没多耽搁,立马回去跟元和帝回禀此事。 他刚走不大会儿,阿松就把阿克带入偏殿。 见过礼后,高傥唇角微坠。走的时候挺白净,在鬼庭十三宫也没待几天,怎么黑成这样? 啧…… 鬼庭十三宫的水比不上京城。 不养人! 高傥收回思绪,沉声问道:“究竟有何要事,速速报来。”阿克不光脸黑,从前那股子机灵劲儿也没了。 从前但凡要紧事,不用等他问,阿克就叭叭叭儿的说开了。 鬼庭十三宫风水也不行。 阿克稍一愣怔,撩起眼帘瞟了瞟阿松。 阿松在他戒备的眼神中紧抿唇角。他们可是同吃同睡同上茅厕的好兄弟。有什么事儿是他不能听的? 阿克这小子出去办了趟差事,反倒跟他生分了。 哼! 且把这笔小账记下来,回头让阿克请他去澹烟楼吃马到功成宴! “说罢,说罢。”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都是自己人,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阿克应了声是,“小的与华小道人放了把火将鬼庭十三宫烧的干干净净……” 什么?高傥差点激动的站起来。 阿克出息了?! 这就把鬼庭十三宫烧没了?心思电转,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小陆没有用武之地了? 箭在弦上发不出去,她心里能舒坦? 她心里不舒坦,肯定得闯祸。 头疼。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攥起又松开,“道观烧了,那些个门主宫主呢?” “他们……”阿克边说边向高傥走去,看起来似是不想阿松偷听。 婆婆妈妈的模样引得高傥心里腻歪,却也没有阻止。 暂且由着他就是了。这个毛病等以后慢慢帮他改正。 高傥脑子里合计着如何能让阿克阳刚回来,眼风犹如鹰隼,十分准确的捕捉到向来走来的阿克伸手探入腰间荷包。 荷包里装的什么?高傥油然而生戒备之意。说时迟那时快,阿克两指捏出黄澄澄的一角。 高傥眉梢动了动。 符纸?! 阿克什么时候学会甩符纸了?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就听头顶轰隆隆一声巨响。砖石瓦砾旋即倾泻而下。正正好好落在阿克与高傥中间的金砖上。 殿中所有人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也都同时将视线投向露出青天的屋顶。 陆珍脚踏金灿灿的“树枝”,宛如花中仙子,盈盈飘下,“大人,您没事吧?” 高傥脸比锅底黑,闷闷嗯了声。 他说什么来着?小陆就是个惹祸精! 京城不许擅用法术,她不知道?她擅用法术飞着玩也就罢了。只要没人瞧见,权当她没飞。可她胡闹居然闹到宫里来了。 把偏殿的屋顶给弄塌了! 塌了…… 饮宴的大日子,整出这档子事,如何收场? 反正他不管了。也管不了。 陛下怪罪下来,就让小陆蹲大牢去。那地方管吃管喝,总比她在武德卫强。 高傥面色由黑转为黑红,看样子是气急了。 然而陆珍恍若未见,朝阿克厉声喝道:“呔!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皇宫胡闹?!”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高傥颇为意外的瞪圆眼睛。究竟谁胡闹?你先搞搞清楚不行吗?刚要说话,一道黄符自陆珍指尖飞向阿克。 阿克没有半分惧色,同样用符纸回击。 高傥将到在舌尖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如此看来,阿克不像是阿克。小陆……高傥的视线在陆珍飘逸的衣袖以及翩翩若仙的裙摆上匆匆掠过。 嗯,小陆还是小陆。时时刻刻都在惦记自己飞的漂亮不漂亮。 陆珍和阿克对着甩符。高傥和阿松一步一步退至墙角。两人后背紧贴墙面,方才舒了口气。 “天大的事也得等他们甩完再说。”高傥既是安慰自己又是安慰阿松。 摊上小陆这样的属下能有什么办法? 就……先忍着呗。 阿松头回看甩符,激动又开心。 “哟哟,阿克手腕挺灵活啊。”阿松抱起肩膀,兴致勃勃的说:“甩的真利落。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练会的这一手。这小子,心眼挺多。背着咱们偷学法术。” 高傥用眼角横了横阿松,“那是偷学就能学会的吗?到底怎么回事还得问小陆!” 第347章 你又惹祸了 这不分明就是阿克背着他们学新本事了吗?阿松肩头垮下来,低低应了声是。 大人偏心阿克。 唉!偏心又有什么办法?谁让阿克是大人身边的红人呢。 阿松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袖手倚墙,不时轻声叨咕一句,“咦?陆五姑娘又甩出道符。哦,没打中。” 大人说的对。这不是偷学就能学得会的。能避开小陆打出的符纸,普通术士都不行。更何况是阿克? 阿克不仅能避开陆珍打出的符纸,他还有余力还击。腰间佩戴的荷包里像是装着取之不尽的黄符,一道又一道朝向陆珍飞过去。 陆珍不恼不怒,不急不躁,一一将其化解。 她不急,阿克反倒急了。 “陆五,你果然是装的!” 闻言,陆珍轻蔑一笑,“我可听不懂你那些个胡言乱语。反正我知道你法术不精,一个劲儿的甩符有个鸟用?来来来,我让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说话功夫,指间不知何时多出道黄符,“我这是自创的符,威力大的很,你若是受不住千万别死扛,说两句求饶的话,兴许我善心大发放你一马。” 高傥心尖打了个突儿。 威力有多大?能把皇宫夷为平地? 不行啊!皇宫要是塌了,小陆指定活不成了。 刚想出声阻止,黄符已然从径直向阿克面门打了出去。 来不及了! 高傥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电光石火间,黄符遽然射出数道金光。 灿灿光华,灼人眼眸。 高傥和阿松以袖遮面。被金光包裹的阿克更是难过的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膝头。 金光过后,一波又一波雷鸣般的巨响。震的人心肺乱颤。高傥背靠的墙壁骤然一松,差点将其晃倒在地。 高傥暗道一声,“不好!”因为感到金光犹在,所以没有睁眼。 响声渐渐平息,陆珍哀叹道:“哎呀,这道符的威力远超我想象。在城里不能用。” 高傥缓缓张开眼睛,茫然四顾。 偏殿已然化为一堆焦瓦,股股浓烟自地面向上升腾。不远处,阿克直挺挺躺在地上,脸比碳还黑。头发不知是被烧的还是被震的,乱蓬蓬好似杂草。眼风横扫,再看陆珍,仍旧衣袂翩跹,美若仙子。 合着她光祸害别人,不祸害自己。 高傥深吸口气,无力唤道:“小陆。” 陆珍莞尔一笑,“大人不要怕,有我在,没人能伤的了您。” 他活到这把岁数从来没怕过! “你又惹祸了。”高傥随手往身边一指,“你瞧瞧,偏殿都塌了。”四下望望,其余宫殿完好无损,不由得暗暗松口气。 万幸皇宫还在。 “没事儿。”陆珍混不在意,拿出颗丹丸,掰开阿克的嘴放进去,“陛下不但不会怪我,他还得赏我呢。” “赏你?”高傥真想抓住陆珍的肩膀把她摇醒,“你是在做梦。” 陆珍瞥了高傥一眼,不反驳只呵呵地笑。 …… 金喜春面带喜色,趋步行至元和帝身侧回禀道:“前番派去鬼庭十三宫的武德卫顺顺利利的回来了。” 元和帝正在对着一人来高的铜镜整理衣冠,闻听此言,透过铜镜望着金喜春,道:“那边有何异动?” 金喜春略加思索,笑说道:“详情如何还是等高指挥使与您细说。”说话功夫,帮元和帝整理袖口,“奴婢只管传喜讯,领赏钱。” 元和帝哈哈地笑。 金喜春也笑。 元和帝笑着笑着,猛然注意到铜镜中自己眼角堆垒的皱纹。笑容一点一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眸中慢慢汇聚的郁郁寡欢。 金喜春见状不露痕迹的向后退开两步,垂眸不语,甚至就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皇帝陛下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千万别多嘴。 说多错多,惹祸上身可就不美了。 元和帝对着镜中的自己提起一口气,转过身还没迈步,偏殿方向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脚掌处都有微微震动的感觉。 天可怜见!宫里终于又出事了。 金喜春张开双臂护在元和帝身前,“陛下放心,有奴婢当垫子,管保不会伤着您。” 在皇帝陛下跟前儿表忠心的次数越多越好。 他老了,谋赏钱的机会没剩几回了。能否安度晚年,全看今次的唱念做打能否令陛下满意。 偏殿又不是头回塌,没什么可慌的。 不过……金喜春倒是愈发贴心了。元和帝单手扶住金喜春肩头,吩咐道:“命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把神机司的人……”停顿片刻,“还有陆五找来。” 陆五姑娘还没到呢。金喜春应了声是,命小黄门快去快回。 小黄门刚出殿门,又是一声轰隆隆巨响。且比方才更响。 金喜春脸色煞白,如临大敌一般四肢僵硬,却还是固执的挡在元和帝前面,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元和帝微微动容。 老金……是个好的。轻拍金喜春肩膀,“别怕。朕乃是真龙天子,真龙之气能把你一块儿护住。” 金喜春眼眶泛红,语带哽咽,“有您在,奴婢一点都不怕。”不是他装哭,而是真情流露。 方才那句“能把你一块儿护着”证明陛下心里有他。 他老金的心也是肉做的。哪能不感动呢? 宫中侍卫呼啦啦从各处赶来,齐聚长春宫正殿之外。将整座围的密不透风。除了坍塌的偏殿。 小黄门紧随高傥其后步入正殿。 “陛下,您没事吧?”高傥顾不上行礼,箭步到在元和帝近前,胳臂越过金喜春肩头,握住元和帝手肘,上下打量一通,长舒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和帝视线匆匆掠过高傥冒出细汗的鬓角,不由得暗暗点头,高儿也是个好的。 “偏殿怎么回事?”元和帝由高傥和金喜春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听声音像是又塌了?” 这个“又”字真是叫人心酸呢。 古往今来的皇帝有几个能摊上偏殿倾圮这种事?他不但摊上了,还摊上两次! 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吧? 高傥轻轻嗯了声,“这回……塌的有点严重。” 确切说应该是一点没剩,都成焦土了。 第348章 嫌烦 啥玩意儿啊? 好好的进宫吃个酒,皇宫差点没了。 这个小陆就是不省心。 元和帝眉梢跳了跳,“如何严重?” 他真说不出口。而且临来之前,小陆特特叮嘱,不让他说太多,等待会儿她收拾完残局,亲自来向陛下解释。 “那个……这……您还是问小陆吧。臣说不明白。” 陆五?跟她有什么关系? 元和帝皱起眉头,“她人在何处?” “还在偏殿。”高傥掌心沁出细汗。阿克是用他的牌子接进宫里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做不得假。 可这事儿又是因阿克而起。倘若陛下怪罪,阿克小命难保。高傥抿了抿唇。临来之前,小陆信誓旦旦跟他保证定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万一不成…… 阿克侍奉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小陆……虽说是个惹祸精,但终归年纪还小,等她再长几岁就该懂事了。 高傥紧攥双拳。哪怕他豁出这身官服也得护着他俩。 元和帝没有继续追问,手捧金喜春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撩起眼帘对金喜春道:“时辰差不多了,开宴吧。” 偏殿又塌了,谁还有心思吃酒啊?转念又想,酒菜都做得了。不吃也是浪费。 行吧,开宴! 金喜春出去传话。皇帝陛下在这边跟老高聊闲天,他得过去支应着。顺便瞧瞧偏殿塌成什么样。 元和帝吃了半盏茶,方才注意到杵在面前的高傥。 “你也坐。”元和帝放下茶盏,“偏殿倾塌与你无关。我不会怪责于你。” 的确跟他无关。 可是……跟小陆有关。要不是她用了那道威力极大的自创符,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惹祸精啊惹祸精! 高傥腹诽着露出感恩戴德的笑容,“陛下宽仁,臣……无以为报,唯有……” 元和帝竖起手指阻止高傥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忠心无二。” 高傥紧绷的肩头松松垮下来,神情也跟着放松不少,咧开嘴,憨憨笑道:“臣想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火眼金睛。”叹口气,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臣这辈子跟着您,值了。” 元和帝眼中满满都是笑意,怨怪道:“你现在眼窝子也太浅了。以前你可是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吭一声的汉子。怎么现在变得婆婆妈妈的?” 不婆妈能行吗?他要不是为了保住小陆和阿克,才不会娘里娘气的掉眼泪。传扬出去,他高指挥使的脸面真就没地方放了。 高傥用衣袖印印眼角,“臣不是婆妈……就是心里酸,眼睛也酸。”眨巴眨巴眼,仰头望向身侧金柱,“许是风大吹的。” 元和帝哈哈地笑起来。 高傥不好意思的弯弯唇角。心里腻歪的不行。 怪只怪他摊上小陆这么个惹祸精下属。 哼!等这事儿了了。他就把惹祸精送走。六部随便找一部给她塞进去。 整天提心吊胆倒也罢了,还得在陛下面前抹眼泪,说肉麻话。 恶心死了! 高傥跟元和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聊了约莫一刻钟,小黄门来报:“陆五姑娘求见。” 元和帝想都没想,立刻应道:“宣她进来。” 高傥略微松懈心弦立马又绷得紧紧的。 究竟陛下会不会降罪,就看小陆的了。她要是不行,换他上。 反正今天不能有人死在宫里。 陆珍款步步入殿中,元和帝一双眼黏在她身上拔不下来。 陆五长得的确不错,但她穿着道袍的时候更像是个没长开的孩子。换了身衣裳,人也变得温婉可人,眉宇间透露出些许妩媚之色。 高傥瞥了眼元和帝,不由得心下一沉。 大意了!不该让惹祸精穿这身儿面见陛下。尤其她把头发绾成那样,耳朵上戴着那样的耳坠子,脖颈挂着那样的璎珞,嘴唇还涂着那样颜色的口脂。 整个人都变那样的了。 她那样,皇帝陛下肯定跟看她的时候不一样了啊。 高傥颦了颦眉。 不行!不能让皇帝陛下对小陆那样。 如花绽放的女孩子,理应匹配年纪相仿的才俊。 高傥压抑着声音清清喉咙。但是足以令元和帝回神。他不由自主去看高傥,见其满脸愧色与他对视,似是在为自己御前失仪感到歉疚。 元和帝安抚朝高傥笑笑。 高傥骤然松了口气,转而将视线投向陆珍。 陆珍给元和帝、高傥见过礼,便躬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开口就道喜,出乎元和帝以及高傥意料之外。 尤其是高傥。他原以为陆珍会跪下请罪。没想到惹祸精居然全无章法可言。 说不定真能被她糊弄过去。高傥满心期待的看向陆珍。 元和帝笑问道:“何喜之有?” 陆珍抬起头,与坐在上首的元和帝对视,“今日乃是陛下设宴预祝我军旗开得胜之日。众所周知,兵戈之气又分为暴戾与仁仁两种。若暴戾即是不仁,若仁仁即为仁德深厚。此二者互为反义,却又很难界定何谓暴戾何谓仁仁。兵戎相见,必有死伤。”水灵灵的眼眸中忽而涌起一波忧色,“然则,为百姓存亡为苍生福祉,不得不兴兵。此乃无奈之举。” 忧色很快就被欣喜取代,音调语气也变得欢快,“定是陛下不愿见到无辜百姓受苦受难甚至枉死的心思被上苍所感,才会将紧随暴戾而至的灾劫应在偏殿的金柱之上。” 上回因为德高承受不住,这回又帮着应灾劫。高傥翻了翻眼皮。偏殿的金柱忙得很呢。 元和帝目光灼热,略一颔首,“也就是说,我军必能克敌制胜?” 话音落下,高傥紧张的呼吸一滞。 小陆千千万万不能把话说的太满,万一吃了败仗,岂不是要把罪责推到她头上? 陆珍浑然不知高傥的担忧,声音清脆,笃定答道:“此一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但能取胜且还是大胜特胜。” 这句话说到元和帝心坎里去了。 “好!好一个大胜特胜!”元和帝大手一挥,“赏!” 陆珍赶忙跪下叩谢圣恩。起身的当儿,还不忘朝高傥狡黠的眨眨眼。像是在说:怎么样?陛下赏了吧? 高傥差点被她气死。 暗骂一声“惹祸精”别开视线不去看她。 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 第349章 认真吃菜 偏殿再次倾圮的风声悄然传至万安宫。以至于诸位大人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化解弥漫在美酒佳肴中浓浓的尴尬。 就连向来爱挑刺的那几个御史大人都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 临川侯乜了他们一眼,暗暗冷哼。别看现在喝的挺美,兴许过会儿就借着酒劲往柱子上撞了。 收回视线,盯着一道接一道摆上桌面的珍馐美味半点品尝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发兵在即出了这档子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天漠拿起酒壶给临川侯空了的酒杯里斟上酒水,趁机压低声音道:“陆五姑娘往长春宫去了。” 临川侯并不感到意外。陆珍是要跟鬼庭十三宫硬碰硬的。陛下对其即便没有多信赖,但是遇到有关道术事情还得与之商议。 前番偏殿塌了,不就凭借陆五姑娘一句话得以摆脱困境? 这次且看陆五姑娘如何化解吧。 又有热闹看了。临川侯突然心情大好,一连干了数杯酒。他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这点酒于他而言漱口都不够。是以,张天漠并不劝阻,酒盏空了就斟满。 金喜春也得了陆珍去往长春宫的信儿。来的时候他瞧了一眼,偏殿那哪是“塌”啊,分明就是彻底没了。 乖乖,到底怎么弄的? 他把方才在偏殿伺候的小黄门叫这边盘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孩子许是吓傻了,只说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偏殿就那样了。 那样是哪样? 到底是年纪小,经不住事。看看人家陆五姑娘,也没多大岁数,行事多稳重。金喜春手放在胸口。他把陆五姑娘送他的清心符贴身戴着呢。 好符就是好符。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半点不慌乱。 正琢磨着,高傥在前陆珍在后进到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他二人脸上。 张天漠望着娇艳如花的陆珍,呼吸骤然停住。 没想到小陆换上衫裙竟是这般……柔美。跟平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临川侯眉头皱了皱,自语道:“那边没事了?” 倒不是他盼着有事,只不过处置的快了些。而且据他观察高傥神情,似乎偏殿再次倾塌好像是件喜事。 身边的张天漠没出声,临川侯疑惑的偏头去看,见他眼睛亮亮,紧盯着陆珍,临川侯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 孙子终于开窍了。他还担心阿漠在军中待得久,不解风情。是他多虑了。 话又说回来,陆五姑娘是个厉害的。指定能把阿漠治的服服帖帖。 临川侯唇畔笑意渐渐消失。今年得多泡几坛药酒。以后准能用上。 唉!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高傥步入殿中,团团一拱手,“诸位大人吃好喝好。千万别拘束。” 弄得跟在他府里吃席似的。临川侯暗暗摇头,老高太过自满了。 这样可不好。万一哪天陛下厌了他,就有的他受了。 临川侯腹诽的当儿。高傥笑说道:“想必你们都听见了,长春宫偏殿塌了!”语调欢快。平时冷冰冰的一张脸也因为打从心底里透出的高兴而露出忻悦的神情,“好事儿,大大的好事儿啊!” 他是不是来找揍的?啧……那几位御史大人都撂下酒盏撸袖子了。 文官对武将,不行的啊。 临川侯拈起胡须,坐等看一场更大的热闹。 老高真是!没头没尾的说这一通,谁知道怎么回事?陆珍暗暗摇头。老高非得把这差事揽过去。 可……他哪能说得明白? 陆珍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偏殿的金柱非常有灵性,此番更是为我军承受的兵戈之气中的暴戾之气而化为焦土。如此一来,便只剩仁仁。我军仁仁,福泽苍生!” 袖子挽到一半的御史大人默默将其褪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委实没有发难的借口。 也罢,也罢。 吃好喝好算了。 临川侯捋顺胡须的手指忽地顿住,眼中含笑瞥了眼陆珍又去看自家孙子。 这可不是个普通姑娘。娶她回来注定是要被拿捏住的。 但不知阿漠愿不愿意被拿捏。 张天漠只觉得陆珍说的太好了。字字句句都动听都顺耳。 金喜春给一旁侍立的小黄门使个眼色,小黄门赶紧斟上两杯美酒送到陆珍和高傥手上。 陆珍朝金喜春略一颔首,拿起酒盏,朗声道:“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这话在长春宫说说,哄着陛下高兴就得了。非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说一次?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倘若不胜,小陆乃至整个武德卫都得被人笑话。 好烦! 惹祸精净给他没事找事。 高傥唇角微坠。回头他得跟六部的大人们多多走动。想办法把小陆弄出武德卫。 尽快!赶紧!最好是立刻马上! 大臣们也都端起酒盏,齐齐附和,“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金喜春激动的攥起拳头,低声咕哝一句,“陆五姑娘真是天生的武德卫!” 三言两语就把平时波澜不惊的老大人们鼓动的活活泼泼,合该她吃这碗饭。 陆珍以袖遮面吃了酒,与高傥在临川侯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刚刚坐定,乐声响起。舞姬鱼贯而入。 殿中顿时热闹起来。 高傥越过临川侯不露痕迹的认真打量张天漠。 英姿勃发的小将军在一众老大人中显眼极了。若是把他跟同龄人放一块儿,也称得上出类拔萃。 高傥再次看向临川侯时,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思量片刻,端起酒盏,亲昵的对临川侯道:“来来来,我陪您喝一个!” 嗯?临川侯微微愣怔。他什么时候跟老高如此要好了? 且老高哪是随便陪人“喝一个”的主儿? 武德卫近来要拿他开刀? 不会吧?皇帝陛下还得用他打仗呢。总不能没等开打就把主帅送大牢里蹲着。 临川侯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猜测。但是不耽误他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酒盏还没放下,高傥竟抄起酒壶给他斟酒。 临川侯心尖儿微颤。 老高唱的哪出啊? 一边跟高傥说客套话,一边将视线投向陆珍。 陆珍目不斜视,有条不紊的夹菜吃菜。 吃相极其优雅漂亮。 看得出来她对酒菜十分满意,以至于根本没有留意到过于热情的高傥。 第350章 带你去玩 即便留意又能如何?临川侯无奈叹息。老高是上峰,她做下属的还能管得了老高“喝一个”? 也不知今天究竟怎么回事。竟得了高指挥使的另眼相看。 许是踩着臭狗屎了! 临川侯笑吟吟的跟高傥推杯换盏。此情此景若是落到旁人眼中,必定以为他二人相处得宜。 陆珍吃了个大半饱,扭脸一看高傥脸不红,眼神不飘,仍在跟临川侯一杯接一杯的往肚里灌酒。 这个老高! 只顾着喝酒,把正事给抛到脑后了。 陆珍暗暗摇头。 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人省心。 唉!上司不懂事,她就得加倍懂事才行。 “大人。”陆珍唤他一声,笑说道:“阿克跟华小道人可都等着您示下呢。” 是了!怎么把阿克和华小道人给忘了。高傥歉疚的对临川侯笑笑,“我还有公事需要处理,等下回我再陪您好好喝,喝尽兴。” 还有下次?临川侯颔首道:“您忙,您忙。” 高傥起身离席,陆珍紧随其后一同出宫。上了自家马车,陆珍卸去钗环首饰,用桃木簪在头顶绾个髻,换上宽松道袍,用力陷入大引枕里,轻呼口气,“差点误了时辰。要不是我从旁提醒,老高得跟临川侯喝到明天。” 木香抿着嘴乐。 田螺精调好蜜水,手捧着端到陆珍跟前,“姑娘喝点水润润嗓儿。” “越来越有家养妖精的样儿了。”陆珍接过蜜水,面带欣慰,“小田,你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田螺精心里美滋滋,“小的还差得远。” 陆珍小口抿着蜜水,木香在一旁絮絮的说:“那什么破门主阴损的很,居然把华小道人和阿克的魂魄送入地府。若不是姑娘法术高强他俩人真没救了。” 田螺精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姑娘很厉害的。” 木香昂起下巴,扭脸去看田螺精,“那还用说?不知有多少妖精羡慕你能当姑娘的家养妖精呢。” 它现在在妖精圈应该小有名气了。田螺精憨憨的笑。 木香嫌恶的收回视线,小声叨咕,“挺好看一妖精,怎么笑起来感觉那么敦实?” 闻言,田螺精顿时笑容一僵。木香大姐儿嫌它胖了?它已经瘦下来三斤多了。今早临出门前,刚过的称。 陆珍瞥了木香一眼,纠正道:“那叫憨实。”转而看向田螺精,“你这样挺好的。” 田螺精松口气。姑娘觉着好就是好。不过它晚上还不能吃饭。再瘦个三四斤跪坐在车里就不占地方了。 两人一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天到在武德卫。 阿克和华月枝已经被安排到后院的兵器房里。陆珍背着手优哉游哉转了一大圈,满意的点点头,“好!很好!” 紧随其后的阿松忙不迭应道:“都是按您的吩咐办的。您瞧瞧,这边摆长枪……”扬手指向对面,“那边放陌刀。”再一指中间,“人搁地上。”眼神中流露出对阿克和华月枝的同情,“连张席子都不给垫,肯定冰冰凉。” “要的就是冰冰凉。”木香熟练的将做法需用的物件掏出来,“不凉就坏事了。” 还有这说法?阿松挠挠头。行吧,木香大姐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术士的事儿他闹不明白。 东西归置差不多,木香对陆珍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陆珍嗯了声,“那就开始吧。”转头望向阿松,“你胆子大不大?” 这还用问?阿松挺起胸膛,“咱武德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低下头,扒拉开头发,“瞧见没,这有疤。”又扯开衣领,亮出脖颈,“瞧见没,这个有疤。” 木香赶紧上前一步把陆珍挡在身后,“谁要看你身上有没有疤。我们姑娘问的是你胆子大不大!” “谁身上疤多谁胆子就大!”阿松骄傲极了,“咱身上大大小小十五六个呢。” 跟他说不清楚! 木香鼓着腮瞪了阿松一眼,“你就说你胆子大就得了。” 阿松嘿嘿直乐。 这也是个憨厚的。陆珍点点头,“成。既然你胆子大,我就带你去地府转转。” 啥玩意儿?去地府?去那儿干嘛啊?他就是个碎催。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没招谁没惹谁。这种吓破胆的事怎么就能轮得到他? 阿松犹犹豫豫,不敢说去也不敢说不去。 不去的话,小陆肯定觉得他胆小。方才亮疤就白亮了。 “去!”阿松一脸决绝,“没去过地府不叫男子汉!我先前就想求您带我去玩。这下可好,不用我开口相求了。” 木香眼神充满质疑。阿松小哥真能吹牛皮。明明他嘴唇都吓白了,还一个劲儿说大话。 陆珍抚掌笑道:“好好好。你果然是当之无愧的武德卫!” “那还用说?”阿松膝头发软,却仍旧倔强的站的笔直,“是凡能当武德卫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陆珍弯起唇角笑笑,在阿克和华月枝头顶以及脚底各放三根红烛,退后两步,手臂一挥,所有蜡烛都被点燃。 阿松看得眼睛发愣。他去澹烟楼吃茶的时候,听凤先生说过小陆降妖的故事。但他总觉得那是故事,并不可信。今天亲眼见识,他是真信了。 瞧瞧人家,不用火折子就能点蜡。这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银子吧。 阿松胡思乱想的当儿,陆珍抄起桃木剑,符纸挑在剑尖,口中念动咒决,符纸腾地升起火光。光亮灼人,阿松闭眼再睁开,赫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小陆!”阿松声音颤颤,“你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有人握住他的手腕。阿松吓得“嗷呜”一声,“谁谁谁……谁敢对武德卫如此无力?你你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喊弟兄们来来来……来把你大卸八块。” “是我啊。”陆珍莫可奈何的叹口气,“你把我大卸八块可就回不去了。” 阿松眼前忽然如同拨云见日般闪现出一丝光亮,陆珍笑吟吟的与他对面而立,“看清楚了?是我。” 阿松垂下眼帘,“看清楚了。我不怕的,就是方才太黑,受了一丢丢惊吓。” 貌似……大概……好像……小陆不会相信。阿松吸吸鼻子,反正他很努力很用心的解释了。但愿小陆看在他诚心一片的份上不要拆穿。 第351章 不哭不闹就行 如阿松所愿,陆珍没有多说什么,松开他的腕子,迈步往前走。阿松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前边不远就是酆都了。”陆珍解下腰间荷包,摸出两块董糖递给阿松,自己拿一块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继续说道:“我带你去接阿克和华小道人回家。” 阿松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糖,犹疑着问道:“那个……为什么是我?” 怎么不是家养妖精或者木香大姐儿陪着?按理说,家养妖精最合适。 它是妖精,胆子一定比人大。 当然了,胆子大归大,身上没疤还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男子汉。 阿松没头没脑的问话,引得陆珍轻笑出声,“就是想带你下来见识见识。可着整个武德卫就你跟阿克到过地府。他们不得羡慕死你俩呀?” 阿克委屈的吸吸鼻子。谁羡慕就让谁跟着下来“见识”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脚下现出一条笔直大道,周遭树影重重。阿松按捺不住好奇,一边吃着糖一边四下打量,“咦?这里跟咱们那儿差不离。又是树又是草的。就是人少了点。走半天也没见着人。” “除了你跟我,地府就没活人了。”陆珍含笑回望他一眼,“这地界儿都是鬼。” 话音落下,嘴里的糖忽然品不出滋味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瓜顶,阿松激灵灵打个冷颤。 怪他得意忘形了。居然在地府说那些有的没的。阿松委屈的吸吸鼻子,没见过世面是这样的了。 纵使他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可也从没来过“下边”。话说回来,小陆待他不薄。武德卫那么多弟兄,偏偏挑中他到地府走一遭。他不应该不识好歹。人家小陆的确是一片好心。 阿松思量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忽听陆珍呵呵地笑出声,忍不住抬头去看。就见陆珍抱起拳头,热情的打招呼,“黑爷白爷!许久不见,您二老风采依旧。” 顺着陆珍的视线看过去。树下放着张四方桌,黑白无常笑吟吟的向陆珍还礼。阿克和华月枝也都面带欣喜的望向陆珍。眼神中满满都是见到亲人似的欢悦。 “小陆……”黑无常笑眯眯的说:“你快把这俩小兄弟带回去。他二人阳寿未尽,在此处多留无益。” 陆珍敛去笑容,换上一脸焦急,“可不是嘛。要不是我在宫里脱不开身,早就下来了。您瞧瞧这事儿闹的。”低头瞅瞅桌上摆的茶水点心,啧啧两声,“您二老太客气了,还费心招呼着。真是,他俩哪里担得起?”朝阿克和华月枝使个眼色,“还不赶紧多谢黑爷白爷?” 阿克、华月枝两人对黑白无常深深一揖。 黑白无常摆摆手,“说什么招呼不招呼。无非就是些寻常吃食。” “不寻常,不寻常。”陆珍郑重说道:“吃了您二老的点心正正经经能强身健体。虽说寿数没得延,可谁不想身子骨硬朗啊。” 阿克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他刚才吃好多呢。要不是顾及着大人的脸面,他还能吃。 能不能赏他一块尝尝?阿松吞了吞口水。一块就行。他不贪心。 白无常好像看透阿松所思所想,“想吃就吃,不要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阿松高兴之余没忘了礼数,谢了又谢才小心翼翼捏起块看着像桂花糕的点心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不由得暗暗点头。就是桂花糕。但是比他吃过的所有桂花糕味道都好。 “你多吃点。”阿克又往阿松手里塞了一块,“难得你敢陪小陆走这一趟。从今往后,咱俩就是过命的弟兄。有我阿克吃的,就绝少不了你阿松的。” 阿松弯唇笑笑。阿克才是真憨厚。竟不知道小陆肚子里藏了多少鬼心眼。 黑无常趁着他们仨吃着说着,把陆珍拽到边上,“小陆,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要是这次不来,我跟老白还得上去寻你。你说你,小小的孩子,怎么那么淘气呢?荷包里揣什么不好,偏生揣个魂儿。你这不是给我和老白没事找事吗?” 白无常凑过来,用胳膊肘杵杵黑无常,“老黑,你有话直说就是了。绕来绕去多没意思?”抬眼看向陆珍,“昨儿阎罗王还问起姜慈来着,我们俩没敢说实话……小陆,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把它送来?还是我俩上去拘?反正怎么都行。” 陆珍不好意思的抱拳拱手,“怪我,怪我。近来事儿多,忙着忙着把这茬给忙忘了。”竖起手指从荷包里捏出道黄符,“我把它好生收着呢。寻思着问明白就给您二老送下来。”说着,犹犹豫豫将符纸递向黑无常,“有些事儿我还没问……” 黑无常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在这一时半会。你想问就问。”信手一指阿克等人,“我招呼他们几个小的吃点心。” 陆珍弯起唇角,笑容灿烂,“还是您二老知道心疼人儿。那没说的,我把他们交给您二老哄着。只要他们不哭不闹就行。” 闻言,黑白无常哈哈大笑。转身回到桌旁坐定,阿克阿松都是眼皮活泛的,晓得陆珍还有旁的事,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乖巧立在黑白无常身侧,给它二老添茶递水。 在黑白无常的地盘上,陆珍没有设结界,一来没必要,二来她也不用背着阿克阿松。横竖回去都是要向高傥报备的。 陆珍捏着符纸,手腕一抖将其甩到半空,念动咒决的同时,符纸腾地冒一股浓郁烟气,其中现出一位身段窈窕的妙龄女郎。 月貌花容,玉骨冰肌。 五官样貌与妙远并非同一个人。然而,神态眼神却是如出一辙。 方才站定,她便睁大眼睛茫然四顾。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姜慈!”陆珍唤道:“你已然身在地府。” 姜慈似是被她这一声吓住,肩膀微颤继而峨眉轻蹙,思量片刻,茫然的眼神逐渐清明,取而代之的是对陆珍的憎恶,“是你?!我就是命丧你手!” 第352章 格局不行 陆珍袖着手,啧啧摇头,“你这鬼好没道理,当初若不是你一再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吃饱了撑的杀你?杀人又不好玩。” 姜慈眸中渐渐有了神采,微蹙峨眉略微松开,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就是顾氏遗珠!” 陆珍十分疑惑的咦了一声,“顾氏遗珠?顾氏指的是谁?” 姜慈轻蔑冷笑,“休要装模作样。”上下打量陆珍,低声喃喃,“奇怪……看你样貌跟顾家人倒是没有半分相像。但你身上分明存有顾怀德的道气……” 陆珍心尖打了个突儿。 怪她大意了。 人眼茫,鬼眼利。 姜慈做人时看不到的东西,等到做鬼了反倒能看个清楚明白。寻常人例如阿克,即便看见她身上的道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姜慈不同。她是术士…… 同行是冤家。果然没错。 陆珍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方才没设结界,不知阿克阿松听见多少。还有小华…… 他应该能够识别出道气。 待会儿回到上边,该当如何是好? 总不能把他们仨都杀了灭口。 陆珍定定心神,先把眼前这祸害糊弄过去再说。 “好啊,原来就是你往我们家偷偷摸摸送信,上头写些似是而非的废话。害的我祖母病了一场,祖父吓得唱了好几个月小曲儿。”陆珍小脸凝肃,“你都是鬼了,还不忘套我话。你啊你,真就不是个好的!” 姜慈没有因为陆珍否认而轻信。讥诮笑道:“道气骗不了人。算算年纪,你就是顾家那个孽种。” 陆珍也没想着凭借三言两语就把姜慈唬住了。但是姜慈一口一个孽种的叫,着实令人火大。她好歹也是陆老太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珍姐儿。 有人疼的孩子可听不得“孽种”俩字儿。 “喂!够了啊。”陆珍板起脸孔呵斥,“无媒苟合,没名没分的就给人家生个好大儿,还好意思骂别人孽种?你有脸没有啊?我是孽种,你那好大儿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怎么吵起来了? 黑无常朝陆珍那儿瞟了一眼,问阿松:“小陆说什么呢?” 阿松挠挠头,目露茫然,“小的一心一意伺候您二老,半个字都没听见。” 白无常抬眼望向阿克,“你听见没有?” 阿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听见,没听见。”用胳膊肘杵了杵华月枝,“你呢?听见了?” 华月枝结结巴巴的答,“没、没有。我、我自打到在下边,耳朵就不大好使了呢。等回去得去医馆好生瞧瞧。”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满意的笑了,“都是懂事的。不枉小陆辛辛苦苦下来寻你俩。”视线在阿克阿松还有华月枝脸上掠过,温声叮嘱,“你们只管尽心尽力帮扶小陆。我跟老白也会对你们多加照拂。” 他和阿克是武德卫,听命于高指挥使。黑爷怎么直接把他俩拨给小陆当碎催了?阿松刚想解释,阿克恭恭敬敬应道:“您老放心,小的们省得。” 阿松和华月枝有样学样,躬身一揖,“小的们绝不辜负黑爷教诲。” 黑无常含笑颔首,“还别说,都挺乖巧的。” 阿松眼眶酸涩,他敢不乖巧?漫说这处是地府,纵然不在地府,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惹恼拘魂使呀! 陆珍尚且不知黑无常好一通调理阿克等人。她正双目圆瞪,气呼呼的盯着姜慈,“你这鬼做人的时候就不着四六。死了死了,当了鬼了,愈发不着四六。孽种孽种的骂谁呢?你以为到在这处就能破罐破摔了?我跟你说,黑爷白爷跟我师父交情好着呢。只要我说句话,黑爷白爷有的是法子叫你死的还想再死!” 姜慈被她一通好骂骂的泫然欲泣,手指颤颤指向陆珍,“你……你欺人太甚!” “人什么人?”陆珍闷闷冷哼,“说多少遍了,你现在是鬼!” 话音落下,姜慈嘤嘤的哭起来。 陆珍昂起下巴,面带倨傲,“你开吵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小陆五岁吵遍桃仙谷,偶有败绩。待到九岁那年就没再吵输过!全才可不仅仅是道术。咱吵架的本事也是一脉相承的。” 姜慈泪眼婆娑斜斜睨着陆珍,显然心坏怨怼。陆珍白了它一眼,冷声道:“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也得憋着!这处可不是任你撒泼撒野没人管的地儿。不用我动手,自有黑爷白爷收拾你!” 姜慈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不做声。 陆珍见火候差不多,沉声发问,“顾氏遗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道说道。” 闻言,姜慈乜了陆珍一眼,仍旧默默不语。 “不说?”陆珍神情淡然,“不说便罢。待会儿拜托黑爷白爷帮忙审一审,问一问就是。我还急着上去吃鸡腿解乏呢,没功夫跟你耗下去。”转身要走,忽地顿住身形,“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丑话我得给你说在前头。黑爷白爷瞧着和善,其实不是好性儿的。你跟我耍横没事,跟他二老来这套可不行。若是落得个永堕畜生道,真就有得你受。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办。早说晚说都得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深深望一眼姜慈,迈步就走。 陆珍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数,“一、二……” “等等!”姜慈声如蚊蚋,却足以令陆珍弯起唇角,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扭转头,眉梢轻挑,“唤我?有事?” 姜慈咬了咬嘴唇,“你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我……我说……” 陆珍缓缓颔首,“是个聪明鬼。如此……甚好。”慢条斯理踱至姜慈近前,“说罢。顾氏遗珠还有你跟顾家的恩恩怨怨以及你与今上那些个缠绵悱恻、腻腻歪歪的旧事仔仔细细跟我说一说。” 它又不是说书先生。更何况它跟那薄情郎的事与陆五有什么关系?姜慈不情不愿的抿唇盯着陆珍。 陆珍轻笑出声,“哎呀,你有什么可扭捏的?你跟今上的好大儿都长胡子了。那点子破事儿跟我念叨念叨怕什么的?横竖你闲着也是闲着,就聊呗。” 她年纪不大,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姜慈深吸口气。若不是它已然成了鬼,早就一刀把陆五给剁了。 “遗珠兴、福子亡。”姜慈悠悠说道:“这是夏长生从顾怀德那里得来的一句谶语。福子就是我的儿子。至于遗珠……”目光在陆珍脸上停顿片刻,“遗珠必定是你。”眸中划过一丝懊恼,“可惜彼时我们并不知道遗珠下落,只能在京城明察暗访。” “仅仅是在京城?”陆珍含笑调侃,“天下那么大,你们就围着京城转悠?眼界格局还比不过鬼庭十三宫那个老门主。” 第353章 旧事 姜慈没有因为陆珍的讥讽而恼怒,轻声言道:“遗珠兴,福子亡是谶语的前半句。还有一句……”抬眼瞟向陆珍,寻常人听了这话必定追问。但是陆珍依旧神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发现姜慈正在看自己,陆珍眉梢动了动,“你说你的,我听着呢。没走神。” 是了,人家不急。横竖它现在是砧板上的肉,还能翻起什么风浪?姜慈眼角余光扫了扫谈笑风生的黑白无常。暗暗叹口气。 “还有一句是,京城动,天下乱。”姜慈眸中光华闪烁,看得出来它非常乐于见到谶语成真,可很快便转为不甘,“既然是京城动,那么‘遗珠’应该就在京城或是京城附近。更何况以我对顾怀德的了解,是凡他说出的谶语中带有地名或是方位,必定是与前一句的人物相呼应的。所以……” “所以你们就胡乱送信?”陆珍嘁了一声,“谁出的馊主意?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姜慈正色道:“也不是胡乱送信……” 陆珍一个劲儿摇头,打断姜慈话头,“还不如卜一卦。” “卜过。”姜慈好像在与同行探讨切磋似的,“奈何顾怀德道行实在是高。他定是料到有人会卜卦问遗珠方位,所以留了后手。”挺起胸膛,脸上浮露出些许自得。“可我还是凭自己的能力算出遗珠就在京城。” 原来做过功课。 陆珍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她从没见过祖父,祖父却始终看护着她。 “于是,我们就往家里有适龄女孩子的府中送信,探听虚实。”姜慈继续说道:“我也凭借能在内宅走动的便利明察暗访。” 陆珍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此说来,你倒是费了不少心。” 姜慈缓缓颔首,脸上浮露出懊恼,“千算万算竟把你给算漏了。我早该想到,裴东斋不会无缘无故收你为徒。除非他受顾怀德所托,或是与顾家交情匪浅。” 当其时,多方打探得来的消息,裴东斋跟顾家半点扯不上关系。而且他那人率性而为惯了的。再加上收嫡传弟子不是随随便便收的。以裴东斋的修为,定能算出谁合适谁不合适。 姜慈因此没有深究。 陆珍唇角微弯,却是满心苦涩。叫姜慈说中了。裴东斋的确受顾怀德所托收她为徒。在见到她之前,裴东斋是不愿意的。碍于情面,按照与顾怀德的约定,等她会跑会跳会说话了,便到在京城接她去桃仙谷。 见到陆珍之后,裴东斋就很是愿意了。 一则,她是难得一见的全才。二则,人儿不大,嘴皮子挺利索。裴东斋一直想收个能够继承衣钵的徒弟。 这个衣钵指的不仅仅是道术,还有吵架斗嘴。 陆珍简直太合适了。 裴东斋没在京城多做停留,高高兴兴把她带回桃仙谷。 这都是祖父铺好的路。 陆珍眼眶微酸,深吸口气,直视姜慈,“你为何如此恨顾大国师?” 姜慈一口一个“顾怀德”,且语气不善,想必二人结下的仇不小。 “恨?”姜慈忽地仰首大笑,直笑到眼角溢出泪珠方才止住,“我对他岂止是恨?单单一个恨字,远远不够抒发我心中淤积这许多年的愤怒、怨怼、憎恶!” 仿佛世上所有不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表达她对顾怀德的恨。 陆珍不明白,这般强烈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她没有追问,定定注视着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的姜慈默默不语。 姜慈抬手抹了抹脸颊,“若不是顾怀德,我哪里会沦落至如此境地?” 大国师跟别国公主扯得上关系? 这鬼属赖猫的吧? 陆珍质疑的目光令得姜慈愈发悲愤,“若不是顾怀德帮他逆天改命,他岂能登上帝位?”悲愤化作讥笑,“德高望重的顾大国师,不过是个见风使舵,蝇营狗苟的老神棍!” 姜慈口中的“他”指的是元和帝。 至于“逆天改命”,陆珍还是头回听说。即便顾怀德有这个能耐,事成之后,也会遭到反噬。 改命?哪那么容易? 陆珍心下一沉。或许顾家祸及满门,正正是改命带来的恶果。 心思一转,念头再变。 姜慈所言未必属实。不能单凭她一面之词下定论。 陆珍昂起下巴,沉声道:“身为术士,你不会不懂何谓命中注定。倘若贤王注定做皇帝,无论是谁都无法更改。换言之,今上的命数也不是顾大国师可以操控的……” 话未说完,姜慈厉声喝道:“你不遗余力的帮那老匹夫开脱,无非是因为你也姓顾!你就是顾氏遗珠!” 姜慈见她没有否认,语调更加尖利,“你可知道,顾怀德逆天改命,改的是我姜氏的命!我姜氏全族换来他君临天下!” 怎么可能? 陆珍抿唇不语。逆天改命极其阴损,轻易不会有人做法为不相干的人更改。元和帝又不是他们顾家什么人。顾怀德根本犯不上用全家性命去冒险。 至于说为了荣华富贵,或是位极人臣,那更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倒不如给自己或是自己家人改一改。 不管怎么算,都是把姓顾的推上皇位更划算一些。起码不会在事成之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陆珍认真往前回想。 六岁那年,裴东斋头一次带她下来跟黑爷白爷吃酒。路过奈何桥的时候,裴东斋牵着她的手伫立良久。时隔数月,方才告诉她,那天是她爹去投胎的日子。 人鬼殊途,远远看上一眼便罢了。 她还太小,以为裴东斋口中的“爹爹”就是陆玹。“投胎”则是出远门。害得她那年回京城圆月儿,抱住陆玹不撒手,生怕他再去“投胎”。 许是陆玹与裴东斋说起过,亦或是裴东后知后觉,发现小孩子理解不了诸如“死亡”“往生”之类的词语,纵然带她到地府,也没有再说谁谁谁又去“投胎”之类的话。 这件事并没有给陆珍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裴东斋告诉她身世,她才又想起来。 第354章 奈何为农 既然父亲已然投胎去了,祖父也应该差不多。更何况,她随裴东斋来往地府多次,除了黑爷白爷,没见过旁人。倘若祖父尚在地府,即便不能挑明关系,裴东斋或是黑爷白爷应该会安排他们祖孙俩见上一见。 陆珍板起脸孔,淡然道:“问就不必了。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对得住天地良心,黑爷白爷就不会为难你。” 不知怎的,姜慈听了这话又哭了起来,声音悲戚,满心委屈没处诉说似的。 陆珍皱着眉连连摇头,“女人呐,就是麻烦。”盯着姜慈看了一会儿,才低声劝道:“有什么好哭的呢?兴许十八年后你就是条好汉。做好汉不比你出入内宅给人家种恶鬼强多了?” 嗯?好汉? 姜慈泪眼婆娑看向陆珍。 陆珍略加思量,颔首道:“是了。你这辈子做下不少损阴德的事,下辈子兴许不能做人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当牛做马你也不知辛苦。” 有她这么安慰鬼的吗?姜慈打了个哭嗝儿,哽咽道:“还不都是拜你那‘好祖父’所赐?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是与不是,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陆珍神情郑重,“更何况逆天改命并非易事……” 话未说完,便招来姜慈轻蔑的冷哼。 陆珍不以为忤,“你心中有怨有恨,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事儿的,我不会怪你。” 说来说去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姜慈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又痛又闷。想要回敬陆珍几 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论吵架拌嘴,它的确不是陆五的对手。 陆珍目中带笑,“你看,你这样乖乖巧巧的多像个人呢。”陆珍目中带笑,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可惜啊,偏偏做了鬼才有点子人样。” 姜慈唇角紧抿瞪着陆珍。她从哪学的那么多起死人不偿命的怪话?难不成都是裴东斋教的? 它不信。 还得陆五天生嘴巴利的像刀子。 全才呢。 呵! 陆珍浑然不知姜慈气得不行似的,笑眯眯的说道:“你跟今上……究竟怎么回事儿?到底是你不要脸,还是他霸王硬上弓,把你拐带不要脸的?” 这……说的是人话?霎时间,姜慈竟忘了呼吸。唇角坠成一字紧紧盯着陆珍那双诚诚恳恳虚心求教的眸子。 瞧着正经是个好姑娘。可怎么就憋了一肚子能把人活活气死的古怪话儿呢? 姜慈深吸口气。 它又忘了自己已然是鬼了。 好吧。能把鬼气得还想再死。根本用不着黑爷白爷磋磨。陆五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陆珍眉梢轻挑,眼儿弯弯,“我说错了?你俩横竖得有一个不要脸。不是你就是他。” 姜慈闷哼一声,“是他不要脸。” “好嘛!跟我想的一样!”陆珍抚掌笑道:“我不用问卜,光是看面相就能看出来。”腰杆挺直,苦恼的摇摇头,“全才是这样的了。不光学东西比别人快,五感也更加敏锐。唉,可惜啊,你注定体会不到了。” 姜慈在心里翻个白眼。它也没想体会。用得着全才长全才短的显摆吗? “你千万别老琢磨这事儿。”陆珍声音和缓,“容易把自己个儿憋闷坏了。” 实在是太气人了!姜慈终于忍无可忍,“你把我交给黑爷白爷就是了。是杀是剐好歹痛快点。” 它宁可遭罪也不想跟陆五再说下去了。 闻言,陆珍乐得见牙不见眼,“你恼了?真恼了?何必呢?黑爷白爷吃茶吃的正高兴,你可别去触霉头。”向前迈一步,朝姜慈眨眨眼睛,“咱俩唠咱俩的。等唠完了,我带着阿克他们回上边,你留在下边慢慢玩。” 玩?地府是好玩的吗? 陆珍恍若未见姜慈难看的不能再难看的面色,继续说道:“你不想说那些个陈年不要脸旧事,我也不逼你。但是,你得把你好大儿手里都有什么符跟我念叨念叨。” 姜慈眼瞳微缩,看向陆珍的目光露出凶狠。 陆珍仍旧笑眼弯弯,问道:“你又恼了?” 姜慈别开视线不去看她,“我留给福子的符是让他用来自保的。若是告诉你,我儿就没命了。纵是严刑逼供,我也不会说的。” “你不说?”陆珍唇畔笑意尤甚,语调却透出彻骨寒凉,“你单单是让他自保倒也罢了。但你还让他去凉州瞎搅合。即便有玉阳观的道人帮忙,他也不可能兴起任何风浪。你母子二人或早或晚都得在地府相聚。你要是个精的,就听我一句劝。投胎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早定下个好去处,省心又省事。你说呢?” 姜慈反唇相讥,“你怎么不早点去投胎?” “我上边还有正事儿没办完。”陆珍敛去唇畔笑意,肃然道:“你恨今上所以就让你儿子给今上添堵。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大可不必。他现在已经够堵心的了。单单一个凉王就让他身心俱疲了。” 话音落下,又惹来姜慈一声嗤笑以及满脸不屑。 陆珍望着姜慈,笃定道:“你必定留有后路。”稍加思量,豁然开朗,“除老老高之外,你还给旁人种恶鬼了?” 姜慈神情微变,虽然只有一霎,却足以令陆珍窥出端倪。 “看来叫我说中了。”陆珍袖起手,摇头轻叹,“卿本佳人,奈何为农啊?!” 农?什么意思? 姜慈疑惑的看向陆珍。 “这都不懂?”陆珍啧啧两声,“农人种地你种恶鬼嘛。反正都是种,还不叫农人?” 姜慈恨不能一拳捣碎陆珍那张洋洋得意的笑脸。就没见过像她那样讨人嫌的女孩子。 “也不知哪位大人如此幸运。”陆珍微微颦眉,“我上去费些功夫查就是了。你在下边好好受着黑爷白爷的磋磨。我尽快把你家福子送来与你团聚。” 姜慈一双手紧紧攥成拳,怒目瞪向陆珍,“我儿命中注定君临天下!岂是你能动得了的?” 第355章 我薄情起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陆珍愣怔一霎,继而哈哈地笑起来。 阿克阿松眼神哀怨瞥向陆珍,稍作停顿便两两对视。到地府走一遭,他俩突然成了小陆的碎催。而且还不敢有半句怨言。 唉!这可真是造化弄人。阿克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立在黑无常身侧,俯首帖耳的华月枝,暗自感叹,小华是个懂事的。以后他们三兄弟得互相照应着点。似是感受到阿克的目光,华月枝望过来,并朝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小华怕是还不晓得小陆究竟有多闹腾。 能笑得出来就尽情笑吧。 以后有的是哭的时候。 陆珍好不容易止住笑,挑眉看向姜慈,“谁跟你说你那好大儿是真龙天子的?” 姜慈一脸笃定,“高人给他批过八字。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送回中原。” “你被骗了。”陆珍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你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呢?江湖术士信口胡诌的鬼话听听就得了。哪里能信?好歹你也在内宅进进出出好多年了,这点子心眼还能没有?” 姜慈被她一番话气得仰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并非只有一个裴东斋能够窥得天机。” “是是是,你说的没错。可也得那真是个高人才行。”陆珍面带怜悯,“你长得倒是挺机灵,怎么还能被糊弄住了?果然人不可貌相。”想了想,忽然灵光乍现,“我知道了。定是教你法术的所谓高人帮忙合的八字吧?” 姜慈没有否认。 陆珍继续说道:“你们那儿地方不大,要说能入了你们姜氏眼的术士怕且只有伍奎道人了。” 姜慈诧异于陆珍的见识广博。细论起来,伍奎道人比裴东斋辈分还要高。道行却是不及裴东斋。但他偏安一隅,轻易不踏足中原。是以,知道他名号的术士并不多。以陆珍的年纪能够叫得出伍奎名讳,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了。 “老伍嘛……”陆珍单手负在背后,点着头道:“也是咱术士圈儿的。他的事儿我听说过不少。大概三四十年前吧,老伍来京城逛游,跟那个什么什么楼的花魁处过一段儿。白露书局还依照他二人这段情事,出过话本子。《风流术士情陷温柔乡》当其时一书难求,卖的可太火了。不用送柳叶糖都抢着买。” 姜慈许是恼了,双颊浮现出两团红晕,“那都是写书的瞎编乱造。” “哪里就是瞎编乱造了?”陆珍很是不认同的啧了一声,“三四十年前白露书局请的都是落第举子,人家那笔力,那文风,根本不是现在这群混饭吃的半桶水能比的。也不怨你不知道,你那会儿还小呢。离咱们京城又远,想打听都没地儿打听去。” “我小?那会儿还没你呢。”姜慈气呼呼的回嘴,“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陆珍倨傲的昂起下巴,“老田叔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他与那个名叫艳娘的花魁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甭管走哪儿都黏黏糊糊。伍奎跟神机使斗法也带着她。”目光微黯,“与之斗法的神机使不是旁人,正正就是顾大国师。伍奎沉溺酒色,岂是顾大国师对手?输了个彻彻底底便丢下艳娘负气而逃。翻过年,艳娘便被路过京城的行商收了房。但她是个苦命的,家里正妻容不下她,愣是给磋磨的死了。她死的时候,伍奎应该是在你们那儿招摇撞骗呢。” 姜慈抿唇不语。伍奎的说辞跟陆珍截然不同。 “顾怀德妒贤嫉能。原本我前程大好,却被姓顾的一手葬送。” “京城花魁?哦,您不说我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的确有位花魁娘子倾慕于我。但我身为术士,怎能沉迷女色?” “话本子?呵呵。白露书局欺负我无权无势罢了。怕且这也是姓顾的使出的下作手段。”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姜慈合上眼帘。一个术士而已,不值得专程派人查他家底。 所谓的查,不过是顺便。 难道…… 伍奎真是骗子?姜慈忐忑难安。 转念又想,彼时伍奎不仅做法令它在毒发身亡后,得以借尸还魂。还将通身本事倾囊相授。如此大恩,它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 姜慈心中所想,无一遗漏全部展现在闪烁的目光以及微变的面色之上。且尽数落入陆珍眼底。 “后来,你成为妙远才跟今上生下好大儿的?” 事儿是这么回事。但话一说出来就有点不大像话。姜慈撩起眼帘乜了眼陆珍,沉声道:“彼时,我对他委实难以割舍。” 即便他害得它家国具亡,可它仍旧想听他解释。 明明此前,他口口声声承诺要与它厮守终生。 伍奎说的很对,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去问个清楚。 于是,它去了。 他惊讶于它的死而复生。可……更多的是怜惜、愧疚以及自责。 曾经的甜言蜜语好似锐利刀锋深深刺入胸口。姜慈眼帘微阖,心尖钝痛。它那时为何傻到,对其所言深信不疑? 倘若换做现在,它必定一刀剁下他的狗头,以慰家人在天之灵。 “今上嘴巴灵巧的很。”陆珍颇有心得似的,“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 姜慈讥笑一声,“那不如叫他把我说活了,省得留在地府给黑爷白爷添麻烦。” 陆珍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像黑爷白爷干惯差事的,闲下来反倒难受。你权当体恤它二老嘛。” 陆珍打趣,姜慈却不觉得有趣。它与元和帝过往纠葛宛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桩桩件件那样清晰。 清晰到姜慈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对他的怨恨并非因家人饮毒酒而怨恨,它的怨恨源于元和帝不能对它专情。哪怕它是元和帝一众姬妾中付出最多的,换来的也只是他施舍的短暂欢愉。 所以,它不甘心,它怨恨。 凭着满腔怨恨,它做的多少糊涂事?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姜慈,在喝下毒酒时就已经死了。 活过来的,是一具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姜慈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情之一字,可笑又可怕。 能够把娇美人变成厉鬼。也能将厉鬼化作娇美人。 叹只叹,直到而今它才看透生前种种作为竟全是笑话。更加看清了原来它是自私自利的薄情人。 甚至比元和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356章 不能乱喊 陆珍见它若有所思,不禁欣慰的点点头,“死过两次的鬼,是该懂点事了。” 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姜慈撩起眼帘与之对视。四目交投,姜慈抿了抿唇。她一副在看自家不成器的后辈洗心革面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都想明白了吧?”陆珍慢条斯理的说道:“今上对你无情,你呢,对他倒是有情,可你对旁人却是冷情冷性。”轻叹一声,“女人呐,是这样的了。” 说得好像她是男孩子一样。姜慈在心里翻个白眼,闷闷冷哼。 “瞧你,又恼了。”陆珍流露出大人有大量的目光,定定注视姜慈,“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再恼嘛。” 什么该说的?姜慈颦起眉头。是了。她方才问的是它给阿肖哪些黄符。 姜慈冷冷哂笑,“你不是本事大吗?自己想办法弄清楚就是了。干嘛非得问我?” “你这鬼……真是……”陆珍怒其不争的乜它一眼,“伍奎就是个混饭吃的老神棍。他的话十句能有小半句能听就不错了。你说你,怎么就能被他骗的团团转。” 即便是骗,它也认了。横竖不能让阿肖落入姓陆的手里。 陆珍见它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无奈叹道:“行吧,你不想说,不说就是了。我不逼你。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母子团聚了。”转身向黑白无常走过去,还未到在近前,便苦着脸道:“您二老一定得给我做主啊。”信手指了指姜慈,“这鬼不懂规矩,甭管问什么都不说。怎么办呐?” 黑无常哈哈地笑,“你是想偷懒吧?” 白无常也笑,“就是,凭你桃仙谷小陆的本事,还有问不明白的事儿?” “有的,有的。”陆珍在黑无常身侧站定,翘着兰花指揪住黑无常的袖口,“您二老可不能光看热闹不帮忙。” 阿克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呦!小陆敢拽黑爷袖子? 千万不能惹她。惹恼了她,她跟黑爷白爷轻轻告上一状…… 阿克心尖儿打个抖,肩膀也跟着抖了抖。回去他得叮嘱弟兄们善待小陆。 善待她就是善待自己。 转念又想。不对。最应该叮嘱的是大人。 得亏小陆不记仇。要不然,就大人嘚嘚瑟瑟那样儿,有事没事甩脸子给小陆看,都够他下来五六十趟了。 不行,他一定得给大人甩脸子的毛病板过来。 见到小陆必须笑脸相迎。 白无常瞥了姜慈一眼,对陆珍道:“你把它交给我们就是了。”挑起下颌指指阿克等人,“赶紧把他们带上去。凡夫俗子在这处不能久留。等你忙过这阵,再下来。” 黑无常嗯了声,“我们好生料理着,保管还你一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好鬼。到时候你问什么,它答什么。” 陆珍抚掌笑道:“您二老真会心疼人。得嘞,我们这就走了。您二老要是闷了,就去上边找我,我带您二老吃好吃的去。” 黑白无常含笑应是。 …… 田螺精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都不眨紧紧盯着阿克横陈在地的“壳子”,不时轻声发问,“姑娘该回来了吧?再不回,阿克小哥就臭了。” 木香横它一眼,“且臭不了呢。”竖起手指戳戳阿克面颊,“肉都没硬。”别开脸小声嘀咕,“你怎么就不担心姑娘?阿克又不是你什么人。” “姑娘道行高,本事大。肯定不会出岔子。”田螺精在心里叹口气。怕就怕阿克小哥不懂下边的规矩惹出乱子。姑娘一生气不带他上来怎么办?视线在阿克脸上徘徊,暗自想道:阿克小哥啊,你在下边有点眼力见儿,少说话……不不,最好不说话。 田螺精胡乱琢磨的当儿,陆珍身形微动,重重吸了口气。 木香雀跃,“姑娘回来了。” 阿松、阿克以及华月枝也得相继苏醒。 田螺精放了心,蹦蹦跳跳跑到陆珍面前,“姑娘,您可回来了。担心死小的了。” “嘴上乖管什么用?”木香哼了哼,“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害怕姑娘回来晚了,阿克成臭肉的。” 田螺精百口莫辩,清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惹人怜。 陆珍拍拍木香手背,“小田是妖精,有时候说话词不达意,你多担待着点嘛。”转而去看阿克和华月枝,“你们的魂魄被鬼庭十三宫难缠的门主送入地府,多多少少会损伤你们的元阳……” 啊?伤元阳? 他还能娶媳妇不能?娶了媳妇生的出娃娃吗?阿克紧张的瞪大眼睛,“是不是得天天喝葱白粥?我这就买葱去。”说着,迈步就要走,华月枝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急什么?陆五姑娘得先给咱俩喝符水,然后再喝粥。” 阿松赶紧凑过来,“还有我,还有我。买葱算我一份儿。”积攒两年的老婆本用来买葱够喝一辈子。 陆珍乐得见牙不见眼,“小华说的对,得先喝符水。葱白粥喝上七七四九天就够了。” 不用喝一辈子。阿松不由得松口气。老婆本保住了。 在门外守候多时的武德卫听见说话声,轻轻叩门,“小陆……小陆?完事了吗?要是完事了,你赶紧去大人那儿一趟。大人等的不耐烦了。” 谁啊这是?“小陆”也是他叫的?还有大人。再不耐烦也不能催!阿克拧起眉头,快步走过去拽开门,“咦?阿修?今儿你当值?”回头望向陆珍,“您要是不累就去大人那处坐会儿。我先跟阿修说说话。” 陆珍略一颔首。 阿克迈步跨过门槛,托住阿修手肘,低声道:“我跟你说,以后可不能小陆长,小陆短的乱喊……” 阿修梗起脖子,“不喊小陆喊什么?” “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俩人在廊下嘀嘀咕咕。陆珍带着木香等人去找高傥。 …… 与此同时,元和帝手里捏着一张笺纸,轻声嗤笑,“他凭这么个东西就想当皇帝?” 金喜春睨了眼笺纸上描摹的图样,打趣道:“说是在鸟肚子里剖出来的石子儿,咱也不知道怎么就能跑到鸟肚子里去。兴许……那鸟儿是个嗓子眼儿大的吧。” 第357章 闹头疼 元和帝冷哼道:“那是三足金乌,况且也不是从鸟肚子里剖出来的石头,而是三足金乌受了西王母的指派,将这块石头献给他的!” 真是越说越气。元和帝重重呼吸数次,将心中不悦强压下去。 好嘛,竟不是开膛破肚得来的?金喜春颦了颦眉。底下人向陛下回禀此事时,他在万安宫那边支应着呢。得了信儿,急匆匆赶回长春宫的路上,随意听了一耳朵。也没太往心里去。光记着鸟跟石头了。 金喜春暗暗懊恼。回头他得跟陆五姑娘讨一道醒脑符。 清心醒脑,正好搭配。有这两道符傍身,他走到哪都不惧。 “养一屋子术士就是为了等着三足金乌给他送石子儿!”手指用力将笺纸撕的粉碎。纸屑顺着指缝落在桌面,元和帝淡淡扫了一眼,恨声道:“长进了!竟学会用祥瑞做由头了。” 金喜春想了想,温声安慰,“陛下,气大伤身。您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凉王那边有临川侯为您分忧。”说着,向前迈了一步,语调愈发和缓,“至于祥瑞不祥瑞的,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真龙天子与否又岂是一枚小小石子儿说了算的。您才是天命所归,民之所向。那些个赝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您相提并论。” 金喜春一番话令得元和帝冷静下来。 静默片刻,点着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必为此事大动肝火。” “就是说啊。”金喜春拿起茶壶给元和帝空了的茶盏里续上水,“您是日理万机的当朝天子,委实犯不上为这点子小事生气。再一个,凉州是您治下,凉王也是您封的。要是没有您,他什么都不是……” 话未说完,元和帝攥起拳头锤在桌面。吓得金喜春肩膀一抖,壶嘴儿跟着一颤,水柱一歪,差点洒出去。金喜春赶紧放下茶壶退至元和帝身边站定。 “你说的很对。”元和帝执起狼毫,“他已然摆明车马,我又何必顾念父子亲情,一再退让?”嘴角轻撇,语带嘲讽,“再退下去,只会令他愈发骄纵。”蘸饱墨汁,刷刷点点写就一纸诏书,“将其贬为庶人。临川侯张复掌大将军印出兵捉拿叛党。” 金喜春赶忙高声道:“吾皇英明!” …… 高傥瞥了眼躬身而立的阿松和华月枝,缓缓颔首,“人没事就好。” “您放心,有我小陆的符水,武德卫的兄弟们管保比耕牛壮实十倍百倍。”陆珍挺起胸膛,“咱的符水入口不涩有回甘。好喝之余强身健体,实乃居家必备,云游必带之上品。” 高傥屈起手指轻巧桌面,“行了,行了。那些个有的没的不用多说。”撩起眼帘望向门口,“阿克呢?他去哪儿了?” “回禀大人。”阿松抱起拳头,“您稍待片刻,阿克……”竖起手指指向西间,“方便去了。” 高傥了然,“人有三急。不要催促,让他慢慢方便就是了。” 瞧瞧,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大人明摆着偏向阿克。阿松低声应是。眼角余光瞟向陆珍。偏向就偏向吧。横竖他们弟兄三个都是拴在一条绳儿上的蚂蚱。挣都挣不开了。 “您着急忙慌的把我从地府叫上来,必定有大事。”陆珍做出洗耳恭听状,“您请讲。” 高傥唇角微坠,睨了眼陆珍。 他要是有去地府叫人的本事,早就不当劳什子指挥使了。 又累又操心,还得替小陆这样的下属收拾残局。 累点苦点倒也罢了,最受不了的是成天提心吊胆。唯恐小陆又惹出什么通天大祸。 真是! 高傥鼻子微微发酸,沉声道:“凉州那边弄出个祥瑞。” “呦呵!”陆珍眼睛一亮,“祥瑞都整出来了?凉王行啊,深谙叛逆之道呢。” 高傥清清喉咙,怨怪的乜了眼陆珍,“那些个有的没的且放一放,不要再说了!在武德卫自不必担心,但若是在陛下面前也顺嘴儿溜出两句不恰当的说辞,就是罪过。你年纪小不懂得个中厉害,我作为上峰可不能不提醒你。” 陆珍正正颜色,抱起拳头,恭敬回道:“多谢大人一番好意。您的教诲,小陆必定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记。” 孩子知道错了。高傥面上依旧冷淡,心里却是满意极了,略一颔首,嗯了声,“你能记住就行。”颦起眉头,诶?方才说到哪儿了? 认真往前回想…… 哦!对了,祥瑞! 这个小陆,惯会打岔。 高傥拿起手边笺纸,“你看看,这就是祥瑞。据说是三足金乌嘴里衔着,一路飞到凉州城,砸在凉王脑袋上的。”轻蔑冷哼,“得亏是个小石子,但凡大点还不把他砸死。” “您太风趣了。”陆珍弯起唇角,笑眯眯的接过笺纸,视线掠过纸面,抬眼看向高傥,“所谓三足金乌,不过是符纸幻化而成。您若是想看,我立马能给您化出十个八个过眼瘾。” “我不想看!”高傥没好声气的说道:“你来武德卫头一天我就叮嘱你了,不能给武德卫的弟兄看相摸骨批八字。” 陆珍无奈摊手,“是啊,没看相摸骨批八字。但我去地府把阿克领回来了,这……又怎么算呀?” 高傥蹙眉揉揉额角。跟小陆说不上两句话就闹头疼。 “先说祥瑞的事。”高傥深吸口气,“兴许陛下晚些时候会宣我入宫。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他收到凉州传来的密报就给宫里递了信儿。“祥瑞”的图样命人描了几份,给内阁和临川侯都送了去。 反正早晚都得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同朝为官,遇上谋逆这样的大事,理应同乐……不不,不对。理应同心协力为陛下分忧。 要不是放心不下地府那几个小的,他就亲自进宫给陛下送信儿了。 “没什么好说的。”陆珍将笺纸放在桌上,“假的真不了。凉王瞎编乱造,混淆视听。陛下肯定得派人过去狠狠揍他屁股。这样的逆子不揍,留着过年炒菜下酒吗?” 第358章 寄予厚望 高傥头更疼了,揉揉额角,撩起眼皮乜了眼陆珍,“不管怎样,那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珍就是一副受教模样,“您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时候请陛下下诏罪己了。” 什么玩意儿? 这种话也是随便就能说的吗? 好家伙。她从地府回来之后胆子大了不少啊。高傥遽然瞪圆眼睛,声音沉沉,“小陆!你……” 陆珍无奈撇嘴,截住高傥话头,“我可不是乱说呢。”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天象不等人,说变就变。倘若先行罪己,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变?如何变?怎么变?”高傥蹙起眉头,“你与我细细道来。” 陆珍连连摆手,“道不了。道不了。天机不可泄露。我跟您都道明白了,您必定受妨害。” 华月枝若有所思的缓缓颔首,“陆五姑娘说的没错。大人您还是不要再问了吧。” 呦呵!小华这么快就帮小陆…… 不是! 帮陆五姑娘糊弄大人了吗? 阿松思量片刻,没有说话。他不是术士,说了大人也不会信。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好了。 高傥紧抿唇角望了眼华月枝,继而将视线投向陆珍,“事关重大。陛下岂能凭你三言两语下诏罪己?你也太想当然了。” “作为天子近臣。您得规劝呐。”陆珍神情十分诚恳,“您说的话,陛下不会不听。” 他真是快被气死了。 “我说什么说?”高傥冷脸睨着陆珍,“前因后果都没弄明白,我就去劝陛下下罪己诏。我活的不耐烦了?” “您……恼了?您也太容易恼了。沉不住气怎么在陛下跟前当差啊。” 说来说去,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高傥竖起眉眼,满面厉色盯着陆珍。哼!他当差当的好着呢! 陆珍触到高傥骇人的眼神,便立刻垂下眼帘,肩膀也跟着松松垮下来,委委屈屈的说:“真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凡露一点,您就得去小半条命。”思量片刻,又道:“我也是为您着想。”缓缓起身,抱起拳头敷衍的晃晃,“得了,这事儿全当我没说过,您忘了就得了。我走了趟地府,乏的不行。先回了。您宽坐。” 高傥没多想,顺着她的话头“嗯”了声。嗯完了,方才察觉出不对劲。但是陆珍已然出了门。 “走的倒是快。”高傥闷闷冷哼,“罪己诏?嘁!亏她说得出口。那东西好可不是白露书局的话本子,随随便便说写就写的。”抬眼看见战战兢兢的阿松和华月枝,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吧,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得了他的令儿,华、松二人躬身应是。 他二人迫不及待出了门,差点跟匆匆而来的阿克撞个满怀。 “你们俩着急忙慌的干什么?”阿克压低声音,“小陆呢?” “刚走。”阿松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左,“她说好了给咱们符水还没给呢。” “是啊?那得赶紧的。”阿克想给阿松让出去路,两只脚却不听话。阿松往左,他往右。阿松往右,他往左。 怎么了这是?阿克哎呦一声,索性转过身,走在前面,“我跟你们一块去。” 三人方才出了宝瓶门,就见田螺精站在前面不远的桂花树下朝他们招手。阿松阿克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到在近前,还未开口,田螺精眼儿弯弯,甜甜笑道:“我们姑娘请三位小哥吃肉。” 妖精把他俩的词儿抢了!阿松阿克不敢责怪,唯唯应是。 他成小哥了?华月枝扁扁嘴。行吧。妖精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哥就小哥。他这人随和,从来不挑。 …… 凉王独对满桌佳肴,半点品尝的兴致都没有。 一对牙着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反复数次,凉王将其重重摔在桌上。 好烦!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但就是心里不得劲,总觉得会有触霉头的发生。 要不……把沙先生叫来卜一卦? “来人!”凉王冲门外高声嚷道:“去请沙先生。” 话音刚落,木门被人打开,沙海山和方大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王爷,您找我?”沙海山微笑着,眼神中透出了然。仿佛能够看穿凉王所思所想。 若换做平时,凉王必会心生芥蒂。然而,此时此刻,却莫名感到放松。 “先生请坐。” 沙海山依言坐下。方大幻没跟凉王客气,也跟着坐下。 凉王居中,他二人一左一右伴在两侧。 近侍添了碗盘,默默退出去。近来凉王用膳时不喜有人在眼前晃来晃去。酒菜摆布整齐,留下一两个在门外候着听吩咐。 “不知为何,我进来总是心烦意乱。”凉王眉头微蹙,“这不是个好兆头吧?” 沙海山哈哈地笑了,“王爷,您多虑了。”拿起酒壶给凉王满满斟上一杯,“京城那边应该得知西王母赐您祥瑞。咱们说话的这会儿话功夫,那边兴许已经在商量对策了。您要是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可就晚了。” 明显是在打趣,凉王似是当了真,“我岂会临阵退缩?” 方大幻接过话茬,“沙先生说着玩的。您别急啊。” 他急了吗?凉王偏头去看方大幻,“我不是急。” “您就是有点慌。”沙海山笃定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闻听此言,凉王目中隐隐浮露出不悦。即便他真慌,沙海山也不该戳穿。想来是他待沙海山太过亲厚,以至于忘记了谁才是主子。 沙海山丝毫不介意凉王高兴或是不高兴,整个人凑近凉王,低声发问,“你给她下蛊了?” 寥寥数语令得凉王脊背涌起一股又一股寒意。他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怒目看向沙海山,喝道:“放肆!” 方大幻挑起眉梢,视线越过凉王,对沙海山道:“他承认了。” 凉王这才察觉出不妥,身子向后靠了靠,紧紧贴住椅背的同时,眼角余光扫向墙上挂着的远陌刀。 那是把好刀。可惜用着不大顺手。挂在墙上作为点缀倒也合适。而此时,凉王对那把陌刀寄予无限厚望。 第359章 独活 沙海山顺着凉王的视线看去,不由得浅笑出声,“王爷,您忘了我是术士?纵是您动作再快,也伤不着我。” 凉王收回目光与沙海山对视,“你果然与那贱人私相授受!”语气笃定,神情却出乎寻常的冷静,“我早料到你二人不干不净。哼!给她下蛊又如何?你还不是得为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 倘若沙海山和姓方的不是术士,搏一搏兴许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而,面对俩术士,即便他武功盖世也难以脱身。 更何况,他也不是个武功盖世的主儿。 凉王牙关紧咬。恨只恨,壮志未酬便被这狡诈之徒钻了空子。 “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给那孽障铺路?”凉王眼中燃起怒火,揶揄道:“你可真是条忠犬。” 沙海山唇畔笑意愈发深了,竖起手指指向方大幻,“你知道他是谁吗?” 喵喵子是他认识的人?凉王将目光投向方大幻。 不,他不认识。 凉王眸中现出意思茫然。可为何沙海山会有此一问? “他是吴王。”沙海山笑说道:“他是来跟你换壳子的。换了壳子,他是你,你是他。你们俩还是你们俩,但你们俩又都不是你们俩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凉王把沙海山所言在脑子里慢慢捋顺一遍,猛地想明白了。 喵喵…… 不不,宋肖想要用法术跟他对调身份? 换句话说,他日荣登大宝的是宋肖,而不是他? 凉王眸光渐渐清明。 好啊。一个两个都包藏祸心呐。 “你什么时候成术士了?”凉王审视的望着方大幻,“你现在的壳子是用的旁人的?” 方大幻怨怪的睨了眼沙海山。 正事还么办呢,就把他先给卖了。要说这老道不是存心的,怕是也没人相信。 “壳子不壳子你管不着。反正留着你也没太大用处。倒不如我替你担下谋逆的差事。待到他日事成,我多给你烧点元宝蜡烛。”方大幻手捻胡须,笑眯眯的问:“你……意下如何?” 沙海山所言竟是真的。宋肖不知用了何种妖法改换样貌。凉王面色微变。难道说今天……是他的死祭不成? 怪他大意了。没有察觉到方大幻居然是宋肖假扮。也怪他太过自负。明知沙海山对朱氏用情之深,却还对其委以重任。 这就叫自食恶果。 凉王若有所思,耳边响起沙海山的声音,“你给她用的何种蛊?” “事到而今,我说是死,不说也是死。”凉王抬眼去看沙海山,目中满是讥诮,“左右都是死,我为什么要说呢?” “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方大幻嘁了一声,对沙海山道:“前番我没来得及跟你细说。是独活蛊。顾名思义,母子俩只能活一个。宋彦死,朱氏活。” 俩人都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是独活蛊?沙海山拧起眉头,“可……她没死。”他在外游历时,听说过这种蛊。 多用于夫妻。一个死,另一个也别想独活。 怎么说呢,他觉着独活蛊挺阴毒。凭什么就得一块死。剩下一个好好活怎么就不行了?碍着谁了吗? “这个嘛……你就要问她了。”凉王冷冷哂笑,“蛊是她给我下的。她怕我杀她。所以给我下了这道独活蛊。” 她会用蛊?沙海山瞳仁儿缩了缩。 “你不信?”凉王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盯着沙海山,“你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你受她蒙蔽太深了。” 方大幻视线匆匆掠过桌面,站起身将炒大虾端到自己面前,坐下,笑呵呵的说:“来之前没吃饭,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你俩唠你俩的,我些微垫吧一口。待会儿咱们换壳子。”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宋肖如此惹人厌烦? 吃吧,吃吧。撑死才好呢!凉王白了方大幻一眼,唇角向下坠了坠。现而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人家给他气受,他就得受着。 沙海山暗暗称奇。没想到吴王竟是个心宽的。 如此甚好。 眼风横扫,对凉王道:“你又是如何发现她对你用蛊的?” “不是我发现的。”凉王面露轻蔑,“是那个贱人自己说的。她以为我奈何不了独活蛊,所以沾沾自喜,以为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拿捏我,不许我宠爱旁人。甚至将我心爱的舞姬鞭笞而死。受此奇耻大辱,我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当其时,他貌似是在京城。对凉王妃的所作所为知道的并不多。至于凉王府里死个把舞姬,只要捂得严实就不会传到外面。 想来凉王也不远因此而被人议论,所以尽可能的约束下人。 旧事重提令得凉王怒形于色,胸膛不住起伏,“我暗中派人去到苗疆寻求解蛊之法。终归皇天不负有心人,寻到一位帮人解蛊的阿婆。”弯起唇角,阴鸷一笑,“她将我身上的蛊转至那贱人胞宫,孽子胎里就带着蛊毒。”看向沙海山的目光满是嘲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呵,你想利用我给那孽子争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他活不到及冠。他死,那贱人也得跟着一块死。独活蛊,没人能独活。” 原来如此。沙海山了然颔首。其实解蛊人并不能真正解蛊。而是将蛊毒转嫁给宋彦。毕竟世上没有几个人会为了解蛊而戕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是,凉王可以。 他够狠够毒。 也正因为蛊毒转嫁给宋彦,以至于凉王妃昏迷不醒。不过,她跟宋彦已然生死相牵。沙海山深吸口气。 宋彦活不到及冠。那么……他所做的一切皆是枉然。 甘心吗? 不甘心! 一直坚守的信念瞬间崩塌。沙海山忽然心生无法承受之感。挺直胸膛,扪心自问。如果让他为吴王做嫁衣,那他更加不甘心。 以后又当何去何从? 沙海山迷茫了。 “你跟凉王妃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方大幻啧啧摇头,“要我说,你真该跟凉王妃好好过日子。有她帮忙,你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斯下场。”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凉王横了方大幻一眼。谁摊上个给自己下蛊的老娘们还能好好过日子啊? 第360章 不像话 方大幻还是头回看到凉王这般如鲠在喉的神情,不由得噗地一声乐了,“你我兄弟二人难得凑到一起吃酒谈天,来来来,我给你满上,喝了这杯酒,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你不是我兄弟,我也只当不认识你。” 凉王哑然失笑,“恩断义绝而已,何必巧言伪饰。我与你本就情薄,吃不吃酒都没什么所谓。倒不如省了这些虚招。想换壳子换就是了。我若皱一皱眉头,就……” 本想说“就跟你一个姓”,可他本来跟宋肖就是同姓。凉王闷闷冷哼,决然道:“就是孬种!” 方大幻缓缓颔首,“得了,你不愿吃酒我也不逼你。”眉梢轻挑,嘴角微扬,“换吧。我瞧你等不及了似的。”视线瞟向忽沙海山,“先生且将儿女情长放一放。我既然说得出凉王妃身中何蛊,就自有解蛊的法子。世子与凉王妃都不会死。我与你先前的约定也不会更改。” 闻听此言,沙海山眼睛骤然亮起来,撩起眼皮与方大幻对视。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在方大幻眸中看到坚定不移以及对他的倚重。 是了,只要能解蛊,就如从前那般谋划的一路走下去。至于吴王故作信赖的眼神半点也不能相信。 对他还是得多家防备。沙海山舒口气,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朗声应是。 凉王满面嘲讽,冷冷发问,“你就不怕他骗你?” “骗?”沙海山微微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奸诈?”即便吴王存心骗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他沙海山怕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得好。 方大幻也跟着笑开了,“我与沙先生相辅相成,你这种一心只为自己谋利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说的好听。”凉王眼神中透出浓浓鄙夷,“不就是相互利用?还相辅相成,骗鬼去吧。” 方大幻弯起唇角,“我与沙先生推心置腹,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如何行事,也都是商量着来。不像你,欺瞒哄骗,拿人当猴儿耍。” “耍来耍去,倒是把自己耍弄了。”沙海山冷冷睨了眼凉王,“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 凉王暗自冷哼,别看现在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用不了多久就得落得个狗咬狗一嘴毛的下场。 …… 孙恪手里紧紧攥着个红皮鸡蛋,对陈闻礼道:“要么说人家这是正经蛋呢。握了一路还是温温的,滑滑的。跟玉石似的。” 与他并肩御剑的陈闻礼唇角坠了坠。从启程到现在,老孙三句不离“正经蛋”仨字儿。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是不是跟送蛋的媳妇子不清不楚?”陈闻礼终于忍无可忍,“所以你跟这儿睹蛋思人?” 孙恪被他气得脚下桃木剑晃两晃,稳住身形,沉声道:“老陈!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儿,你……你怎能如此羞辱于我?” 陈闻礼嗯了声,“要是不算狐狸窝那段儿,的确挺清白。” “那……那是被坏老道设的圈套套住了。”孙恪百口莫辩,气哼哼的扭过脸,目视前方,“我不跟你说了。你爱怎么想随你就是。清者自清。我,我问心无愧!” 陈闻礼默默松口气。耳根总算清净了。叫老孙闹的,他现在看见蛋就反胃。 甭管鸡蛋鸭蛋鹅蛋,瞧上一眼就恶心。 真是要了老命了。等回到京城无论如何也得向陆五姑娘讨一碗符水吃吃。 两人肩并肩,静静飞了一阵。孙恪伸手指向前方,“到凉州城了。咱俩得飞的高一点。”说话功夫御剑上行,指尖捏着鸡蛋在陈闻礼眼前晃了晃,“来来来,你跟着鸡蛋飞,千万别跑偏。” 去他娘的跟着鸡蛋飞! 当他是耗子精还是黄鼠狼? 陈闻礼紧抿唇角死死瞪着孙恪,“要不是怕落下个戕害同僚的罪名,你肯定不能活着飞到凉州城!” “你生气了?”孙恪挑眉瞥了陈闻礼一眼,满脸得意的微微笑着转过头,将两手负在背后,摇头晃脑的吟道:“寒风凛冽中,我们御剑飞翔!”一边吟一边摇晃手里的鸡蛋。 老孙故意的! 太气人了! 陈闻礼眼眶发酸。真想像老桑那样捂着脸哭一场。 兴许哭出来,心里就不憋屈了。 然而……不能哭。他还有正经差事在身,眼瞅着就到地方了,停下来大哭特哭不像话。 陈闻礼强忍泪意,闷闷的说:“这笔账我回去再跟你算,你且等着就是了。” 孙恪听而不闻,依旧摇头晃脑,“在枯叶拂面中,我们赞颂祖师之圣明。” 陈闻礼呵呵冷笑,“祖师爷要是知道你这么会气人,指定夜里找你来。” 孙恪没理他,一个劲儿御剑向上飞行。 “诶?我说!”陈闻礼跟在后头喊,“你想飞到天宫去大闹一场啊?再往上咱俩不用等进城就冻死了。”低下头,小声嘟囔,“自己吃几两干饭没数吗?换做陆五姑娘肯定不惧,咱们不行,没那个道行。” 正说着,孙恪猛地顿住桃木剑,两人差点撞到一处。陈闻礼慌忙住了剑,捏着袖子印印额角,“好嘛,差点出事故。万一把你撞死了,戕害同僚的罪名真就扣我脑袋上了。” 出乎意料的,孙恪没有还嘴。 陈闻礼觉着稀奇。老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哑巴了? 是不是风大呛着肺管子了?是的话,得赶紧下去暖暖。肺管子是大事,千万不能马虎。 “老陈你看!”孙恪收起玩笑的神情,用捏着鸡蛋的手向下一指,“那处不大对劲儿。” 陈闻礼顺着孙恪的视线望去。黑气稀薄但却绵绵不绝,且黑中透着些许惨白之气。 “貌似……有鬼?”陈闻礼不敢妄下定论,“又不单单是鬼,还有人用了阴损至极的符咒。” “还设下结界了。”孙恪若有所思,“那地方就是凉王府吧?” 陈闻礼缓缓颔首,“应该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地儿了。上回见还是上回。” 孙恪不由自主往陈闻礼身边凑了凑,唯恐旁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咱们怎么办呐?下去鸡蛋碰石头还是……” “还是什么?”陈闻礼扭脸盯着孙恪,“掉头飞走?亏你想的出来。咱干嘛来的?替陛下分忧,办正经差事来的呀!临阵脱逃不像话!” 第361章 我不想死 孙恪眉头拧成麻花结,抿唇不语。 这个老孙!临阵退缩的老毛病又犯了。“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陈闻礼抬手轻拍自己面颊,“为了咱们神机司的脸面!” 孙恪嘴唇嗫嚅数次,终于憋出一句,“脸面……不敌性命值钱吧?” “神机司的脸面要是没了,咱们就连出去摆挂摊儿都直不起腰杆。”陈闻礼抬手指向凉王府,“那处虽说凶险,但却是扬名立万、千古流芳的好机会。”伸手托孙恪手肘,声音哽咽,“老孙,神机司的老术士们就指着咱俩了啊。” 孙恪深吸口气,“没错!神机司的脸面决不能丢!”偏头去看陈闻礼,“方才飞的太猛,风呛了肺管子,以至于我胡言乱一通。待到他日回京,你千万管住嘴,不要与旁人提起此事。” “老孙,你放心。”陈闻礼挺起胸膛,“我是乱嚼舌头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是。”孙恪将手里的鸡蛋塞进陈闻礼怀里,“吃个蛋补补腕子。甩符甩的潇洒。” 陈闻礼没有拒绝,三下两下剥了蛋皮,掰一半递给孙恪,“你也补补,转符笔转的飘逸。” 两人一边嚼着蛋一边御剑向前飞去。到在凉王府上空,剑身停住,齐齐向下望去。 陈闻礼手搭凉棚,“老孙,你看结界罩住整座府邸。那股子鬼魅邪气却又好似虚无缥缈。刚刚离得远看的倒比现在真切点。” “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得劲?”孙恪的麻花结眉头拧的愈发深了,“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就是不得劲。前番掉狐狸窝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狐狸窝那茬儿就不用提了吧。”陈闻礼小声嘟囔着,定睛细看,“诶?老孙,你看那股子黑气好像动弹了。” …… “姓方的道爷天天跟沙先生混在一处。时常同进同出。”说话的,是与吴士全同行的小吏龚延,不太紧要的文书一般都会经由他手转接。 但是带他同来凉州的目的不仅于此。他最擅长的是跟各种人打交道,探听消息。多亏有他,吴士全在凉王府过的还算滋润。 “您与方道爷既是旧识,为何不走走他的路子?”龚延小心翼翼的觑一眼吴士全,见他并无不悦,继续说道:“凉王摆明了要反,到时候必定先拿我们开刀,大人,您读的书多,脑子也好使,您给拿个主意,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他们现在是在凉王府。随时都能要他们命的地方。他急的满嘴火燎泡。难为大人还能顿顿烤羊腿吃着,小酒喝着。一点不上火。 不服都不行呢。 吴士全思量片刻,道:“我与他算不上旧识。” 不认识你们俩坐一个屋里聊半天? 谁信呐? 该不会是大人跟那道爷说好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把他们这些枝枝叶叶撇下,单单把大人救出去吧? 龚延垂下眼帘,掩住怀疑的目光。 真说不准。 大人回到京城把罪责全部推给凉王就成。不但可以全身而退,没准儿还能加官进爵。 啧啧,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 不行!龚延咬紧下唇。他决不能死在凉州。 他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举案齐眉的爱妻。他还没活够呢,怎么舍得死? “大人。”龚延上前半步,诚恳言道:“自打离京,下官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您吩咐下来的差事,下官无一不竭尽所能办好办妥。下官对您忠心一片,您对下官却是不肯全意信赖。现而今,下官与您与同僚皆处于险境。此时节更应风雨同舟,分甘共苦……” 话未说完,吴士全竖起手掌轻轻摇晃,“我与方道长没有任何交情可言。他也不会帮我们逃离凉王府。”抬眼在打量望向周遭,“凉王府中卧虎藏龙,我们想逃……”哂笑一声,“谈何容易?” “即便无计可施,总也不能坐以待毙。”龚延目露决绝,“下官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京!” 他绝不能让爱妻守寡! 寡妇门前是非多。 没有他护着,爱妻如何将孩子们拉扯长大? 唉,光是想想就难受的不行。 吴士全抿唇看向龚延,“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这个嘛…… 龚延略加忖量,又再上前半步,“还是得走方道爷的路子……” 吴士全一听就不耐烦了,“我跟他真不熟。” “不熟没关系啊。”龚延神态轻松,“处着处着就熟了。” 吴士全喟叹一声,“你,不懂!” 他跟姓方的根本也处不成熟人。他二人中间还夹着个恶鬼呢。不把身上恶鬼给去了,他就活不活死不死没什么所谓。 死了,倒也落个清净。 龚延笑容可掬,“您跟下官慢慢说,说到下官懂为止呀?” 寻常人哪里会懂身负恶鬼的苦楚?吴士全苦笑摇头,“你去灶间催催烤羊腿,晚上好生聚一聚,吃他个一醉方休。” 又是烤羊腿,还没吃腻吗?龚延唇畔笑意慢慢褪去,向后退一步,躬身道:“大人,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丧命而毫无作为吧?” 同来凉州的就数吴士全官大,他不赶紧想辙,还见天儿烤羊腿,要么就是羊肉饺。凉州城的羊都快叫他祸害没了。 这……像话吗? 吴士全愣愣盯着龚延。印象中老龚从来都是不笑不说话。说话时也是轻声细语,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由此可见他的确不想死。 吴士全自嘲一笑。他也不想死。 然则……他也的确不愿活了。 “大人,算算日子,送出去的密信陛下应该收到了。虽然下官不知密信内容。但是……到在而今尚无回音,怕是路上出了岔子,亦或是我们已经成为弃子。”龚延神情郑重,“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下官不愿为国捐躯。下官只想与妻子团聚,平安度过余生。” 他不是武将。没必要马革裹尸。 要死也是上折子骂皇帝,皇帝赐死。当然了,以他现在的官职来看,这辈子都没有被皇帝赐死的可能,也没有上折子的可能。 第362章 你怎么来了? 吴士全定定注视龚延,眸中带着审视与探究。 老龚与发妻感情甚笃,这他是知道的。也没法不知道。这一路上,他没少听老龚夸自己的中衣穿着软和,要不就是夸自己的袜子鞋子合脚。 细究起来,他的中衣更好。袖口领口特特绣了兰草,漂亮自不必说,寓意还好。 他就从没跟外人显摆过。 自家夫人贤惠用不着弄得人尽皆知。 许是性格使然吧。 不过从老龚言行的确能看出他对发妻情深意笃。而且人家身上又没背着恶鬼,当然想要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这不叫贪生怕死。合脚的鞋袜跟绵软中衣足以令得七尺男儿化作柔柔春水。 情之一字啊…… 真就不是个东西。 龚延在吴士全的注视下缓缓挺直腰杆。他就是想苟着了。 苟且偷生的苟! 为了妻儿不丢人! 吴士全见他如此,不由得轻笑出声,“老龚啊老龚,我该拿你怎么办呐!” 什么怎么办?他又不是磨人的小妖精。龚延略加思量,“大人,还是按下官先前与您说的,走走方道爷的路子。毕竟咱在这处认识的人就只有他能接近凉王……” 吴士全含笑摇头。 老龚不懂他的难处,更加不知方道爷多么狠心。 又不行?龚延牢骚满腹。成不成的,总得试过才知道吧?大人试都不试就一个劲儿摇头。这也太敷衍了。抑或是真如他所想,大人跟方道爷私底下有来往不告诉他们? 龚延这般想着微微低下头。唯恐吴士全看到他眸中质疑。 然而,吴士全并没有留意龚延神色。他背后忽然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当。 这不是头一次,但却是最疼的一次。 吴士全强忍着疼,弯起唇角对龚延笑了笑,“你先回吧,容我斟酌斟酌。”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想吃烤羊腿。龚延闷闷应是,“下官这就去灶间给您催催腿儿。”说罢,转身就走。 屋门打开合上的功夫,吴士全已是汗流浃背。 痛入骨髓大抵就是他现在这样吧。吴士全这般想着,从椅子上滑至地面,整个人好似煮熟的虾子,痛苦的蜷缩着。 与此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自他背后徐徐而出,慢慢飘至吴士全眼前。 吴士全眼角扫到黑气心惊不已。 虽然不是头回火烧火燎的疼,可冒黑气却是头一回。鼻翼翕动,没闻见焦糊味。吴士全略微松口气。 应该没有烤焦皮肉。 他吃的烤羊腿多不胜数,这点子辨认能力还是有的。 一念及此,吴士全不禁自嘲一笑。人呐,甭管处境多艰难,都得能自得其乐才行。 否则……人生漫漫,何其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背部火烧的痛感逐渐消弭。吴士全双臂撑着身体坐起来,肩背紧紧靠住椅子腿,张大嘴巴重重喘息数次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 吴士全捏着袖子擦去满脸汗水,擦着擦着,又觉得不大对劲。背后怎么凉飕飕的? 怎么回事? 他转头往后头瞅。这一瞅可把他吓住了。 一对黑洞洞的眼也正在看他。 “哎呦我的妈!”吴士全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到桌子底下。两手抱住肩膀,一边抖一边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准是刚才太疼了,疼的眼发花,脑子不好使。” 对! 就是这样。 吴士全长舒口气,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藏在桌底下。不由得哑然失笑,“老吴啊老吴,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说着话,脑袋不受控制的往后转,那双黑洞洞的眼离他更近了,近到能看清眼白上一根根鲜明的血丝。并且他也看清了,那双眼睛长在一颗面皮干枯的人头之上,而那颗人头是以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与他后背相连接。 这一次,吴士全被吓得清醒了。 “是恶鬼。”他笃定道。 应该说是他一直以来背负的恶鬼。 不知怎的,吴士全好像不那么害怕了。与恶鬼对视片刻,吴士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颤声问道:“你……饿了?” 别看他吃得多,但是怎么吃都不胖。他吃进肚里的东西,大半都用于滋养恶鬼了。吴士全摸摸干瘪的肚子,低声喃喃,“等会儿就有烤羊腿吃了。” 闻言,恶鬼露出一丝狞笑。 吴士全不寒而栗,心尖打了个抖,讨好的说道:“要不您先喝点水?” 话音未落,就见那颗孤零零的人头骤然向上拔高尺许,嘴巴大张,满口尖锐獠牙以及带着腐臭气息的猩红长舌袭向吴士全。 …… “吴大人请留步!”伍副将手扶刀柄,居高临下睨着吴士全,“王爷正在用膳,您不能进去打扰。”视线越过吴士全,去看他身后有无侍卫跟随。 居然一个都没有? 怎么当差的?伍副将拧起眉头。老吴从蝶苑到前院竟没人看见也没通传?凉王府何时成大酒楼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太不像话了! “来人!”伍副将沉声喝道:“把吴大人送回去!” 吴士全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战战兢兢,而是神态从容,没有半分惧色。 反了他了! 伍副将想要拔刀,握住刀柄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不仅手臂动不了,整个人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士全与他擦肩而过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 方大幻和沙海山听到门外的动静,对视一眼。 “此处已然设下结界,寻常人进不来。”沙海山颦起眉头,“别说进,就连门都打不开。” 刚说完,门就开了。 吴士全反手合上门,目光直视方大幻。 “你怎么来了?”方大幻错愕,“你……会法术?” 不能够啊。吴士全若是会法术,也不至于背负恶鬼多年束手无策。 吴士全抱拳拱手,恭敬言道:“阿介见过主人。” 阿介?谁啊? 这人不是老吴吗? 方大幻兀自懵懂,沙海山问道:“你是鬼吧?” 阿介默默颔首。 方大幻如梦初醒,“阿介啊。你终于得用了。” 这是母亲留下的后手。 阿介即是魀。 吃人的恶鬼。 种在吴士全身上,需要汲取吴士全心血精华方能养成。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充满变数。是以,没人晓得恶鬼何时能够占据人身。 可是阿介成熟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方大幻开心极了。或许这意味着大业可成。 吉兆! 第363章 独一份的吴大人 沙海山打量着阿介,沉声道:“初得人身,尚未懂得收敛鬼邪之气。”缓缓摇头,“这样不行啊。倘若被老寂发现,又得费事灭口。太麻烦了。” 鬼邪之气?他怎么没看出来?老沙该不会是糊弄他呢吧?方大幻撩起眼帘看向阿介。 阿介面带羞愧,躬身道:“小的尽量收敛,绝不会露出行藏,耽误主人大事。” 还真是。 方大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沙海山赞道:“你也是个知书识礼的。” 在一旁干坐着的凉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偏头看向方大幻,“你究竟是谁?” 一奶同胞的兄弟,宋肖有多少斤两他不会掂量不出来。更何况从未听闻宋肖通法术养术士。吴士全如何就能变成听候其差遣的鬼魅了? 方大幻冷哼一声,“你应该问我母亲是谁。” “不是潜邸的舞姬吗?”凉王瞳仁骤然一缩,“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方大幻眸光微黯,“舞姬哪里配当我的母亲?” “时辰差不多了。”沙海山催促道:“该做法了。若是误了时辰,又得再等二九一十八天。” 说着,目光落在阿介脸上。 纵然吴王有恶鬼襄助,他也不怕。大不了连人带鬼一块儿收拾。眼下先做法给吴凉俩王爷把壳子换了。再将王妃与世子身上的蛊毒清除干净。只要世子康健,不管他付出多少辛苦都是值得的。 沙海山将做法需用的物什摆布妥当,扭脸去看阿介,缓缓颔首,“是个机灵鬼。这么快就把狐狸尾巴藏好了。” 它又不是狐狸精,哪里有狐狸尾巴?不过它懂老沙的意思。毕竟它趴在吴士全身上的时候不短,见的多听的也多。阿介弯唇笑笑算是回应,退后两步,道:“主人尽管放心,有小的护着,断不会出差错。” 方大幻原本有些担心沙海山暗中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妨害他。但是现在有阿介他就不怕了。 事到临头,凉王方才感到胆寒。 他这就要死了? 方大幻不足为惧。然则,他一个对付沙海山尚且全无胜算,更不要说又来了个鬼东西。 凉王莫可奈何的阖上眼帘。待他到在地府,定要与阎罗王诉一诉冤枉。 方大幻站起身缓步走向凉王,“你安心与我换了壳子就是。你我二人好歹也算兄弟一场。你那些个儿女我绝不会慢待……” 沙海山抽出金光法剑,对方大幻道:“不要与他多费唇舌,时辰不等人……”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瓦片落地,尘烟兴起。 方大幻等人不约而同抬头向上望去。 两位仙风道骨,大袖飘飘的神机使脚踏桃木剑,缓缓从天而降。 屋中情景似乎超出他二人所想,神情微微一变,很快便恢复如常。 “呔!”孙恪剑指竖起,指向凉王,“你这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他已经被擒了呀。难道这位神机使是瞎子? 凉王眼珠朝方大幻那边动了动。真正大逆不道的在这儿呢。 有点不大对劲儿。陈闻礼清清喉咙,示意孙恪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孙恪也察觉出不妥。略加思量,掏出黄符径直甩向凉王。 擒贼先擒王,先把凉王制住总不会出错。要是能直接把他带回京城,整座神机司里所有神机使脸上的光能将京城的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陈闻礼也掏出符笔。对面俩术士,站在边上的那位,从身上穿着的官服来看,应该是吴大人。待会儿动起手来得顾及着点。可不能叫自己人受伤。 沙海山定睛细看,认出孙陈二人的同时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半步。他手中的金光法剑却是没闲着,横隔竖挡将孙恪打出的符纸搪了回去。 符纸回到孙恪手中,心里疑窦丛生。他认真端量沙海山,从额头到眉目,再到嘴唇下巴,最终落在沙海山紧紧握住的金光法剑之上,“是你?”视线重回沙海山眉目,一边端看一边说道:“是你伤了老张老郑还有老桑。” 不论用何种符改换样貌,眼睛眼神都无法改变。这也是术士圈所有术士达成的共识以及潜心钻研多年却又无法可解的难题之一。 十多年过去,人的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改变,但是孙恪仍旧认出这双眼是属于老沙的,“沙启!老沙!” 沙海山十分诧异的挑起眉梢。前番老桑他们都没能认出他,孙恪倒是一眼把他给看穿了。 孙恪似是对沙海山的诧异并不意外,唇角微弯,冷冷笑道:“怎么?你不敢承认自己就是老沙?” 陈闻礼竖起眉眼,“管他老沙还是八戒,纵是猴哥也不能叫他逃出咱俩的五指山!”提起符笔指着沙海山鼻尖,“要不是你,老孙也不能叫狐狸精迷了。更不要说老桑他们叫你害的不能上剑。哼!新仇加旧恨,咱们一块儿算算总账!” 不是,算账就算账。把狐狸精那段拿出来说什么?更何况被狐狸精迷是在老沙装疯卖傻之前。委实怨不得人家。孙恪重重咳嗽两声,示意陈闻礼别再多嘴。 陈闻礼回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懂。被狐狸精迷是老孙此生最大的污点。不过……把这段加上的话,算盘珠子可以往他们这边多扒拉几下。 孙恪唇角坠了坠。行吧,老陈爱说就说吧。反正要是能把凉王弄回京城,里子面子就全找回来了。 丢人就丢人,不差这一点。 沙海山将凉王挡在身后,阿介的注意力则全部放在方大幻身上。 孙恪顺着“吴士全”的眼神瞟向方大幻,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他真是看不懂这四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吴大人见到神机使不说高兴的欢呼,也应该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奔到他跟老陈身边。 但是…… 没有。 吴大人貌似跟那个老道有什么见不到人的勾当。 就这一会儿功夫,眉来眼去好几次了。 该不会是……孙恪骤然双目圆瞪。 吴大人断袖了?! 好嘛!办差办到钟情于逆贼谋士,吴大人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第364章 又说错话了 这都什么破事儿!孙恪暗暗摇头,兀自悲叹。不对。应该说,破事儿怎么都叫他摊上了。他不过就是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心为黎民苍生的老神机使。 偏就接二连三遇上恶心死人不偿命的事儿。 真是…… 心都伤透透的了。 陈闻礼跟孙恪一样发现吴士全跟方大幻挤眉弄眼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他没往断袖那边想。而是以为吴士全受了凉王的好处,临阵倒戈了。 陈闻礼鼻子发酸。其实怨不得吴大人贪图钱财。 要怪就怪凉王财大气粗,给的钱多。如果这会儿凉王拿出千两黄金给他,说不定他也…… 不会,不会!他断不会为了千两黄金而折腰! 如果……是万两呢? 陈闻礼心尖儿一颤,赶忙抛开杂念,握符笔的手紧了紧,厉声喝问,“老沙,顾大国师的金光法剑怎么会被你偷了去?” 孙恪附和,“是啊,你不单单装疯卖傻,还偷东西?!你啊你,就是个老不修!” 沙海山不气不恼,闷闷冷哼,“你们不要冤枉好人。这柄金光法剑……” 说话功夫,就见吴士全好似离弦的箭,骤然扑向孙恪。 孙陈二人立于桃木剑上,悬在半空,居高临下盯着吴士全疑惑之余满心惊骇。 好家伙!如老吴这般的“乳燕投林”委实吓人。 不不,应该叫“熊瞎子扑食”更为确切。孙恪眉梢动了动。咦?扑食?老吴憋了坏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孙恪刚刚发觉不妥。吴士全那张脸不断在他原本的样貌与干瘦恶鬼之间变换。 “不好!”孙恪御剑向上,“他不是吴大人。”说着托住陈闻礼手肘,“先躲躲!” 沙海山冷冷笑道:“躲?你们往哪儿躲呀?”黄符脱手,化作一张大网径直飞向孙陈二人头顶。 他俩御剑向上,想要从破开的屋顶飞出去,却不成想正正好好落入网中。 与此同时,已然化作恶鬼的吴士全双臂好像可以无限抻长的绳索,连人带网将其紧紧抱住,再狠狠用力摔向地面。 陈闻礼在上,孙恪在下。摔的极狠极重。 孙恪噗的吐出一口鲜血,颤声道:“老陈!你快把我肋骨压断了。” 唉!肋骨断了算什么?陈闻礼眼角溢出泪珠,此番是否能活着回京,还是两说呢。 “吴士全”退至旁边,垂手立在方大幻身侧,样貌也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恶鬼是个宝贝!方大幻非常满意的打量着“吴士全”,不住点头。 沙海山用符纸封住孙陈二人五感,转头对方大幻道:“来不及做法了。” 门外传来嘈杂人声以及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凉王心中暗喜,稍加衡量,扬声喊道:“救命!救……” 一道黄符打中凉王后颈,令其脖子一歪昏死过去。沙海山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对方大幻道:“我给他用符做成重病的假象,但等二九一十八天之后,你就能取而代之。” 方大幻神情一僵,撩起眼帘瞥了瞥能望见青天的屋顶,恨恨跺脚,“该死的神机使!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准备做法的时候来!” 眼瞅着马上就做法了,这俩挨千刀的冒出来搅了他的好事。 “把他俩剁碎了喂狗都不解气!”方大幻愤愤言道。 正在给凉王用符的沙海山忙里偷闲瞥了方大幻一眼,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念诵咒决,凉王面色变得如金纸一般,与濒死之人相差无几。 念罢咒决,沙海山道:“他俩还不能死,留着对付陆五。” 方大幻经他提醒,恍然道:“是了,是了。这俩老东西活着比死了好用。”挑眉去看沙海山,“就听你的。”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王爷,王爷!快开门呐!” 方大幻揉揉脸,做出一副悲戚神情,打开门,哭嚎着说:“不好了!王爷被……”嘴巴被沙海山从背后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沙海山打量着来人,沉声道:“王爷受了点小伤,你们速速去将三公子请来商议对策!” 虽然他说的是“小伤”,但是来人还是从他凝重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忙不迭应了声是,转身去找宋蒙。 …… 陆珍笑吟吟举起酒杯,对阿松阿克还有华月枝道:“多谢你们三人赏脸与我吃肉。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视线投向华月枝,“华小道人是修全真的,不能吃酒。以茶代酒好了。”转而再去看阿松阿克,“你二人刚从地府回来,还得用符水调理身子,不能吃酒,也以茶代酒吧。”唇畔笑意更甚,将酒盏略微放低,“我也得吃茶。实话与你们说吧,我元阳补差不多了。但是不能吃酒。” 阿克赶忙说道:“那您也以茶代酒。” 陆珍略一颔首,正色道:“不论酒还是茶,我请你们吃肉的心是赤诚的。” “我们陪您吃肉的新心也是赤诚的。”阿克说罢一饮而尽。 听听,听听。阿克说的多好。难怪大人喜欢他呢。人家嘴皮子利索,脑子转的也快。阿松艳羡的瞥了阿克一眼,跟华月枝仰脖干了茶水。 放下酒盏,陆珍眉宇间浮露出愁绪,“真是奇了怪了。走一趟地府,我这心里怎么没着没落的就是不痛快。” 阿克阿松还有华月枝三人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冷场了!这可不行。姑娘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能冷场。站在陆珍身后的田螺精犹疑着问道:“那个……是不是乏了?要不您吃块猪头肉解解乏?” 姑娘敲打阿克他们呢,妖精跟着瞎搅合什么? 就不能有点眼力劲儿?香轻咳一声,示意田螺精别乱打岔。 它又说错话了?田螺精讪讪站直身子,抿唇不语。它认识的人里边,数蜗儿小哥最会说话。回头得多多向蜗儿小哥讨教才是。 阿松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碰阿克。 阿克心里明白,阿松想让他接过话茬。可……他不知道陆五姑娘究竟意欲何为。想接但是没法接呀。 第365章 小陆就是这样的小陆 万一接不好,又是一桩麻烦事。 阿克怎么了?快搭腔啊!阿松急的不行,但见阿克老神在在没有开口的意思,嘴唇嗫嚅数次,终于狠下心,朗声道:“您有什么不痛快的与我们说说?” 话音刚落,阿松立刻感受到阿克投来的冷冷眼神。 有什么好看的?阿松挺起腰杆。阿克连接话的胆量都没有,还好意思怪他? 嘁!他身上那几道疤可不是放着好看的。论起胆子大,还得是他阿松。 闻言,陆珍轻笑颔首,“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还有你们能帮我分忧。” 阿松在心里咦了一声。好像……他没提分忧这茬儿吧?疑惑的皱起眉头去看阿克。阿克别开脸,回避阿松的视线。 看他干嘛?阿克暗自喟叹。怪只怪阿松不了解小陆。 唉!人们都说江湖险恶。那是他们没遇见小陆。 跟小陆办个一两趟差事就懂得如何做人,以及江湖再险再恶也不敌人心难测。 话虽如此,小陆坑谁也没坑过自己人。 她那通身本事,都是给外人留的。 念及此,阿克心下稍安。且听小陆如何说罢。反正他们已经坐在这儿了,想跑也来不及了。不对,落在小陆手里,根本就跑不了。还是把那些有的没的小心思收一收。正如黑爷白爷所言,他们以后都是小陆的碎催。 “然则,分忧之前……”陆珍视线横扫瞥向魂游天外的阿克,轻轻咳嗽两声。阿克赶紧回神,朝陆珍弯起唇角露出温顺的笑容。 陆珍略一点头,继续说道:“我得先问一问你们。在地府时,你们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事无巨细与我细细道来。” 阿克心里咯噔一声。 他就知道这顿肉不白吃。作为合格的武德卫,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且能在大人身边当差的无一例外,全都是眼睛耳朵格外伶俐的。别看阿松憨憨厚厚,不大聪明的样子。但人家可有顺风耳的诨号呢。 就小陆那点子小秘密,不光阿松听见了,他也听真真儿的。 小陆姓顾不姓陆,是顾大国师的后人。 哎呦妈诶!真不是他有心偷听。耳朵就是这么好使,他找谁说理去?阿克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在桌子底下用膝头碰碰阿松。 阿松眼眶发酸。 早知道有今天,他把耳朵练那么灵干什么? 闲得吗不是? 他二人不知如何应对。华月枝思量片刻,道:“初入地府的时候,我跟阿克觉得又黑又冷。站半天也不晓得该去哪儿。好在黑爷白爷出现的及时,还给我们俩吃茶吃点心。” 好!说的好!阿克真想为华月枝喝个彩。 还得是华小道人。东拉西扯说一通把这茬遮掩过去就能踏踏实实吃肉了。阿克点头附和,“多亏黑爷白爷。” 华月枝缓缓摇头,慢条斯理的说:“不对,应该是多亏陆五姑娘。黑爷白爷又不认识你跟我。还不是看在陆五姑娘的面上,才拿出好茶好点心款待我们的?” 小华行啊!风向转的够快的。阿克正色道:“对对,小华说的没错。多亏陆五姑娘。” “黑爷白爷还跟我们讲了讲鬼庭十三宫那位老门主的事儿。”华月枝用询问的眼神去看陆珍,仿佛在问:您要听吗? 陆珍也用眼神回答:说吧。 “老门主与今上前世渊源极深。”华月枝学着凤无双说书时的样子,竖起手指,“话说……” 陆珍摆摆手,打断他,“前世的事儿留着吃肉的时候当调剂。” 华月枝神情一僵。合着他成蘸碟了? 阿克阿松神情亦是一僵。越过这段直接到小陆姓顾不姓陆上头了。那是他们能说出口的? 要是那句话说的不合适,小陆上来驴劲儿还不得甩符把他们甩死? 阿松倒是不怕被甩死。他摸不准陆珍到底想听什么。虽说他耳朵好使,但欠点机灵劲儿。这是他唯一的短处。即便后天弥补也无济于事。反而吃脑花吃伤了,连带着豆花都不能碰。 “我就想知道……”陆珍清冷的视线在阿克阿松华月枝脸上逐一掠过,“姜慈所言,你们听见了没有。” 这让他们如何作答? 三人面面相觑。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田螺精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它有点明白了。姑娘貌似是在敲打阿克小哥他们。 可……这样敲真的不会把人敲坏了吗? 瞧瞧,瞧瞧。阿克小哥紧张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华小道人面皮好像颤了颤。阿松小哥比他俩强,面色如常。 田螺精在心里啧了一声。阿松小哥很稳重啊。 它哪里知道,阿松的腿正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陆珍的视线在他三人脸上来来回回掠过三四次,才又问道:“怎么?没听见?” 阿松有心点头,想了想顿住脖子一动不敢动。都是武德卫的弟兄,小陆还能没听说过他顺风耳的名号? 必须不能够啊。 说谎话比说实话更加危险。 阿松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又吐字不清的说:“那个……我、我听见了。你、你跟顾大国师……是、是、是什么来着?”用胳膊肘杵了杵阿克,“你说,我、我忘了。” 不出意料的,阿松又收到阿克一记凉凉的眼刀。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就把阿松剁两半了。阿克收回目光,清清喉咙,“您、您是顾大国师的后人。”说话功夫,咧嘴笑开了,“这是姜慈说的,我、我们不信!”挑眉看向华月枝,“是吧?小华?” 行吧。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谁也别落下。华月枝点着头,“不信,我们不信。”感觉不大对劲,又赶紧摇头,笃定道:“不信,打死也不信。” 陆珍呵呵地笑了,“你们还是信了吧。” 阿松拽住阿克衣袖晃两晃。阿克偏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阿松眼中已然蓄了泪,哀求的眼神仿佛在说:哥哥,要不咱们给女英雄磕一个吧。实在是……实在是熬不住了。 这谁受得了呀! 你才知道吗?小陆就是这样的小陆。阿克拍拍阿松手背。有哥在呢,没事儿。以后习惯就好了。 第366章 这位女英雄不是人 他们……还有以后吗?阿松悲从中来。小陆亮出实底儿的意思,不就是拿他们当死人了么? 唉!阿松想多了。小陆从不祸害自己人。阿克朝阿松弯起唇角笑了笑。小陆是顺毛驴,顺着捋万事没有。 阿松郑重颔首。 他懂! 不抢话,不犟嘴做个听听话话的好碎催。 他二人忙着眉来眼去。华月枝孤零零坐着眼神放空。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可暗送秋波怎么独独把他落下了? 弄得他心都凉了。就跟那盘柴火猪头肉似的。一点一点变冷,瞧着没有刚上桌的时候软糯。 不过……回头热热还能吃。 华月枝吞了吞口水,忽然感受到来自陆珍的视线,他忙抬起眼帘,朝陆珍弯唇笑笑。 实在装不来阿克那种温顺又乖巧的样子。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我说的话你们听清楚了吧?”陆珍沉声发问。 阿松阿克不约而同的肩膀一颤。 方才说什么了?他俩分神了,什么都没听见呢。阿克偏头去看华月枝,华月枝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别看他。他也分神了。 陆珍审视的目光在阿克等人脸上掠过,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得了,我再说一遍。我的确是顾大国师的后人,你们听清了没有?” 阿松眼眶含泪,缓缓颔首,“听清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按住膝头。 不争气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再抖下去肯定会直接滑到地上给女英雄跪下,求她饶命。 阿松手上加重力道。这两条腿好像不是他的了似的,一点都不听话。等会儿顺路去趟药铺,抓两剂定惊茶回去煮来喝。要不准得落下病。 陆珍转而将视线投向阿克。阿克咧开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清了,也记心里了。” 华月枝不等陆珍看他,赶紧说:“听清了,记住了,打死都不会跟外人说。” 对对!还是小华懂事。 阿克阿松忙不迭补充,“不跟外人说。” “谁说谁不是人。” 陆珍哈哈地笑开了。 阿克阿松华月枝对视一眼,也都跟着哈哈地笑。 然而,脸上带笑,心里发苦,眼眶泛酸,泪珠不经意的溢出来,笑声却更大了。 当小陆的碎催比在大人跟前当差难的多。 个中艰险除了他们仨,没能能懂。阿克用眼角觑着陆珍,见她渐渐敛去唇畔笑意,忙不迭用膝头碰碰阿松。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就假了。 阿松会意,向阿克投去感谢的目光。 陆珍屈起手指轻巧桌面,声音沉沉,“如此说来,你们就不是人了。” 阿松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感谢转为恳求,哥哥,女英雄说的是人话吗? 阿克竖起眉眼,不是人话还能是鬼话。小陆的意思是让他们往外边散播流言。蹙起眉头,貌似不算流言,应该说是实话更为确切。 可……为什么呀? 小陆是不是活腻歪了? 阿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您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倘若今上得知此事,怕且难以收场。” 闻言,陆珍目露狡黠,“孰真孰假,一时半刻哪能辨别清楚?更何况,你们只需要给大人透露些许风声即可。” 阿松阿克对视一眼,只跟大人一个人说的话,倒是件好办的差事。 “成!”阿克干干脆脆的应道:“这事儿包我们俩身上了。” 那小华呢?阿松担忧的瞥了华月枝一眼。女英雄是不是嫌弃小华? 这样不行啊。他们仨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 呸呸! 想哪去了。真是! 他们仨踏踏实实当碎催,顺顺利利活到九十九! 华月枝稍加思量,恍然大悟,“那个……我正好得去神机司瞧瞧菜长得怎么样。顺便跟神机使们聊聊地府见闻?” 阿松阿克惊讶的瞪大眼睛。 小华是个正儿八经的好苗子! 陆珍赞赏的点点头,“很好,就照你的意思办。”说着,拿起竹箸,“来来来,吃肉,吃菜。你们为了我奔波劳累,委实叫人过意不去。” “应该的,应该的。”阿松捏着袖子轻轻擦拭额头。 累倒是不累,就是吧,心肝脾肺肾跟着腿一个劲儿的抖,有点难受。不过,这会儿好多了。也可能如阿克所言,抖着抖着习惯了。 阿克并没有如阿松那般放松下来,眉头反而皱的更紧,“虽然您有您的谋划,然则……我不是说大人藏不住话,但是吧……有些风儿吹着吹着就吹宫里去了。陛下对顾大国师怨恨至深,可能会对您不利……” 陆珍眸光微黯,“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孰轻孰重,陛下拎得清。” “那……要是拎不清怎么办呐?”阿松想都没想,顺嘴说道。 “拎不清?”陆珍语调欢快,调侃道:“大不了我带着你们杀进宫里,事成之后。我就是皇帝,你们随便哪个给我当娘娘都成,我不是个挑剔人儿。” 话音刚落,阿松腰胯一下子卸了劲,差点出溜到桌子底下,幸亏阿克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他,“瞧你,挺大人了,怎么坐都坐不稳当。” 是他没坐稳当吗? 女英雄越说越不像话!你们就一点都不害怕?纵使她不是个挑剔人儿,他们仨也当不了皇后!阿松反手握住阿克手腕,满眼皆是悲戚,好哥哥,这位女英雄真就不是个人呐!她……她半点活路都不给他们兄弟三个留! 阿克垂头轻叹。他又何尝不知呢。但是……有什么办法?小陆本事大,会装死。甩符转符笔更是不在话下。 别说他们仨捆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就是把武德卫和神机司所有人都捆一起,弄不好只能跟她将将打个和。 她愿意叫谁当皇后都行。除了硬着头皮梳妆打扮,还有别的选择吗? 必须没有! 再抬起头,阿克脸上已然带了笑意,“您太风趣了。” 陆珍肃然道:“我没开玩笑。” 阿克盯着神情郑重的陆珍看了片刻,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回去学绾发吧。兴许他有当娘娘的命。 第367章 您吃个手儿? 华月枝瞥一眼阿克,暗暗松口气。这样好的机会让给阿克吧。虽然阿克长得黑了点,但是人靠衣装嘛。稍加装扮,就会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娘娘。 陆珍慢慢敛去唇畔笑意,神情变得郑重,沉声道:“你们若是不想给我当娘娘,那就多用点心,把这趟差事办的漂漂亮亮。” 阿松只听到前半句脑子里就嗡的一声炸开了,摇晃着手,连声道:“不不、我们想当!” 哎呦喂!阿松是他祖宗! 阿克握住阿松手腕,“什么跟什么呀?陆五姑娘吩咐咱们好生办差!先把当娘娘的事儿放一边。” 他说错话了?阿松目中满是惊恐,转头去看阿克。哥哥,救命! 阿克安抚的拍拍阿松手背。真没事儿。小陆从不祸害自己人。 是……吗?阿松眼眶泛酸。怕就怕女英雄不拿他当自己人呐。 又来了,又来了! 暗送秋波又没带他!都在一根绳儿上拴着,他们怎么这样?华月枝深吸口气,做出混不在意的表情。 陆珍略一颔首,“办差办的好就用不着当娘娘。你们懂了吧?” “懂!懂!”阿松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我除了顺风耳还有个诨号——武德卫小懂懂。意思就是啥事儿啥事儿都可明白了。” 阿松也是尽力在保命了。阿克暗暗叹口气。人家小陆真就不祸害自己人。阿松这么做根本没必要。 陆珍眼睛一亮,“咱俩诨号差不多。我是桃仙谷小懂懂。”抱起拳头拱拱手,“承让承让。” 阿松忙不迭回礼,“不不,您懂得多,我那都是瞎胡闹的。”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阿松鬓角滑至下颌。妈诶!六个字儿撞了三个。他现在改成“武德卫瞎胡闹”来得及吗? 阿克由衷赞道:“好诨号,好诨号!”一边说着,一边用膝头碰碰阿松。快把话头扯开点啊,别老在懂不懂上头转悠。还嫌不够乱是怎么的。 阿松会意,竖起手指指着桌上的猪头肉,大声道:“哎呀!猪头肉凉了。要不我给端下去热一热?” 他这是叫小陆吓迷糊了。至于么?小陆又不吃人。 阿克用力握住阿松已然伸出去的胳臂,“在酒楼哪用得着你忙活!” “哦,是是。”阿松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瞧我,高兴的忘了自己在哪儿了。” 华月枝声音清冷,语调淡淡,“可不是么。难得有当娘娘的机会。是应该高兴。” 阿松闹,小华也跟着闹。都怎么了这是?就不能省点心?阿克无力扶额。算了,他不管了,也管不了。还是好生斟酌说辞,总不能真给小陆当娘娘。 陆珍没有把华月枝的话放在心上,叫来茶博士重新上了一桌席面。 吃饱喝足,各回各家。 …… 高傥处理完公文,抬眼望向窗外,诧异的皱起眉头。 天黑了? 视线转回屋中,灯火通明,手边放着茶盏,掀开盖子,茶香伴着热气徐徐溢出。令高傥疲惫全无,心里熨帖极了。 阿克就是得用。不光差事办的好,茶沏的也好。高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角微微扬起。回头给阿克涨涨月钱。此番他去鬼庭涧受了大罪。差点就回不来了。想想还真是不易。 一口接一口吃了半盏茶。阿克在门外轻轻叩门,“大人,小的有事求见。” 这小子! 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守规矩了? 高傥压下唇角,板起脸孔,冷声道:“进来吧。” 门分左右,首先探进一只手,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大人,您看我给您带什么好东西了?” 话音落下,高傥竟有片刻恍惚。 这不是小陆惯用的招数吗?阿克学谁不好,学小陆? “是澹烟楼的猪头肉吧?”高傥吞了吞口水。该说不说,的确有点饿了。 阿克顶着一张大大的小脸走进来,合上门,欢声道:“不是啦,不是啦。是澹烟楼的酱卤猪手。给您以形补形。” 猪手补他的手?高傥唇角坠了坠,“没事儿少跟小陆出去吃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那些个毛病你别学。武德卫有她一个不省心就够了,再多一个……”话未说完,长长叹息。 再多一个他就不用活了。 阿克应了声是,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摊开,露出酱香浓郁、胖嘟嘟的猪手,“您瞧,这手儿多水灵。” 是挺水灵。高傥嗯了声,撩起眼皮盯着阿克,“你不大对劲。” 阿克眨巴眨巴眼,“没有啊。小的喝了小陆的符水觉着好的很。”退后半步,袖手站定,“阿松煮葱白粥呢,您先啃着手儿,热粥等会就来。” 高傥不动。 阿克想了想,又道:“您是不是嫌这手儿凉?要不……小的给您烤烤?先卤后烤那叫一个糯!”竖起大拇指,“还是您会吃。” 被阿克好一通拍马屁,高傥的脸色愈发阴沉,“你去了趟地府回来,怎么变得油嘴滑舌?”屈起手指轻巧桌面,一字一顿,“你给我好好说话!枝枝叶叶全不要!” 闻言,阿克面露难色,“大人,小的……的确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高傥懒懒散散睇着他,“这么大根树杈子你好意思往我耳朵里放?” 阿克似是受了惊吓,肩膀颤了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眸中蓄满眼泪,声音哽咽,“大人,小的我并非知情不报。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大到小的们都想死去。” 多大的事儿值得说跪就跪?高傥收起玩笑的心思,郑重道:“你慢慢说,细细说。枝枝叶叶都加上。” 阿克感激涕零,脆生生应了声是,反手抹一把鼻涕,“小的跟小华的魂魄被鬼庭十三宫那个黑心肠的老门主送入地府时,多亏小陆跟黑爷白爷有交情。黑爷白爷还拿点心款待我们……” 这哪是枝枝叶叶?分明是方圆千八百里的整片树林子。 照这么说下去,怕且得说到后年。 高傥呼口气,抿起唇角。 大人不耐烦听了。得赶紧入正题。阿克略加思量,继续说道:“小陆她……她不姓陆,她姓顾。顾大国师的顾。” 第368章 混世大魔王 高傥蹙起眉头。什么玩意儿就顾大国师的顾。将阿克方才所言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瞳仁骤然紧缩,“你是在说,小陆就是顾氏遗珠?” 阿克点头如捣蒜,“大人英明!” 高傥面色微变,投向阿克的目光中带着审视,“还有谁知道此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给我细细道来。” 纵是他不愿听废话,也得耐着性子听。 好烦! 阿克抹了把脸,张开嘴巴刚要说,高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跪着干嘛?起来说话。” 刚从地府回来必定受不得凉。阿克太不懂事了。好好的跪什么跪? 阿克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定定心神,道:“这事儿除了小的再就是阿松知道。兴许黑爷白爷也知道。”眼睛眨巴眨巴,压低声音,“黑爷白爷就是拘魂使。它二老性子可绵软了呢。还拿点心给我们吃。说起点心……地府的厨子正经不赖……” 又往他耳朵里塞树杈子!高傥曲起手指轻巧桌面,“地府的点心是不是够你吹一辈子的?光这会儿功夫你都显摆两回了。” 闻言,阿克面露赧然,“小的一不留神就拐到点心上去了,您多担待。” 不小心?他不信。 阿克正经被小陆拐带坏了。高傥深吸口气。要是阿克能改就还留在武德卫,要是改不了就把他跟小陆一起送走。六部随便哪一部都成。别在他眼前晃悠就行。 阿克见他神色不豫,心中惴惴不安。他摸不准大人听闻此事之后会作何反应。所以一心想把华月枝摘出去。但是……怕就怕大人看穿他的心思。可别弄到最后小华没摘出去,反而把自己和阿松还有小陆一起搭进去。阿克垂下头,默默盘算。倘若大人发现他实则是小陆的碎催,会不会一刀把他剁了? 唉!不得不说,这趟差事太难办了。想他对大人忠心耿耿,却不得不帮着小陆在大人面前装神弄鬼、巧言令色,活脱脱戏台上的白脸大奸臣。 这叫个什么事儿? 阿克暗自哀叹。明明他是块好饼,怎么就歪成这样了? 高傥乜了眼低头不语的阿克,心一下子就软了。阿克本性不坏,把小陆送走,他还能变回来。 “如此说来,小华道人不知道?” 阿克赶忙回神,扬起脸,目露犹疑,“应该不知道。当其时,小华跟黑爷白爷有说有笑。小的跟阿松毕竟是武德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微有点不对劲肯定逃不过我们俩的眼睛和耳朵。”绘声绘色的将陆珍跟姜慈的对话复述一遍,中间元和帝那段略过不提。 高傥眉头越皱越紧,阿克说完,彻底拧成根大麻花。 “小陆即是顾氏遗珠?那她又是如何活下来,如何被陆老四捡回家的?”拿起猪手咬下一大口狠狠咀嚼,“顾大奶奶肚子里的确有个死胎……”撩起眼皮,质疑的目光投向阿克,“你没听错?” 大人没再提小华!应该是把小华摘出去了。阿克松口气的同时,做出被高傥轻视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大人,若说您信不过我的耳朵倒也罢了。阿松是咱们武德卫有名的顺风耳,您还信不过他的耳朵?他听真真儿的,肯定不会有错。” 阿松阿克没弄错。难道说是他弄错了?高傥缓缓颔首,“这件事你们俩听过就算了。是与不是有待查证。不要在小陆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她那人瞧着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倘若你俩露出马脚,引起她的注意……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啊?大人说的是小陆?怎么听着有点像混世大魔王的意思?再一个,他跟阿克还有小华已然听命于小陆了。大人尚且蒙在鼓里…… 阿克心里不是滋味。以后他要更加用心伺候大人。毕竟他还是偏着大人这边的。 高傥见阿克抿唇不语,又说道:“你们不了解小陆。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办就是了。” 其实他非常了解小陆。小陆胆子大,敢干敢说。上天入地,斩妖除魔,没有她不能的。她还想让他们仨给她当娘娘呢。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来。反正落在小陆手里,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阿克深吸口气,躬身应是。 …… 宋蒙呆呆坐在床边,望着烛光下,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凉王定定出神。 兴兵在即,那俩名不见经传的神机使怎么就会用法术将父亲弄成如斯模样?宋蒙心乱如麻。若然父亲不能醒转,或是一命呜呼…… 谁能主持大局? 他吗? 宋蒙暗暗摇头。他连沙海山都镇不住,更不要说父亲麾下的悍将。 叹只叹,父亲伤的不是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宋蒙做出悲伤中带着坚强的神情循声望去,见是寂善,隐在袍袖下紧攥的拳头略略松开。 “见到人了?” 他问的是孙恪和陈闻礼。 沙海山把他请过来,简单讲述一遍经过,就将孙陈二人押下去。关在哪里不知道,由谁看守也不知道。待他回过神,想要审一审孙陈二人,却被沙海山绵里藏针的搪塞过去。 宋蒙不敢逼迫沙海山,只能依靠寂善与之周旋。 寂善摇摇头,走到宋蒙跟前,低声道:“老沙那边捂的严严实实。说是留着那俩神机使,起事的时候祭旗。” 宋蒙眉梢动了动,“不是有吴士全吗?用得着这么多人祭旗?” 这哪是祭旗,分明就是筑京观。 寂善莫可奈何的叹口气,“没办法,老沙不松口,也不能把他逮起来不是?更何况王爷出事还得他帮忙做遮掩。” 言下之意,现在是用得上沙海山的时候,能别惹他就别惹。把他惹急了,满世界宣扬可就坏事了。 凉王出这档子事,对外只说受了点皮外伤。除了他们几个,没人知晓内情。所以,不能声张,更不能跟沙海山撕破脸。 老沙道行高。想要杀他灭口,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凡事就得顺着点人家。 宋蒙点点头,“命人给沙先生送些吃食过去。” 第369章 你看谁来了 “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寂善俯下身,“灶上热着粥,您要不要用一点?” 宋蒙想说不用,看着气息微弱的凉王,便改了主意,“再来几个清淡的小菜。这节骨眼上我更得吃好喝好。” 寂善点头附和,“您说的太对了。万一……”撩起眼帘小心翼翼觑着宋蒙,见他没有丝毫不悦,继续说道:“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就得劳烦您调兵遣将……” 宋蒙立刻沉下脸,低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父亲福大命大,定能转危为安。” “是是。”寂善连声道:“三公子孝感动天,王爷必定有惊无险。” …… “老陈,咱们这回怕是有来无回了。” 孙恪跟陈闻礼背对背坐在地上,双臂双手紧紧捆缚在一起。陈闻礼扭转头对着孙恪的耳朵说道:“瞧把你丧气的。想当年你掉狐狸窝的时候也这样?” “还真就不这样。”孙恪扭动身子,想要尽可能的看到陈闻礼的脸,动来动去发现无济于事,莫可奈何的叹口气,“狐狸窝好吃好喝。我也没被捆着。哪哪儿都香喷喷的……” 陈闻礼赶紧止住孙恪话头,“快别说了。再往下就是我不该听的了。” “有什么不能听的?”孙恪嘁一声,“那股子香味儿其实就是狐狸精用来迷惑人的。我跟你说,也就是我。要是换第二个被迷那老些日子,指定没命了。” 陈闻礼想都没想,顺嘴接道:“狐狸精瞧不上第二个,就稀罕你。” “诶?你这人……”孙恪皱起眉头,“还不都是老清在里头瞎搅合?再说也不是狐狸精看上我的,是老清觉着我道行高……” 话未说完,孙恪掌心被陈闻礼狠狠掐了一把,“有人来了!” 孙恪疼的眼泪直淌,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孙恪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听岔了?” 陈闻礼颦了颦眉,“不能啊。我方才分明有脚步声。” “兴许是来方便的。”孙恪难过的吸吸鼻子,“你说老沙跟谁学的?怎么这么坏?凉王府多大的地方,偏偏给咱俩弄在茅厕下边?” “还不是怕咱俩用法术逃走?”陈闻礼不服气的撇撇嘴,“单打独斗他哪里是我的对手?哼!我早就觉着他不是个好的。怎么样?到底叫我说中了吧?” “你从来也没说过啊。”孙恪小声嘟囔,“现而今的老沙可不是从前的老沙了。从前他长得多憨厚,你再看现在,尖嘴猴腮,坏货啥样他啥样。” “他用符改变样貌,把咱们都骗了。”陈闻礼恨沙海山恨的咬牙切齿,“看把他能耐的!” 孙恪哀叹一声,“眼下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逃?往哪逃?”陈闻礼仰脸看向头顶,“老沙之所以把咱俩关在这里,不就因为这儿是污秽之地,无法运用法术吗?”用力动动手腕,“这也不是一般的绳子。” “的确不一般。”孙恪闷闷冷哼,“专门捆道人的缚仙绳,打的还是猪腰子扣儿。就算有人帮忙都难解。老沙心思多毒!他装疯卖傻那会儿,老桑还总给他送蚕豆吃着玩。哼!一碗一碗的送。不花钱似的。我跟老桑讨一小把他都不舍得给!” 陈闻礼愤愤言道:“不敌喂狗了!” 嗯?这话听着不对劲儿啊。孙恪挑起眉头,“老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闻礼清清喉咙,“我就是心疼蚕豆。” “我也心疼。”话音落下,孙恪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陈闻礼沉声问道:“你饿了?” “饿。”孙恪肩膀松松垮下去,“要是有一碗热腾腾的葱白粥……”说着说着,眸中慢慢蓄了泪,“就着流油儿的高邮腌蛋……”忍不住吸溜吸溜口水,慨叹道:“好蛋养人呐!” 陈闻礼无言以对。他还以为老孙在这种情况之下不会再惦记着蛋了。 呵呵!是他高估老孙了。 孙恪砸吧砸吧嘴,用胳膊肘杵杵陈闻礼,“诶?咱不能坐以待毙。要不……试试追踪符?” “没用。”陈闻礼恨不能揪住孙恪的耳朵,“在这种地方,就连陆五姑娘都甩不了符。咱俩更别想了。” 孙恪稍加犹豫,反驳道:“兴许……陆五姑娘有办法呢?” “头上顶着茅坑能有什么办法?”陈闻礼喋喋不休,“茅坑上边还压着结界。你就说吧,又是茅坑又是结界,还怎么甩符?兴许裴真人能有办法。毕竟裴真人道行高到深不可测……” 孙恪用力掐着陈闻礼掌心,“嘘、嘘。有人来了。” 老孙故意的吧?陈闻礼没好气的问道:“你确定不是来嘘嘘的?” 背后的孙恪一声不吭。 陈闻礼揉揉被他掐疼的掌心,又问:“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就为了掐我才谎称有人的?”小气劲儿的! 腹诽的当儿,耳边传来孙恪低低的笑声。 有什么好乐的?他俩都这样了,老孙还能乐的出来。真够没心没肺的。陈闻礼心里无端端烦躁起来,“老哥哥,你稳重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掉狐狸窝了。” “什么跟什么?”孙恪扭脸横了一眼陈闻礼的耳朵,“你看谁来了?” 陈闻礼头都懒得转,“你的老相好?” “咱俩的老相好!”孙恪没有因为陈闻礼说话难听而生气,“小黑!小黑来了!咱俩有救了!” 小黑?陈闻礼心花怒放,“哪儿呢?哪儿呢?快让我看看小黑瘦没瘦?我可想死它了。”扭转头,正瞧见蹲在地上的小黑鸟,“哎哟,还真是小黑!” 小黑鸟像是累极了似的,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微微低下头权做行礼,张嘴说道:“您二位速速赶往鬼庭涧。我与郭神机使等人随后就到。” 是陆珍的声音。 陈闻礼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前番陆五姑娘不是说再探再报的吗?为何又叫咱俩去鬼庭涧?” 孙恪目中含泪,“但凡小黑早点到,你我二人也不至于被弄在茅厕下边。” 第370章 不可理喻 小黑鸟像是听明白孙恪所言,黑豆似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委屈。当它愿意飞这么远的吗?还不是这俩老道没事找事? “怕什么的?不是有小黑吗?”陈闻礼稍加斟酌,对小黑鸟说道:“我跟老孙被老沙弄茅厕下边了。陆五姑娘速来救命!” 孙恪回过神,赶忙补充,“我们……我们在凉州。那个……吴士全竟然是恶鬼。老沙还想拿我跟老陈祭旗。陆五姑娘,您要是再不来,我们俩怕且就得死这儿了。”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是他眼窝子浅,实在是伤心难过外加疲惫脆弱以及看到小黑如见救星的欣喜杂糅混合,令他百感交集,以至于流下喜悦中暗含期待,不屈中又带点坚贞的泪水。 个中滋味,只有他才能体会。 陈闻礼反手握住孙恪的手,温声安慰,“老孙,没事儿的。即便老沙真拿咱俩祭旗,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我二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上对得住天,下对得住地,中间对得住黎民苍生。” 诶?老陈慷慨激昂的是要干嘛?孙恪心里犯嘀咕,用尽全身力气转头去看陈闻礼,却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 且这小半张脸里头还有大半拉是耳朵。 真是要了亲命了。 孙恪收回视线的当儿,眼角余光瞥到抿着小尖嘴儿的小黑。瞬间恍然大悟。 好个老陈,这是说给陆五姑娘听的。 行呗。 老陈都能豁得出去那张老脸,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必须豁出去。 孙恪挺起胸膛,沉声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材必有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陈闻礼气得胡子直抖。 老孙故意的吧?小黑山长水远到在此处没干别的,光听老孙吟诗了。 “老孙,老孙!”陈闻礼阻住吟诗吟的兴起的孙恪,压低声音,“小黑的脑子还没指甲盖儿大,记不住那么多话!” 闻言,小黑鸟支棱起脖子,冲陈闻礼闷闷冷哼一声,拍打着翅膀冲出结界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坏菜了!”孙恪注视着小黑远去的方向,埋怨道:“这回你可是把小黑得罪狠了。倘若它恼了你,不向陆五姑娘如实回禀你我二人如今所处的窘境……”垂下头,哀叹道:“咱们就真得被老沙拿去祭旗。” 陈闻礼心里害怕,嘴上却不肯认输,“哪儿能呢?小黑不过是张符纸。没你想的那么玄乎。” 孙恪抖着肩膀,轻笑出声,“小黑能冲进老沙设下的结界,还不够玄乎?”唇畔笑意渐渐隐去,喟叹道:“陆五姑娘的道行,高出我们一大截啊!” …… “想不到离京多年,老焦胡麻饼还跟从前一样送米汤。”夏长生啜了口热腾腾的米汤,餍足的眯起眼睛,“美啊!” 郑琨夹起一张刚出炉还烫手的胡麻饼放在夏长生手边的瓷碟里,“小宽巷这边人来人往,你能住得惯?” “太能了。”夏长生的眼神笃定,“从前在神机司的时候,我就嫌从东华门过来不方便。现在好了,我干脆就在小宽巷租个小院住下。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赶上生意不忙的时候,还能给我送家去。我躺着吃坐着吃都成。自在的不得了。” 郑琨艳羡极了,嘴上却说,“躺着吃你也不怕呛肺管子里?肺管子的日常保养你都忘了吧?” “哪能呢?”夏长生摆摆手,“又不是躺平平的,后背倚着大引枕呐,软乎乎的,不累腰也不累人。”拍拍自己的肚子,“碗儿放这儿。一边转符笔一边吃,甭提多惬意了。” “怎么的?你还真打算就这么混下去?”郑琨温声劝道:“现而今,神机司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几个……你也是知道的。的确有难处,你是不是回来搭把手?” 夏长生料到郑琨有此一问,丝毫不觉惊讶,“神机司我肯定不能回了。走的时候……”竖起手指指向皇宫,“惹得那位不高兴。纵是我想回,他也不能答应。” “陆五姑娘在高大人跟前正经有几分脸面。”郑琨四下望望,压低声音,“由陆五姑娘出面,央求高大人,再由高大人进宫帮你说项,这事儿不就成了?” “算了吧,算了吧。”夏长生一个劲儿摇头,“实话与你说。我闲云野鹤惯了,受不住拘束。你要是让我再穿上那身从八品的官服,怕是能把我给闷出毛病。” 郑琨还要再劝,夏长生用眼神示意郑琨听他把话说完,“但是,我可以帮神机司渡过难关。陆五姑娘不是要去鬼庭涧吗?我也跟着一起去。” “对对,掺和呗。”郑琨点头附和,“凭你老夏的本事还能掺和不出个所以然?” 这话说的……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好像是夸他,可是……但是……夸的不大正经。 反正……凑合着听也能听。就这样吧。夏长生就着米汤吃饼。 吃饱喝足,郑琨带着夏长生回到东华门。两人刚进三才殿,就察觉出气氛有点不太对。 桑敬蔫头耷脑的盯着碗里的蚕豆出神。张玟虎口上悬着一串鬼骨念珠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盘玩。郭铭应该是来给他们送点心的。算算日子,他今儿个休沐。 逢至休沐,老郭必达。 “诶?老桑你不吃豆儿?”郑琨转头对张玟道:“老张,你这串儿还没盘爆包浆呢,就想盘下一串儿了?半途而废可不好。”拽住夏长生手腕,走到郭铭身边,“老郭,你看谁来了?巧手老嬷嬷!” 夏长生在心里翻个白眼。 嬷嬷就嬷嬷。加个“老”字算怎么回事?听着跟磋磨小宫女的老坏货似的。 郭铭强打精神抬起眼帘,弯起唇角对夏长生笑了笑,“来了啊,坐吧。想吃什么吩咐灶间做就是了。神机司的如意饼还是从前的味儿。要不……尝尝公主府的点心?你们俩用过早饭了?” 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大堆,哪哪儿都不挨着。 郑琨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了这是?我不就是没跟你们练甩符转符笔吗?我得去等头炉饼啊。去晚了就得排第二炉了。再说我不是昨儿晚上就跟你们告假了吗?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一个个脸拉的老长?” 太不可理喻了! 第371章 有待查证 郑琨鼓着腮生闷气。枉费他一番苦心规劝老夏。早知老桑他们因为这点子小事就给他甩脸子。他才不管呢。就由着老桑他们随陆五姑娘去鬼庭涧玩好了。 “老郑,你坐……”郭铭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撩起眼帘望向夏长生,“老夏,你也坐。”声音沧桑且略显嘶哑,眼神凝重中带着些许无奈,“今儿一大早,小华来看他种的菜。” 小华?郑琨拧起眉头。谁啊? “就是华月枝。”桑敬看都没看郑琨,就知道他肯定想不起来小华是谁。 “哦!他啊。”郑琨了然,先是朝桑敬笑笑,转而对夏长生说道:“就是跟武德卫阿克一起去鬼庭涧当细作的小华。后来被鬼庭涧的老门主发现了,把他俩一块儿送去地府。亏得陆五姑娘有本事,把他俩从地府接回来了。等过些日子,凤先生就会说这段书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去澹烟楼吃猪头肉听故事。”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扬起。 张玟乜了郑琨一眼,闷声不语。 笑吧,笑吧。待会儿老郭把话说完,老郑就笑不出来了。 “小华的大白菜长得不错。”郑琨点着头说道:“由此可见,小华是个好的。你看他,自打把菜种下,就没管过。偏生人家那菜长的又大又水灵,菜心儿紧实,菜叶绿油油的。等过些日子起出来,腌上两缸酸菜,飘雪花的时候炖大骨头,喝着汤吃着肉,啧……那滋味才叫个美呢。” 这人真是,一天天的就知道吃。桑敬吞了吞口水,“老郑,你先把腌菜的事儿放一放。让老郭把话说完。” 郑琨连连点头,“好,好。我听着,不打岔。” “我瞧着小华神不守舍的,就多嘴问了问。”郭铭眸中浮露出一丝懊悔,“我以为他从地府回来没喝符水调理。岂不知他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心里边犯嘀咕……” “老郭,你能不能痛痛快快把话说完?”郑琨忍不住催促,“我等会儿还得跟老夏去修鬓角,修完鬓角再去撷金阁挑几根发簪。都跟人家约好了,要是去晚了有损我们神机司的名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名声不名声?桑敬白了郑琨一眼,“老郑,你不是说不打岔的吗?挺大岁数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我还不够稳重?”郑琨抻直腰杆,手捻胡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慢条斯理的说:“整个神机司就我最稳重。” 桑敬捏起一粒蚕豆放进嘴里用力咀嚼。 咯嘣咯嘣的声音,着实瘆人。 郑琨弯起唇角,对郭铭道:“你说你的,我听着就是了。” 郭铭略加思量,索性直入正题,“小华在地府偷听到陆五姑娘与姜慈的对话,得知陆五姑娘是顾大国师的后人。” 郑琨唇畔笑意尚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眸中骤然涌起惊涛骇浪,定定心神,方才说道:“是、是啊?小华……不会搞错吧?” “这么大的事,他敢搞错?”张玟攥紧鬼骨念珠,“如此一来,小华就是我们自己人了。我已经让他明天就搬来神机司,跟小朱住一个屋。回头你跟小朱知会一声,让他多费心,照顾照顾小华。” 郑琨缓缓颔首,“你放心,如果小华胆敢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就让小朱把他给……” “杀人灭口?”张玟哑然失笑,“算了吧,老郑。咱们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这种话说说也就罢了。” 郑琨没有反驳,抿唇不语。 是啊,的确不能把小华杀了灭口。是以,正如老张所言,小华已经是神机司的人了。更何况,小华种的大白菜也能拿得出手。 回头留着腌酸菜吃。 “此事……除了小华,还有谁知道?”夏长生的视线在桑敬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据我所知,陆五姑娘带着武德卫阿松一同到在地府,再加上阿克、小华,拢共三个人。我信得过小华,却是信不过另外那俩。毕竟隔行如隔山。阿松阿克不是术士,对顾大国师也没什么情分可言。” 郭铭眉头略微舒展,“老夏你放心就是了。当其时,陆五姑娘设的结界。阿克阿松半个字都听不见。” 郑琨深以为然,点着头道:“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不敌我们术士耳朵灵,眼睛利。” 桑敬乜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先不慌着自夸。这事儿咱们知道可不白知道。还是得拿个章程出来。倘若陆五姑娘真是顾大国师后人,那没说的。我们得保着她,护着她。顾大国师生前待们不薄……”眼眶泛红,蓄满了泪,“我们亏欠顾大国师太多,太多了。我们……”话未说完,哽咽着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 张玟揣好念珠,从袖袋里抽出一条帕子,狠狠甩在桑敬怀里,“快擦擦。鼻涕都弄胡子上了。” 桑敬搂住帕子,哭的更凶了。 郭铭用指腹抿了抿眼角,“老张,你别吓着老桑。他已经改不少了,好些日子没哭过了。今天不是说到伤心的地方了吗?” “就是。”郑琨吸吸鼻子,哽咽道:“不怪老桑难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现而今的神机司是这样的吗?夏长生和张玟对视一眼,垂下眼帘默默不语。 张玟恨铁不成钢的对桑敬道:“那你慢哭。回头咱们去鬼庭涧玩,可不兴这样。知道不?” 桑敬吧嗒吧嗒掉眼泪,一个劲儿点头,抽抽搭搭说:“知道,知道。既是去玩,就得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纵然不高兴,也得装高兴。” 张玟露出赞赏的笑容,“成。老桑心里挺明白。”转头对夏长生道:“老桑把小田螺输给陆五姑娘之后落下这么个毛病。让你见笑了。” “不笑,不笑。”夏长生神情依旧严肃,“我就想问一问你们,倘若陆五姑娘不姓顾……” “怎会呢?”桑敬泪眼婆娑,用帕子抹把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华听真真儿的。” “他听真真儿的管什么用?”夏长生沉声道:“耳听为虚。是与不是,有待查证!你们说,是不是?” 第372章 悄没声的查 桑敬等人思量片刻,纷纷点头。 “话是没错。”张玟又有了盘串子的心思,鬼骨念珠在他指尖来回摩挲,发出轻微且清脆的响声,“我们如何查证?去哪查证?总不能跟陆五姑娘当面对质吧?” 闻听此言,桑敬郑琨不约而同缩缩脖子。 对质?他们不敢。 陆五姑娘是硬茬子,谁知道会不会惹恼了她?她可是真敢杀人灭口的主儿。暗中看护是一回事,把这层窗户纸挑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长生瞥了眼惴惴不安的桑敬,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以我对陆五姑娘的了解,她绝不会随意取人性命。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怕她。她……通情达理,仗义豪爽,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 啧啧。老夏真能耐啊。居然敢称呼陆五姑娘“小姑娘”。他知不知道神机司的脸面就是败在这位“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手里的? 直到而今,神机司仍旧没脸没皮的立在东华门! 桑敬弯唇笑笑,“她再怎么好都好,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不如……悄没声的查稳妥些。”挑眉看向郑琨,“你说呢老郑?过几天我跟老张老郭就得跟陆五姑娘去鬼庭涧玩了。你看这事儿……” “你们玩你们的。”郑琨挺起胸膛,一脸决然,“我留在京城查他个水落石出!” …… 陆老太太笑眯眯的望着啃鸡腿的陆珍,“还得是家里的腿儿解乏。酒楼的肉终归不行,是吧,珍姐儿?” 陆珍重重点头,“您说的太对了。澹烟楼的猪头肉味儿的确不赖。不过,吃完就完了。该乏还是乏。哪里比得上您亲手挑的大肥鸡?”说着,亮出啃了一半的鸡腿,“这腿儿一看就是经常出去溜达的勤快鸡。” 陆老太太被她逗得乐不可支。戴嬷嬷也跟着笑的见牙不见眼。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一阵阵发酸。五姑娘就快启程赶往鬼庭涧了。也不知这趟出去会不会遇到危险。若是不小心又磕了碰了的,老太太又得难过好些日子。 真是的!偌大的大周就五姑娘一个道行高的术士?想想真替五姑娘不值。 戴嬷嬷魂游天外的当儿,陆珍已然啃完两条鸡腿,乖乖巧巧的坐在陆老太太身边,听她絮叨:“你大伯很快就回京城了。他这次办差办的好,应该能往上升一升。” “往哪儿升?”陆珍娇声问道。 这倒是把她给问住了。陆老太太想了想,“回头问你爹吧。他们凑一堆儿净说些朝堂上的事儿。我随便听了一耳朵也没记住。” 陆珍拿起茶壶给陆老太太的茶盏里添上茶水,“记不住才好呢。那些个破事儿又闷又无趣,您听多了就该憋闷的难受了。” “可不就是。”陆老太太爱怜的摸摸陆珍耳垂,“珍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 陆珍顺势窝进陆老太太怀里,“我小时候就知道。可惜那会儿太小了,不会说。现在我长大了,嘴皮子利索了,更得多说好听话,让您高兴不是?” 陆老太太心花怒放,搂着陆珍,一口一个“宝贝”的叫。 戴嬷嬷回过神,瞧见祖孙俩亲昵的样子,忍不住唇角上扬。老太太疼爱五姑娘,五姑娘也诚心孝敬老太太。 真是! 四老爷太会捡了。弄得她都想上山溜达溜达给自己捡个孙女养。 祖孙俩嘀嘀咕咕有说有笑好大一会儿,陆珍才恋恋不舍的从陆老太太怀里坐直身子,“临川侯府办完宴,就差不多该走了。我不在您身边,您千万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不我在外边还得记挂着您吃没吃喝没喝的,都不能踏踏实实的办差。” 陆老太太眼眶泛酸,“珍姐儿放心,祖母在家吃的不愁。倒是你……小田直到而今也没学会做饭。倒是跟你祖父学会好几段小曲儿。”抬头去看戴嬷嬷,“妖精是不是玩心特别重?得空你帮着敲打敲打。” “小田算是不错的了。”戴嬷嬷觉得自己有必要为田螺精说句公道话,“绣花、布菜、摆盘、厨艺都在学了。学唱曲儿也是为了给姑娘解闷。再一个,厨艺靠练。小田跟着姑娘东奔西走,练的必然就少。” 言下之意,练的少自然做不好。 “这样啊……”陆老太太为自己错怪田螺精而感到自责,“妖精还挺知道上进的。” “可不就是。”戴嬷嬷弯下腰,压低声音对陆老太太说道:“小田为了让自己在马车里不占地方,连晚饭都不吃呐。您瞧瞧,整个陆府数它最尽心。” “能有这份心气儿属实不易。”陆老太太头一次对过分漂亮的田螺精心生怜意,“这么好的妖精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从今儿起,给它涨月钱。比照着家生子的份例就是了。” 戴嬷嬷颇感意外的“啊”了一声,“以前没给小田月钱呐……”犹疑的目光投向陆珍。她听木香说,五姑娘时不常会塞点零花给小田。 老太太的意思是,小田跟府里的家生子一样了?这就是正经拿小田当自己人了呀! 戴嬷嬷由衷为田螺精感到高兴。 小田终于熬出头了! 老太太也有些意外。一直都是白使唤妖精的吗?怪她疏忽了。竟也没过问到底给妖精多少月钱。 “从进府那天开始算,都给它补齐了。”陆老太太沉声吩咐,戴嬷嬷躬身应是。说罢小田的月钱,陆珍又再拾起方才的话茬,“祖母,若是爹爹做了什么不合您心意的事儿,您也别动气。伤了身子不值当的。” 提起陆玹,陆老太太面沉似水,“他现在没事就往外跑。想必是去……” 去干什么呢?幽会?私会? 怎么“会”都不合适。 陆老太太摆摆手,“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陆珍端起茶盏送到陆老太太唇边,“祖母,您抿一口顺顺气儿。” 陆老太太真就就着陆珍的手抿了口香茶,咽到肚里,果然舒畅多了,“祖母管不了你爹,但是能做主给你换爹。” 除去陆玹,她还有三个儿子可以给珍姐儿当爹。如此一想,立刻神清气爽。 第373章 大红人 “祖母,我这个爹就挺好的。”陆珍笑说道:“我爹他为人正直,端方沉稳。这可都是随了您呐。” 陆老太太十分认同的点点头,“还真是。老四心善,也没那些个惹人厌烦的毛病。闲来无事,就是在家弹弹琴,写写字。从来不出去花天酒地。” 这么一想,不孝子的确随了她的脾性。 “所以您就别给我换爹了嘛。”陆珍敛去唇畔笑意,低头哀叹,“无端端换爹会被同僚笑话。” 陆老太太搂住陆珍肩膀,“是祖母思虑不周。行了,不换,不换。我们珍姐儿的脸面是顶要紧的。”见陆珍重新露出笑容,松口气的同时,小声嘀咕,“怕就怕那位不是个心慈的主儿。” 那位?哪位?戴嬷嬷疑惑的眨巴眨巴眼,转瞬了悟。 说的是栖霞公主呀。 唉。要说慈不慈的她说不准。但肯定不是个善茬子。听闻她把姓邓的祸害的不轻。 弄得人家家里乌烟瘴气,庶子庶女一大堆。要是四老爷尚了公主,会不会也把陆府搞的鸡飞狗跳? 光是想想就替老太太头疼。 陆珍握住陆老太太的手,“您放心,公主殿下慈着呢。” 陆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你爹让你来做说客的吧?” 陆珍面露赧然,“万事都逃不过您的眼。您才正儿八经称得上是……”原本想说明时坊小懂懂,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去。祖母被称为“小懂懂”不合适。“老懂懂”?比“小懂懂”更不合适。 “明、明察秋毫!”对,这个词儿能用。陆珍暗暗松口气,“您明察秋毫、火眼金睛。我这根小小的狐狸尾巴在您面前必定藏不住。” 陆老太太眼睛里满满全是笑意,食指轻点陆珍嘴唇,调侃道:“小嘴儿甜的哟,抹了蜜吧?” “吃了鸡腿儿是这样的了。”陆珍故作苦恼的叹口气,“祖母挑的大肥鸡,不光解乏还甜嘴儿呢。” 闻言,陆老太太开怀大笑。笑够了,才又搂住陆珍,郑重其事的说道:“您年纪小,阅历浅。妖魔邪祟你能分得清,却看不透人心里住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轻轻喟叹一声,“漫说是你,纵然祖母活到而今,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个个都能看得透。你不能光凭她几句人话就一口咬定她心慈,也不能因为她几句恶言就觉得她不善。人心呐,才是世上最难品的东西。” “祖母说的都对。”陆珍颦起眉头,面露难色,“那也不能因为难品就不品了呀。因噎废食可不好。”警觉的朝四下望望,附在陆老太太耳边,压低声音,“爹爹要是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您不得趁着他现在眼角褶子不算太重的时候给他找好下家吗?再过个三五年,我爹人老珠黄,您再想找,真就难上加难了。” 陆老太太也跟着皱起眉头。 人老珠黄用在老四身上……颇为怪异。但……不可否认的是,孩子说的有道理。 更何况那是皇帝女,皇上一道圣旨压下来。纵然她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不也得乖乖把不孝子送到公主府去? 理儿是这个理儿。她懂。可就是真让她点这个头,心里还是不大得劲儿。 “祖母,其实公主殿下算是不错了。”陆珍掰着手指头数,“光是药材加一块就送了三大车。更不要说还有其他好吃好玩的。而且,来送东西的还是白寺人,他是公主跟前的大红人。” 陆老太太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角,闷闷哼了哼,“可别是鹤顶红的红。”【1】 话音落下,戴嬷嬷别过头去,笑的肩膀乱颤。 陆珍也笑个不停。陆老太太抿紧唇角,强忍笑意。片刻过后,还是没能忍住,哈哈的笑出声。 戴嬷嬷望着开怀大笑的陆老太太,很是欣慰。 笑一笑十年少。老太太今儿晚上妥妥儿的重回十八岁。 陆珍趁陆老太太高兴,不遗余力的为陆玹说项:“细究起来,也是因为爹爹样貌人品都随了您,才会入了公主的眼。” 陆老太太轻抚自己脸颊,懊恼又带有几分烦闷的说:“我这般出众的确生不出平平无奇的儿子。”垂下眼帘略加思量,摆摆手道:“由着他,由着他吧。我不管了。”视线落在陆珍脸上,眸中划过一丝坚决,“倘若日后他们亏待珍姐儿,我拼上这条老命也得争出个是非对错。” 谁敢惹五姑娘哟。五姑娘正经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剔鬼骨做戒指的主儿。戴嬷嬷赶忙提醒,“到时候还有裴真人帮忙呢。” 老戴说的对!陆老太太挺直腰杆,一个劲儿点头,“今年给裴真人的年礼多加两成。” 现养的鸡不下蛋。早做谋划才是正经。真出了事,纵是裴真人想要拒绝也拉不下脸。陆老太太催促陆珍早点回去歇着。她拉着戴嬷嬷斟酌礼单斟酌到半夜。 …… 高傥面沉似水骑在马上。阿松阿克一左一右伴在高傥两侧,屏息凝神不敢有半分懈怠。今天是去临川侯府饮宴的日子。 但是……大人的脸色像是吊丧多一些。 阿克暗暗摇头。 这样不行啊。去到侯府,大人要是挤不出笑容,会被人误会大人不盼望临川侯出师告捷。若是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朵里,又是一桩麻烦事。 阿松跟阿克有着同样的担忧。目光越过高傥去看阿克。阿克似是感受到阿松的视线,略略偏头与之对视。 哥哥,好歹劝劝大人把大长脸往回收一收。大人这副模样送奠仪正正好。饮宴的话,差点意思。 阿克竖起眉眼瞪着阿松。 劝?谁敢劝?大人心里有事! 他知道。不就是女英雄的事儿吗?有什么值得愁的呢?横下一条心投靠女英雄呗。他们三个人正好做个伴。阿松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赖。 阿克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但愿大人别犯糊涂。小陆虽然没明说,但他意会到了。若是大人不懂事去陛下面前乱说话,小陆一准儿收拾他……和他们。 反正他能不能当上娘娘,全看大人乖不乖巧。阿克无力的垂下头。绾发还是得学起来。备不住哪天就能用上。 本事多不压身。 第374章 醉翁之意 阿克一边想着一边收回视线,轻咳几声,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高傥。见其依旧面沉似水,便认命的叹口气。 大人这是琢磨事儿琢磨的入迷了。 要怪只能怪小陆给大人出难题。瞧把大人难为的,吃席都吃不痛快。 一路上,阿克阿松为了迁就高傥半句话也没说。眼瞅着快到临川侯府,阿克看见在门外迎客的张天漠,忍不住赞道:“张小将军真真儿好人才!” 高傥眉梢动了动,顺着阿克的视线望去。阳光下,熙来攘往的侯府门前,张天漠挺拔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完全没有了在万安宫饮宴时的拘束,宛如生长在绝壁之上的青松,舒展中透着俊秀。 高傥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后生。跟婉姐儿站在一起的话称得上郎才女貌。一念及此,高傥面色回暖,眼中也有了笑意。 阿松不禁舒口气。 好了,好了。大人终于不像是来送奠仪的了。 阿克却是从高傥的眼神中品出一丝不同寻常。明明前一刻还是饮宴如上坟的大人,为何见到张小将军就不一样了呢?阿克皱起眉头,猛然间想到尚未婚配的高婉。 是了,是了。大人定是在物色合适的女婿人选。 不得不说,大人眼光太好了。张小将军哪哪儿都出色。说不定等张小将军从凉州回来,大人家里就该办喜事了。 唉!他也想办喜事。此番死里逃生,多不容易?终身大事也是时候张罗起来了。可……这事儿怎么张罗?在京城请个靠谱的媒人正经不便宜。 要不……回头让弟兄们帮忙打听打听。阿克胡思乱想的当儿,陆珍已然在临川侯府中的春辉堂坐定,手捧香茶小口抿着。 大魏氏认真端量陆珍片刻,含笑道:“陆五姑娘气色好多了。”虽说身上仍裹着大毛衣裳,但是嘴唇不那么白了。 陆珍莞尔一笑,“今儿用了点胭脂。您是知道的,去地府走上一遭,也是要耗费许多元阳的。” 是……吗?她还真不知道。大魏氏想了想,道:“我那儿还收着根好人参,走的时候给你装上。”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的小魏氏朝大魏氏几不可见的摇摇头。那根老参是大魏氏的陪嫁。这么多年都没舍得用。留着紧要关头续命的。怎能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大魏氏瞥了眼小魏氏,唇角往下坠了坠。她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更何况凉州那边养着术士,侯爷和阿漠需要依靠陆五姑娘的地方太多了。帮她调理好身子,就是帮临川侯府。别说是一根老参,就是让她拿出库里所有的好药材,她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您留着炖鸡。”陆珍笑眼弯弯,“我家里备着的参满够用。” 炖鸡?小魏氏在心里哂笑。陆五真敢说。那要是吃了还不得把人活活燥死? 陆珍无视小魏氏不屑的目光,对大魏氏道:“喝苦药终归比不上食补。我这一天天的就靠鸡腿儿解乏。回头您也试试看,既解馋又解乏,挺不错的。” 陆五姑娘会吃。就因为她,现在宫里常备猪头肉和葱白粥。大魏氏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明儿就吩咐下人去庄子上抓鸡。 早吃早解乏。 上不得台面的鸡腿儿也能当成好东西。小魏氏睨了眼陆珍,心中轻蔑尤甚。终归是捡来的,眼皮子浅。 临川侯夫人显然跟小魏氏想法相悖,低声对大魏氏道:“晚上就烧只鸡给侯爷和阿漠送过去。我听侯爷说,而今宫里的吃葱白粥吃的兴起。各宫的主子都夸好。就连陛下也是赞不绝口。”含笑望向陆珍,由衷称赞,“陆五姑娘不愧是裴真人高徒。” 多好的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小魏氏攥紧帕子。宫里都在用葱白粥?贵人们怕是珍馐美味吃腻了,换换口儿吧? 兀自思量着,庆嬷嬷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径直到在大魏氏身边,与之低语几句。大魏氏笑说道:“既来了,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看样子像是来了不速之客。小魏氏忍不住问道:“是哪位贵客登门呐?” “高家大太太。”大魏氏目光深邃,唇畔笑意不减,“听说是卿哥儿邀请高家少爷,高家少爷索性连娘亲妹妹一起带上了。” 高家大太太? 小魏氏心里咯噔一声。卿哥儿怎的如此不知轻重?现而今,京城的官宦人家办宴都不会给高家下帖子。一来,高阁老失了圣心。二来,任谁都怕被高阁老身上的恶鬼妨害。 临川侯府倒是两样都不怕。但……因为陆珍医好了张锦瑟,而高家又几次三番得罪陆珍。尤其近来临川侯府风头正盛。而高阁老已然失去了拿捏临川侯的权柄。于是,两家关系越来越淡。漫说办宴,就是两家人在街上走个对脸都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 卿哥儿糊涂了?放着前程似锦的张天漠不夤缘趋附,反倒俯就高家那个不成器的高兰?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小魏氏强压下不满,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卿哥儿许是抹不开面子。姐姐您是看着卿哥儿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他性子最是绵和。” 绵和不同于绵软。小魏氏出门在外,向来谨慎。临川侯夫人乜了小魏氏一眼,用帕子印印唇角。倘若小魏氏把这份心思用在正儿八经的地方,何至于被曹老夫人嫌弃? 门外脚步声响起,临川侯夫人收回思绪,露出礼貌却不亲切的笑容。 骆氏在前,高皎皎在后,进到门来,行礼寒暄直到落座都非常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大魏氏心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绷的紧紧的。 高皎皎和高兰去陆府胡闹的事儿好像昨天刚刚发生。纵是陆五姑娘大人大量不计较,可谁知道姓高的会不会揪着不放? 毕竟高家而今就只剩个空架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且能豁得出去呢。 在座的女眷跟骆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应酬了不到一刻钟就都咂摸出了点滋味。 高大太太跟高二姑娘态度不卑不亢,言谈风趣却又令人如沐春风。她二人此番必定有备而来。 陆珍端着茶盏冷眼旁观,觉得高皎皎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明显长了点心眼。 奈何底子太差,仍旧不懂得遮掩眸中呼之欲出的切切渴盼。尤其是在望向大魏氏的时候,活生生要把人家吞入口中的样子着实吓人。 陆珍垂下眼帘,盯着孤零零飘在水面的浮叶,抿嘴偷笑。这俩人明摆着不是为了吃席来的。怕且是醉翁之意在张小将军呢。 啧啧……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75章 你得省着点用心眼 陆珍小口吃着茶,心里在为临川侯府的厨子抱不平。 可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懂得欣赏好厨艺。高家母女俩就不懂。张小将军长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一念及此,陆珍骤然瞪大眼睛。不对啊。高家母女俩太懂了!嫁进临川侯府可以天天使唤厨子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厨子还得多加十二分小心伺候着。 天啦!她当高皎皎是傻的。高皎皎不但不傻,还能豁得出去。 瞧瞧人家,为口吃的敢把自己搭上。 她小陆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陆珍在心里好一番戏谑,方才慢条斯理放下茶盏。什么时候开席?有点等不及了呢。 正想着,就听高皎皎娇声唤她,“陆五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亲昵的语气仿佛两人是久未见面的闺中密友。全然忘记了她跟陆珍有过节。 陆珍掩唇轻咳几声,“还那样。” 那样是哪样?高皎皎在心里翻个白眼。若不是高兰叮嘱她在临川侯夫人面前一定要温柔贤淑,她才懒得搭理陆五。 高皎皎似是被陆珍淡漠的眼神刺痛了似的,垂下眼帘,轻轻咬住嘴唇,一副受了万般委屈的模样。 陆珍在心里冷笑。好个高皎皎,放着整个京城的小娘子不去祸害,就可着她小陆一个作践。前番堵在陆府门装可怜。到在临川侯府还装可怜。 就没有别的招数了? 小魏氏望着泫然欲泣高皎皎,不由得暗自庆幸。没跟高家结成亲家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从前她觉得高二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聪明人。可自打高阁老出了那事儿之后,再次见到高二,方才看出她居然如此小家子气。 啧啧…… 哪里配得上她的卿哥儿。还是卿哥儿有远见。但……卿哥儿为何又跟高兰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有来往了?有心吩咐贴身婢女去前院询问,又怕两头传话意思不对。好像有猫爪儿挠小魏氏的心,搅的她如坐针毡。 陆珍虚弱的弯起唇角对高皎皎笑了笑,道:“高二姑娘又要哭鼻子了吗?”转头看向临川侯夫人,“前番高二姑娘就在我们陆府门前哭了一场。当时街坊四邻把我们家围的水泄不通。过年都没那么热闹。若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传扬出去还得以为我小陆欺负高二姑娘了呢。” 大魏氏顺势接过话头,“陆五姑娘说笑了。身为裴真人高徒,哪能欺负人?” 这二者有关系吗?小魏氏回过神,疑惑的望向大魏氏。 大魏氏连个眼风都没给小魏氏,继续说道:“陆五姑娘慈悲为怀。” 裴真人是老道不是老僧! 慈悲为怀都整出来了?小魏氏拿帕子遮住半张脸,顺便遮掩住微微扬起的唇角。她这个姐姐倒是懂得逢迎。想想也是,临川侯府用的上陆五。相对而言,高二不过是致仕阁老的孙女。且童氏远不及陆老太太懂得经营。没什么家底。只要不是傻子,必定会选择帮陆五说话,顺便踩高二一脚。 高皎皎听出大魏氏话里有话,慌忙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上次是我唐突。还请陆五姑娘不要再气恼。我……我也是担忧祖父才会失了方寸。” 骆氏随即附和,“陆五姑娘大人有大量,皎皎知错了。” 小魏氏眼波流转,看看言辞恳切的骆氏,再瞧瞧楚楚可怜的高皎皎。不经不觉间,攥紧帕子。这母女俩不是省油的灯。谁把高二娶回家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想深一层,高二在临川侯夫人面前惺惺作态,必有所图。 她……图什么呢?小魏氏的视线在高皎皎脸上转了一圈,猛然惊醒。怕不是想嫁进临川侯府吧? 而今临川侯府尚未婚配且适龄的男孩子只有阿漠。倘若高阁老没乞骸骨,倒是有商量的余地。可……髙府已经不是从前的髙府了。高二居然还敢肖想高嫁? 白日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小魏氏微颦的眉头舒展开来。与其便宜旁人,不如让阿漠娶曹家的姑娘。如此一来,卿哥儿跟阿漠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日后阿漠少不得在皇长孙面前为卿哥儿说好话。 不过……谁合适呢?样貌家世都得跟阿漠匹配才行。还是得跟老夫人商议。这毕竟是曹家的事。小魏氏打定主意的当儿,陆珍没有如高皎皎所愿,小事化了。 “失了方寸?”陆珍轻笑出声,“高二姑娘哪是失了方寸?分明想踩着我成全你的孝名。你以为我小陆常年居于山野就看不出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实话与你说吧,从小到大,只要我在京城,必得跟嬷嬷们学本事。从吃饭穿衣到执掌中馈没有我不精通的。”眼风冷冷,斜斜睨着高皎皎,“我懒得跟你过招,反而把你养骄纵了。一而再的想从我身上捞好名声。我劝你省着用心眼,本来就不多,还一个劲儿挥霍。怕是没到花信之年就得用个精光。” 陆五姑娘这张嘴哟! 骂的太解气了。 上回高二在陆府门前那番作为把个好好的名声败的只剩一丢丢。她还不知死活的又惹陆五姑娘。 真是蠢人不自知呢。 而陆五姑娘爽直的性子让她想到未出阁时的自己。临川侯夫人含笑注视着陆珍。 这孩子像她! 大魏氏越瞧陆珍越是觉得顺眼。要是把这孩子娶回来当姑娘养,那该多好。 高皎皎在陆珍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打了个寒噤。却还得强装笑颜,“陆五姑娘未免太多疑了。没想到我的唐突,令得陆五姑娘如此愤愤。”说着站起身,对陆珍深施一礼,“都是皎皎的不是。陆五姑娘莫生气。” 陆珍缓缓起身还礼,“不不,说来说去是我小陆不对。我不该不识抬举,戳穿高二姑娘真面目。毕竟您是名满京城的淑女之典范,贤惠之楷模。如此出类拔萃的高二姑娘看中我。我不但得由着您踩由着您踏,还得问您一句,踩的数不舒坦。若是不舒坦,我给您垫一张虎皮。”语调轻快,似是调侃。却令高皎皎脸色发青,眼珠子泛红。 第376 挺上心的 在座的女眷们大多数跟小魏氏一样,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袖手旁观。大魏氏与临川侯夫人对视一眼,便都将目光投向陆珍。不是她二人不想出面和稀泥。而是不知道陆五究竟吵没吵痛快。 万一扰了陆五姑娘的兴致,反而不美。 高皎皎胸膛起伏,怒气冲冲的等着陆珍。此时此刻,她仍然谨记高兰的叮嘱:在临川侯夫人面前务必大方得体,端庄识礼。她绝不能因陆五几句难听话而失了方寸。 骆氏见她二人僵持不下,赶忙站起来打圆场,“陆五姑娘不愧是在武德卫当差的小娘子,口齿伶俐不说,光是这通身的气势就把皎皎镇住了。还请陆五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皎皎。” 闻言,临川侯夫人皱起眉头。 明着捧暗着贬有意思吗?欺负陆五姑娘单打独斗?临川侯夫人刚要帮腔,就听大魏氏笑说道:“你们高家的姑娘胆子未免太小了点。陆五姑娘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看见了都心生怜惜。怎么偏就把你们高家姑娘吓得口不择言了呢?”面色忽地僵住,骇然的掩住口鼻,“哎呀,可别是生病了,还是早点请大夫诊一诊吧。小病耽误成大病就麻烦了。” 看热闹的女眷们纷纷点头称是。 高皎皎百口莫辩,心里有气却又撒不出来。憋闷的胸口疼。 “皎皎康健的很。”帮了倒忙的骆氏一边解释,一边拉着高皎皎重新坐下,“她就是心软嘴笨。从小到大没听她说过一句重话。这孩子就是厚道。” 言下之意她小陆刻薄?陆珍暗暗哂笑。高阁老他们家就没一个聪明人。 小魏氏用帕子遮住半张脸,讥讽的瞥了骆氏一眼。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还能看不出高家打的什么主意?好好的跑这儿来丢人现眼。 真是自讨没趣。 大魏氏深深望了眼骆氏,面无表情的将视线投向别处。临川侯夫人也好似没听见骆氏说了什么,用帕子印印微坠的唇角。 骆氏讪讪住了话头。 高皎皎一圈又一圈往手指上绕帕子。她从临川侯夫人波澜不兴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厌恶。这份厌恶多半是因她而起。如此一来,她想嫁给张小将军的愿望怕是难以达成。 不行!她一定要嫁给张小将军。高皎皎脑海中浮现出张天漠那张英俊的面庞。不如直接在张小将军身上下功夫。打定主意,高皎皎松口气。眼风不由自主瞟向陆珍。陆珍似有所感,抬眸与之对视。眼神中尽是不屑。 高皎皎昂起下巴,挑衅的动动眉梢。 陆珍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太气人了!高皎皎缠在手指上的帕子快被撕烂了。 …… “陆五姑娘是这么说的?”张天漠掩饰不住笑意,沉声发问。 小厮瞥了眼坐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的曹昀卿,点着头道:“是,陆五姑娘还说,若是硌疼了高二姑娘高贵的三寸金莲,她吃罪不起。” 话音落下,张天漠哈哈地笑起来。 曹昀卿的脸色愈发难看。 “阿漠,你倒是想想办法呀。”他说道。 张天漠止住笑,挑起浓黑的剑眉,“你弄出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帮忙收拾?”气定神闲的拿起手边酒盏浅浅抿一口,“你明知高兰得罪过陆五姑娘,还请他来饮宴,这不是没事找事?” “我没想到高兰会把娘亲妹妹块儿带来。”曹昀卿懊恼的摇头轻叹,“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不知道?”张天漠放下酒盏,正色道:“高家如何对待陆五姑娘你没听说?我们临川侯府受过陆五姑娘恩惠,自然对高家态度冷淡。此番办宴,连帖子都没给他们家递。你倒好,直接把人领进门,惹恼了陆五姑娘,就来找我出面描补。卿哥儿啊卿哥儿,你什么时候能像个爷们?” 曹昀卿被张天漠一番话说的无地自容。 默然片刻,争辩道:“我没想请高兰。就是昨儿在诗会上碰见了,我顺嘴提了一句。他也没推辞。” 张天漠无奈的摇着头,笑了笑说:“而今高家上下还想过从前那般风光的日子。却不想想他们凭什么。高阁老已然没了那顶乌纱帽。高荣是个不成器的。高兰倒是读过几年书,但是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眼波横扫看向曹昀卿,“你好歹也是尚书府家的公子,为何不懂得避忌?” 曹昀卿刚要说话,张天漠问道:“还是你想要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势利小人?” 诗会上,大家对高兰十分冷淡。他见高兰可怜,才与之多聊了几句。并没有深想。曹昀卿默默低下头。或许……正如张天漠所言,他的确想要证明什么。 张天漠隔着小几拍拍曹昀卿胳臂,语重心长,“高兰不值得你对他好。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都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曹昀卿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张天漠。 张天漠继续说道:“倘若高兰真能做到宠辱不惊,高家以后还有复起的可能。然而,你也看到了。高兰竭尽所能的巴结临川侯府。这样的人……不值得。” 曹昀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不会再跟高兰来往了。” 张天漠哈哈地笑了,“纵是来往也没什么大不了。心里远着点,管住自己的嘴巴就是了。” 曹昀卿不情不愿的说道:“相处的这么累,索性断了倒还干净。” “这就喊累?”张天漠看向曹昀卿的眼神满是惊讶,他没料到曹昀卿竟是如此不通人情。不过,通人情的人也不会把高兰请到临川侯府。如此一想,便释然了。 曹昀卿方才听小厮回报,说是高皎皎对陆珍出言不逊。此时他既懊恼,又为陆珍担心。眉宇间浮露出的忧虑,令得张天漠忍不住说道:“人已经到这儿了,横竖都得吃完这顿酒。你无需为此事自责。没什么大不了的。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儿。临川侯府不差这点吃的。” 曹昀卿挤出一丝笑容,“高二姑娘为难陆五姑娘,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小陆不但没吃亏,还让高二无地自容。”张天漠盯着曹昀卿看了片刻,调侃道:“你对小陆挺上心的呀?” 第377章 小张怎么回事 曹昀卿闻听此言,慌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对陆五姑娘绝没有非分之想。我……我只是敬佩陆五姑娘大仁大义,为黎民为苍生披肝沥胆,死不旋踵。真真称得上是女中丈夫,巾帼英雄。” “是吗?”张天漠眸中笑意不减,握住酒盏的手指却是骨节泛白,“你如此敬佩她,就该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曹昀卿连连摆手,“不不,我对陆五姑娘没有心意。”说罢,方才惊觉自己词不达意,“我是说,我对陆五姑娘仅仅是敬佩,并没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 好像……他有点越描越黑。曹昀卿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从容不迫的姿态。沉默片刻,挑眉看向张天漠。 张天漠放下酒盏,起身道:“该开席了。走,吃酒去。” 阿漠不是一直在吃酒吗?曹昀卿腹诽着站起来,“走着,走着。” …… 陆珍并没有因为高皎皎而影响胃口。吃饭的本事被她运用的炉火纯青。 散席之后,陆珍上了马车便斜倚着大引枕,小声嘟囔,“临川侯府在哪儿请的厨子?怎么这么会做饭?” 跪坐在角落的田螺精不敢搭茬。身为田螺家族的一员不会做饭似乎比别的妖精矮了一截儿似的。虽然它从前不这么认为,但是当上姑娘的家养妖精之后渐渐咂摸出滋味了。尤其它还领着一等小厮的月钱,却做不出一桌令姑娘拍案叫绝的席面。 着实愧疚呢。 田螺精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装着补给它的月钱,也是它的全部家当。现而今它再花钱就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而不是姑娘随意赏的零用。 田螺精弯起唇角。花自己挣的钱才舒坦。 木香取出攒盒,捧到陆珍面前,“要不您得空问一问侯爷?” “是得问一问。”陆珍挑了块花花糖,“神机司那边算的日子是三天后启程。”把糖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路上要是闲着,我就跟侯爷聊聊吃喝,顺便问问厨子。” “还是您懂得如何酬酢。”木香合上攒盒放归原位,给陆珍斟上香茶,还未送至陆珍手边,车子缓缓停住。 “怎么停车了?”木香蹙起眉头,扬声问道。 车夫隔着帘子低声回答:“张小将军使人递帖子。” 把帖子递车上?木香撩帘从车夫手里接过帖子,继而转身呈到陆珍面前。陆珍眉头微颦,吩咐木香,“打开看看,是不是又请吃席。是的话应了就行。” 不得不说,张小将军太懂事了。知道她爱吃侯府厨子做的菜,所以临行前请她再吃一顿。 张小将军懂事,她得更加懂事。赶明儿就让小田跑一趟侯府,再送几道清心符过去。上次只送了一道给张锦瑟。是她思虑不周。琢磨的正起劲,就听木香诧异的咦了一声,“张小将军不是请您吃席,他请您去城外跑马。” 陆珍瞪圆眼睛,指指自己苍白的小脸,“我装死装的这么像,他还敢请我去跑马?就不怕一个不小心把我跑死了?” 木香见她生气,柔声规劝,“姑娘您别动怒。兴许……兴许张小将军有要紧事与您商议,但又不便言明。” “天寒地冻我可不能像个傻狍子似的,在马背上胡乱颠簸。”陆珍思量片刻,对木香道:“请张小将军上车说话就是了。说完了他去跑马,我回家啃鸡腿,两不耽误。” 木香答应一声,撩帘下车跟送信的小厮一番低语。回到车上,对陆珍道:“前边是条死巷,我们在那等。张小将军随后就到。” 陆珍面沉似水点点头,心里一个劲儿埋怨张天漠。 平时瞧小张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懂点事?不管她是装要死还是真要死,都不能去城外嘚嘚瑟瑟的跑马。 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马车行至巷尾,陆珍抱起攒盒一块接一块吃糖。木香有心想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算了,姑娘烦得慌,吃糖顺顺气儿。 陆珍吃到第三块,车夫回禀一声得到陆珍允准便打开车帘,张天漠灿烂的笑脸伴着冷风出现在陆珍眼前。 陆珍朝张天漠拱拱手,“多日不见,张小将军风采依旧。” 例行公事般的寒暄,令得张天漠呼吸一滞。但因为陆珍没有穿道袍而是装扮的娇美可人,显得不那么生硬,反倒有几分俏皮。 “本想约你去跑马。”张天漠敏捷的上了车,在陆珍对面跪坐下来,“今天天气多好。没风,阳光也足。” 陆珍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不能受风。” 张天漠恍然大悟,“肺管子的日常保养是吧?我懂,我懂。孙神机使时时把这茬挂在嘴边。” 外行就是外行。跟他说不清楚。也懒得说。陆珍用眼神示意田螺精斟茶。 田螺精赶紧动起来。斟茶、摆布攒盒、给张天漠拿薄毯盖住双腿、甚至还掏出一件厚厚的大毛衣裳披在张天漠肩头。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的张天漠目瞪口呆。直到大毛衣裳将他整个裹住才回过神,“我、我不冷。” 这还是从前那个家养妖精吗? 机灵的过分了。 “不冷也披着。”陆珍满意的朝田螺精笑了笑,转而将视线投向张天漠,“在车里坐会儿就觉出冷来了。” 张天漠没有再推据,捧起茶盏小口吃着。 水汽氤氲,湿湿暖暖。香茶落肚,张天漠整个人都被融融暖意包裹住。小陆能把妖精教导的如此贤惠,她也必定是个贤惠的姑娘。 谁娶了她真就有福了。 有茶喝至于美成那样?小张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才在席间吃酒吃多了?陆珍鼻翼翕动,貌似没酒气。鼻翼再翕动,有股子花香味。 小张学着簪花扑粉了?陆珍认真打量张天漠。脸也不白啊。他用的什么粉?该不会是卖胭脂的骗他钱吧? “小……”陆珍清清喉咙,“张小将军时常上街逛游吗?”不能直接问小张买的哪家水粉。他脸皮薄,直接问怕是不会说实话。 “不常上街。就是出城跑马。”张天漠放下茶盏,“好马不能圈着,就得带出去跑。你养马了没?” 三句不离跑马。 小张属马的吧? 第378章 你小心点 “家里有马。不过我都是去小宽巷的时候骑。”陆珍从攒盒里挑了块董糖递给张天漠,“什么事儿都能等,唯独吃食等不得。得在镬气逼人的时候享用。” 张天漠接过董糖,微微颦起眉头。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小陆似乎……好像……意有所指。 “你们侯府的厨子深谙此道。”陆珍弯唇浅笑,“不光有镬气,菜味儿也正。不比大酒楼的厨子差。” 小陆喜欢侯府厨子做的菜?张天漠把糖放进嘴里轻轻咬一口,眼中便盛满笑意。这还不简单,她喜欢,就把厨子送她好了。她天天都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也能早点把身子养好。 “这糖甜的恰到好处。”张天漠由衷赞道:“在哪儿买的?待会儿我也去买点。” 啧……小张不大机灵。她暗示的如此明显,居然没听出弦外之音? 得了,临行前吃不上合口味的饭菜了。陆珍吩咐木香,“给张小将军拿盒新的带回去。” 木香应是。 张天漠笑眯眯的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请我吃糖,我备一份大礼送给你。” “一盒糖而已,张小将军不必放在心上。”陆珍端起茶盏小口抿着,就听张天漠说道:“我们侯府没给高二下帖子。” 原来是为了高皎皎。陆珍略一点头,“我知道。是曹小监生请高兰来侯府凑热闹,结果高兰带了女眷。” 张天漠嗯了声,“高二出言不逊。即便她没在你这儿占到便宜。你心里终归不好受,所以我想约你出城跑马疏散疏散。”放在膝头的手紧张的攥成拳,“不过……还是保养肺管子要紧。等到离开京城,我再带你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原来小张是出于一片好意。陆珍陈恳言道:“散心嘛,去哪都一样。地府也能散。忙过这段儿,我带你去地府玩。阿松跟我走了一趟,回来之后天天跟同僚们炫耀地府见闻。” “好!”张天漠笑容灿烂,“我还没去过地府呢。有你带着,我肯定能玩的尽兴。” 田螺精撩起眼皮瞟了眼张天漠。张小将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可是地府! 闻言,陆五高兴极了。 小张是个好的。丝毫没有犹疑就答应跟她去地府。这样的玩伴上哪找? 张天漠从攒盒里拿出两块花花糖,递给陆珍一块,另一块给自己,“你要是觉着心里不痛快,千万别闷着。” “我挺痛快的。”陆珍吃了糖,才又继续说道:“高二拿我当软柿子,捏了一次又一次。我要是惯着她,她以后还不得骑我脖子上拉稀?” 张天漠重重点头,连声道:“对对,就是这个理儿。不能惯着。” 张小将军是不是耳朵不大灵光?姑娘说的是“拉稀”!这俩字儿是不是快到他耳朵边上的时候拐弯了? 田螺精暗暗啧了一声。不管姑娘说什么张小将军都捧着。 真是个会唠嗑的。 陆珍挺直腰杆,“下回她再敢惹我,我直接把她骂的回家找娘!” “我就羡慕像你这样嘴皮子利索的。”张天漠眼眸明亮,“得空你教教我。” “成!我教你。”陆珍爽快的应道,思量片刻,压低声音,“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儿。” 张天漠略略挪动膝头,往前凑了凑,“你说,我听着。” “高二今天可是冲着你来的。”陆珍声音压得更低,“你小心点。” 冲他来的?张天漠想了想,忽然了悟。 好嘛,高二居然想嫁进临川侯府?张天漠又羞又恼,如玉面庞染上两团红晕。幸亏陆五提醒,否则他必定不会往这上头想。 高二……高兰! 张天漠闷闷冷哼。一个两个都当他是死人?居然干把歪脑筋动到他身上。 “你别气。”陆珍劝道:“为高二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话音刚落,张天漠便重新露出笑脸,“我不生气。就是有点憋闷。” “那你待会儿跑马去呗。疏散,疏散。”陆珍悠悠叹息着说道:“要不是天冷,我就带你出城飞一圈了。飞着比跑马有意思。” “眼瞅着天就暖和了。”张天漠顿时来了精神,“等暖和了你带着我上天转悠转悠?” 还没数九呢。怎么就能眼瞅着暖和了?张小将军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田螺精在心里直摇头。他不是个实诚人儿。 “行啊,暖和了再飞。”陆珍莞尔一笑,“先去地府,再上天。” 乖乖,上天入地占齐了。田螺精艳羡的望着张天漠俊美的侧颜。姑娘分糖给他吃,还愿意带他玩。张小将军太有福气了。 张天漠乐得见牙不见眼,“都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木香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头。张小将军是不是对姑娘动了那种心思?她从没经历过,也闹不清楚。要不……回去问问戴嬷嬷? 犹豫不决之际,张天漠已然向陆珍告辞而去。 …… 临川侯夫人歪在美人榻上,眉宇间满是疲惫,“今儿可是把我累惨了。”挑眉看向在桌前忙碌的张复,“又泡药酒啊?” 桌上摆满了各种药材,张复一味一味过称,过完称再将其归拢到一起。 “嗯,走之前泡上。回来差不多就能用了。”他眼皮都没抬,沉声说道。 临川侯夫人有气无力的说:“看看你把家里弄成什么样了?园子里花花草草下边埋的全是你的泡酒坛子。咱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泡来喝,还是用来洗澡的。” 张复抬眼瞥了瞥临川侯夫人,不悦道:“瞧你说的,又是好酒又是好药才能泡出好药酒。洗澡多浪费?” “你还知道浪费?”临川侯夫人撇撇嘴,“陆五姑娘说了,喝苦药不如食补。像是老参就拿来炖鸡吃。” 张复放下小秤盘,喜笑颜开,“陆五姑娘说的?” “那可不。我还能骗你?”临川侯夫人横了张复一眼,“人家还说吃鸡腿能解乏呢。我让老二媳妇今儿晚上就做鸡腿。咱们都解解乏。” 张复乐呵呵的重新拿起小秤盘,赞道:“陆五姑娘会吃!” 第379章 哪个小高? “会吃会喝,还有本事。”临川侯夫人拿起美人拳轻轻捶打小腿,“陆五姑娘不是送了锦瑟一道清心符吗?锦瑟天天戴在身上,不光不吐了,肉也能吃得下一大碗。太灵了。” 张复眼角隐隐有了湿意,长叹道:“我们家这颗掌珠总算苦尽甘来了。” “是啊。”临川侯夫人绽开笑容,眸中却是带着泪光,“多亏陆五姑娘。”放下美人拳,拿起帕子擦拭着眼角,话锋一转,“老高他们家看样子是在打阿漠的主意。你出门在外多留几个心眼。千万别着了他们家的道儿。” 说起这事儿,张复满肚子委屈,“今天小高还跟我打听阿漠来着。” “小高?”临川侯夫人皱起眉头,“哪个小高?” “武德卫小高啊。”张复抓起一把五味子放在秤盘上,“他家姑娘十三还是十四要么十五。反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前番在万安宫,小高一个劲儿跟我套近乎,我就觉得不对劲。今天又来接着套。我眼睛可不瞎,还能看不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 临川侯夫人眉头皱的愈发厉害,“武德卫那个小高啊……不行,这事儿不能应。” “我没应。”张复拨弄秤砣,觉得有点少,又抓了一捏五味子放上去,“阿漠有心仪的姑娘了。” 临川侯夫人闻听此言,所有疲惫一扫而空,瞪大眼睛追问,“哪家的?长什么样儿?” 张复嘿嘿直乐。将五味子倒出去,信手抓两粒枸杞子放进嘴里,“诶哟,真甜。” “你这人!”临川侯夫人气哼哼的横了一眼张复,抄起美人拳,身子一扭背对张复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美人榻,边敲边嘟囔,“叫你气我!叫你气我!回头我就找人把你扔书房里!去了你就别回来!” 张复一听赶紧丢下秤盘,跑到美人榻边上挨着临川侯夫人坐下,两手扳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瞧你,说一说笑一笑的事儿,怎么还当真了?” 临川侯夫人用力把肩膀往回拧,手中美人拳狠狠锤在美人榻上,“再笑?诶?你还敢笑?信不信晚上饿着你,不给你吃鸡腿解乏?” 张复笑的一个劲儿拍大腿。 临川侯夫人用眼角余光睨着他,重重闷哼道:“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张复止住笑,“哎呀,你想知道,我还能不说给你听吗?” 临川侯夫人坐起来,催促道:“快说快说,谁家姑娘?” “还能有谁?陆五姑娘呀!”张复手捻胡须,由衷称赞,“阿漠随我,眼光独到。” 临川侯夫人并没有如张复所料那般喜出望外,而是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怎么?你不喜欢陆五姑娘?”张复面带不解,“方才不是还把人家夸的跟朵花儿似的?” “你不懂。”临川侯夫人轻叹一声,“陆五姑娘真是个好姑娘。我……是怕陆五姑娘看不上阿漠。” “不能够!咱们这个孙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纵是打不过陆五姑娘也没什么可怕。”张复抬手指向桌面,“我再泡四五坛药酒预备着。打输了不要紧,只要还剩一口气儿,就能起死回生。” 啊? 临川侯夫人顺着张复的手指看向摆满药材的桌子,闹了半天这些都是给阿漠准备的? “你别担心。”张复拍拍临川侯夫人膝头,“陆五姑娘不是个没轻没重的人。更加不会随随便便打死夫君。” “八字没一撇呢,你想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远。”临川侯夫人把手放在张复额头,“你是不是脑袋发热眼发花?” 张复握住临川侯夫人的手,“不远不远。不热不花。”声音压得极低,“我听下人回报,散席之后,阿漠沐浴更衣还偷偷洒了他娘的香露去追陆五姑娘了。你说,这事儿远吗?” 平时连面药都不用的人,居然细致到如此地步?还知道用香露遮掩酒气……临川侯夫人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 “冬日里天儿黑的早。”桑敬将一颗颗大白菜放在独轮车上,“先把这些腌上。明天再腌一缸。” 华月枝推起独轮车迈步往灶间走。朱迎槐快步走到华月枝身边,“小华,我帮你。”说着,手搭在车把上。华月枝给他让出地方,两人一起把车推到灶间。 郑琨从车上拿下一棵菜,麻利的摘菜叶,剁菜根,清水洗净小心翼翼的将其放进锅中。 锅里的水是开的,菜一下去就变了颜色,郑琨用笊篱把白菜捞出来放到边上沥水。 华月枝大为不解的看向郑琨。烫个白菜而已,郑神机使为何动作如此轻柔?难道是怕被溅出来的热水烫到? 他心中疑惑的当儿,郑琨已然在指导朱迎槐将白菜入锅,“对对,轻一点,轻一点。重了不行,把菜惊着了,腌出来有苦味。” 再轻又有什么用?下锅前你把人家命根子剁了,外衣也扒了。这要换成个人,早就活不成了好嘛?菜都死透了,哪管什么惊不惊的?华月枝腹诽着转身坐下,拿起菜刀剁菜根。他种的菜他来杀。 一棵接一棵剁下去,华月枝心中百味杂陈。 这都什么事儿? 神机司的神机使们跟他想的有点不大一样。明明一个比一个仙风道骨,怎么说话办事跟“仙风道骨”半点不沾边呢?反倒市井气息极浓。 像什么“肺管子的日常保养”啦,“老焦胡麻饼酥的掉渣儿”啦,“蚕豆是我一个人的”啦,张口就来。 对了,神机司过冬竟然腌酸菜! 腌好了炖大骨棒! 再加两根血肠,二斤白肉就是杀猪菜了。 他们……是不是为了过冬所以才考种菜的?华月枝暗暗点头。很有可能。 灶里柴火烧的正旺,水汽蒸腾之下,朱迎槐朝郑琨努努嘴,示意他看华月枝。 郑琨闲闲瞥了一眼,附在朱迎槐耳边低声道:“你把他给我看住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您放心,我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朱迎槐捞出白菜,“耳朵也支棱着。他说梦话我都给记下来!” 话音落下,就听张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华,你在这儿呢。那什么,武德卫阿松找你来了,说是给你送血肠。” 可惜送的有点早。要是等酸菜腌好了再送就更合适了。张玟颇为惋惜的摇摇头,从华月枝手上接过菜刀,“人在门口倒座房等着呢。你快去吧。” 华月枝谢过张玟,洗净手顺便抿了抿头发快步离开。 …… 阿松抱着食盒,两只眼盯着火盆里烧红的银霜炭怔怔出神。不知小华在神机司过的怎么样。阿克和他都不放心。这才借着送血肠的由头过来瞧瞧。 小陆明天就要离京。武德卫的弟兄凑份子买下三头猪杀了,给她践行。血肠拢共没灌几根,他跟阿克因为是在大人身边当差,所以一人分到一根。他俩没舍得吃,拿来给小华尝鲜,捎带打听打听神机司这边的动静,再跟小华说说武德卫那边的动静。 等小华跟小陆一起去鬼庭涧的时候,可以在路上向她一一回禀。 想着想着,阿松悲从中来。 他心里还是向着大人的。然而……借他百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小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 华月枝推开房门,就见阿松华月枝推开房门,就见阿松双臂环住食盒,呆呆愣愣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 听到动静,阿松循声望去,两人四目相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们武德卫今天杀猪。”阿松语调欢快,“猪头肉肥而不腻,猪手又糯又香,排骨更是一绝……” 华月枝吸溜着口水坐在阿松身边,“我今天头一天来神机司上工,没干别的,就是菜菜菜。” “上工?”阿松蹙起眉头,“从今往后你吃住全在神机司,何来上工一说?” “明天就走了。”华月枝抿了抿唇,“陆五姑娘带我去鬼庭涧玩!” 是了。陆五姑娘那边才是正经差事。神机司随便应付过去就行。还是小华拎得清。 阿松把食盒递给华月枝,“你晚上吃饱饱的,睡个好觉。见着陆五姑娘帮我和阿克美言几句。” 食盒似有千斤重。 华月枝点着头,沉声道:“你们尽管放心,有我在,陆五姑娘断不会把你俩给忘了。” 还是把他俩忘了吧。一辈子想不起来才好呢。 阿松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办事,我跟阿克特别放心。”说着,警觉的四下望望,刚要开口,华月枝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 不能说?阿松吞了吞口水。那……小华如何在小陆面前为他和阿克美言? 华月枝朝门外挤挤眼睛。阿松想了想,恍然大悟。 小华的意思是,待会儿出了大门再谈。华月枝见他意会,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不愧是武德卫,比一般人机敏。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好一会儿,阿松站起身,“天晚了,我该回去喝葱白粥了。” “我送你。”华月枝拎着食盒,跟阿松出了神机司大门方才舒口气,“我不敢在神机司里边乱说话,万一隔墙有耳就麻烦了。” “对对,谨慎点总归没错。”阿松心有余悸的回望一眼,转过头,低声对华月枝道:“我们俩把那事儿告诉大人了,大人不许我们俩声张,说是悄没声的查。” “我这边也是。”华月枝紧挨着阿松,“要不然他们也不能把我弄神机司里头。为的就是把我看住了,不让我乱嚼舌头。” 阿松同情的看着华月枝,“你跟陆五姑娘去到鬼庭涧好好玩,兴许陆五姑娘一高兴就把你弄武德卫去了。到时候咱们仨人商量事儿也方便。” 去武德卫?他在武德卫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华月枝思量片刻,说道:“等回来看陆五姑娘如何安排。毕竟我们做不了主。”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仰起头,望向点缀在夜空中的点点星子。 …… 第380章 如何处置 陆珍一边吃着话梅一边含混不清的称赞,“武德卫的弟兄们也太客气了。我不过就是出门办个差,哪用得着杀猪践行?” 田螺精手脚麻利的取出香丸焚了,沏茶倒水拿手炉,把陆珍伺候的熨熨贴贴。木香将道袍中衣等物归置到箱笼里锁好,快步走到陆珍身边,笑说道:“行李交给张小将军就是了。出了城,您跟郭神机使等人直接飞去鬼庭涧。料理完鬼庭涧的老门主,再与张小将军汇合。” “就按这个行程走。”陆珍略一颔首,捧起茶盏浅浅抿一口,“顺利的话,应该能回京城过年。” 那么快?它头一次在京城过年。不知姑娘能不能带它逛庙会游灯市。田螺精忙活完了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随时等着听吩咐。脑子里想的全是上哪买好吃好玩好用的东西。 “要是能回来过年,老太太肯定高兴。”木香乐得见牙不见眼。不光老太太高兴,她也高兴。过年的时候,谁愿意在外边飘着? “去鬼庭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鬼骨或是夜叉骨给祖母弄一串璎珞。挂脖子上要多富贵有多富贵。”陆珍笑眼弯弯,“再给爹爹弄一对鬼骨镯子。” 好像没见四老爷戴过镯子。木香颇为疑惑的皱了皱眉。反正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四老爷不戴,许是因为没有可心的。姑娘送的,四老爷还不得戴上好生炫耀一番? 陆珍想的却是借着陆玹的手,把镯子送给栖霞公主。好歹人家也是公主,打小就在珠玉堆儿里长起来的。见惯了珍珠玛瑙,翡翠宝石。可……鬼骨琢磨而成的镯子应该没有。 既是要送,就送她没有的。 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兴起。浑然没留意窗外传来的“笃笃笃”轻微响声。 田螺精听见了,赶紧起身打开窗子,小黑鸟扑棱着翅膀飞向陆珍。 “呀!小黑回来了。”陆珍抬起手,小黑鸟落在她手腕上,微微低下头权做行礼,张开小尖嘴儿,“陆五姑娘不是叫咱俩再探再报吗?为何又叫咱俩去鬼庭涧?” 是陈闻礼的声音。 “但凡小黑早点到,你我二人也不至于被弄在茅厕下边。”孙恪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有些哽咽。 出事儿了?田螺精凑过来,听小黑细说始末。 “老孙、老孙,小黑的脑子还没指甲盖儿大,记不住那么多话。”小黑鸟说完最后一句,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陆珍。 它记可清楚了。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陆珍曲起手指轻抚小黑翅膀,“陈神机使哪里知道我们家小黑有多能干?等我见到他,自会为你正名。” 得了,有主子这句话就行。它小黑不是胡搅蛮缠的鸟儿。 “姑娘……”木香面带忧虑的轻声说道:“孙陈二位神机使恐怕……凶多吉少。” 陆珍眉头深锁,“这事儿怪我。我不该说什么再探再报。他二人立功心切,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去到凉州……”说着,站起身,吩咐木香,“把我的夜行衣拿来,咱们去一趟小宽巷。” 去小宽巷?姑娘还能吃得下吗?田螺精想都没想,转身就走。穿夜行衣得配厚底长靴,它得赶紧去拿来,不能耽误姑娘去小宽巷吃好吃的。 木香问都不问,转身就去取夜行衣。 换好衣裳,陆珍将长发绾个髻用桃木簪簪住,对木香和田螺精道:“我去找夏老先生商量商量,你们俩早点睡不用等我。” 原来不是去吃好吃的。田螺精乖巧的点着头应承,“您放心,我们不睡,我们留着灯等您。” …… 夏长生就着高邮腌蛋吃了三张胡麻饼,外加两碗热腾腾的米汤。用湿润的巾子擦擦唇角,将剩下的厚厚一摞饼包好放在手边。 “装三五件袍子,再把上回跟老郑一起买的发簪带上就得了。”夏长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收拾包袱,“去鬼庭涧用不着带太多东西。有饼吃比什么都强。”说着,桌上的油灯火苗闪动,夏长生直起身,警觉的竖起耳朵。 冷风裹挟着枯枝发出沙沙的响声。而这沙沙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当初就该把房东那条小白狗留下看门。夏长生懊恼不已。他嫌小狗闹人,而且他仗着自己通身本事,根本没把一般小毛贼放在眼里。再者说了,整个小宽巷的人都知道他跟陆五姑娘有交情,也没有不开眼的玩意儿敢来他这处造次。 难道…… 来的不是一般人? 夏长生想都没想,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黄符。 门突然响了。 “笃笃……笃笃……” “夏老先生,您还没睡吧?” 陆五姑娘? 夏长生松口气,扬声道:“没睡没睡。” 真是自己把自己吓够呛。夏长生快步走过去开门。门分左右,身着夜行衣的陆珍笑望着他,扬起手里拎着的油纸包,“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 夏长生鼻翼翕动,“胡麻饼?” “您鼻子真灵!”陆珍迈步进到屋里,看见收拾了一半的包袱,“该拿的都拿了吧?” “拿了,拿了。”夏长生忙活着给陆珍倒水,“您坐下说。” 陆珍将油纸包放在桌上,“飞到小宽巷的时候,我见老焦他们家还没关门就买了几张饼给您……”眼风一扫,瞧见桌上一模一样的油纸包,“哎呦,您家里有。怪我思虑不周,您就住小宽巷,还能没饼吃么。”一屁股坐在锦杌上,气闷的鼓着腮。穿着夜行衣买饼有多艰难自不必说,要命的是她没带银子也没带木香。亏得老焦认识她,能赊账。 她小陆居然为了几张饼赊账!被同僚或是同行知道准保笑掉大牙。 夏长生温声道:“您买的味儿更好。” 一句话逗得陆珍眉开眼笑。 夏长生在陆珍对面坐下,“您这么晚来,必定有事。” 陆珍颔首,“今儿晚上,我们家小黑……”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沉声发问,“您看……此事如何处置更为妥当?” 第381章 想曹操曹操到 夏长生拈须思量片刻,道:“陆五姑娘以为呢?” 陆五姑娘必定有应对之策,他还是别乱拿主意的好。 “要不您与郭神机使等人慢慢走。”陆珍犹疑着说道:“我去凉州把孙陈两位神机使救出来,再去与你们汇合。然后我们一起上鬼庭涧玩?” 以她小陆的能耐,去到凉州必得搅他个天翻地覆。倘若一不小心把凉王带吴王都搅合死了,就没临川侯什么事儿了。 就怕鬼庭涧那个老门主不老实。在她去凉州期间惹出乱子。夏老先生加上郭神机使不知能不能制住他。 恨只恨她小陆分身乏术。顾得了这边,必然顾不了那边。 夏长生忧心忡忡,“老沙一个就不容易对付了,再加上个变成恶鬼的吴大人……单凭您一个,是不是有点势单力孤?” 平心而论,他对陆五姑娘的能力深信不疑。就是怕老孙老陈拖陆五姑娘后腿。但是这话不能明说。毕竟还得顾及着神机司的脸面。 “人多反而束手束脚。”陆珍垂下眼帘稍加忖量,又道:“不过,您说的也有道理。实在不行,我把桑神机使和张神机使捎上好了。” 他俩剑都上不了,带着不更是累赘?夏长生还要再劝,陆珍已然拿定主意,“就这么着吧。我答应他们一起出去玩。让他们顺便随我走一趟凉州冢中冢。” 夏长生颔首,“只要您高兴,他们就高兴。” 老桑老张要是知道陆五姑娘愿意带他们去冢中冢增长见闻,还不得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他还是别多嘴。万一陆五姑娘改主意了,老张老桑准得埋怨他。 “事不宜迟,我们三更天就启程。”陆珍站起身,抱拳拱手,“侯爷那边您帮我回禀一声。都这个时辰了,我去临川侯府敲门不合适。大人那边我派小黑前去禀报。您是知道的,我们家小黑嘴巴灵巧,长得也讨喜。大人见了它还不得美死?”说着,迈步往门边走,“您留步,我认得路。小宽巷我熟的很。” 这就走了?陆五姑娘说不用送,但他不能不送,“您路上小心呐。您要是带不动老张老桑就把他俩撂下。再叫小黑给我传个信儿,我接他俩去。” 陆珍笑眼弯弯,“他俩不重,带得动。” …… 高傥将羊角灯放在床边小几上,顺手抄起一摞泛黄的邸报放在床头,站在原地想了想,应该没落下东西,这才掀开被子躺进去。 “还是家里好啊。”高傥揉揉眼角,抽出一张邸报慢慢翻看。 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得劲儿,索性将另一床被子拥到背后倚着。被面凉津津的,隔着薄薄寝衣,激的高傥打个冷颤。 没人暖床是这样的了。高傥自嘲笑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习惯? 真是!越老毛病越多了。赶明儿让阿克给他灌一个能把人烫秃噜皮的汤婆子。嘁,不就是暖床么?汤婆子一样好使。 翻开邸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元和帝对顾怀德的褒奖。当其时,顾怀德可谓是风头无两。元和帝三不五时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朝中勋贵对顾怀德乃至顾家上下礼遇有加。 现在回想起来,元和帝在那时就已经对顾怀德心存不满了吧?之所以又是赏赐又是赞扬,逃不过捧杀二字。然而,顾怀德非但没有恃宠生娇,反倒愈发勤勉。 高傥猛地想到了自己。眼下元和帝对他亦是非常宠信。而且也不时有赏赐。会不会……高傥喉结滑动,吞了吞口水。以后进宫奏对,他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稍有差池,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他死了不要紧。孩子们怎么办? 婉姐儿还没嫁人呢。 想起高婉,高傥不由得暗暗嗟叹。从临川侯对待他的态度来看,人家无意结亲。况且吃酒的话时候他把话点的挺明白了。但是人家临川侯就是不接茬,问起张天漠的事儿,他也是含糊其辞。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人家不愿意总不能强逼。他高傥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高傥的视线重新落在邸报上,脑子里却是喷香的炖肉。 这顿践行肉做的太好了。猪是正经猪,肉才能是正经肉。炖出来一点不柴。 高傥将邸报放在胸口,缓缓合上眼帘养神。 该说不说,小陆走的太是时候了。正好趁她不在京城,好生查一查,访一访。要是她留在京城,这事儿还有点不大好办。 她是天生的武德卫,眼睛利,鼻子灵。稍有风吹草动,准保逃不过她的小黑鸟。 怎么无缘无故想到小黑了?高傥心中升起一股燥意。 不管,不管!小黑死了就是没有抚恤银子!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一念及此,耳边传来“笃笃”声。好像有人在敲打窗棂。 谁啊? 高傥张开眼睛,摸出褥子底下的短匕,循声望去。一团大大的黑影映在窗纸上,瞧着像是……鸟? 高傥起身,趿拉着鞋子打开窗,冷风吹得高傥不由自主握紧匕首。视线落在蹦蹦跳跳的小黑鸟身上,紧紧皱起眉头。 想曹操,曹操就能到? 这小玩意儿是不是邪性的过分了? 关上窗户,高傥走到桌前放下匕首,倒了杯水小口小口抿着。 小黑鸟行过礼,张开小嘴儿,陆珍的声音随即响起,“大人,您一定还没睡。” 高傥横了眼小黑鸟,闷闷冷哼,“睡着了也得被你吵起来。” “大人您别恼啊。”小黑鸟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细看之下神情竟跟陆珍有几分相似。 好烦! 高傥别开脸不去看小黑鸟。 “大人,孙神机使和陈神机使有难,是以我得先去凉州。陛下若是问起,麻烦您帮忙周全一二。” 老孙老陈惹祸了? 高傥眸光微黯,“你自己去?” 小黑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往下说:“您放心,我带的符纸丹砂管够使。救出孙陈两位神机使,我便速速赶往鬼庭涧与那老门主硬碰硬。” “你……怎么就不跟我商量完了再做决定?”高傥气闷,“身为武德卫,上哪办差是不是得问一问上司?” 小黑鸟依旧没答话,“我与桑神机使,张神机使同往。您有什么想让我捎的东西,就告诉小黑。我得空去街上逛游的时候给您买回来。” 第382章 心口如一 她还能得空上街逛游? 这到底是去救人还是散心? 小黑鸟仰起头,似是在等高傥示下。高傥沉着脸横它一眼,闷闷的说:“京城要什么有什么,用得着你捎?” 小黑鸟似是听出高傥语气不善,眼神无辜的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声,“大人保重。”便唿扇着翅膀往窗户那儿飞。 还得给它开窗!又得灌一屋子冷风。高傥腹诽着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就见小黑鸟倏地穿过窗棂,消失的无影无踪。 诶?它会穿墙术? 高傥望着小黑鸟消失的方向抿紧唇角。会穿墙术干嘛敲窗?直接飞进来不就得了? …… 桑敬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负手而立,胸中涌起万丈豪情。 “老张,咱们多久没飞了?” 张玟站在桑敬背后,低头打量脚下金灿灿的“树杈子”,听到桑敬发问,沉吟片刻,道:“反正有日子了。” 御动“树枝”的田螺精被他二人挡住视线,急的它直跺脚。 能不能腾出点地方呀!木香大姐儿在前边领路,它要是跟不上,就算姑娘不责备,它脸上也挂不住啊。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张玟终归忍耐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往旁边梢梢,咱俩并排站着。” 桑敬依言照办。两人肩并肩负手而立。颔下胡须迎风拂动,衣袂翩跹。把“仙风道骨”四个字儿拿捏的十足十。 他俩倒是痛快了,就没想过身为家养妖精的它有多难。 真是要了亲命了。田螺精没办法,只得踮起脚尖,竭力向前张望。 …… 元和帝凭栏而立,望向远处旌旗烁烁,羽纛粼粼。 金喜春亦是心潮澎湃。陆五姑娘启程了,上路了,出发了!按照她的说法很快就能大捷而归。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不知陆五姑娘想要什么赏赐。他别的本事没有,在陛下面前提一提陆五姑娘的功劳那还是手到擒来的。 元和帝收回视线,转过头盯着屋脊上的仙人乘凤,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 怎么了这是?金喜春略加思量,低下头默然不语。身处无极殿,陛下必定忆及顾大国师,以至于心中恨意丛生。 这又是何必呢?人都死透了。再为前事烦扰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金喜春腹诽着向后退一步、两步,想了想,就此停住。陛下这股子邪火来得快,去的应该也快。只要他不声不响,陛下就不会注意到他。 金喜春将将站定,小黄门趋步到在元和帝面前回禀,“高指挥使求见。” 高儿来了。元和帝收回视线,吩咐道:“取些茶点,我跟高儿在这处坐一坐,聊一聊。” 金喜春领命去办,待他回返,元和帝与高傥皆是神情凝肃。 又怎么了这是?金喜春指点小黄门将香茶等物摆布妥当,便又悄无声息的在离元和帝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不动。 元和帝端起茶盏,吹散水面上的热气,状似无意的问道:“陆五有没有提及归期?” 高傥缓缓摇头,“没有。” 别说归期了,现而今他连小陆在哪都不知道。她仗着自己通法术,根本不把他这个上司放在眼里。 反过来,他还得帮小陆在陛下面前说尽好话。 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现在正查小陆呢。绕来绕去,把他自己给绕迷糊了。 她不光是惹祸精还是专门克他的扫把星!高傥唇角微坠,“小陆已然先一步奔赴凉州。” 元和帝端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隔着氤氲水汽看向高傥,“不是……荡平鬼庭涧吗?为何更改的如此突然?” 是啊,为什么呢?他也想当面问问小陆,是不是想去凉州逛游才谎称孙陈二位神机使等她搭救。 高傥沉声道:“凉州情势有变。内情究竟如何,小陆没有细说。想来必定非常紧急,否则她不会置鬼庭涧于不顾,匆忙赶往凉州。” 在他没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前,绝不会把孙陈二位神机使牵扯进来。万一陛下认为他二人不堪大用,岂不是砸了人家的饭碗吗?高傥想了想,继续说道:“待凉州平定,小陆自会去到鬼庭涧与郭神机使等人汇合。” 闻言,元和帝略微松口气,“近来不轨之徒作乱,殃及平民。朕心实在难安呐。” 您下一道罪己诏呗?小陆临走之前也让他劝陛下下诏罪己来着。可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陛下无需自责。”高傥温声安慰,“无非是些乌合之众,搅不起大风浪。” 元和帝浅浅笑了,话锋一转,问道:“京城还太平吧?” “太平。”高傥想都不想,朗声道:“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有您坐镇必然太平。” “是吗?”元和帝眉梢轻挑,长叹一声,“太平就好。”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握住袖口,语调轻松,笑说道:“微臣闲来无事翻看多年前的邸报,发现您那会儿下谕旨的措辞比现在严肃多了。” 元和帝没有如高傥所料那般舒展眉头,而是反问道:“现在不严肃?” 金喜春撩起眼皮瞥了瞥高傥的后脑勺。即便没看到老高神态,但也不难猜出他此时心情忐忑。陛下这句问话,委实不太好往下接啊。 要怪就怪老高话多,好端端的提邸报作甚?就不能聊聊天气,聊聊吃食?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金喜春暗暗在心里摇头。 高傥露出憨直的笑容,“也严肃。但是现在的严肃更为亲切,从前的严肃令人心生敬仰。不大一样。” 金喜春不由得瞪圆眼睛。老高居然轻而易举的把这茬儿糊弄过去了?啧啧,老高真是深藏不露。平时瞧着跟黑脸门神似的,谄媚起来就连他这根老油条都自愧弗如。 转念又想,老高是从潜邸摸爬滚打一点一点混出名堂的。要是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纵是长着八百多个脑袋也不够砍。 元和帝目光沉沉盯着高傥看了片刻,忽然松开眉头,轻笑出声,“你啊你,嘴巴抹了蜜似的。” 高傥也跟着笑,“您是知道的,微臣向来心口如一。尤其在您面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第383章 犯愁 元和帝缓缓颔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 “吃点亏微臣不怕。就怕您嫌弃微臣不会说话。”高傥拈起一颗琥珀核桃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 元和帝注视着高傥,弯起唇角,“原本还想宣你进宫,正好你就来了。”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茶盏中徐徐散出的热气,“顾氏遗珠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查。”高傥挺直腰杆,郑重言道:“目前尚未有任何进展。” 元和帝微弯的唇角慢慢抿成一字。 “微臣定当全力以赴彻查严查。”高傥大义凛然的姿态换来元和帝稍稍和缓的面色,“希望你能早日给我个交代。” 高傥重重点头,“微臣定不负您所托。” …… 陆老太太摩挲着鬼骨戒指,愁眉难舒。 “您吃个腿儿?”戴嬷嬷将香气扑鼻的烧鸡捧到陆老太太面前,“您亲自挑的大肥鸡个顶个肥实。” 陆老太太看都没看烧鸡一眼,长吁短叹,“珍姐儿怎么说飞就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连夜起飞?我辛辛苦苦给她挑的鸡,她也没能吃上一口。我这心呐,难受。” “五姑娘不是说了嘛,等她回来给您攒一串璎珞。”戴嬷嬷放下托盘。不知怎的,提起这茬她就心尖儿发抖,手发颤。 谁知道姑娘这次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说是璎珞,没准儿还得是鬼骨磨的。 孝顺是真孝顺。吓人也是真下人。 “她能平安回来就行。”陆老太太扯出帕子印印眼角,“可别再磕了碰了伤了元阳了。” “您放心吧。姑娘本事大着呢,断不会再伤元阳了。”戴嬷嬷拿起攒盒,将其打开,“您吃块糖甜甜嘴儿?吃完糖,老奴有件事儿得跟您仔细回禀。” 陆老太太又是一声喟叹,“老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拐弯抹角的累心。我现在啊,累不得。” 戴嬷嬷上前一步,附在陆老太太耳际,压低声音,“张小将军似乎对五姑娘有意。” 闻听此言,陆老太太眼睛噌地亮起来,“哪个张小将军?” “哎呦,我的老太太。”戴嬷嬷满脸喜色,“还能有哪个张小将军?就临川侯府的那个呀。” 陆老太太眼珠儿转了转,眼睛又是噌地亮起来,“大魏氏的儿子?” “就是他。”戴嬷嬷将攒盒往陆老太太手边递了递,“那天,五姑娘不是去临川侯府饮宴吗?吃罢酒席,张小将军在半路把五姑娘拦住了……” 戴嬷嬷绘声绘色但是没有添油加醋的将木香告诉她的话复述一遍,“木香这孩子太憨厚了。她犹豫再三跑来问我,‘张小将军到底是不是真想跟姑娘去地府逛游啊?’您听听,多逗趣儿。” 陆老太太用帕子掩着嘴乐的见牙不见眼,“哎呀,过的真快啊。眨眼功夫,就有愣头青来向咱们珍姐儿献殷勤了。地府那是什么地方?他竟然不怕,珍姐儿说去他敢答应同往。” “张小将军不是一般的愣头青。”戴嬷嬷从攒盒里挑出一块董糖递给陆老太太,“他家世好,长得好,骑射功夫样样都好。” 陆老太太嘁了一声,“那也得看他哭的好不好。要是个没福气的,纵是朵花儿也不能要。”接过董糖笑眯眯的放进嘴里,撩起眼皮示意戴嬷嬷,“老戴你也吃。帮我拿拿味儿,这家的糖要是好,珍姐儿成亲的时候多订一些。还有喜饼,你帮我留意留意。再就是庄子上的鸡鸭鹅猪也得翻倍养,要不不够……” 戴嬷嬷一一记下,突然有种明天五姑娘就嫁人的错觉。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泛酸。 陆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静默片刻,一拍大腿,“哎呀!我糊涂啊。”连忙摇晃着手,“方才说的全不作数。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急什么。要急也是临川侯府急。再者说了,我还得多留珍姐儿两年呢。不作数,不作数。你权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戴嬷嬷连声应是。 “等木香回来,你告诉她,小张来找珍姐儿玩,让她拦着点。”陆老太太板起脸孔,“我怎么觉得那个小张有点子轻浮?还让珍姐儿带他往天上飞。他自己不会飞吗?带着他算怎么回事?” 张小将军真就不会自己飞呀。 戴嬷嬷没说话。眼下张小将军是跟老太太抢五姑娘的坏小子。哪怕他喘口气儿,老太太都得说他喘的不匀溜。 陆老太太拧起眉头,喃喃自语,“珍姐儿没娘,临川侯府会不会嫌弃?”猛地闷哼一声,“他们凭什么嫌弃我珍姐儿?那是我的心头肉!” 戴嬷嬷合上攒盒,放轻脚步退后两步。她现在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叫她嘴贱。好好的提起这茬儿干嘛? 不过……有一样老太太说的对极了。张小将军再来找五姑娘,就没那么顺当了。她不光叮嘱木香,就连家养妖精也拧着耳朵嘱咐了三五遍。决不能让张小将军随五姑娘去地府或是上天逛游。 男未婚女未嫁,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吃亏的是五姑娘。 五姑娘凭什么吃亏?她听木香学说张小将军和五姑娘的对话,明明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说白了五姑娘根本没开窍。没开窍就吃亏,那可真是亏大发了。戴嬷嬷开始犯愁。漫说老太太左右为难,就连她也是一会儿觉着好,一会儿觉着不好。没个准主意。 …… 陆珍盘膝而坐,摆弄着荷包里的符纸。冷风拂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木香回头望向陆珍,“姑娘,包袱里装着大毛衣裳呢,您给拿出来披上吧。” “我不冷。”陆珍朝木香笑了笑,“许是祖母想我,念叨我了。” 木香哦了声。转过脸便皱起眉头。以后张小将军来找姑娘玩,她跟小田得拦着。这事儿听戴嬷嬷的没错。 可是她怎么有种背着姑娘做坏事的感觉?毕竟她这是头一次没听姑娘的吩咐行事。心里有点发虚。 戴嬷嬷说的没错。不能因为前番跟张小将军一同办差,相处得宜就拿他当好姐妹。没有好姐妹是有胡子有喉结的。得空得把戴嬷嬷这话跟姑娘念叨念叨。 第384章 贪心 木香扭转头往后头瞥了一眼,就见桑敬和张玟二人迎风而立。田螺精不时在他二人中间或是两旁露出半个脑袋向前张望。 “姑娘,小田好像跟不上。是不是慢一点?” 陆珍顺着木香的视线看去,点点头,“行,飞慢点也好让桑神机使和张神机使多吹会儿风。” 木香掩唇轻笑,“这会儿他二位也顾不上保养肺管子了。瞧瞧,吹风吹的多高兴。” “术士飞惯了,突然不能上剑,心里肯定憋屈。”陆珍将荷包系好悬在腰间,深吸口气,低声自语,“一刻不停的飞,傍晚就能到凉州了。” …… 高傥从皇宫出来,没有像往常那般骑马,而是带着阿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向前慢慢走。 小陆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顾氏遗珠? 是的话,他要怎么做?把她交给陛下处置?高傥脑海中浮现出元和帝看到陆珍盛装打扮时,垂涎三尺的样子。眸中不由得流露出厌恶之情。 小陆比他女儿还小呢。他怎么能那样? 高傥握紧拳头,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紧随其后的阿克看出高傥心里不大痛快,便搜肠刮肚的琢磨着说点能逗高傥开心的逸闻趣事。 可巧俩人正好经过东华门,阿克扬手一指,“大人,您看咱们走到神机司了。听说他们这两天腌酸菜呢。”鼻翼翕动,“您别说,还真有股子烫大白菜的味儿。” 高傥面沉似水,冷冷淡淡瞟了瞟阿克,“你想吃酸菜就去跟小华要。昨儿阿松不是还给他送血肠来着?拢共灌那么几根,你俩人不舍得吃,着急忙慌的给他送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仨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大人怎么会懂他跟阿松心里有多苦?阿克强颜欢笑,“小的也是因为念着小华在地府的时候对我俩多有照拂。初初到在地府,多亏他安慰小的别慌别害怕。您不是常说,武德卫有恩必报吗?小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那根新鲜血肠还像点样。所以……” 高傥不耐烦的白了阿克一眼,“行了行了。我耳朵里塞的全是大木桩子。再说下去,耳屎都没地方放了。” 阿克在心里擦了把冷汗,暗暗松口气。总算把这茬糊弄过去了。 不经不觉间,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旁叫买叫卖的声音不断。 阿克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欢声对高傥说道:“就是这条街,就是这条街!” 高傥扭脸睨着阿克,“这条街的虱子都跑你身上了?瞧把你恨的。就差趴地上把平平的路面啃成狗牙子了。” 大人在宫里受了多少委屈啊这是?阿克既心疼高傥,又心疼自己。 “不是,京城传言这整条街的铺面都是陆老太太的。”阿克露出讨好的笑容,“光是收租都够吃一辈子了。” 这事儿他还真查过。高傥淡淡言道:“没那么邪乎。不是整条街。也就那么几个显眼的铺子是陆家的。” 阿克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当他想知道呢?还不是因为暗中调查小陆,才捎带手查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儿? 高傥没言语,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阿克像是头一次经过这条街似的,时时左右张望。 走着走着,阿克拧起眉头顿住脚步,耳朵高高竖着,四下逡巡。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声音不大,但是逃不过他阿克的耳朵。 “大人!”阿克唤了声脚步不停的高傥。 大人没听见还是不想听见?阿克挠挠头,犹豫片刻决定循声找过去。弄错了大不了挨大人一顿骂。要是真有人等他搭救,错过了有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武德卫流血不流泪,浑身上下全是胆! 阿克挺直腰杆,攥紧拳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这里许是久未有人经过,堆满了破旧的桌椅以及几口生了锈的铁锅。 “这是饭馆干不下去了?”阿克小声嘟囔着抬脚踢开露底的竹筐,呼救的声音愈发真切。 果然! 阿克加快脚步,拐了道弯,呼救声忽然没了。但是阿克却赫然见到两个混混打扮的黑壮汉子正在解裤带,地上躺着的是俩昏死过去的小娘子。 那些混混背对着他,地上的小娘子从衣饰来看应该是一主一仆。阿克赶忙顿住身形,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向后退几步,藏在墙角偷偷看去。 “哎哟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其中一个稍微矮些的壮汉吸溜着口水说道。 “什么眼神儿?你没看这个梳着妇人头吗?” “那怕什么的?长的漂亮就行。你要是嫌弃,这个归我。”高个子横着肩膀把矮个子挤到边上,“你起开点。” “起开什么啊起开?你一个我一个不就得了?怎么着?你还想两个全占着?”矮个子用肩头撞向高个子,“你也太贪心了。” “谁贪心了?这差事是我接的。你不过是来给我搭把手。算起来,那也应该我分大份儿。”高个子一边揉脸,一边指着那个小丫鬟,愤愤道:“瞧她把我打的,牙都松了。这么大的仇,我能不报?” 矮个子啐他一口,“得了吧,你想独占就直说。少给我整那些个没用的。” “独占怎么了?到时候把她俩卖去私窠子的钱跟你平分还不行?”高个子横矮个子一眼,“就她俩这种货色肯定能卖上好价钱。就算平分也够你跟相好花用大半年了。” 矮个子动心了。眼珠子叽里咕噜一通乱转,嚷嚷着说:“行!行!都给你!我不像你,一年半载开不了荤。”说着,重新系上腰带,用力勒紧。 “谁开不了荤了?今儿早上我刚从怡春院小红娇的床。。上下来。”高个子小声嘟囔着往地上一瞅,咧嘴笑了,“哎呦,小丫鬟醒了。醒了好,她要是不闹点动静,我还觉得没意思呢。”一脸坏笑的迈步上前,小丫鬟瑟缩着向后退。 第385章 你背着她 “你怕了?刚才你打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高个子弯下腰伸出手差一点点沾到小丫鬟衣襟的时候,脑袋一歪,一只大手将他推向墙角,重重栽倒在地。 小丫鬟惊喜的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这人她认识。 “武德卫大哥?”小丫鬟恨不能立马给阿克磕三个响头。 然而,矮个子的哀嚎声令她刚刚松弛的心弦又再绷紧。 阿克扬起右手紧握的锅铲向矮个子兜头兜脸砸过去,鼻血和着半颗断掉的门牙喷溅而去,不等矮个子呼痛,阿克一脚踹在他心窝,“腌臜玩意儿。等会儿爷爷把你弄到武德卫当箭靶。” 这个大哥一定很会射箭,否则也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给自己找箭靶。小丫鬟破涕为笑,拍着巴掌赞道:“武德卫大哥真厉害。” 她居然看出他是武德卫了。阿克定睛细看。诶?这不是临川侯府的小丫鬟吗?上次他和大人帮着她主仆俩解围来着。没想到又遇见了。 阿克咧开嘴嘿嘿直乐。乐是乐,一点不耽误他手脚麻利的捆住高个子和矮个子。料理完他俩,这才回到小丫鬟跟前,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看看小丫鬟不敢沾地的脚,皱了皱眉,“你脚扭了?疼不疼?” 小丫鬟一下闹了个大红脸,沉默片刻,倔强的梗起脖子,“要不是崴了脚,他们俩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抬头看向阿克,“幸亏武德卫大哥来的及时。否则……”说着,眼眶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别哭啊。”阿克温声安慰着,把小丫鬟扶到一旁,掏出帕子垫在地上,这才又小心翼翼的安置她坐下,“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临川侯府送信,叫人来接你们。” “我们姑娘还躺在地上呢。”小丫鬟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把张娉婷搀扶起来,“天儿这么冷,在地上躺着还不得冻坏了?” 阿克赶忙阻止,“你坐着,你坐着。你再乱动小心伤了骨头。” 闻言,小丫鬟果然不敢动了。面颊上尚且挂着泪珠,一双眼水汪汪的盯着阿克,“我们姑娘怎么办呐?等家里来人,姑娘就得冻透了。” 阿克为难的一个劲儿搓手。张娉婷虽说是大归夫人,那也不是他能随便乱扶的。人家是主子,跟小丫鬟不一样。 可也不能任由她躺地上不管。真把人冻出毛病,他心里更过意不去。 进退两难之际,嚯嚯靴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小丫鬟也听见了,惊得她不知所措的去看阿克。 “没事儿,是我们大人。”阿克惊喜的转回身,高傥沉着脸向他走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问罢,打量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高个子矮个子,还有紧蹙眉头躺在地上的张娉婷。偏头瞥了眼惶惶的小丫鬟,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高傥上下打量阿克一眼,赞道:“是个好的。”扯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张娉婷从头到脚蒙的严严实实,拦腰将其抱起来,转身就走,“阿克,去买辆车。车把式打发走,你来赶车。小丫鬟能不能走?不能走你背着她。那俩玩意儿先放这儿冻着。冻成冰条子了再收回武德卫去。” 小丫鬟听了这话,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也不知身上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下子站起来,“能走,能走。” 只要别叫武德卫大哥背着她,让她跑都行。 …… 临川侯夫人坐在床边怜惜的轻抚张娉婷额发,皱着眉说道:“怎么就遇上这么档子事儿?要是娉婷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与她父亲交代?” 大魏氏端来热腾腾的汤药,“娘,您先把药喝了吧。” “我喝那个作甚?”临川侯夫人别开脸,“留着给娉婷喝。” “您这个是安神定惊的。”大魏氏用羹匙沿着碗沿缓缓搅动,“娉婷那个是固本培元的。不一样。你喝完了,我也得喝一碗。方才可是叫高指挥使吓的不轻。” “别提那个煞神了。”临川侯夫人蹙起眉头,接过大魏氏手上的药碗,浅尝一口又递回给她,“太热了,凉一凉我再喝。” 安神定惊而已,用得着弄这么苦吗?喝完这一碗,怕是苦的连晚饭都不想吃。 行吧,少吃点饭倒也是个好事。说不定多喝两碗药,人就能瘦下来。到时候好生装扮起来去陆府做客。临川侯夫人舒展眉头,微微扬起唇角。说不定以后能跟陆老太太成亲家呢。 大魏氏将碗接到手中,不疾不徐的继续搅动,“高指挥使买了辆车送娉婷回来。虽说直接到在二门,可……可他……” 那个煞神居然直接抱娉婷下的车,还说什么,“婆子手上没劲儿,把人摔了怎么办?” 临川侯府的婆子个顶个胳膊粗,力气大。叫他说的,反倒冠冕堂皇起来了。 这都什么事儿? 而今娉婷还没醒,她要是醒了,知道自己被煞神抱来抱去,还不得寻死觅活啊? 不行!得把屋里的剪子针线金戒指什么的收好。 临川侯夫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 “事出从权。”临川侯夫人目中透出一丝坚毅,“权当高指挥使是治病救人的老大夫。他为了救娉婷才有违男女大防。”给张娉婷掖了掖被子,又道:“娉婷身子骨不弱,就是连惊带吓,外加受了寒凉才会昏昏不醒。” 老大夫? 大魏氏眨巴眨巴眼,哪有高指挥使那样孔武有力的老大夫?别说是一个娉婷,纵是三个娉婷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抱着原地转三圈。 壮的跟头牛似的。 不过……就当他是壮的跟牛一样的老大夫好了。大魏氏话锋一转,“高指挥使办事格外麻利。没用大会儿功夫就问的明明白白。” 临川侯夫人长叹道:“她心善买回个丫头,哪成想就是这一文钱换回来的却是桩天大的祸事。” “小桃从进到府里就一门心思的卖力干活。从不多嘴多舌。”大魏氏亦是长长叹口气,“她那个舅舅太不是东西了。” 第386章 奶奶梦 临川侯夫人闷闷冷哼,“人已经抓到武德卫去了。凭武德卫的本事,管叫他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那也是他自找的。”大魏氏恨不能亲手撕了那个挨千刀的狗东西,“多阴损呐。居然打算坏了娉婷主仆俩的清白,再将她二人卖进私窠子。这也太欺负人了!倘若这事儿真成了,叫爹爹如何向族人交代?” “可说是呢。”临川侯夫人抿唇思量片刻,“不管怎样还是得好生谢谢高指挥使。” 两相其害取其轻。 跟卖进私窠子相比,被那个煞神抱两次算不得太大的事。顶多就是以死明志呗。临川侯府别的没有,婆子丫鬟有的是,轮流看着点。她跟魏氏开解着点,应该不会闹出人命。 临川侯夫人心里打定主意,仰头吩咐大魏氏,“备一份像样的厚礼给高指挥使送去。爷们都打仗去了,我们妇道人家不方便出面,礼数到了,别让高指挥使挑出不是就行。” 那煞神哪里懂什么礼数不礼数? 他要是懂,还能抱着娉婷不撒手? 大魏氏腹诽着点头应是。她心里怎么想那煞神不知道,明面上的事必然办的明明白白。 终归这是两条人命,还有临川侯府的名声。她肯定会把谢礼准备的要多厚,有多厚。省得高指挥使打她家阿漠的主意。 自打临川侯夫人把高指挥使有意无意向临川侯打听张天漠的事告诉大魏氏之后,大魏氏心里就结了疙瘩。 高指挥使的女儿她倒是见过几面。小姑娘没什么毛病,唯独一样,这孩子心思简单。若是嫁给愿意细心呵护她的夫君,那可真是一双神仙眷侣。 至于阿漠…… 大魏氏暗暗摇头。阿漠整天不是舞枪弄棒就是跑马骑射。他哪里懂得讨好女孩子? 临川侯夫人见大魏氏心不在焉,以为她乏了,便从她手上接过药碗,“你歇着去吧。别在这守着了。” 大魏氏回过神,朝临川侯夫人歉意一笑,“娘,我不累。您喝了药回去睡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叫您。” “我也不累。”临川侯夫人咕咚咕咚把汤药喝下去,苦的她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大魏氏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董糖塞进她嘴里,“吃个糖解解苦味儿。” 临川侯夫人含着糖,眉头一松,露出笑容。有个贴心的媳妇比什么都强。 “对了,上回我话没说完,就被你爹喊过去找袜子。”临川侯夫人撇撇嘴,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非得让她找。 怎么的?她找出来的袜子穿着不冻脚? 该冻不还是一样冻? 无非就是想跟她撒撒娇。 真是! 都多大岁数了。还跟毛头小子似的。 大魏氏露出“娘,您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就捂耳朵”的表情。 临川侯夫人目中含笑瞥了大魏氏一眼。 淘气! “你爹走之前不是又泡了好几坛药酒吗?”临川侯夫人提起药酒,眸中透出一丝无奈,“那都是给阿漠泡的。” 啊?大魏氏整颗心揪成一团。难不成阿漠伤到要命的地方了?她怎么不知道?也没人告诉她。而且,阿漠在京城这些日子,跟没事儿人似的。也没听他喊疼啊。 临川侯夫人拍拍大魏氏手背,“是给阿漠以后准备的。” 以后?大魏氏满心疑惑。临行前阿漠提过一嘴,说是这趟去凉州,他冲锋陷阵的机会不多。主要是陆五姑娘和神机使们跟对家拼道行,拼法力。 阿漠应该不会受伤吧? 临川侯夫人见大魏氏疑窦丛生,微微颦起眉头。她好像越扯越远了。 “就是阿漠貌似对陆五姑娘有意。是以,你爹泡了好些药酒,留着以后陆五姑娘跟阿漠对打的时候用。”临川侯一口气说完,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头一句她明白。大魏氏点点头,后边那一串是什么意思?陆五姑娘为什么跟阿漠对打?阿漠又何至于打不过陆五姑娘?最要命的是,爹爹从何判断出阿漠需要药酒的? 是不是她昨儿晚上睡的少,脑子转的慢了?回去补补觉再唠行不行? “反正你爹都是为阿漠好。”临川侯夫人捏着帕子揉揉太阳穴,“阿漠……就上回饮宴,阿漠在路上拦住陆五姑娘,上到人家车上说了好一会儿话。去之前,阿漠不但沐浴更衣,还洒了香露。” 阿漠哪来的香露?大魏氏目光茫然看向临川侯夫人,猛然了悟。 这小子!居然偷偷用她的香露? 要是早知道这事儿,必不能饶了他! 转念又想,阿漠这不是挺会讨好女孩子的?害怕陆五姑娘不喜酒气,就想办法遮掩。 大魏氏低下头,抿嘴偷笑。傻小子快娶媳妇了,那她岂不是就要当奶奶了?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作为过来人,临川侯夫人一眼看穿大魏氏在做奶奶梦。 唉,曾几何时她跟大魏氏一样。以为儿子娶了媳妇,她就可以踏踏实实等着抱孙子。 哪那么容易啊? 于女人而言,生孩子就跟在鬼门关走一遭没什么区别。 每个媳妇从怀胎到生产的这十个月,她晚晚都担心的睡不着。唯恐出什么岔子。 孩子生下来,又怕养不大。 养大了,又怕养歪了。 成才了,又怕马革裹尸。 上下左右都是担忧、害怕。与之对等的,则是孩子的懂事乖巧给她带来的愉悦、欣慰。 大魏氏尚且沉浸在“孙子要是像珍姐儿,那得漂亮成什么样”的欢喜之中。她敛去笑意,点着头道:“对对,这事儿得一步一步来。先探探陆老太太的口风,她老人家若是愿意,我马上就去神机司……” 临川侯夫人摆摆手,“你啊,先别慌着探人家的口风。” 不探口风……直接上门提亲?合着娘比她还着急。大魏氏用帕子掩住嘴,又笑开了。 临川侯夫人望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大魏氏连连摇头,“陆五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不光本事大,身上还担着差事。出入皇宫与陛下奏对那更是不在话下。” 闻言,大魏氏神情慢慢变得严肃。 第387章 脑子坏掉了 陆五姑娘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更何况陆五姑娘还是他们家的恩人。 若不是陆五姑娘出手搭救,小姑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怀有身孕,跟婆家上下相处和睦。小姑过的好,婆母不像从前那样操心,越活越是年轻了。还时不常跟公爹闹出点小幺蛾子。虽说她从旁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但总归临川侯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 这些都是陆五姑娘的功劳。 阿漠要是能娶陆五姑娘,那可真是祖宗显灵。 但是,不光阿漠能看到陆五姑娘的好儿,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精。他们必定也在悄没声的打陆五姑娘的主意。之所以没有风声传出来,许是因为陆五姑娘整天裹着大毛衣裳,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把人吓跑了。 阿漠不怕。即便陆五姑娘真的命不久矣,那又如何?娶回来让她死后享用临川侯府子孙的供奉,总比孤零零葬了强。大魏氏摇着头长叹口气。夭折的姑娘连陆家祖坟都进不去,更何况扫墓拜祭? 临川侯夫人见大魏氏面色变了又变,低声道:“陆五姑娘虽说伤了元阳,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你别看她面青唇白就瞎担心。你爹说,人家那叫……”叫什么来着?话到嘴边怎么就忘了?认真往前回想,“哦,叫示弱。为的就是让凉州或是鬼庭涧掉以轻心。兵法里边叫……” 又忘了!临川侯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管它叫什么呢。你爹猜的不会有错。” 合着是猜的啊? 但是她愿意相信。 大魏氏盯着临川侯夫人看了一会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爹爹见多识广,什么都懂。” “究竟如何,还得等他们从凉州回来再看。”临川侯夫人思量片刻,又道:“我觉着你爹准是使人偷看陆五姑娘吃席了。你还别说,她吃的又快又好看。嘴巴一动一动跟小兔子啃胡萝卜似的。” 大魏氏跟临川侯夫人想到一块去了,“还真是。吃得快而且吃的多。论饭量没人比得上。”顿了顿,笃定道:“能吃就没事。” …… 阿克阿松面颊挂着汗珠,脸膛红红,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争相向高傥禀报,“小的用了梅花烙铁,给他们仨人屁股上全都烙了花儿。那水灵劲儿,甭提多好看了。” 阿松瞥一眼阿克,不服气的梗起脖子,“小的使得是丹桂生铁链,勒住用力扎进肉里,再松开就是串串桂花香。那股子血腥气,甭提多提神了。” 高傥不耐烦的竖起手掌,止住他二人话头,“知道你们今儿个过足了审问的瘾。回头给他们上点金疮药,养个三五七天,再接着审。” 阿克跃跃欲试。 阿松摩拳擦掌。 “对对,好不容易逮了仨玩意儿,得爱惜着点。”说罢,阿克偏头与阿松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给他们用双份儿药。三天就能养好。” 养好就能再审。他还有好些家伙事儿没用上呢。 高傥略一颔首,沉声指点,“看他们那副讨人厌的长相,以前必定还犯过事儿。纵是他们先祖偷过鸡摸过狗也算他们偷过摸过的。”挑起眉梢,视线在阿克阿松脸上逐一掠过,“明白了没有?” 二人挺起胸膛,齐声应道:“明白!” 高傥嗯了声,“明白就散了吧。我今儿个不回府,就在这儿睡下。阿松去提水,阿克去提饭。”手掌用力拍几下,“动起来,动起来!” 阿松转身就走,阿克纹丝不动。 高傥懒懒散散睇着阿克,“你不动?皮痒了吗?我受累给你松松?” 话音刚落,阿松嗖的一声快步跑出去。 阿克糊涂啊!大人吩咐,他们照办就是了。非得跟大人拧着来。就阿克那根小细胳膊能拧得过大人那条除了骨头就是腱子肉的大粗腿吗? “小的皮不痒。”阿克垂下头,踮起左脚,用脚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小的就是想问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去临川侯府提亲。小的没有鲜亮的衣裳,现做怕是来不及。要是买成衣,又怕不合适……”声音由高到低,直至听不清楚。 高傥竖起眉眼,用看二傻子的眼神上下打量阿克,“我提的哪门子亲?” 这个伴当不能要了。 脑子坏掉了! 阿克惊讶的瞪大眼睛,缓缓抬起头,用看薄情郎的眼神注视着高傥,语调骤然拔高,“您都抱过人家了,居然不打算娶?” 而且还抱了两次! 上车一次,下车一次。 临川侯府的婆子想把人接过去,大人还说什么“婆子手上没劲儿,摔了就不好了。” 那语气,那神情,那骚包的眼神儿,弄得他差点当场给二太太跪下认亲。 就在他以为马上就要有新夫人,准备做衣裳吃喜酒领赏钱的时候,大人说,不娶?! 这……也叫个人话?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阿克那是什么眼神儿? 好像他是天下第一负心汉似的。 “抱了就得娶?”高傥眉头紧皱,沉声反问。 阿克点头如捣蒜,“那必须的啊。男女授受不亲。如果说您在巷子里抱人家,那是情有可原。但……下车就不该再抱了呀!” 当时二太太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若非顾及着大人乃是鼎鼎有名的武德卫指挥使,二太太怕是能给大人脸上挠出两撇小猫胡子。 “你没看见侯府的婆子有多瘦?”高傥身子坐直,据理力争,“她那两条胳臂还不敌你脖子粗,别说抱个大活人,就是一袋麦粉也抱不动。” 脖子跟婆子的胳臂怎么放在一块儿比较?阿克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再说了,他脖子就是正常粗细。配他这颗脑袋正正好。 “您抱了人家却不娶。怕是得把人家活活逼死。”阿克放下左脚,踮起右脚,一下又一下蹭着地面,“您若嫌弃人家是大归妇人,就该把她交给侯府的婆子。”说着说着声音又低到听不清,“横竖都是您的错儿。您不赶紧描补,闹出人命,传扬开来武德卫上上下下都没脸。” 第388章 你最和善 高傥哭笑不得。屈起手指重重敲打桌面,“倘若让我听闻坊间有不利于张家姑娘的传言,那就是你们没用心办差。不用我说,你们自去领罚便是。” 哟呵! 大人还振振有词上了。 他怎么这样? 阿克攥了攥拳,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小的们当然不会任由旁人指摘张家姑娘,但是即便旁人不议论,张家姑娘心里也不会好受。她要是知道自己被您抱了一路,身上还披着您的斗篷,而您又弃她不娶,她定会以死明志。”撩起眼帘偷偷瞥了瞥面沉似水的高傥,声音又再渐渐低下去,“张家姑娘挺好的,心善又仗义。您有什么看不上的?难不成非得娶个能当闺女的媳妇回家?那能过好日子吗?” 不是他说,就大人那个脾气,一般人谁能受得了? 也就是他阿克摸透了大人的心思。 懂他,所以包容他。 张家姑娘一看就是个贤惠的。从她当街买丫头的事儿也能看出她也是有一副侠义心肠的。 这么好的人,上哪找去? 再者说了,既然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干嘛又是脱衣裳给人家披着,又是抱起来不撒手的? 高傥目光沉沉注视阿克片刻,挑眉问道:“那你呢?你娶不娶?” 他?娶什么? 阿克顿住脚尖,急的脸红脖子粗,“大人,小的又没抱人家。我……我……” 他一个伴当,哪能高攀得起张家姑娘? 大人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我是说那个小丫鬟。”高傥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说:“虽然我到的晚,却也看见小丫鬟垫着你的帕子坐在那儿。你帕子上不是绣的名字吗?”拇指食指指尖相对,圈成个圆,“鸡蛋那么大的‘克’字明晃晃绣在上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城隍庙求的符呢。” 阿克顿时闹个大红脸,“当时……我怕地上凉。女孩子受凉会闹肚子疼。” 高傥白他一眼,“你懂得还挺多。” 这不是人人都懂的事儿吗?打小他爹就教他,以后娶了媳妇,要时刻谨记冬天捂脚,夏天打扇,雨天撑伞,秋天烙饼。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媳妇受凉。 他都是按照他爹教的做的。 准是大人他爹没教过,所以大人不懂。 高傥板起脸孔,“小丫鬟坐过你的帕子,你就得把人娶回家。” 还有这么好的事? 娶媳妇……挺简单的嘛。 阿克没有如高傥所料那般愁眉苦脸,而是眼睛亮晶晶,喜气洋洋的说:“娶!娶!小的做梦都想成家!” …… 万家灯火妆点之下的城郭,莫名令人心中升起暖意。 桑敬掩唇轻咳几声,对张玟道:“老张,咱们多久没欣赏到如此美景了?” “反正……有日子了呗。”张玟声音略显嘶哑,“一刻不停的飞,肺管子有点受不住。” “知足吧,老张。”桑敬稍稍转头往后边瞟了眼田螺精,低声道:“陆五姑娘请咱们飞这么远的路,还没用咱俩出力,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啊。” “想不到陆五姑娘居然如此器重小田。”张玟缓缓颔首,喟叹道:“是个有福的妖精啊。” 田螺精的变化有目共睹。从胆小怕生到现在独当一面,不知陆五姑娘付出多少心血教导。 “漫说小田,纵是我们这些个老神机使细究起来也得喊陆五姑娘一声师父。”桑敬压低声音,“老郭教的咒决不都是从陆五姑娘那儿学的吗?喊陆五姑娘师父不过分。” “就怕人家不收你这个徒弟。”张玟瞥了桑敬一眼,“好么,算来算去,裴真人成你师祖了。你这是占裴真人便宜。” “诶?你这人!”桑敬气得胡子乱颤,眼眶泛红,别开脸,闷闷冷哼,“我不跟你说了!” 张玟闷哼声更重,“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又吵起来了?田螺精暗暗摇头,一路上不知吵了多少次,没过多大会儿就又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 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何必呢?谁也不跟谁玩,不就得了? 身为妖精,真的很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拖泥带水,婆婆妈妈。 这般想着就走了神儿,浑然没留意木香绕开城郭,向城郊飞去。 桑敬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再一抬头,发现不大对劲儿,“小田,你这是要去哪?怎么不跟着木香大姐儿飞?” 张玟向前张望着,点头附和,“飞岔了,飞岔了。小田是不是累了,眼神儿不大好使?” 田螺精赶忙调转方向,红着脸,道声:“多谢您二位帮着看路,小的不累,就是有点眼发花。” “现在眼神儿就不灵光了?”桑敬惋惜的直摇头,“以后可怎么当差呀。” 田螺精抿了抿唇没说话。它眼睛利着呢,要不是因为桑张两位神机使拌嘴,它何至于没留意木香大姐儿换了方向? 张玟用胳膊肘杵杵桑敬,“你少说两句,小田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 桑敬轻轻嗯了声,“我听你的。不说就是了。” 张玟由衷赞道:“天底下的术士,数着你最和善。” 桑敬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呵!他俩又和好如初了。田螺精移开视线,聚精会神的盯着在前面引路的木香。待会儿就算桑张两位神机使对着掐脖子,它也不会再走神儿了。 …… 陆珍举目远眺,望向前方薄雾笼罩的一片荒凉之地。 “终于又回到冢中冢了。”陆珍负手而立,慨叹道:“乱葬岗子里,冢中冢称得上是上品。冤魂多,鬼物多,邪祟也多。”思量片刻,缓缓摇头,“可惜妖精不多。” 木香打趣,“那怕什么的?您不是带着家养妖精了吗?” 闻言,陆珍哈哈地笑了。 约莫飞了半刻钟,便到在冢中冢上方。木香御使金灿灿的“树枝”沿着冢中冢缓慢徘徊。 陆珍则是手捻黄符,掐诀念咒。声音低沉有力,穿透薄薄雾气,直落在冤魂耳中。 冷硬泥土好似被人撬开,缕缕惨白的烟气从中升腾而出,徐徐向上与薄雾交织、融合。 第339章 不满 “这不是……”张玟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偏头去看桑敬,“失传已久的回天招魂炼金术吗?” 桑敬亦是满脸骇然,“应该是吧。我只是在书上读到过。” “我也是读书知道的。”张玟啧了一声,“能够有幸亲眼见识,当真是不枉此生啊。” 桑敬默默点头,“陆五姑娘道行深不可测。”蹙起眉头,咦了一声,“伤到元阳而已,何至于裹的跟粽子似的?” “老桑啊老桑,你糊涂。”张玟视线始终不离念诵咒决的陆珍,“陆五姑娘那就是装装样子。可笑京城那帮烂赌鬼还当成真的,下注下的兴起。有的都把过冬的衣裳当了买陆五姑娘捱不到来年开春。” “冻死他个赃心烂肺的混账东西。”桑敬咬牙切齿,“陆五姑娘招他惹他了?非得盼着人家死去?什么玩意儿?!” 张玟紧抿唇角不说话。想当初,神机司盼着陆五姑娘死去的不也大有人在? 老桑把小田输给陆五姑娘之后那几晚,可没少咒人家死去。 这会儿都忘了干净了。 行吧,忘干净了好。要说世上还得是忘性大的人,活得惬意。 他二人说话的功夫,薄雾与烟气杂糅,慢慢升腾至陆珍面前,最终合二为一交织成青中带紫,紫中带点黑,似水珠又似琉璃的一颗圆珠。 “成了!”桑敬掩饰不住眉梢眼角的惊喜,低声赞道:“真好看。” 陆珍将圆珠纳入符中,御动“树枝”飞到桑张二人切近,笑眯眯的说:“使个小把戏,收几个得用的鬼灵。您二位看也看的闷了,是吧?” “不闷,不闷。”桑敬连连摆手,“方才我都看入迷了。您这是回天招魂炼金术吧?”抬手一指张玟,“我们在书上读到过。” 陆珍略一颔首,肃然道:“是但又不是。我做了些微改动。你们要是想学,等能上剑了,我教你们。” 真的?这趟来着了! 桑敬感动的热泪盈眶,一个劲儿道谢。张玟亦是难掩激动,颤声道:“您愿意教,那我们可是求之不得。” 陆珍神态庄严,“你们若是学会了,也不能轻易使用。只能为民除害或是危及性命才可以运用此术。否则,必遭反噬。” 桑张二人亦是十分严肃,齐声应道:“谨记陆五姑娘教诲!” 陆珍重新绽开笑脸,“哪里敢当教诲二字。不过是些小小不然的法术。没什么可藏私的。” 人家的“小小不然”,于他们而言便是荦荦大者。 这就是差距。 桑敬抬头看看天色,转而看向陆珍,“我们现在去凉王府还是到别的乱葬岗子逛游逛游?” “别的乱葬岗子根本不够看。”陆珍如数家珍,“各地乱葬岗子我走了个遍。没有一个比得上冢中冢。这处好玩的可多呢。”垂下头,怅然道:“匆促间,不能带你们逛遍冢中冢,委实遗憾。” 木香从旁安慰,“姑娘,这次没能尽兴,下次再来嘛。桑神机使张神机使必定随时奉陪。” 桑章二人连连点头,“陪,陪!” …… “京城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发兵。”沙海山手执羹匙,慢慢搅动碗里的葱白粥,“兴许陆五会先一步赶来。” 方大幻微微皱起眉头,很快便松开,“来了也不怕。让那老秃驴领着夜叉军冲锋陷阵。我们只管坐收渔人之利便是。” “王爷好谋算。”沙海山矍铄的眸子透出一缕精光,“您的人陆续进城了吧?” 方大幻没料到沙海山会有此一问,愣怔片刻,微微笑道:“什么我的人,你的人。那是我们的人。”话锋一转,扯到凉王妃身上,“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长解蛊。要想令王妃尽除蛊毒,没有帮手哪行?” 闻听此言,沙海山神情略微松缓,“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提前知会一声。今儿伍副将向三公子回禀时,若不是我帮忙打圆场,怕是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方大幻想了想,含笑道声,“多谢。” 沙海山没有因为方大幻的迟疑而心生不悦。毕竟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吩咐下人办事从没有说过“谢”字,顶多是“赏赐”罢了。 “你不用谢我。”沙海山舀了一勺热粥放进嘴里,咽下去,继续说道:“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拿主意。毕竟你我二人目的一致。虽说谈不上不分彼此,但有些事该说还是得说一嘴。” 方大幻认真思量着点头称是,“我记下了。” 吃罢葱白粥,沙海山餍足的眯起眼睛,状似无意的问道:“玉阳观的道士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在凉州的?” 方大幻呵呵地笑了,“全赖家母铺排。” 沙海山深深望一眼方大幻没说话。 妙远呐! 纵然本事再大,终归还是折在陆五手里。 而陆五的道行为何如此高深? 当日他与之交手就觉得她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厉害的过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沙海山疑惑满腹,却没有对方大幻吐露半个字。 方大幻见他默然不语,忍不住问道:“为何晚饭用葱白粥?”他听说陆五爱吃这个。但也不必因为陆五爱吃,他们也得吃。 天冷弄点羊汤喝多好。喝完身上热乎乎的。 沙海山笑了笑,“突然想吃这一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从陆五爱好的吃食入手最容易办到。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他还吩咐下去,明儿早上喝粥搭配猪头肉呢。 方大幻默了默,又道:“老三那儿防备的十分严谨。我现在都不能随意在府中走动。” “吴士全”更是被拘在蝶苑,想出来都难。现而今,别说羊肉饺,喝粥怕是都喝不饱。未免打草惊蛇,方大幻命“吴士全”暂且忍耐几天。但等尘埃落定,就可以不受拘束了。 “有我帮忙传话也是一样的。”沙海山心不在焉的说道:“更何况阿介想要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那也是轻而易举。” “府里还有个碍眼的老秃驴。”方大幻对寂善十分不满,“他刻意讨好老三,什么事都想插手管一管。” 第390章 受俺老孙一拜 “他想管那就随着他去好了。”沙海山拿起手边巾子轻轻擦拭唇角,“管得多错的多。这跟说多错多一个道理。但凡出了丁点岔子,就都是他的不是。” 方大幻闷声笑了笑,“是这么个理儿。且让他得意几天。” 换了壳子之后,喵渺不分的都别想活命! 还有那个该死的陆五! 终有一日,他要手刃陆五,为母亲报仇! 方大幻眸中现出一丝厉色。 沙海山见状,微微笑道:“先顾好眼前的事,而今换壳子尤为紧要。在这期间,断不能节外生枝。” 方大幻十分认同沙海山的看法,颔首道:“这才是重中之重。”话锋一转,又道:“这两天还会有十来个玉阳观道士陆续进城,若老三那边问起,还望先生帮忙敷衍一二。” 还有? 吴王要那么多术士作甚?纵是解蛊五六个也够使了。况且这也不是人多就灵验的事儿。 沙海山面上不动神色,浅笑出声,“您手里可用的术士着实不少。随便哪个都能帮您换壳子。” “不不不。”方大幻连连摇头,“他们擅长的并非高深道术。而是小术。例如解蛊中蛊,或是杀人于无形。” 沙海山眉梢动了动。他明白了。妙远给吴王留下的是一支奇兵。假使吴王没有到在凉州,这支奇兵可以为其招揽人马,他日可以东山再起。 但是如果吴王与凉王互换身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接管凉州兵丁。这中间省了许多麻烦,而且,万一事败那也是凉王败,而非吴王。 他倒是好谋算。沙海山在心中暗暗冷笑,好谋算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世子做嫁衣? 横竖不能让他遂了心愿。然则,眼下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但等王妃与世子身上的蛊毒除尽,他也就没了用处。 沙海山唇畔笑意愈发深刻,“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多了许多胜算?” “那是自然。”方大幻垂下眼帘,遮挡住眸中那点转瞬即逝的寒光。沙海山心里作何打算,他最清楚。无非是卸磨杀驴那一套。但等朱氏解了蛊毒,他就会翻脸无情。 方大幻闷闷冷哼。 可惜的是,沙海山最终的下场只能是与朱氏在奈何桥上互诉衷肠。 解蛊?呵呵!他压根没打算给朱氏解蛊。 玉阳观的术士有的是法子把沙海山糊弄过去。 两人各怀心思。尚在茅厕底下关着的孙恪和陈闻礼已是面有菜色,气息虚弱。 “老孙……”陈闻礼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你再讲讲蛋黄什么味儿。” 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依仗老孙描述吃食的味道聊以自慰。 “蛋黄啊……”孙恪清清喉咙,声音比陈闻礼还哑,“就是香!”喉结滚动,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老沙那个挨千刀的想把咱俩活活饿死,渴死在这儿。” “死不了。活受罪。”陈闻礼双目紧闭,断断续续的说:“隔两天给顿饭吃,给壶水喝。拿咱俩当成个玩意儿磋磨。” “以前老桑一碗一碗给他送豆儿,他怕是都忘了。”孙恪恨沙海山恨的咬牙切齿,“他……他坏透了!没救了!直接一个雷把他劈死算了!”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孙陈二人吓得心颤肝颤肩膀也颤,但很快便强装镇定。陈闻礼挺起胸膛,“我没做过亏心事,不怕打雷!” “我也不怕。”孙恪眼珠里叽里咕噜乱转一气,小声嘟囔,“狐狸窝那次不是我想去,我是被老清连蒙带骗陷里头去的。您要是劈,可得认准了啊。老清而今在京城呢。您受累往京城挪挪?” 老孙这套词儿说下来,半个磕巴儿都不打。熟练的叫人心疼。许是每逢打雷都得叨咕好几遍。 唉! 想想也是可怜。陷狐狸窝的确不是他的错儿。他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神机使,从没有招人烦的花花肠子。 称得上是正经人。 “老孙……”陈闻礼扭转头,轻声安慰,“你别怕。我给你作证,你是个好的。老天爷要是一不小心劈岔了,把你给劈死,我去求陆五姑娘把你就回来。你放心,昂。” 孙恪感动的热泪盈眶,“老陈,不枉我跟你绑在一起。你啊,懂我!” “我”字刚说出口,头顶又是一声轰隆隆巨响。 陈闻礼皱起眉头,循声往上观瞧,“诶?老孙,不对啊。你说咱俩上边是茅厕,茅厕上边是结界,怎么听见雷声的呢?再者说了,现在是冬天。冬天打的哪门子雷啊?” 孙恪思量片刻,点头附和,“老陈你说的太对了。” 两人默了默,异口同声,“是不是陆五姑娘救咱俩来了?” 孙恪激动的眼泪哗哗淌,“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小黑是个好小黑。瞧瞧,办差办的多利索。”吸吸鼻子,用命令的语气对陈闻礼道:“你以后不许说小黑脑子小了。” “你先别慌着哭啊。”陈闻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看个究竟,奈何他跟孙恪背对背绑在一起,腿脚用力蹬两下,身子却只是晃了晃。 “老陈,你别咕蛹,老实儿等着就是了。”孙恪低下头,把脸抵在肩头蹭了蹭,“我得把眼泪擦擦,陆五姑娘见到我这幅模样,怕是不雅。” 陈闻礼用胳膊肘使劲戳孙恪肋骨,“来了,来了。还真是陆五姑娘!” 哪儿呢?孙恪扬起脸,定睛细看,就见陆珍脚踏金灿灿的“树枝”在离他二人头顶半丈高的地方停住不动。 笑容和善,神情庄重,宛如仙子一般。 “孙神机使,陈神机使。”陆珍略一颔首,柔声道:“你们受苦了。” 好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孙恪涕泗横流,声儿颤颤,嗓儿哑哑,“请受俺老孙一拜!”说着真就站起身,向陆珍深深一揖。 陈闻礼亦是浑身松泛,低头看看自己,再活动活动手腕,缚仙绳和猪腰子扣儿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解开了。 真神了! 陈闻礼也站起来,对陆珍道:“陆五姑娘,这都是老沙作的妖。还有吴王……” 陆珍竖起手掌止住陈闻礼话头,“陈神机使尚且虚弱,休要多言。倘若肺管子损伤的厉害,留下病根不好医治。” 孙恪点头如捣蒜,“对对。陆五姑娘说的都对。” 第391章 你快尝尝什么味儿的丸子 老孙是不是吓傻了?除了“对对,说的都对”就没别的话讲了? 陈闻礼偏头去看孙恪。孙恪满脸崇敬的望着陆珍浅浅笑着。像极了猴哥拜见观音大士时的乖巧模样。 还真是个老孙。 陈闻礼抿了抿唇,环顾四周,结界不见了。茅厕……也不见了。目下所及尽是焦土。 好嘛。陆五姑娘这是来拆凉王府的吧? 收回视线,很是担忧的对陆珍道:“您方才弄出的动静那么大,倘若惊动了沙启或是其他人,如何是好?” 话一出口,木香、田螺精以及张玟、桑敬三人一妖立在金灿灿的“树枝”上向他们飞来。 “老桑?老张?”陈闻礼惊喜不已,“他们怎么来了?” 陆珍含笑颔首,“京城太闷了,随我到凉州散散心。” 孙恪赶忙点着头附和,“对对,散散心好。要是我在京城也得随您一同出来散心。” 惊喜过后,陈闻礼仍旧在等陆珍回答。 真是急死人了。陆五姑娘怎么还优哉游哉,半点都不害怕的样子。要知道凉王府里什么都有。 术士、和尚、鬼魅、假扮术士的王爷、兴许还能扒拉出来一两个混种夜叉。 那叫一个全乎。 光凭他们几个能对付的了吗? 要知道他跟老孙就是因为轻敌而身陷险境。万幸有陆五姑娘搭救。要是……陆五姑娘也……那啥了。 还能有谁来搭救? 思量间,桑张二人从“树枝”上下来,握住陈闻礼和孙恪的手不撒开,“可担心死我们了。都顾不得肺管子呛风,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怎么样?你们没事吧?”桑敬垂下眼帘,看见孙恪手腕上绳子勒出的血痕,不由得红了眼眶,“可怜见儿的。你这比掉狐狸窝里遭罪多了吧?” 孙恪想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奈何桑敬握死死的,“狐狸精磋磨人温和多了,是不是?” 老桑就是故意的! 孙恪鼓着腮,气鼓鼓的瞪着桑敬。 陈闻礼心里像是有小猫挠似的,难受的不行。斗嘴也不分时候? 挺大岁数人了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把扒拉开正要说话的张玟,迈步走到陆珍面前,哑着嗓子再问一遍,“您弄出的动静太大。怕是已经惊动凉王府里的人了。您看……咱们是先行离开还是先行离开呢?” 这俩不是一个意思?田螺精疑惑的蹙起眉头。陈神机使是不是被困在茅厕下边时候太久,脑子不大灵光了? 陆珍唇角微弯,莞尔笑道:“您若是有事就先走。我得顺便把这处的麻烦料理完,才能赶往鬼庭涧。” 哦……还得去鬼庭涧。 陈闻礼默然片刻,郑重言道:“您不走,我也不走。我跟着您掺和掺和。” 孙恪听见他说这话,赶紧迈步走到陈闻礼身侧,“老陈说的太对了,我也不走。我们俩人跟着您掺和。” 桑敬张玟对视一眼,挺起胸膛,异口同声,“我们四个跟着您掺和。” 老桑老张那不叫掺和,那叫添乱。剑都上不了,想掺和也是力不从心。孙恪扭转头瞥了桑敬一眼,唇角坠了坠。老桑要是知道蚕豆都喂了老沙那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肯定得哭一鼻子。 等把正事办完了跟他唠唠。孙恪暗自窃笑。 陆珍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颔首道:“难得你们有这份心。既如此,那就掺和!不止凉王府,连着整座凉州城搅他个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桑敬等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能行吗? 陆珍见四位老神机使没什么底气似的,浅浅笑道:“凭你们四人的本事,在凉州城上绕一圈就能办到。”说着,解下腰间荷包递给孙恪,“您拿着这个,一边飞一边散。凉王府里的败类交给我。不劳你们费心。” 陆五姑娘带他们出来玩,居然连符纸都帮忙备好了。桑敬嘴唇抖了抖,眼眶红了红。 太周到太细致了。 他们要是不好好掺和,对得起谁? 陆珍又再递给孙陈二位神机使一人一颗丹丸,“吃了我的丸子,保管您二位生龙活虎。” 还有这好事?桑敬一边咽口水一边催促孙恪,“老孙,你快尝尝什么味儿的丸子。”鼻翼翕动,“我闻着甜丝丝的,肯定好吃。” 孙恪没跟桑敬拌嘴,张嘴把丹丸放进去细细咀嚼,“甜!”再品品,“哎呦呦,更甜了。好吃极了。” 是啊?他也想来一个甜甜嘴儿。桑敬眼巴巴瞧着孙恪咽下丹丸,喟叹道:“要是你从狐狸窝里出来的时候,能有这丸子解骚气就好了。” 孙恪横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老桑,妒忌使人面目全非。回头你拿镜子照照,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冤枉!桑敬眼眶泛红,委屈巴巴的用胳膊肘杵了杵用来的张玟,用眼神示意,“你快说句话啊。咱俩不光是同僚还是玩伴呢。你就眼睁睁看着玩伴被别的神机使欺负不出声?” 张玟搓弄着鬼骨念珠,“我觉着老孙脸色好多了,嘴唇也不那么干了。那就上剑吧,老陈带着老桑,我跟老孙一起。好不好?” 桑敬点头,小声说:“好。”还是老张向着他。 不过他有点担心老张。就老桑那张破嘴会不会把老张气哭了? 还上什么剑?他跟老陈的好宝贝都让沙启那个坏蛋搜罗走了。孙恪正要开口。陆珍吩咐木香,你带四位神机使上去飞一圈,小田留下。 木香依言照办。五人上了剑,飞至凉王府上空,向下观望这才发现即便陆珍闹出的动静大,却也没有惊动府中任何人。 各个院落寂静无声,两队侍卫挑着灯笼,仍旧有条不紊的按照既定的路线巡视。 陈闻礼不禁慨叹,“陆五姑娘太厉害了。” “不止厉害,还不藏私。”桑敬忍耐不住,非得炫耀炫耀,“等我们能上剑了,陆五姑娘教我们回天招魂炼金术。” 孙恪艳羡极了。 艳羡……也会令人面目全非吗? 思量的当儿,陆珍和田螺精飞向沙海山居处。金灿灿的“树枝”在暗夜中光芒华丽。 第392章 你也有今天 田螺敛容屏气立在陆珍身后,动都不敢动。 今次是它头回随姑娘办重要的差事,绝对不容有失。否则……纵是它浑身上下挂满了黑锅,也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责。 如此一想,田螺精紫水玉般的大眼睛里浮露出丝丝后怕。 好端端的想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姑娘已经许久没让它背锅了。这就是拿它当自己人了。 “小田!”陆珍声音沉沉对田螺精说道:“待会儿你瞅准时机把鬼灵放出来。” 放鬼灵?怎么放?它刚才走神儿了。姑娘前边说的什么,它一句没听到。田螺精想问又不敢,嘴唇嗫嚅着,左右为难之际,陆珍塞给它一颗珠子。低头一看,是陆珍在冢中冢做法收的鬼灵珠。 原来是用这个。田螺精松口气,笑说道:“您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办的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陆珍扭转头瞥了田螺精一眼没说话。 田螺精刚刚放回肚里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它是不是说错话了? 应该不能吧?它都是按照阿克小哥教的说的。 前思后想,尚未理出头绪。已然到在一处安静的院落。 虽然安静,却并不偏僻。从布局以及廊下悬着的灯笼不难看出,这里一定有人精心打理。否则不会如此整洁。 由此可见,沙启在凉王府深受器重。陆珍御使“树枝”悄无声息的飞至正房房顶,抬起手随意拂动两下,屋顶上的瓦片便被揭开,好似羽毛般飞至陆珍指尖。 陆珍将其捏住,低头向下观望。 整套动作潇洒飘逸。田螺精在心里暗暗喝个彩儿。姑娘一定练了好久才把上房揭瓦练得如此麻利。 桌上残羹已然撤去,沙海山跟方大幻对面而坐,吃酒谈天。 “又到了该给茅厕那边送饭的日子了。”方大幻面颊微红,目光有些涣散,“两三天不吃饭能抗住,不喝水一般人真就受不了。” 沙海山撩起眼帘瞥了瞥方大幻,“您先回去歇着。明儿一早我亲自送过去。” 方大幻喝净酒盏里最后几滴枸杞酒,扶着桌沿摇摇晃晃站起身,“成,那我先回。沙先生留步,留步。”脚步踉跄走向门口,忽听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蹙起眉头回望沙海山,“有、有人来了。” 手指将将指向屋门,来人一把推开门,着急忙慌的说:“坏了,坏了!有人闯进府里了!” “老寂?”方大幻酒醒了大半,“你不在王爷跟前支应着,跑这儿来干嘛?” 寂善急的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快步走到沙海山面前,“老沙你快去瞧瞧吧。你用来关押那俩老神机使的茅厕不见了!” “茅厕不见了”像什么话?沙海山挑眉看向寂善,“茅厕怎会不见?”顿了顿,又问:“你从何得知我将神机使关押在哪里?” “有心探听还不容易?”寂善不耐烦的说:“谁像你似的拎着食盒上茅厕。更何况你住的地方又不是不能解手。犯得着穿过大半个凉王府去方便?”跺跺脚,拽起沙海山的手腕就走,“赶紧的吧。你那个茅厕化作焦土了!” “什么?”沙海山立刻紧张的追问:“那我设下的结界呢?”顺势站起身,紧随寂善其后。 “哪还有结界了呀!”寂善松开手,比比划划,“焦土!都是焦土了!” 沙海山呼吸一滞,脚步不停,“走!看看去!” 方大幻酒全醒了,跟在沙海山身后出了门。 三人到在门外齐齐顿住脚步。 陆珍笑吟吟的望着他们,“您老哥儿仨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儿呀?” 沙海山瞳仁儿微缩,“陆五?是你捣的鬼?” 陆珍竖起食指左右摇动,“应该说是你捣的鬼,我来拨乱反正。” 视线从沙海山瞟到方大幻,“哟哟哟,这位瞧着眼生的道爷,就是下落不明有段日子的吴王殿下吧?您父亲想您想的紧,天天盼着您回去呐。你做儿子的也太淘气了。居然连模样都换了。即便父母给的鼻子眼睛你不满意,也没这么干的呀。” 闻听此言,寂善目露骇然,缓缓转头看向方大幻。喵喵子不是喵喵子,而是吴王?视线越过方大幻去看沙海山,见其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不由得咬紧牙关。 好啊。老沙知道! 不但知道,兴许他跟喵喵子还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王爷对老沙礼遇有加,老沙就是如此回报王爷的? 太不像话了! 寂善攥紧拳头,厉声喝问沙海山和方大幻,“你二人到安的什么心?” “老寂!”方大幻迎上寂善的目光,“我倒要问问你安的什么心!人家明摆着用的离间计离间我们,你……你就没看出来?” 离间计?寂善眉头微皱,疑惑的看向陆珍。 陆珍拍手称赞,“不愧是狡猾如狐的吴王殿下。三两句话就把缺心眼的老和尚给绕迷糊了。” 诶?她骂谁缺心眼?寂善刚要反驳,陆珍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我帮你教训这俩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坏货,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陆五帮他出头?寂善狐疑的看向陆珍。 陆珍眼风扫都没扫他,昂起下巴,倨傲的对方大幻说道:“你骗的了和尚骗不了我。孙陈二位神机使已经将你意图跟凉王换壳子的事儿告诉我了。原本你兄弟二人的破事儿我不想掺和。然则,不掺和不行。凉王不是个好的,你比他更不好。两相其害取其轻。我前思后想,左右思量,横竖不能遂了你的心愿。” 换壳子?寂善喉头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老沙撒谎! 口口声声孙陈伤了王爷。个中内情怕是不简单。寂善唇角抿成一字,用眼角余光瞟了瞟面色微变的沙海山,心中冷冷哂笑。 老沙啊老沙,你也有今天! 寂善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略加思量。陆五跟老沙交手,他必定作壁上观。绝不会做老沙的替死鬼。打定主意,便不露痕迹的向后退了半步,再退半步。不管喵喵子是不是吴王,反正跟老沙一伙的准没好人。索性借陆五的手把他二人除去。 第393章 闻所未闻 寂善后退,沙海山向前迈一步,用手点指着陆珍,“你不要血口喷人!” “喷的就是你!”陆珍突然将捏在指尖的瓦片打出去,厉声道:“小心暗器!” 这哪是暗器?根本就是明器好吗?那么大一片,当谁眼瞎看不见?再说了,也没听说俩术士对着扔瓦片决胜负的啊。 沙海山一边腹诽着一边挥动衣袖将瓦片拂向寂善。 寂善见状气得要死。 老沙故意的!他就是坏! 寂善身形敏捷躲避瓦片的时候,陆珍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黄符甩了出去。 “我这是晴天七个大霹雳符,你们可得小心呐。”说罢,陆珍抖着肩膀哈哈大笑。 姑娘还有心思笑?它紧张的都快喘不上气了。田螺精攥住鬼灵珠的掌心里全是汗。姑娘吩咐它瞅准时机才好动手。 可……这个“时机”太难拿捏了。 早了不行,晚了更不行。 到底怎样才算是“时机”? 田螺精兀自思量间,沙海山一把推开方大幻,挺身向前的同时,手中亮出金光法剑,朝那道径直飞来的晴天七个大霹雳符用力斩去。 剑刃触及符纸的刹那,一道精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沙海山弹开至数步之外。握住法剑的手掌,虎口爆裂开来,猩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滴答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都说了是晴天七个大霹雳符了。你怎么能用剑往上砍呢?”陆珍打个响指,黄符宛如中了定身咒,停在半空纹丝不动,“还剩六个霹雳。老沙,你顶得住顶不住?若是顶不住,束手就擒就是了。我念你岁数大了不懂事,给你留条全尸。” 沙海山目眦欲裂。明知陆珍故意以言语相激,心中仍旧不可抑制的翻江倒海,气血上涌至喉间。一股腥咸直逼喉间。沙海山将其强压下去,沉声道:“陆五,你果然是假装命不久矣!” 而且假装的天下人有一大半都信了她。实则,她不但不会死。道行比从前还高了许多。就拿这道晴天七个大霹雳符来说,威力大到超乎他的想象。原打算用金光法剑将其破掉,却没成想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沙海山抿唇不语,思量对策。 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寂善有点袖不住手儿了。老沙明显不是陆五的对手。这才一个霹雳就见了血,再来六个老沙怕是就没命了。老沙死了也就死了。他半滴眼泪都不会为流。 从方才老沙把喵喵子推开的举动来看,喵喵子就是个摆设,不堪一击。要是老沙死了,喵喵子也死了。剩下他一个人死扛,能扛的过吗? 寂善眉头深锁。要不……唤夜叉来抵挡陆五?想想有些不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对付陆五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霎时间,寂善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海山虎口流出的血好像泉涌,汩汩不停。金光法剑也有点不听使唤似的,剑柄微微颤动,仿佛是在竭力脱离他的掌控。 有点不大对劲。沙海山唇角坠了坠。盯着那道悬于半空的黄符,用力握紧剑柄。 “我提点你一句。”陆珍浅笑盈盈,“剑不听话就不要用了嘛。改用黄符对我的晴天七个大霹雳符呀。” 她怎么知道剑不听话? 沙海山眼珠儿转了转,冷笑道:“你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说不定金光法剑就是破这道符的关键。陆五故意这样说,扰人思绪。 他决不能上当。 沙海山觑了眼陆珍,左手捏出一道黄符甩向陆珍面门。右手提剑去刺晴天七个大霹雳符。 陆珍见其一意孤行,不由得无奈轻笑,“你还挺倔。”说着,剑指指向直奔面门而来的黄符,喝声:“灭!” 黄符真就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陆五已然到了随意就能破符的境界了吗?沙海山、方大幻以及寂善皆是一惊。 沙海山心下骇然,刺向晴天七个大霹雳符的手抖了抖,来不及重新再刺,剑尖触及符纸,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比方才更加刺眼的精光,晃得沙海山双目灼痛。手中的金光法剑也应声落地。 沙海山赶忙弯腰去捡,却没料想尚未碰到剑柄,法剑便如乳燕投林般落入陆珍掌中。 陆珍上下打量一眼法剑,轻叹道:“终于物归原主了。” 沙海山等人的耳朵被轰鸣声连续震了两次,耳鼓发胀,耳边不住回荡着嗡鸣声。是以只看见陆珍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她究竟说的什么。 没了法剑,沙海山难以置信的抬起眼帘。陆珍一手握剑,另一只手轻抚剑身,由衷称赞:“好宝贝,好宝贝!”察觉到沙海山注视着自己,轻轻摇头惋惜道:“你被贼人的脏血弄的不干净了。怎么办呢?”促狭的睨了眼沙海山,“没事儿。等把狗贼擒住,我给你用丹砂洗个澡。保管你跟新的一样样。” 那是顾怀德的金光法剑,想当初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能将其收归己用。陆五居然轻而易举就能令金光法剑认主。 这……委实不可思议。 沙海山揉揉酸疼的耳朵,趁机思量该当如何对付晴天七个大霹雳符。 剩下的五个霹雳如同五把架在沙海山脖颈上的利刃。令他惶惶不安。此次交锋,陆五明显比从前进益不少。那劳什子大霹雳符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用问也知道,是陆五的自创符。 她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沙海山恨得牙痒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 陆珍欣赏完法剑,慢条斯理的对沙海山等人说道:“还有五个大霹雳。”挑眉看向寂善,“缺心眼老和尚不想练吧练吧?你不是养夜叉的吗?怎么没见你带在身边?” 被陆珍点到名字的寂善狠狠白了她一眼,闷闷冷哼。论道行,老沙在他之上。老沙都奈何不了七个大霹雳,他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这会儿功夫他也想明白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老沙个高,就先顶着吧。 倘若老沙顶不住,他就用遁地诀再逃一次。 第394章 三善三厄大慈大悲无影无形 一念及此,压在寂善心头的那块大石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珍抬起手,“老沙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就把剩下的五个大霹雳接住了。你要是觉着我欺负你,也没关系。再多欺负几次你就习惯了。” 沙海山耳边嗡鸣犹存,但是从神态能看出陆珍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他盯着陆珍扬起的手看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三道黄符。 黄澄澄的符纸上用丹砂写就的符宛若灵蛇,光芒诡谲。 这三道符不简单。陆珍心生警惕。 沙海山腕子一抖,三道黄符脱手而出,直奔陆珍而去。 那三道符好像是……寂善微微颦起眉头。是什么来着?略加思量,忽然灵光一闪。 是三善三厄大慈大悲无影无形……符! 身中此符必死无疑,且死亡过程极其痛苦。 老沙豁出去了。 寂善又再袖起手,看陆珍如何应对。 眼见得三张黄符离陆珍只有尺许,陆珍不慌不忙挥动法剑,将其拦腰截断。 三张黄符眨眼间变成六张,飘飘悠悠掉在地上。 陆珍惊喜的打量金光法剑,赞道:“的确是个好宝贝。”单手掐腰,另一只手炫耀的摇晃法剑,“老沙,这把剑懂事又乖巧。好使的很。你想不想再要回去呀?”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姑娘得了别人的东西,是不是非得惦记着给人送回去?实在送不回去才会留下?田螺精瞥了眼陆珍后脑勺,紧抿唇角。 沙海山见符纸竟被陆珍毫不费力的化解,喉结滑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前番他与陆珍将将打个平手,今天居然一直处于下风。 他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进境如此之快? 还是……全才都这样? “我接了你三道符,你得接我三个大霹雳。”陆珍视线在沙海山、方大幻以及寂善脸上一一掠过,“不能可着老沙一个祸害,你们俩也得替他抵挡抵挡。都在一个府里住着,不帮忙你们心里也过意不去。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凉字,你们仨人的交情在这摆着呢。” 交情?谁跟老沙有交情?寂善刚想争辩,就见陆珍打个响指,顿在半空的符纸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动,发出唰唰的响声。 吓得寂善连连后退,嘴里不住念叨:“别过来,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那俩神机使是老沙抓的,饭也是他送的。他隔两天就提着食盒上茅厕,不信你去府里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老寂混说什么?沙海山恨铁不成钢横了眼寂善。手也没闲着,掏出黄符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符纸并没有如沙海山料想那般朝他们飞过去,而是打着转儿螺旋向上。 就在沙海山、方大幻、寂善大惑不解之际,三道精光自高悬的符纸中射出,三个大霹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分别击中沙海山、方大幻、寂善三人。 巨大的声响过后,沙海山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变成炭黑,眉毛胡子外加头发一根不剩全都燎没了。道袍好像被无数双手撕扯过,由里到外没有一寸好布。零零碎碎挂在身上。 寂善看看沙海山再低头看看自己,欲哭无泪。 完蛋了! 他带的符都烧没了。这下想跑也跑不了了。 更让他难受的是,想帮着沙海山跟陆珍较量也较量不了了。 方大幻从没有狼狈到衣不蔽体。他深感羞耻,抱着肩膀遮挡前胸。眸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杀人诛心呐! 好个陆五,真有她的! 方大幻在心里大骂陆珍,偏头去看沙海山。 沙先生,想办法还击啊。千刀万剐陆五都不解恨! 沙海山悲从中来。他的法剑被陆五抢去了。三善三厄大慈大悲无影无形符被陆五轻而易举破掉了。绵袴也被陆五用大霹雳轰成了漏风绵袴。 说句不好听的,他都不敢低头看自己身上还剩多少布料子。 传扬出去,他哪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吴王看他也没用。使出突然,他身上本来就没几张符,这会子更是轰的一张也没剩下。 老寂应该比他强不了多少。 反正就是这样吧。还有俩大霹雳,谁愿受谁受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性命要紧。以后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沙海山刚要开口求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方大幻身边,伸出手架着方大幻转身就要走。从动作不难看出他是来救方大幻的。陆珍哪能叫他轻易得手,抛出法剑刺向来人。 电光石火间,田螺精也抛出鬼灵珠。 珠子脱手,田螺精暗叫一声:“不好!” 姑娘用剑已然足矣。它再用珠子这不是添乱吗? 完蛋了!会不会扣月钱呐?它想攒钱置办几把像样的菜刀练切菜。这要是把月钱扣了,那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田螺精懊恼的直跺脚。 陆珍却是笑眯眯的会忘它一眼,“是个好妖精!” 啊?姑娘夸它?田螺精心定了。月钱保住了呢。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厢陆珍话音刚落,那边厢金光法剑刺中来人胳臂,鬼灵珠也在其头顶爆开。 来人吃痛,松开紧揽方大幻的手。五官扭曲怒目看向陆珍。 待寂善看清他面目,惊呼出声,“吴大人?” 是吴大人吧? 揉揉眼睛再看。 是吴大人,没错! 可……吴大人跟吴王什么时候搅在一处的?难道因为他俩沾着吴字儿,所以格外亲近? 不对啊?即便吴大人跟吴王有交情。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人,怎么就能从天上飞着下来? 嘁!纵是武林高手也没他嘚瑟。 还飞着来。他当自己岁数还小呐?也不怕摔了。寂善一边腹诽着一边用手拢了拢耷拉在肚皮上的布碎。不能跟陆五姑娘打个商量,让他们回屋披件衣裳在接着打? 陆珍认真端量着吴士全,恍然道:“哦,你就是那个鬼呀?” 鬼?谁是鬼?寂善顺着陆珍的视线望去。吴士全皮囊之下似乎隐藏着另一副面孔。 他是鬼。 寂善心尖儿打了个突儿。 呵呵!喵喵子不是喵喵子。吴大人也不是吴大人。 今天过的挺精彩嘛。 第395章 不想变烧鸡 寂善的视线再一次投向沙海山,见其竟然丝毫不觉惊讶,两只眼直勾勾盯着“吴士全”头顶。 老沙什么都知道!寂善恨得咬牙切齿。王爷当他是个好的。吃穿用度样样拔尖。再看老沙又是如何回报王爷的?哼!他连头发丝儿带脚趾盖都是反骨! 那些个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的还不如拿去喂狗。起码人家小狗子还知道得了好东西摇摇尾巴,甩甩脑袋。摸上一把毛呼呼,绒呼呼,暖呼呼的。不比老沙强百倍? 寂善顺着沙海山的目光看向“吴士全”。 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的惊慌失色。 那不是……失传已久的鬼灵珠吗?貌似方才是从陆五的家养妖精手里飞出来的。寂善揉揉眼睛。 都怪那劳什子大霹雳放出来的精光,把他眼睛都晃瘸了。定睛细看,暗暗点头。是鬼灵珠没错。 想要弄一颗这么圆这么润,颜色这么好看的鬼灵珠,相当困难。换句话说,须得施法的术士道行十分高深才能办到。 陆五啊陆五,真就不是个善茬。 说时迟那时快。寂善念头转了几转,却也是弹指之间。田螺精打出去的鬼灵珠落在“吴士全”头顶。他抬起手想要拂掉鬼灵珠,指尖尚未触碰到珠子,突然感到百会处涌入汩汩热流。通身上下暖洋洋的。 七八个鬼灵顺着百会穴涌入“吴士全”脑中,由脑入颈再滑到胸口、下腹…… 一个人的身体里被七八个鬼灵侵入,必定会把皮肤撑大撑薄。此时的“吴士全”已经完全不像个人,更像是个灌满了水的皮袋子,随时都能爆开。 奇怪的是它全无不适之感,还微笑着说:“真舒坦呐。” 舒坦? 寂善双目圆瞪,面色大变。沙海山亦是惊恐的连连后退,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离凉王府。 方大幻听到“吴士全”说“舒坦”,偏头去看他,这一看不要紧,方大幻吓的差点尿裤子。缓了数息,便开始拼命挣脱“吴士全”架在他咯吱窝底下的手。 “吴士全”见方大幻面如土色,关切的问道:“主人,您没事吧?”说着,手上用力将方大幻一把搂住,“您别乱动。” 不动不行啊。方大幻眼泪鼻涕一起流。难道阿介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七八个鬼灵在它身体里到处乱蹿,它……不知道?没准儿就是不知道。方大幻轻抬下颌指了指“吴士全”小腹,“阿介,你肠子里钻进去东西了。” 钻进东西? “吴士全”垂下头,猛然见到四五只骨瘦嶙峋的手掌在衣服下面蠕动。心下一惊,松开箍住方大幻的手,脚步踉跄向后倒退数步。 它也终于有了痛感。 阿介是恶鬼,自然晓得鬼灵入体的厉害。它想给陆珍跪下磕头。奈何两条腿上也有鬼灵,膝盖根本打不了弯儿。 “陆五姑娘饶命!”一条胳膊从脖子突然杵到“吴士全”太阳穴,害得它说话含混不清,但是求饶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沙海山和寂善深受震撼。 恶鬼也怕死吗?不仅如此,它还懂得审时度势,求陆五饶命。 唉!瞧瞧陆五把恶鬼逼成什么样儿了?沙海山偏头看看自己焦黑的肩膀头子,哀怨的叹口气。横竖是跑不掉了。实在不行,他也求饶算了。 “饶了你?”陆珍神情冷峻,“我要是饶了你,枉死的吴大人岂不是更加冤枉。” “他不冤!”阿介吃力的摇晃着比腰还粗的两条胳臂,“当初把我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是心甘情愿的。一点都不冤枉。这些年他也得了好处……” 话未说完,“吴士全”整个人郑然爆开。骨碎、血肉宛如浓雾,弥漫开来。方大幻离的最近,焦黑的皮肤又罩上一层鲜红,整个人又黑又红,显得眼白和牙齿格外白。 血肉之躯化为乌有,恶鬼阿介化回原形匍匐在地。没有吴士全的身体作为承载,它没有半分继续存活。 鬼灵们则重新聚集成鬼灵珠,在半空中几个起跃回到陆珍掌心。 陆珍收好鬼灵珠,睇着丑陋的恶鬼阿介,沉声道:“不管怎样,吴大人因你而死。这笔账你到地府去跟他好生算一算。”说罢,打个响指,阿介噗的化作一股黑烟,随风散去。 “好歹是个玩意儿。”陆珍笑着对田螺精道:“黑爷白爷肯定高兴。” 田螺精片刻不敢耽误,赶紧捧,“只要是您送的,黑爷白爷都喜欢。”在外人面前,必须给足了姑娘面子。《妖训》可不能白看。 陆珍目中满是赞许,回望田螺精一眼,“这可真是谁养的像谁。多机灵个妖精。跟我一样样的。” 田螺精捧的更加卖力,“小的随了您那是三生有幸。” 陆珍愈发高兴,转回头,昂首对寂善等人说道:“我的本事你们也都见识过了。实话与你们说,我还没尽全力。倘若尽了全力,漫说你们三个,纵是再来三十个你们这样的,我照样收拾的熨熨贴贴。”撩起眼皮,瞥了瞥停在半空的黄符,“还有俩大霹雳,你们接还是不接?接的话我得先回避。”下巴微扬,指了指沙海山,“老沙再接一个大霹雳,恐怕就得成烧鸡。我怕做噩梦,不想看。”扭脸吩咐田螺精,“小田,你在这盯着。回头给我细细讲述一遍就是了。” 田螺精朗声应道:“小的得令!” 还得令呢!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寂善腹诽着噗通一声给陆珍跪下,“陆五姑娘,我错了。您收了大霹雳吧。我实在是接不动了。” 能接的动也不接了。他不想像阿介那样死。光是看着胆都要吓破了。 老寂跪了? 沙海山横寂善一眼,缓缓跪倒在地,“我……我也不接了。” 他不想变成烧鸡。 陆珍挑眉看向方大幻,“吴王殿下,你怎么说?变烧鸡还是接大霹雳?”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沙海山和寂善都跪了,他也得跪。可是……跪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姑娘,他委实跪不下去。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第396章 就这? 喵喵子想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跟陆五姑娘较劲了。难不成真想变烧鸡啊? 光溜溜,满身酱色,多难看。 寂善扬起脸一边给方大幻使眼色,一边嘟囔,“赶紧跪下吧。可别因为你连累我跟老沙。” 方大幻垂下眼帘瞟了瞟寂善,喉头滚动,咕咚咽了咽口水。 要不……跪下? 方大幻不安的搓动着手指,将心一横,膝头慢慢弯下去。 这就对了。寂善暗暗松口气。 黑犟驴挨鞭子。小兔儿乖乖有菜吃。 跪一下下就算死也不会像老吴那样连个全尸都没有。 寂善用手背抹把脸,别说全尸了,稍微大点的骨头渣也扒拉不出来。 别看陆五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个狠角色。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眼瞅着方大幻的膝头马上就要沾到地面,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其中掺杂着伍副将的声音。 “快快!跟上跟上!沙先生想必已经将闯入王府的贼人擒获。你们呐,你们。万事都指着沙先生帮忙善后。这哪能行呢?” 呵呵!沙先生差一点就成烧鸡了。方大幻悲从中来,膝头酸软,颤颤跪地。 “好!太好了!”陆珍眼睛亮亮,对田螺精道:“来送人头的了。小田,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它拿什么显?田螺精心中存疑,嘴上却说,“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陆珍掏出一张黄符递给田螺精,“待会儿你瞅准时机甩出去。” 又是天煞的时机。 田螺精接过黄符,不止掌心,就连脑门也在冒汗。等这趟差事办完,它得好好向木香大姐儿请教何谓时机。 “小的得令!”田螺精腹诽着,抱拳拱手,朗声应道。 伍副将带着两队侍卫赶到时,完全没有想过竟会是这般景象。 沙海山、方大幻以及寂善眉毛胡子头发全没了,破碎的布条挂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煤堆里打滚儿打了整宿之后又用菜油抹了一遍,又黑又亮。方大幻尤其别致,他的黑跟沙海山、寂善不一样。黑里边透着丝丝红晕。 伍副将深吸口气,不由得皱起眉头。 什么味儿? 腥咸腥咸的。 有点像是……血腥气。 见血了? 伍副将定睛再看沙海山等人。除了黑跟亮,好像没受外伤。 他们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前胸的样子怎么跟鹌鹑似的?伍副将移开视线,转而投向笑容亲切的陆珍。 他们在向她求饶? 这小丫头瞧着也就十三四的样子。跪地上那三位可都是老江湖。 伍副将攥紧刀柄,厉声呵斥陆珍,“呔!大胆狂徒,居然敢夜闯凉王府邸,你可知罪?” 寂善眼泪都快下来了。 小伍啊小伍。你可知呵斥的是谁吗? 那是活阎王啊! 快点跪下吧,逞口舌之快没用。你就没看见活阎王身后捏着符纸的活妖精?符纸一出,你能不能剩下骨头渣都不一定。 田螺精紧抿唇角。现在甩符? 姑娘还没说话。是不是得让姑娘把话说完?犹豫片刻,决定等一等。姑娘那张嘴不饶人,光是吵架的话,这个傻大个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陆珍抬起下颌指了指沙海山,“你没看见老沙他们跪着呢?你不跪?” 伍副将心虚的挺起胸膛,“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算个什么东西?”嘴巴不诚实,他那两只大脚却是十分忠厚,话音未落便向后退了半步。 陆珍见状哈哈大笑。笑够了,安慰道:“你不必慌张。只要你……”目光投向伍副将身后的侍卫,“你们老老实实跪下,我就不为难你们。否则……”陆珍环顾四周,“吴大人的下场你们没看见,不过只要你们鼻子够灵就能闻的出来。他啊,化作血雾随风而逝了。”扭脸看向寂善,“老寂,我没撒谎吧?” “没、没。没撒谎。”寂善连说带比划,“鬼灵珠里的鬼灵把吴大人撑爆了。他死的老惨了。”捏起地上一粒疑似骨碎的小渣滓,“这是块大个儿的。剩余那些都小的看不见了。” 伍副将眉头紧蹙。寂善大师说的什么?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吴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你把他给杀了?”伍副将目光沉沉,盯着陆珍,“你究竟哪头儿的?” “这还用问?”陆珍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当然是朝廷那头儿的。” “既然你也是朝廷的人,那为何要杀吴大人?”伍副将轻蔑一笑,杀就杀吧,还说的玄之又玄。 他听都没听过什么鬼灵珠,什么撑爆了化作血雾。 乱七八糟,没一句人话。 现在应该可以了吧?田螺精紫水玉一样的大眼睛略带嫌弃的瞟了瞟伍副将。这家伙居然敢用轻视的眼神看他们家姑娘。 既然他不想好,那就成全他算了。 念及此,田螺精扬手甩出黄符。 符纸像是长着眼睛,径直飞向伍副将。 寂善抻长脖子,视线紧紧锁住急速飞向伍副将的符纸,大声呼喊,“小心呐!” 虽然他不知道那张黄符究竟什么名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伍副将别想全须全尾离开这里。要么变成他跟老沙这样,要么比他们更惨。 伍副将双目圆睁等着急速而来的黄符抿了抿唇。 一道符而已,没什么可怕!抽出腰间佩刀劈向黄符。 “那玩意儿不能劈!”寂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跑过去夺下伍副将手里的刀。 漫说是寻常兵刃,就是金光法剑也没能把陆五姑娘的符纸劈成两半。 小伍莽撞了。 这边厢寂善话音尚未落下,那边厢刀刃将将碰到符纸边缘。方大幻和沙海山不约而同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精光晃眼的滋味实在难受。尝过三次,这辈子也就够够的了。 符纸并没有如他二人所料那样闪光或是发出轰鸣声。而是倏地没入刀锋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这? 此时此刻,伍副将的心情非常复杂。他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原来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儿!挑衅的看向陆珍,“你……” 他想说:“你就这点子本事?”只一个字儿出口便感到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疼痛难当。 第397章 回去就读起来 握住佩刀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 伍副将倒下,他身后的两队侍卫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呆愣片刻,纷纷丢下手中兵刃,学着沙海山的样子跪倒在地,两手捂住前胸。 尽管他们不像沙先生那样狼狈,但还是捂着点更为妥当。 寂善缓缓点头。 除了小伍,剩下的都是有眼力见的。 陆珍低头看看伍副将,思量片刻,对田螺精道:“黑爷白爷有恶鬼玩,大人那份儿也得捎上。我不能厚此薄彼,你说呢?” 田螺精重重点头,“您能一碗水端平,那可再好不过了。” “没错。”陆珍深以为然,“大人嘴上说不用我给他捎东西。可你也知道,他那人就是口不对心。越说不用,我越是得给他捎一份大礼。”走到伍副将身侧,用脚尖踢踢他的肋骨,“瞅着挺扛劲儿。阿克那些刑具挨个试一遍或是两遍都能扛住。行叭,阿克受累用刑,大人在旁边看个热闹。玩嘛,图的就是个乐子。” “还得是您,安排的明明白白。” 陆珍弯起唇角,笑眯眯的责怪田螺精,“小田,谄媚讨好要不得。” “小的句句属实。”田螺精诚恳至极。 在外面,尤其地上跪着这么多人的时候,更得给姑娘做足脸面。田螺精在心里抹把汗。说实话,齁累齁累的。但是,家养妖精就得有家养妖精的样儿。 躺在地上五感尚存的伍副将恨不能跳起来把这恶心人的主仆俩锤成肉饼。 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然而他别说跳,就连动一动手指都难。 那究竟是什么符?怎的如此霸道?还有……打哪来这么个丫头?就连沙先生寂善大师还有喵喵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伍副将暗恨自己没有及时下跪。 为了面子丢命。他这不是二傻子吗? 伍副将追悔莫及。沙海山等人跪在地上竖起耳朵听陆珍跟田螺精念叨如何安置他们。 “回头我设个结界。把他们拘在结界里头等侯爷过来善后就是了。”陆珍从荷包里掏出两块花花糖,递给田螺精一块,“我的结界跟老沙的不一样,不用送饭送水,把人放里头三五个月都死不了。放出来之后每人喂一碗葱白粥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田螺精捏着糖,思量再三,小心翼翼发问,“老沙会法术,他不老实怎么办?” “不老实?”陆珍挑起眉梢,睖了眼沙海山,“他敢不老实就直接送地府,黑爷白爷自会帮忙料理。” 沙海山赶忙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心里噼里啪啦拨弄着小算盘。无懈可击的结界是不存在的。只要是结界必定有破绽。 找到破绽就能逃出生天。一丝微小的希望自沙海山心底萌生。 天无绝人之路! 沙海山跃跃欲试。寂善亦是蠢蠢欲动。 如果沙海山能从结界里逃出去,那必得带上他。沙海山还得指望他给凉王妃解蛊。方大幻眼珠转两转,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窃笑。 三人心怀鬼胎,却没能逃得过陆珍的眼睛。把糖嚼吧嚼吧吃了,神态一转,面冷声音更冷,“我的结界可不是窗户纸,随随便便就能戳个窟窿。” 管陆五说什么呢。沙海山在心里闷哼。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试一试。 田螺精默默吃了糖,撩起眼皮往天上望。 孙神机使他们飞哪儿去了?怎么还没闹出动静? 陆珍像是知道田螺精在想什么,冷峻的表情突然变得和蔼可亲,“别急。凉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得让他们多飞一会儿。” 田螺精笑着应了声是。刚想问陆珍要不要吃块糕垫垫肚子,耳边传来微弱的“嗖——嗖——”声。 什么动静儿? 田螺精扭转头,循声望去。就见两道黄符先后而来。前边那道符直奔陆珍面门,后边的冲着田螺精太阳穴,速度极快。 符纸? 凉王府里会甩符的不是都跪地上了吗?一念及此,黄符到在切近。 田螺精不慌不乱,不惧不怕。 姑娘在呢。它心里有底。 陆珍眸中露出喜色,手腕一抖挽个剑花,觉得不过瘾,再挽一个,估摸着再再挽一个来得及,就又挽一个。 此时,黄符离田螺精太阳穴仅有一指。 田螺精稍稍转动眼珠就能清晰的看到符文。 姑娘是不是不打算要它这个家养妖精了?田螺精扁扁嘴。它已经在学做饭了。姑娘就不能耐着性子等上三年五载么? 再换一个妖精来养,未必有它聪明伶俐。 念头刚刚闪过,陆珍掐诀,喝声:“破!” 两道黄符应声化为纸灰,簌簌落下。 田螺精惊诧的看向陆珍。喊一嗓子就能破符,那……之前挽剑花又是为了什么?还连着挽了三个。 抢来的法剑格外香吗? 陆珍安抚的望了眼田螺精,“小田别怕。有我在,断不会叫你受丁点儿损伤。”抬手拍拍田螺精肩头,“伤着了或是伤重死了也没事儿。” 话是好话……吧。就是听着有点别扭。 田螺精没有深想,跟在陆珍身后,警觉的朝黄符飞来的方向看去。 “藏头露尾不算真英雄,好汉子!”陆珍仗剑而立,朗声道:“有血性的站出来跟我小陆斗甩符,转符笔!” 谁敢跟姑娘拼?那还不得来一个甩死一个,再来一个转死一个? 田螺精挺直腰杆,附和道:“就是!敢偷袭,却不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拼甩符转符笔,算什么好汉子?” “小田……”陆珍扭脸对田螺精道:“明目张胆不是这么用的。回头你多读点书。” 田螺精登时闹个大红脸,“小的回去就读起来。” “没事儿,不急。慢慢读。反正你也不用考状元,闲来无事读着玩嘛。”说罢,陆珍转过脸,目视前方,“还不现身?” 田螺精想了想,上前一步,“还剩下俩大霹雳,要不您轰一轰?” 陆珍颔首,“你不说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撩起眼皮,停顿在半空的黄符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似的。 沙海山瞥了瞥方大幻,方大幻感受到沙海山的目光,与之对视。 目光相触,心照不宣。 第398章 跟你拼了 前几日进得城来的玉阳观道人为了搭救方大幻才会偷袭陆珍。 那些人能是陆五的对手吗?沙海山甚为忧虑。且不说陆五道行精进许多,就算是从前的陆五,也不是好相与的。 沙海山微微挪动酸麻的膝头,扬起脸,顺着陆珍的视线看向院墙上摇曳的树影。 甭管多少人,千万不能露出行藏。隐在暗处时不时甩出道符,即便伤不了陆五,伤了家养妖精也行。 沙海山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要能令陆五顾此失彼,他就可以趁乱逃走。眼珠一转扫了扫身侧的方大幻。将心一横,决定舍弃凉王妃以及凉王世子。 凉王妃可不能怨他只顾自己。他已经尽力了。 然则,天不遂人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做不了老天爷的主。 沙海山揪起一片布条遮挡肚皮。成功逃走之后,头等大事就是弄一身像样的衣裳。胡子头发都没了,扮做和尚算了。 既省心又省事。 沙海山暗自忖量的当儿,陆珍缓缓抬起手,“再不出来就得挨轰!你们瞧见跪在那边的三个老黑了没有?” 田螺精赶紧竖起手指,指了指沙海山,“他们的衣裳不是我动手撕的,都是叫大霹雳轰的。” 等了数息。依旧没人回应。 田螺精唤声:“姑娘……”余下的话还没说,陆珍已然打完响指,晴天七个大霹雳符唰唰闪出两道精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之而来,院墙崩塌,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 五六条胳臂自砖石瓦缝下边挣扎着往外探,不止皮肤焦黑,就连到塌落在地的墙砖也是焦黑的。 陆珍惋惜的摇摇头,“可怜见儿的。我忘了跟你们说了,剩下这俩大霹雳尤其厉害。沾上必定活不了。”叹口气,问道:“小田,你说我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抬起下颌指向那几条渐渐失去生气的胳臂,“看样子像是不中用了。” “是啊,都不中用了。就算您说他们也听不见了。”田螺精斟酌着说辞,“要不您……吃块糖甜甜嘴儿?” 陆珍弯唇笑笑,面色一变骤然转头看向沙海山,目光非常凌厉,“老沙,漫说你不如猴哥,纵然你就是猴哥,也别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沙海山肩膀一颤,默默垂下眼帘,在心里把陆五骂了个狗血淋头。 寂善用眼角余光瞟了瞟低眉顺眼的沙海山,不由得暗暗摇头,老沙真是的。就不能老实点?哪怕是装老实呢?不也是那么个意思?惹恼了陆五姑娘,谁也别想得好儿。 诶?好像……下雪了? 寂善抬起头,洁白的雪花徐徐下落,在微弱月光的映衬下,显得那样无助,那样娇弱。 月光? 下雪的时候能看见月亮么? 寂善蹙起眉头。也可能吧?这就跟晴天漏一个道理。 “老寂!”陆珍笑眯眯的对寂善道:“你不觉得雪花有点眼熟吗?” 嗯?寂善收回思绪,循声望向陆珍,想了想,摇着头说道:“雪花都长一个样。没什么眼熟不眼熟的。” 陆珍莞尔笑道:“你怎么就认不出自己辛苦哺育多年的小夜叉呢?” 什么小夜叉?寂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把夜叉放城外了…… 陆五该不会是祸害他的夜叉窝了吧?一念及此,寂善目中血丝尽显,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奈何跪的太久,腿脚就快没知觉有点不听使唤,“陆五!你、你欺人太甚!” 心念电转,觉得不对劲。陆五一直没动地方,她如何能祸害得了夜叉? “老寂,你糊涂。”沙海山声音凉凉,“那俩神机使可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是了!那俩老道就是陆五的走狗! 寂善又急又气,指着陆珍的鼻子,厉声呵斥,“你敢动我夜叉,我跟你拼了!” 陆珍手掌朝上,片片雪花落在掌心立刻化为粒粒骨碎,“已经动完了,你跟我拼呐?”五指并拢,将骨碎攒成一颗黄豆粒大小的珠子,“可惜碎成渣渣不经盘。要不然,做成手串或是念珠串子也是极好的。”迈步走到寂善跟前,将珠子亮给他看,“你瞧,夜叉的骨头有点绿但又不全绿,跟鬼骨不一样。还怪好看的,你说是不是?” 寂善面皮颤抖着,伸出双手去掐陆珍脖子。 陆珍轻松避开,笑着调侃,“你不如老沙沉得住气。他无非是在心里骂我,你倒好,居然想掐我脖子。要不是念在你衣裳剩的不多的份上,我断不会留你性命。” “有种你杀了我!”寂善歇斯里地喊声回荡在凉王府上空。 远在京城的高傥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阿克用干净巾子垫着个汤婆子放进被窝里,“大人,您晚上睡觉的时候仔细着点,千万别烫着。” “汤婆子外边不是有布套子吗?”高傥换好寝衣,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一边系带子一边问道:“小陆这会儿该到凉州了吧?” “差不多。”阿克倒了杯温水递给高傥,“小陆办差自有分寸。大人您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高傥接过杯子,横一眼阿克,“你不知道她多会闯祸!她出去办差,我心都吊在嗓子眼。”咕咚咕咚喝了水,闷哼道:“她就是个惹祸精!” 阿克赶紧在心里多谢各路神仙以及菩萨佛祖。大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没被小陆听见,真是他们高家祖坟冒青烟。 大人还没娶新夫人呢,可不能下去见黑爷白爷。 “大人,您快歇着吧。明儿还得去侯府呢。”阿克从高傥手上夺过水杯,“您别喝了。喝多了脸肿。” 本来长相就有点凶,再肿点不更显得凶了? 今天临川侯府的二太太派人来送谢礼。全是又值钱又体面,但看起来又不那么值钱的好东西。 这下事儿就难办了。 要是谢礼没这么厚大人提亲还容易点。 也不知道大人提出娶张家姑娘,临川侯府会是什么态度。 从汤婆子到大人提亲,大事小情都得他阿克操心。 “肿点怕什么?”高傥拿起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大口,喝完挑眉戏谑,“我明天又不上花轿。” 纵是您想上轿子也得有人娶不是?就您那双十三寸大金莲,还真没人愿意要。 第399章 你不用说了 盼只盼新夫人念在大人脚大心细的份上不要嫌弃。 阿克这般想着,眼神中充满了对高傥的寄望。 高傥感受到阿克热切的目光,撩起眼皮睨着他,“你看什么?我脸肿了?” “没有,没有。您依旧是风流倜傥高指挥使。”阿克弯唇浅笑道:“明天去到临川侯府,您千万别冷着脸。不能让人家以为您不情不愿。” 高傥闷闷冷哼,迈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你当我愿意?要不是你说抱了就得娶,我……”猛然想起那个又轻又软又有点香的人,声音低下去,“我才不想……” 不想娶吗? 高傥最终还是不忍把话说的太绝,“反正就这样了。”掀开被子躺进去,脚板触到热乎乎的汤婆子,不由得餍足的眯起眼睛,“有汤婆子暖床也挺好。起码汤婆子不闹脾气,不使性子,也用不着哄。” “是了,汤婆子要是能生孩子,您就跟汤婆子成亲算了。”阿克乜一眼高傥,嘴里嘟嘟囔囔,“汤婆子也不嫌弃您脚掌比青石板还阔出三分。” 高傥鼻子一痒,痛痛快快打个喷嚏,支起半个身子,囔囔的问阿克,“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的没说什么。小的就是担心您冷脸冷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阿克又去抱了床被子给高傥加上,“以后您对小陆也别冷脸了。小陆那是随意出入地府的人。她跟黑爷白爷有交情。您没个脸色对人家也就罢了,还时不常的让她赶紧走,别在跟前碍眼。这样不行!” 高傥嘁了一声,“怎么不行?她还能公报私仇把我弄地府去?” “公报私仇不至于。”阿克絮絮的说:“小陆不是那样人。但您也不能因为她不是那样人就使劲儿欺负她啊。您说说,自打小陆到在咱们神机司,哪样差事没办的妥妥帖帖?” 高傥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对。” “您能听的入心就行。”阿克给高傥掖好被角,“您快睡吧。小的还得再看一遍礼单。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现在换还来得及。”说罢,熄灯出屋,缓缓合上房门。 黑暗中,高傥把胳臂枕在脑后,扬起唇角,抑制不住的浅笑出声,“张娉婷,娉婷!真会起名儿!” …… “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大魏氏拿着热腾腾的巾子给张娉婷擦拭面颊,“你也别拿这事儿当回事。事出从权,高指挥使为了救你才把你抱出后巷。”托起张娉婷的手掌,认真的为她擦拭,“进到府里,他见侯府的婆子瘦弱,怕把你摔了,这才又多抱了一段路。不过,你放心,他没进屋。就是站在门口望了望。” 现在回想起来,高大人那副担惊受怕,唯恐娉婷磕着碰着的样子,颇有些耐人寻味。 不过,再怎么耐人寻味,人家没明明白白说出口,那就没这档子事儿。 大魏氏在心里怜惜张娉婷,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魏氏微笑着说道:“高指挥使大小也是个官儿,不会任由此等坏你名节的事情传扬出去。你尽管放宽心。至于那三个歹人,高指挥使也给逮到武德卫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 张娉婷眼珠动了动,看向大魏氏,“高指挥使救了我,我得当面向他道谢。” 啊?道谢?不用了吧? “谢礼已经送过去了。”大魏氏放下巾子,拍拍张娉婷手背,“你好生将养着。家里也送了信去。论理我应该当面向你父亲赔罪。求他老人家原谅。你来京城做客,却出了这样大的事,都怪我没能照顾周全。” 张娉婷反握住大魏氏的手,宽慰道:“不是您的错。要怪就怪歹人心毒。” 大魏氏红了眼眶,“只要你好好的,别往牛角尖里钻,我……” 余下的话未能说出口,声音已经变得哽咽。 张娉婷笑了,“我才不会做傻事。跟活命相比,被高指挥使抱上车,根本不值一提。” 下车也抱了呢。大魏氏挤出一丝笑容,“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会儿闲话,大魏氏实在扛不住,回自个儿的院子歇息去了。 黑暗中,张娉婷望着黑漆漆的帐顶长长叹了口气。 那么俊的人抱着她上车下车,而她居然毫无知觉。 如果她醒着,可以跟那人聊一聊京中见闻,或是向他打听打听京城哪家的胭脂水粉做的地道。 唉,当真是……可惜呢。 …… “您的符太好使了。”桑敬双眼亮晶晶,比比划划的说:“往夜叉窝里那么一甩,您猜怎么着。夜叉都碎成渣儿了。风一吹,跟雪片似的。漫山遍野那个飞啊,舞啊,好看的啊……” “老桑,老桑。”张玟拽拽桑敬衣袖,“陆五姑娘都知道,你不用说了。” 桑敬瞪他一眼,“干嘛不说?陆五姑娘知道的跟我说的不一样!” 张玟袖着手,“行,行。说吧。说吧。” 真是的。老桑把他的词儿都抢了。 “漫山遍野”那句明明是他回来的时候跟老陈念叨的。也不知怎么被老桑听见了,就学去了。 学人说话,被鬼咬。 哼! 他不跟老桑计较。 陆珍笑眯眯的望着桑敬,问他,“玩的开心吗?” “开心!”桑敬重重点头,“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您玩的开心就成。”陆珍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儿的水不好,沏的茶更加不好。”放下茶盏,仰起头看向立在边上的宋蒙,“三公子平时吃的也是这种茶吗?” 宋蒙的思绪尚且停留在陆珍突然闯入,满脸带笑的跟他说,凉王府的东西都是她的上头。 不是,凭什么就都是她的了? 宋蒙愤愤握紧拳头,眼神中流露出对陆珍的怨恨。 年纪不大,却是个心狠手毒的。凉王府的下人带侍卫全都在院子里跪着,领头的是寂善大师以及沙先生和喵喵子。 想到沙海山三人的惨状,宋蒙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肩膀也跟着缓缓垮下来。 就连夜叉军都被陆五给弄成骨头渣了。 放眼整个凉州,没人是她的对手。 陈闻礼直起腰杆,沉声对宋蒙说道:“陆五姑娘问你话,你老实作答就是了。” 孩子小,不懂事。不晓得陆五姑娘的有多厉害。 要不就是突遭变故吓傻了。 “是,我平时就吃的这种茶。”宋蒙不敢直视陆珍,低声回道。 “所以说你爹天天琢磨着造反。”陆珍点点头,“我懂。茶不好,饭也不会强到哪儿去。为了一饱口腹之欲,你们老凉家也是豁出去了。” 老梁家? 宋蒙大为不解的抬起头,“我们姓宋不姓梁。” 第400章 千万别客气 “凉王府的凉嘛。”陆珍淡淡瞥了他一眼,“以后真就凉凉了。”转而去看孙恪,“您就说吧,起名儿是不是门儿学问?” 孙恪点头如捣蒜,“学问大了去了。” 陆珍又将视线投向陈闻礼,“是不是应该找术士推算推算。” 陈闻礼赶忙回道:“太应该了。” “就是说嘛。”陆珍苦恼的皱起眉头,“要是叫暖王兴许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那……凉州也得跟着改名儿? 叫暖州? 孙恪、桑敬、陈闻礼还有张玟也都跟着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宋蒙无语至极。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陆五没怎么读过书吧? 还暖王。亏她想得出来。 陆珍拿出几道黄符交给陈闻礼,小声叮嘱,“您帮忙设下结界,我得给大人送信。他在京城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陈闻礼双手接过符纸,“您忙,您忙。” 陆珍起身要走,忽然顿住脚步,犹疑着问道:“你们说……凉王谋逆这事儿能够兵不血刃是谁的功劳?” “当然是您的功劳呀。”孙恪抢先回答。 陈闻礼、桑敬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没有您那步早就乱套了?” “光是夜叉军就没人能对付的了。” 陆珍缓缓摇头,“我觉着理应是临川侯的功劳。” 是……吗? 陈闻礼等人面面相觑。侯爷什么都没干,翘着手捡了个大功? 这样……好吗? 好歹他们四位老神机使还跟着掺和了。 侯爷带领大军埋锅做饭的功夫,凉州这边已经把该抓的抓了,该擒的擒了。就连吴王都没落下。 尘埃落定。陆五姑娘要将这样大的功劳拱手让给临川侯。 有点……可惜吧? 陆珍见他四人面露难色,慢条斯理的说:“不是侯爷的功劳,那就是你们神机司的。” 桑敬等人眼睛突地一亮。 行……吗? “可有一样,以后再有这事儿,陛下就会直接派神机使们应敌。换句话说,一个神机使碧玺抵得上千军万马。”陆珍含笑望着陈闻礼,“可不是每次都能如此幸运。万一……”垂下头,哀叹道:“神机司就真如残花凋零,枯叶离枝了呀。” 此番不是幸运,而是陆五姑娘的黄符管用。 谁能保证次次都有陆五姑娘帮衬。更何况,陆五姑娘凭什么帮衬? 人家又不是神机司的人。 陈闻礼为方才自己萌生贪功的想法感到羞愧,“这功劳就是侯爷的。他们临川侯府一家子忠臣良将。朝廷这些年亏欠他们家太多了。” “可不就是。要不是赶上凉州不太平,陛下又不想用老邓家,临川侯哪能摊上这桩差事?”桑敬沉声道:“既然摊上了,就让侯爷得个大份儿的。” “陆五姑娘出力最多。”孙恪看向立在门边听吩咐的田螺精和木香,“家养妖精和木香大姐儿也不容易。”扭脸看向陆珍,“您把这么大的功劳让出去,有点可惜……吧?” 陆珍满眼感激的与孙恪对视,“难得您为我着想。然则,功劳与我而言就是个烫手的大山芋。您想想,我一个将死之人,来到凉州,随随便便甩出几张符,就把这这那那、那那这这料理的妥妥当当。京城盼我死的人,不得大失所望吗?所以说,为了他们,我还得继续做一个将死之人呐。” 原来如此。孙恪恍然大悟。陆五姑娘是怕京城那班烂赌鬼输的不够惨。 该! 叫他们赃心烂肺。陆五姑娘没招他们没惹他们,赶忙非得盼着人家死。 这下好了吧。陆五姑娘且死不了呢。 就让他们赔个倾家荡产。 陆珍长长叹口气,继续说道:“实话与你们说吧。那些个盼我死的人,不是顶顶要紧的。”眼珠儿动了动,警觉的向四下望望,压低声音,“陛下也以为我要死。他要是知道我活好好的,这算不算罪犯欺君?” 哎哟妈诶! 事儿大了。 孙恪唇边胡须颤了颤,“您放心,我们四个不是口疏的人。不会随便乱说话,更不会去向陛下跟前嚼舌头。” 桑敬点头附和,“就是,您请我们出来玩。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了。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们不会做。”偏头去看张玟,“你说呢,老张?” 张玟眉头皱成川字,沉默片刻缓缓颔首,“就怕我们不说,有人管不住嘴巴。”眼角余光往宋蒙那儿瞟了瞟,“您毁了老凉家的根基,他们还不得伺机报复?要不……”眸光一紧,挑眉去看陈闻礼,“老陈,你怎么看?” 陈闻礼顺着张玟的视线横了眼宋蒙,“竖子不足为惧。”转而将目光投向陆珍,“沙启绝不会甘愿束手就擒。他是个大麻烦。”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符纸,不由得啧了一声。 符文精妙自不必说。丹砂磨的格外细致。纸也好,绵绵的软软的。 他们说话没避开宋蒙。宋蒙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的他,又惊又怕外加惶惶不安。 虽然谋逆大罪,必死无疑。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而今他的性命掐在陆五手里。生或是死,全看她怎样抉择。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着实难熬。宋蒙强打起精神,刻意令自己显得镇定从容。 以己度人,他越是害怕陆五兴许就越会让他早早去见阎王爷。 陆珍看看面色苍白的宋蒙,轻笑出声,“三公子好像受了惊吓,瞧着脸有点白,嘴唇有点发青似的。” 陈闻礼微微愣怔,弯起唇角,笑说道:“突遭变故,一时半会缓不过劲儿。” 陆珍略一颔首,“不要紧的。让他在结界里慢慢缓着。等侯爷到在凉州,看他缓的好不好,不好的话就送地府接着缓。” 闻听此言,宋蒙长舒口气。 暂且死不了。 万幸,万幸。 陆珍深深望了眼宋蒙,又对陈闻礼道:“凉州这边交给您与孙神机使多加照拂。府里吃的用的都是现成的。缺东少西的您二位到处翻翻看看。千万别客气,就当是自家宅子。至于城里的百姓……”拧眉思量片刻,又拿出一道黄符交给陈闻礼,“让他们睡上一觉。省得有人闹腾。” 第401章 再说一遍 大军开拔之后,京城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街上行人寥寥,就连从前蹲坐在枝丫上吵吵嚷嚷的小麻雀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高傥骑在马上,转回头望一眼满脸喜色的阿克,深锁的眉头皱的更紧。 闹得像是阿克娶媳妇似的。 转念又想,难怪阿克高兴的像个傻子。那小丫鬟是娉婷的婢女,日后娉婷进了门,阿克的亲事就有着落了。 高傥微坠的唇角不由得向上翘起,但很快就被他压下去。 平时倒也罢了,这个时候端着点显得矜持。又不是毛头小子,娶个媳妇何至于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 正想着,阿克催马凑到高傥身边,低声提醒,“大人,您能不能高兴点?” 弄得跟上门讨债似的,一点不喜兴。临川侯府的爷们都出去打仗了,剩下一屋子夫人太太。女人心眼小,见了大人这幅模样,还不得以为大人是被逼无奈才答应娶张家姑娘的吗? 高傥闷闷冷哼,“大人我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知道?” 这不叫喜怒不形于色好吗? 就是冷脸! 阿克长叹口气,“小的知道。”垂下头,没精打采的小声咕哝,“小陆在京城就好了,好歹也能帮忙分担分担。” 从前倒还好,自打大人抱过张家姑娘,变得愈发难以琢磨。 兴许是夜里用的汤婆子太烫,燥的慌吧? 阿克在心里又叹口气,抬眼看路,眼前晃过一道黝黑的影子,“小黑?”阿克惊喜的唤道。 小黑扑棱着翅膀立在高傥的马鞍上,扬起脸望着高傥,觉得这家伙高的跟一座山似的,小脚往后蹦蹦蹦,最终停在马头上方才能够稍一仰头就能看清高傥的脸。 小黑鸟松口气,张嘴说道:“大人,您在京城担心坏了吧?” “担心?”高傥嘁一声,“你不在我跟前碍眼,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担心?” 阿克急的不行。 大人怎么回事?昨儿晚上他苦口婆心一通好劝,大人是半个字都没听的入耳。 那可是随意进出的地府的陆五姑娘。您对人家这样图什么呢?难不成还真想去地府见黑爷白爷呀? 小黑鸟警觉的四下望望,思量片刻,扑棱着翅膀飞到高傥肩头。高傥身子僵住,偏头去看小黑。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小黑无奈的耸耸翅膀。事关机密,它不离的近点不行。 “大人……”小黑刚说俩字儿,便又警觉的四下望望,想了想,干脆再往前挪动挪动,尖爪扒住高傥的衣领,努力踮起脚凑到高傥耳边,“我就跟你一个人说,您千万别外传呐。” 高傥松开握缰绳的手,想把小黑鸟拽下来,听了这话收回手,淡淡嗯了声,“我不外传。你说就是。” 小黑鸟得了高傥保证,压低声音,“孙陈二位神机使已然脱险。他二位并桑张,拢共四位神机使,掺和的可好啦。抓了吴王、凉王本就是个废人,让他接着废就是了。对了大人,我还给您弄了个玩意儿。肯定合您的心意。您要是想起来有什么要捎的东西告诉小黑,我去鬼庭涧的路上顺便给您买。” 高傥面沉似水,冷冷说道:“办差就得有办差的样子。三不五时上街买东西,让神机司的人怎么看咱们武德卫?知道的是你散漫惯了,不受管束。不知道的会以为我御下不严。”淡淡睨了眼小黑鸟,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小黑鸟受了老大委屈似的,眨巴眨巴眼,唿扇着翅膀飞走了。 阿克手搭凉棚,目送小黑渐飞渐远,小声嘟囔,“你可千万小心呐。要是路上出了岔子,又是一笔糊涂账。”扭脸瞧见高傥微微扬起的唇角,扬声问道:“大人,小陆在凉州……” 不等他把话说完,高傥甩过去一记眼刀,“小黑都懂得大庭广众之下压低声音,你还不敌小黑机灵?” 这会儿“小黑、小黑”叫的亲亲热热。等到出了岔子,大人就恨不能见都没见过小黑。 唉! 小黑也算是张苦命的符纸呢。 阿克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街上没什么人,不碍事的。” 高傥四下看看,扭脸对阿克道:“凉州那边都办妥当了。” 是啊?阿克喜上眉梢,“小陆真行!” 高傥眼底浮露出点点笑意,“她啊,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说白了就是运气好。” 不全是靠运气吧? 小陆凭的是真本事。 阿克没有反驳,而是话锋一转,“大人,快到侯府了。您就保持现在这个表情不要变。” 其实大人笑起来的时候一点不凶。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英俊。 高傥闻言面色冷下来,嫌恶的瞥了眼阿克,“快到侯府怎么了?我平时什么样,去侯府还是什么样。” 行吧,行吧。您说了算。 阿克腹诽着攥紧缰绳,抬眼瞅瞅一脸凝肃的高傥,不由得暗暗喟叹。大人是个面冷心热的。别看他冷着脸,心里必定高兴的像个二傻子。 …… “陆五姑娘的符可灵了。”桑敬连说带比划,“一道黄符甩下去,夜叉就碎成渣儿了。风一吹,跟雪片似的,漫山遍野那个飞啊,舞啊,好看的啊……” 张玟脸比锅底黑,“老桑,你这都说第三遍了。侯爷和张小将军耳朵早就磨出茧子了。” 老桑真是的。从凉州城飞回来跟侯爷等人汇合,嘴就没闲着。一遍又一遍叨咕“飞啊,舞啊,好看的啊”。 学人说话,被鬼咬! 前后加一块儿学了四遍。得挨四次咬! 张天漠眼睛亮亮,“您就让桑神机使说嘛。我爱听。” 桑敬梗起脖子,扭脸去看张玟,“张小将军爱听,我再说一遍!” 张玟用力搓动手里的鬼骨念珠,唇角抿成一字。 五遍了,挨五次咬! 临川侯看出张玟心有戚戚,轻咳几声,打断桑敬,对张天漠道:“桑神机使和张神机使飞了一路,必定疲累。天儿也不早了,让他二位先回去歇着。你要是想听,明儿再说也是一样的。” 第402章 有的吃就行 他不累。 要累也是家养妖精。带着他跟老张飞了一路,中间连口水都没喝。 他还想跟张小将军聊聊路上见闻。说上三天三夜都没事。桑敬刚要开口说话,张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笑说道:“我们回营帐洗洗睡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桑敬使眼色。莫可奈何之下,桑敬只得随张玟先行离开。 “陆五姑娘一个人就把凉州料理的明明白白。”张天漠眉宇间满是欣喜,“真有她的。” 临川侯担忧的望着张天漠,“阿漠啊,陆五姑娘本事太大了。你……”摇头轻叹道:“纵是十个你也抵不过她一个啊。” 药酒还是泡少了。回京之后再泡他个一两百斤。 张天漠面带茫然,“陆五姑娘是道行极高的术士,我哪能与她相提并论?” 不是提不提,论不论的事儿。是能不能打的过的事儿。临川侯暗暗摇头。陆五姑娘一道符甩出来,怕是能把整座临川侯府夷为平地。 啧…… 要是这样的话…… 应该再买几所宅子预备着。 “行了,你不用管了。祖父自有主张。”临川侯捻起胡须,默默盘算哪个坊的宅子值得买。 张天漠一头雾水,但也没有追问。陆五留在凉州善后,得三五天才能与他们汇合。等见到陆五,他得好好夸一夸她。 女孩子嘛,爱听暖心的话。 …… 大魏氏将食盒里的蒸黄果放到张娉婷手边,“娘的意思是,婚姻大事还是得你父亲做主。不过……你们不要因为高指挥使是天子近臣,害怕得罪他而应下这门亲事。临川侯府不至于连族人都护不住。” 张娉婷舀一勺热腾腾的黄果送入口中,甜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 大魏氏想了想,继续说道:“虽说高指挥使年纪比你大,又有三个孩子,平日里还总是冷脸,脾气……暴躁了点,但他能来向你提亲,总算是个有担当的。要说顾虑,就是不知道高指挥使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忽然眼睛一亮,“问问陆五姑娘不就行了?” 张娉婷不知是被黄果散发的热气熏红了面颊,还是因为害羞,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难掩欢喜,“其实,高指挥使人挺好的。古道热肠,颇有侠义之风。他……他脸上冷,心却是热的。” 古道热肠? 侠义之风? 高指挥使? 大魏氏没料到张娉婷会如此评价高傥,诧异的长大嘴巴,定定心神,犹疑着问道:“你……愿意嫁她?” 张娉婷唇角微扬,缓缓颔首,“待会儿我就给父亲写信。个中内情,只有我说得清。” “不急在这一时。”大魏氏心中五味杂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明天写来得及。你还得给自己绣嫁妆,千万不能伤了眼睛。” 张娉婷脸更红了,羞赧的点点头,小声应是。 …… 阿克用干净巾子垫着汤婆子放进被窝里,绕到屏风后边将高傥换下来的衣裳整理好搭在桁架上。一边忙活着一边絮絮的说:“您还真就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这让人家二太太怎么想?” 高傥翻阅着邸报,随口说道:“能怎么想?肯定觉得我沉稳从容。” 算了吧。 又不是去见同僚。沉稳从容给谁看? 拾掇妥当,阿克走到高傥身边催促,“您赶紧睡吧。别熬着了,明儿一早还得进宫呢。” 年轻后生三天三宿不睡,照样生龙活虎。大人这把年纪可经受不起。 高傥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你去歇着吧。我再看会儿。” 阿克见劝不动他,无奈的叹口气,挑亮灯芯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高傥缓缓合上邸报,盯着灯火发愣,喃喃自语,“的确应该笑一笑。唉!失策啊!” …… 朱迎槐展开宣纸,一脸凝肃的用手点指着右下角,“这处就是当年安置顾大国师一家的义庄。” 郑琨盯着纸面看了片刻,忍不住叹息道:“小朱啊,你要是不会画就不要硬画了嘛。你瞧瞧,哪有这样的舆图?” 宣纸正中写着偌大的“京城”二字,右下角画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四方形。其他地方有用文字标注也有画的非常不具体的图案,郑琨大失所望的一个劲儿摇头,“这是义庄还是豆腐块儿?” 朱迎槐骤然瞪大眼睛,“师父,那是棺材!” 师父愣是看成豆腐块儿,也是没谁了。 郑琨哦了声,“棺材呀!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城外又开豆腐坊了呢。” 余下的话没说完,眼眶便红了。师父的性子真是愈发古怪,愈发难以琢磨。尤其那张嘴,愈发的不饶人。再这样下去,他小朱就要被磋磨成小丨了。 “好好。你尽力了,尽力了。”郑琨安慰道:“不哭,不哭。神机司有老桑一个哭包就够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朱迎槐捏着袖子印印眼角,更咽道:“我没哭。” 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郑琨将宣纸竖起来,点着头道:“铺在桌上有点看不明白,这样看的话……” 朱迎槐唇角微微翘起,期盼的等着郑琨继续说。 然而,等来的却是,“还不如铺桌上。” 朱迎槐一下子泄了气。肩膀松松垮下来,“要不您别看了,听我说得了。”三下两下折好宣纸,清清喉咙,“直到而今,顾大国师一家的尸骨仍旧存放在义庄。前些时候,高指挥使派人把顾大奶奶的尸身拉走,过了没几天就又给送回去。” 郑琨神情微变,“前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朱迎槐拧起眉头想了想,笃定道:“就是陆五姑娘刚回京不久。” “这么说……姓高的早就开始怀疑陆五姑娘了?”郑琨曲起手指轻敲桌面。 笃——笃笃—— 朱迎槐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扰乱郑琨思绪。 笃笃——笃—— 郑琨顿住手指,挑眉看向朱迎槐,“你……” “您有事尽管吩咐!” “去灶间拿两盘点心,要是有葱白粥热一碗,猪头肉是不是没了?不要紧的,有点心就成。” 朱迎槐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您怕是得多等一会儿。点火费工夫。” “费工夫不怕,有的吃就行。”郑琨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回,饿着肚子我没办法思考!” 第403章 你最机灵 朱迎槐将吃食一一摆上桌,郑琨兴奋的直搓手,“哎呀呀,这么多好吃的呀。先吃哪样儿呢?” “您随意。”朱迎槐袖着手站在旁边。 郑琨抓起一块如意饼,“你别站着,坐下一块吃。” 他不饿。 但是……不饿也得陪着吃。他得听师父的话,不然……必会招致师父的冷言冷语以及冷眼相待。 唉! 怎么有种伴师如伴虎的感觉? 朱迎槐依言坐下,望着大快朵颐的郑琨微微弯起唇角。 师父吃的香甜,他深感宽慰。 胃口好心情就好。照这么吃下去,师父很快就会变回从前那个老成持重的郑神机使。 郑琨风卷残云,吃的肚子滚圆方才意犹未尽的拿起巾子擦拭唇角,餍足的眯起眼睛,“饱了。你还别说,吃饱了脑子格外灵光。” 朱迎槐赶紧起身收拾碗盘,“您吃着美就成。回头要是饿了,我再给您热粥。” “小朱,你是个好的。”郑琨由衷赞道。 朱迎槐眼泪差点掉下来。师父多久没夸过他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师父也是会夸人的。得了夸奖的朱迎槐浑身是劲,麻利的拾掇碗盘。临了还不忘给郑琨沏上一壶香茶。 郑琨曲起手指继续轻敲桌面,喃喃着说:“既然早有怀疑,为何要把陆五姑娘弄到武德卫去?”眉头皱成川字,思量片刻,轻敲桌面的手指遽然停住,“难道说……陛下也对陆五姑娘起了疑心?” 如果是这样,可就麻烦了。跟陛下相比,高傥不足为惧。转念又想,倘若陛下对陆五姑娘起疑,应该不会放心大胆的把鬼庭涧和凉州这两桩正经差事交给她去办。 一念及此,心下稍安。 不过……陆五姑娘成天在高傥眼皮子底下晃悠终归不太安全。 高傥就是个疯子! 旁的且不用说,就说前天,姓高的抓了三个在后巷撒尿的混混。人家尿人家的,碍着他什么事了? 他可倒好,非给人家扣上有碍观瞻,不可教化的罪名。 谁撒尿不背着人?他们仨又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尿。 进了武德卫,这仨人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还不一定呢。 现在京城的老少爷们有尿都得憋着,不敢随意找地方解决。 撒尿都归他们武德卫管了? 这都什么破事儿?! 郑琨攥紧拳头,深吸口气。高傥这号人根本就不讲道理。陆五姑娘落在他手里没个好儿。 不过,他们想护着陆五姑娘的心是赤诚的。 当务之急,是高傥! 如何才能把高傥糊弄过去,让他不再怀疑陆五姑娘呢? 郑琨眉头深锁,高傥不是吃素的。而且,也不知道高傥对陆五姑娘姓顾不姓陆这事儿了解多少。 委实难办。 不过……陆五姑娘是不是顾大国师后嗣还有待查证。可是,等他查明了,确定了。高傥那边不也查明白了吗? 术业有专攻。人家武德卫就是干这个的。 郑琨唇角微坠。 把高傥糊弄过去,然后他们可以慢慢查,仔细查。 嗯!就这么办! 郑琨拿定主意,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压在最下边的包袱。将其打开,里边是一套半新不旧的夹棉道袍。干燥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衣襟,叹口气,低声自语:“明儿装扮上,去城郊义庄溜达溜达。” …… 临川侯夫人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往脸上抹面药。 许是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的褶子淡了不少。虽说淡了,该抹还是得抹。 双管齐下,效果翻倍。 临川侯夫人对着镜子露出愉快的笑容。此番陆五姑娘跟阿漠一起出去办差,说不定办着办着陆五姑娘就品出阿漠的好了。不是她卖花赞花香。阿漠是个有担当的正经孩子。 忽然由陆珍和张天漠想到上门提亲的高傥。临川侯夫人眉头深锁,又赶忙用手指抚平。 不愁,不愁。 过两天,去髙府回个话,就说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了。还能真让娉婷嫁给那个煞神? 临川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 念及此,临川侯夫人挺直腰杆。爷们在外边拿命拼杀,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在家不受欺负的吗? 要是连族人都护不住,那临川侯府还不得被人笑死? 话说回来,这事儿还得她亲自出马。大魏氏怕是压不住小高。 想到大魏氏,大魏氏便带着满身蒸黄果的香甜撩帘进了屋,唤声:“娘!”脚步匆匆走到临川侯夫人跟前,“您猜怎么着,娉婷居然愿意?” 什么? 临川侯夫人差点从锦杌上掉下来,“你没跟她说咱们侯府不惧小高?” “说了!”大魏氏从旁搬来锦杌,坐在临川侯夫人对面,“娉婷对高指挥使评价极高。说他是什么古道热肠,侠义之风。” 临川侯夫人揉揉太阳穴,猛地抬起眼帘,“你没跟她说,小高家里还有三个孩子?” “说了!”大魏氏用帕子轻拭额头薄汗,“高指挥使脾气不好也说了。” “哎呦,这孩子真是……”临川侯夫人攥紧手边的牛角梳,“娉婷愿意,她父亲必定不会阻拦。当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把娉婷坑苦了。所以,他父亲就说,以后再醮,只要娉婷相中就行。” “那……是不是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大魏氏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嫁衣没绣,嫁妆也没置办。从侯府发嫁得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如此一来,高指挥使那边也不会小看娉婷。” 临川侯夫人缓缓颔首,“把娉婷的生辰八字送去小高府上。顺便把该置办的东西给他念叨念叨。他府里没个当家主母,千万失了礼数。还得告诉他,娉婷是我们侯府的姑娘,他要是敢慢待娉婷。我们可不依。” 大魏氏一一记下,“娘,您放心。我会说。就是一口沙子一口糖轮换着喂呗。” 临川侯夫人赞赏的望着大魏氏,“咱们侯府数你最机灵。” 大魏氏面带羞赧,站起身从临川侯夫人手里拿过牛角梳,一下一下给临川侯夫人梳通头发,“高指挥使给那仨坏货按了个有碍观瞻,不可教化的罪名。您说说,他多会恶心人。” 第404章 此地不宜久留 “小高是从潜邸摸爬滚打上来的。狠劲儿和城府一样不少。”临川侯夫人眉宇间现出一丝忧色,“旁的倒也罢了。我就怕娉婷被小高欺负了,没有底气骂回去打回去。她啊,太文弱了。早知道她跟小高有这段缘分,我就让她学拳脚功夫了。”颇为遗憾的连连摇头,“现在学也晚了。要不……给她带上几坛药酒?” 院子里埋的药酒实在太多了。娉婷拿走一些腾出地方多种点花。 大魏氏望着铜镜中愁眉深锁的临川侯夫人不由得笑了,“高指挥使虽说是个莽夫,可也不至于对娉婷动手。” 临川侯夫人叹口气,“谁知道那个煞神肚子里藏着多少根花花肠子。反正我是不放心娉婷嫁他。但这事儿终归由不得我们做主不是?” “方才我还说问一问陆五姑娘,高指挥使私下里好不好相处。娉婷说不用。”大魏氏对着镜子里的临川侯夫人露出笑容,“不如就问问呗?也别等陆五姑娘回京了,给阿漠去封信。让他帮忙去向陆五姑娘打听打听?” 闻听此言,临川侯夫人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你明儿一早就给阿漠写信。只要是跟小高有关的,有多仔细就问多仔细。”想了想又道:“顺便给陆五姑娘捎些零嘴儿。不用多,多了显得刻意。” 大魏氏含笑应是。 …… 朝阳初升。 灿烂光华映照在迎着日光御剑飞行的华月枝脸上,“您看,那处就是鬼庭十三宫。”抬手指向前方富丽堂皇的道宫,“不能离的太近,有结界。” 桑敬手搭凉棚顺着华月枝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啧”了一声,“好气派啊。” 与郭铭共乘一剑的张玟点着头道:“得花不少钱才能弄成这样吧?” 郭铭扭转头看他一眼,“老张,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张玟摩挲着鬼骨手串,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光是屋顶上的小青瓦就挺费钱了。”抬手杵了杵郭铭腰眼,“往上边飞飞。” “飞高了你肺管子受不住。”话虽如此,郭铭还是御剑上行,“就在上边站一小会儿过过瘾得了。千万不能贪多。” 张玟拧着眉头,闷闷嗯了声。 居高临下,鬼庭十三宫全貌尽收眼底。看了片刻,张玟犹疑着问道:“你们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郭铭想了想,道:“貌似是……阵?” “阵?”华月枝将信将疑的看向郭铭,“您的意思是……鬼庭十三宫是阵?” 郭铭缓缓颔首,抬手指向高处,“你看,那边依山而建的道宫正应了七煞锁魂,树林子里这几座零散的小宫殿是按照四象万方排布的。还有……” 华月枝盯着郭铭张张合合的两片嘴唇,惊讶的说不出话。没想到神机使们不是只会腌酸菜,还能看出这么多他看不出的门道。 张玟手捻胡须,摇头晃脑的听郭铭说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老郭好眼力。”转而将视线投向华月枝,“小华,前番你在鬼庭十三宫待得时候不短,就没察觉出不妥?” 华月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桑敬白了眼张玟,不难烦的说道:“老张,你这人真是没劲。小华才多大点个孩子,他要是什么都能瞧出来,那还要咱们这帮老骨头干嘛使?” 张玟抿了抿唇,不做声。 华月枝羞惭的垂下头,也不做声。 桑敬拍拍华月枝胳臂,“好孩子,别灰心。一开始办差是这样的了。漫说你还年轻没经验,就是老孙那样的老江湖,不也是说掉狐狸窝就掉狐狸窝吗?不过没事儿的,神机司的人都特别包容特别大度,你以后要是像老孙那样掉狐狸窝里也不要觉得惭愧。我们指定包容你,关心你。” 华月枝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他这辈子都不会掉进狐狸窝! 也用不着桑神机使包容他,关心他! 张玟淡淡瞅了眼桑敬,慢条斯理的说:“行了,老桑。老孙又不在,你提狐狸窝干嘛?” “那……等他在的时候提?” 这个老桑! 现在就是混不吝。 张玟恨得牙痒,“好好,你提,你提。” 郭铭清清喉咙,“陆五姑娘还不知道鬼庭十三宫有多凶险。我们赶紧回去给她送信。” “光是送信……是不是显得我们太……”桑敬眉梢动了动,有意无意瞟了眼华月枝,低声问道:“显得我们太没本事了。” “不是显得。”张玟看都懒得看桑敬,“就是没本事。要不是有小华和老郭,我跟你还上不了剑呢。” 桑敬闻听此言,眼眶瞬间红了,仰起头望向天际,叹道:“壮志未酬心不甘……呜呜……”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郭铭反手捂住嘴巴。桑敬眼角溢出泪珠,喉咙里发出呜哩呜噜的声音询问郭铭到底想做什么。 郭铭用力掰正桑敬的脑袋,示意他往前看。 看什么看呐?人家诗兴大发着呢。不吟出来,诗兴生气了再不找他了怎么办?桑敬一边腹诽着一边定睛细看,有位布衣老者御剑飞离道宫,飘然而去。 那人谁呀? 桑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华月枝。 华月枝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布衣老者在视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说道:“门主。” 他就是门主大人? 那个坏蛋? 郭铭松开捂住桑敬嘴巴的手,长长松口气,“万幸他方才背对着咱们。”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桑敬手心冒出冷汗,偏还嘴硬,“怕他作甚?他真有本事就跟陆五姑娘斗甩符,斗转符笔。”掏出帕子擦手擦脸,“他肯定斗不过。陆五姑娘比他厉害!” 华月枝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就是!” 张玟揉揉有点发软的大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回去。” “对对,回去再说。”桑敬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得吃点肉压压惊。” 郭铭却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门主消失的方向出神,“他这是去哪儿呢?” “京城……吗?”华月枝喃喃说道。 第405章 道爷莫怪 “京城?”桑敬忐忑不安的偏头去看郭铭,“这老小子该不会是去京城灭神机使满门吧?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都捆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郭铭面沉似水,“把我们几个也捆上也弄不过他。” “那……这……”桑敬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京城瞎搅合呀。” 华月枝将心一横,自报奋勇,“要不……我跟着他。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小华!”桑敬握住华月枝胳臂,“你是个好的!然则,你不能去。前番你已经被那老小子送去地府一回了,再来一回,你指定受不住。”信手捏捏华月枝肩膀,连连摇头,“瞧瞧,瞧瞧。皮包骨头了都。这样不行,不扛劲儿。” 说正事儿呢。老桑捏起来还没完了。张玟横了桑敬一眼,“别捏了。人都飞没影儿了。” “丢不了。”桑敬信手往前一指,“沿着这个方向往前飞就行了呗。” 话未说完,郭铭阻住桑敬话头,“行了,一人少说一句。我跟老张远远跟着门主,看他到底上哪儿。你跟小华回去跟侯爷汇合,顺便给陆五姑娘送个信儿。”目光透出一丝决然,“万一我俩出了什么岔子,有陆五姑娘帮忙报仇,我俩走也走的心安。” 桑敬顿时红了眼眶,“老郭……别说丧气话……”伸出胳膊想要去握郭铭的手,却握了个空。郭铭和张玟已然御剑而去。 …… 郑琨坐在河边,气喘吁吁脱下棉靴和袜子,查看脚掌上磨出的水泡,“一个、两个、三个……啧!走没多远落下五个泡。”扭脸看向结冰的河面,闷闷的说:“想洗把脸都没得洗。”揪下另一只袜子,“哎呦”一声,赶忙拿出巾子捂住正在往外淌血水的脚板,“我说怎么凉飕飕的,闹半天磨漏了。”暗自骂声“晦气”,又抽出一方干净帕子,小心翼翼的把两只脚包扎好,再依次套上袜子鞋子。 收拾妥当,头顶忽然传来朱迎槐的声音,“师父,师父!您刚走到这儿啊?”御剑缓缓下行,施施然从桃木剑上走下来,“您饿了吧?我带着点心呢。” 郑琨一张脸黑成锅底,怨怪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我腿儿着到义庄的吗?” 朱迎槐赶紧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那个……舆图画的不清不楚的,我担心您走岔了,不放心。”将装满零嘴的荷包递给郑琨,“您快吃点垫垫肚子。我……我这就麻溜儿滚回城里。”说着,就要上剑,郑琨叫住他,“等会儿,等会儿。我还真有事问你。”从袖袋里掏出舆图,将其展开,“过了这条河,再往前是座山?” 朱迎槐连连摆手,“不是山,不是山。是悬崖。悬崖下边就是义庄了。” “悬……崖?”郑琨眸中迸出“你想害死我就直说”以及“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徒弟”的眼神,盯着朱迎槐看了片刻,“你认认真真再跟我说一遍,前边是什么?” 朱迎槐吞了吞口水,“的确是悬崖。当其时,我御剑边飞边画,所以……就画的捷径。” “你管那叫捷径?”郑琨攥紧拳头。 这个徒弟不能要了。就地逐出师门算了。 “我……可以带着您飞……”朱迎槐声音压得极低,“再用一道隐身咒,管保没人看见。” 能御剑能用隐身咒,那他起个大早,吭哧吭哧出城走到现在…… 他就是个二傻子! 郑琨气的胸膛起伏。 明察暗访。要的就是个“暗”劲儿。京城里武德卫耳目众多,倘若被高傥察觉,不就前功尽废了? 小朱啊小朱! 他就不该给吩咐小朱画舆图! 郑琨噌地站起身,迈步就走。朱迎槐跟在郑琨身后亦步亦趋,“师父,您慢点。小心脚下,别绊着。” 绊着也好过被活活气死。 悬崖! 呵呵! 郑琨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绕过舆图上的悬崖,尽量走平坦的山路。下晌方才到在义庄附近。 “总算到了。”郑琨捏着袖子擦去脸上汗珠,缓了缓,挺直腰杆。眉宇间疲惫渐渐褪去,郑琨瞬间变成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模样。 朱迎槐不由得暗暗点头。 说扮就扮上了。师父不愧是师父。 郑琨清清喉咙,回望朱迎槐一眼,“小朱啊,你去前边给为师讨口水喝。” 呀!还有他的戏份? 朱迎槐赶忙躬身应道:“是,师父您稍候片刻。徒儿这就去。” 什么跟什么? 郑琨一个劲儿给朱迎槐使眼色。 说错话了? 朱迎槐闹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挠挠后脑勺,忽然灵光乍现,“那什么。荒郊野岭的,徒儿哪能把师父扔下。” 郑琨面色稍霁,“孽徒还算有点子良心。”作势向前张望,“诶?那好像是座义庄。” “是义庄。”朱迎槐在前边领路,“您说也奇怪了,这么僻静的地儿弄个义庄。想要扶灵返乡都不方便。” 郑琨长叹口气,“兴许安放在此地的孤魂,没有家乡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在义庄门口。朱迎槐扬声发问,“有人吗?” 一股寒风卷起枯叶扑簌簌涌到朱迎槐脚前。朱迎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他不是胆子小。就是……觉得枯叶堆在脚面上不得劲。朱迎槐小心翼翼的瞥了郑琨一眼。见郑琨并没有在意他往后退,心下稍安。 “我们……路过……想讨口水喝。”朱迎槐继续说道:“有没有人行个方便?” 许是久未有人踏足,破败的院落显得愈发破败。就连院子里唯一的一株歪脖老槐树都显得了无生气。 朱迎槐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那天明明看见有人。”迈步想往里边走,被郑琨一把拽住。朱迎槐狐疑的去看郑琨,耳边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道爷这是打哪来啊?” 朱迎槐赶忙循声望去,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丈佝偻着身子,缓步向他们走来,“老了,耳朵背,腿脚也不灵便。道爷莫怪。” 第406章 走的时候顺顺当当 朱迎槐赶忙行个道礼,“老丈言重了。小道与师父路经此处,想与您讨碗水喝。” 老丈审视的目光在朱迎槐与郑琨脸上打量一番,笑说道:“二位道爷进来歇歇脚,我去提水沏茶。” 郑琨温声谢过,跟朱迎槐一前一后进到义庄。 棺木摆放多年,陈旧却并没朽败。每一具棺木都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甚至因常年擦拭而散发着木料独有的光彩。 盘包浆了呢。郑琨暗暗点头。由此可见,这位老丈没有亏待顾大国师一家。 师徒俩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两手搭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等了片刻,老丈拿来一壶热茶并三个粗瓷碗。 “山野地方没什么好茶。”老丈满满斟上一碗热茶递给郑琨,“道爷凑合吃口。” 郑琨双手接过碗,“您太客气了。”垂下头抿了口水,不由得赞道:“好水,好茶。” “您会喝。”老丈竖起大拇指,“水是山泉水。又清又甜。您要是三伏天来,不用煮。直接喝跟蜜水似的。” 郑琨含笑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朱迎槐一边抿着水一边偷眼观瞧老丈神色。见他像是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不厌其烦的向郑琨介绍哪里有好看的景儿,好吃的物儿,心里缓缓松口气。 “您在此地住了多少年了?”郑琨拎起茶壶给老丈半满的碗里续上水,“听您口音好像不是京城人氏。” 话一出口,像是拨动了老丈心里那根刺,嘴唇抖索着笑了笑,“道爷好灵的耳朵。我的确不是京城本地人。”回头望了眼摆放在正中间的棺木,喃喃着说:“能与顾大国师作伴,是我的福气。” “啊?顾大国师?”郑琨惊诧的瞪圆眼睛,“顾大国师竟没下葬?” 老丈眸中闪过一丝戏谑,“道爷不是为顾大国师而来?” 别看人家整天伺候死人,可也不是个好糊弄的。朱迎槐装模作样喝水。 “我们真就是路过。”郑琨哈哈地笑了,“老人家风趣的紧呐。” 老丈也跟着笑,笑过之后怅惘的喟叹道:“顾大国师刚过世时,常有道爷装作路经此地,进来化上一盆黄纸,哭几声。” 郑琨脸上惊诧的表情愈发言重,“有同行来过?他们……不怕吗?” 虽然元和帝没明说,但是神机司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认为不可以祭奠顾大国师。 不论生祭或是死祭。 他们这些受过顾大国师恩惠的神机使们从未祭奠过,甚至不敢打听顾大国师尸骨去处。与顾大国师生前并不算亲密的同行却毫无避忌的前来表达自己的哀思。 郑琨惭愧的低下头,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默不作声。 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不仅一事无成,甚至连本心都舍弃了。 要不是陆五姑娘,他们这些个老神机使们现在肯定还在勾心斗角呢。 郑琨眼眶发酸,哽咽道:“我们早就应该过来给顾大国师送点纸钱。我们……做错了。”说着,伸手探入袖袋想要抽条帕子出来擦眼泪。然而,手伸进起去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干净帕子裹在脚上。 朱迎槐把自己的帕子递给郑琨,安慰道:“师父,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顾大国师在天有灵,不会怪您的。” 郑琨吸吸鼻子,“他老人家向来大度。可……”话未说完,嘤嘤的哭起来。 老丈似是见惯了说哭就哭的道爷,丝毫不觉得意外,“您慢哭哦。我给您准备纸钱。”说着,站起身,喃喃着说:“唉,到了这儿就没有不哭的。” 郑琨鼻子囔囔的,抽泣着问道:“武德卫来了也哭吗?” “武德卫不哭。”老丈从墙角拿出一大包纸钱,“他们来了就是公事公办。片刻都不多待。他们呐,嫌弃有味儿。” “毛病!”郑琨抹着眼泪,“您这处干干净净,一点味儿没有。” 老丈被他逗乐了,“道爷才真是个风趣人儿。” 郑琨咧开嘴露出难看的笑容,“反正我看不上武德卫的做派。您是不知道,他们行事越来越荒诞,连在街上方便都不许。背着人也不行。” 不能在街上方便了? 老丈被他这一说,有点想去茅厕。 “您要是进城千万少喝水。”郑琨切切叮嘱,“要是因为这点子事儿被挠进武德卫,属实冤枉。” 朱迎槐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差不多得了吧。 光是聊有的没的太耽误功夫。眼瞅着日头就快下山了。难不成还得在这过夜? 郑琨瞥了朱迎槐一眼,“你多喝热水。可能方才走得急,呛着肺管子了。” 他都喝饱了,没办法再多喝了。 朱迎槐闷声应是。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喝不下也得强喝。 “前些时候,来了几个武德卫。”老丈将蒲团摆在火盆前边,“说话的时候有点鼻孔朝天。可……瞧着不像不讲理的人。怎么就混账到连当街方便都管?” “说的是啊。”郑琨站起身走到老丈身边,“自个儿方便自个儿的。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诶?他们来作甚?也是给顾大国师化纸钱的?” “不是。”老丈抬起下颌,指向旁边的棺木,“他们把顾大奶奶尸身调走了。说是要细查详查。” “查什么?”郑琨朝顾大奶奶的棺木拜了又拜,“您受惊了。谁扰了您的清净,您晚上就找谁算账去。千万别客气。” “大奶奶不矫情。走的时候顺顺当当,回来的时候也顺顺当当。”老丈喟叹道:“顾大国师一家子都是好性儿。从不给人添麻烦。” “那……”郑琨警觉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武德卫到底查什么呢?” 老丈盯着郑琨看了看,“您要问查什么,我还真说不准。” 郑琨讪讪道:“说不准,那就不用说了吧。” “不过……”老丈向前挪动一步,凑到郑琨耳际,“应该是看肚子。”说着,竖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郑琨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了悟。 是了,高傥想看看顾大奶奶肚子里有没有死胎。 第407章 有生之年系列 “您说……武德卫看肚子干嘛?”老丈大为不解,“人都死那老些年了,看也不管用吧?” 郑琨抿了抿唇,笑说道:“管不管用的,武德卫说了算。我们平头百姓连在哪方便都做不了主,还能闹的明白武德卫的事儿?” 老丈连连点头,“对对,道爷说的太对了。百姓苦武德卫久矣。” 郑琨无奈的叹口气,“越是老实人越是受欺负。都不容易啊。” 朱迎槐瞅瞅郑琨,再看看老丈,不由得抿了抿唇。 这俩人怎么就能扯到“苦武德卫久矣”上头了?不是来查正经事的吗? 拜祭过顾大国师等人,郑琨跟老丈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十分投契。两人直说到日头偏西,郑琨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 …… 高傥把玩着一对龙凤玉佩,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起,由衷赞道:“雕工正经不赖。” “那指定不赖啊。将作监的手艺还能差了?”阿克拧了个手巾板儿,爬上爬下的擦拭柜子、桁架还有屏风,是凡屋里有可能落灰的地方一个不落,全都擦拭的纤尘不染。 “大晚上的你歇会儿好不好?”高傥嫌弃的瞥了眼阿克,却是非常有眼力见儿的给他腾出地方,“又不是明儿个就成亲,不慌着拾掇。” 阿克“哎呦”一声,“我的好大人。还不慌着拾掇呢?今儿个侯府来回话的嬷嬷是二太太身边最得脸的。这就是人家拿您当姑爷的意思。而且说是征得您岳父的同意,您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吗?” 高傥强压下上扬的唇角,缓缓摇头,“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人,您糊涂啊。”阿克身形敏捷,踩着锦杌去擦挂在墙上的箭囊,“这摆明了就是新夫人愿意嫁您。” “是吗?”高傥笑眯眯的捋顺胡须,“她愿意?” 背对着高傥的阿克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回望一眼笑容满面的高傥,差点从锦杌上掉下来。 天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人……居然笑了! 见他身形不稳,高傥紧张极了,“你小心点啊。别摔了。” 大人……还会说暖心的话?! 阿克目中含泪。 能等到大人这一句“小心点”,可真是三生有幸。 “您放心,小的摔不了。”阿克吸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小的还得留着这副好身板儿娶媳妇呢。” 高傥深以为然的颔首道:“等你们新夫人过了门,我就催着她赶紧张罗。你、阿松、阿修……是凡武德卫没娶媳妇的人人有份,一个都别落下。”话未说完,挑起眉头,“诶?这两天怎么没见阿松?他去哪儿了?” 阿克擦净箭囊,从锦杌上蹦下来,“您不是派他和阿修去义庄守着了吗?他俩轮班,今儿个正好轮到阿松。” 高傥小心翼翼的将龙凤玉佩放进锦盒里,“瞧我忙的,把这茬儿给忘了。” 大人是乐的。阿克在心里纠正,脸上堆起笑容,“那边有动静的话,阿松自会回来向您禀报。他办事一向仔细。” 正说着,有人在外面“笃笃笃”的敲门。 阿克立马正正颜色,沉声问道:“谁?” “大人,我啊。阿松。” 阿松回来了?阿克赶忙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伸进来一只手,手上挂着个油纸包,“大人,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 高傥目中含笑,瞪了阿松一眼,“快进来吧。冷风呼呼往屋里灌,纵是有十个八个汤婆子也不够使。” 看守义庄的“老丈”嬉皮笑脸走进来,规规矩矩给高傥行礼,“大人,小的走得急没卸妆,您将就着看。” 高傥嗯了声,朝阿松招招手。阿松快步走到高傥近前,任由他打量。 “还成,弄的挺像那么回事。”高傥端看片刻,继续说道:“胡子还欠点火候,眼角皱纹弄的可以。手上的斑有点多,下次少弄几个。” 阿松诧异的偏头去看阿克。大人是不是病了?要是换做以前,大人不会和颜悦色的告诉他哪里没做好,而是一通夹枪带棒的冷言冷语。 阿克朝阿松挤挤眼睛。 久逢甘霖的老鳏夫是这样的了。好日子在后头呢,等新夫人进了门,大人肯定比现在更加和蔼可亲。 阿克那是什么眼神?如果没理解错的话,阿克应该是在告诉他,大人变了不是病了。 没病就成。 阿松放下心中大石,将油纸包交给阿克,“路过小宽巷时买的花生酥糖。您快尝尝,又香又酥,可好吃了。” 高傥忍不住食指大动,“都坐吧,一起吃。” 啊?大人招呼他们一块吃零嘴儿? 有生之年终于等到了! 阿松鼻子发酸。强忍泪意和阿克两人沏茶倒水,忙活完了这才在高傥对面坐下。 阿克用干净帕子垫着拿起一块花生酥糖递给高傥,“大人,您拿拿味儿。” 高傥接过糖,咬下一角,赞不绝口,“好吃!” 阿克和阿松对视一眼,露出欣喜的神情。 大人喜欢就行。 高傥吃完糖,挑眉看向阿松,“义庄那边有动静?” “有!”阿松重重点头,“今儿下晌,郑神机使到义庄来了。” 老郑?高傥双眼微眯,“他去祭拜顾大国师?” 早不祭拜,晚不祭拜,偏偏在小陆离京之后去祭拜? “小的瞧着不像。”阿松惟妙惟肖的将郑琨从进义庄到出门,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学说一遍,高傥听的眉头越皱越紧。 “旁的倒也罢了。老郑怎么就能说我们武德卫不让人方便?”高傥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几大口,“他们想方便就方便去呗,谁有那闲工夫管东管西?” 阿克赶紧劝道:“误会,都是误会。郑神机使不晓得那仨坏货到底为什么被逮起来。您不是不让说吗?既然他误会,那就误会好了。只要新夫人承您的情儿,您就没白忙活不是?” 一句话说的高傥心里熨帖,“随他去!娉婷懂我就行。” 原来如此。阿松忽然醍醐灌顶。难怪大人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闹半天是因为新夫人呐。方才阿克的眼神,他这会儿也弄明白了。 久逢甘霖的老鳏夫嘛! 好日子在后头呢! 全明白了。 第408章 努力拍马屁 阿松盯着高傥嘿嘿傻乐。 大人这样一棵老枯树冷不丁逢春,瞧着还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小脸红扑扑的,也有笑模样了。等到新夫人过了门,那还不把大人活活美死? 高傥瞥了眼阿松,转而将视线投向阿克,“阿松怎么的了?病了?” 阿克连连摆手,“没病,没病。他吧,就是见着您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高傥小声嘀咕一句,又拿起一块花生酥糖慢条斯理的吃着。 阿克用膝头碰碰阿松大腿。 差不多得了。等新夫人进了门再乐呵也是来得及的。 阿松眸中含笑朝阿克挑起眉梢。哥哥,新夫人什么时候进门?都有点等不及了呢。 大人都没说等不及。你跟着添什么乱?阿克眼神中带着告诫。得意忘形要不得。 阿松软软垂下肩膀。好的嘛。他端着点就是了。 高傥一边吃着花生酥糖,一边专心致志思量郑琨在义庄说过的话。一块糖落肚,高傥慢条斯理的说道:“莫非老郑收到什么风声了?” 阿松阿克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缄口不语。 这个时候最好别接话。接不好容易引火烧身。 高傥见他二人不言语,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道:“你们呐,就不能动动脑子?” 动脑子?女英雄不能让吧?阿松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大人,我跟阿克捆一起也不如您脑子活泛呐。” 就……捧着呗。还能怎么办? 阿克想了想,点头附和,“是是,您能者多劳。我跟阿松听您调派。” 高傥乜了眼阿克,沉声道:“老郑不会无缘无故去义庄祭拜顾大国师。更加不会明里暗里打听武德卫有何动静。兴许……他对小陆起了疑心。” 哎呦妈诶!大人看明白了! 阿克在心里为高傥鼓掌喝彩。大人明察秋毫,英明神武! 面上却带着几分犹豫,“起了疑心?不会……吧?郑神机使哪有我们武德卫消息灵通。更何况事关重大,他……怎么会收到风声?” 阿松瞟了眼阿克,面上做出正气凛然的神情,“就是。小小神机司哪能与武德卫相提并论?” 他尽力搅混水了。希望能够把大人蒙混过去。 干得漂亮。阿克甩给阿松一记肯定的眼神。先把大人带偏,再让他自己顺藤摸瓜,弄清楚郑神机使的真正意图。如此得来不易的结论,会令大人行事更加谨慎。 他跟阿松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唉!这都是为了小陆。 高傥的视线在阿克和阿松脸上掠过,又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你们呐。就不能多长几个心眼?但凡小陆那些个心眼子给你们俩一人匀十七八个,你们也不至于脑子这么不活泛。” 小陆心眼那么多的吗?不光自己够用,还能匀出小四十个? 乖乖,小陆怕不是个漏勺成精吧? 阿克羞赧的挠挠头,自嘲一笑,“等小陆回来,我们跟她商量着借点子心眼。” 话音刚落,传来和缓的敲门声。 “笃——笃笃” “大人,您睡了吗?”陆珍的声音随即响起。 阿克阿松噌地站起身,惊恐的目光投向高傥,“小、小小陆?” 甭管怎么说,他们仨人凑一堆儿是在商量跟女英雄有关的事儿。虽然这事儿女英雄知道,但总觉得心里发虚。阿松捏着袖子擦拭着额角。都快把他吓死了。 高傥更是惊讶的差点把垫花生酥糖帕子掉地上,“她……是她还是小黑?”问罢,猛地想起小黑是敲窗的。 “应该是小陆。”高傥用眼神示意阿克去开门,自己去屏风后边披上外裳。 当着阿克和阿松的面不用太过讲究。小陆不一样,她毕竟是女孩子。穿着寝衣见她不合适。 “大人,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陆珍迈步进屋,欢快的说道,逡巡一圈没瞧见高傥,目光最终落在花生酥糖上,“你们吃着聊着呐?我就知道大人一准儿不能睡。” 高傥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垂下眼帘去看陆珍有没有拎着油纸包,见她两手空空,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是说给他捎东西了吗? 怎么什么都没有? 一念及此,高傥揉揉太阳穴。他这是落下病了。没捎东西就算了。省得他为了顾及小陆的面子,硬是往肚里塞吃食。 睡觉之前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胖。成亲的时候穿喜服,弄个大肚子像什么样儿? “大人,我给您捎个好东西。”陆珍扬声朝门外喊道:“把人弄进来吧。” “人”是个什么好东西?高傥疑惑的顺着陆珍的视线看去。木香推搡着伍副将进了屋。陆珍献宝似的说道:“给您弄了个好玩的。”抬手在伍副将肩头锤两下,“您瞧,正经是个扛劲儿的。” 高傥一张脸黑成锅底。他是要娶亲的人了,小陆给他弄回个傻大个算怎么回事?传扬出去不得叫娉婷误会他是断袖吗? 还说什么“弄了个好玩的”。这是随便“玩”的? 阿克和阿松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往对方身边凑。凑来凑去肩膀挨在一起。 女英雄越来越不像话了。她怎么能让大人“玩”那个? 阿克一把握住阿松手腕,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流露出对陆珍的怨怼。 阿松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女英雄上来驴劲儿比驴还驴。 他得保护好自己。 陆珍喜气洋洋的脸上渐渐没了笑意,“亏我还用了道符把他给调理了一遍。为的就是能扛得住各种刑具,好叫大人尽兴。如今看来,是我拍马屁拍的不是地方。” 刑具?尽兴? 阿克阿松惊恐的看向高傥。 莫非……小陆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不可言说、羞于启齿的内情?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够了啊!阿松阿克那是什么眼神?他也是马上就要有媳妇的人了。根本不会乱来的好不好? 陆珍扁扁嘴,委屈极了,“大人,我去到凉州还不忘您捎个试刑具的,您不领情也就罢了。可您一副想打我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我辛苦办差,努力拍您马屁,还不对了?” 试刑具? 第409章 女英雄很厉害的 阿克阿松瞬间了然。 闹半天是他们误会了。没什么不可言说、羞于启齿的内情。 大人还是大人。 高傥眉头略微舒展,冷着脸道:“难得你有这份心。然则,不要动辄将‘拍马屁’挂在嘴边。我们武德卫不兴那一套。” 陆珍明亮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似的,晶晶莹莹透着满满的委屈,“大人,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学不会谄媚逢迎。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扬手指向伍副将,“他是我孝敬您的玩意儿,应该算是拍上司马屁吧?”目光扫向阿克阿松,“你们觉着呢?” 女英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都行。阿松清清喉咙,“算……算是吧?” 当着大人的面,不能表现出对小陆的畏惧!阿克用胳膊肘杵杵阿松,故作镇定的问陆珍,“那什么,你说回就回,凉州和侯爷那边能行吗?” 阿松目中满是崇拜的看向阿克。哥哥,您这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啊。直接抛出让女英雄头疼的问题,她就顾不上为难旁人了。 阿克情不自禁挺直腰杆。在大人身边见得多听得多,自然学了点傍身的功夫。 高傥阴沉的面色愈发阴沉,“是啊,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突然回京城做什么?你现在本应该在外头办差。差事没办法利索,又没有陛下的命令,你自作主张回京城就是大罪一桩。怎么的,你嫌陆府上上下下加一块脑袋太多了?” 陆珍无奈摊手,“大人,不是我想回京城。而是您没把事儿办明白。” 小陆居然倒打一耙! 高傥竖起眉眼,“你出去没几天,跟二师兄学会抡钉耙了?” 抡钉耙? 陆珍微微颦眉,“大人,我师父是裴真人不是唐三藏。” 闻听此言,高傥呼吸一滞,不耐烦的摇晃着手,“行了,行了。试刑具的玩意儿我收下。你赶紧回凉州,今儿晚上我就当没见过你。” “大人,我要是走了,京城一准儿出大事。”说着,陆珍一屁股坐在锦杌上,信手拈起一块花生酥糖,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阿松十分有眼力见的斟上热茶放在陆珍手边。陆珍伸出手戳戳阿松布满褶皱的面皮,笑说道:“要不是我认得你那双眼,说不定就被你骗过去了。等得空你教教我。我也想学。” 阿松点头哈腰的应承,“我教,我教。” 看的阿克直皱眉。小陆不祸害自己人。瞧把阿松吓得,就差给小陆跪下磕头了。 高傥眼神冰冷睨着阿松,重重咳嗽两声。阿松肩膀颤两颤,缓缓直起腰杆儿,转过头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高傥,“那什么,小陆想学,小的也想教。” 没出息的劲儿。 高傥白了眼阿松,挑起下颌指着陆珍,“你先不慌着吃。先把为什么回京城给我掰扯明白了。要不然,我……” 这要是换做阿克或是阿松,亦或是武德卫任何一个下属。他直接上手揪着耳朵提溜着就走。 小陆不行。 她会法术。还是道行很高的那种。 “反正你就说吧。说不服我,明儿我就把你逐出武德卫!”干脆把她直接塞进神机司算了。都是术士,谁也别嫌弃谁能耐大。闲着没事就甩符纸玩呗。谁甩赢了听谁的。 高傥暗暗点头。嗯,就这么办! 陆珍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那天我夜观星象。发现帝星晦暗且有异动。之前我就跟您说,得想办法劝陛下罪己,您偏不听。这下好了,事儿大了。” 高傥心头一凛。不是他不想劝,而是实在开不了口。 “可能是云彩遮的吧。”高傥在陆珍对面的锦杌上坐下,故作镇定的说道:“兴许你没看清楚。要不你现在出去瞧瞧?说不定又亮了呢。” 陆珍连连摆手,“大人呐,动用刑具,您是内行。观天象您可是实打实的外行。夜观天象之前,我特特洗过眼睛。看可清楚了。” 还得洗眼睛?挺讲究的嘛。 高傥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更何况,鬼庭涧那边也闹出动静了。”陆珍三口两口吃完花生酥糖,用帕子擦拭唇角,擦着擦着,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老门主来京城了。您想啊,他指定不能闲的没事干,跑京城溜达玩,对不对?” 在陆珍的注视之下,高傥情不自禁点着头道:“嗯,你说的对。” “就是因为您没把事儿办明白,我才回来的呀!”陆珍哀叹,“谁让您是上司呢,我做下属的不为您描补,谁为您描补。” 高傥也跟着叹息,“难为你了。” 陆珍抬起手摇了摇,“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身为武德卫的碎催,不拍马屁不为上司描补能行吗?毕竟我小陆拿着朝廷俸禄呢不是?总不能光拿钱不干活吧?” 高傥赶忙安慰,“没有,没有。你拿的钱不多,但是活儿干的不少。” “大人,您是个好大人。”陆珍眼眶泛红,“以后您一定会成为更好的好大人!”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似的。诶?之前小陆在说什么来着?怎么三绕两绕,绕到他以后得更好上头了? 高傥紧抿嘴唇往前回想。哦!对了!说到鬼庭涧老门主。 “你怎么知道老门主来京城了?”高傥眸中透出一丝质疑,“你不是一直都在凉州吗?” 这还用问?女英雄会看星星!不等陆珍回答,阿松抢先说道:“小陆看星星就知道了呀。即便身在凉州,也能晓得天下事!” 女英雄就是这么厉害! 陆珍腼腆的瞥了眼阿松,微微笑道:“不是看星星啦。那叫观天象或是观星象。” 不都一个意思吗?女英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不犟嘴。 阿松点头应是。 “皆因老门主接近帝星,方令其黯淡无光。”陆珍敛去唇畔笑意,表情更加严肃,“所以我快马加鞭飞回京城。我怕万一闹出乱子,上头怪罪下来,大人担待不起。” 如此说来,小陆是为他着想。而他则是一门心思的想把小陆弄去别的衙门。高傥心生愧疚。 小陆是个好的,他……是个孬的? 第410章 为大人描补 不对,不对。他好像着了小陆的道儿。 高傥揉揉太阳穴,抬起眼帘再看向陆珍时,眸光冷冰冰,“说半天你也没说明白为何知晓门主离开鬼庭涧。难不成真是看星星?”思量片刻,挑眉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哼!准是在外边又闯祸了。还非得嘴硬,说什么为他描补。谁给谁描补还不一定呢。 高傥面沉似水,瞥了眼立在门边的伍副将。捎什么不好,非得捎个大活人。 你说她捎就捎吧,美其名曰“试刑具”。呵呵!糊弄鬼呢? 他又不是酷吏。试个屁的刑具! 高傥顿时感到胸口闷闷的,唇角向下坠了坠,静等着陆珍回话。 陆珍唇角微弯,笑说道:“也不全是观天象。我在凉州的时候卜了一卦。再加上夜观天象,所以就知道了嘛。” 阿松一个劲儿点头,“对对,跟我想的一样。” 高傥懒懒散散横了眼阿松,“你是专门给小陆捧哏的?干脆你跟她一块儿出去办差得了。留在京城委屈你了。” 看见没有?大人吃醋了。阿克暗自摇头。阿松不懂大人的心思。虽说大人很快就要迎娶新夫人,但这不是还没娶吗? 大人没娶之前,他们做下属的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阿松两手交叠在腹前,轻声道:“小的不是捧哏的。小的不去。小的不委屈。” 高傥闷闷哼了哼,别开视线不去看阿松。 陆珍唇畔笑意不减,“大人,您别怪罪阿松。他就是好几天没看见我了,心里高兴。人一高兴,话就多了呗。” 合着是凡好几天没见面的,阿松都想。 太不矜持了。 这是毛病,得改! 高傥冷着脸不做声。阿克在一旁看的着急。他说的话大人压根没往心里去。给小陆个好脸能少块肉吗? 真愁人。 小陆跟黑爷白爷有交情!大人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陆珍依旧笑眯眯的,“大人,您眼含春色,印堂发亮,一定是红鸾星动。” 一句话说的高傥面颊发烫,“你来武德卫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许看相摸骨批八字。你都忘了?” 哎呦喂! 大人是他祖宗! 阿克堆起笑脸,欢声对陆珍道:“小陆你真行。”单手拢在唇边,压低声音,“大人很快就要娶新夫人啦。” 高傥以拳抵唇轻咳几声,“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别乱说。”怨怪的睇了眼阿克,“传扬出去有损张家姑娘清誉。” “小陆又不是外人。”阿克没有被高傥的外强中干吓到,“再者说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您让小陆帮忙挑个黄道吉日多好。” 他不想食言而肥。高傥甩给阿克一个大大的白眼,“规矩就是规矩。任谁都得守着!即便是大人我也不例外。” 要了亲命了。大人跟自己有仇吧?他能不能对小陆笑一笑?刚才不是笑挺好的? 阿克耷拉着脑袋,“成,您守您的规矩。” 反正等他娶媳妇的时候一定得让小陆挑日子。 “大人向来公正无私。”陆珍拿起茶壶给高傥的茶盏里续上水,“我趁着出去办差,再给您搞一份贺礼。”竖起手指指了指伍副将,“这个玩意儿不算。” 高傥立马感觉喘气有点困难,胸口也闷闷的,堵的难受。 “你不用给我捎东西。好生办差就是了。” 再弄个大活人回来,谁能受得了?他也没那么多刑具需要试。 陆珍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有人在外边敲门,“高大人,您还没睡吧?” 谁啊?都什么时辰了还有人来串门?就算串门也没有直接上人家院子里的啊。怎么也没人传话? 阿克皱起眉头,抬起眼帘去看高傥。不等高傥说话,陆珍对阿克道:“去开门吧。是郭神机使。” 怪不得听声音觉得耳熟。阿克用目光询问高傥。高傥略一颔首,“开吧,开吧。一个两个都往京城跑。外边的差事都顾不上了。” 话音落下,陆珍赶紧纠正,“不是啦大人,我们办的就是正经差事。”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吧,正经,正经。” 郭铭和张玟一前一后进到屋里,打眼儿瞅见木香以及木香身边的伍副将,视线再转,便看到陆珍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花生酥糖,含笑望着他俩。 “陆五姑娘?”郭铭又惊又喜,“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到。你们呢?” 张玟和郭铭对视一眼,答道:“回来有一会儿了。” 郭铭缓步走向陆珍,“我们想等天黑再来见大人。青天白日的引人注意就不好了。”给高傥见过礼,便直入正题,“是这么回事。鬼庭涧的老门主来京城了。我们怕出事,一路跟着回来的。” “原来如此。”陆珍放下吃了一半的花生酥糖,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我夜观星象加上卜卦,算出京城有一劫。所以……”无奈的浅浅笑了,“我还是道行不够高,才会被俗事所累。倘若换成我师父,必定不会如此行事。” “不不,您这是心怀天下。”张玟由衷言道:“为黎民为苍生,您受苦了。” 高傥深吸口气,别开视线。 老张也是个捧哏的。 陆珍缓缓起身,微微仰头长叹道:“没办法啊。我得为大人描补!” 不是! 小陆怎么就能从为黎民为苍生扯到为他描补上头? 她是嫌场面不够乱吗? 瞧瞧他屋里,俩伴当俩老道一个小陆加上一个婢女,还有个从凉州弄回来的“玩意儿”。 多看一眼都觉得人生在世艰难的想去死。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住衣襟。他是快娶媳妇的人了,不能如此消沉。 日子还得过下去。 就……先忍着吧。 描补?张玟和郭铭面面相觑。这事儿跟高指挥使有关系吗? 郭铭挑起眉梢,示意张玟别问。在老高的地盘,不能乱说话。更何况当务之急不是老高,而是老门主。 张玟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他懂。 老高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是有事相求,他们也不会贸贸然登门造访。 不过,陆五姑娘在就不一样了。 他跟老郭可以挺起腰杆跟老高说话。 第411章 看不真切 高傥冷冷睨了眼陆珍,沉声道:“我在京城不知帮你描补多少回了。” 阿克点头如捣蒜,“大人对下属真是没的说。”扭脸去看陆珍,“前两天给你践行的那三头猪,其中就有一头是大人出的钱。”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猪身上了?高傥紧抿唇角闷闷叹口气。作为上司,每次凑份子必定凑最大的那份。这算是武德卫不成文的规矩。并非因小陆是陆家养女,他格外厚待。 陆珍朝高傥恭敬的拱拱手,诚心言道:“多谢大人让我小陆吃到那么香的肉。” 小陆怪懂事的。高傥面沉似水,淡淡嗯了声。下次她再出京办差,除了杀猪再叫一桌上等席面给她饯行。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郭铭看的着急。能不能先把正事办了?杀猪之类的留到以后聊不行吗? 张玟跟郭铭想到一块去了。犹疑片刻,开口说道:“陆五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呢?” 陆珍做出茅塞顿开的样子,“对对,还有个老门主呢。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垂下头,长叹道:“要怪只能怪那顿饯行杀猪菜直到而今仍旧令人回味无穷。” 高傥不耐烦的催促道:“赶紧走,赶紧走。正事要紧。” 陆珍站起身,拿了两块花生酥糖,嬉皮笑脸的对高傥说:“我留着路上暖肺管子用。” 糖还能暖肺管子?高傥黑着脸摆摆手,“你暖,你暖。要是不够就都拿去。” 陆珍将其中一块花生酥糖掰开,分别递给郭铭和张玟,应道:“满够用。”回头望着高傥,露出洁白的小牙,“大人,您放心,我肯定帮你描补的漂漂亮亮!” …… 金喜春袖着手静静立在元和帝身边,唇角微微上扬,低声说道:“陛下,早点歇息吧。天儿晚了。” 元和帝闷闷嗯了声,视线却始终盯着纸面。 那是临川侯派人送回来的密折。 “凉州已然平定一半了。”元和帝似是自语,又像是在跟金喜春闲谈。 金喜春思量片刻,由衷言道:“恭喜陛下。”垂下眼帘,眉头不禁微微颦起。平定一半是什么意思?再者说,算算日子,大军应该还没抵达凉州,怎么就平了定了? 这也太蹊跷了吧? 元和帝又将密折看了一遍,用手指捏捏眼角,喟叹道:“陆五又立功了。” 原来是陆五姑娘呀!金喜春恍然大悟。他就说嘛。换别人还真就不行。 可是…… 金喜春撩起眼帘,瞟了瞟脸上没有半点喜色的元和帝,心里咯噔一声。 陆五姑娘立功,陛下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他不能表现的太过高兴。金喜春想了想,做出眼中暗含喜色,但喜色并不多,唇畔带笑,笑意并不深的表情,声音略显欢快,欢快中透出些许沉稳,“虽说平定了一半,但您也不必过于担忧。” 元和帝缓缓颔首,“是啊,陆五本事大的很。” 坏了!他弄巧成拙了。 金喜春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本意是想给陛下宽宽心,再说几句闲话就去寝殿歇着,没成想陛下非得往陆五姑娘身上扯。 “陆五姑娘是千里马,您是伯乐。要说厉害,还得是伯乐厉害。”金喜春恭维道:“没有伯乐,纵是千里马蹄子跑出血,也是白搭。” 一句话逗得元和帝哈哈大笑。金喜春赶紧堆起笑脸,“奴婢读的书少,没什么见识。若是说的不对,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奴婢。” 元和帝唇畔笑意渐渐褪去,正色道:“你说的很对。纵使陆五有通天的本事,她也是为我所用。”合上密折,屈起手指轻敲桌面,“福子换了副模样混入凉王府,妄图取而代之。”忽地轻笑出声,“都是能人呐。” 换了副模样?取而代之?代谁?凉王? 金喜春在心里啧啧两声,吴王这也太能了。 元和帝顿住手指,低声喃喃:“凉州大局已定,可还有个鬼庭涧。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腹大患。” 金喜春嘴唇嗫嚅数次,却又将到在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鬼庭涧能指望的就只有陆五姑娘。人家才刚把凉州摆弄明白,鬼庭涧那边是不是暂且放一放,等一等。也好让陆五姑娘歇一歇喘口气。毕竟运用法术是个耗费精神的活儿。 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 陆珍两手负在背后,迎风立在金灿灿的“树枝”之上。木香在陆珍身前,则是郭铭和张玟。他二人跟陆珍一样,神情略显严肃。 离皇宫还有一射之地时,陆珍拧起眉头,自语道:“为何不见老门主?” 兴许吃撑了走得慢……吧? 张玟在心里默默回答。他跟郭铭沿着回京的方向御剑而行,直到京郊才发现老门主的行踪。他俩紧随其后,跟着老门主进了城,到在小宽巷。眼睁睁看着老门主吃下四五张胡麻饼又喝了两碗馄饨。还顺便买了一包花花糖。 不得不说,胃口是真好。 吃饱喝足,老门主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郭铭左思右想,觉着这事光凭他跟老张办不来。更何况,贸贸然回京总得往上边回禀一声。 可是他俩还不够资格想进宫就能进得去。有心央求栖霞公主帮忙,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栖霞公主不了解事情始末,万一陛下不愿让她知道内情。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是以,郭铭决定舍下老脸去见高傥。没料到,去还去对了。正巧碰上陆五姑娘。这下他跟张玟就有了底气。 “明明就是往皇宫去的。”陆珍紧紧盯着在前头引路的祝寻星符,“按理说早就应该见着人影了。” 陆五姑娘的符向来灵验,绝对不会出错。张玟也着急,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安慰陆珍,“您再稍等一会儿,天黑看不真切。” 郭铭也道:“那老头狡猾的很,可能用符咒遮掩行藏了吧。” 陆珍眉头深锁,“先在皇宫设下结界。不管老门主憋着什么坏心思,只要我们用心防备,他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第412章 送我 郭铭连连点头,“陆五姑娘说的对。”就见陆珍从荷包里掏出一道黄澄澄的符纸,掐诀念咒将其甩了出去。 符纸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径直飞向皇宫上空。与其同时,陆珍仍在念诵咒决。意味不明的词句从陆珍唇齿间吐露出来,声音由低到高,回荡在苍茫夜色之中。 眼见得黄符就要飞至皇宫之上,一道御剑而行的背影突然在离陆珍丈许开外若隐若现。 郭铭瞳仁儿一缩,低声喃喃,“老门主?” “可能用了遮掩行藏的符咒,所以才能躲过陆五姑娘的祝寻星符。”张玟觑起眼睛细看,“他像是不知道自己现了形。” “快看!快看!”郭铭抬手指向前方,“他在袖袋里摸出道符。” 张玟也看到了,并且异口同声的对陆珍道:“老家伙想使坏!” “使坏?”陆珍眉梢轻挑,眸中流露出一丝喜色,欢声道:“我桃仙谷小陆今天跟他碰一碰。看到底是我的脑袋硬还是他的符硬。” 肯定是脑袋硬啊。不用碰都知道。符纸软趴趴的别说碰脑袋就是跟鸡蛋碰那也是碰不过的。 “您的脑袋比他的符硬!”郭铭挺起胸膛,言之凿凿,“您稳赢。” 张玟在心里暗暗摇头,自打去到公主府,老郭就变了。瞧他说话时的表情,佞臣啥样他啥样。 话音落下,前方老门主的背影愈发真切,虚虚实实晃动数次,终于完全显现。 老门主许是察觉出不妥,扭转头看向陆珍,四目交投的刹那,老门主眸中迸出凶光。也就在此时,陆珍打出去的黄符飞至皇宫之上快速旋转着。微弱的虹光随着符纸旋转将整座皇宫笼罩其中。 成了!郭铭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再把眼前这个折磨人的老门主抓了逮了或是打死打残了就万事大吉了。 一念及此,郭铭微微皱起眉头。现在的他竟如此暴戾吗?不不!不是他暴戾,而是公主府阴气过盛把他给妨害了! 得想办法尽快回到神机司,否则迟早得变成白大伴那样说话翘个兰花指,男不男女不女的。 郭铭胡思乱想的当儿,老门主御剑飞到陆珍等人切近,昂起下巴打量陆珍,却又紧抿唇角一句话不说。 陆珍清清喉咙,轻笑道:“你来京城玩,怎的也不知会一声儿?”故意往老门主身后望了望,“鹿蜀宫宫主没跟你一起?我跟你说,他就不是个好的。不会说话,性子也拧巴。要不你把他送我这儿,我受累帮你管教。” 太气人了。老门主胸膛微微起伏数次,便略带倨傲的闷闷冷哼,“你倒是皮实。” “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呢?”陆珍扬起唇角,“要怪还得怪你放出来的山魈不济事。”、 老门主盯着陆珍看了片刻,哈哈的笑了。 陆珍也在笑,但她笑的同时,两指探入荷包,捏起一道符纸,做好随时可以打出去的准备。 “前番你把阿克和小华魂魄送入地府,黑爷白爷很不高兴。”陆珍骤然敛去唇畔笑意,神情颇为严肃,“他二人阳寿未尽,你却妄图运用那点子小伎俩蒙骗黑爷白爷。你说你,是不是傻?黑爷白爷明察秋毫,还能看不出来?” 老门主没有被陆珍所说的话吓到,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手腕用力一抖,金灿灿的黄符带着唰啦啦的响声急速飞向陆珍面门。 陆珍抽出背后的金光法剑挽个剑花,“老头儿,你是不是没吃饭,甩出来的符软绵绵的,像是一滩狗屎。” 都什么时候了,陆五姑娘还有心思开玩笑?郭铭视线紧紧锁住那道越来越近的黄符。 来了,来了!赶紧用剑戳呀!戳上了再耍嘴皮子也不晚。 然而,陆珍仍旧不慌不忙。 老门主那边已经开始念动咒决,离陆珍鼻尖只有寸许的黄符马上就要应声爆开的时候,陆珍挥动金光法剑,将其挑在剑尖,喝声,“返!” 话音落下,黄符立刻调转方向朝老门主径直而去。 老门主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怎么回事?他的符如何会为陆五所用? 这不可能! 老门主分神之际,陆珍又甩出两道黄符。 前前后后三道黄符纷至沓来,不得不令老门主打醒十二分精神应对。就见他拽下挂在腰间的三清铃,一手掐诀一手晃动三清铃。 铃音急促,由低到高,直至震耳欲聋。 三道黄符尚未沾到老门主的边儿,就化作纸灰簌簌落下。 张郭二人不由得面色大变。 老门主好高的道行! 术士可没有拳怕少壮那一说。也不是谁岁数大谁必定道行高深。但是,老门主比陆五姑娘年长那好几十岁不是白白浪费的。 陆五姑娘能不能拼得过他啊? 郭铭担忧不已,又不敢贸贸然出手相帮。万一帮了倒忙,随时有可能将陆五姑娘置于险境。而张玟却已是脸色煞白。一声声铃音宛如魔音,震得他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乱颤。 “那玩意儿邪性的很。”张玟强忍着难受对郭铭说道。 郭铭将视线投向张玟,见他嘴唇都发青了,低声惊呼,“老张!你怎么的了?” 问罢便恍然大悟。 老张上不了剑,与常人无异。必然受不了老门主的三清铃。 站在最前面的木香比张玟强不了多少,攥紧拳头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倒下。 陆珍眉眼倒竖,喝声:“聒噪!”说话时,上前一步,拽住木香的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昂起头对老门主说道:“你那个铃铛不赖。送我,我小孩儿!” 她说的是人话? 小孩儿就能理直气壮的跟人家要东西?老门主唇角坠了坠,横了陆珍一眼便更加用力的摇动三清铃。 张玟身形晃两晃,几乎站立不稳。郭铭赶忙扶住他,顺便摸出一张黄符设下结界。皇宫那边有陆五姑娘的结界护着应该不会受到波及。下边的百姓也得护住了才行。 “不给是吧?”陆珍冷哼着又拿出一道黄符,“不给我就明抢!我小孩儿!不管怎样都占理!” 第413章 这不可能 明抢?呵呵,陆五好大的口气。老门主勾起唇角。这是他养的法器,认主。岂是说抢就能抢走的? 这般想着,却还是警惕的睨着陆珍,且手腕更加用力,铃音也随之越来越大。 张玟已是面色惨白,无力的倚靠在郭铭肩头,活脱脱弱不胜衣的病西施。 郭铭暗暗庆幸此处没有长舌妇。否则,明天他跟老张的“情史”必定传扬的街知巷闻。 陆珍不慌不忙掏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喝声:“去!”符纸脱手直冲冲飞向老门主。 老门主不敢大意,晃动三清铃,意图将符纸化为灰烬。然而,这道符跟前面三道符不一样,格外皮实,甚至比张玟还扛劲儿。即便铃音能够震得人五脏乱颤,轻飘飘的符纸丝毫不受影响。 这是道什么符?邪性的很。 老门主瞳仁儿缩了缩。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制住陆五才能顺利进入皇宫。如若不然,再想等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思量间,老门主撩起眼帘望向天际。今天荧惑西行,会遮蔽帝星三刻钟。而他,就要在这三刻钟里从元和帝手中夺过本该属于他独孤氏的江山。 老门主收回视线,摇动三清铃的手不停,另一只手捏出道黄符打了出去。他想用这道符破掉迎面而来的,陆珍的那道符。 然则,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两道符相触的瞬间好像点燃了偌大的炮仗,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情急之下,老门主赶忙用双臂护住头脸,饶是如此,“炮仗”的余威还是将他轰的两耳嗡嗡作响。 这是符? 老门主心生烦躁。哪个术士的符是这样的?待他放下胳臂,就见陆珍已然到在眼前,一脸得意的朝他晃动着手里的三清铃,“我桃仙谷小陆向来说话算话。告诉您明抢就是明抢。半句假话都没有。” 他的铃铛! 他养了多年,乖巧懂事又认主的铃铛! 定是方才陆五趁他不备拿……不是!抢走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门主胸膛起伏。 不杀陆五,恨意难消。 陆珍将三清铃递给木香,眼睛盯着老门主,吩咐道:“给我好生收着。这是个认主的小玩意儿。不过嘛……”唇畔笑意愈发深刻,“它被老头儿甩出来的黄符吓死了。死了就没法认主了。回头等哪天得空,我把它救活了。它还不得感恩戴德啊?” 去她的感恩戴德。 那就是个铃儿!认主的铃儿! 老门主取下悬在腰间的符笔,笔尖正对陆珍鼻尖,厉声道:“敢不敢与我斗转符笔?” “好啊。”陆珍丝毫不惧,“转呗。今儿我要是转不死你,陆字倒过来写!” 缓上一口的大气的张玟晃了晃脑袋。陆五姑娘把话说的太满了。万一不死呢?陆字倒过来写像什么样儿? 转念又想,倒过来就倒过来。说不定陆五姑娘以后会改姓顾。张玟皱起眉头。诶?老郑有没有偷懒?这边完事了,他得抽空回趟神机司,问问老郑。 这边厢张玟打定主意,那边厢陆珍转动符笔。 莹紫光彩,绚烂夺目。 紫莹莹的光渐渐发散,聚拢成一朵七瓣花。花瓣柔软娇弱,几可乱真。 老门主眯起眼睛。 裴氏嫡脉都不轻易传授的普利南亭笔? 看来裴东斋的确是在用心教导陆五。这般想着,老门主手中符笔急速转动,赤色光芒自符笔中迅速发散。随着老门主转动符笔速度越来越快,赤色也越来越浓,仿佛能映红半边天。 陆珍大惊失色,“你这是杵天杵地乾坤倒转赤心笔?” 老门主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那意思再明白也没有——陆珍不是他的对手。 郭铭一把推开尚未离开他肩头的张玟,上前一步,警觉的盯着老门主的一举一动。实在不行,他瞅准破绽偷袭。就像上回老孙跟陆五姑娘合力对付清净道人那样。 张玟一眼看头郭铭的打算,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郭铭扭转头,张玟小声道:“杵天杵地乾坤倒转赤心笔的厉害你不会不知道。贸贸然出手相帮,不但害了陆五姑娘也会害了你。”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陆五姑娘吃亏? 郭铭抿唇不语。不可否认的是,老张说的没错。杵天杵地乾坤倒转赤心笔很难寻到破绽。即使有,也如昙花一现。 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把握的住。若是不能,真就害了陆五姑娘也害了自己,甚至还得搭上老张和木香。 但他又不甘心。 真是左右为难。 遇到劲敌,陆珍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瓣花瓣离开花萼,徐徐迎向眼前那片逐渐逼近、愈发浓郁的赤色。 郭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五姑娘到底能不能行啊? 要是没把老门主转死,陆字就得倒着写了。他就说早早夸下海口不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心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郭铭胡思乱想的当儿,绵软无力的花瓣将赤色包裹在其中。 成了……吧? 郭铭扭脸去看张玟。张玟缓缓摇头。别看他,他也糊涂着呢。 就在张郭两位神机使以及木香疑惑之际,浓郁的赤色从花瓣中透出,渐渐转为浓稠。 像是熬制整晚的米粥,黏答答的。 没成! 郭铭在心里一个劲儿拍大腿。 这可怎么好? 普利南亭笔都治不住那个老家伙? 见此情景,陆珍眉梢轻挑,继续转动符笔,余下的六瓣花瓣尽数离开花萼,但是很快没入浓稠的赤色之中。 陆珍难以置信的倒退两步,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上的符笔,魔怔了一般,自语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话音刚落,便直挺挺倒下。 幸亏木香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住陆珍,“姑娘,姑娘!”豆粒儿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陆珍整个人瘫倒在金灿灿的“树枝”之上,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必死无疑。 老门主收好符笔,轻蔑笑道:“这就是口出狂言的下场。”居高临下的睨着木香,“拿来吧!” 他说的是三清铃。 “还给你!”木香扬手将其甩出去,愤愤的望着老门主。 三清铃到手,老门主没有多做停留,甚至看都不看张郭等人一眼,御剑飞向皇宫。 第414章 懂了 静夜中,木香凄厉的哭声尤其清晰。 “太可气了!”张玟恨得牙痒,“那个老门主居然连杀人灭口都懒得!” 明摆着没瞧得起他和老郭! “老张!”郭铭竖起眉眼,“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把陆五姑娘送到神机司,老郑收着好几颗极品丹丸,给陆五姑娘服下兴许尚有一线生机,晚了怕是……诶?陆五姑娘醒了?” 醒了?怎么会?张玟顺着郭铭的视线看去,陆珍笑呵呵的盯着他俩呢。 “您没事?”郭铭又惊又喜,认真打量陆珍,小脸红扑扑的,不青也不白了。 陆珍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小点声。别让老头儿听见。” 郭铭点头如捣蒜,“对对,您说的对。” 木香反手抹去泪水,鼻子囔囔的,“婢哭的可还成?” 张伟极为震惊,“木香大姐儿是装的?”再去看陆珍,“陆五姑娘也是装的?” 天呐! 他和老郭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俩二傻子? 陆珍从木香怀里坐起来,“我也是临时起意。”扬手向上一指,“您二位瞧见没?荧惑西行。帝星会被遮蔽三刻钟。老门主不是不想杀您,而是他急着去长春宫,顾不上。” 张玟点点头,“那要这么说的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什么跟什么啊? 非得人家灭口才好受吗? 老张一天不在刀尖儿上打个滚,皮子就痒是不是? 真是!他都不愿说老张。 张玟微微仰起头,望向深邃夜空,喃喃道:“荧惑西行?”他怎么没看出来?扭转头给郭铭递个眼色,意在询问郭铭能否窥出些许端倪。 郭铭抿了抿唇,眼神中隐藏着一丝羞愧。 道行深浅决定了窥得天机的多少。显而易见,陆五姑娘比他们道行高得多。 所以,他跟老张不大可能看出荧惑西行之类的天象。 明白了! 老郭也没看出来。 这样的话,他就不觉得汗颜了。毕竟人家陆五姑娘是全才中的翘楚。 跟她比较是跟自己过不去。有那功夫不如多练练甩符、转符笔。 郭铭由衷赞道:“陆五姑娘法术高强,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吾等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话未说完,就被张玟的轻咳声打断,“老郭,你看是不是等这边完事儿了,你再直抒胸臆?” 郭铭不好意思的笑笑,点着头道:“是是,老张说的对。”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珍已经将需用的符纸整理妥当。抬头向皇宫望去,轻笑道:“老头儿果然把我设下的结界破了!” 张玟一听紧张的不得了,“这、这可怎么好?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进宫护驾吧!” “先不护。”陆珍收起笑容,沉声道:“我想听听老头儿跟陛下是怎么说的。他俩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以至于如此处心积虑给陛下添堵。” 偷听? 张玟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这样不大好吧? 郭铭拈起胡须,做出一副十分为难需要衡量的模样,忙里偷闲不忘给张玟使个眼色。 听就听嘛。 反正他跟老张想跑也跑不掉,顺着陆五姑娘的心意就是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玟略加思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有心想跑,肯定跑得了。但是他们能跑到哪儿去?不还是逃不出陆五姑娘的五指山? 认命吧。 谁让陆五姑娘能耐大呢。 不敢不听话。 陆珍没等张郭两位神机使回话,就已经御动“树枝”前行,且速度极快。呼呼风声在耳边掠过,吹得张玟肺管子发凉。 …… “陛下,您快回寝殿歇着吧。别看了。”金喜春朝候在旁边听吩咐的小黄门努努嘴,“还不赶紧把窗户关上。冷风嗖嗖的,陛下又穿的单薄,染上风寒怎么办?” 元和帝紧皱着眉头向后退开两步,“方才……是不是打雷?” 冬日行雷,主上失德。 他才不要触陛下的霉头。金喜春心尖儿打了个突,弯起唇角笑了,“奴婢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呐。许是您听岔了。”能哄就哄着点。实在哄不住了,再想别的办法。 听岔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元和帝瞥了眼信誓旦旦的金喜春,眉头皱的更深,“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好烦! 身边没有得用的术士就是不行。 元和帝焦躁的在殿中踱步。 明明就是打雷。他听真真儿的。 金喜春亦步亦趋跟在元和帝身后,轻声规劝,“陛下,您先歇息,有什么想不通的明儿再想也来得及。” 元和帝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下去?下哪儿去?等他下去睡了,有事儿再把他喊起来?天寒地冻,能不能不折腾他? 金喜春满心苦涩,却还得堆起笑脸,“奴婢这就给您沏壶热茶暖暖嗓儿。”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半分。 …… “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陛下……不会有事吧?”郭铭迎着风,小声发问。 其实,他倒也不是担心陛下,就是想提前问个明白。倘若陛下被三清铃震的心肝脾肺肾都不好了,反而省心。 郭铭因这念头委实大逆不道感到心虚。等不及陆珍作答,便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明天京城下雪,怪不得今儿晚上吹的风里都夹杂着水汽。” 陆珍眼望前方,头也不回的说:“陛下能听见动静儿,但是三清铃入了他的耳,就跟打雷一样。况且,之后郭神机使不是也设结界了吗?陛下不会受伤。” 这样啊……有点浪费老门主的铃铛了。他那个好歹是件正经法器,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呢? 郭铭在心里啧了一声。不能怨那些个乱臣贼子豁出去身家性命也要造反。有时候吧,光是萌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都能令人精神百倍呢。 眼瞅着就快到皇宫上空,陆珍拿出黄符化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雾气将金灿灿的“树枝”以及“树枝”上的四个人笼罩在其中。 “姑娘用的是睁眼瞎障目法。”木香小声为张郭二人解惑,“用了这道符,老门主管保瞧不见咱们。” 也就是说,睁眼瞎指的是老门主呗? 张玟连连颔首,“懂了,懂了。” 第415章 安心上路 郭铭抿唇不语。符是好符,可惜名儿取的不大别致。 思量间,陆珍扬手指向前方,声音压得极低,“看!老头儿果然去长春宫了。” 张郭二人顺着陆珍的视线看去,老门主停在长春宫上空,施施然甩出道符纸,念了两句咒儿,便御剑下行,落到地面收了桃木剑,整整衣襟,推开长春宫大门,堂而皇之走了进去。而立在大门两侧的侍卫恍若未见,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 张玟撩起眼皮,偷偷去看陆珍。老门主跟陆五姑娘用的一样的符? “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陆珍轻蔑的冷冷哼了哼,“他那个比不了我的睁眼瞎障目法!” 张玟赶紧应和,“对对,您的符厉害。他不行。” “别看他岁数大。”郭铭不甘示弱,“纵是比您大一百岁那也是白活。” 陆珍紧绷的小脸略微松缓,“他用障眼法障住宫里人,我用睁眼瞎障目法障住他。这笔账要是细算的话,我还赚了。” “那肯定赚了。”张玟点头如捣蒜。 郭铭也道:“赚大发了。” 陆珍唇角微微上扬,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待会儿咱们几个跟着他进去就是了。可有一样,进去是进去,你们千万别动桌上的点心茶水。若是口渴就先忍一忍。” 他们是来听秘辛的。又不是上茶馆听说书。张郭二人点着头,道:“您放心,我们大气儿都不喘。” …… 小黄门合上窗户,将风声隔绝在外。 元和帝踱着步子到在书案前站定,对候在一旁听吩咐的小黄门道:“明儿一早宣郑神机使进宫。” 小黄门躬身应是。 金喜春端着热茶走到元和帝身侧,轻声对他说:“陛下,您喝口茶润润嗓儿。” 陛下方才说的话他听见了。宣郑神机使进宫无非是想问一问今天晚上那声响雷。金喜春垂下眼帘,在心里叹口气。 但愿郑神机使机机灵灵的,问就说“不知道”“没听见”,把这茬糊弄过去就算完了。 元和帝端起茶盏,皱着眉头将喝未喝,就听一把陌生而又苍老的声音说道:“无需宣召郑神机使进宫。我为你解惑就是了。” 突如其来的人声令得元和帝心尖儿颤颤,手中茶盏倾斜,茶汤洒在手背却无暇顾及,循声望去,见是一位鹤发童颜的乾道。元和帝强压下心中慌乱,刚要说话,金喜春扯着嗓子大喊:“护驾!护驾!快来人呐!护驾!” 紧要关头还得是金喜春。元和帝定定心神,视线越过乾道望向门口。按理说,金喜春喊罢侍卫应该涌入殿中。 然而,应都没人应一声。 怎么回事? 元和帝偏头去看金喜春,金喜春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朝元和帝缓缓摇头。 来人是术士。想必用了法术。金喜春眼眶发酸。宫里没术士,谁能能制得住这个老家伙?他跟陛下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有人来护驾。”乾道不疾不徐走到元和帝面前,站定,笑容可掬的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元和帝盯着乾道红润的面庞看了片刻,挺直脊背,沉声道:“朕乃是真龙天子,何时生何时死,亦是天定。岂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好!金喜春暗暗喝了个彩儿。甭管陛下心里怎么想,反正气势上没输。 这就不错了。 乾道迎上元和帝的视线与之对视,眸中满是讥诮,“宋氏偷了我独孤氏的江山,竟还大言不惭,自称真龙天子。可笑,可笑至极!” 独孤氏三个字仿佛三道惊雷入了元和帝的耳,震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乾道见元和帝如此神情,弯起唇角,轻蔑的笑了笑,道:“强取豪夺算不得真龙天子。” 乖乖!独孤氏还有人活着呢?当年不是都死绝了吗?金喜春尽量放轻脚步,慢慢的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直至退到金柱边上,这才长舒口气。 “前朝庆和帝暴虐无道,致使民不聊生。我独孤氏顺天而行,斩木揭竿。一路杀上京师,前朝灵帝于宫中自尽。当其时,宋氏先祖不过是一员武将,全赖我独孤氏赏识方才可以在军中效力。虽然屡立战功,却也得了不少赏赐。任谁也没料到,你那先祖心机深沉,暗中与我先祖身边近侍勾连。在本该举杯庆功的那晚,将我先祖斩杀殆尽,后又去到家乡将先祖妻子儿女一并斩草除根。” 既然都死了,你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呢?金喜春缩着肩膀瞥了乾道一眼,在心中问道。 “万幸先祖在天有灵,忠仆救下我独孤氏一点血脉,藏匿于枯井之中,得以保全性命。”乾道声音略有哽咽,“当真是苍天有眼!” 原来如此。 金喜春点点头。瞧瞧,瞧瞧。仆人得力就能给主家延续香火。要不然想报仇都报不了。 转念又想,有忠就有奸。独孤氏先祖不就是因为近侍给姓宋的暗中勾结给害死的吗? 啧啧,好的赖的怎么全让他家摊上了? 元和帝眉头深锁,定定注视着乾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你独孤氏没有做皇帝的命,所以才败的彻底。更何况我宋氏江山安如磐石,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撼动。” “凭我自己当然不行。”乾道竖起手指,指向上方,“荧惑西行,遮蔽帝星。你宋氏运数在今晚弱到极致。”唇畔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都帮我,你又能奈我何?” 元和帝眉心跳了跳。 老道笃定的模样应该不是信口胡诌。但是……什么荧惑什么西行,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养着那老些神机使都是吃闲饭的,就没人给他提个醒儿! “王者不死。”元和帝坦然自若,脸上没有半分惧色。然而,伺候元和帝多年的金喜春却能看出从他心底源源不断涌出的惶恐。 陛下怕极了。 他也怕极了。 金喜春脊背紧紧抵着坚实的金柱,双腿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前因后果你弄明白了,是时候安心上路了。”乾道从背后抽出桃木剑,“时辰已到,阎罗王在下边等你呢。” 第416章 更大的灾劫 …… 张玟瞥了眼气定神闲的陆珍,心里急的不行。还不出手吗?再等下去真就改朝换代了。 陛下被老门主弄死,陆五姑娘再把老门主弄死。之后呢?陆五姑娘直接登基当皇上? 倒也不是不行。张玟抿了抿唇。要是陆五姑娘坐上龙椅,那他跟老郭就是从龙之功。 郭铭撩起眼皮,偷偷瞄了瞄张玟。老张琢磨什么呢?陛下眼瞅着快驾崩了。老张嘴角居然挂着笑。难道说……老张也盼着陛下快点死去? 啧啧,看来不光是他萌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老张跟他心有灵犀呢。 他二人心思百转的功夫,陆珍垂眸想了想,抽出金光法剑,脚尖点地,纵身跃起的同时,喝声:“呔!我桃仙谷小陆在此,且轮不到你刺王杀驾!” 诶?这话有点不大对劲似的。张玟谨记陆珍叮嘱,不敢出声。一把握住郭铭手腕晃了晃,郭铭偏头去看张玟。张玟朝元和帝那边努努嘴儿,继而视线横扫,目光最终落在陆珍矫捷的背影之上。 哦,老张的意思他明白。郭铭朝张玟缓缓摇头。陆五姑娘又不是傻子,绝不会先捅死老门主再捅死皇帝陛下。 你瞧,陆五姑娘用剑尖对着老门主,肯定是救驾。只不过提剑飞着冲过去,还得拿捏着姿态神情,说话的时候顾不上走脑子。 是吗?张玟疑惑的蹙起眉头。他怎么觉着陆五姑娘恨不能一剑戳进陛下胸口呢? 说时迟那时快,老门主被陆珍突如其来的喊声唬了一跳,待他扭转头,循声望向陆珍,就在此时,金光法剑射出一道金光,径直没入老门主颈项。 “你……”老门主吐出这个字之后便感到脖颈刺痛,抬手去摸,温热的血水顺着指缝汩汩涌出,“没死?”说罢,整个人直挺挺扑倒在地。 元和帝愣愣盯着陆珍,嘴唇嗫嚅说不出话。 金喜春踉跄着跑到元和帝身边,张开双臂拥住他,“陛下洪福齐天!陆五姑娘救驾及时!” 元和帝回过神,点着头道:“对对,陆五救驾及时。那个……赏,赏。朕要重重赏你。” 陆珍肃然道:“陛下平安度过生死大劫,乃是上苍庇佑。陆五不敢贪天之功。”说着,拿出一道黄符化了,念几句咒儿,张郭二位神机使以及木香现出形貌,老门主设下的结界也一并解了。 金喜春唤声:“来人!”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小跑进来,见地上躺着一个,边上还站着三四个,吓得他们赶紧跪地求元和帝饶命。 元和帝自然不会怪罪,金喜春张罗着将老门主的尸首拖下去,又命人打水擦地处理血迹。还还不忘吩咐小黄门准备茶水点心招呼陆珍等人。 至于早该就寝的元和帝……金喜春暗暗叹口气。算了,纵是把陛下摁在床上他也睡不着。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得问一问陆五姑娘究竟有何内情。 茶点摆布整齐,元和帝示意陆珍随意取用。 陆珍挑了块五香糕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张玟和郭铭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陛下若是问,就让陆五姑娘答。他俩跟着附和就行了。 元和帝静静望着吃五香糕的陆珍,眸中流露出的欣赏与赞许遮都遮不住。金喜春撩起眼皮偷偷瞥了瞥元和帝,心中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 想当年,陛下看温婕妤也是这样的眼神。 可……陆五姑娘不是温婕妤。人家本事多大啊。如果陆五姑娘察觉到陛下对她动了歪心思,还不得用符把京城夷为平地啊? 啧啧,陛下真敢想。他怎么不去跟玉皇大帝提亲,把王母娘娘娶了呢?那样的话,陛下不就跟玉皇大帝平起平坐了? 金喜春在心里翻个白眼,拿起茶壶给张玟和郭铭的茶盏里续上水。 元和帝见陆珍吃下一整块五香糕,含笑问道:“你怎么说回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陆珍赶紧从锦杌上滑下来,双膝跪倒,“求陛下恕罪。陆五并非不听地调派,而是夜观天象得知陛下有难,是以匆忙赶回京城救驾。” 张玟和郭铭刚端起茶盏准备喝第二轮,见陆珍下跪,忙撂下茶盏也跟着跪倒在地,郭铭甚至双臂微微颤抖,作出一副极其害怕的样子。 “起来,快起来。”元和帝站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想要亲自去扶陆珍。金喜春见状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搀着陆珍手臂,“陆五姑娘快快请起。” 受累的活还是让他这个没根儿的老寺人做吧。若是陛下动手,怕是以后就说不清了。 陆珍没有推脱,站起来重新坐回到锦杌上。张玟和郭铭也有样学样。但是郭铭颤抖的双臂依旧颤抖。 元和帝怨怪的瞟了眼“多事”的金喜春,退后两步坐下,沉声道:“我没有责怪你……你们的意思。” 陆珍如蒙大赦,连连称赞,“陛下宽仁。” 张玟和郭铭也都如释重负。且郭铭的胳臂终于不抖了。 “那人……复姓独孤。”元和帝审视的目光落在陆珍脸上,“你可知他来历?” 陆珍略一颔首,“知道的。他就是鬼庭涧的老门主。”拧起眉头,喃喃说着,“原来他也有姓氏……” 必须得有啊。 就连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都有名有姓。张玟垂下眼帘,暗自腹诽。 闻言,元和帝眉头舒缓,抬眼去看金喜春,“珍姐儿风趣的很嘛。” 珍姐儿? 金喜春眼角跳了跳,笑着附和,“是是,陆五姑娘太风趣了。” 张玟诧异的与郭铭对视,郭铭神情与他一般无二。 陛下称呼陆五姑娘为“珍姐儿”,而不是“陆五”或者“小陆”。 颇为耐人寻味呢。 陆珍全然不似张郭二人那样惊讶,反而有点想要亲近元和帝却又碍于身份不敢亲近似的。 金喜春认真观察,再三确认,觉得陆珍无论神态还是眼神都像是意图讨好元和帝。 原来陆五姑娘竟是这样的姑娘。金喜春暗自摇头。裴真人的高徒竟没学到他的清高与淡泊。 可惜,委实可惜。 元和帝却是心里熨帖。看起来陆五是个识相的。 陆珍又拈起一块五香糕,送到嘴边时,表情已然变化成深深愁苦,“陛下安然度过此劫可喜可贺,然则,还有更大的灾劫在后头等着呢。” 是……吗? 张玟偏头看向陆珍,见她言之凿凿,便信了个十足十。以陆五姑娘的道行,绝不会信口开河。她说有肯定就有。 元和帝心尖儿打了个抖,“那……如何才能化解?” 陆珍放下被她捏出指印的五香糕,半眯着眼睛掐算,嘴里还哼着没人能听得懂的咒儿。 张玟郭铭、外加金喜春和元和帝四个人八只眼紧紧盯着陆珍。哼了半晌方才停下,元和帝问道:“如何?有办法没有?” 陆珍歉疚的笑了,一指自己的喉咙,“嗓子有点儿干。” 嗓子干?那还有什么说的?递水就完了。金喜春上前将茶盏递到陆珍手里,陆珍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反手抹抹嘴,“化解并非易事。” 再难也得化解不是?难道还能一刀剁了陛下应劫?郭铭抿唇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好赖还有个太子等着呢。出了事让他顶上就得了。 元和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你尽管说。” “须得用喜事冲一冲。”陆珍摇头轻叹,“与陛下越亲近越好,身份嘛……越尊贵越好,喜事办的越隆重越好。” 说白了就是冲喜? 郭铭狐疑的转头看向陆珍。 陆五姑娘心里那个小算盘扒拉的太响了。他不想听见都不行。 元和帝不由自主想到陆玹与栖霞,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究竟陆五所言是真还是假? 思忖片刻,豁然开朗。 不管真假,这门婚事之前就定好的了。只不过没有公之于众罢了。倒不如顺势而为。 念及此,元和帝点着头道:“栖霞身份最贵,与我也最是亲近。她的亲事,我……斟酌许久。”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儿就下旨吧。她岁数不小了,再等下去真就耽误了。” 陆珍没有因元和帝的说辞而生出半点喜悦之色,“怕就怕公主殿下不情不愿。倘若公主殿下心存怨怼,怕是会招致更大的灾劫。” 栖霞公主一百个愿意!郭铭用眼角余光瞟了瞟一本正经的陆珍。陆五姑娘装的未免太像了。要是他不知道栖霞公主跟陆四老爷的事,怕且真就相信陛下有大灾了。 元和帝摆摆手,“你尽管放心,她愿意。” 元和帝望着陆珍,声音柔缓,“是心甘情愿。不过嘛……我要把她许给你父亲,以后她就是你的母亲。” 陆珍眨巴眨巴眼,“如此一来,您就是珍姐儿的外公?”说罢,慌张的捂住嘴巴,“不不,您乃是万金之体,是珍姐儿唐突了。” 她一口一个珍姐儿,像是在提醒元和帝先前的轻浮。 元和帝唇角抿成一字,心中郁郁却又无可奈何。 金喜春在心里给陆珍竖起大拇指。陆五不但清高淡泊,胆子还大。她敢让陛下吃瘪! 陛下恐怕万没想到绕来绕去把自己绕坑里头了。 高!实在是高! 慌乱过后,陆珍眉头依旧未平,“这个灾劫冲喜可以冲过去,下一个怎么办呢?” 什么?还有? 郭铭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陆珍。差不多得了。马上就要有个公主娘亲了,还想怎么着啊? 做人不能太贪心!会遭天谴的! 第417章 帮个小忙 陆珍丝毫没有畏惧的迎上元和帝审视的目光,“陛下命中注定会有三大劫,独孤老门主是其一。紧跟着有二有三。且一个比一个难化解。”低下头无力的摇了摇,轻叹道:“岂止是难,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所以呢? 公主殿下跟陆四老爷快马加鞭生个孩子办满月酒就冲一冲? 郭铭吞了吞口水。能不能别可着他俩祸害?他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大合适。 元和帝定定注视陆珍那张严肃的小脸看了片刻,沉声道:“大劫是多大?” “关乎生死、国祚。”陆珍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宛如重锤捶打着每个人的心。 此时此刻,郭铭终于相信陆珍不是玩笑,也没存私心。而是真真正正在为陛下谋算。 陆五姑娘称得上品行高洁,大公无私。倘若她真的是顾大国师后人,能够做到抛下全心全意为陛下考量。实属不易。 郭铭目中满是赞赏。抛下儿女情长,顾全大局,纵是七尺男儿也没有陆五姑娘这样的胸怀。 元和帝沉默良久,方才启唇道:“先用喜事冲一冲,接下来……你尽管放手去做好了。”转头吩咐金喜春,“给小陆拿块牌子。方便她随时进宫。” 出入宫禁,这是多大的脸面呐。张玟艳羡极了。从今往后,陆五姑娘再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德卫了。她跟老高一样,都是有牌子的人。 …… “都四更天了,怎么还没回来?”阿克单手扶着门框翘首以盼。 天色如墨,浓稠的化不开。阿克此时心境与天色一般无二。 “担心死个人!”阿克喃喃自语,“小陆啊小陆,你千万别死。” “她且死不了。”高傥不耐烦的声音在阿克背后响起,“你少担心!” 阿克扭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高傥紧锁的浓眉,“大人,您快回屋,外边凉。小的候着就是了。阿松也带人去宫外等着了。一有消息,立马向您回禀。” “我不急。”高傥以拳抵唇轻咳几声,“先是小陆,之后又是张神机使郭神机使,一波又一波的,吵得我脑子嗡嗡响,瞌睡虫儿都被赶跑了。真烦人!” “小的明白。您就是睡不着,不是特特等信儿。” 高傥闷闷冷哼,“谁有那闲工夫?” 唉!大人这张嘴哟。要是成亲之后还学不会说好听话儿,定会被新夫人嫌弃。阿克在心里摇摇头。得空把书房拾掇拾掇,兴许大人用得着。 收回视线,夜空中似乎现出一点金光。阿克揉揉眼睛,“大人,您看!那是不是小陆?” 金光越来越大,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高傥细细端看,冷声道:“我回屋暖和暖和。” “好嘞!小的直接带小陆进去跟您回话。”阿克欣喜不已。语调欢快的像是只碎嘴子喜鹊。 …… “大人,您瞧,我也有牌子了。”陆珍献宝似的将令牌托在掌心亮给高傥看,“跟您那个一样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阿克手上沏着茶,忙里偷闲瞥了眼陆珍的令牌,“大人那块用的有点旧了。你这块是崭新的,显好!” 话真多。 高傥睨了眼阿克,“你去给我煮碗面。” 陆珍一听立马来了兴致,“给我也来一碗。高汤细丝面。卧俩鸡蛋,多放香菜不要葱花。三滴芝麻油少盐。五粒枸杞子撒汤里,渤海虾干切碎末放在蛋上边。”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家就是这样吃的。” “照她说的做。”高傥冷着脸,“认真查数,不能多也不能少。” 阿克一边扒拉着手指头一边快步出了门。 终于安静了。 高傥挑眉看向陆珍,“老门主……” 陆珍挺起胸膛,朗声道:“死了!” “陛下……” 陆珍再一次把令牌亮给高傥看,“赏了!” “你……” 陆珍咧开嘴,露出满口小白牙,“乐了!” 高傥深吸口气,“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学逗闷子就出师了?” 陆珍恭敬的拱拱手,“多亏大人您教的好!” 现在把小陆丢大街上来得及吗?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攥起拳头。这孩子……就是揍得轻了! 怕是她家大人没一个能管得住她的,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她送到桃仙谷。 见高傥面颊泛红,陆珍收起玩笑的神情,“陛下命里尚有两次大劫,要想平安渡过。须得我爹冲喜。” 陆老四给陛下冲喜?确定没搞错?高傥难掩眸中惊异,疑惑的抿起唇角。是他想的那种冲喜吗? 把陆老四刷洗干净一乘小轿送入长春宫。 男子也能充盈后宫? 这……什么世道啊?能不能给壮汉留条活路? 要不还是让陛下自己应劫算了。哪怕死了也比跟陆老四“那个”强得多! 诶?不对啊。陆老四不是跟疯娘们“那个”吗?陛下知道的呀。更何况小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陆老四被陛下糟蹋?即便不是亲爹,也不能这么祸害人家。 霎时间,高傥不知该指责陆珍不孝,还是痛骂元和帝罔顾人伦。 见高傥面色微变,陆珍歉意道:“哦,是让我爹跟栖霞公主成亲给陛下冲喜。您不要多想。” 去他娘的“不要多想”! 陆老四在他脑子里已经跟陛下大被同眠了,陆五才把话说全乎。 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皇帝嫁女,自然是礼部操持。”陆珍面上没有喜色,“可我就是不放心。还得麻烦大人您帮忙盯着点。毕竟事关给陛下冲喜,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又不是碎催!高傥没好声气的拒绝,“你不放心就自己盯着。我不得空。” “我也不得空。”陆珍无奈摊手,“我还得带着张郭两位神机使去鬼庭涧玩。老门主一命呜呼了,小宫主还活着呢。那是陛下心尖上的刺。我要是不给他拔出来,陛下肯定觉都睡不好。” “慎言!慎言!”高傥屈起手指轻敲桌面,“不要以为得了块牌子就能为所欲为!” 陆珍像是被他吓到了,可怜巴巴的解释,“大人,我没有。我就是想让您帮个小忙。” 第418章 你不高兴? 要亲命了! 高傥面沉似水,淡淡“嗯”了声。 陆珍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您是世上最通情达理,最体恤下属的好大人!” “武德卫不兴溜须拍马!”高傥不耐烦的瞥了陆珍一眼,随意摆摆手,“你不是还得领着张神机使他们去玩吗?赶紧上路,别让人家等太久。” “是我等他们!”陆珍肩膀松松垮下来,“张郭二位神机使回神机司取换洗衣裳。我在您这儿吃个面垫垫肚子。”说着,转头望向门口,喃喃自语,“阿克是不是数不明白枸杞子?早知道我就让他放三个了。” 高傥唇角坠了坠,挑眉问道:“你不回家看看?” 陆珍摇摇头,“不了。这个时辰祖母睡的正香。我不忍心吵醒她老人家。反正您这儿什么都有。阿克还张罗着给我煮面。挺好的。我跟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会见外的。” 看样子撵是撵不走了。高傥认命的叹口气,“行,行。你不见外。” …… “老郑,老郑。”张玟坐在床沿,扒住郑琨肩膀大力摇晃,“醒醒,醒醒。我问你个事儿。” 郑琨缓缓张开睡眼,“哦,老张啊。你不是跟陆五娘去玩吗?这么快就玩儿完了?”伸手将被子拉到脖颈,打个呵欠,“有什么事儿天亮了再说。”翻个身,嘴里叨咕着,“做梦都能梦见老张。嗯……出去玩不带我。你们小心被鬼咬……” 张玟抬眼与站在床边的郭铭对视,“老郑睡死过去了。要不……弄盆水让他清凉清凉?” “天寒地冻的染上风寒怎么办?”郭铭埋怨的瞪了张玟一眼,“不知道心疼人呢。”附身凑到郑琨耳际,小声说:“老郑,我把你私房钱翻出来了。你快起来看看呀。” 不等把话说完,郭铭赶紧直起身子。郑琨猛地张开眼,噌地坐起来,厉声喝道:“谁!谁敢动我私房钱?!看我不打折……” 张玟伸手捂住郑琨的嘴,“是我,是我!” 老张?郑琨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喉咙里发出意思不明的“呜呜”声。老张为了他那俩私房钱特地跑回京城? 好啊,没想到老张是这样的老张! 他再也不跟老张玩了。以前他送给老张的法器、丹砂什么的都得要回来才行! 郑琨面带愤愤,张玟忍不住笑了,“没人动你私房钱。” “我要是不那么说,你醒不过来。”郭铭上前一步,立在张玟身侧,笑眯眯的说:“放心。我们都不知道你私房钱藏在床底下小箱子里的红绸子包袱皮里头。” 没人知道就行。 唉!现在攒点钱多难呐。包袱皮里的散碎银子,每一块都有血有泪,每一块都随了他的姓氏,每一块也都有自己的名字!郑琨缓缓松口气,用眼神示意张玟放开手。 “你们怎么回来了?”郑琨目中透出狐疑,“你们惹陆五姑娘生气了?还是她嫌弃你俩腿脚慢,不爱带你俩玩了?” “才不是呢!”张玟梗起脖子,一脸骄傲,“就刚刚,我们还跟陆五娘一起办了件大事。” 郑琨拥着被子往张玟跟前凑了凑,“什么大事?快跟我说说!” 郭铭、张玟你一言我一语将尾随老门主回京以及陆珍与其斗法后又将其斩于剑下的事讲述一遍。听得郑琨心潮澎湃。 “陆五姑娘本事也太大了。老门主说死就死了。”郑琨喟叹着摇摇头,“谁能想的到啊。” “可说是呢。”张玟眼睛向两边瞟了瞟,压低声音,“老门主复姓独孤这事儿你千万别外传。陛下忌讳着呐。” 郑琨连连点头,“我不传。” “那什么……”郭铭单手拢在唇边,声音压得更低,“陆五姑娘……你查了吗?” “查了呀!”郑琨打开话匣子,“前些日子武德卫把顾大奶奶弄走了。”竖起手指在腹部转了一圈,“说是看肚子。” 张玟郭铭神情严肃对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垂下眼帘。 “老高知道顾家留有后人。”郑琨又往张玟跟前凑了凑,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你们说,老高会不会往陆五姑娘身上琢磨?” 张玟想了想,犹疑着说道:“不……不会吧?” “我觉得老高对陆五姑娘没什么特别。”郭铭努力往前回想,“在髙府的时候,老高挺不耐烦的,一个劲儿催促陆五姑娘快走。” “不耐烦就是不见外。”张玟缓缓颔首,“人家大小是个指挥使。肯定得端着点儿嘛。” 郑琨拈起胡须,略加沉吟,道:“老高不会是做样子给你们看的吧?” 闻言,张玟和郭铭又都不说话了。 老高是谁?从潜邸摸爬滚打成为天子近臣的老滑头。他要是有心糊弄人,能直接把人糊弄死。 “先不管那些。”郑琨扯起被子反手披在肩头,“你们踏踏实实跟陆五姑娘去玩。我在京城继续查。” 张玟颇为忧虑的问道:“你还想怎么查?陈年旧事查起来费劲不说,还容易招来武德卫。要不……等人齐了一块儿查怎么样?老孙老陈还有老郭都能上剑,他们仨带着咱几个不能上剑的。好歹有个照应。光是你自己,我有点不放心。” 一番话说的郑琨心里暖烘烘的,“成,我等人齐了再说。这些日子我就待在神机司练练甩符转符笔,顺便听听老高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 张玟很是欣慰,拍拍郑琨手背笑说道:“难得你听劝。等我回来给你捎好东西。” …… 次日一早,金喜春去到陆府宣读赐婚的圣旨。 陆玹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栖霞完婚,喜的是从今往后他有名分了。再不用担心与栖霞私会被人撞破。 下晌,金喜春再次去到陆府,宣读圣旨。这次是擢升陆珍为观相师。手谕已经快马加鞭送到军中。 两道旨意一下,陆家立马成为城中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 陆老太太眉头深锁,望着大口大口啃鸡腿的陆老太爷唉声叹气。 “怎么?你想吃?”陆老太爷满嘴油光,将啃剩一半的鸡腿送到陆老太太唇边,“想吃就说话嘛。叹气做什么呢?又不是吃不起。” 陆老太太偏头躲开大鸡腿,嫌恶的拍打陆老太爷的手,“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你怎么还恼了?”陆老太爷三口五口啃完鸡腿伸手去撕鸡翅膀,“老四尚主,珍姐儿高升。先前那些看不起陆家的人,明儿一早就得排着队来递帖子求你留他们吃顿饭。你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应该高兴才是。” 陆老太太又是一声长叹,“高兴不起来啊。表面是挺光鲜,就怕老四日后受了委屈没处诉。再说珍姐儿,武德卫里头给按个观相师的名头,弄得不伦不类,像什么话?”不屑的撇撇嘴,闷哼道:“俸禄只给涨一两银子。可怜我珍姐儿在外头风吹雨淋,拿性命去拼。”说着说着眼眶泛红,捏住帕子印印眼角,“那是我的心头肉!给多少银子都换不来!”抬眼瞥了瞥陆老太爷,“你啊,没心没肺!就知道吃!” 第419章 不急 陆老太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我可得吃好喝好,养好这把老骨头。翻过年兴许老四能给我添个大胖孙子。我啊,还得带孙子上山采露水呢。” “非得是孙子?”陆老太太眉眼耷拉着,恨恨白了陆老太爷一眼,“孙女不好吗?家里左一个孙子右一个孙子。碍事!” “孙女就孙女。”陆老太爷不想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惹陆老太太生气,“你快尝尝烧鸡。待会儿老四从宫里回来,且得说一阵儿呢。” 圣旨一下,陆玹便随金喜春进宫谢恩。金喜春二次到陆府宣旨,陆玹还没回。说是翁婿两人聊的十分投契。陛下兴致颇浓,留他一同用膳。 陆老太太心里别扭。尚主就是这样不好,弄得跟入赘似的。 陆老太爷见她眉头马上就快拧成麻花,忍不住又笑了,“我原以为老四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没成想他还能成亲。真是令人欣慰。” 言下之意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歹老四不是断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更何况京城不知多少人羡慕陆家出了个驸马。馋也能把他们活活馋死。 陆老太太惆怅的轻叹道:“行吧。就这样吧。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我也不敢抗旨不是?” 虽说老四是个不大合她心意的不孝子,可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过嘛,心疼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陆老太太拿起牙着吃了口素炒笋尖,“舍出去老四,保我们全家富贵。这笔账我还是会算的。” 说得好像卖儿子似的。陆老太爷心里堵得慌,放下一口没动的鸡翅膀,抿唇不语。 陆老太太见状,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目中含笑,“你怎么不吃了?吃不下吗?” “饱了!”陆老太爷抄起巾子擦手,“反正都已经板上钉钉儿了。舍就舍了吧!” 陆老太太不住点头,“说的是呢。” 娘的!心里更堵了!陆老太爷撩起眼皮瞟了瞟陆老太太,胸口闷闷的不想说话。 陆老太太撕了条鸡胸肉递给陆老太爷,“要说这烧鸡啊,厨娘也是练出来了。火候正正好好,一点都不柴。你尝尝。” 陆老太爷气得胡子往外撅,“不尝!”霍然起身,扬声吩咐,“把露水拿来!打今儿起,老太爷我饮露水喝西北风,轻体清心!” 刚到门口的陆玹听了陆老太爷这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走的时候好好的啊。这……老爷子唱的是哪出儿啊? 撩帘进屋,轻声唤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陆老太太把鸡胸肉放在骨碟里,向他招手,“老四,上娘这儿吃肉。” 虽然……但是……可是…… 他不吃行不行? 陆玹站在门口不动,脸上堆起笑容,“我在宫里用的有点多。委实吃不下。要不……等明儿再吃?” 陆老太太一指身侧的锦杌,“不吃就不吃。坐这儿,跟我说说宫里的事。” 陆玹受宠若惊。那是珍姐儿的位子。确切而言,娘身边的空位都是珍姐儿的。纵是大嫂二嫂三嫂也只是偶尔被允许坐一次半次。 那个,他……真的可以吗? 陆玹紧张极了,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缓步走过去,慢慢坐在锦杌上,“娘,我坐下了。” 现在让他换个地儿也是来得及的。 陆老太太略一颔首,“嗯,娘不瞎。看的见。” 陆玹嘿嘿的笑了,抬眼去看陆老太爷,“爹,你也坐啊。站着干嘛?” 陆老太爷胡子又往外撅了撅,闷哼道:“还不是心疼你?” 他刚回来。 爹怎么好意思非得往他身上扯? 陆玹轻轻喉咙,“日子礼部跟神机司那边正在商量。陛下的意思是过完年就办。” 这么急?陆老太太和陆老太爷对视一眼。是不是有点仓促? 陆老太爷暂且抛下心中烦闷,“老四岁数不小了。早点开枝散叶没什么不好。” 爹爹也太直白了些。陆玹两只手局促的搓动膝头,“那个……陛下还说给我派个差事。” 闻言,陆老太爷眉梢动了动,“定下去哪个衙门了没有?” “还没。”陆玹摇头,“我回陛下说,先不急。” 陆老太爷思量片刻,道:“对。不急。霎时间太过兴盛反而不美。” …… “观相师是做什么的?”小魏氏听闻陆玹尚主,陆珍升至观相师的消息之后,非常震惊。万没想到陆家也风光起来了。 曹老夫人神情淡然,“陛下如何用人是陛下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不要妄议政事。” 小魏氏在心里撇撇嘴,抬手轻扶鬓边珠钗,没有做声。从神态不难看出她并不认同曹老夫人说的话。曹老夫人也懒得跟她解释。 静默片刻,曹老夫人道:“既是喜事就该贺一贺。你去库里挑几件像样的摆件给陆府送去。” 小魏氏眼珠儿转了转,爽快应是。 “让卿哥儿跑一趟好不好?”小魏氏不敢表露的过于急切,“陆四老爷是读书人。他跟卿哥儿准保有的是话说。” 曹老夫人看透小魏氏打的如意算盘,却不点破,“也好。卿哥儿是晚辈,回头叫他爹跟他一起去。现如今的陆府可不是从前了。礼数须得更加周全。但又不能太过热情。” 真是不好拿捏。曹老夫人揉揉太阳穴,瞟了眼小魏氏,“卿哥儿去到陆府只谈风月,其他的少说为妙。” 小魏氏乖顺的点点头,“卿哥儿不是讨人嫌的孩子。您尽管放心。” 她不放心。曹老夫人嗯了声,“卿哥儿去之前,我再叮嘱他就是了。你回去抄经吧。” 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闲工夫抄经啊?小魏氏站着没动,犹疑着说道:“现而今,陆五姑娘身份不同了。以后说亲的人怕是能把陆家门槛踏破。您看……” 公主殿下继女那也算是沾着点皇亲了。反正甭管亲不亲,能在公主殿下跟前说得上话。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不止卿哥儿,就连曹家也会受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她能看明白的事儿,别人也能看明白。 所以就看谁先下手了。 第420章 他怎么好意思? 这个棒槌! 前番去陆府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人家得罪了。之后去到临川侯府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又把人家得罪了。就这样还好意思跟人家结亲? 陆家人没脾气,陆五姑娘还没脾气吗? 曹老夫人用看二傻子的眼神望着小魏氏,“踏破门槛跟你有什么关系?陆五姑娘可不是普通姑娘。就算把人娶回来,你敢吃她敬的茶吗?”挺直腰杆,轻叹口气,“反正我是不敢。我也没那么好的命。”捏着帕子印印唇角,酸溜溜的说:“我等着看谁家老夫人能担得起就好了。” 小魏氏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算计的精光。陆五本事再大不也是个女孩子?别看她现在是什么武德卫、观相师。嫁了人就得老老实实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有栖霞公主这尊大佛,谁愿意要一个山上捡来的女娃做媳妇? 小魏氏顺着曹老夫人的话头,笑着打趣,“那么厉害的人儿,娶回去也未必就是福气。” 曹老夫人面色一沉,“回去抄经吧。” 她说错话了?小魏氏没有深究,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 夏长生听罢张玟和郭铭绘声绘色的讲述陆珍如何运用金光法剑射死老门主的经过,不由得对陆珍肃然起敬,“陆五姑娘太厉害了。” “陆五姑娘是这个!”华月枝竖起大拇指,“这个中的这个。” 郭铭抬手制止,“小华不要溜须拍马。我们神机司可是顶清贵的清水衙门。” 神机司跟清贵不沾边吧?清水倒是真的。俸禄银子少的可怜,要不是管吃管住,老神机使们怕是都得睡大街。华月枝讪笑着放下手,眉梢轻挑,甚为疑惑的问道:“金光法剑是认主的法器吧?” “必须是。”郭铭认真为华月枝解惑,“想当年,顾大国师为了这柄金光法剑,硬是在泰山顶苦守三个月,终于等到它出现。金光法剑灵性足的很,绕着泰山一圈一圈的飞,顾大国师跟在后头一圈一圈的追。费了不少心里才将其降服。” 张玟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是啊,到在陆五姑娘手里,怎么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呢?” 话音落下,张玟猛地撩起眼帘与郭铭对视。 还查什么查?倘若陆五姑娘并非顾大国师后人,金光法剑怎会任她御使? 郭铭甩给张玟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老沙不是顾大国师后人,却也能用金光法剑。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因为一柄剑妄下论断。 行吧,就听老郭的。等回去跟老郑一起查个水落石出。 “诶?老张你们聊什么呐?”桑敬抱着满满一桶白饭走进来,田螺精拎着食盒紧随其后。 张玟的目光有意无意往田螺精脸上瞟了瞟,笑说道:“我们夸陆五姑娘呢。”快步迎上前,接过桑敬怀里的饭桶,“陆五姑娘跟侯爷在那边吃挺好的?” 陆珍与临川侯必定要谈宫里发生的事。郭铭以为关乎陛下,他们神机司能不跟着掺和就不掺和。毕竟知道太多没好处。所以,临川侯派人来请他们过去吃酒,郭铭便婉言拒绝了。 “好!”桑敬转身去提田螺精手里的食盒,“侯爷、张小将军也对陆五姑娘赞不绝口。”将食盒放在桌上,“陆五姑娘叫咱们都吃饱饱的。等到夜黑风高就起飞去鬼庭涧。” 这是他们离京之后最丰盛的一顿饭。四荤两素并一碗丸子汤。 田螺精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副见惯大场面的样子,“您几位慢用,饭后还有点心解腻。”说罢,笑着退出去。 桑敬望着田螺精的背影啧了一声,“小田正经出息了。” …… “老门主竟是独孤余孽。”张复手捻胡须,眸光深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皆有前因。” 陆珍郑重颔首,“陛下今天遭的罪,都是因为以前造的孽。” 这是能挑明了说的?张复眼神温和望着陆珍,“陆五姑娘不要与他人随意谈论此事。毕竟人心难测。” 陆珍咧开嘴笑了,“小陆省得。您和张小将军都是自家人,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一句话把张复逗得放声大笑。张天漠却是面颊微红,低下头方才弯起唇角。 张复敛去笑容,眉宇间浮露出一抹忧色,“你们今天夜里去鬼庭十三宫,用不用我们帮忙?我听桑神机使说,鬼庭十三宫是个阵?破阵我还是颇有心得的。”旁的他不敢夸口,破阵之类应该能帮得上忙。 陆珍抱拳拱手,诚心道谢,“您的好意小陆心领了。然则,此阵非彼阵。非是寻常之法能够破得了的。您若有心相助,就请在军中择出八十一位血勇之人,于子时燃起火把,以备不时之需。” 血勇之人,怒而面赤。 军中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张复应道:“我这就命人去办。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陆五姑娘尽管开口。” “旁的就没什么了。”陆珍端起饭碗,大口扒饭。阿克煮的面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大顶饱。一路飞回来,可把她饿坏了。方才全靠自己坚强才一气儿把该说的说了。 张复看陆珍的神情像是在看自家有出息的后辈。 张天漠盯着陆珍露出温煦的笑容。吃饭都能吃的那么好看。世上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一碗饭落肚,陆珍抄起手边的巾子擦拭唇角,对张复说道:“还有件喜事忘了跟您说。” 喜事? 张复眉梢动了动,“哦?何喜之有啊?” “高大人向张姑娘提亲。”陆珍再次抱起拳头,“小陆先恭喜侯爷。” 老高跟娉婷?难道说之前老高是为了娉婷才跟他套近乎?他从头至尾会错意了?张复心情复杂的笑着应了几声。认真回想,觉得自己没会错意。而是老高不知什么原因向娉婷伸出魔爪。 他怎么好意思?家里三个大活孩子,嫁给他不就跟渡劫一样吗? 更何况要是娉婷嫁给老高,临川侯府就得跟武德卫扯上关系。 老高会不会别有目的? 真烦人!就他事儿多。 张复恨不能立刻回京找高傥问个清楚。 第421章 你们看 陆珍见张复脸上不见半点喜色,知道他对高傥并不满意,“大人面冷心热,品行端正。府里也是干干净净。” “这倒是跟我们临川侯府差不离了。”张复抬手一指张天漠,“阿漠以后甭管生男生女,我都不许他纳妾。”顿了顿,继续说道:“虽说子嗣繁盛的确是好,但我们家不会强逼孙媳妇非得生下男丁不可。” 张天漠一张脸臊的通红,唤声,“祖父!”眼角余光瞟了瞟陆珍,“我还没定亲呢。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早?” 这二愣子!他跟个老娘们似的叨咕妇道人家的嗑儿,是为了谁? 张复白了张天漠一眼,“别说话!我跟陆五姑娘聊家常呢。” 哪里是家常?分明就是想把小张许配给她。陆珍又装了满满一碗饭,笑说道:“大人与张姑娘乃是天作之合。成婚之后定能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说来说去陆五姑娘就是不接自家孙子这茬儿。唉!阿漠啊阿漠,你若想抱得美人归,怕且还有得熬。张复暗自喟叹。这小子一点没有他年轻时没脸没皮的那股子劲头。 “既然陆五姑娘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张复想了想,说道:“虽说是族人但也算是临川侯府办喜事。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赶得回去。若是来得及,陆五姑娘一定要到我府上吃杯喜酒。” 陆珍含笑应道:“一定,一定。” …… 月上柳梢,万籁俱寂。 陆珍脚踏金灿灿的“树枝”向鬼庭十三宫飞去。立在她身后的夏长生等人皆是大袖飘摆,仙风道骨。离远看,真好似谪仙落尘,神人临凡。 “陆五姑娘的法器就是懂事。”桑敬低声对旁边的张玟说道:“你看,咱们这么多人站上头,一点都不觉得局促。飞的又快又稳当。” 张玟“嗯”了声。 “鬼庭十三宫卧虎藏龙,没了老门主还有十来个宫主。”桑敬凑到张玟耳际,声音压得更低,“人数上咱们少太多了。” 张玟竖起眉眼,“怎么的?你想逃跑?” “谁想逃了?”桑敬心虚的睨了眼陆珍后脑勺,“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对策吗?” “对策?”张玟目视前方,“跟陆五姑娘出来玩不用商量那些个没用的。听陆五姑娘吩咐就是了。” 话是如此,可……桑敬吞了吞口水。也不知他是吃多了还是吃拧了,左右眼皮子突突直跳。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反正心里有点没底。 “别琢磨了,眼瞅着马上就到地方了。”张玟挺起腰杆,小声叮嘱,“牢记听话二字,陆五姑娘保证能让你玩的尽兴。” 话音刚落,陆珍扭转头对张玟露甜甜的笑容,“张神机使果然深谙玩乐之道。” “没有、没有。”张玟没想到陆珍耳朵那样灵,能听到他跟老桑的对话,“我也就是略知皮毛,不如陆五姑娘懂得多。” 陆珍笑意不减,略一颔首,“你过谦了。”转回头,将“树枝”停在半空,视线紧盯下面的鬼庭十三宫看了片刻,沉声道:“的确是阵。” 一众神机使连连点头,“陆五姑娘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说呢。我们几个看老半天才看明白。” “陆五姑娘法术高强。” “道行深不可测。” 陆珍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静夜中格外响亮。离陆珍最近的夏长生恨不能上前捂住她的嘴。 这要是把人招来怎么办? 张玟郭铭以及桑敬面面相觑。站在最末的华月枝袖着手,不慌也不忙。 陆五姑娘是谁?进地府如履平地的高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挂着,陆五姑娘准保能从阎罗王手里把他抠出来。 爱笑就笑好了。没什么可怕。 鬼庭十三宫里一盏又一盏灯相继亮起,人声渐渐嘈杂。像是对陆珍等人的突然造访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笑声逐渐减弱的同时,陆珍手里多了道黄符,“我老早就想试试这道九霄云外风流云散符。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木香给一脸困惑的众位神机使们解释,“这道符威力大的很。姑娘怕房屋损毁太多赔不起,所以直到而今还没试过符。” 那……先前长春宫偏殿又是怎么个说法?陛下不是也没让赔么? 桑敬暗自腹诽,一双眼紧紧锁住陆珍手里的符纸。可惜天太黑看不清符文。等回头再向陆五姑娘请教。 陆珍捏着符纸掐诀念咒。声音由低到高,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将鬼庭十三宫笼罩在其中。 鬼庭十三宫里亮起的灯盏骤然增多,人声喧阗如临大敌一般。 桑敬等人缄口不语,唯恐惊扰正在做法的陆珍。 字字清晰的咒决仿佛古寺钟声,悠远缥缈直入耳鼓。陆珍见时机已到,便扬手甩出黄符。 符纸轻灵,缓缓下落,符文突地一闪,慢慢涨大,大到能将鬼庭十三宫全部覆盖在其中。 方才还在惋惜看不清符文的桑敬总算是过了眼瘾。一边暗自惊叹陆珍法术如此之高,一边默默在掌心将纹路画了又画。 甭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先记住了再说。 技多不压身。 咒决的最后一个字从陆珍口中吐露而出,偌大的符文似有千斤重,轰然倾塌,鬼庭十三宫瞬间变为残垣断壁。 哀嚎声、啼哭声骤然而起。 鬼庭十三宫宛若人间炼狱。 陆珍肃然道:“陛下命里又添杀孽。可叹可悲可怜呐。” 不是…… 陆五姑娘甩出去的符为什么要算在陛下头上?他又不是术士。强安能安的上吗?桑敬疑惑的去看张玟。张玟摇摇头。别问他,他也糊涂着呢。 “诶?你们看,有人飞上来了!”夏长生用手指着暗夜中那道带着勃勃怒气的人影,诧异道:“他居然能还能御剑。” 陆珍抽出背后的金光法剑,“像是鹿蜀宫的小宫主。” “你们看,好几个都往上飞呢。”郭铭伸手探入袖袋拿出一摞符纸。但等陆五姑娘一声令下,他就大力甩下去。练了好些日子甩符,是时候试试身手了。 第422章 猪肘子扣儿 陆珍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接连挽了四五个剑花。 夏长生唯恐陆珍不小心挨着他刚换上的碧玉簪,身子向后微仰,由衷赞道:“漂亮!您这剑花儿可说是术士里边独一份儿的。” “不不、要说独一份儿还得是我师父。”陆珍转过头,挑眉看向郭铭,“您要是有多余的符就现在甩。对准脑门子用点劲儿。” 郭铭像是得了个了不起的正经差事,十分严肃的朝陆珍略一颔首,“您放心,我断不会辱没神机司的威名。”说罢,打出一道黄符,“这叫花团锦簇贺新春。算是提前给大家伙儿拜个年。” 符纸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圆弧便骤然四分五裂,并且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碎裂的符纸又再炸开,化作朵朵红梅向御剑上行的对家飞去。 “好个花团锦簇贺新春。”张玟忍不住抚掌赞道:“老郭,真有你的。” 郭铭难掩得意,“玩嘛!就是图个乐子。你们看的高兴,我也高兴。” 老郭在公主府历练的有模有样,小嘴儿叭叭的。夏长生不甘示弱,也掏出一摞符纸,取出最上面的三张,“我这个是姹紫嫣红福运来。祝大家日子越过越红火。” 桑敬连连点头,“好,真好。从今往后咱们就一直红红火火。” 说话功夫,三张符纸脱手而出,一边下落一边散发出紫中透红的光芒。夏长生掐诀念咒,光芒宛如菊花骤然绽放,一缕缕光芒瞬间变为利刃,向对家刺了过去。有躲闪不及的被刺中,哀嚎一声御剑而逃。 夏长生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转回身朝桑敬等人抱拳拱手,“老桑一定红,老郭一定红。还有小华,你也一定红。” 华月枝赶忙回礼,“不但要红,更要大红大紫。” 一句话说的夏长生心花怒放,“对对,大红大紫。”赞赏的望着华月枝,“到底是年轻人,嘴巴灵巧。” 好嘛,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大年初一呢。能上剑的神机使都露了一手,他不能叫人看轻了去。华月枝从袖袋里抽出厚厚一大摞符纸托在掌心,“我小华初初到在神机司,借着这次机会送您几位一个金玉满堂吉星照。”拈起七八张符纸信手甩去。灿灿黄符首尾相连围城圆圈在空中停顿片刻才缓缓下落。 看似随意实则极其考验腕力。 后生可畏! 夏长生抿唇不语。郭铭等人亦是神情严肃。小华有真本事。 符纸落下的同时快速旋转,绵延不绝的黄白精光迸溅而出。 “还真是金玉满堂啊。”桑敬感慨万千,“比过年都热闹。” 陆珍解下悬于腰间的扫天帚,“等回到京城我跟陛下商量商量,逢至年节由我带着你们在天上飞一飞,弄点小把戏给百姓们瞧。这不比唱曲儿有意思?” 那感情好。 张玟眼睛突地亮起来,“您千万把这事当个事办。我们能不能飞全指望您了。” “你们尽管放心。”陆珍一手扫天帚一手金光法剑,目中含笑,“有我在,准保让你们玩的尽兴。”话音未落,法剑剑身金光耀目,扫天帚迎风涨至一臂长,陆珍大力挥动扫天帚,黄白精光急速向对家席卷而去。 华月枝喝了个彩儿,“陆五姑娘这一下真可谓是神来之笔。” “陆五姑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中的杀招。” “吾等望尘莫及。” “拍马难追。” 田螺精唇角坠了坠。神机使们太会捧了。显得它笨嘴拙舌的。 作为家养妖精本就艰难。他们不懂心疼妖精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的跟它抢着捧哏。 好烦! 对家被打跑五六个,那道带着勃勃怒气的人影却是逆流而上,急速飞至陆珍等人面前。 “哟,真是小宫主。”陆珍上上下下打量着宋涵,“你还是那么矮,一点都没长高。” 宋涵双目圆瞪,眼神凶狠,像是要把陆珍生吞活剥,“你杀了我大父?” 老门主夜观星象看出荧惑西行,即将遮蔽帝星。是以,他打算利用这一时三刻将元和帝除去。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没了元和帝,必定会乱。鬼庭十三宫可以趁机谋的江山。万没想到,老门主一去不返,京城那边也没有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来。 宋涵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鬼庭十三宫竟然被人损毁。寻常人没有如此大的本事。宋涵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陆珍。御剑上来一看,果然是她!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宋涵恨得牙痒,不等陆珍答话,一直捏在指尖的黄符扬手打了出去。符纸裹着罡风径直扑向陆珍。 陆珍仗剑横在身前,厉声喝问:“独孤老门主没教你甩符的规矩?”用力挥动另一只手上的扫天帚,嘴里念叨着:“他没教你不要紧,我来教。” 一下扇尽罡风,两下吹动黄符调转方向,三下符纸撞上宋涵面门,差一点将他从桃木剑上掀翻。 宋涵吃痛抬手捂住脸,身形晃两晃好歹没有掉下去。 陆珍御动“树枝”上行半丈来高,眼帘低垂睨着宋涵,沉声道:“没有老门主,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闷闷冷哼着给田螺精使个眼色,“去!把他捆起来带回去领功。” 姑娘派差事了! 田螺精精神为之一振,朗声应是。夏长生抽出桃木剑,自报奋勇,“我御剑捎小田过去。” “带我一个。”桑敬凑到夏长生身边,“我会打猪肘子扣儿。” 够了啊。姑娘派给它的差事,干嘛都跟它抢?田螺精嘴唇抖索着去看木香。木香大姐儿说句公道话吧。猪肘子扣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它还会猪蹄筋扣儿呢。 木香一双眼紧紧盯着飞将上来的老道。那人跟神机使们的装扮差不多,亦是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看年纪似乎比老门主虚长几岁。 他是谁?老老门主? 木香低低唤声,“姑娘……” 陆珍颔首,“看见了。”竖起手掌示意夏长生不要轻举妄动,“鬼庭十三宫这根歹竹出不了好笋。等我把这老家伙一并打蔫儿了,你们再捆也不迟。” 它都听姑娘的。田螺精挺直腰杆朗声应是。 宋涵顺着木香和陆珍的视线看向来人,不由得又惊又喜,“房爷爷!”顾不得脸疼,御剑迎上去,“您没事?” 房郢乃是旋龟宫宫主。据说他今年已经一百八十多岁。 房郢见宋涵脸上一片青紫,心疼极了。用眼神示意宋涵站到自己身后,抬眼去看陆珍,小姑娘十四五,花儿一样的年纪,花儿一样的容貌。 长得倒是不赖,却是个心狠手毒的。只用一张黄符就把他们辛苦建造的鬼庭十三宫毁了个差不离。 “你就是陆五?小裴的那个徒儿?”房郢轻蔑的闷闷冷哼,“你出来行走江湖,小裴没教你规矩?” 话里话外端着前辈的架子。 这一口一个小裴的叫着,他可真敢呐。还好意思提江湖规矩。江湖上谁人不知桃仙谷裴真人的大名?桑敬气不过,低声对陆珍道:“您问问他什么来历,居然敢对裴真人如此不敬。” 陆珍拧眉思量片刻,恍然大悟,“你姓房,可是泥鳅湾房大吗?” 泥鳅湾房大? 这名儿有点耳熟。桑敬低下头想了想,灵光猛地一闪。 哦!是他啊! “就是那个一百多年前,偷看王素衣仙女洗澡,还偷了人家一块点心的房大。”郭铭好奇的望着房郢点点头,“原来你长这样啊。” 张玟接过话茬,“吃了仙女姐姐的点心能延寿。后来房大去桃仙谷想拜裴真人曾祖为师,他老人家嫌房大其心不正,说什么都不收。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白露书局出的话本子都写着呢。我小时候就看过。” 夏长生嫌恶的啧了一声,“偷看仙女姐姐洗澡就够下作的了。还偷人家点心!真是的!怎么那么馋呢?!” 桑敬目露疑惑,“他会御剑,应该是拜师了。谁啊这是?破烂儿都收。” 宋涵望着房郢的侧脸怔怔出神。房爷爷的过往,他并不知道。大父从未与他提及。他也从未问过。只当房爷爷是世外高人。 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宋涵扬起脸,厉声呵斥桑敬:“住口!我不许你侮辱房爷爷!” 他现在能指望的上的人不多。房郢是其中一个。不论他心里怎么想,总要把脸面做足。 房郢被陆珍道破来历,又生生受了桑敬等人好一通揶揄,原打算虚晃一枪,御剑就跑。却没料到宋涵出言回护。如此一来,若是偷跑就显得不那么地道了。 房郢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小宋跟他大父一样鸡贼。 “阿涵不要与他们多费唇舌。”房郢眸中精光闪烁,“世人对我存有偏见没什么所谓。”抻直腰杆,微微昂起头,“我在世间虚度一百八十五年光景,见过的,听过的,亲身经历过的不公不正不平多不胜数。区区几句闲言碎语又能奈我何?” 陆珍肩膀松松垮下来,“我说老房。你到底甩不甩符?你要是不甩我可甩了。” 不等房郢答话,宋涵非常硬气的嚷嚷,“甩不死你!” 能不能甩的死现在说不准。但是宋涵这一举动明显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房郢抽出道黄符,“既是小裴的徒弟,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接符吧!”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黄符已然到在陆珍切近。夏长生不禁惊呼,“好快的腕子!” 桑敬暗叫声不好,他们轻敌了。老房并不仅仅是偷看仙女姐姐洗澡的小痞子。他活这老些年还是学了点真本事的。 陆珍不慌不忙,挥动扫天帚,娇喝一声:“退!” 轻飘飘的黄符只顿了顿便轰的炸开,团团浓烟随即涌出,将陆珍等人重重包裹在其中。 “这什么玩意儿?”桑敬咳嗽连连,“呛死个人!” 陆珍用力挥动扫天帚驱散浓烟,“老家伙用的有扫天帚克星之称的你有你扫我有我烟符。” 啊?扫天帚克星?听都没听过呢。 “扫天帚是顶厉害的法器,怎么还有克星?”夏长生小声嘟囔着扶了扶碧玉簪。甭管呛不呛人,簪子不能掉,发髻不能乱! 浓烟散去,房郢和宋涵皆不见踪影。 桑敬直拍大腿,“哎呦呦,好不容易得了个施展猪肘子扣儿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您放心,没不了。”陆珍胸有成竹,“他们翻不出我桃仙谷小陆的五指山!” …… 宋涵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去,困于浓烟中的人影模糊成一团。 “阿涵不要分心。”房郢低声提醒的同时用了道隐身咒,这才长长松口气,“虽说隐去行藏,却还是不能大意。陆五是个难应付的角儿。” 宋涵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多亏房爷爷道行高深。否则……”哀叹一声,“我若是落入陆五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房郢御剑飞的极快,唯恐陆珍追来,“不要想那些。”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语调不自觉拔高,“有我房郢在,断不会叫你陷入险境。” 老门主已死,宋涵与帝位无缘。救下他貌似也没什么用处。房郢在心里默默盘算。要不……先养着? 没了老门主,还有他房郢。留着宋涵以后扯面大旗招兵买马也是条出路。 打定主意,房郢对宋涵热络起来,“我们不要往偏僻的地方去。” 宋涵不解。 房郢继续说道:“陆五肯定会用追踪符。越是偏僻越是容易被她找到。” “您说的对。”宋涵垂下眼帘闷声不语。 “阿涵你不要怕。”房郢转头往后瞥了一眼,见没人也没符追来,心下稍定,“有我在断不会叫你丢了性命。等风声过了,我们再从长计议。你还年轻,以后有大把机会可以令你如愿以偿。” 宋涵眼皮颤了颤,专心致志盯着前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而今最要紧的就是不被陆五找到。” “这个简单。”房郢抬手一指东北方向,“再飞一段儿,有个不起眼的小道观。我们先在那里落脚,改变装束再上路。” 第423章 冒仙气儿 小道观?可靠吗?宋涵目露质疑。房郢呵呵的笑了,“阿涵无需担忧,道观里都是信得过的。” 确切而言是房郢信得过的。宋涵想了想,颔首道:“去歇一歇喝口水也好。”扭转头望向颓败的鬼庭十三宫,长长叹息一声。 房郢温声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新仇加旧恩,日后定是要向陆五讨回来的。” “没错。”宋涵眸中恨意滔滔,“陆五杀了大父,我跟她不共戴天!” 房郢垂下眼帘略加思量,“阿涵,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宋涵收回视线去看房郢,“您尽管说就是了。” “门主道行高深,论理不会轻易被陆五夺了性命。”房郢斟酌着说辞,“门主应该留有后手了吧?” 他这一说,宋涵心里也有点犯嘀咕,“大父走的匆忙,随意叮嘱我几句就起飞了。其他的再没说什么。”将老门主临行前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三遍,缓缓摇头,“大父轻敌了。他应该也没想到陆五道行那么高。” 房郢轻蔑的闷哼道:“不过是仗着手里的法器好使罢了。” “没看错的话,她用的是扫天帚吧?”宋涵心生妒意,“好东西怎么都叫她得去了?” 他也想知道。房郢抿唇不语。陆五尽得裴东斋真传也就罢了。裴东斋还把扫天帚也给她了。 就不怕小孩子不知轻重用坏了? 真是不拿扫天帚当个东西! 两人默默无语,并肩飞至一座小道观的院子里,收了桃木剑。房郢扬声唤道:“清风,明月。我回来了。”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络。 听他这意思更像是回家。宋涵诧异的望向房郢。 房郢恍若未见,笑呵呵的催促,“快着点,快着点。别让客人等太久。” 屋里的灯亮了,两道忙活着穿衣穿鞋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宋涵盯着窗纸看了片刻,瞬间就明白了。 清风明月并非正儿八经的道人,而是房郢养在道观的女眷。 宋涵暗自哂笑,快两百岁的老房,居然还有心有力。啧!仙女姐姐的点心可真不是白吃的。 屋门打开,清风明月披散着头发迎上前,“爷您累了吧?快进屋歇着。我俩这就烧火做饭,您稍待片刻。”道袍宽大难掩曼妙身姿,从神态步态不难看出她二人出身风尘。 房郢怨怪的推了推清风纤细的腰肢,“怎的不懂礼数?贵客到访,你们就是如此待客的?” 清风明月捂着嘴咯咯的笑,弱风扶柳般向宋涵福了福身,便去灶间打点吃食。 “山野村姑,不晓得规矩。”房郢歉意一笑,“阿涵里边请。我这里虽说简陋,却也难得清净。”说着,将宋涵带到正房。 屋里染着降真香,灯光略显昏暗。陈设考究,价值不菲。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房郢活了一百多年,有点家底很正常。屁股沾着椅子,宋涵方才觉出疲惫。 御剑飞了一路,耗费精神。宋涵打了个呵欠,单手拄着下巴闭目养神。房郢也不吵他,道声:“我去灶间看看。”便起身离座。 宋涵眼皮越来越重,想睁睁不开。眼睛歇着,耳朵没闲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老房回来了?饭做得了没有?宋涵想要睁眼看看,无论如何就是睁不开。 这是怎么的了? 宋涵心里发急。想要张嘴喊房郢,嘴巴也不听使唤。好像眼睛鼻子耳朵连带身子都不是他的了。 “哟,还睡着呢?心够大的。”桑敬凑到宋涵身边,“要是把这小子弄京城去,陛下少说得赏十个八个金元宝。” “别瞎说。”夏长生睨了眼桑敬,“功劳都是陆五姑娘的。你想抢我跟老张他们可不答应。” 桑敬梗起脖子,“谁想抢了。我就是顺嘴说说。”伸手掏出陆珍给他的符纸递给夏长生,“你来甩。我看看你腕子灵巧不灵巧。” “这人真没劲。”夏长生从他手上接过符纸,“你想甩也得等能上剑了的。”说着,手腕一抖甩出黄符。 符纸轻盈飘至半空,夏长生掐诀念咒。声声咒决宛若雷鸣不断敲打宋涵耳鼓。 这是什么咒儿?怎的像是冰刀子往耳朵里钻? 宋涵疼痛难当,身子微微颤抖。 最后一句咒决念罢,符纸骤然化作一缕青烟,在宋涵头顶缭绕。 “行了,能捆了。”桑敬呲着牙笑,“我苦练猪肘子扣儿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三下五除二把宋涵捆的结结实实,单手将其扛在肩上,“你还别说,陆五姑娘的符真好使。这小子轻的跟纸片儿似的。扛他三五个都成。” “赶紧走吧。陆五姑娘还在上头等着咱们呢。”夏长生从后边扶着宋涵小腿,一前一后出了门。华月枝和郭铭迎面而来。 房郢和清风明月都在华月枝肩膀上扛着。桑敬挑起眉梢,“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三五个真就跟玩儿似的。” 郭铭哈哈地笑了,“咱们这趟出来就是玩。”抽出桃木剑,华月枝等人飞到空中。陆珍满意的打量着被捆成粽子一样的宋涵和房郢,“此间事了,该去凉州善后了。” …… 暖阳初升,寒风依旧凛冽。 郑琨出了东华门,背着手向庆安坊走去。 “师父,师父!”朱迎槐一路小跑追上郑琨,“大冷的天儿,您也不带耳衣。耳朵冻坏了可怎么好?”伸手将耳衣挂在郑琨耳朵上,退后半步看了看,点着头道:“挺好,一点不妨碍您冒仙气儿。” 带上耳衣冒的不是仙气儿是傻气!临出门前他对着镜子好一通照呢。郑琨不耐烦的扯下耳衣,硬塞给朱迎槐,“我不带。不好看!” “那您带着我吧。”朱迎槐嬉皮笑脸的跟在郑琨身后,“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郑琨脚步不停,“我喝馄饨去。” 喝馄饨?朱迎槐抬手一指,“师父,小宽巷在那边。” “不去小宽巷。”郑琨目光深沉,“去庆安坊。” 朱迎槐一听就急了,“您……您去那儿干嘛?” 第424章 他命好 “干嘛?”郑琨连个眼风都没给朱迎槐,“喝馄饨呐。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朱迎槐亦步亦趋跟在郑琨身后,嘴巴不闲着,“大冬馄饨不比庆安坊的好么?庆、庆安坊的馄饨味儿不行。” “能填饱肚子就行。味儿不味儿的也就那样。大不了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二斤虾干练练嘴儿。”郑琨一脸决绝,“今儿个你甭拦我,横竖我得去庆安坊走走看看。” 愁死个人呐。 朱迎槐声音和缓,唯恐惹恼郑琨,“那个……张神机使临起飞之前特特叮嘱我来着,说是您去义庄辛苦了。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最好在东华门周围逛游,别去太远的地方。” 郑琨脚下生风,两条腿倒腾的飞快,“庆安坊不远,腿儿着不用半拉时辰。” 还不远呢? 朱迎槐快步跟上,“您自己喝馄饨怪没意思的。我陪着您边喝边说话解闷。” “你要不嫌累就去呗。你的腿,我哪能做得了主。”郑琨昂起头,拿出世外高人的劲头,“迎着寒风,大袖飘飘。美死了!” 朱迎槐瞥了眼郑琨冻得通红的耳朵,暗自叹口气。 为了美,师父那俩耳朵受累又受冻,委实不易。 …… 顾家败落,从前住在庆安坊的富贵人家大多迁了出去。现而今的庆安坊虽说不及往昔兴盛,但是坊里该有的铺子都有。 郑琨在前,朱迎槐在后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路缓缓往前走。 “哟,这处改成卖胭脂水粉的了?”郑琨仰头负手端量招牌,“我急的以前是成衣铺。”正说着,铺子里走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道爷,有日子没见了。您向来可好啊?买水粉呐?上回买的用着好是吧?” 谁用水粉了?他天生就白!郑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拽着朱迎槐就走。两人走出去好一段路,心有余悸的扭转头往后瞧,“没跟来。”朱迎槐捏着袖子印印额角。 这么冷的天都把他走出汗了。 郑琨放慢脚步,清清喉咙,“我活到现在这把岁数也没用过水粉。卖粉的大姐儿看走眼了。” 朱迎槐点头应和着打量街道两旁的铺子。赶紧喝完馄饨赶紧家去。省得他提心吊胆的。突地眼睛一亮,抬手指向前方,“师父,您看!小夏馄饨!” 郑琨颔首,“就它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铺子里,迎面扑来一股夹杂着葱香的热气。朱迎槐暗暗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跟大冬馄饨铺子差不离。 这家应该能好吃。 郑琨捡了个僻静的桌子坐下,立马有人送来两碗热腾腾的红果山药糖水。 “我们还没点东西呢。”闻见酸甜味,朱迎槐抑制不住的吞了吞口水。 “没事儿。您二位既然进到小店,哪怕只是歇脚,也有糖水喝。”店小二下巴长了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痦子,痦子上头支棱着三四根寸许长的黑毛,说话时痦子动,毛也动。 朱迎槐的视线全都放在会动的黑毛上头,“我要一碗猪肉皮蛋馄饨。” “两碗。”郑琨竖起两根手指,“再要两碗酱大骨。你们这儿有酱大骨吧?大冬他们家就有。” 店小二含笑点头,“有的。我们铺子一碗酱大骨送两张烧饼。您二位怕是吃不完,一碗酱大骨就差不离了。” 闻听此言,郑琨心情大好,“就听你的。” 店小二朝灶间高声嚷道:“两碗皮蛋一碗酱大骨嘞。” 郑琨拿起羹匙舀了一勺糖水,“你看,这不比大冬家实惠多了。” 还真是。朱迎槐没法反驳,但还是嘴硬,“实惠的确实惠。谁知道味儿怎么样。” 等不多时,馄饨并酱大骨端上桌,郑琨迫不及待舀起一颗送到唇边,小心的咬破一点面皮,“不赖,不赖。” 朱迎槐也是连连称赞,把张玟的叮嘱抛在脑后。 郑琨却是始终谨记自己此行目的。 “诶?小二哥,你们这铺子开多久了?”掏出巾子印印嘴角,“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去小宽巷支摊儿呢?” 忙活着擦桌子收碗的店小二没有怠慢郑琨,认真回道:“没多久。也就个把月。小宽巷的买卖不好做,那里头都是老字号,像我们这样外地来京城讨生活的,哪里争得过人家。” “哦,个把月啊。”不行。太新了。陈年旧事打听这家肯定打听不出个所以然。郑琨歇了心思,不再没话找话,头也不抬,吃的津津有味。 还得是他会挑地方。朱迎槐弯起唇角,朝店小二笑了笑。 这一趟铩羽而归。郑琨回到神机司就窝在屋里生闷气。 朱迎槐背着郑琨,偷摸跟小黑鸟嘀嘀咕咕老半天,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要紧的话儿,便打开窗子将其放出去。 但愿张神机使收到信儿赶紧往回蹽。光靠他一个人根本看不住师父。 …… “您猜今儿个谁来喝馄饨了?”大痦子店小二袖着手立在高傥面前,“您准保猜不着。” 高傥盯着阿松下巴那颗碍眼的痦子闷哼一声,“爱谁谁!” 阿克一个劲儿给阿松使眼色,快说吧。大人等临川侯府那边回信儿等的有点燥。在这节骨上少惹大人为妙。 “郑神机使跟他徒弟小朱。”阿松脸上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您说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高傥眉梢动了动,“老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必须知道啊。 阿松阿克对视一眼,嘴巴紧闭。 陆五姑娘到底想干什么?郑神机使跟大人你猜忌我,我怀疑你的。他俩明知道内情还不能说。 憋都快憋死了。 最气人的是,小华拍拍屁股跟陆五姑娘玩去了。 会种菜的命好呗? “这个老郑。”高傥曲起手指轻敲桌面,“让他查!” 嗯?阿克阿松诧异的抬眼去看高傥。 “如果小陆真姓顾,我就……” 怎么样?向陛下禀报换得富贵荣华?大人呐,可不兴这样啊。女英雄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阿松心里发苦。大人是不是不够银子娶媳妇?所以才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 那……干脆占山为王算了。来钱更快。 高傥话未说完,唇角紧抿。就怎样呢?告发小陆? 其实,小陆已经很惨了。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亲人,在养父和师父手底下讨生活。虽说性子开朗,但说话时总是有种不易被人察觉的谨小慎微。这一点,从她时常给他捎东西就能看出端倪。 高傥猛地想起关在牢里的伍副将,心里堵得慌。 好烦! 那个试刑具的就是块烫手山芋! 第425章 未必是福 大人不太高兴似的。 阿克略加思量,脸上堆起笑容,“张家姑娘身子骨虚着。要不您往临川侯府送些人参鹿茸并时令蔬果外加澹烟楼的点心怎么样?” 高傥仍旧冷着脸,语调和缓下来,“合规矩吗?” 您抱着人家不撒手的时候怎么不问合不合规矩呢?阿克在心里唉声叹气,面上不敢有半点懈怠,“过明路,又不是私自送到张家姑娘院子里。自然是合规矩的。” 高傥一张冷脸犹如冰雪消融,露出腼腆的笑容,“你赶紧去置办。务必体体面面,不要失了武德卫的威严。” 不是。给心上人送东西跟武德卫的威严有什么关系?阿松嘴唇嗫嚅着,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由着大人吧。需要汤婆子暖被窝的老鳏夫是这样的了。明明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人家送去,偏偏要推到不相干的武德卫威严上头。 说白了就是嘴硬! 高傥又点了几样必须送的药材和吃食,阿克一一记下便和阿松齐齐退出门外。 合上们,阿克吐出一口大气。 “哥哥,辛苦你了。”阿松捋着痦子上的黑毛,满眼同情。 阿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小点声。”拽起阿松手腕快走几步,惊魂未定的向门口回望一眼,“大人耳朵灵着呢。” 阿松胳臂被他这一拽,黑毛连带大痦子一起揪了下来,“我的痦子!”阿松欲哭无泪,“团这玩意儿老费劲了。哥哥你瞧,都捏扁了。” 阿克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眼阿松,“扁就扁了,一个痦子而已。再弄就是了。” 阿松委委屈屈应声是,把扁了的痦子收进荷包里。 “得想办法给女英雄送信。郑神机使跟大人早晚得地上。”阿松抬眼去看阿克,“小黑不是你收着呢么?你跟小黑念叨完了赶紧撒出去。要是晚了耽误事。” “我有数。”阿克拍拍阿松胳臂,“你回庆安坊包馄饨去吧。” …… 临川侯夫人盯着陆老太太手上的鬼骨戒指看了又看。陆老太太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用戴戒指的那只手抚了抚抹额,“观相师才给涨一两银子的俸禄。都不够我们珍姐儿买糖吃。” 不是她平白无故显摆。小张动了那个心思,她就得从旁敲打敲打。珍姐儿打进到陆府那天起,吃用就是顶顶好的。家底薄的伺候不起。不舍得在媳妇身上花钱的更是不行。 临川侯夫人收回视线,笑说道:“女孩子就该娇养。” 闻言,陆老太太心里熨帖,“我们珍姐儿一点不娇气。去到桃仙谷学艺,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而今的这身本事。” “陆五姑娘也算是熬出头了。”大魏氏由衷言道:“从今往后,陆五姑娘肯定越来越顺,越来越好。” 这话她爱听。陆老太太颔首,“承你吉言。” “我们家的事儿,您想必也有耳闻。”临川侯夫人在陆老太太面前没有丝毫隐瞒,“小高吧,人长得端正,又是习武的,有把子力气。”高傥求娶张娉婷风声悄然流传。但是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宣扬此事。毕竟事关天子近臣,以及重新获得天子器重的临川侯。 身为即将成为公主婆母的陆老太太已然收到风声。不过,临川侯夫人不提,她也不会提。 仔细想想,貌似高傥也就这俩长处了。临川侯夫人捏着帕子揉揉太阳穴。青天白日不能提那个煞神,一提脑瓜子就发酸,眼睛也涨,反正哪哪儿都不得劲。 高傥求娶张娉婷风声悄然流传。但是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宣扬此事。毕竟事关天子近臣,以及重新获得天子器重的临川侯。 身为即将成为公主婆母的陆老太太已然收到风声。不过,临川侯夫人不提,她也不会提。 陆老太太柔声安慰道:“小高性子应该还成。我们珍姐儿在小高手底下当差这么久,没听她抱怨过小高。再一个,小高府里一直挺干净,娉婷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武德卫指挥使夫人。小高的孩子们也都懂事了,娉婷对他们好,他们不会为难娉婷。” 陆老太太如此一说,临川侯夫人心里不那么堵得慌了。 “倒也是。”临川侯夫人微微笑道:“能不能成我也做不了主。还是得看娉婷家里的意思。” 陆老太太颔首,“且看娉婷跟小高有没有缘分吧。” “您说的句句在理。”大魏氏诚恳言道:“我可爱听您说话了。” 陆老太太眉梢动了动。老实说,临川侯夫人和大魏氏都不是刁蛮人儿,珍姐儿若是嫁进侯府,日子不会难过。 就是有一样。不知道张小将军哭的难看不难看。要是难看还真就不行。男孩子福薄妨害珍姐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倒是不好办了。 贸贸然提出让张小将军哭一个给她看…… 有点唐突,是吧? 陆老太太暂且歇了心思,“你爱听就常来走动。” 大魏氏一点不扭捏,爽爽快快应道:“那感情好。您府上宝物多,我们多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陆老太太哈哈大笑。 …… 内宅欢声笑语不断,前院书房的气氛略显沉重。 陆老太爷伸出手指轻抚小黑鸟背毛,幽幽长叹,“想不到鬼庭十三宫竟是独孤家的人鼓捣出来的。” 陆观手捻胡须,瞟了眼立在桌上的小黑,“这也不稀奇。不光灭族就连龙椅也被夺了去。能不恨吗?” 陆老太爷将手边盛着麻籽儿的小碗往小黑鸟跟前推了推。小黑鸟仰头盯着陆老太爷看了片刻,向后退两步。 “爹,珍姐儿的鸟不吃那个。”陆观抬手将陆老太爷手边的茶盏挪开,尽量里小黑鸟远一点,“这是个沾不得水的玩意儿。” 陆老太爷嗯了声,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老四尚主,必定有不少人巴结陆府。你下衙之后能推的局儿尽量推掉。” “您放心,我省得的。”陆观稍作停顿,又道:“徐阁老的意思是……” “让你入阁?”陆老太爷浅笑着摇摇头,“鲜花着锦,未必是福。” 第426章 生出什么了? “不必。”陆老太爷将小黑鸟拢在掌心,“官运到了,接着就是了。硬往外推,老天爷会生气。” 哦,这样啊。陆观缓缓颔首,“我晓得怎么做了。” 陆老太爷低下头,仔细端量着小黑鸟,“你还别说,这小东西长的挺机灵。” “那是,珍姐儿的符就没有不灵的。” 陆老太爷忍不住轻笑出声。 “老四,还没定下去哪个衙门?”陆观手捻胡须,“不如就去国子监,前番闹夜叉,教授律令的许博士受了惊吓一直在家将养,到现在也没养好。” “不是喝符水了吗?”陆老太爷拧起眉头,“许博士出虚恭不出?” 陆观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摆手,“不出虚恭。身子骨应该没什么事儿,他吧,平时还好,就是不能进国子监。一进国子监就冒冷汗脸煞白。” 陆老太爷了然,“说白了就是把胆子吓破了。” “国子监是个好去处。”陆观抬眼去看陆老太爷,轻声询问,“您觉着呢?” 陆老太爷不置可否,“我觉着好不好没用,你得问老四。” …… 陆珍盯着并排立在桌上的两只小黑鸟,用手点指左边那只,“你先说。” “郑神机使跟他徒弟小朱一点没闲着。先去义庄后去庆安坊。大人已经对郑神机使起疑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阿克颇为急切,“您快点拿个主意。郑神机使不安分,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他近来烦得很。”停顿片刻,压低声音,“张家姑娘那边不是没给回信儿吗?把大人弄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陆珍弯起唇角,笑着对木香说道:“大人也有今天!” “姑娘,这您就不懂了。”木香一边整理陆珍的道袍一边说道:“大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他能不急嘛。” 陆珍唇畔笑意不减,“就该让他急一急。”轻抬下颌,指了指右边的小黑鸟,“到你了,你说。” “珍姐儿,有这么个事儿。你爹不是尚主了吗?”陆观清清喉咙,“陛下有意给他弄个差事。你说让你爹去国子监好不好?” 田螺精瞪圆眼睛,一脸惊讶的看向木香,“姑娘说去哪就能让四老爷去哪么?” 木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黑还没说完呢。” “我可能要入阁。”陆观的声音里明显透着些许自得,“虽说旨意还没下,不过也是大差不差。” 木香抚掌笑道:“真好!大老爷升官了!” 田螺精也很高兴,“府里喜事一桩接一桩。夏老先生那道大红大紫红红火火符果然灵验。” “这事儿我得跟夏老先生说道说道。”陆珍亦是满面喜色,“夏老先生准保信心倍增。” 田螺精和木香点头称是。 “对了,还有件事。”陆观略有停顿,似是在斟酌说辞,“今儿个临川侯夫人和二太太来家里做客。顺便问了一下高指挥使为人如何。你祖母为高指挥使美言了几句。那个……没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田螺精疑惑的蹙起眉头,“高指挥使除了人凶点,嘴馋点,说话毒点,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木香把叠好的道袍包进包袱皮里,“你忘了一样,姑娘给他捎东西,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旁的不说,就说试刑具的大个子。费多少劲才给他从凉州带回京城的。就这还不满意呢。” “就是。”田螺精撇起嘴巴,“白瞎姑娘一番美意。” 陆珍笑着摆摆手,“不要紧的。大人挑剔是好事。以后捎东西我多多用心。” “还、还有件事。”陆观有些为难,“那个……你若是闲了,就跟桑神机使他们斗斗甩符什么的。不要跟张小将军出去玩。省得传出不利于你的流言蜚语。毕竟你爹和你身份不同了。加加减减算是皇亲。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就算陆观不叮嘱,她也不会跟小张一块玩了。她当小张是玩伴,小张当她是娘子。 这都什么破事? 陆珍敛去唇畔笑意,唇角坠了坠,“不光斗甩符,还得斗转伏笔。反正就是不带小张!” 咦?前番不是还约张小将军去地府逛游么?不去了?都答应人家了。说话不算话……不大好吧。田螺精不敢多嘴,低下头闷声不语。 木香放好包袱,“对,不带张小将军。郭神机使他们几个现在都挺懂事。” …… 夏长生、桑敬以及张玟郭铭挤在一个营帐里。四个人八只眼巴巴儿瞅着立在茶盘里的小黑鸟犯愁。 郭铭鼻子痒的不行,抬起袖子掩住半张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什么,可能是呛肺管子了。” 桑敬等人连个眼风都没给他,依旧盯着小黑鸟出神。 “老郑怎么回事?”张玟用力搓动鬼骨念珠,“不是说好了等咱们回去一块儿查吗?他可倒好,大冷天不带耳衣腿儿着去庆安坊喝馄饨。看把他能耐的!” “小点声。”桑敬往陆珍的营帐瞥了一眼,“把陆五姑娘招来就坏事了。” 张玟闷闷嗯了声,“这个老郑。挺大岁数了不懂事。” “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郭铭摇头轻叹,“叫老郑闹的,我都没心思玩了。” “谁说不是呢。”夏长生扶了扶头顶桃木簪,“要不……我回去吧。就说凉州太冷,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桑敬横了夏长生一眼,“老夏,陆五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驳了谁的面子也不能驳了她的啊。” 夏长生一挥衣袖,“那你说怎么办?总得有人回去看着老郑吧?小朱是徒弟,哪有徒弟管束师父的?” 张玟将鬼骨念珠悬于虎口,“老郑不是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吗?多少年前的旧事,哪是容易打听的?他再能耐还能耐的过武德卫?老高都没闹明白呢。老郑更闹不明白。” 闻听此言,夏桑张三人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营帐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张玟话锋一转,“办完差事还是催促陆五姑娘尽早回京为上。省得老郑另生枝节。” “郑神机使生出什么了?”陆珍撩帘走进来,笑吟吟的发问,“他给神机司添丁了?” 第427章 替你们做主 添丁? 夏长生眉头拧成麻花。方才他们说的话,陆五姑娘听见了多少?究竟陆五姑娘是在打趣,还是另有所指? 桑敬张玟还有郭铭跟夏长生的想法差不离。 陆珍视线下移,“诶?小黑?它怎么在这儿?” 坏了! 忘了把小黑塞袖袋里了! 张玟等人七嘴八舌的胡乱解释,“它刚来。”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桑敬慌张的连连摆手。 夏长生脸上堆起假笑,“营帐都差不离,准是走岔了。” “许是饿了,过来寻摸吃的。”郭铭话锋一转,“陆五姑娘饿不饿,想不想嗑瓜子吃蚕豆?老桑,你豆儿放哪了?” 桑敬赶忙取下腰间鼓鼓囊囊的小荷包,“这儿呢,这儿呢。”双手捧到陆珍面前,“陆五姑娘请随意。”一滴汗珠顺着鬓角滑至下颌,手往前递,“都、都给您。” 陆珍哈哈地笑了,接过炒豆在手里掂了掂,“挺坠手的。” 桑敬松口气,“都是正经东西,跟哄孩子玩的零嘴两码事。” 张玟上前一步,将小黑挡在身后,竖起大拇指,“对对,老桑的豆儿好,真好!” 陆珍伸手扒拉开张玟,认认真真打量小黑鸟两眼,恍然道:“这不是我留给神机司的小黑吗?怪不得飞你们帐子里来了。” 张玟尴尬的瞪起眼睛,目光瞟向郭铭,老郭,说句话吧。毕竟你是在公主府历练过的。 郭铭清清喉咙,“我们……那个……啊……是这么回事。小朱想让我们弄点好玩的回去哄老郑高兴。他小心眼,我们都能出来玩,把他留下看家,他不乐意。天天闹脾气。” 还得是老郭! 桑敬无可奈克的摇摇头,唉声叹气,“没办法,谁让我们摊上老郑这样的同僚了呢?就忍着点,让着点呗。也不能抛下他不管不是?” 张玟也跟着长叹一声,“我们呐,早就习惯了。老郑那人……实在是不懂事。” “老张,少说两句。”夏长生轻拍张玟肩膀,声音已然哽咽,“陆五姑娘不爱听。” 郭铭捏着袖子印印眼角,“我们是出来玩的,应该高兴点。”视线在张玟、夏长生以及桑敬脸上掠过,“哭丧着脸作甚,笑、笑啊!” 四个人依次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珍盯着他们瞧了片刻,讪讪道:“那什么,你们先笑着。我回屋吃豆儿了。明儿一早起飞,别起晚了。笑一会儿就散了吧。” 话音落下,张玟立马精神百倍,“您小心。” 桑敬松口气,“慢点走!” 郭铭顺势抹把脸,长舒口气,“您留神脚下。” 夏长生袖着手,微微笑道:“我们断不会误了大事。” 从营帐里出来,陆珍也笑了,低声自语,“郑神机使在京城忙得很呐。” …… 桑敬两手扒着营帐帘子,露出一只眼向外观瞧,“陆五姑娘回自己个儿的帐子里去了。”放下帘子,委屈巴巴的叹息道:“拢共没带多少豆儿。还分出去一包。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玟撩袍坐定,抬眼去看桑敬,“没豆儿吃又不是活不了。”视线在郭铭、张玟脸上掠过,闷闷哼道:“你们得空寻思寻思陆五姑娘如何将那八十一位血勇之人带去凉州吧。” 桑敬咦了一声,“对啊。明天还得带那老些人呢。陆五姑娘兴许是御剑。只要道行够高,金光法剑捎他个百十来号人易如反掌。” 郭铭手捻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反正这趟出来,我是真开了眼了。” “谁说不是呢。”桑敬偏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夏长生,“老夏,你怎么不说话?” 夏长生眉头深锁,竖起手指指向上方,“你们听,是不是有动静儿?” 动静?什么动静? 郭铭、桑敬还有张玟顺着夏长生的手指向上望去。 微弱的沙沙声涌入耳中,彻骨寒意旋即袭来。张玟和桑敬抱起肩膀打了个斗。 郭铭吞了吞口水,“似乎……好像……是符咒?” “别似乎好像了。”夏长生从怀里抽出碧玉簪换下插在发髻上的桃木簪,紧了紧腰带,“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在帐子里待着。”说罢,迈步就走。尚未触到帘子,就听陆珍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当是谁在此兴风作浪。”陆珍轻蔑笑道:“原来是悬天派余孽!” 夏长生露出了然的神情,“陆五姑娘的老对头啊。”快步走出去,上剑御剑飞至陆珍身旁。整套动作飘逸舒展,令人赏心悦目。 郭铭暗暗点头,老夏越来越有范儿了。 夏长生打量来人。 一共四位。皆是身着黑袍,五官平平。看年纪三十出头,顶多不超过四十。 哪儿找的啊。一点都不像术士。瞧着更像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悬天派竟然败落至此境地了?夏长生腹诽着,伸手探入荷包。虽说对面那几个长着很好打发的脸,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陆珍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夏长生,压低声音,“不要轻举妄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轻抬下颌,“你看,他们用的是漫天飞雪银蝶舞。” 夏长生此时方才注意到,沙沙声竟是源自飘洒而下的雪片。但是,用符化成的雪片并非洁白无瑕,而是闪烁着诡谲光芒的黑银色,与夜色几乎可以融为一体,须得细看才能看出端的。 “这道符伤不了术士。”陆珍神情凝重,“显而易见,是冲着侯爷他们来的。” 既然如此,应该赶快通知临川侯。夏长生刚要出言提醒,陆珍甩出一道黄符,喝声:“破!” 雪片顿时戛然而止。 陆珍挑眉轻笑,“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眸光凌厉,看向对面那四人,“你们说吧,斗甩符还是斗转符笔?” 不等对面答话,陆珍又祭出一道黄符,“就斗甩符好了。让你们选也选不明白。我受累替你们做主了。” 符纸脱手,宛如游龙,以极快的速度飞将过去。 “我这是天下第一符。”陆珍从背后抽出金光法剑,“吃完符,再吃我一剑。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我的符硬!” 第428章 风筝 对面四人拿出各自的法器。 八卦伞、乾坤镜、阴阳法剑以及天蓬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陆珍心生戒备。 所谓天下第一符,不过是个吓唬人的幌子,真正厉害的是金光法剑。可是对面四人并不知道,一门心思应对黄符,忽略了相继而来的金光法剑。 乾坤镜嗖的冒出数道精光,打在符纸之上,接过并没有如其所料那般将符咒化解。符纸仍旧急速向前。 天蓬尺横在身前,罡风强劲居然没能撼动符纸分毫。 八卦伞猛地撑开,射出十来个酒盅大小的八卦图,径直撞向那道异常皮实的符纸。 符纸接连被八卦图打中,只在半空里停顿片刻便又飞将过去。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穿了盔甲的黄符? 四人御剑后退的同时心生疑惑。 夏长生见陆珍的符这般厉害,不由得暗自佩服。有心打出自己的符,又怕给陆珍帮倒忙。 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他们四个,咱们两个。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你还不出手?”陆珍笑说道:“出来玩尽兴即可,旁的不要多想。” 是了,陆五姑娘是带他们散心来的。不搅合哪有乐子? 夏长生甩出符纸的刹那,陆珍的符已然到在四人跟前,“噗”的一声炸开,浓烟涌动宛如厚重棉絮,将其紧紧包缚。 恰在此时,金光法剑精光四射,蛛丝一般将四人缠裹起来。浓烟略有疏散,夏长生的符到在切近,化作一枚偌大的太极印。四件法器骤然脱手落在太极印上。 “我这是自创的五品太极印。”夏长生虚心向陆珍求教,“您觉着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没有?” 说话功夫,太极印托着法器飞回来,夏长生将八卦伞等法器我再手里,抿着嘴笑,“斩获颇丰。” 陆珍抬手打个响指,被捆成粽子的四人人重重落在地上,扭转头对夏长生郑重言道:“您的符极好。无需改动。”言罢,向下飞去。 郭铭等人从营帐里跑出来,七嘴八舌的夸赞,“陆五姑娘太厉害了。” “那道符真神了,怎么打都打不散。” “可不。我看的眼睛都直了。” “……” 得到陆珍肯定的夏长生信心倍增,御剑飞至地面,缓缓走下来,将掠来的法器亮给桑敬看,“你瞧着哪件趁手就拿去。就算不用当个摆设也成。” 霎时间,军营里比过年还要热闹。 陆珍吩咐田螺精架起大锅煮符水。毕竟“漫天飞雪银蝶舞”对寻常人有害,须得喝符水解一解。 张天漠默默注视着热气腾腾的符水,唇角不由自主上扬。方才陆五甩符甩的漂亮极了。可惜他不善丹青,否则定是要画下来的。 张复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符水,反手抹嘴,大呼一声,“痛快!”抬眼看见张天漠正在发呆,“诶?你怎么不喝?这玩意儿不苦,微微甜,好喝!” 张天漠回过神,低下头顺着碗沿儿小口小口抿。 急死个人呢。张复看的直摇头,“一仰脖儿就干了,弄得跟大姑娘绣花似的。” 从前阿漠不这样。甭管喝水还是喝酒,都是爽爽利利的。现在反倒婆妈起来了。张复眼睛突地一亮,难道说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就这样式的? 他年轻那会儿可没这么扭捏。 张天漠笑容温暖,“符水这么甜,慢慢喝才好。” 张复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息。以后阿漠要是过上一天挨八顿打的日子可别埋怨任何人。 谁让他乐意的? 说白了就是自己找打! 张天漠撩起眼帘瞟了瞟张复手边的空碗,“给您再续一碗?” “不用!”张复大手一挥,“喝饱饱的了。” “真是好符水。滋味儿美还扛饿。”张天漠一边嘟囔着一边笑吟吟的喝符水。 这傻小子! 张复捋顺着胡须,沉声叮嘱:“明儿一早你就跟陆五姑娘起飞去凉州了。路上听话,叫你干嘛就干嘛。千万别跟人家拧着来。”身为主帅得留在军中主持大局。凉州那边唯有辛苦张天漠随陆珍走一趟。 不过,光是瞧阿漠那副骨头轻的样子就知道,他乐不得跟陆五姑娘一块儿飞。 这个孙子的确留不得了。倘若陆五姑娘不嫌弃,就把亲事早早定下来。省得阿漠整天跟个二愣子似的,动不动就脸红,还总是弄得扭扭捏捏的。 张天漠重重点头,“您尽管放心。陆五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跟她犟嘴。”抿了口符水,“我嘴笨,犟也犟不过她。” “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张复暗自摇头,指望阿漠振夫纲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唉!临川侯府的家风就这样。总不能指望葡萄架子上结出个大西瓜。 “你留在凉州城等着我。若是有事无法决断,就跟陆五姑娘借小黑传话给我。”张复叹惋不已,“不能随陆五姑娘飞去凉州,委实可惜。” 林府尹都飞过呢。他一个正经侯爷还比不上京城老府尹。张复对林梅又妒又羡,面上不显,“下次吧,总有机会飞一趟。” 张天漠深以为然,“肯定的。” …… 冬日里夜长昼短。 五更时天还没亮,八十一位血勇兵丁精神百倍立于陆珍面前。张玟、桑敬、华月枝站在陆珍身侧。 张复暗暗点头。神机使们仙气十足。陆五姑娘更不消说。神机使们在左,家养妖精在右,中间的陆五姑娘众星捧月一般。离远看还以为王母娘娘起大早开蟠桃会呢。 陆珍神情严肃的盯着正在唱名的张天漠。待他唱到最后一个,便合上名册,对陆珍道:“都齐了。可以起飞了。” 陆珍略一颔首朝田螺精使个眼色。田螺精上前一步,“我来与你们说说规矩……” “就是不许出声不许大惊小怪。出声就得被打晕。”桑敬附在张玟耳际,低声道:“怪不得昨儿晚上,小田满世界寻榔头呢。” 张玟睨着桑敬,“用榔头敲那不叫打晕叫打死。” “少用点劲儿呗。” 他二人交头接耳的功夫,田螺精说完规矩退后一步。陆珍掏出金灿灿的“树枝”,扬手抛向半空,“树枝”迎风长,直长到足以容纳百十号人的大小。 木香从营帐里走出来,她手里攥着八条捆仙锁,另一端绑缚着房郢、宋涵、清风明月还有四个悬天派余孽。 陆珍朝张复拱拱手,“这几个人都会法术。留下来我不放心,我带着他们一起飞去凉州。” 他一个正经侯爷还不如逆贼了。张复点着头道:“带走了好。” 木香捆仙锁一端拴在“树枝”上,刚结好死结,寒风袭来,房郢等人顺风势飞至半空。 张复看了片刻,忍不住慨叹,“跟风筝似的,怪好看的。” “对,就是风筝。”陆珍嘿嘿地笑,“要是乏了还能拿他们几个解解闷。出来玩嘛,图个乐儿。” 大活人当风筝放…… 张复倒吸一口凉气,视线转到张天漠脸上,眼中满是同情与怜悯。 第429章 来玩意儿了 张天漠以为张复是在担心此行凶险,笑着安慰道:“陆五姑娘道行高,不会出事。” 张复“嗯”了声,“你能扛得住就成。” “扛得住。”张天漠挺起胸膛,“我不怕冷!” 纯粹是对牛弹琴。张复不愿跟张天漠多说,转而对陆珍道:“时辰差不多了,快起飞吧。” 陆珍略一颔首,抱拳拱手,“您多保重,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张复目送陆珍带领一众人等踏上金灿灿的“树枝”,缓缓升起。 能飞真好啊。 张复兀自慨叹着吩咐兵将即刻启程奔赴凉州。 …… 张天漠盘膝坐在陆珍身畔,扭转头,望向被捆仙锁拴着的宋涵等人,不无担忧的说道:“怕不怕风太大把他们吹皱了?纵是真正的风筝也不能这样磋磨吧?” “没事儿。”桑敬低声道:“陆五姑娘用符把他们变的跟纸一样轻,芯子还是肉做的,吹上三天三夜也吹不坏。” 张天漠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朝桑敬抱起拳头,“多谢桑神机使解惑。” 桑敬回礼,“张小将军客气。” “树枝子”上的气氛活络起来,郭铭掏出事先预备好的干粮递给陆珍,“陆五姑娘垫垫肚子。” 陆珍摇摇头,“你们分着吃。我昨儿晚上提前把今天的早饭吃了。” 还能……这样吗?郭铭收回手,目中惊讶久久不退。 陆五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但他还是每次都感到大为震撼。张天漠强壮镇定,“陆五姑娘颇有先见之明。” 不是!张小将军就硬捧吗?良心过得去?张玟想了想,无奈的暗自叹息,嘴上却不由自主的附和,“陆五姑娘……未卜先知。” 老张过分了啊。 不就是前一晚吃撑了早晨吃不下了,怎么就能扯到未卜先知上头?夏长生手捻胡须,“这叫料事如神。” 田螺精肩膀松松垮下来。它吃亏就吃在读书读的少。瞧瞧人家几位老神机使,一张嘴四个字四个字随随便便往外蹦。 陆珍并没有因为郭铭等人的吹捧喜形于色,神情反倒略显严肃,“今儿这趟飞凉州,绝不会顺风顺水。” 话音落下,桑敬嘴唇张了张,愣是把憋了好半天才想出来的好听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您担心悬天派的人寻仇?”撩起眼帘瞥了瞥随风飘荡的悬天派余孽,眉头深锁。 “他们出现的时机非常蹊跷。”陆珍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桑敬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低声问道:“要不……您卜一卦呢?” “不用卜卦。”陆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皮,“睡觉的时候就一直跳,愣是把我给跳醒了。肯定有事!” 这……太牵强了吧? 陆五姑娘都是观相师了,能不能严谨点? 桑敬不敢多嘴,垂下眼帘默默叹口气。出来玩不能扫兴。并且定要牢记:陆五姑娘说什么都对! 夏长生赶紧解下腰间荷包,“陆五姑娘说了就作准。我得赶紧理理符纸。” 张玟在心里“啧”一声。不愧是巧手嬷嬷,眼皮多活泛。偏头去看郭铭,用眼神示意:你愣着干嘛?学起来啊! 郭铭手捻胡须,抿唇不语。 他昨晚上理过符了。眼风横扫,瞥了瞥夏长生。把这个在陆五姑娘跟前装相的机会留给老夏好了。他没个正经差事。在京城住着花销大。靠吃老本可不行。倘若陆五姑娘愿意为他在高指挥使面前美言几句,兴许能在武德卫谋个一官半职。有俸禄银子,手头也能宽裕点。 他们几个光顾着打眉眼官司,浑然不觉远处飘来一团形状诡异的乌云。 绑缚在捆仙锁另一端的宋涵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渐行渐近的云朵微微蹙起眉头。 那是个什么东西? 符咒? 宋涵不敢确定。 房郢眼睛亮起来。他就说门主会留后手。瞧!后手这不就来了?奈何嘴巴被陆珍用符封住说不了话,喉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宋涵难明其意,不作回应。 房郢心急但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略加思量,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万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受苦的是自己。 与此同时,一直插不上话的华月枝发现渐渐逼近乌云,小声嘟囔:“诶?阴天了?”很快察觉出不妥,唤声,“陆五姑娘。”伸手向上一指,“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听又来“玩意儿”了,桑敬一颗心突突直跳。真叫陆五姑娘说中了!他得看仔细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给人添堵。抻长脖子顺着和华月枝手指的方向望去,“怎么有点眼熟?” 夏长生颔首,“的确眼熟,霎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张玟忽地灵光一闪,两只手比比划划,“嗐!不就是鬼庭十三宫吗?” “对对,老张脑瓜子好使。”郭铭连连点头。 “这么说,还是个阵?”桑敬很是不耐烦,“有完没完了?烦死个人呢。” “他们就是坏!”张玟咬牙切齿,“见不到咱们出来散心散的痛快。” 说话功夫,那团乌云慢慢涨大,直至能够完全将偌大的“树枝”笼罩在其中。 陆珍给木香使个眼色,木香会意,手脚麻利的把房郢和宋涵拽下来,跟田螺精一人摁住一个。 甭管鬼庭十三宫出什么幺蛾子都不用害怕。有宋涵在手,且能抵挡一阵。实在挡不过去,干脆一拍两散。 陆珍也没闲着,催动咒决,“树枝”又长了不少。她压低声音,对张天漠言道:“劳烦张小将军帮我排个偃月阵。” 陆五姑娘懂阵法!张天漠深深望一眼陆珍,拿出令旗指挥兵丁。 偃月阵? 什么名堂? 用意何在? 桑敬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来就是甩符、转符笔。如陆五姑娘这般大费周章应对术士,根本见都没见过。 “血勇之人阳气蓬勃。”陆珍一手桃木剑,一手扫天帚,“鬼庭十三宫阴气旺盛。两相抵消,鬼庭十三宫也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原来如此。 桑敬茅塞顿开,“前番陆五姑娘叫他们燃起火把,就是为了驱散鬼庭十三宫的阴气?” “正是。”陆珍略一颔首,“虽说我的符足够厉害,但是有他们襄助方能达到威力惊人的效果。” 第430章 弄丢了 张玟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陆五姑娘是高人中的高人。”用胳膊肘碰碰桑敬,“等咱们能上剑了,也带人出来耍。” 老张玩儿野了。 还想带人出来耍。带谁啊? 郭铭没说话,默然看向排好阵型的兵丁。 陆珍抽出桃木剑,接连挽了三四个剑花,指向那团乌云,大喝一声:“呔!何方妖孽,速速现形!” 话音刚落,一道精光自法剑剑尖射出,“噗”的将乌云戳出个窟窿。然而,眨眼间便又弥合如初。 郭铭眉头深锁,低声喃喃,“还真是个妖孽。” 它怎么没闻见妖气?田螺精深感疑惑,摁住宋涵的手不由得加重几分力道。宋涵同样被陆珍用符封住嘴巴,发不出声音,五官却因疼痛移了位。 陆珍扭转头睨了眼宋涵,轻蔑冷哼,“一点点疼都受不住,没用的东西!”说话功夫给夏长生使个眼色,“有没有疼死人不偿命的符?随意往他身上招呼。给他熬熬筋骨皮。” 闻言,夏长生立马来了精神,朗声应道:“我最会熬皮冻儿了。” 桑敬垂首扶额。 筋骨皮!不是皮冻儿!老夏自打住到小宽巷,就变馋嘴老头了。 夏长生唰唰唰掏出五六道黄符,笑吟吟的说道:“好叫大伙儿知道。我这是肝胆俱裂锥心刺骨来势汹汹……” 起这么长的名儿,是打算年后再甩出去吗?郭铭肩膀松松耷拉下来,老夏太能显摆了。他以前可不这样。出来玩一趟反倒给他添毛病了。 陆珍摘下扫天帚,二话不说用力挥动。 一下、两下、三下…… 那团乌云不但没有丝毫变化,还变得渐渐浓郁。 怎么回事? 陆珍微微颦眉。扫天帚的威力毋庸置疑,加上八十一位血勇兵丁排出的偃月阵,理应将其破掉才对。 为何没能撼动的了呢? 不管了! 扫天帚和金光法剑不灵,那就换另一件法器。反正她小陆有的是好宝贝。 陆珍收起扫天帚,从袖袋里摸出一柄白玉如意,口中念念有词,玉如意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缓缓笼向逼近而来的乌云。 纵使缓慢,也能看出乌云正在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夏长生终于说完了符咒的名字,手中黄符分别打向宋涵百会、膻中等几大穴。黄符宛若灵蛇,倏地刺破衣衫没入皮肉之中,就见宋涵四肢不受控制的扭曲,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楚。 田螺精险些制不住他,张天漠见状,上前用手钳住宋涵肩膀。 张小将军好大的力气。田螺精唯恐打扰正在做法的陆珍,偏头朝张天漠呲牙一乐。 好个貌美如花小田螺。张天漠兀自慨叹着,加重手上力道。得亏小田是妖精,它要是个人……整天在珍姐儿跟前晃悠…… 啧啧,不敢想,不敢想。 张天漠在心里擦一把冷汗。 眼见得那团乌云即将散尽,陆珍唇角漾起得意的笑容,自语道:“胜你一筹玉如意不是寻常法器呢。” 不等话音落下,一条赤红绸带自乌云中游动而出,径直本想宋涵。 张天漠见势不妙,提着宋涵后领将其拽起来。事出突然,田螺精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盯着张天漠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知所措。 张天漠自己也是一愣。他做这些完全出于本能。刚想开口向陆珍呼救,绸带已然到在切近,“嗖”的一声紧紧缠住宋涵和张天漠,飞入乌云之中。 两人就此没了踪迹。而那团乌云也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殆尽。 陆珍对着天空大声呼喊,“小张!小张?!” 回应她的只有缥缈回音。 …… “出师不利啊。”张玟盘玩着鬼骨手串,轻声叹道:“没飞多远呢就把张小将军弄丢了。这都什么破事儿?” “你少说两句吧。”桑敬愁容满面,“陆五姑娘去跟侯爷商议对策了。一准儿能把张小将军救出来。” 张天漠以及宋涵被人掳走,陆珍思前想后决定回来与张复会合。一则,把人家孙子弄丢了,总得给个交代。二则,横竖得歇脚。倒不如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 夏长生摇头轻叹,“去哪儿救啊?都不知道被掳去哪里。世界如此广阔,不啻于大海捞针。” 郭铭朝夏长生努努嘴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嘴了。 夏长生顺着郭铭的视线看向坐在门边小杌子上的田螺精。 田螺精眼眶泛红,鼻尖不止红还亮。一看就是擤鼻子擤多了。 “要不是我吓的六神无主,张小将军哪至于被人抢走?”田螺精哽咽着说道:“谁抢的他啊?用我把他换回来成不成?” “不成。”陆珍低沉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木香撩开帘子,陆珍迈步走进来,“我就一个家养妖精,拿你去换万万不成。” 田螺精感动的无以复加,泪光盈盈的对陆珍道:“您对小的真好。” “也没多好。”陆珍走走到上座坐下,“主要是你远不如小张值钱。” 陆五姑娘如此直白就不怕妖精伤心么?桑敬同情的瞥了眼委屈巴巴的田螺精,“其实……小田也挺值钱的。” 郭铭忍不住拍了桑敬胳臂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耍贫嘴。就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张小将军不定受多少磋磨呢。 桑敬知趣的调转话风,“那个……侯爷还好吧?” 意思是问有没有责怪陆珍。 陆珍颦了颦眉,“侯爷挺好的。”在听说张天漠被人掳走,而她正在想办法搭救时,临川侯甚至拈起胡须笑着点了点头。 恕她直言,侯爷的样子很像会笑的老狐狸。 她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美救英雄,救着救着就私定终身了。 然则,她不会。 她乃是桃仙谷小懂懂! 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就问你气不气。 陆珍抻直腰杆,“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今晚子时,我们一同做法搭救张小将军。” 把人救出来,功劳人人有份。即便小张想以身相许,那也是神机司占大头。跟她小陆关系不大。 打定主意,陆珍长舒口气,抬眼吩咐田螺精,“起大锅,做饭。吃饱饱的才有力气。” 第431章 你吹牛 它谁都不服,就服姑娘。甭管遇到多大事儿,姑娘总能吃得饱睡得香。这就叫不受外物所扰。 田螺精朗声应是,与木香出去准备饭食。 陆珍解下腰间荷包放在桌上,对郭铭等人说道:“我带的符满够。你们无需另外预备符纸。” 郭铭咧嘴笑了,“那感情好,您的符最灵。” 陆珍又将扫天帚和胜你一筹玉如意摆到桌上,“法器也够,你们无需另外预备法器。” 夏长生眼睛噌地亮了,“我……可以用扫天帚吗?” 陆珍略一颔首,“可以。” 他做梦都想摸一把扫天帚。能够如愿以偿,属实令他又惊又喜。 张玟微微蹙起眉头,“符纸和法器都用您的,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陆珍目中含笑,“搭救张小将军的功劳也是你们的。” 啊? 这真就不合适了。 桑敬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您好心带我们出来玩,我们不能不知感激,跟您争功的事儿我们不干。” 夏长生和郭铭对视一眼,重重点头,“老桑说的对。” 陆珍视线在夏长生脸上略作停顿,长叹道:“师父时常教导我,在外办差,讲究的是与同行通力合作。功劳不功劳的,都是次要。重要的是不藏私、不贪功、不踩同行肩膀往上爬。” 闻言,郭铭面颊发烫,“陆五姑娘,我们知错了。” 桑敬也道:“以前是我……我们自不量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桑神机使言重了。”陆珍非常诚恳的说道:“我现在是武德卫的观相师。”提起“武德卫”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便舒展开来,“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有数。武德卫深受陛下倚重。反观神机司,近几年毫无建树。你们……就不着急吗?” “急也没用啊。”桑敬一拍大腿,“苦熬苦终于出了夜叉这档子事儿,您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抹平了。”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谁让我们技不如您呢。能有什么办法,就受着呗。”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挺委屈似的。张玟拽拽桑敬衣袖,示意他不要继续吐苦水,“那什么,老桑没有别的意思。他……他就是佩服您道行高。” 桑敬连连点头,“对对,高老大一截儿了。” “你们也别只顾着佩服我。”陆珍又是一声长叹,“神机司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你们得立功!” 张玟恍然大悟,“所以,您把搭救张小将军的功劳赏给我们?” “怎么能叫赏?”陆珍神色郑重,“就是你们的!虽说你们用我的法器,我的符纸,可是你们也出力了啊。功劳不是你们的还能是我的?” 桑敬疑惑的眨巴眨巴眼。貌似有点道理,不过……可能是他脑子转的慢,一时半会没闹明白。但还是做出一副受教模样,颔首道:“听您的总归没错。” 陆珍重展笑颜,“既然没错,就别愣着了。快挑符纸。挑完符纸,我再与你们讲讲如何部署。” …… 张天漠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与他面对面的陆珍正面带羞赧的唤他:“小张,小张?”甩动香气扑鼻的帕子轻撩张天漠眼睫,“讨厌!” 陆五何曾用过香的如此庸俗的丝帕?张天漠激灵灵打个冷颤,“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张天漠正襟危坐,警觉的睇着“陆珍”,“反正不是陆五。” “五”字脱口而出的刹那,“陆珍”便如鲜花枯萎般快速萎缩,直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噙着冷笑的宋涵。 “想不到张小将军也是有点子本事的。” 张天漠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眼眸左右瞟动,打量四周。 禅床、竹椅、木屏风。像是清修之地。 离宋涵不远有一老者负手立在窗前向外眺望。 那人是谁? 张天漠喉咙发干,想要伸手去拿摆在面前,徐徐冒着热气的香茶。动动胳膊,方才发现自己双臂双腿被绑在竹椅上。 “这就是鬼庭十三宫的待客之道?”张天漠语带轻蔑,“小门小派果然上不得台面。” 宋涵明显被他激怒了,两道眉瞬间竖起,用力拍打桌面,“你……” “纵使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要轻易发火。”老者缓缓转过身,从容不迫凝望张天漠,“张小将军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省心又省力。” “你……是老门主?你没死?”张天漠不动声色的打量老者。神态气度颇似神机司的那班老神机使。 “老门主?”老者摇头浅笑,“不不,我不是。”扬手指向门口,“他才是。” 张天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踱着步子走进门来的老者与屋里这个五官服饰别无二致,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涵睨了眼张天漠,见他满脸惊诧,得意极了,“陆五妄图与我鬼庭十三宫作对,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两老者同时看向宋涵,朝他摇摇头,异口同声道:“不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泰然处之。” 宋涵乖顺的应了声是。 张天漠在手背上用力掐了一把。 疼! 不是做梦……吧? 他有点分不清了。 “你别怕。”老门主温声安慰张天漠,“我们不会杀你。” 宋涵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暂时不杀而已。留你当饵,把陆珍这条讨人嫌的小鱼钓上来。” “陆五乃是裴真人高徒。”张天漠毫无惧色,“你敢动陆五一根汗毛,裴真人绝不会放过你!” “裴东斋?”宋涵冷哼,“此时的他,怕是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上陆五?” 就连裴真人都着了道? 不能吧。张天漠不信。陆五都那样厉害了,谁又能奈何的了裴真人? 宋涵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千万不能被他唬住。张天漠嘁一声,“你吹牛!” 宋涵抬头去看老门主,“大父,他说我吹牛。你快叫他瞧瞧而今的桃仙谷何等凄惨。” 老门主思量片刻,颔首道:“也好。” 第432章 都死了 扬手指向雕花木屏风,一幅如同山水画般的景象徐徐显现。 令得世人向往不已的桃仙谷,而今已是一片狼藉。陆珍引以为傲的奇葩异卉,颇具灵性的小小精怪,几乎无一幸免,全部遭受荼毒。 那是珍姐儿的家啊。她要是知道自己家被毁了,得有多伤心?张天漠眼眶泛红,强忍泪意面上做出混不在意的模样。 输人不输阵。他不能给珍姐儿丢脸。 宋涵拍打着桌面,笑的前仰后合,“裴东斋不过如此!”用指腹抿了抿眼角,挑眉看向张天漠,“你家陆五命不久矣了。到时候我发发善心,把你俩搭伴儿送入地府,做一对死鬼鸳鸯。” 闻听此言,张天漠又羞又气,梗着脖子怒气冲冲的回道:“陆五姑娘跟黑爷白爷有交情。岂是你说送就能送的。”略加思量,声音骤然拔高,“我跟陆五姑娘清清白白。你切莫信口雌黄,辱人清誉!” 宋涵盯着张天漠看了片刻,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调侃道:“你知道自己方才身中哪道黄符吗?” 他上哪知道去?张天漠闷闷冷哼,心虚的别开视线。既然宋涵如此发问,那必定是能够窥得心底隐秘的符咒了。想他堂堂张小将军,一身正气,坦坦荡荡。唯一一件不能对人言的事,就是觉着珍姐儿哪哪都好。 唉! 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有了软肋,必定会被对手拿捏。 然则……他心里怎么甜滋滋的呢? 这可能就是俗称的“贱病”亦或是“犯贱”。 哎呀不管了,反正就是甜! “你不愿被人知晓的秘事,根本逃不过我的肆意刺探卿卿符。”宋涵勾起唇角,调侃道:“你啊你,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陆五。她比母老虎还凶,你就不怕挨打?” 张天漠漠然白了宋涵一眼,“小小年纪管的真宽。你比市井大婶子也不差什么了。” 他愿意犯贱是他的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哼!甜也是甜在他心里。 宋涵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里会懂一厢情愿也是欢喜的。 张天漠垂下眼帘,唇畔浮露出“犯贱”的笑容,因羞赧而生出的红晕悄然爬上如玉面庞。 宋涵轻蔑的“嘁”了一声,看张天漠那副没出息的样儿就知道他夫纲难振。多看一眼都嫌烦!视线移至屏风之上,不由得喝了个彩儿,“好好好!裴东斋的家养妖精也是半死不活的了。” 老田叔? 张天漠心里咯噔一声,抬眼望去。就见与老门主样貌别无二致的老者正在一道接一道的向田鼠精甩过去。 田鼠精灵敏的左右闪躲,却是无济于事。黄符好似长了眼睛,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一道道黄符相继打中田螺精面门、咽喉以及胸口、下腹。田鼠精吃痛,五官扭曲却还倔强的立在原地不肯卑躬屈膝向老者求饶。 “嗬!是个好妖精!”老门主手捻胡须,缓缓颔首,“想不到桃仙谷能人辈出,就连妖精都是硬骨头。不错,不错。” 鲜血顺着黄符打中的地方徐徐流出,须臾便将田鼠精整个妖精染成血红。见惯厮杀场面的张天漠不忍再看,别开视线轻叹一声。 难道说就没人能治得了这几个老家伙了吗? 思量间,宋涵刺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田鼠精死了?也太不扛劲儿了。我原打算养着它玩的。这下好了,没得玩了。” 老门主睨了宋涵一眼,温声言道:“养妖精是裴氏一辈传一辈传下来的。且尤其偏爱耗子精。到了陆五这儿,弄了个田螺。我们独孤氏不讲究养妖精。” 宋涵点头称是,盯着屏风又看了片刻,忽然挺直腰杆,“那不是裴东斋吗?” 珍姐儿的师父?张天漠循着宋涵的目光看去。裴东斋比他想象的更加俊美。且气度不凡,跟寻常术士有着云泥之别。总而言之,若是把裴东斋仍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也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裴东斋神情哀戚,两行清泪自眼眶滑落,脚步踉跄向已然倒地不起的田鼠精走去。 主仆多年,难过是必然的。但是……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警醒着点?张天漠暗暗着急。那老头儿又拿出符纸了! 哎呀!不好! 符纸甩出去了! “小心!”张天漠脱口而出。引来宋涵一抹讥诮的笑容,“省省吧。今天就是裴东斋的死期!” 话音落下,黄符正中裴东斋眉心,他像是被人点了穴,立刻动弹不得。四肢僵硬立在原地。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张天漠却是心底一片悲凉。那可是桃仙谷裴真人呐。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也许老门主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必定是这样! 打不过人家就出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张天漠鄙夷的斜了老门主和宋涵一眼,学陆珍的口气冷哼道:“瞧你们几个出息的,只会藏在屏风后头窃笑,有本事堂堂正正跟裴真人斗甩符斗转符笔去啊!” “张小将军不会不知道兵不厌诈吧?”宋涵收敛笑意,淡淡回应,“能赢才是正经。谁要跟他斗甩符斗转符笔。那都是江湖术士的玩儿法。我们不兴这个。” 老门主再次扬手指向屏风,画面顿时消失不见。 屏风还是那个屏风。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怎么不去天桥底下卖艺?好歹也能吃饱穿暖。干嘛非得跟珍姐儿过不去。张天漠怒其不争的摇摇头。眼泪终是抑制不住的往下流。裴真人和老田叔都遭了毒手。剩下珍姐儿一个,能赢得了老门主吗? 若是珍姐儿败在老门主手里,他们乃至陛下都保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张天漠心里乱成一团麻,半点主意也无。 老门主站起身,朝张天漠略一颔首,“委屈张小将军在此歇息数日。” “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宋涵调侃,“你们这对有情人很快就会相聚。” 好烦!说多少遍了,不要拿珍姐儿开玩笑。这个黄毛小贼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张天漠恨不能一拳砸扁宋涵那张臭嘴。奈何自己被绑的结结实实,动都动不了,更不要说教训宋涵。 第433章 疑问 就……先这样吧。兴许珍姐儿会来救他呢? 张天漠认命的垂下肩膀。还是别来的好。就连裴真人都遭了毒手,珍姐儿更加不是这几个老东西的对手。但愿珍姐儿晓得个中厉害,能跑多远跑多远。 见他不语,宋涵倨傲的冷哼道:“怕了?张小将军什么时候成了怂包软蛋?” 闻言,张天漠立刻打起精神,眼中满是怒意狠狠瞪着宋涵,“且让你们得意一时片刻,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宋涵不屑的睨了眼张天漠,站起身,对两位老者言道:“我们先去用饭。把他扔这儿就是了。反正他想逃也逃不掉。” 俩老者颔首,异口同声,“也好。” ……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 张天漠竖起耳朵,细听微风拂动树枝的响声。 “怎么连个鸟儿都没有。”张天漠低低自语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 他不光饿,还口渴。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要是能有一碗热腾腾的符水送到嘴边,那还不得美死。”张天漠小声咕哝,“珍姐儿的符水不涩口。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喝到了。”眼皮耷拉着长长叹口气,“珍姐儿啊珍姐儿你千万别来救我啊。不管他们怎么磋磨我,我都能扛得住。你崩担心。” 话音刚落,黑暗中一把浑厚的声音在张天漠后脑勺响起,“珍姐儿是你心上人?” 张天漠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心尖儿乱颤,“谁?”扭转头向后看去。 没人! 张天漠不死心,转回头再快速向后转。 还是没人。 可……他明明听见有人说话。 张天漠心里敲起小鼓。难道是宋涵故弄玄虚作弄他? 一定是! 他还不如市井大婶子了。人家大婶子想问什么都是当面问。没有深更半夜跑人枕头边瞎套话的。 就是给他闲的! 张天漠顿时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了。气呼呼的朗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有一样,不许你侮辱陆五姑娘。” “呦呦呦,说一句都不行了?”浑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一丝戏谑,“想不到竟会有人喜欢桃仙谷小辣子!” 小辣子?张天漠眉头微皱,珍姐儿到底有多少诨名? 诶?不对啊。这人到底是不是宋涵? 张天漠紧抿唇角不说话。是敌是友都无所谓。只要牢记不给珍姐儿丢脸就行了。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但等对方出招,他见机而行。 张天漠默然不语,那人和也不急着开口。 片刻过后,那人似是等不及了,“小子,你挺能沉得住气啊。” 必须沉得住!张天漠竭力挺直腰杆。堂堂张小将军,还能这点子定力都没有? “咱俩别在这耗着了。有话回去再说。” 回去?回哪? 张天漠正要发问,整个人好似陷入掺杂着风声的漩涡之中,想要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想要发问上下两片嘴皮子像是被黏住了。喉咙里只能发出难明其意的呜呜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浑厚的声音又在张天漠耳边响起,“小子,小子?你快看看那是谁。” 嗯?可以看了吗? 张天漠缓缓张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又惊又喜的陆珍。 珍姐儿?! 四下打量,张天漠发现自己居然身处营帐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张天漠快步走向陆珍,陆珍也同样快步向他走来。 “珍姐儿……我……”张天漠话未说完,便眼睁睁看着陆珍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他顺势转头回望,一位身穿短褐的中年男人正笑吟吟的望着陆珍,亲切的唤她:“小辣子!” “老田叔!”陆珍亲亲热热挽住老田胳臂,“您怎么来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扭脸朝张天漠略一颔首,“小张回来了。先歇着去吧。我跟老田叔有好些话说。” 她二人肩并肩坐在窄床之上,小声说大声笑。 郭铭、夏长生等人很快便围拢过去,不时点头附和或是跟着一起大声笑。田螺精像是打了鸡血,手脚异常麻利,拧帕子沏茶忙活的脚不沾地。 张天漠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变为一声长叹。老田叔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还有……裴真人到底死没死?桃仙谷也被坏老头祸害的不轻。老田叔不忙着回去收拾烂摊子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没人解答。 张天漠低下头又是一声长叹,迈步走出陆珍的营帐。行吧,他先去跟祖父报个平安。 此时已是深夜,巡逻的兵丁见到张天漠无一例外皆是欢喜的手足无措。 “陆五姑娘把张小将军救回来了!”兵丁们压抑着雀跃的心情,低声将这一喜讯悄然传扬。 不是珍姐儿救的他。张天漠有心纠正,想想便作罢。 “你这边的难处,真人都知道。”田鼠精轻拍陆珍手背,“小辣子别怕,万事有真人帮你撑腰。” 陆珍一听这话,眼眶立马红了,小脸扎在田鼠精肩膀上蹭了蹭,吸吸鼻子,娇声央求,“您能不能别叫人家小辣子了?” 话音落下,夏长生等人哄得笑开了。 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田鼠精揉揉陆珍额发,“小辣子不比小懂懂好听多了?” 桑敬煞有介事的点着头,“对对,小辣子好听。” 郭铭用胳膊肘杵了杵桑敬,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老田叔是裴真人的家养妖精。自来就比他们高一辈。就算是赔笑也得顾忌着辈分。 桑敬扁扁嘴巴。他晓得了。不多话就是了。 田鼠精抬眼打量郭铭等人,“你们准备做法是吧?” 不等郭铭回答,桑敬赶忙接道:“是呢,陆五姑娘打算做法搭救张小将军。我跟老张不能上剑,就是在边上打个杂什么的。主要还得靠老郭和老夏。陆五姑娘可大方了,符纸和法器都是现成的,我们随便用。” 真叫老桑气死了。 郭铭接过话茬,“想不到您突然就出现了。” “吓我们一跳!”桑敬轻抚胸口,“我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呢。” 田鼠精掏出道黄符递给桑敬,“把这化了喝下去。定惊宁神的。” 第434章 魄生 亲娘呀!阑 裴真人的家养妖精给他黄符化水喝。 他哪舍得喝啊?这道符无论如何得好生收着,留到回京跟老郑他们显摆。 桑敬双手接过符纸,谢了又谢。 他老桑活到今天算是正经出息了。桑敬小心翼翼将符纸收进荷包里,笑吟吟的对田鼠精道:“那什么,我待会儿再喝。方才用饭用的有点多。” 田鼠精略一颔首,“您随意。” 哎哟哟。裴真人的家养妖精也太平易近人了。桑敬激动不已,一个劲儿给郭铭使眼色。瞧见没有,人家老田脾气是个好性儿的。 又不是没喝过符水,至于吗?郭铭在心里白了桑敬一眼。阑 陆珍低声向田鼠精询问裴东斋近来胃口如何,清早起来有没有练甩符和转符笔等等。田鼠精不厌其烦,回答的极为细致。 夏长生听得连连点头。纵是如裴真人那般道行高深的术士,也是每天都练甩符和转符笔呢。他决不能懈怠。 陆珍得知裴东斋吃得饱睡得好放下心来,话锋一转,“您这趟来是为了救小张?” 总算说到正题了。郭铭等人纷纷竖起耳朵。 “不是。”田鼠精笑着摆摆手,“顺路罢了。” 陆珍挑起眉梢,“顺路?您跟小张顺什么路啊。” 珍姐儿貌似对张小将军有成见。可……人家张小将军对珍姐儿却是颇有好感呢。阑 这是一对欢喜小冤家啊。田鼠精暗自偷笑,面上却不显,“你别急,听我跟你细说。” 田螺精见缝插针将沏好的热茶放到矮几上,轻声对田鼠精道:“老田叔喝点水润润嗓儿。” 真是的。郭神机使他们把老田叔和姑娘围的严严实实,幸亏它晚上不吃饭生生把自己饿瘦了,要不然都挤不进来。 田鼠精的视线在田螺精脸上停顿片刻,点着头道:“干活挺麻利。唯一的短处就是模样太过出挑。” 陆珍深以为然的附和,“小田差就差在那张脸上。” 长得好看也有错?桑敬甚为同情的望着田螺精,缓缓叹口气。可怜的小田,竟会因为长得俊被老田嫌弃。 田螺精心中五味杂陈。它改变不了长相,但是可以加倍努力,用心侍奉姑娘,以此弥补样貌上的不足。阑 田鼠精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言归正传,“鬼庭十三宫的老门主已经死了。” “当真死了?”陆珍颦起眉头,“那又是谁把小宋救走的呢?而且不光救走小宋,还顺带捎上小张。除了老门主,还有谁会对小宋如此尽心尽力?” “可不就是!陆五姑娘说到点子上了。”桑敬挑眉去看郭铭,“是吧,老郭?” 看把老桑嘚瑟的。老郭闷闷嗯了声,略一颔首,“陆五姑娘所言甚是。” 夏长生抿唇思量片刻,猛地灵光乍现,“哎呀,老门主该不会是用了魂飞魄生符?” 话音落下,郭铭等人不由得倒吸凉气。田鼠精的目光落在夏长生脸上,由衷赞道:“夏先生见多识广。” 还真叫老夏说中了?阑 桑敬眼神中浮露出一丝凝重,“独孤氏果然豁得出去。” “想必万转逆天分神符是他最后的后手。”郭铭沉声言道:“那晚荧惑西行,遮蔽帝星。老门主意在孤注一掷,没想到陆五姑娘突然出现,打的他措手不及。于是,他才出此下策。” “这可不是下策。”张玟缓缓捻动鬼骨手串,“三魂飞天,七魄重生。一个老门主化为七个……”撩起眼帘,望向陆珍,“还请陆五姑娘拿个章程。不除掉老门主,我们无法顺利抵达凉州。” 陆珍眼珠儿转了转,刚要说话,田鼠精轻拍陆珍手背,示意她少安毋躁,听它把话说完。 “我之所以救出张小将军,皆因老门主居然杀上桃仙谷。” 陆珍闻言立马坐不住了,“老田叔,您为何不早说?”噌地站起身,吩咐田螺精,“快去准备一应物事。我得赶紧飞一趟桃仙谷。” 桑敬自报奋勇,“我也去,我也去。”虽然他上不了剑,但是跟去打打杂还是够格儿的。阑 田鼠精弯唇笑了,“若然桃仙谷有事,我就不会出来逛游了。”拽住陆珍手腕,让她赶紧坐下,“老门主岂能敌得过真人?” “桃仙谷没事?”陆珍神情严肃,“您可别骗我。” “骗你作甚。”田鼠精莫可奈何的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真人本事有多大。他还能叫区区一个老门主拿捏住?” 陆珍悬着的心放归原处,重新坐下。她的师父她了解。老门主应该占不着便宜。 “真人不仅将老门主打了个落花流水,还戏耍了它一番。”田鼠精面带得意,“一个老门主上桃仙谷挑事,还有两个躲在暗地里偷偷窥视。然则,这都逃不过真人的眼睛。他用障眼法糊弄住偷看的那个,还把来挑事儿的擒住了,并且将它治的服服帖帖。” 振奋人心呐! 郭铭激动不已,“裴真人以一当百!”阑 陆珍很是认真的思量片刻,点着头道:“大差不差吧。有时候我师父一个能当五百个使。” 桑敬等人附和着把裴东斋好一通夸。田螺精见火候差不多,便继续说道:“老门主用魂飞魄生符当晚,恰好与荧惑西行相合,是以符咒效力是平时的三四倍不止。” 陆珍懊恼极了,“怪我当时大意了,竟没防备老门主这一手。” “不能怪您。”夏长生温声劝慰,“他不是在您眼皮子底下用的符,就算您警醒也无济于事。” 陆珍不解的目光投向夏长生。 夏长生去看田鼠精,田鼠精略一颔首,夏长生继续说道:“魂飞魄生符跟别个符的用法不大一样。这道符讲究的是个狠字。不是对旁人狠,而是对自己狠。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置自己于死地以图后生。因为,没人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成功运用此符。” “所谓魄生必须身死。”田鼠精接过话茬,“且这道符应该是在七年或者十四年、二十一年前加诸于老门主身上。年数越久,符咒发挥的威力也就越大。”阑 “照老门主的情形来看,许是二十一年前。”夏长生又将视线投向田鼠精。 田鼠精认同夏长生的推断,“没错,就是二十一年前。” 第435章 就是个棒槌 “整整二十一年换一个未知之数……”夏长生手捻胡须,轻叹道:“他不光是个狠人还是个能人呐。”灴 “老夏!”桑敬面露不悦,“它就是个坏货,当不起‘能人’二字。” 夏长生自是不能当着田鼠精的面跟桑敬抬杠拌嘴,“对对,它当不起。我说错了。” “这还差不多。”桑敬嘟囔着看向田鼠精,“裴真人把其中一个老门主拘起来了吧?” 田鼠精稍作思量,轻笑道:“是啊。不拘着肯定不行。魂飞魄生符霸道就霸道以一化七,且这七魄化成的人形同生共死。单单杀死其中一个不管用。” 夏长生连连点头,“据说光是死一个的话,其他六魄还能再生出一个来。正所谓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死了等于没死。” 桑敬低声叨咕一句,“够邪性的。” “可……光是拘着也不行啊。”张玟眉头微皱,“难保其他六个不会察觉。裴真人有何办法能够蒙混过去?”灴 田鼠精故意卖关子,“您得直接问我们真人才行。小的我不敢随意胡言,以免坏了真人部署。” 闻听此言,陆珍呵呵地乐了,“师父自有妙计。我们且等着看好戏就是了。”站起身,对田鼠精道:“老田叔您先歇着,我去侯爷那边瞧瞧。小张头回经历这种事,跟侯爷回话肯定回不明白。” 哦,它懂了。田鼠精暗暗点头。小辣子嫌张小将军嘴笨。 其实……嘴笨挺好的。以后吵架拌嘴什么的,小辣子次次吵次次赢。那心里得多舒坦。 这是张小将军的长处。回头记下来,若是日后真人问它,它得跟真人交代的清清楚楚才行。田鼠精打定主意,对陆珍笑着点了点头。 ……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能说明就没了?”宋涵负气不已,重重拍打桌面,“定是家贼干的!”灴 老门主拧起眉头,“姓张的不通法术,想要从此处逃走,难比登天。就算有人将其放走,他也逃不出我布下的迷魂阵。” “会不会……是陆五?”宋涵心底窜起一股寒意。难道说陆五的道行已经高到如此地步了? 转念又想,倘若她真有这么大本事,裴东斋就不会连桃仙谷都保不住。 然则……不是陆五,那又会是谁呢? 宋涵满腹疑惑。老门主眼神越来越凝重,十分笃定的说道:“不会是陆五,她道行不够。” “会不会是神机司的人?”宋涵眸光微凝,“亦或是陆五和神机司联手?” 老门主对神机司怀有轻慢之意,冷冷哼了声,启唇道:“或许是吧。”灴 话音刚落老者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四下都找遍了,就是没有那小子的踪影。想必他已经逃走了。” “他一个不通法术的凡夫俗子,腿脚哪能这么快?”宋涵不由得兀自懊恼,“早知如此就该派人看着他!”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老门主不急不躁,“除去裴东斋便是除掉心腹大患。光凭陆五兴不起什么风浪。”抬眼望向老者,问道:“阿七回来没有?” “还没。”老者沉声回答:“应该快了。桃仙谷那么多趁手的法器,怕是挑花了眼。” “挑来作甚?”宋涵嘴巴一撇,“都拿上就是了。” 老门主呵呵地笑了,“倒也不必都拿。倘若能得着陆五手上那两件,也就够用了。” 一听这话,宋涵坐不住了。灴 “那还等什么?赶紧杀去军营啊。” 老门主恨铁不成钢的抬眼睨着宋涵,“你就不能沉稳着点?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 老者也道:“陆五左右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们宰割。何必急在这一时?” “姓张的跑了!”宋涵瞪圆眼睛,“他若是向陆五通风报信,陆五有了防备怎么办?” “有防备也无济于事。”老门主眸中划过一丝恨意,“败给她一次就够了。我断不会再败第二次!” 老者神态怡然,“我们呐,理应谢她才是。魂飞魄生符在荧惑西行时催动,陆五功劳不小。” 闻听此言,老门主眉头略微舒展,“万事皆有因果。陆五也算是为自己积了功德。但等大事成就,我定要给她立个牌位。逢年过节,烧一两个神机使下去陪她。”灴 宋涵乐得拍手称是。 他们仨说的热闹,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人声,有一美婢满面喜色走进来,福了福身,对老门主道:“七门主回来了。” 老门主和老者同时站起身,“走,我们去迎迎阿七。” “不用迎。”与老门主有着相同样貌的阿七迈步进到屋里,笑说道:“这一趟出师大捷!我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回来。” 宋涵快步走到阿七跟前,“大父,快跟我们说说您如何治服裴东斋的?” 阿七怜爱的轻抚宋涵肩头,“裴东斋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认真打量宋涵,“陆五没有对你动刑吧?”灴 “没有。”宋涵想了想,又道:“有。她把我栓绳儿上当风筝放。” 阿七挑起眉梢,“是啊?她可真会玩!” 会玩?这口气很是熟悉似的。宋涵认真回想,对了,有点像陆五…… 见他沉思不语,阿七赶忙找补,“我的意思是,陆五不干正事。专门弄些华而不实的。” 宋涵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华而不实。” 阿七话锋一转,开始数落陆五,“她啊,也就是外表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个棒槌。”停顿片刻,“不对,不对,还不如棒槌。”说罢,哈哈大笑。 老门主和老者也都笑开了。没人注意到阿七眼神中的警觉与戒备以及转瞬即逝的戏谑。灴 四人落座,阿七环视周遭,疑惑的蹙起眉头,“方才听底下人说还抓了个小将军。”转头去看老门主,“关在何处?我想审一审他。” “跑了!”宋涵不愿多说似的,随意摆摆手,“不管他了。反正到最后他的下场就是跟陆五做一对鬼鸳鸯。” 第436章 我最会添油加醋了 “有人心悦陆、陆五?”阿七十分惊诧的挑眉看向宋涵,“谁啊?什么来头?居然如此大胆?”荱 宋涵被他问的一愣,“方才不是说了吗,姓张的小将军,临川侯的孙子。” 老门主唇角坠了坠,似乎不大高兴,“管他是谁。最终都得做刀下厉鬼。” 阿七立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颔首道:“是啊,就连裴东斋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更不要说陆五了。” “裴东斋现在何处?”老门主颇有兴致,“快把他带进来我瞧瞧。” 阿七打个响指,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等不多时,就见“裴东斋”膝盖僵硬,挪动着小碎步走了进来。行至屋中,停下脚步,呆呆立住不动。像是个木雕的人偶。 “我用符封住其灵识。”阿七抬起下颌指了指“裴东斋”,“暂且给他留口气,到时候跟陆五一并送入地府,也好让他们师徒俩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宋涵站起身,走到“裴东斋”面前站定,伸出手指在他脸颊轻轻戳两下,嘲讽道:“呵!这回知道我们鬼庭十三宫的厉害了吧?”荱 阿七抬腿重重踹在“裴东斋”膝头,“裴东斋”晃两晃便又稳住身形。 “原想让它跪一个。”阿七歉疚的朝老门主笑了笑,“腿硬的跟棒槌似的,跪不下去。” 老门主摆摆手,“罢了,罢了。跪不跪没什么打紧。眼下的大麻烦仍旧是陆五。”说着,视线瞟向阿七,“虽说我们七人皆为阴神凝结而成,却又不尽相同。我擅长筹谋。”转而去看老者,“阿五观星可说是一绝。”继而又将视线投向阿七,“裴东斋折在你手里,那自不必说,你的法术是我们七人之中最高的。所以……” 不等老门主把话说完,阿七甚是为难的摇头叹道:“让我自己对付陆五恐怕全无胜算。” “怎么会?”宋涵声音骤然拔高,“她又没三头六臂,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阿七和蔼的眼神落在宋涵脸上,“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说到处,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门主肃然道:“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吞吞吐吐。”荱 “你们可知为何裴东斋如此不堪一击吗?”阿七压低声音,上身倾向老门主,“裴东斋和那个死鬼耗子精将自己的法力给了陆五。” 闻听此言,老门主瞳仁儿缩了缩,“当真?” 阿七重重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还奇怪死鬼耗子精为何没能多撑个一时半刻就咽了气。要不是我跟裴东斋斗甩符的时候,他说漏了嘴。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宋涵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低声咒骂,“姓裴的是个傻子吧?他对陆五这般掏心掏肺究竟图什么?” “那谁知道了。”阿七非常无奈的叹口气,“反正我没把握能够制住陆五。”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在桃仙谷耗费法力不少,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 宋涵一听就急了,“兵贵神速。倘若陆五知晓桃仙谷毁于一旦,且裴东斋也在我们手里。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阿七重重点头,“的确难办。”抬眼看向老门主,“阿大,你给拿个主意吧。下一步怎么走,我都听你的。”荱 老门主手捻胡须,沉吟片刻,“总之不能七人同往。万一陆五将我们……” 丧气的话他不想说。但他心里真的害怕招架不住陆五。本事大也就罢了,她还疯。 老门主收回思绪,清清喉咙,说道:“还是得以阿七为主。再挑两个或是三个,应该够了吧?” “加上我一共四个?”阿七面带犹疑,“差不多吧。” 老门主眉头略微舒展,“也不一定非得把她杀了。”下颌轻挑指向“裴东斋”,“用道符,弄成她师父这样就挺好。” 宋涵忙不迭附和,“大父说的对极了。不能让她死的太痛快!” 阿七也道:“是了,是了。可得好生磋磨,方解我们心头之恨。”荱 …… 阿七拂晓时分回到自己居住,疲惫的一头扎进软绵绵的被子里,长长吐口浊气。 “可把我累着了。”说着,翻个身打量起屋中陈设。 竹床竹桌竹椅,青灰幔帐,墙壁雪白。 简洁又质朴。 阿七忍不住轻笑出声,“有趣,有趣。”眼波向下,瞥见缩在墙角的小田鼠,朝它招招手,“老田,过来!” 小田鼠叽叽叫两声,以极快的速度跑到阿七脚边,继而幻化成人形,恭敬俯身,唤声:“真人。”荱 阿七捋顺一把颔下胡须,皱起眉头,“我听说珍姐儿跟临川侯家的孙子私定终身了?” 话音落下,田鼠精膝头一软,差点没跌坐在地,定定心神,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真人呐真人,你这是从哪听的闲话?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有影儿没影儿的,我长着耳朵呢。还能听错?”阿七从软绵绵的被子里坐起来,“那个大孙子长的怎么样?” “好看!”田鼠精眉飞色舞的讲述它如何救走张天漠,在军营里陆珍又是如何说的,诸位神机使对它如何热情,以及田螺精手脚如何麻利。 阿七时而惊叹,时而赞赏,时而不屑,时而怀疑。 说完闲话,天光已然大亮,阿七认真端量田鼠精,“你是不是整宿没睡。瞧瞧,眼底都发青了。我跟你说老田,你现在不是小岁数了。不能太过劳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田鼠精,“回去把这个吃了。妖精不保养很容易老的。” 田鼠精双手接过瓷瓶,笑容满面,“有您的灵药,小的必定青春永驻。”荱 阿七得意的点点头,“别的我不敢夸口,驻颜有术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懊恼的揪了揪胡子,“要不是为了珍姐儿,我哪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回去可得把我受的委屈多跟珍姐儿诉一诉。省得她总是以为我这个师父做的轻松自在。” 田鼠精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小的懂得添油加醋。” 第437章 他是个闷葫芦 阿七心里熨帖,“你回去盯着点那个大孙子。决不能叫珍姐儿吃亏。”缓缓叹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没名没分的就搭伴儿出来办差,像什么样子。陆老四也真是的,就不能先把这俩孩子的亲事定了?孩子定亲又不耽误他尚主。”抬眼去看田鼠精,忍不住抱怨,“他怎么就不像个当爹的?”頱 田鼠精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那个……真人呐。定亲不是陆四老爷一个人说了就算的。纵然他想定,也得临川侯府那边先提亲。” “临川侯府为什么不提?”阿七目光骤然凌厉,“嫌弃我们珍姐儿没娘是不是?” “不是,不是。”田鼠精连连摆手,“真人呐,您向来不理俗事,自然不晓得个中内情。要不……您就别插手了吧。陆家老太太是个妥帖人儿,让她斟酌着办就是了。您说呢?” 阿七认真思量片刻,点着头道:“也行。眼下我得先帮珍姐儿把七个老门主逮起来。等忙完的吧,你跟我飞一趟京城,去吃陆老四的喜酒,顺便跟陆老太太商量商量珍姐儿的亲事。”呼出一口浊气,“反正姓张的大孙子不行。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啊?田鼠精深感意外的瞪圆眼睛。面儿都没见着呢。是不是方才它说错话了? “你不用劝我。”阿七似是心意已决,“名字取得不好,配不上珍姐儿的。” 它压根就没想劝。田鼠精讷讷应是,“您要是没别的事儿,小的就先回去了。”頱 “急什么?”阿七恨铁不成钢的一个劲儿摇头,“正经事还没说呢。” 田鼠精低眉顺眼袖着手,“您说,小的一字不落都记心里。” “此番去军营,凑不齐七个老门主。”阿七眼中划过狡黠的光芒,嘴角泛起一抹坏笑,“不过嘛……”声音压低,田鼠精赶忙附耳过去,不时点头称是。 阿七说完,田鼠精直起身子,赞道:“高!实在是高!小的佩服,佩服。” “哎呀,也没有多高明。”阿七轻笑出声,“你不用硬捧。快回去吧,珍姐儿该等急了。” 田鼠精再三叮嘱阿七一定得吃好喝好睡好等等琐事,便幻化成田鼠回到军营。 ……頱 与此同时,张天漠被妖人掳走的消息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这本是张复呈上的密折中所写的内容,却在坊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元和帝因此勃然大怒,命金喜春将御书房从上到下仔细梳理一番,揪出了罪魁祸首——延琪宫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不仅如此,将此消息传扬出去的,也是延琪宫的人。换言之,便是凉王布下的棋子。 扰乱民心于元和帝而言是一桩十恶不赦的大罪。 由于始作俑者是凉王,更加令元和帝痛恶。 “想不到他居然成了百足之虫。”元和帝语调淡然,神色平和,状似不悲不喜,不怒不嗔。金喜春心里明白,这是波涛暗涌,朝中想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凉州已然成为死城,他还能在京中兴风作浪。”元和帝闷闷冷哼,“温氏生养的好儿子!” “好儿子”您也有份的啊。金喜春腹诽着捧来一盏香茶放到元和帝手边,“陛下,您大可不必为此事动怒。陆五姑娘在军中,准保能把张小将军全须全尾的救出来。说不定过两天就又有捷报了呢。”頱 元和帝嗯了声。 金喜春思量片刻,笑说道:“您这个白捡的外孙儿本事大得很。” 提起这事儿心里就堵得慌。元和帝郁闷的撂下茶盏,瞥了金喜春一眼,“礼部那边进展如何?” 他问的是栖霞跟陆玹的婚事筹备好了没有。金喜春赶忙回道:“正加紧置办着呢。” 虽说嫁女理应高兴,但中间掺杂着太多不顺心的事。元和帝即便唇畔挂着笑容,眼底仍旧隐隐浮露出倦意。 “能赶得上吉日就行。”元和帝重重叹口气,“陆家呢?近来都在谁走动?” “陆四老爷没走动。”金喜春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这些日子去陆府道贺的人可真不少。”从袖袋里扯出一张笺纸,“奴婢记下来了。请您过目。”頱 元和帝没有接,“我不看。左不过是些巴结逢迎的小人。多看一眼都嫌烦。” 金喜春收好笺纸,元和帝还在絮絮说着,“只要他能对栖霞一心一意,我就多多抬举陆家。”抽出一张帖子递给金喜春,“回头你照着单子上写的去库里找齐了一并送去陆家。” 自打下了尚主的旨意,元和帝三天两头赏赐陆玹。在外人看来,他对这个未来女婿简直是太满意了。然而,金喜春却咂摸出不一样的滋味。陆五姑娘一声“外公”,打消了陛下藏在心底的那点子不能摆上明面的念想。要想笼络陆五姑娘,可不就得从陆四老爷身上下手。且陛下这么做也有点打邓家脸的意思。谁让老邓家不争气呢。明明请回家一尊观音,却不懂得好生供养。 二傻子都比他们家精明。 “小高的婚事……成了没有?”元和帝皱起眉头,“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也情有可原。毕竟小高不敌阿玹英俊。” 是了,您的女婿最出众。金喜春略一忖量,领悟到元和帝话中深意,“奴婢去完陆家再去给临川侯府坐坐。临川侯夫人现在必定揪着心,您赏俩灵芝给她煮着吃好不好?” “你拿主意就是了。”元和帝揉揉太阳穴,“顺便帮小高问问清楚。他是个闷葫芦,脸皮又薄。”頱 脸皮薄么?要不是他抱着人家姑娘不撒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愿意嫁给他。 “倘若能够促成此事,那可是您的功德。” 闻听此言,元和帝眼里终于有了笑意。 …… “小小年纪就能进到国子监读书,前途不可限量啊。”陆玹收回打量的视线,转而看向曹立堂,“您教导有方。” 曹立堂拈须浅笑,“当不起教导二字。我这个儿子啊,打小就聪明。我还真没怎么管过他。” 现在京城的老父亲都是这么聊天的?陆玹在心里嘁了一声,笑说道:“吃点心,吃点心。”頱 第438章 闲话家常 曹立堂拈起块五香糕,非常矜持的咬下一角便忙不迭称赞:“好吃,好吃!”蓢 陆玹将盛点心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对曹昀卿道:“卿哥儿也吃。” 曹昀卿腼腆的朝陆玹笑笑,拿一块小口吃起来。 五香糕落肚,曹立堂端茶浅浅抿了抿,“此番可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则贺你尚主,二则,我想打听打听阿漠的消息。我也不怕你笑话,自打得知阿漠被妖人捉去,内子就茶饭不思,担心的不得了。她……” 陆玹竖起手掌,阻住曹立堂的话头,“坊间传闻本就不可相信。况且你来向我打探,倒不如去问曹尚书,毕竟他老人家在朝中人面广。” 真是笑话。他跟曹家老三又不熟,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打听军中机密。漫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随随便便跟曹老三嚼舌头。 好烦! 陆玹心生躁意。尚主的旨意下了之后,是个人都想跟他混个脸熟。从前曹老三对他可没这么殷勤。即便是在街上走个对脸,都不会特特停下寒暄。蓢 人怕出名猪怕壮。现而今他算是京城最壮实的大肥猪了。 嘁! 陆玹暗暗翻个白眼,挑起眉梢与曹立堂对视。 闺女是桃仙谷正经传人,未过门的媳妇是堂堂公主殿下。他不虚! 曹立堂讪讪笑了,“这事儿从上到下讳莫如深,刑部至今没收到可靠的风声。所以我……” “嫂夫人可以直接去临川侯府问二太太嘛。”陆玹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亲姐妹互相关怀也是应当的。” 别以为他成天往外跑就不知道小魏氏明里暗里说过多少难听话给珍姐儿听。这会子见他端起金碗,吃上皇家软饭了,便打发丈夫儿子陪笑脸来陆府攀关系。之前碎嘴子说坏话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蓢 哪那么容易啊? 他跟曹老三不一样。他是个记仇的老父亲。 曹立堂被陆玹三言两语噎的一个劲儿喝水。陆玹暗自得意,面上不显,“您别客气,再吃几块点心呐。” 吃什么吃?刚才那块还堵在胸口没顺下去呢。曹立堂轻笑着婉拒:“不了。不了。贵府点心顶饱,一块就够了。” “是吗?”陆玹呵呵地笑出声,“我们府里的厨娘是个实在人。手艺不说多好,用料从不马虎。”敛去笑容,舒口气,“可能这就叫婢似主人形吧。我们家就是这个家风。跟那些个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家不大合得来。”神情忽而变得郑重,“你们家也这样,是吧?” 陆老四还真是个文人呐。骂人拐着弯也就罢了,还半点不沾脏字儿。 曹立堂嘴唇嗫嚅数次,咬着后槽牙,应道:“一样,一样。”蓢 陆玹闻言脸色马上变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对,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顺着他还顺出错儿了?曹立堂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好个陆老四,还没跟公主成婚呢,就开始狗仗人势了? “曹府能人辈出,不是我们家能比的。”陆玹看向曹立堂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钦羡,“我们家那些个后辈啊,都没什么大出息。也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小五,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外头闯荡。可……”垂下头,哀叹道:“可她为百姓为黎民为苍生为天下,将自己安危置之度外,我这当爹的心疼啊。” 哦,明白了。陆老四跟他炫耀呢。曹立堂缓缓颔首,“陆五姑娘义薄云天,气贯虹霓。” 陆玹像是受到惊吓,连连摆手,“哎呦,我们小五当不起您如此夸奖。她吧,从小就是个志向远大的孩子。巾帼不让须眉嘛。她就是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曹立堂赶紧咧开嘴角,附和道:“是个好孩子。” 陆玹重重叹息,“唉!好什么啊?她本事太大了,以后难找婆家。”蓢 曹立堂眼波微漾,“陆五姑娘性子活泼,您给她寻个知书识礼,文质彬彬的夫君,真就是再相配也没有了。” 曹昀卿偷眼观瞧陆玹神色,面颊悄然浮起两团红晕。如此说来,他与陆五姑娘非常般配。 陆玹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曹昀卿,“文质彬彬肯定不行。读书人心思过于细腻。待到他日我们小五功成名就,必然生出妒意。”说着,头又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 最重要是身子骨弱的不扛打。不过这条没必要跟曹老三说。横竖珍姐儿不会进曹家的门。 曹立堂随口应是,端起茶盏抿了又抿才发现茶水已经见底了。 他跟陆老四真就聊不到一处。哼!不就是当驸马吗?有什么可得意的。真以为皇帝女儿好伺候?等他当上就知道滋味不好受了。定定心神,话锋一转,“听闻陛下有意将您安插在六部其中之一。不知……刑部能否入了您的眼?” 只要能帮得上珍姐儿。把他搁哪儿都成。陆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此事须得与公主殿下商议方能决定。我……”勾起唇角,面的苦涩,刻意回避曹立堂的视线,“我做不了主的。”蓢 瞧瞧,瞧瞧。当驸马有什么好?在家做不了大丈夫,在外头倒是能大声说话,但是谁能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啊? 曹立堂心里熨帖些些,放下茶盏,温声安慰,“夫妻嘛,有商有量方能长久。你与公主殿下大婚之后就能体会到了。” 陆玹目露感激,“多谢曹兄提点。” “谈不上提点。”曹立堂抻了抻僵硬的腰杆儿,“就是闲话家常。” 一旁的曹昀卿强打起精神做出洗耳恭听状。他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不会妒忌陆五姑娘比他强。可惜陆四老爷好像铁了心似的不愿将陆五姑娘许给书香门第。 读书人招谁惹谁了?曹昀卿眼眶泛酸。更何况陆家也是读书人。怎么陆四老爷自己还瞧不上自己了? 这个疑问在曹昀卿脑海中盘旋去。直至走出陆府大门,他也没想明白。蓢 上到马车里坐定,曹立堂闷闷冷哼,“陆老四看似城府不深,实则滴水不漏,外加指桑骂槐不带脏字儿。他就不是个好的!” 第439章 小样儿 曹昀卿无言以对。父亲对陆四老爷并非有成见,而是嫉恨。年纪相仿,际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娶妻生子,碌碌无为。另一个却是突然行大运,成了皇帝陛下的女婿。擗 若说不眼红,那是骗人的。 “我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但等公主殿下腻了厌了,有他好受的。”曹立堂愤愤不平的抱怨顺着微风拂动的车帘断断续续传入与之错身而过的另一辆马车里头。 金喜春蹙起眉头向外瞥了一眼。哦,原来是老曹家的车。金喜春弯起唇角轻蔑笑笑。 曹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养出一堆蠢物儿。现而今陆四老爷称得上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谁见了他都得奉承巴结讨好。老曹家可倒好,在陆府门口大发牢骚。有话不能等到回家关起门来说? 金喜春正正衣襟,理理衣袖。 闲事莫理。他只管给陆四老爷送宝贝。 进到陆府,免不了又是一同寒暄。陆玹将他引至前院书房,刚刚坐定,小厮便端来各色点心以及一整只热气腾腾的烧鸡。擗 “您吃个腿儿解解乏。”陆玹十分热情,“这是我们小五惯用的解乏方子。您试试?” 还有如此怪诞离奇,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子?金喜春没有推辞,用巾子擦净手,便直接拽下一条鸡腿,“不试说不过去。”解不解乏倒是次要,主要是他还真有点饿了。 陆玹贴心的给他手边的茶盏斟上香茶,“这些日子您受累了。” “陆四老爷太客气了。”金喜春笑吟吟的说:“奴婢侍奉您也是应当的。”甭管怎么说,陆老四也是皇帝陛下的女婿,是他的主子。奴婢的伺候主子,天经地义。 人家给他脸,他不能不知好歹。陆玹愈发殷勤的介绍起陆府的吃食。 准驸马叫他吃,他必须得吃。吃撑了也得吃。不大会儿的功夫,半只鸡,一整碟殿下便进了金喜春的五脏庙。 撑是撑了点,但是心里熨帖。擗 驸马爷瞧得起他! 金喜春捏着帕子轻轻擦拭唇角,朝陆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贵府点心味儿正,一不小心用多了。” 陆玹心里也熨帖,“您在宫里吃惯珍馐美味,我们小五的解乏方子委实粗陋,难得您不嫌弃。” “不粗不陋,很是别致呐。”金喜春由衷言道:“解乏又扛饿,可说是一举两得。陆五姑娘是个妙人。” 话音落下,陆玹哈哈大笑。 金喜春脸上也洋溢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眸中却是隐隐透出些许忧虑,“张小将军出了这档子事儿。陛下唯恐临川侯夫人受不住。这不嘛,特意命我顺路去趟侯府,给临川侯夫人送几朵灵芝并几根老参再并一斛珍珠再再并二斤黄芪。” 好丰盛呢。擗 送这么多药材过去,临川侯夫人要是不闹个浑身膀子疼,可就真对不起陛下一番好意了。陆玹缓缓颔首,“既如此,那我就不留您用晚饭了。正经差事要紧。” “下回,下回一定在您这儿多吃两顿再走。”金喜春含笑调侃着站起身,“那什么,陆五姑娘没派小黑还是小白的回来送信么?张小将军究竟有没有性命之忧?您能通通气儿不能?” 不是他不想通,不知道怎么通? 陆玹面带歉意,“术士的事儿我闹不明白,小五怕我费脑子从来不跟我多说。” 这样啊。看来待会儿去到临川侯府只能说些场面话安慰临川侯夫人了。金喜春由衷赞道:“陆五姑娘忠孝两全,可说是术士之楷模,朝臣之典范。” “您过奖了。”陆玹难掩自豪,“孩子小,把她夸的心高气傲可不行。”顿了顿,又道:“回头我写封信把您的原话一字不落写给小五。她肯定高兴。” 陆四老爷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想让陆五姑娘怎么着啊?金喜春心里犯嘀咕又不便追问,拱手告辞去往临川侯府。擗 …… 马车在临川侯府门前将将停稳,阍人便上前帮忙搬车凳,“金寺人安好,小的已经打发人往内宅通禀,您慢着点不着急。仔细脚下,上台阶了您高抬贵足。好了,好了,踩实了。哟哟,跨门槛了,您再高抬贵足。” 金喜春瞥了眼阍人,“我觉着你天赋奇高。想不想进宫谋份好前程?” 阍人抻长脖子吞了吞口水,“那什么,多谢您抬举。小的没什么天赋,就是嘴碎。”说罢,闭紧嘴巴,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金喜春唇畔浮起奸计得逞的坏笑。 小样儿。在他面前装体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不过从阍人的表现来看,临川侯府并没有因为张天漠的事陷入恐慌与无序。擗 经历过风浪就是不一样。阖府女眷却也没落了下乘。 进到前厅,临川侯夫人坐在上首,大魏氏立在旁边。两厢见过礼,金喜春道明来意。 “侯爷在外奔波劳苦,张小将军又……”撩起眼帘偷眼观瞧临川侯夫人神情,见她泰然自若,便继续说道:“是以特命奴婢给您送些补身的药材。” 临川侯夫人赶忙起身,跟大魏氏一起向皇宫方向行大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金喜春又说了些宽心的话,转而问道:“眼下侯府正处在风口浪尖。若是想办喜事怕且得往后拖一拖。再加上张小将军下落不明,委实不是个恰当的时机。” 谁说他们要办喜事了?大魏氏想要反驳,却被临川侯夫人抢先,“您说的对极了。原本我们也是不急。虽然侯爷在朝中任职,却也不能左右族人婚丧嫁娶。是以,高指挥使还得耐着性子等族中回信儿,方才知晓这门亲事能否做成。” 大魏氏暗暗点头。金寺人拐弯抹角的催促侯府快点答应高指挥使求娶,偏偏不挑明了说。擗 在宫里当差久了就是金寺人这样的。 一句话里藏着百八十个果子。有好有坏,但看你机灵不机灵,能不能摘着好果子,避开坏果子。 跟金寺人说话闹头疼。 大魏氏低眉顺眼做出一副恭谨模样。她嘴笨听着就是了。 第440章 又打雷了 金喜春闻听此言,心尖打了个突儿。看来高指挥使想要抱得美人归还得费一番功夫。橑 先这么着吧。横竖不能强娶不是?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金喜春暗暗呼口气,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临川侯夫人抽出帕子印印眼角,哀叹一声,“我可怜的乖孙儿哦。” 嗯?方才刚把这茬儿略过去,怎么又给捡起来了?金喜春撂下茶盏,好言安慰,“您别着急,陆五姑娘在军中呐,她本事大的很,断不会叫张小将军丢了性命。” 临川侯夫人缓缓颔首,附和道:“您说的对。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们妇道人家就没了主心骨了。” 怎么会! 临川侯府的女眷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橑 “您放宽心。千万不要多思多虑。”金喜春面带诚恳,“若是得了消息,奴婢必定派人过来给您报信。” 要的就是老金这句话。临川侯夫人扬起脸,用带着泪光的眼睛注视着金喜春,“给您添麻烦了。” 张天漠被妖人捉去,说不担心是假的。临川侯往京城送信肯定快不过送军报的驿使,老金能帮忙传信儿,那可是再好也没有了。临川侯夫人收起一脸哀戚的神情,朝大魏氏略一颔首。 大魏氏赶忙递上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金喜春没有推拒,接到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准是银票。临川侯府出手向来大方,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两。 两人又再说了会儿闲话,金喜春便告辞回宫。 …… 待金喜春回到长春宫,已是掌灯时分。元和帝正在与高傥手谈。橑 元和帝执白,高傥执黑。 金喜春放轻脚步行入殿中,望着聚精会神的高傥不由得暗暗点头。虽说老高膝下有仨孩子,又是个长年老鳏夫,但他老实坐着不说话的时候还挺耐看。张家姑娘嫁给他不亏。 正琢磨着,元和帝朝金喜春招招手,笑问道:“你回来了?” 金喜春赶忙走到元和帝身边,“是,奴婢回来了。” “怎么样啊?”元和帝信手落下一子,悠闲的问道。 “临川侯夫人急的不行。”金喜春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成宿成宿睡不着。哎哟喂,奴婢可算是知道了,睡不好脸黑。从前瞧着多白净个人儿,现在黑的没法看。”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刚刚阿琛还来跟我念叨,说是要带人去寻小张。哪那么容易就能寻到?”橑 高傥看似专心对弈,实则早就分了神。倘若宋琛出京,他这个武德卫指挥使必得陪伴左右。说好听了叫护卫,说不好听就是碎催。 他才不要当碎催。 没准儿娉婷那边这两天就能给回信了。定亲成亲少说得忙活大半年。他没闲工夫出京办差。 金喜春垂下眼帘略加思量,“那可不成啊。皇长孙殿下乃是千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 “我也是如此对他说的。”元和帝摩挲着旗子,长叹道:“敌明我暗,须得小心行事。折了一个小张,阿琛不能也个折进去。” 有陆五姑娘坐镇,张小将军怕是想折都难!陛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微风?净说丧气话,就不怕妨害军中将士吗?金喜春腹诽的当儿,高傥郑重落下黑子。 元和帝似乎被他难住了,微微蹙起眉头,“阿玹忙什么呢?”橑 “今个儿礼部派人去给陆四老爷量身做喜服。”话未说完,金喜春捂着嘴乐,“陆四老爷告诉奴婢,大婚之前,他只能吃六分饱。瘦一点显得人精神。” 高傥眉梢动了动。 陆老四真行啊。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学起来!必须学起来!从明天开始他一顿少吃两碗饭。 元和帝眉头一松,哈哈大笑。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能佐证陆玹对栖霞是用了心的。 这回应该没选错人。 元和帝的笑声驱散了因张天漠失踪而笼罩在皇宫之上的阴云。橑 长春宫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元和帝丢下棋子,对高傥言道:“不下了,陪我走走。” 高傥赶忙应是,站起身,跟金喜春一道伴着元和帝走出长春宫。 “栖霞年后成婚,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元和帝低声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高傥想了想,接道:“公主殿下与陆仁美定能白头偕老。” “但愿吧。”元和帝长舒口气,仰头望向天边出露光芒的星子,“延琪宫,我不想再留了。” 这个决定在高傥意料之中。 除去凉王之后,延琪宫以及凉王世子没必要再留。高傥言道:“既然您已经拿定主意,不如尽早办妥吧。眼瞅着就过年了,年后公主殿下出阁,若然冲撞了怕是不美。”橑 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元和帝停下脚步,侧身吩咐金喜春,“你送壶酒过去。白绫、长弓也都带上。备不住用得着。” 元和帝的意思他明白,乖乖吃下毒酒便罢。闹脾气不吃就用白绫或是弓弦做个了断。 金喜春躬身应是,转身刚要走,眼前忽然闪现一道白光,继而传来轰鸣雷声。 又是冬日行雷?主上又失德了? 陛下这些日子没干什么缺德事儿啊。 诶?不对。就刚才陛下还命他去延琪宫那啥来着。 人没死报应先到了?橑 不会这么快把? 金喜春吞了吞口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元和帝道:“陛下,外边风大,要不您回去吃口茶,歇一歇?” 他没敢说在外边站着容易被雷劈。 元和帝点点头,“也好。”刚走两步,又一声炸雷在他头顶响起。 坏了,坏了!老天爷生大气了!金喜春顾不上别的,架起元和帝的胳臂就走,嘴里嘟囔着,“陛下您别怪奴婢僭越,陆五姑娘不在京城,没人兜底。咱还是赶快回去稳当点,好歹有瓦遮头。” 元和帝自然不会怪罪,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高傥腕子,“高儿,高儿,跟上。” 不用陛下提醒他也得有多快跑多快。要是无端端被雷劈死,娉婷必定落下克夫的名声。橑 为了娉婷,他不能死! 一行人慌慌张张,紧赶慢赶小跑到在长春宫宫门前。 大门洞开,元和帝差一步迈过门槛,就听有人大喝一声,“哪里走!” 第441章 有救了 声音有点耳熟。金喜春扬起脸,循声望去,“诶?那不是老门主吗?他、他没死?”戁 不能够啊。 陆五姑娘做法的时候他瞧真真儿的,人死透了抬出去的。 这是……又活过来了? 元和帝顺着金喜春的视线看去,心中涌起同样的疑问。 老门主没死还是陆五暗地里做了手脚? 金喜春略加思量,挺身挡在元和帝前面,“陛下,奴婢护着您,断不会叫那逆贼伤了您半根汗毛。” 老金是个好的。戁 元和帝颇为感动,单手扶住金喜春肩头,“神机司离皇宫不远,他们很快便会前来搭救。” 神机司剩下的全是弱病残,上剑都上不了。他们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算不错了。哪还顾得上来皇宫送死? 金喜春心里发苦,面上不显,顺着元和帝的话头宽慰道:“对对,神机使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一准儿知道。” 高傥暗暗“啧”了一声。老金跟神机司有仇吧?把神机司捧那么高,就不怕掉地上摔个稀碎? 说话功夫,老门主御剑下行,一双眼定定注视元和帝,“狗皇帝,今天便是你的死期。”手腕抖动,打出一道金灿灿的黄符直奔元和帝面门而去。 金喜春骤然瞪大双眼,很快又紧紧闭上,双手抓住元和帝龙袍,“陛下,奴婢替您受了这道符。您快跑,跑啊!” 元和帝慌里慌张向后退,奈何金喜春抓着自己的袍子,两相用力,拉扯数次便双双仰倒在地。金喜春在上,元和帝在下,就听“嘎”的一声,像是骨头断裂发出的响声。戁 黄符恰在此时到了切近,贴着金喜春鼻尖冲向站在门内的宫人。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嚷过后,不知是谁中了符,“嗷呜嗷呜”惨叫两声便没了动静。 金喜春喜极而泣,翻过身,捧着元和帝的脸,欢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躲过去了!”眼泪和着大鼻涕滴在元和帝嘴唇上,令他有话不能张口说,只一双手拼命在金喜春腰间胡乱划拉。 老金没事他有事! 许是肋骨断了,浑身上下钻心的疼。 高傥实在看不过眼,伸出大手薅住金喜春衣领,轻轻松松将他提起来,“金寺人,您没看见陛下嘴上糊满了您的鼻涕?” 真是的,还好意思捧着陛下的脸。这搁在任何时候都得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 金喜春觉得身子一轻,双手不由自主松开。高傥所言使得他瞬间清醒,目光互落在元和帝嘴唇。停顿片刻,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淌。戁 完蛋了! 他把陛下弄脏了! 还是越擦越埋汰那种脏! 怎么办? 金喜春转头望向高傥。高指挥使救命! 高傥连个眼风也没给金喜春,把他提溜直了放在边上。虽说双脚着地,双膝却是酸软的,高傥松开手,金喜春便瘫坐在地。 老门主没有因为元和帝歪打正着避开黄符而恼怒,反倒因为元和帝狼狈的形容发出轻蔑的笑声,“你也有今天!”戁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撩起眼皮睨了睨老门主,掏出帕子帮元和帝擦拭干净,两手架住元和帝腋下,将他扶起来坐好。 “高儿……”元和帝五官扭曲着,强忍疼痛颤声道:“肋骨断了。” 挣扎着站起身的金喜春再次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完了凤凰蛋了! 他把陛下弄坏了! 还能修补好吗? 金喜春眼神惶惶,偏头去看高傥。高指挥使救他狗命!戁 高傥仍旧眼风瞟都不瞟金喜春,低声对元和帝道:“没事的。不是致命伤。待会儿命太医给您稍加诊治就能接上,您忍耐片刻。” 能不能逃出生天还在两说。先给陛下画个饼挂脖子上看着玩吧。 金喜春感动的无以复加。高指挥使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只字不提他的过失。就冲这个,就已经是十条狗命的救命之恩了。若是能够顺利脱险,他必定好生报答高指挥使。 叹只叹他不是女儿身呐。金喜春暗暗摇头。否则的话,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 元和帝闷闷嗯了声,没有再喊疼,抬眼去看老门主。 四目相对,恨意滔滔。 老门主气定神闲,指尖探入袖袋又再拿出一道黄符,“方才是你运气好,这回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腕子一抖,唰的甩出黄符,直奔元和帝而来。戁 老门主说话时,高傥悄无声息解下腰间玉佩。看准时机,将玉佩当成暗器打出去,自下而上撞向黄符。 小陆跟他说起过,千年古玉能破符。超过千年,便是绝品。但他这块还差九百九十八年才称得上千年古玉。 反正聊胜于无吧。要是没什么作用,那也是小陆渎职。回头罚她俸禄!高傥自嘲一笑。到在地府,小陆就不归他管了,想罚也罚不了。 胡思乱想的功夫,玉佩离黄符尺许便化为齑粉,倏地被黄符自带的罡风吹散了。 他的玉! 还有九百九十八年就是千年古玉了! 该死的老门主,净糟践东西。戁 高傥气得胸膛起伏,想了想,委实没有别的法子,将心一横,手臂用力将元和帝拦在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肩背将他与到在切近的黄符隔绝开来。 死就死吧。人终有一死。早死比不上晚死。没媳妇的时候死比不上有媳妇。他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没直接把娉婷带回府里拜堂成亲! 即便背个强抢民女的罪名也比孤家寡人到在地府好多了。 无数个不靠谱的念头一窝蜂涌入高傥脑海之中。就在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黄符已然到在后脑勺的瞬间,空中又传来轰鸣雷声。 金喜春惊喜的喊道:“诶?郑指挥使和他的好徒儿来了!” 谢天谢地,这下有救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直逼高傥而来的黄符跌落在地,瞬间失了生气。戁 高傥扬起脸向上望去,郑琨和朱迎槐双双立在桃木剑上,一脸戒备盯着老门主。看似颇有威势,实则……是俩绣花大枕头。 郑琨下颌微微扬起,沉声对老门主道:“京城不准擅用法术,你到在京城地界儿,就得守京城地界儿的规矩。” 第442章 老高被ktv了 不是!你这会儿跟他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斗甩符或是斗转符笔啊。甩死他转死他不就完事儿了吗?金喜春急的直拍大腿。拍完大腿觉出不对劲儿了。老郑明面上瞧着是叫板,实则底气不足。这要换作陆五姑娘根本用不着多费唇舌,丢出道符就能把老门主打的满地找牙。谋 所以说,道行高的术士,走到哪都不虚。 老门主撩起眼皮瞥了瞥郑琨,一手掐诀,一手甩出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郑琨眼见得黄符渐飞渐近,不由得瞪圆眼睛,低声催促朱迎槐,“往后梢梢,往后梢梢。不能跟他硬碰。咱俩捆一块儿也碰不过他。” 那您还来?待在神机司假装没听见皇宫这边的动静多好呢?朱迎槐腹诽着御剑躲闪,郑琨从袖袋里抽出道黄符塞进朱迎槐手里,“把这道九转大乾坤甩老门主脸上。看把他能耐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好叻!”朱迎槐屏息凝神,手腕灵活的将符纸甩出去。还没来得及念咒,对家的黄符已然到在切近。 朱迎槐暗暗道声不妙,御使桃木剑上行。黄符像是长了眼睛,无论如何躲避都躲避不开。 这下郑琨和朱迎槐慌了神儿。谋 “该死的老东西。”郑琨咒骂道:“他玩儿赖!斗甩符怎么能用‘上天入地无所遁形追的你四处逃窜符’?他就是坏!憋了着一肚子坏水儿恶心人呢。” “师、师父。”朱迎槐疲于应付那道追着他们跑的黄符,累得满头大汗,“您要是嘴巴闲着能不能念个咒儿?咱们的符马上就飞过去了。再不念咒儿白瞎一道符不说,还让他们这些外行看笑话。” 外行指的是元和帝以及高傥等人。 “我念,我念。就是不知道念了有用没有。”郑琨神情瞬间转为凝肃,念诵咒决的声音由低到高,字字清晰有力。 朱迎槐不由得眼睛一亮。诶?难道说师父不经不觉间恢复法力了吗? 郑琨自己也纳闷。他根本就是块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小点心。怎么会念着念着就成了中看又中用的小点心了呢? 怪蹊跷的。谋 郑琨心中不解,还是硬撑着把咒儿念完了。 老门主那边的情况却是非常不妙。朱迎槐御剑躲他的符,他也御剑躲朱迎槐的符。 按理说,朱迎槐打出去的符并不能死乞白赖的追着他到处跑。然而,郑琨念咒的同时,那道符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光劲头十足还特别灵性。老门主御剑飞出残影,愣是没能躲避的了。 金喜春咧开嘴乐得跟傻狍子似的。高傥却是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他怎么觉着那道活活泼泼的黄符像一个人? 但是吧,那人现在应该不在京城。 万一……她又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方才在高傥脑海中闪现,就令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谋 千万不要啊。 小陆飞回来飞回去再飞回来,陛下定会觉得她不稳重。 而且,张小将军还在妖人手里受磋磨呢。她不去搭救反而飞来飞去,临川侯心里能得劲儿吗? 如此一来,同僚之间不就生出罅隙了?纵是事后弥补也是难上加难。这般想着,高傥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不不,这个一心为小陆着想的人不是他! 张小将军正在经受怎样的磋磨他无从知晓。不过……小陆对他的磋磨是润物细无声,不认真体会便无法察觉的那种。 该死的小陆!谋 罚俸!必须罚俸! 高傥深吸口气。不罚难解他心头之恨! 思量的功夫,老门主和郑琨师徒俩还在跟黄符你追我赶。 元和帝揉揉困倦的双眼,沉声对金喜春道:“要不……打发人宣太医过来吧。”看上头仨人的架势,且得忙活一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各有各忙,谁也别耽误谁。 金喜春忙不迭应了声是。 对对,还是抓紧把陛下修修好。郑神机使甩符甩不死老门主,兴许飞来飞去能把他给弄吐血。谋 啧……瞧他们仨,飞的多欢实。 金喜春抬手唤来一个小黄门,低声叮嘱一番。小黄门猫着腰快步离开长春宫。 “奴婢给您当垫子好不好?”金喜春壮着胆子凑到元和帝近前,“您也能舒坦点儿。” 元和帝原本窝了一肚子火,但见金喜春那张老脸异常诚恳且隐约透着点刻意讨好,瞬间感觉不那么气了。 老金不是故意的。连惊带吓把他给弄得手忙脚乱,没轻没重。 算了,权当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元和帝淡淡嗯了声,“太医来了再将我抬进寝殿。”他有点信不过老金,还是有个懂行的在边上搭把手好一点。起码不至于伤上加伤。谋 元和帝倚在金喜春身上,轻抬下颌,“你觉不觉得老门主飞的比老郑快?你看,他好像更轻巧似的。老郑那边差点意思。” “您说的太对了。”金喜春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可……郑神机使是两个人站在共用一把剑,慢也在情在理。” 好嘛……他俩还评论上了?就不怕老门主突然甩出两道符给他俩来个脑瓜开瓢?高傥唇角抿成一字。 真是仆似主人形。心大的没边儿了。 到底有多大呢?高傥翻着白眼想了想。反正把这主仆俩的心剖出来,切片炒熟,够八百个半大小子吃三顿,还不用就馍。 “陛下……”高傥压低声音对元和帝说道:“微臣抱您回寝殿歇着等太医吧。”一国之主躺外边看术士斗法算怎么回事? “都别挪动我。”元和帝皱了皱眉,似是不大耐烦,“我就这样挺好……”谋 话未说完,天空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看吧,陛下犟的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招雷劈了不是? 金喜春眼眶发酸。今儿晚上到底闹的什么鬼儿? 响雷走了又来一个,走了还来一个。干脆来个痛快的,直接亡国算了。不遭这份罪了不行吗? 元和帝眉头深锁。老门主和老郑都忙着躲符,根本腾不出手干别的。也就是说……又来术士了? 是敌是友,尚且不明。 第443章 扮得不像 要不让高儿把他抱进寝殿吧。鹌 元和帝抬眼去看高傥,高傥与之对视,只一霎,便明白了他的心思。高傥走到元和帝近前,刚弯下腰,响彻天际的雷声再次响起。 元和帝有些心急的伸长胳膊环住高傥颈项。 高傥在心里嘁了一声。方才还嘴硬,说什么“这样挺好”。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腹诽归腹诽,他仍旧动作轻柔,尽量避免碰到元和帝伤处,双臂用力将其打横抱起,迈步要走,就听头顶传来陆珍的声音,“呔!何方妖孽,居然敢在皇宫擅用法术?哼!既然你不懂京城的规矩,就让我好生教导教导你。” 小陆?! 高傥胳臂一软,差点把元和帝撂地上。 “陆五?”元和帝双臂攀住高傥,循声望去,“还真是她。”鹌 对啊,不是她还能是谁。高傥抿了抿唇角,甩开大步往寝殿走去。这个小陆,说是出去办差,结果回京的次数堪比吃巴豆腹泻。 “谢天谢地!”金喜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陆五姑娘回来的太是时候了。” 金喜春哽咽的声音顺风灌入高傥耳中。他不由得加快脚步。你们就捧着她吧,早晚有一天捧出事。 老门主一边躲避黄符一边用眼角余光扫向陆珍。 不对啊,不是说好了兵分两路吗?陆五为何能腾出空儿飞回京城? 难道说阿七那边出了岔子? 老门主顾不上多想,从袖袋里掏出一道黄符,瞅准时机甩向陆珍。鹌 “呦呵,你还挺要强啊。”陆珍调侃着御动金灿灿的“树枝”迎面飞向老门主,“来来来,我跟你玩儿个硬碰硬,看看到底是你皮实,还是我的扛劲儿。” 说话功夫,挥动宽大的袍袖,将到在切近的黄符卷入其中。得手之后,“树枝”侧飞,顺便将紧随郑琨和朱迎槐其后的黄符也卷入了进去。 郑琨立马松口气,挑起大拇指,由衷赞道:“陆五姑娘道行高的没边儿了!” 陆珍扭脸朝郑琨呲牙一乐,“您谬赞,我小陆哪能当得起啊。” 郑琨赶紧应和,“当得起,当得起。” 不用问也知道,刚刚定是陆五姑娘借助他的口念出咒决,符咒的威力也因此大大提升。此等法术,说一句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老门主眼见得自己打出去的黄符被陆珍轻而易举收入囊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鹌 这个陆五,未免厉害的过分了。 陆珍袖着手,悠然自得的盯着已然现出疲色的老门主,“老头儿,你要是喊我一声祖奶奶,我就把这道符撤了怎么样?” 郑琨脱口而出,“那哪行啊?”这不是纵虎归山吗?陆五姑娘是不是飞太快,不光呛着肺管子,顺便把脑浆子也呛成浆糊了? 陆珍微微转头瞥了瞥郑琨,视线重新放在老门主身上,“之后呢,我与你斗甩符或是斗转符笔都行。你……意下如何?” 如此说来,倒是能解了眼下的困境。老门主闷闷的嗯了声,“行,我答应你。” “好!是个爽快人。”陆珍信手将收入袖中的两道黄符取出来,捏在指尖,“不过嘛,我改主意了。” 嘿!解气!鹌 郑琨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他就说嘛,陆五姑娘不是个糊涂秧子,即便风大呛着脑浆子,那也比一般人足智多谋。 思量的当儿,两道黄符脱手,直奔老门主而去。一道正中老门主前胸,另一道正中后背。 一前一后两道符,力度大的差点将其拍成薄薄的纸片人,飘飘悠悠落在陆珍摊开的手掌之上。 “成了!”郑琨握住朱迎槐的腕子,激动不已,“要是没有陆五姑娘,说不定真就改朝换代了。” 这话是能在皇宫上头说的吗?朱迎槐吞了吞口水,眼皮低垂望向仰脖观战的金喜春。 金寺人耳朵不大好使吧?鹌 金喜春故作镇定的朝朱迎槐弯唇笑笑。 他什么都没听见。纵使听见了也可以装作听不见。反正陆五姑娘又立功了。待会儿他得帮陆五姑娘讨一份大大的赏赐。 哪成想念头闪过的功夫,陆珍已然向郑琨抱拳拱手,一转身飞走了。 急成这样了? 多停个一时半刻都不行? 金喜春目送陆珍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挥动手臂,低声嘟囔,“没事儿的,您不在奴婢也帮您讨赏。” 与此同时,扮做陆珍模样的田螺精极为忐忑不安。鹌 它与木香昂首挺胸立于“树枝”之上,怒目看向对面三个一模一样的老门主。 其中一个是裴真人假扮的。田螺精脸上隐隐浮露出骄傲的神情。它也是有正经差事的妖精了。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还是有点窃喜的。 “你尽管学着姑娘的样子数落对面的老门主。”木香压低声音,“切记嘴下不能留情。姑娘那可是从小吵到大的功底,千万别露出马脚。” 田螺精掌心冒出细汗,略一颔首,“我省得了。” 假扮姑娘是临时做出的决定。皆因老门主突然提出双管齐下。他去除掉京城的狗皇帝,陆珍则交由阿七处置。 然而他留了后手。还有两个老门主的下落,裴东斋尚未打听出来。鹌 凑不齐七个,先凑够五个也成。 裴东斋带领另外俩老门主到在军中叫阵。闹得动静不小,却并没有真动手。 两方都在刻意拖延,但等陆珍平安返回,就可以将一左一右伴在裴东斋左右的老门主擒住。 并非裴东斋道行不够,而是他起了玩心,想要多戏耍那俩老门主一会儿。美其名曰需要陆珍协助。 扮做田螺精的田鼠精单手扶腰,莫可奈何的叹口气。 真人想要玩的尽兴,它跟小田作为家养妖精就得使出浑身解数。 所以说,家养妖精也就表面看着风光,个中辛酸唯有它们自己才能体会。鹌 “陆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阿七恶狠狠的喝道。 那可是姑娘的师父啊?它有点虚。 田螺精声儿颤颤,壮着胆子,大声喊道:“呔、呔!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老家伙,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真有能耐,你、你甩出道符弄死我呀!” 老田在心里一个劲儿摇头。小田扮的不像。 第444章 不拘小节 没有精髓。小辣子身上那股傲气劲儿半点没有。反倒弄得跟受气小媳妇似的。覝 小田不堪大用,它老田得帮忙找补。 “你们仨不是东西的老东西!”田鼠精上前一步,沉着脸大声道:“还不赶紧束手就擒?倘若敢说个‘不’字,小心我们姑娘打的你们屁滚尿流、屁股开花、屁……” 完蛋! 它凑不齐三个以“屁”开头的成语怎么办?老田闷闷冷哼,“你们好自为之!” 田螺精略显惊讶的瞪圆眼睛,偏头看了田鼠精一眼。 眼睁睁看着“自己”嘴巴里接连不断冒出“屁”啊,“尿”啊,“屁股”啊等等极其不文雅的词儿,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话说,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它才扮上没多大会儿,就累得不行不行的。姑娘在桃仙谷十来年,可真不容易。覝 阿七闻言轻蔑冷哼,“这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们!” 不愧是姑娘的师父。骂架都跟一般人不一样。田螺精学着陆珍的样子昂起下巴,厉声道:“呦呵,想不到老东西嘴巴还挺灵巧。” 呦呵,想不到小田还挺聪明。这么快就能学的似模似样。老田暗暗点头。是个好苗子。 阿七张开嘴巴正准备开骂。站在他左手边的老门主面色不虞,启唇道:“阿七,你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甩符就是了。” 另一边的老门主点头附和,“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陆五,其余人根本搅不起太大风浪。”扬手指向下方,“到时候千军万马任我取用,岂不快哉?” “这些都是忠臣良将。”阿七眸中划过一丝忧虑,“怕是不会听从我们调派。” 话音落下,左手边的老门主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盯着阿七,“你……该不会是把鬼使神差阴兵变给忘了吧?”覝 鬼使神差阴兵变? 阿七瞳仁儿骤然一缩,继而眉头舒缓,心中豁然开朗。难怪老门主先前派阿七去桃仙谷找晦气。他是想用桃仙谷的灵气滋养阴兵。 呵呵!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哪能呢?”阿七呵呵地笑了,“不就是将这千军万马化作阴兵吗?我都记着呢。”手捻胡须,轻挑下颌指了指左边的老门主,“不过嘛,鬼使神差阴兵变须得生魂作引子。你……” 老门主慌忙摆手,“不不,不是我。” 阿七了然颔首,“懂了。” 余下那俩老门主容身于阴气旺盛之地,但等时机成熟便将其化掉,作为魂引。覝 来之前,那老门主故弄玄虚,说什么如果狗皇帝命丧他手,就可以兵不血刃。 原来,“兵”指的是阴兵。 他可真能豁得出去。 之前没想明白的想明白了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阿七抿了抿唇,喟叹道:“不好玩了。” 玩? 一左一右俩老门主齐齐瞪圆双眼,紧紧盯着阿七,“事关独孤氏能否夺取江山,你怎能如此漫不经心?” “阿七,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去了趟桃仙谷,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覝 阿七竖起眉眼,“你才不干净!我们桃仙谷漂亮的不得了。就连小精怪都是个个儿双眼皮,一天一个澡。” 我们桃仙谷? 两位老门主定定注视阿七一霎,立马变了脸色,不约而同说道:“你不是阿七!你是……” 阿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符笔,手腕抖动飞快的戳向老门主眉心,“对啊,我不是阿七。可惜你发现的太晚了。” 话音方才落下,老门主像是被风干了似的,萎缩成鸡蛋大小一个球儿。 阿七手里攥着俩“球儿”,信手拂过面庞,恢复成原本的样貌。 田螺精不由得看呆了。从前他总觉人没有妖精好看。除了姑娘。今天得把裴真人也算上。覝 就凭他的五官、身段、气度,放在妖精圈那也是一等一的。 不不,比一等一还要一等一。 裴东斋负手御剑,飞至田螺精近前,目光在它脸上顿住,“回头让老田把那本《伶人的自我修养》拿给你,你用心学一学。以后假扮珍姐儿也能扮的像一点。” 以后还有机会假扮姑娘?田螺精懵懵懂懂点着头,自言自语,“没听说过这本书呢。谁写的?” “是个外国人。名字老长一大串。”老田低声为它解惑,“有一年真人出海玩,跟人打赌赢了好些东西,其中就有这本书。后来,又费了好大劲自创了一道无忧重译符。才把这本书译成中原官话。” 那……是不是找个人译一下更省时省力呢? 田螺精腹诽着朝裴东斋深深一揖,“小的必定用心学,绝不辜负真人一番美意。”覝 裴东斋满意极了,“珍姐儿把你教导的极好。”说罢,哈哈地笑了。 夸奖姑娘,跟夸奖它是一样的。田螺精心花怒放,却不敢表露,弯起唇角,笑容矜持。 老田暗暗点头。它没看错,小田的确是个好苗子。 他们脚踏桃木剑或是脚踏金灿灿的“树枝”在上边站着说话,张复站在营帐前向上观望,“怎么还不下来?急死个人呢。” 张天漠浅笑出声,“您急着请裴真人吃顿好的?” 张复扭转头,冷着脸,道:“那是陆五姑娘的师父,我不得好生招呼着?” 傻棒槌!覝 他辛辛苦苦为了谁? 对啊,那是珍姐儿的师父!张天漠低头看看自己的穿戴,对张复说声“我回去换身衣裳”,便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 陆珍回到军营时已是深夜。 然而,主帅帐中仍旧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的人影以及发自肺腑的欢声笑语,令得陆珍恍惚觉得飞错了地方。 陆珍满心疑惑下了“树枝”,立马就有小校进去通传。田螺精和木香赶忙迎出来,“姑娘,您回来了。” “真人给您留了饭菜。”覝 “老田叔亲手做的。”田螺精自豪的挺起胸膛,“小的帮忙烧火。” 老田叔许它烧火就是许它偷师的意思。看来小田很快就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做出二十六道大菜。陆珍吞了吞口水,进到帐中。 张复和裴东斋并排坐在主桌,张天漠等人围在他二人左右。一看就知道,大伙儿吃的特别美,规矩章程全都抛在脑后。讲究的就是个不拘小节。 第445章 装在荷包里的小零碎儿 “珍姐儿回来了。”裴东斋含笑发问,“京城那边如何了?皇帝没死?”赃 张复动了动眉梢。裴真人未免太敢说也太敢问了。听着像是巴不得皇帝死去似的。兴许世外高人都这样。 “没有。”陆珍神情颇为严肃,“我收了老门主之后急着往回飞,就没下去给陛下问安。不过,我看见高大人抱着陛下往寝殿方向去了。陛下当时脸有点红,胳臂紧紧环住大人的脖子。许是……受伤了?”思量片刻,重重点头,“一定是受伤了。大人又不是断袖,必不会无端端与陛下同回寝殿。” 话音落下,原本热闹的营帐顿时鸦雀无声。除了裴东斋,其他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张复。颔下油亮亮的胡子被他揪断好几根。 陆珍夹起一块清蒸羊肉送入口中,嚼嚼咽了,露出灿烂的笑容,“大人天天冷着脸,毫无美色可言。就算陛下想用男宠充实后宫,也没大人什么事儿。” 越说越离谱了。 张复正要另起个话头,裴东斋沉声附和,“珍姐儿说的对。高大人的确不适合当男宠。且不论样貌,单说他那个臭脾气就没人愿要。”赃 他是不是在做梦?张复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下,疼得他心尖儿颤颤。 不是做梦! 想来裴真人和陆五姑娘平时就是这样聊天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偏生他俩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行。权当他耳朵聋了。啥都没听见。 夏长生从震惊中挣脱出来,“那个……陛下应该伤的不重。” 桑敬连连点头,“对对。要是伤的重肯定没力气搂着高指挥使。”赃 够了啊。不要再讨论了好不好?这话若是被白露书局的人听见,那今年明年后年的话本子都得围着这点事儿转悠。逢至年节还得加印回馈洒金版。张复清清喉咙,诚心恭维道:“果然名师出高徒。有裴真人和陆五姑娘坐镇,四方邪祟必定望风而逃。” “四方邪祟交由珍姐儿处置就是了。”裴东斋含笑注视着陆珍,“我这个做师父的只管清闲度日。” 夏长生很是赞同:“是是,徒儿有出息,师父自然清闲。” 桑敬真诚发问,“裴真人不去乱葬岗子走走吗?此时节乱葬岗子还算清净,翻过年暖和了,就没什么景儿可看了。” 乱葬岗子能有什么景儿?张复捏着袖口印印额角。难怪人家总说术士的事儿闹不明白。 今天他彻底明白了。 那是真闹不明白!赃 以后再有术士聚一堆儿,他躲远远看着就行了。 裴东斋微微颦眉,“我反倒喜欢中元节去乱葬岗子转转。” 提起这茬,陆珍立马兴致高涨,“我六岁那年中元节,随师父去了十二个乱葬岗呢。可好玩了。” 张天漠眼睛亮亮,“听着就过瘾。” 什么啊,就过瘾? 傻棒槌! 张复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个孙子不能要了。干脆送陆家入赘算了。省得在他跟前碍眼。赃 陆珍眸光黯淡,不冷不热的回一句,“寻常人不能这么玩。” 珍姐儿关心他!张天漠心里暖融融的,“我听你的,不去。” 爱去不去。谁稀罕管似的。 陆珍不搭腔,一口接一口吃清蒸羊肉。 张天漠看她吃的开胃,默默将这道菜牢记在心。待会儿散了席赶紧给母亲写封信。庄子上得常备各种羊才行。备不住哪天珍姐儿就去侯府做客了。 正琢磨着,裴东斋化成“球儿”的老门主递给陆珍,“这仨你收好了。等攒够了七个,送走就是了。” 张复惊骇的身子向后仰。赃 术士都这样吗?吃着饭呢,就把有鼻子有眼的“球儿”拿出来显摆?万一没攥住掉汤碗里怎么办?那……是不是就不能要了? 头回吃饭吃的如此惊心动魄,匪夷所思。 虽说涨了不少见识,但也的确不克化。要不……回头弄点山楂糖水喝喝。 陆珍接过“球儿”,挨个捏了捏,边捏边埋怨,“师父,您应该像我那样,给弄成薄薄一片纸,折成四方塞荷包里不占地方。” 张复在心里舒口气。师父是个狠人,徒弟更狠。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唉!宅子买不买都行了。陆五姑娘真动了怒,他们都得变成装在荷包里的小零碎儿。眼风一扫,看向宛如痴汉的张天漠。 还美呢?傻棒槌难道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吗?赃 裴东斋并没有因陆珍埋怨而生气,弯起唇角,笑说道:“你荷包小不要紧,给小田备个大荷包嘛。放它那儿就是了。” 又来正经差事了!田螺精一脸骄傲的挺起胸膛。别说是“人球儿”就是铁球它也能拿的动。 陆珍嗯了声,“好嘛,好嘛。回头我让小田挂腰上。” 说完了“球儿”的事儿,裴东斋话锋一转,“余下那俩老门主藏身于阴气旺盛之地。至于在哪儿,你自己去找。” 难怪陆五姑娘能耐大。裴真人多会教啊。 不能事事依赖师父。但师父会在徒弟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 “您放心,我肯定能找着。”陆珍眼珠转了转,忽地灵光一闪,“吃饱喝足,我回营帐卜一卦!”赃 桑敬想了想,低声说道:“那什么,还有个鹿蜀宫宫主在外边呢。怕不怕他兴起风浪?” “不怕。”陆珍小手一挥,胸有成竹道:“等我逮着他,还当风筝使!” …… 宋涵焦躁不安的在屋里踱着步子。 天马上就快亮了,可是大父们还是没有回返。 不用问也知道,必定出了岔子。 难道说京城或是军营都有防备?宋涵紧抿唇角,缓缓摇头。赃 不,不会。 裴东斋已死,陆五根本不足为惧。 可……又是为何迟迟未有消息传回? 思量间,门外响起匆促的脚步声,宋涵精神为之一振,快步走到门口,拽开门,面带焦急的美婢慌里慌张的说道:“宫主,大事不妙!” 宋涵心尖儿打了个抖,“如何不妙,你慢慢说。” “裴东斋不但没死,还假扮成门主大人。”美婢连说带比划,“去到军营叫阵的功夫,两位门主大人就被裴东斋用符笔戳成球儿了。” 怎么会这样?赃 第446章 多大的脸面 汗珠顺着宋涵额角滑落,定定心神,故作镇静的问道:“此言当真?”强 美婢点头如捣蒜,“当真,当真。临川侯乐的跟什么似的,跟裴东斋以及一众神机使吃酒庆功,好不快活。” 岂有此理! 宋涵牙关紧咬。好个裴东斋,竟然如此诡计多端。 见他目光凶狠,美婢怯生生的抬起眼帘望着他,“宫主,这……该当如何是好?” 这句话问到宋涵心坎里。 如何是好呢? 隐姓埋名,远走他方?强 亦或鱼死网破? 霎时间,宋涵心乱如麻。倘若不走,很可能把命搭上。若是离开中原,再想回来并非易事。 活着憋屈,死去……还有点不大情愿。 要不……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宋涵打定主意,对美婢道:“收拾细软,趁天没亮赶紧走。” 是走不是逃。他并非怕了陆五,而是眼下不与她一般见识。如此一想,宋涵心里舒坦多了。强 闻言,美婢明显松口气,应了声是,转身就走。刚走出去没两步,突然惊呼一声,“哎呀!” 嗯?崴脚了? 宋涵扭转头,循声望去。这一望不要紧,也忍不住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陆珍两手背在身后,眼睛弯弯,笑着说:“你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我怎么不能来?”慢条斯理踱着步子进到屋里,四下打量一番,颇为失望的摇摇头,“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啧啧,你在这过的不咋快乐?” 宋涵顾不上动怒,从袖袋里捏出道黄符,手腕一抖甩向陆珍。 此时背对着他的陆珍,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宋涵一举一动尽在她预料之中似的,翩然转身,挥动衣袖卷起黄符,眨眼功夫,那道符便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宋涵大骇。强 陆五进境为何如此迅猛?竟能将他打出去的符化解于无形。 “妖孽!”宋涵厉声斥道。 陆珍皱起眉头,用同情的眼神注视着宋涵,“我就说你在这儿不快乐。瞧瞧,还真让我说中了。你啊,就是欠吹风。先前我拿你当风筝使的时候,你脾气就挺好的。快跟我回去,我那几个风筝,数你最好看。”一手握住宋涵手腕,一手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脑门上贴了道符。宋涵立马化作薄薄一张纸。 吓的美婢捂住嘴巴,默默流眼泪。 陆珍将宋涵折好收进荷包,对美婢道:“你别哭,我不吃人。” 话一出口,美婢更害怕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往下淌。 “别哭。”陆珍敛去唇畔笑容,沉声吩咐,“你去把这处的金银细软,丹砂黄符,名人字画,法器宝贝统统收拾好拿给我。”神情慢慢变得严厉,“少一根金线,你都别想活命!”强 吓死她了!美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叩头,“山大王饶命!” 骂谁山大王?她又不是来抢压寨夫人的。至于怕成这样? 陆珍板起脸孔,不耐烦的说:“赶紧起来!乖乖收拾去。我还得赶着去下一家,没工夫跟你瞎耗。” “是,是……婢这就去……”美婢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出去打点。 陆珍悠悠叹口气,坐在锦杌上,自语道:“可惜没有邪祟什么的,公主晚娘的手镯子还没着落。小陆啊小陆,你得加把劲儿才行!” …… 朝阳初升。炊烟袅袅,热腾腾的米粥出锅了。强 军营中早起操练的兵丁已是汗流浃背。擦拭着汗珠去取自己的饭碗打饭。 排在队伍最前的田螺精端着托盘,负责打饭的小校将托盘上放着的粥碗一一添满。田螺精朝小校道声“多谢”,转身就走。 一路上收获许多善意的问候。 “妖精小哥起得早啊。” “那什么……我一宿没睡。” “没睡起色还这么好?” 田螺精抿着嘴嘿嘿一乐权当回话。强 它是妖精,自然跟人不一样。再者说,气色好跟长得俊都是天生的。旁人羡慕不来的。 此时,主帅营帐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 裴东斋面色如常站在人群中,信手拈起一道黄符朝上甩出去。 金灿灿的符纸宛如蝴蝶翻飞直冲天际。众人仰头观瞧,直至黄符消失不见,方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桑敬更是拍的巴掌都红了,扯着嗓子喊,“裴真人天下第一!” 夏长生不甘落后,“裴真人风华绝代,盖世无双!” 老田在心里暗暗叹息。强 他们哪里知道真人只是贪玩而已。纵是把符甩玉皇大帝那儿又能如何?术士比的还是道行。 不过,这几位神机使真会捧场。瞧把真人哄的多开心。 田螺精一边嘟囔着“借过,借过。”一边在人群中穿行,好不容易走到营帐前,已是汗流浃背。老田见它回来,赶忙对裴东斋道:“真人,玩差不多了。该用饭了。” 裴东斋点点头,转身走入营帐。 桑敬等人紧随其后。 没有光景可看,众人便纷纷散去。 进到营帐中,裴东斋撩袍坐定,抬眼去看接过田螺精手中托盘的张天漠,面色没来由的变得清冷。强 怎么了这是?难道裴真人嫌弃阿漠张罗饭食?在军营不比在家时,丫鬟仆人一大堆跟在屁股后边转悠。行军打仗没那么多讲究。 但是……既然裴真人嫌弃,就别让阿漠忙活了。张复轻咳两声,张天漠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张天漠立刻领会到张复的意思。摆好粥碗,便撩袍坐下,微笑着对裴东斋道:“您尝尝大锅熬的米粥。虽说军中器具简陋,味道却不差。” 裴东斋略一颔首,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放下碗,由衷赞道:“别有一番滋味。” 桑敬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粥端到裴东斋手边,“您甩符甩那么高,耗费体力。一碗粥不够,再来一碗。” 饿倒是不饿,他就是觉得渴。裴东斋礼貌道谢。强 桑敬连连摆手,“您太客气了。” 能跟裴真人同桌吃饭,这是多大的脸面?等会儿他就写信告诉老郑。眼馋死他。 正琢磨着,张玟担忧的说道:“陆五姑娘也该回来了?” 第447章 一视同仁 飞着去飞着回……算算时辰差不多了。蘒 张天漠心尖儿发紧。 虽说宋涵不足为惧,但是珍姐儿只身前往,还是有点冒险了。万一出了岔子…… 不不,不会的。珍姐儿道行高的很。宋涵算个什么东西,给珍姐儿提鞋都不配。张天漠这般想着,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归复原位。 裴东斋端起粥碗点点头,“许是怕飞的太快风大呛着肺管子。没事儿的。吃,吃。吃饱喝足,你们还得随珍姐儿去凉州。” 张复眉头微皱,“那俩老门主……不管了?” 昨儿夜里吃完饭,裴真人他们又去陆五姑娘的营帐嘀嘀咕咕直到天亮。清早起来,才得知陆五姑娘逮宋涵去了。之后又告诉他让那八十一个兵丁做好准备随时起飞,说是陆五姑娘还按先前的计划,带他们同往凉州。 他闹不懂术士的事儿。裴真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可……越闹不懂越想打听是怎么回事?蘒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反正动动嘴皮子也累不着。人家愿意告诉就告诉,不愿告诉他也不强求。 裴东斋略一颔首,“珍姐儿自有主张。”看似莫可奈何实则是在炫耀的微微笑道:“徒弟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有时候也得听她调派。真是没办法。女孩子哪有像她主意这么正的?” 张复赶紧接过话茬儿,“女孩子主意正旺夫又旺家。” 哪有夸女孩子旺夫的?张天漠耳朵发烫。不过……珍姐儿主意正倒是不假。她跟柔柔弱弱,娇花似的小姑娘不一样。反正就是哪哪儿都好。 裴东斋敛去唇畔笑意,慢条斯理的说:“旺夫旺家就算了。珍姐儿夫婿的八字得旺她才行。” 还能这样……吗? 张复难掩眸中惊讶,嘴唇嗫嚅数次,“裴真人所言甚是。”说着,瞥了瞥张天漠。蘒 也不知道他家傻小子是不是个旺妻的。要不……回头找人帮他批个命?可旺妻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相询。 张复暗自喟叹。还没嫁……不是!还没娶就如此伏低做小,以后成了亲还能挺起腰杆儿么?转念又想,也罢,也罢。只要阿漠觉得高兴就成。 裴东斋一边喝粥一边偷眼观瞧神色不断变换的张复,不由得暗自偷笑。想娶珍姐儿就得拿出诚意。 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向张天漠。模样看着还行,性子嘛……凑合。手脚麻利也有眼力见儿。端盘子端碗一看就是做惯了的。视线略微下移,坐围小了点,按照民间习俗,这叫“不好生养”。念及此,裴东斋目露矜持。选媳妇看坐围,选夫君就不看了? 这多不公平?作为桃仙谷传人,讲究的就是个一视同仁。他给珍姐儿挑选夫君就跟别人家挑选媳妇子的标准是一样的。回头他得跟陆老太太着重提一下坐围的事儿。纵是以后相看,陆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屁股不是? 这种豁出去脸皮的累活儿还得他这个做师父的干。 真是!当个师父容易吗?蘒 少看一眼,少说句话都不行。 裴东斋小口小口抿着粥。 张复也是默不作声。 用过早饭,陆珍御使金灿灿的“树枝”飞回军营。田螺精首当其冲小跑到陆珍面前,笑眯眯的向她回禀,“真人和侯爷都用过早饭了。小的给您留了粥,您用点?” 陆珍想了想,“路上吃。”从荷包里掏出化为纸片的宋涵交给田螺精,“把风筝给我挂上,我去跟师父说几句话咱们就起飞。” 田螺精应了声是,跟木香俩人打点应用之物。 军营里瞬间忙碌起来。蘒 张天漠见陆珍回返,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按捺住嘘寒问暖的念头,将母亲寄来的零嘴儿拾掇拾掇扛在肩上。 路途瑶瑶,总有嘴巴淡想吃点有滋味东西的时候。珍姐儿想吃,他刚好就有。 这就叫体贴。 张天漠没心没肺的咧开嘴乐。抬眼瞅见张复朝他招手,张天漠快步走过去,“祖父,我把零嘴儿都带上了。” 张复往他背后望了一眼,语重心长道:“我看裴真人的意思,是想给陆五姑娘寻个懂事听话好拿捏的。你……” 张天漠脸一下就红了,唯恐张复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临川侯府就没有不懂事不听话不好拿捏的夫君。多我一个不多,是不是?”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蘒 张复懒得深究,神情严肃,叮嘱道:“你在路上少说话,别给陆五姑娘添麻烦。人家终归是女孩子,遇到危险你千万不能畏手畏脚。若是不能保护妻小,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跟珍姐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张天漠脸更红了。但他肯定会护着珍姐儿的。 那边厢裴东斋低声嘱咐,“张小将军那边你让小田多照顾着点就是了。男女有别,你不要跟他多说话,知道吗?” 陆珍重重点头,“知道!” 裴东斋满意极了,由衷称赞,“好徒儿。” …… 元和帝悠悠醒转,偏头瞅见立在床边,袖着手打盹儿的金喜春,不由得长叹口气。然而,叹气叹到一半,肋骨传来的疼痛令他眉头紧皱。蘒 金喜春打了个激灵,倏地张开眼睛,想也不想扑到床畔,确定元和帝真的醒了,掩住嘴唇低低惊呼,“陛下,您没事儿了!奴婢……”跪倒在地,眸中含泪,颤声道:“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杀了奴婢!” 元和帝竖起手掌缓缓摇动,“杀了你,谁来伺候朕?” “陛下……”金喜春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太医说您伤势不重,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徐阁老等朝中大臣还在殿外候着呢,要不要宣他们进来?” “不用了。”元和帝疲惫的合上眼帘,“我还想再睡会儿。” “那个……郑神机使也在。”金喜春斟酌着说辞,“陆五姑娘临走前请他代为传话。您看……” 他想听听陆五说了些什么。元和帝嗯了声,“宣老郑进来。” 金喜春匆匆去匆匆回,郑琨紧随其后。蘒 第448章 冤有头债有主 第448章冤有头债有主 郑琨步入殿中,恭恭敬敬给元和帝见过礼便垂首立在一旁,轻声言道:“陆五姑娘此番回来的匆忙,且军营那边也不太平,是以,陆五姑娘须得及时回返,不能给您请安。” 元和帝缓缓颔首,“无妨,我不会怪罪她。” “但是陆五姑娘心中十分不安。”郑琨撩起眼帘,觑了眼元和帝神情,继续说道:“毕竟您于陆五姑娘而言,既是国君又是长辈。” 闻听此言,元和帝胸中郁气上涌,连声咳嗽。肋骨因此愈发疼痛。 金喜春见状唬了一跳,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忙活一通,元和帝终于止住咳,“难得这孩子有孝心。”缓上一口大气,“栖霞是个有福的。” 金喜春忙不迭附和,“陛下所言甚是。” 郑琨也连连点头,“公主殿下定能与陆四老爷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元和帝长长舒口气,挑眉问道:“小张……怎样了?” 提及张天漠,郑琨眉宇间现出喜色,“救回来了。全须全尾,没受半点损伤。” 太好了! 金喜春精神为之一振。得赶紧打发人给临川侯府送信。 元和帝吩咐小黄门将这个好消息送至东宫,免得宋琛挂心。 安排妥帖,郑琨不遗余力的夸赞陆珍一番,便告退离宫。 金喜春端来熬好的汤药,用干净帕子垫着,一勺一勺喂给元和帝吃。才吃了小半碗,元和帝皱起眉头躲开金喜春送至唇边的羹匙,“太苦了,拿下去。” “陛下,良药苦口。”金喜春小心翼翼的规劝,“您早日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说话功夫,眸中已然盈满热泪,“都怪奴婢笨手笨脚,要不然您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元和帝摆摆手,“你无需自责。或许……命中该有此劫。” 嗯? 金喜春疑惑的望向元和帝。 陛下没有怪罪固然是好,可……他怎么觉着陛下伤着肋骨之后有点不大一样了呢? 好像……比从前宽容多了,也比从前懂事多了。 元和帝略显疲惫的阖上眼帘,喃喃说道:“命定的,躲不过啊。” 陛下……开始信命了? 金喜春不敢多嘴,端着碗,悄无声息退出寝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背后合上,金喜春忍不住回望一眼,抿了抿唇,举步前行。 …… 祁丰年盯着放在桌面上的信笺,闷闷冷哼。 那是高良行写给他的信。 高良行在心中责怪祁丰年自作主张上了折子。 不上折子难道跟汤昭捆一起砍脑袋? 祁丰年对着信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这个岳父无非是乞骸骨之后心里不痛快,拿他当出气筒罢了。 呵呵! 高高在上的阁老大人,沦落为高老太爷,这又能怨得了谁? 还不是泰水大人引出的祸事? 正所谓妻贤夫祸少。妻子不贤惠,夫君必定没晚福。 祁丰年不由得想起即将临盆的高樱,焦躁伴随着烦闷好似潮涌一波一波袭上心头。祁丰年深吸几口气,心绪方才稍微平定。但很快他脑海中便浮现出廖承戈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 这家伙鼻子灵得很,嗅出不妥立马不见踪影。 祁丰年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倘若将廖承戈扭送至京城交由陛下发落,必能令得陛下龙颜大悦。 失策了! 大意了! 祁丰年懊恼的蹙起眉头。说到底还是手里没人。高樱的陪房不堪大用。衙门里机灵的倒是有,可惜太过刁滑。长长喟叹一声,喃喃自语,“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婆子的叫嚷,“大人,大人。夫人发动啦!” 发动就发动,又不是头一回。何至于如此慌乱? 祁丰年乜了眼映在门上的人影,低声回道:“晓得了。” 正要推门的婆子身形一顿,讪讪垂下手,朝门内的祁丰年福了福,转而奔向灶间烧水。 妇人生产,最是凶险。 祁丰年静了静心,决定去瞧瞧高樱。毕竟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 念及此,强压下的燥意再次翻涌而上。祁丰年紧抿唇角缓缓起身,迈步刚要走,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我马上过去。”祁丰年不耐烦的说着,抬眼望去,待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愣。 鹤发童颜,长髯及胸,单看外表看不出年纪。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这人谁啊?怎么进来的? 祁丰年回过神,厉声喝问,“何人竟敢擅闯衙门?” “门”字方才说出口,一道黄符自来人掌中飞向祁丰年。 不好! 纵使祁丰年不通法术,也能看出来者不善。他笨拙且慌张的左躲右闪,撞倒了椅子以及桌上的笔架,混乱中陡然萌生在劫难逃的无助。 好汉不吃眼前亏。 跪地求饶算了。 祁丰年膝头一软,跪倒在地,“爷爷饶……”求饶的话还未说完,黄符结结实实贴上额头。祁丰年身子顿时僵硬的好似石雕。 来人唇角上扬,轻蔑笑道:“漫说是你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陆五来了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眼神骤然凌厉,闷声冷哼:“冤有头债有主。陆五啊陆五,你且好好活着,待我取你狗命!”手腕用力,打出一股罡风直扑祁丰年面门。 黄澄澄的符纸被罡风撩动,发出唰唰的脆响,响声过后,符纸倏地没入祁丰年头颅之中。 就见他扭扭脖颈,活动活动胳臂,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深吸口气,露出温煦的笑容,快步走向门口,边走边说:“孩子生了没有?我得赶快瞧瞧去。” 自始至终,目光定定注视前方。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 廖承戈头戴瓜皮帽,穿着残旧的皮袄窝在坐满了人的船舱里。 这是河道冰封前最后一班驶向京城的客船。 廖承戈隔着帽子用力抓抓头皮,“该死的,有虱子!”眉梢轻挑,用眼角睖了睖坐在他旁边的壮汉。 壮汉挺起胸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模样,回瞪廖承戈。 惹不起,惹不起。 廖承戈把脖子缩进领子里,合上眼睛装睡。 (本章完) 第449章 地动 第449章地动 壮汉乜了眼廖承戈,撇撇唇角,无声嗤笑。 廖承戈佯装不知,手指掐住袖袋里厚厚的银票,糟乱的心绪渐渐平稳。只要有银子傍身就没什么可怕。 俗话说的好,穷家富路,多带点银子总没坏处。 廖承戈定定心神,暗自盘算起来。到在京城之后,先去刑部。他使人打听过了,岑笑川尚在刑部住着,且不说吃穿如何,起码小命保住了。 他侍奉汤昭时候不短,知道好些汤昭做下的阴私事。他也没藏着掖着,只要刑部问,他就半点都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陛下因此没有追究他的罪责。 许是暂时不追究。等到跟汤昭有牵连的官员伏法,再发落岑笑川。 发落也不怕,顶多流放三千里。山高皇帝远反而更好。说不定到了地方,还能娶妻生子,留下一点血脉。 不管怎么说,他主动投了刑部,总比祁丰年把他押解进京强多了。廖承戈唇角抿成一字。哼! 姓祁的就不是个东西。上折子卖了汤昭倒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如意算盘打到他头上了。 幸亏他在衙门里有眼线,察觉到不妥赶紧溜走。原本他打算随船出海,飘到哪儿算哪儿。可是一想到陆五,他就心虚的不得了。 别看陆五年纪不大,却是个道行极高的。只要她想,指定能找着他。 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呐。 廖承戈嘴里发苦。不是他胆子小,而是陆五委实难缠。 也罢,也罢。 去京城好歹是条活路。 祁丰年卖了汤昭,他把祁丰年卖给刑部。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廖承戈长长舒口气。姓祁的不仁不义在先,别怪他无情无信。 反正高阁老已经乞骸骨,祁丰年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念及此,廖承戈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姓祁的不跟他活路,他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谁让他是反复无常真小人呢。 廖承戈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得意的弯起唇角。凭他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必能令得祁丰年乃至高家狼狈不堪。 没准儿此举正合陛下的心意,陛下一高兴对他法外施仁也说不定。 廖承戈思量的当儿,客船缓缓驶入渡头。下了船,雇辆车天黑之前就能进城。 壮汉伸手去拎放在脚边的包袱,手指差一点勾住包袱上的扣结,船身剧烈晃动,并且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壮汉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慌乱中胳膊肘正正好好撞在廖承戈膝头。疼的他二人龇牙咧嘴。 壮汉刚要开口喝骂,又一波剧烈晃动袭来,他顾不上许多,抱起包袱跌跌撞撞跑向舱门。 此时,船舱里已是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知是谁“嗷呜嗷呜”的大声哭嚎,还有人不住高喊:“救命!救命!” 廖承戈惶惶的望向四周。舱门前挤满了人,随着船身晃动,人们站立不稳,有的倒在地上就再没余力爬起来。 可舱门是唯一的出口。 怎么办? 廖承戈兀自懊恼。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没有包下整条船,而是选择统舱。哪成想,竟然遇上这么档子事。 等等看,不能往舱门那边去。廖承戈不敢挪动,手指紧紧扣住舱壁。 随着船身晃动,外边传来一声紧跟一声的巨响。像是打雷却比雷声更加有力。以至于廖承戈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舱壁的震动。 到底怎么回事?廖承戈眉头紧蹙,十分疑惑。 …… “到底怎么回事?”元和帝挑眉看向金喜春,“又打雷了?” 金喜春跪在床沿,双臂张开护住元和帝,“奴、奴婢不知道啊。” 天可怜见,他就是个头发稀少的老内侍。哪里晓得老天爷的心思?人家想什么时候打雷就打,根本不会跟他商量的好嘛。 元和帝眸光微黯,喃喃道:“怎么三不五时打雷?” 他就这么不受老天爷待见? 真是的!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金喜春眼睛一闭,脖子一缩,面颊贴在床沿上“陛下别怕,奴婢豁出这条命也得护您周全。” 老金呐……是个好的。瞧他肩膀头子连带着手指尖颤颤抖抖,却还能说上两句暖人心的话。元和帝心中颇感欣慰,启唇想要夸一夸忠心无二的金喜春。床板忽然不受控制的晃动。 金喜春立马抻直腰杆,慌里慌张的大喊:“唉呀妈呀!不是打雷,是地动!”扭脸朝门口叫嚷,“来人!来人!快把陛下抬出去!” 倘若陛下被掉下来的瓦片砸了,或是被倒塌的金柱压了怎么办? 东宫那边不知是何状况,反正陛下跟太子不能都死。 诶?都死了也没事。还有皇长孙呢。 金喜春脑子里全是大逆不道的念头,但是不耽误他手脚麻利的将元和帝挪到步舆上,“陛下,没事儿的。小的们腿脚利索,眨眼功夫就到外边了。” 元和帝眉头深锁,不发一语。 金喜春浅浅叹口气。不是打雷就是地动,要么就是老门主来找陛下的晦气,陛下心里肯定不痛快。 唉!盼只盼陆五姑娘把凉州料理的熨熨帖帖,好叫陛下乐呵乐呵。 …… “地动了!地动了!”阿克紧跟在高傥身后,高声叫嚷着跑到校场,不等气儿喘匀便开始清点人数。 武德卫每年秋季都会办一次比武。比武之前也不能闲着,通常是演练遇到走水、地动如何应对。 这不正好用上了? 所以说平时不能懈怠。但等明年让兄弟们练一练遇上邪祟或是精怪应该怎样逃生。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盘算这事儿。让小陆跟着掺和掺和,横竖她闲着也是闲着。 阿克清点完,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转身对高傥言道:“大人,除去在外头办差的,拢共一百五十二人,一个不少都在这儿了。” 高傥严肃的嗯了声,“让弟兄们先歇一会儿喘口气。待会儿要是地不动了,就都上街,普通百姓终归不敌武德卫训练有素。必定有死伤。我们不帮谁帮?” 还有京兆府呢不是? 人家可不是白吃干饭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忙活上了。他们武德卫再跟着插一脚,会不会招人烦? (本章完) 第450章 办事妥帖 第450章办事妥帖 阿克腹诽着点头称是。 大人就是这样的大人。瞧着冷的跟块冰坨子似的,其实心里头可热乎了。离的近了能把人烤化。 高傥单手扶腰,仰头望向黑蒙蒙的天空,嘴里嘟嘟囔囔,“好好的怎么就地动了呢?” 站在高傥身后的阿克犹疑着答道:“兴许……是赶巧了?” 高傥撇起唇角,转头睖了睖阿克,“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可是地动! 地动,地动…… 京城动,天下乱…… 高傥骤然瞪圆眼睛,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完蛋! 这不就正好应了那什么什么谶语吗? 高傥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倘若谶语真的应验,那接下来就该乱了? 还有罪己诏。 小陆之前几次三番提到罪己诏…… 如果当时顺着小陆的意思,劝服陛下下一道罪己诏,是不是就不会地动,天下也不会乱了? 霎时间,高傥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小陆啊小陆,你可真是个好的! 肚子里揣了那么多小九九,愣是半点都不往外倒。转念又想,小陆当时说的是,泄露天机会妨害他。 高傥重重叹口气。 行,横竖小陆也是为了他着想。但……这事儿实在太大了。万一谶语属实,而他没有上奏…… 不行,他得进宫。高傥迈步就走,“阿克,备马。” 啊?大人这么着急帮助百姓的吗?阿克答应一声,往马厩跑去。 …… “可惜了啊!可惜了啊!”郑琨蹲在破裂的腌菜缸前,目中含泪捧起一棵马上就快腌好的酸菜,“差一点就能吃了。怎么就……地动了呢?”泪流满面仰首望天,“老天爷啊,您老人家怎么就不能学着疼一疼人呢?” 师父这是桑神机使附身了?朱迎槐递给郑琨一方干净帕子,温声劝慰,“您别难过。今年吃不着还有明年呢不是?实在不行,去城郊庄子上买点回来,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郑琨泪眼婆娑扭脸看向朱迎槐,“我们神机司的大白菜经了道人的手,灵灵性性,格外鲜甜。” 朱迎槐不敢招惹郑琨,连连点头附和,“对对,您说的都对。不一样,不一样。徒儿我没见识,说错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原本以为师父忙前忙后的查小陆,算是有点寄托,心境自然开朗。没想到,屁用没有。 这都什么破事儿?! 郑琨冷冷闷哼一声,转回头,对着掌心的酸菜满含深情的说道:“酸儿啊酸儿,你小小年纪遭逢此劫,实在令人心痛。待我挑一个吉时,将你们妥善安葬。” 啥玩意儿? 葬酸菜? 他没听错? 朱迎槐绷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师父,您怎的了这是?不就几缸酸菜吗?至于把您疼成这样?外面的百姓您就半点不同情不怜悯?”望着老泪纵横的郑琨,声音越来越低,“要是小陆知道您为了酸菜哭,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神机司呢。” 郑琨盯着朱迎槐打了个哭嗝儿,捏住袖子抹了把脸,鼻子囔囔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坏了! 师父是不是觉得他大逆不道? 朱迎槐皱着脸,哀声求饶:“徒儿也是为了您,为了神机司才……才忠言直谏,您千万别把我逐出师门呐?” 他不要脸,凤阳朱家还要脸呢。 郑琨恍若未闻,噌地站起身,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好啊,好啊。你不说我还没往那地方想。真有你的,真有你的!” 朱迎槐心尖儿打了个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徒儿知错了!您别念咒了行吗?” 嗯?念咒?他念什么咒了? 郑琨顿住脚步,一脸凝重的与朱迎槐对视,“遗珠兴,福子亡。京城动,天下乱。这句谶语是顾大国师告诉给老夏的。今日地动,不正好应验了吗?” 所、所以呢? 朱迎槐似懂非懂的眨巴眨巴眼,“那……您还葬酸菜不了?” 郑琨弯下腰,双手托住朱迎槐手肘晃两晃,语重心长道:“小朱啊小朱,你怎么就没明白呢?天下……要乱呐!还葬什么酸菜?赶紧想辙。” …… 元和帝身上搭着绵软暖和的白狐裘,沉声对金喜春道:“延期宫和瞻奉宫那边……这两天就办了。” 还办? 上回说办,结果老门主来打岔没办成。 这回地动刚过去,又想着办。 就一点不怕老天爷生气吗?金喜春躬身应是。 办,办。 早点办完早点遭天谴。好在陆五姑娘给地府两位爷有交情。到时候走走陆五姑娘的路子,给他在下边弄一份闲差,说不定比在宫里过的舒坦。 元和帝瞥了眼金喜春,缓缓阖上眼帘,沉声吩咐,“回寝殿。” 此番地动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可怕。皇宫各处宫殿都没事。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然而,明天必定会有大臣上折子,让他祭天或是下诏罪己。 两样都来。 近些日子诸事不顺,祭祭天没坏处。 至于罪己诏……顺便拟一道。安抚民心嘛,总得做做样子。 元和帝方才打定主意,小黄门前来禀报,“高指挥使求见。” 元和帝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高儿是个懂事的。地动刚过就来嘘寒问暖了。 “快宣。”元和帝弯起唇角,对金喜春道:“切两盘猪头肉,给高儿压压惊。” 头回听说猪头肉能压惊。 金喜春不敢多言,应和一声转身就走。 高傥迈步进到寝殿,径直走到床边向元和帝行礼,元和帝竖起手掌摆了摆,“那些个虚礼就免了。”指了指锦杌,“坐下说。” 高弹犹疑片刻,依言坐下,两手搭在膝头,略显局促。 元和帝见状颦了颦眉,“外间是何环境?百姓可还安好?” 高傥沉声回道:“有死伤但不多。京兆府里的衙差倾巢而出将伤患送到医馆,死者……林府尹安排人帮着装殓,若是家贫可向衙门报备,一应费用由京兆府出。” 元和帝默默颔首,老林办事十分妥帖。 (本章完) 第451章 扯谎 第451章扯谎 高傥见元和帝若有所思,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霎时间,殿中落针可闻。 金喜春端着托盘步入殿中,瞟了眼高傥心里开始犯嘀咕。 老高怎么回事?今天话格外少,脸格外冷。难道是被地动吓着了?不能啊,老高胆子挺大的。更何况他又没受伤。腹诽着将托盘上的猪头肉摆到床边小几上。 元和帝斜倚在床上,朝高傥挑了挑下巴,“吃肉。” 他不饿。高傥弯起唇角,含笑应是。拿起牙着夹一块送入口中,肥而不腻,香而不柴。 好吃。 “宫里的猪头肉比澹烟楼的味儿好?”元和帝问道。 高傥连连点头,“强太多了。” 怪不得小陆爱吃宫里的肉呢。 她啊,是个嘴馋的。 想起陆珍,高傥瞬间没了吃肉的心情。绷着脸放下牙着,拿起手边的巾子轻轻擦拭唇角。 主仆多年,元和帝太了解高傥了。如此神态必定心里存着事儿。元和帝眉梢动了动,沉声道:“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他倒是想直说。可……实在是难开口。高傥思量片刻,正色言道:“京城地动,必定引人非议,甚至会有朝臣为难陛下……” 话未说完,元和帝眉头一松。高儿是个好的。想到有人上折子写些不中听的,提前来给他宽心。 “无妨。无妨。”元和帝竖起手掌,示意高傥无需为他担心,“待会儿我就拟一道罪己诏。堵住他们的嘴。” 闻听此言,高傥微微愣怔。 地动之前兴许有用,现在下诏,是不是晚了点? “您……”高傥嘴唇嗫嚅数次,将到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事关顾大国师以及顾氏遗珠,必须谨慎。如若不然,会给小陆招来杀身之祸。可……那句谶语还是得向陛下禀明。 如何措辞,才不会殃及小陆?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指在膝头来回画圈。 “不碍的。”元和帝神情淡然,“一道诏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高傥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垂下眼帘想了想,将心一横,启唇道:“微臣安插在凉州的探子回报……” 嗯? 元和帝唇角坠了坠,他就说嘛。高儿肯定有事。方才那些都是铺垫,这才入正题。 “凉王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句谶语……”高傥抬眼正视元和帝,“京城动,天下乱。所以他打算派凉王府的术士来京城做法……” 元和帝面色微变,双眼微眯,低声喃喃,“京城动,天下乱?”手指紧紧抓住锦被,闷闷冷哼,“好啊,好啊。他不光有祥瑞,还有谶语?这个逆子!”挑眉去看金喜春,“延琪宫那里多多照拂着点,死的干脆利落反倒不美。” 意思就是慢慢磋磨。金喜春赶忙应是。这事儿交给小的们去办就行。他身上戴着陆五姑娘给的清心符,见不得半点腌臜事。 元和帝吩咐完,长舒口气,继而眉头深锁,“凉州不是已经由陆五掌控?为何还能在京城兴风作浪?” 他上哪知道去? 把谶语赖在凉王头上,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得了,既然是他编出来的谎儿,还得他给圆成个令人信服的圈儿。 “或许是之前铺排好的。”高傥眼皮子眨都不眨,脸也不那么冷了,瞧着憨厚又诚恳,“那些人尚且不知凉王彻底凉了,只是按照凉王吩咐办差。” 元和帝略加思量,缓缓颔首,“你说的很对。”抬眼去看金喜春,“去神机司传口谕,让他们把作乱的人揪出来。” 啊? 神机司能指望的上吗?金喜春心里咯噔一声。陆五姑娘不在京城,光靠神机司不行的? 高傥眼角余光扫了扫金喜春,对元和帝道:“陛下,此事不宜太过张扬。一则不知对方底细,二则神机司多位神机使正随小陆在外奔波。想来对方也是知道神机司和武德卫内情的,是以,才有胆量行事。” 元和帝“嗯”了声,“高儿,你现在说话句句在理。” 不是句句在理,而是他在用吃奶的劲儿圆谎。要是圆的不好,脑袋就得搬家。他敢不尽心? “您看是不是别让神机司太张扬?”高傥斟酌片刻,继续说道:“若是令对方自认为奸计得逞,说不定更容易露出马脚。” 元和帝略加忖量,点着头道:“就依你的意思办。”转而吩咐金喜春,“你就拿栖霞做个幌子,去东华门走一趟。” 陛下的意思他不用多想就能领会。金喜春抿唇稍加琢磨,眼睛突地一亮,“奴婢明白。” 元和帝满意的笑了,“此事先不要对人提及。但等有了眉目,再说也不迟。” 倘若能证明京城地动是术士做法,对他而言十分有利。高儿真是他的福将。 元和帝心里舒坦,高傥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他为什么帮小陆遮掩?明明可以不用撒谎,说实话就成。 他可倒好,把简单的事儿弄复杂了。 要是抓不到做法的术士怎么办?这罪名谁来顶? 好烦! 高傥不敢在元和帝面前表露情绪,只能暗暗跟自己较劲。 思来想去,决定先把这茬放一边。等小陆回京把难题丢给她。本来就是她的责任,理应让她担着。 一念及此,高傥豁然开朗。 就该这样。哪有上司天天给下属收拾烂摊子的? …… 陆珍回头望向天空中飘飘荡荡的“纸鸢”,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准是祖母念叨我了。”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陆珍鼓着腮,恨声道:“不用问也知道。老高不定在哪编排我呢。” 啊?不能?高指挥使不是个嘴碎的呀。田螺精不敢帮高傥说话,假装没听见陆珍埋怨。 木香凑到陆珍耳际,低声道:“姑娘,神机使们不能传闲话。就怕张小将军嘴上没个把门的。您是不是……些微注意点?” 陆珍揉揉鼻子,“行,我不提老高就是了。”用丝帕掩住半张脸,小声叨咕,“哼,反正就是老高不懂事。” (本章完) 第453章 你是谁 第453章你是谁 闻讯赶至的差役、胥吏顾不得许多,脱了衣裳下去救人。很快,渡头上躺满了从水里捞出来的男女老幼。 有的尚有气息,吐干净肚子里的水就被抬去医馆诊治。廖承戈找个了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望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差役。 很快,有胥吏注意到浑身透湿的廖承戈,“老丈。”他面带关切,快步走到廖承戈近前,“我送你去医馆好不好?”唯恐廖承戈听不懂官话,特意拔高音调,说的极慢,“不要钱。你去了有热汤喝,暖身。也有药。” 廖承戈想了想,点点头,“中!俺跟你去。” 胥吏双手搀扶廖承戈起身,迁就着他的步伐,往医馆走去。 …… 绿湖满面惊惶推开寝殿的门,“娘娘,娘娘。方才真是地动。”快步走到坐在窗前的温婕妤身畔,“陛下并无大碍。” 方才地动可把她们吓坏了。来不及多想,带着温婕妤就往外头跑。站在殿前的空地上吹了好大一会儿冷风才敢回屋。伺候温婕妤喝了热茶,她便又出去打听消息。忙到现在总算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温婕妤披散着头发,肩头披着宝蓝色的斗篷,愈加显得她身形纤弱。然而,温婕妤的眼神却是异常坚毅,“不急,他早晚会遭天谴。” 绿湖重重点头,“您说的太对了。” 闻言,温婕妤面色微微和缓,抬手搭在绿湖腕上,借她的力站起身,“京城地动,御史言官必定要上折子。有的是人给他添堵。”迈步走向床榻,悠悠长叹一声,“现而今,我被困在深宫动弹不得。”轻轻拍动绿湖手腕,转头与之对视,“我若走了,你、你们也活不成。跟了我这样的主子,难为你们了。” “娘娘……”绿湖眸中蓄了泪,声音哽咽,“您福大命大,定能迈过这道坎儿。” 温婕妤唇角微弯,惨然一笑,“傻绿湖,你让我如何迈过去啊?吾儿被陆五降服,已然没了胜算……” “娘娘!”绿湖握住温婕妤的手晃两晃,“您别听金孝泽胡言乱语。他前番来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为的就是乱您心绪。今儿个您清早起来不是说梦见王爷杀进京城救您来了吗?怎的这会儿就变了呢?” 闻听此言,两行热泪顺着温婕妤眼角滑落,“梦……是反的。吾儿他……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不会。”绿湖也哭了,“您千万千万挺住,不能听了几句闲话就自乱阵脚。陛下无非是想磋磨您,折辱您。您不能上了他的当!” 温婕妤慢慢止住泪,神思渐渐清明,眼底重新浮露出坚毅果敢,“是了,是了。我不能自乱阵脚。”她喃喃自语,搭在绿湖腕上的手用力一握,“我要等吾儿前来搭救。” 绿湖紧皱的眉头松开,勾起唇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灿烂些,“娘娘,以后您给婢的赏赐要比其他人都丰厚。否则,婢可是会闹小脾气的。” 温婕妤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顺着话头开了几句玩笑。走到床边坐下,心情也比刚才略微好了点。 虽然她对金孝泽所言存疑,但是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切。温婕妤翻来覆去的思量,总觉得不是吉兆。 绿湖一番话并没有令温婕妤的心结完全打开,她只是暂时不去想那些极有可能发生在凉王身上的坏事罢了。 横竖在宫里都是煎熬,能多熬一天是一天。 温婕妤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抬头吩咐绿湖,“我先睡一会儿” 绿湖应了声是,帮温婕妤脱下绣鞋,刚要起身给她盖被,眼角余光扫到一抹陌生的身影。愣怔数息,猛地扭转头,厉声喝问:“谁?!” 她明明把寝殿的门关上了。如果有人进来怎么会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绿湖定睛细看,从来人装扮判断她应该是东宫妃嫔。 太子只有两位妃子。薛太子妃以及阮侧妃。 面前这位既不是薛太子妃也不是阮侧妃。年纪大约五六十,容貌普通,微胖。把原本合身的衣裳撑的鼓鼓胀胀。 她这身儿是去东宫偷的? 不能。东宫守卫森严,漫说是小偷就是飞进去只鸟都得查查带没带暗器。 绿湖脑袋上画出个大大的问号。 温婕妤也慌了。 延琪宫不似从前那般风光,可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尤其现在这个时候,元和帝明里暗里安插不少人进来。 但眼前这张面孔十分陌生。更何况她还穿着妃嫔的衣裙。 见她没有回答绿湖的问话,温婕妤冷声发问,“你是谁?” “阿魍。”声音平平板板,不带半分情感,“我带你出宫。” 出宫?绿湖眸中猛地燃起希望,“你是王爷的人?”扭转头对温婕妤道:“娘娘,婢就知道王爷会派人来救您。” 果然叫她说中了! 温婕妤不像绿湖那般欢悦,而是定定注视阿魍,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如何进到延琪宫的?”视线下移,看向挂在阿魍腰间绣着荷花的香囊,“你……是阮侧妃身边的人?” 阮侧妃自比为荷花。喜欢带荷花的配饰。她这个习惯,皇宫里的人都晓得。 阿魍身着阮侧妃的衣饰,想必是在她宫里伺候的。 “不是。”阿魍轻抬下颌,讥诮的看着温婕妤,“我就是阮侧妃。” 话音刚落,阿魍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念动咒决,她的样貌以及身形开始变化。须臾功夫,立在温婕妤面前的便是娇娇柔柔的阮侧妃。 “你!”温婕妤大骇,“你会法术?”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阮侧妃不屑的“嘁”了声,“我会什么不会什么,用不着向你报备。你跟我走就是了。” 王爷的人不会如此轻慢。绿湖挺身挡在温婕妤前面,对阮侧妃道:“要走你自己走。娘娘哪儿都不去。” 温婕妤心里五味杂陈。绿湖护主的心意她领会到了,并且深受感动。然而,绿湖护不住她。不管阮侧妃法术如何,她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能任其宰割。 (本章完) 第454章 杵天杵地舍我其谁混不吝 第454章杵天杵地舍我其谁混不吝 绿湖盯着眼神空洞的阮侧妃,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方才她撂下狠话,心里根本没什么底气。对方能够幻化出另一副面孔,于她而言,这是十分了得的法术。 想要与之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 念及此,绿湖眸中蓄满了泪。“阮侧妃”对娘娘没有半分恭敬,倘若娘娘被其掳走,怕是生死难料。 绿湖挺起胸膛,坚定不移的用身体遮挡住温婕妤。即便明知不敌,她也要拼一拼。 阮侧妃见状,鄙夷的闷闷冷哼。视线在绿湖脸上闲闲掠过,定定注视温婕妤,“我不与你多说废话。你跟我走就是。”话音未落,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隔空抓向绿湖,绿湖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像是被人狠狠揉捏。她痛苦的弯下腰,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温婕妤担忧不已,哽咽着唤声:“绿湖!”想要起身查看绿湖有无大碍,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飞向阮侧妃,重重摔倒在她跟前。 阮侧妃轻挑下巴,倨傲的睨着绿湖,“念在你一心护主的份上,留你性命。”说罢,单手揽住温婕妤衣领,转身就走。 说也奇怪,温婕妤到她手里像是没有重量的人偶,眼神呆呆任由摆布。 绿湖知道定是“阮侧妃”用了手段。脏腑的疼痛加上力所不及的无奈令她肝肠寸断。 …… 陆珍微微抿着唇角,从荷包里拈两道黄符夹在指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且看我如何将其从结界中炸出来。” “哎呦喂!”桑敬赶忙拦阻,“老陈和老孙还在里头呢。您可别把他俩炸伤了。” 张玟偷偷拽住桑敬衣袖晃了晃,桑敬察觉,扭脸去看张玟,“诶?老张,你拽我袖子干嘛?想吃豆儿?我没放袖袋里,在荷包装着呢。我给你拿,你别急。” 张玟险些一口大气没上来,气得直翻白眼。 吃个屁的豆儿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吃豆。他是嘴馋的人吗? “老桑,你少说两句!”张玟一个劲儿朝桑敬挤眉弄眼,“陆五姑娘自有章程。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两道黄符已然从陆珍指尖飞将出去。张玟肩膀松松垮下来,“那什么,符打出去了。” “啊?”桑敬一惊,顺着张玟的视线看去,黄符灿灿,耀眼夺目。 “这……那……哎呦……我乖巧懂事招人疼的好老孙!”桑敬啪啪拍大腿。 张玟乜了他一眼,低声叨咕,“这个时候是你招人疼的好老孙了。狐狸窝长狐狸窝短,给人添堵那会儿全忘了?” 桑敬恍若未闻,一张脸比苦瓜还要苦,视线紧紧锁住那两道金灿灿的黄符,口中念念有词,“符啊符,你机灵着点啊,千万别伤着老孙……” 张玟袖着手缓缓颔首,“嗯,就是。万一老孙有个三长两短你挤兑谁去。” 陆珍漂亮的丹凤眼亮闪闪,掐诀念咒的间隙不忘安抚桑敬,“您尽管放心,我小陆的符张着眼睛呢。” 是啊?要这么说他就不担心了。桑敬松口气跟张玟并肩而立,“那……待会儿您要是需要人掺和别把我俩给忘了。” 他可太爱掺和了。 陆珍略一颔首,继续念动咒决。 黄符一前一后飞至凉州城上空停滞片刻,便随着陆珍念诵的咒决慢慢涨大,与此同时,符文化作条条精光射入城中。 陆珍饶有兴致的抬眼望去,“我这道杵天杵地舍我其谁混不吝符真就不赖。” 光听名字就知道是陆五姑娘自创的符。 桑敬赶忙夸赞,“好符就得配好名儿。还得是您会取名字。” 不是,老桑就不能夸出点新意吗?张玟堆起笑脸,“那什么,好倒在其次,主要是霸气,相当霸气。” “对对,霸气。”桑敬一个劲儿点头,“我刚才就想说霸气来着,话到嘴边愣是给忘了。” 他二人吹捧的当儿,从城中飞出数道人影。定睛细看,竟都是御剑的术士。 桑敬和张玟抿了抿唇,不约而同看向陆珍。不是杵天杵地舍我其谁混不吝符么?怎么没把人给“吝”没了? 张玟用胳膊肘碰碰桑敬。陆五姑娘说炸也没炸。未免她脸上挂不住,待会儿得好生找补。 桑敬回给张玟一个“你不用瞎操心”的眼神。有他老桑在还能让陆五姑娘的脸皮掉地上摔稀碎? 他俩忙活着打眉眼官司。射入城中的条条金光骤然发散,并且伴随着阵阵轰鸣。 怎、怎么回事? 桑敬兴安乱颤,惶惶的循声望去。但见那几道御剑的人影被金光触及,便没了生气似的缓缓委顿,继而化作薄薄一片飞向陆珍掌心。 真神了! 桑敬精神为之一振,“嘿!好个混不吝,让人大开眼界啊!” 不是混不吝!人家那叫杵天杵地……算了,就混不吝。名儿实在太长,在脑子里过一遍都得耗费好些精力。张玟手搭凉棚,“哎呦,都变成风筝了呢。” 该说不说,陆五姑娘指定喜欢放风筝。 张小将军不懂事。送山楂糖哪行呢?他应该邀请陆五姑娘去乱葬岗子放风筝。最好是夜里子时,阴风嗖嗖,鬼火粼粼。 多带劲! 要不要提点提点张小将军?张玟在心里摇摇头。 算了,张小将军离陆五姑娘远着点也好。省得给临川侯府招祸。 思量间,化为纸片的术士飞至陆珍掌中。陆珍将其拿在手里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不由得哑然失笑,“我当是谁给我添堵,原来是悬天派。” “他们惯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桑敬朝“风筝”闷闷冷哼,抬眼看向陆珍时已是满面笑意,“您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就是。” 陆珍哈哈的笑开了,顺手将风筝递给木香,“先挂上,等进了城再慢慢拾掇。” 木香脆生生应了声是,“您一路飞一路攒风筝,回京之后都挂老太太院子里。” 木香大姐儿跟陆老太太有仇是怎么的。好嘛,院子上头飘满了人形“风筝”。这看上一眼还不得闹心死?张玟深吸口气,默然不语。 不是他不想捧,实在是捧不了。 (本章完) 第455章 晕了 第455章晕了 桑敬含笑道:“陆五姑娘忠孝两全,实乃我大周术士之楷模。” 这都能捧?老桑可以啊。张玟不禁对桑敬刮目相看。许是老桑吃豆吃的多,长了不少心眼。 他胡思乱想的当儿,金灿灿的“树枝”飞至凉州城上空。陆珍扭转头对那八十一位兵勇扬声道:“前番我教你们的咒决还记得不?” 兵勇齐声应和:“记得!” 陆珍满意的点点头,“好!很好!现在就念起来。给凉州城再加一层结界。” “对对,两道结界必定万无一失。陆五姑娘思虑周全。”桑敬说着向后退半步,张玟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桑敬便拽起张玟手腕,低声埋怨,“老张啊老张,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你得给陆五姑娘让出地方,才能施展的开嘛。” 行,他不对,他有错。张玟抿唇乜了眼桑敬,后退半步跟他肩并肩站着。 陆珍朝桑敬和张玟弯唇笑笑,拈起一道黄符,在兵勇们念诵咒决的声音中将其甩了出去。这道符与别不同,向前飘动的速度非常缓慢。 桑敬不由得在心里喝了个彩儿。 众所周知,黄符飘的越慢,用符的术士道行越高。由此可见,陆五姑娘的道行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她才十三四岁,再过几年怕是大周难有与之匹敌的术士。 啧啧,了不得,真了不得。 桑敬望着的陆珍的侧脸,暗暗慨叹。 说时迟那时快,黄符在空中缓缓上升,丹砂画就的符文散发出暖意融融的虹光,将整座凉州城笼罩在其中。 马上就成了。张玟想要抚掌喝个彩儿,眼风扫到一脸戒备的田螺精,赶紧闭紧嘴巴。 妖精手劲儿大。再一个,它可能偷摸藏着榔头。这要是楔脑袋上…… 嗯,明年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眼瞅着结界就快设好,城中忽然飞出一个人。 “哎呦呵!谁啊那是?”桑敬被唬了一跳,定睛细看,惊喜不已,“老孙?我的好老孙!” 话还没说完,翻了个白眼身子软软委顿下去。露出站在他背后冷着脸的田螺精。 真是的!姑娘做法的时候不能说话。桑神机使怎么回事?田螺精朝双目圆瞪的张玟略一颔首,胳臂架在桑敬腋下,将其拖到边上放好。 啧啧,可怜的老桑。张玟捏着衣袖印印额角。家养妖精出手又快又狠。兴许私底下练过。 陆珍望着脚踏桃木剑悬于半空的孙恪,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穿着打扮,身量样貌跟孙神机使一般无二,但……眼神空洞,像是任由摆布的人偶。 不对劲儿。 陆珍心里有了计较,掐诀念咒催动黄符,符文散发出的虹光彻底浸润整座凉州城。兵勇念诵咒决的声音停下来。就在结界差一点点设好的时候,孙恪挥动手中拂尘,尘尾抖动,罡风袭来。 陆珍双目微眯,拿出金光法剑接连挽了三个剑花。 张玟急的满头汗。这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能先别显摆。赶快甩出道符把老孙制住才是正经。 话说……老孙是不是又叫狐狸精迷了? 神志不清所以不认人了? 可……凉州城哪来的狐狸精? 陆珍依旧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挽罢剑花,扯下悬在腰间的扫天帚,“没事儿的。大家不要慌。孙神机使就是跟我们开个小小不然的玩笑。他那人就是风趣。”说话功夫,扫天帚迎风长。陆珍随意动动手腕,迎面而来的罡风消散的无影无踪。 “瞧见了没有?”陆珍轻挑眉梢,对张玟道:“孙神机使根本没用尽全力。他就是闹着玩。” 陆五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犟嘴。张玟眼角余光扫了眼田螺精,微微笑道:“是是,老孙,现在变得活活泼泼。越活越有样儿了。”瞥了眼昏迷不醒的桑敬,心里发苦。要是老桑醒着,哪用得着他捧哏。 真是的,他嘴笨! 虽说扫天帚吹散罡风,但是差一点就能设好的结界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止。虹光缩回符纸中,黄符好像没有精神似的,缓缓下落。 孙恪没有就此罢手。收起拂尘,拿出黄符甩向陆珍。 这个老孙! 张玟气得直跺脚。要不是陆五姑娘手下留情,老孙怕是已经被扫天帚扫到南天门去了。 他啊,不是被狐狸精迷了就是被狗屎糊住心窍了。 张玟唇角微坠。亦或是有人用符把他祸害了?反正一准儿没好事。但看陆五姑娘如何化解。 陆珍气定神闲,竖起扫天帚轻轻浮动,直扑陆珍面门的黄符便化为纸屑,随风散去。 “我还得设结界,就不陪您斗甩符了。”陆珍话说的客气,扫天帚却是迎着风长了又长,大到像是一片能够遮挡日光的云,足以将孙恪轻轻松松纳入其中。 陆珍举起扫天帚,喝声:“收!” 孙恪如同自投罗网的傻兔子,一头栽进扫天帚里头。 老孙这就扎扫帚里了? 然、然后呢? 是不是应该有簸箕或是竹筐什么的。起码得有个东西盛着老孙? 张玟有心想问又不敢。思量片刻,忙不迭吹捧,“陆五姑娘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 扫天帚嗖的变回原样,陆珍将其重新挂在腰间,“普通法器而已。要说不同凡响,那得上我师父屋里淘换。他收着好些好宝贝。” 是、是啊? 张玟视线紧紧锁住陆珍腰间的扫天帚。乖巧懂事招人疼的好老孙呢?变成扫帚籽儿了? 话又说回来,扫天帚上边没籽儿? 陆珍似是看透张玟所想,耐心的解释,“眼下不得空给孙神机使解咒,等忙完了我就把他从扫天帚里抖搂出来。” 合着还是籽儿呗。 张玟点点头,“这回老孙可真就是玩尽兴了。”瞟了眼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的桑敬,长长舒口气。 老桑也挺尽兴。 陆珍说罢,敛去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剑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那两道没精打采的黄符瞬间生龙活虎,道道虹光发散,笼罩住整座凉州城。 陆五姑娘动真格的了。 张玟屏息凝神闭紧嘴巴。 (本章完) 第456章 乖乖巧巧小黑狗 第456章乖乖巧巧小黑狗 他万万不能步老桑后尘。 说好了随陆五姑娘出来玩,可眼下一个成了扫帚籽儿,一个躺那人事不知。他要是也被家养妖精打晕…… 神机司彻底没脸了。 话又说回来,老陈怎么样了? 既然老孙已然着了不知谁的道儿,想必老陈也是在劫难逃。盼只盼老陈还有命在。哪怕被人磋磨的稀碎也不要紧,陆五姑娘一准儿能把他拼全乎了。 这边厢张玟暗自担忧,那边厢眼瞅着结界马上就能设置妥当,就见城中又飞出一个人来。 是不是老陈?张玟眼睛一亮,踮起脚尖认真观瞧。 那人身着夹棉青灰道袍,须发乌黑,大袖飘摆,颇具出尘之气。 不是老陈! 张玟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 陆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弯起唇角,浅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悬天派的大护法万小谷呀!” 悬天派? 他们还敢招惹陆五姑娘? 张玟偏头瞟了眼在空中飘荡的“悬天派风筝”。人家陆五姑娘将前来挑衅的悬天派余孽折腾的可是不轻。 他们那些个同伙怎么就一根筋,非得跟陆五姑娘过不去? 由此可见,悬天派没落也是在所难免。 他们呐,记吃不记打。 “万小谷,你既然有备而来,那我就跟你练练。”陆珍脸上洋溢着由心而发的笑容,“可巧我有几道自创符还没找着人帮我试。既然你寻到此处,我也不能辜负你一番美意。你陪我试试。试死了不要紧,我给你多化些纸钱。” 前边说的挺好,最后一句些微有点别扭。张玟抿了抿唇。陆五姑娘准是故意这样说,以此羞辱对方。 两军对垒,叫起阵来也是啥难听说啥。 都一个道理。 万小谷没有如张玟所想那般气急败坏,而是御剑不疾不徐向他们飞来,“陆五姑娘进境飞速,吾等望尘莫及。” “好说,好说。”陆珍挺起胸膛,挑眉问道:“你近来没鼓捣自创符?” “没有。”万小谷脚下桃木剑停在丈许开外,“自创符太过耗费心神,有那功夫不如去小宽巷走一走,看一看。顺便再到万利赌坊下下注。” “怎么?你也赌我年前必死?”陆珍目露轻视,“你就这点子心胸?” 闻言,万小谷哈哈地笑了,“陆五姑娘风趣更胜从前。” 张玟不由得蹙起眉头。陆五姑娘跟姓万的有来有往聊的挺热络。怎么越听越不像死对头,倒是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可……悬天派被陆五姑娘祸害的不轻,身为大护法,姓万的如此做派与叛徒无异。 思量间,眼前突然闪现出一抹精光。张玟心尖儿打了个突儿。定睛细看,不由得怒气横生。 好个上不得台面的悬天派大护法。跟陆五姑娘聊着聊着,居然甩出道符。连声招呼都不打。他可真不懂事! 陆珍丝毫不觉惊讶,气定神闲挽起剑花。 一个接一个,非常漂亮。 张玟肩膀松松垮下来,心里着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陆五姑娘自从得了金光法剑,就落下毛病了。 大敌当前必挽剑花。 咱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喜欢活动腕子。 唉!挽,挽。反正不耽误正事就行。 挽罢三个剑花,万小谷打出的黄符已然到在陆珍面前。 意思不明的咒决自万小谷口中徐徐念出,但见精光闪过,一直偌大的黑犬自符纸中挣脱出来,血盆大口之中獠牙尖利,径直向陆珍面门咬了过去。 嘴巴那么大,牙齿那么尖,还不得把脑袋扯下来? 好个悬天派大护法。他这是下死手啊。张玟慌张的喊了一声,“小心呐!” 他就说嘛。好好的挽什么剑花?有那功夫不如甩道符,错失克敌良机,能把小命搭上。 陆珍依旧不慌不忙,胳臂一抖,金光法剑脱手而出,朝万小谷心窝刺去。 万小谷见状仍旧继续念诵咒决,但身形却是微微晃动,显然心绪不稳。扑向陆珍的黑犬因此而略有停顿。 虽然仅仅停了一霎,可也足够陆珍应对。她用手指沾了点荷包里的丹砂,印在黑犬额头,与此同时,陆珍喝声:“退!” 黑犬应声缩回符中。 黄符刹那间便好似失了效力,缓缓落入陆珍掌心。 “嘁!还说没功夫自创符。这又是什么?”陆珍两指捏住黄符,不屑的看向万小谷,“说谎骗人,被鬼咬!” 咬字刚说出口,万小谷堪堪避开刺向心窝的金光法剑。 一击未中。 金光法剑没有多做停留,重回陆珍手中。 陆珍单手握剑,冷冷笑道:“你挺大个人了,怎么就没什么长进呢?偷袭偷到我头上了。呵呵!我实话与你说,若论偷袭,我是你祖宗!” 说话功夫,陆珍扬手将万小谷打过来的黄符打出去,“你这道自创符我觉着不大行。我受累给你改改。” 闻听此言,万小谷骤然瞪大双眼。陆五道行又高了? 她才多大点的孩子,为何进境如此迅速?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有半分懈怠。赶忙从袖袋里又掏出道黄符向前甩去。 他本意是想用这道符化解打向他的符。 只要两道符相触就成了。然而,他终归还是小瞧了陆珍的手段。 那张带着强劲罡风的黄符在半路就幻化出黑犬,将万小谷的第二道符吞入腹中。 不是!他这道穷凶极恶吃人犬符怎么改吃符了?万小谷眉头紧皱,稍加思量,掐诀念咒。 兴许陆五就是随便说说吓唬他。匆促之间要想将他的自创符彻头彻尾做出改动,根本不可能。 他的符他了解。 一听到他念的咒儿,必定变成乖乖巧巧小黑狗! 事实证明,万小谷太过天真了。吞了黄符的黑犬仿佛增加了许多法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念动咒决的万小谷。嗷呜一口,将他整个吞入腹中。只余万小谷脚下的桃木剑横在半空。 张玟揉揉眼睛,定定注视飞回陆珍掌心的符纸。那什么,姓万的哪去了? 陆珍两指捏住符纸,喝声:“现!”变成薄薄风筝的万小谷自符中脱离,“瞧瞧,又多了个玩意儿。” (本章完) 第457章 好好好!妙妙妙! 张玟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是是。悬天派大护法指定比一般人扛劲儿。” “那可不。”陆珍心情舒畅,将“风筝万小谷”递给木香,“把他挂得高高的,让他迎着风吹一吹,摆一摆。” 木香接过“风筝”欢声应是。 张天漠盯着陆珍那张灿烂的笑脸看了片刻,品出点滋味。 珍姐儿喜欢风筝,不喜欢跑马。嗯,下回约她放风筝。 不过……得等到春暖花开才行。数九寒冬不大合适。到时候再给她备点澹烟楼的猪头肉。念及此,张天漠唇角微微上扬。 他暗自盘算的功夫,陆珍已然设好结界。金灿灿的“树枝”到在凉州城上空。陆珍并不急着进去,而是慢慢在凉州城上空盘桓。 偌大的凉州城寂静无声。所有人乃至家禽牲畜都处于睡梦之中。 张玟眉头深锁,看起来并无异样,也没看见其他悬天派余孽。 难道说,万小谷只身前来给陆五姑娘找不痛快? 他是不是太过自大了?以陆五姑娘的本事,他根本不是对手。 张玟抬眼去看陆珍,低声与她商量,“要不找个人下去探探?” 陆珍缓缓摇头,“不用。已然设下两道结界,城中应该无事。” 言外之意,城里无事,城外有事?张玟嘴唇嗫嚅数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五姑娘想说自然会说。 犹豫片刻,陆珍拿定主意,“先去冢中冢。” 啊?不歇歇脚就去乱葬岗子逛游吗?张天漠眼睛突地一亮。虽说跟着一起去的人有点多,但也算是他和珍姐儿头一次同去乱葬岗子。 去乱葬岗子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兴许去着去着,珍姐儿就习惯有他相陪了。 张天漠精神为之一振。千万不能露怯,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陆珍昂首立在金灿灿的“树枝”之上,寒风鼓动衣袖,发出呼呼的响声。 隆冬时节,天黑得早。 一行人飞至冢中冢上空,已是暮色沉沉。 陆珍扬手挥动金光法剑,剑尖亮起一团精光。 “天黑,照个亮儿。”陆珍气定神闲的说道。 好嘛!那可是金光法剑!陆五姑娘拿它当灯笼使。真就是家大业大不拿东西当东西。张玟攥紧自己的鬼骨念珠,心里一阵阵泛酸。什么时候他也能得着个世间少有的好宝贝? 兀自叹息着,桑敬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揉揉后脑勺,小声嘀咕,“我怎么睡着了?” 老桑醒了。张玟赶紧走到桑敬身边坐下,“你醒的正是时候。陆五姑娘带咱们来冢中冢长见识。” “是……是啊?”桑敬眼神逐渐清明,“好像是……谁在背后偷袭我……然后我就晕了……” “没、没人偷袭。”张玟笑说道:“你糊涂了不是?在天上飞着呢,哪来的人偷袭?” “不对……”桑敬显然没被张玟糊弄过去,撩起眼帘,视线投向表情严正的田螺精,“好像是小田……” 对,就是小田打他。 陆五姑娘也不管管?怎么能放任妖精打人呢? 桑敬委屈极了,眼眶中含着泪。 张玟见状赶忙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陆五姑娘做法时,不许说话。说话就打晕。你犯了忌讳,小田才不得已而为之。” 闻言,桑敬彻底想起来了。 不怪小田,要怪就怪他自己嘴快。再一个,小田已经手下留情了。只是用手刀锤他后脑勺,而不是用榔头。 桑敬扯起衣袖印印眼角,“我以后不会了。逢至陆五姑娘作法念咒,我一定乖乖闭嘴不说话。” “这就对喽。”张玟拍拍桑敬肩膀,“陆五姑娘不是小心眼的人。事儿过了就过了。不要紧的。” 桑敬大受感动,“你真是乖巧可人的好老张。” 拉倒。好老孙都成扫帚籽儿了。他可不想当好老张。 张玟从袖袋里摸出一块董糖递给桑敬,“吃个糖甜甜嘴儿。” 桑敬伸手拿糖,耳边忽然想起陆珍的娇喝声:“呔!大胆邪祟哪里逃?” 撞上邪祟了? 吉兆!吉兆啊! 看来这趟必定收获颇丰。 桑敬顾不得吃糖,猛然起身,循着陆珍的视线望去。 “果然是邪祟!” “一来来俩!” 桑敬和张玟异口同声,“双喜临门呐!” 啊? 张天漠瞥了眼桑张二人。看见邪祟居然能想到诸如“双喜临门”之类的吉祥话。兴许这就是术士和普通人的区别所在。 陆珍也是乐的合不拢嘴,“好好好!妙妙妙!今儿这俩玩意儿我是志在必得。”回头去看张玟,“我得给家人攒一套邪祟骨的头面。您看……” “您攒,您攒。”张玟忙不迭回道:“我家里有邪祟骨的串子。您都拿去攒头面。” “得嘞!那我就不客气了。”陆珍转回头,握着金光法剑唰唰唰挽了十来个剑花儿。 由此可见,陆五姑娘心里是真高兴。张玟弯起唇角望着陆珍的背影面带微笑。 多好的孩子。出门办差还不忘给祖母弄风筝弄头面。 倘若顾大国师在天有灵,也应该十分欣慰。 陆珍挽罢剑花,金灿灿的“树枝”到在邪祟近前。 俩邪祟六只眼,各个都有面盆那么大。面目极其可憎,跟丑陋的夜叉相比差不多半斤八两。饶是八十一位血勇兵丁经历过沙场屠戮,在看到邪祟的时候仍旧不可避免的感到惊惶。但是,有张天漠坐镇,兵丁们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惊恐,而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方才田螺精不讲情面的把桑敬打晕在地。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要想不被妖精打,就得当自己是哑巴! 陆珍从荷包里掏出黄符,掐诀念咒,扬手将其甩出之际,符纸腾地燃起火光,向邪祟飞去。 那是俩邪祟,只用一道符能行吗?张玟在心里画个问号。更何况,符纸也没朝邪祟命门上招呼,而是径直冲向俩邪祟中间的空当。 哪有如此降邪祟的? 张玟看的直摇头。当着张小将军和这么多兵丁的面儿,陆五姑娘要是失了手…… 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想往回找补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458章 小张不行 桑敬像是张玟肚子里的虫儿,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桑敬朝张玟轻挑眉梢,拍拍自己的胸脯。意思是有他在,绝对能把陆五姑娘掉在地上摔稀碎的脸皮拼全乎。 张玟抿唇重重点头。 他信老桑! 他二人忙活着打眉眼官司。黄符燃起的火光到在俩邪祟中间,骤然分成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分别向邪祟飞去。陆珍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掐诀念咒,火焰倏地没入邪祟眼睛里。 这是个什么符? 张玟竖起食指轻轻搓动下巴。瞧着怪厉害的。 桑敬在心里啧了一声。陆五姑娘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看人家那符甩的,那剑花挽的。比普通术士不知强了多少! 火焰顺着邪祟眼睛直入腹中,疼的那俩邪祟恨不能剖开自己的肚子将其取出。陆珍见火候差不多,咒决逐渐放缓。邪祟的痛楚也随之减轻。然而,邪祟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它们像是迅速风干的牛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待陆珍念罢咒决,俩邪祟便成了“干邪祟”。陆珍扬手打个响指,“干邪祟”似是有人牵引一般慢慢向陆珍飞去。 “这就完事了?”张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陆五姑娘斩妖除魔也太利索了。那可是俩大邪祟呢。甩一道符出去就给弄成邪祟干儿了。 陆珍将邪祟收入符中,转头交给田螺精,笑着对张玟道:“邪祟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法力。等回去卸了骨头就能磨头面,省事又省心。” 张玟忙不迭点头附和,“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他睡了不大会儿功夫,老张就学会捧哏了?桑敬瞥了眼一脸诚恳的张玟。神态眼神拿捏的也到位,挺像那么回事的。 得了俩邪祟的陆珍非常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这俩邪祟算是把门的。冢中冢里头还藏着别的玩意儿呢。” “别的玩意儿?”张玟拧眉思量片刻,豁然开朗,“难道说……是老门主?” 陆珍缓缓颔首,“正是。” “所以,老门主跟悬天派沆瀣一气给您使绊儿?”桑敬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怎么不替好人死去?” “老门主已经死了。”张玟低声提醒桑敬,“后来不是用符分成七个了嘛。” 前边的剧情他没忘!是凡发生重要事件或是出现重要人物,他都用小本子记上了。方便随时翻阅。 俗话说的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桑敬唇角抿了抿,没说话。老张不光学会捧哏,还学会当显眼包了?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老张就不是好老张了。 行,不是就不是。反正他是好老桑就得了。 陆珍略一颔首,“七个捉住五个还剩下俩就藏在冢中冢里。至于老门主与悬天派是否勾连尚且不得而知。” “是是。这些日子忙忙活活的没顾得上审问。”张玟很是体谅陆珍的难处,“等尘埃落定再审再问也不迟。横竖都是您的手下败将,还不都由着您磋磨?” “怎么能叫磋磨?”桑敬不大认同的摇摇头,“他们能给陆五姑娘当风筝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要说捧哏还是老桑经验丰富。 张玟微微一怔,赶忙附和,“老桑说的太对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金灿灿的树枝飞进冢中冢。 随着不断深入,阴风中裹挟的寒意越来越重。 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陆珍却是不以为意,依旧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焦灼。像是来冢中冢闲逛似的。 张天漠眸中带笑望着陆珍挺拔的背影,心中暗喜。以前怎么没发现乱葬岗子的微风如此清新,景色又是如此宜人? 还是得跟珍姐儿经常出来走走看看。 陆珍似是感受到张天漠灼热的视线,扭头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只一霎,陆珍便眼神凉凉,面无表情的转回头。 张天漠眸中笑意更深。珍姐儿认真办差的样子着实威严。女孩子就应该这样。玩的时候好好玩,办正事的时候好好办。 小张盯着她看什么看?陆珍唇角抿成一字。 好烦! 他就不能看看底下成堆的枯骨腐肉?实在不行看看出来觅食的野狗不也挺好。虽说现在时辰尚早没有鬼火,可……等一等就有了嘛。 非得看她。她还能比得上偌大的冢中冢有看头? 真是个不会玩的。 下次再有这好事儿不带他了。 陆珍强压下烦躁的情绪。从荷包里掏出一道黄符,掐诀念咒甩了出去。随着陆珍念诵咒决,符纸化作一道七彩虹光直冲天际。 阴森可怖的冢中冢瞬间被这道虹光映衬出融融暖意。 这什么符? 太好看了。 此时的桑敬差点拍起巴掌喝彩。但他忍住了。 被小田打晕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这张老脸可就彻底丢光了。 符纸得用,陆珍心情瞬间舒畅,念诵咒决的声音愈发清晰,虹光也愈发明亮。在冢中冢乱窜的野狗,在虹光照射下,慌张逃散。 累累枯骨则是泛起白光,好似交错纠结的一张大网,遍布整个冢中冢。 张玟和桑敬都看出点门道。碍于一脸凝肃的田螺精,谁也不敢说话。 陆珍唇畔浮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笑容,又掏出一道黄符甩出去。这道符在越来越强烈的虹光中以极快的速度飞将出去,在半空里裂开成为四道独立的符咒分别打向大网四角。 “我这道内有玄机四大乾坤无所不能……符,也是自创的。”陆珍忙里偷闲对张玟说道:“您觉着怎么样?” “好!太好了。”张玟由衷夸赞,“真可谓是神乎其技。” “还能更好。等我得空了再改改。”陆珍话说功夫,四道符重重落地,发出轰轰的声响,并且砸出四个大大的深坑。 嗬!威力大的嘞!张玟暗暗竖起大拇指。陆五姑娘的符就是不同凡响。 “再来一道八方风雨四面动荡。”陆珍得意洋洋再甩出一道黄符,符纸像是由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围绕冢中冢飞了整整一圈。 但是并没风雨也没动荡。 第459章 堪堪避过 桑敬盯着黄符沉默片刻,唤声道:“这符飞的真好。稳稳当当,一点不乱晃。” 张玟用眼角瞥了瞥桑敬,深吸口气,想要顺着桑敬的话头继续捧。耳边忽然响起涛涛风声。 诶?起风了? 张玟循声望去。不光有风,风中还夹杂着豆粒大的雨珠。 可……为什么他一点不觉得冷? 心中疑惑的瞬间,张玟自己便得出答案。定是陆五姑娘用结界把他们给罩住了。 话又说回来,陆五姑娘什么时候设的结界? 桑敬抚掌笑道:“哎呀呀,风来了雨也来了。我就说嘛,陆五姑娘向来符无虚发。说有风雨必定就有。” 风雨有了,动荡呢? 张玟望着结界外的雨帘没做声。 兴许……下完雨之后动? 反正不该他问的,他不问。陆五姑娘行事自有章程。 雨势很大,风声不小。但却是风是风,雨是雨。谁也不影响谁。 冢中冢腐臭的气味经由雨水冲刷泛起阵阵腥臭。 张天漠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可能是他没闻惯这股味。要是不挡着点很有可能把昨儿晚上的饭吐出来。 当着珍姐儿的面吐隔夜饭……那太难看了。 张天漠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包袱里翻翻捡捡。他记得有话梅。找出来含一颗生津止吐。 对比难以忍受的张天漠,桑敬和张玟则是满脸陶醉。 “这味儿太鲜灵了。”桑敬深吸口气,餍足的眯起眼睛,“庚子年的怨侣,殉情而亡。经由泥土与邪祟黏涎的滋养,化作世间独一无二的恶臭中带着凋零与凄婉的芬芳。” 张玟不甘落后,也跟着深吸口气,手捻胡须,“那夜,月黑风高。凶悍强盗将年迈富商抛至此处。年深日久,魂魄化为凶暴厉鬼。在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残杀的它的强盗剖腹挖心,报仇雪恨。”缓缓摇晃着脑袋,喟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罢与桑敬对视,异口同声,“乱葬岗子就是这个味儿!” 张天漠摸出一颗话梅含在嘴里,看向桑张二人的目光浮露出些许无奈。 两位神机使倒是少有的好文采。 然而……能不能别再提什么味儿不味儿的了?即便是他这样经历过沙场的人,也被乱葬岗子的臭气熏的受不了。 陆珍朝张玟弯唇笑笑,“您是会玩的。” 张玟连忙摆手,十分谦虚,“不不,与您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话音刚落,风势倏地变大。大到将前边不远的歪脖树连根拔起,成堆的枯骨也被狂风卷起,海浪般向上翻涌。 来了!来了! 动荡了! 张玟左拳撞在右掌上。陆五姑娘这道符有摧枯拉朽之势。 好符,好符! 暗自赞叹的功夫,枯骨越聚越多,也越飞越高。森森白骨好像一团凌乱的麻线彼此纠缠交错。其中夹杂着腐肉与烂泥。 没了枯骨的冢中冢露出被血肉渗透过的地面。地面之下,则是暗潮汹涌。只数息功夫,地面便如海浪般波动。 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上一波更加猛烈。 陆珍紧盯着波动的地面,看了片刻,厉声喝道:“你二鬼还不现身?” “身”字脱口而出刹那,一道黄符自陆珍手中甩了出去。黄符迅猛,重重砸中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与此同时,俩老门主从地底一跃而出,御剑上行,到在陆珍近前。 “你俩舍得出来了?”陆珍轻蔑一笑,“藏在乱葬岗子里搅风搅雨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我斗甩符,斗转符笔。”昂起下巴,睨着老门主,“你们敢吗?” 这俩老门主宛如双生子,神态表情如出一辙。 他二人唇角微弯,同时说道:“陆五,我二人在冢中冢蛰伏,与你何干?你何必苦苦相逼,置我们于死地?” “你们不死就是我死。”陆珍闷闷冷哼,“你们当我小孩子不懂事,随便糊弄几句就打发了?哼,你们未免太过小瞧我桃仙谷小懂懂了。” 这是……珍姐儿的诨名? 张天漠瞪圆眼睛,思量片刻,眸中透出点点笑意。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愧是珍姐儿。 闻言,老门主们很是不屑,“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懂得什么?” 陆珍向前迈一步,挺起胸膛,“我懂的可多呢。譬如你俩须得吸食阴鬼之气方能保持法力不衰,又譬如,没了阴鬼之气滋养,你俩就跟废鬼没什么两样。再譬如,饱含阴鬼之气的泥土已经被我从上到下翻了个个儿,你俩想吸也没那么容易。” 陆珍每说一句,老门主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待她说罢,老门主们已是唇角抿成一字,眸中也透出些许凝重。 陆珍呵呵的笑了,“身为桃仙谷小懂懂岂能不懂为客之道?登门造访是要带见面礼的。我送上的这两道符,您二位还满意?” 不等老门主们反驳,陆珍又道:“话说回来,冢中冢也不是你俩的。这地方原本的主人在那儿呢。”轻挑下颌,指向半空中由风催动的枯骨,“你俩这叫鸠占鹊巢。我呢,最是热心肠。见不到冤魂委屈,所以……”两道黄符骤然脱手而出,直奔老门主们而去。 俩老门主被她突然甩出的黄符唬了一跳。继而羞恼难当。 陆五偷袭! 先前还说斗甩符斗转符笔,不等他俩答应就把符甩出来了。 她怎么这样? 腹诽归腹诽,还是得想办法应对。总不能束手就擒。 眼瞅着黄符马上就到眼前,俩老老门主御剑向旁边躲避,算是堪堪避过。 呀!没中! 张玟在心里一个劲儿拍大腿。陆五姑娘是不是符甩的多,手软了?要不换他上去骂架,让陆五姑娘歇歇? 犹疑的当儿,对面打出两道黄符,直奔陆珍而来。 这两道符显然不同于普通符咒,上边的符文不像丹砂,猩红暗沉,透露出诡谲的光芒。 陆珍双眼微眯,恨声道:“你们用脏血画符?” 脏血即是妇人临盆所产生的血水。 “不止脏血,还掺了童子血。”俩老门主露出得意的笑容,反问道:“你敢用吗?” 第460章 祸福相依 岂有此理! 它俩杀人、取血、画符竟还振振有词?! 桑敬恨得牙痒,顾不得站在身后摩拳擦掌的田螺精,狠狠啐了一口,大声骂道:“你俩缺大德了!” 张玟心有余悸的瞟了瞟田螺精,握住桑敬手腕,低声劝慰,“老桑,冷静,冷静!咱们往这儿一站就是神机司的脸面。你得沉住气啊。” 桑敬愤愤的紧抿唇角,“有你给神机司长脸就行了。我那份儿可有可无。” 话虽如此,桑敬还是不由自主的瞥了瞥田螺精。 田螺精抬眼去看木香。木香朝它几不可见的摇摇头。意思是不用锤桑敬。姑娘跟老门主有来有往骂的挺热闹。桑神机使跟着掺和几句不碍事。 不锤就不锤。刚才那一下锤挺狠,到现在它手还疼呢。缓缓待会儿再锤也行。田螺精站的笔直,一双漂亮的紫眸锐利如鹰隼,在众人脸上逐一掠过。 陆珍手握桃木剑接连挽了几个剑花。说时迟那时快。对方打出的黄符离陆珍鼻尖只有寸许,而陆珍除了挽剑花,似乎没有其他应对之策。 张玟心焦不已。 陆五姑娘能不能先把剑放一放。就算稀罕也没这么稀罕的。黄符当前一个劲儿挽剑花不是事儿啊! 一念及此,但见金光法剑剑身散发出橙红光晕,眨眼功夫就将那两道黄符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这也……太厉害了。 张玟精神为之一振。他就知道陆五姑娘挽剑花定有她必挽不可的道理。 对面那俩老门主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陆五尚未及笄就有如此之高的道行,委实令人匪夷所思。容不得它俩深想,陆珍已然甩出道黄符,径直飞将过来。 老门主立马抽出腰间符笔,口中念诵咒决,齐齐转动符笔,两团炽热火光自笔尖射出,与黄符在半空中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陆珍眼睛亮亮,大呼:“过瘾!” 八十一位血勇兵丁大多受不了如此强大的道气。痛苦的捂住胸口或是下腹,但却极为懂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桑敬暗自赞叹。张小将军带兵有一套。 又没人可锤?全无用武之地的田螺精活动活动手腕,唇角抿成一字。行,权当养精蓄锐了。 老门主似是没料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唬的它二人御剑向后退了半丈来远,想要再次转动符笔,猛然发现那道黄符居然没被撞破,依旧以迅疾的速度飞来。 这……怎么可能? 那两团火光能在瞬息间将人灼成焦炭,更何况是张符纸。 即便是陆五打出来的符也不应该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老门主们定定心神,再次转动符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坐以待毙。 随着符笔转动,笔尖骤然喷出薄纱般的血雾。雾气缭绕升腾将老门主笼罩在其中。 “它们玩儿赖!”桑敬愤愤不平,“这不就是设了道结界把自己个儿护住了吗?着实可恶!”说罢,抬手掩住嘴唇,眼角余光瞟向田螺精。 田螺精恍若未闻,站在那里像是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桑敬长舒口气。他不能再多嘴了。否则…… 小田手劲儿真是够大。刚才那一下把他砸的到现在都懵懵的。 田螺精暗自叹口气。桑神机使就不能管住嘴巴吗?要不是木香大姐儿示意它无需动手,桑神机使怕是得被打晕两次。 陆珍并未怪责桑敬。此时的她像是得了个玩意儿,满脸带笑望着被血雾笼罩的两位老门主。 “啧啧,俩老头弄个红色的结界。”陆珍一边挽剑花一边调侃,“怪别致的嘞。” 张玟视线紧锁陆珍手中那柄金光法剑,微微颦起眉头。他好像看出点门道。陆五姑娘看起来是在挽剑花,实则是在御使黄符。就跟念咒一个道理。但是用金光法剑可以腾出空儿骂架。 要么说陆五姑娘道行高呢。 就是跟普通术士不一样。瞧瞧人家,骂架甩符两不耽误。 忙是忙了点,可人家能忙得过来。 这就叫本事! 张玟腹诽的功夫,黄符到在血雾之外突然停下。 老门主面带得意,异口同声道:“我们的绝世无双脏脏笔,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嘁!”陆珍讥诮的撇撇嘴,“什么绝世无双脏脏笔,还不如个狗屁扛劲儿。”说着,手腕灵活转动,金光法剑直指黄符,喝声:“去!” 黄符噗的没入血雾之中。与此同时,符纸左右摇晃着快速涨大,把那俩老门主紧紧裹住。 张玟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陆五姑娘的符不怕脏血。 很厉害呢。 桑敬眼睁睁看着那俩老门主被符纸裹成薄薄两片,暗自慨叹:陆五姑娘怕是对风筝有执念。唉,想想也是。小姑娘本就爱玩,她又是个会玩的。而且通身本事,比一般小姑娘淘一点也没什么不对。 桑张两位神机使正琢磨着,化为纸片的老门主缓缓飞至陆珍掌心。陆珍将其折好,交给田螺精,“你先替我收着,回头我把它们一起灭了就是。” 田螺精赶紧应和一声,将其纳入荷包。 …… 蓝篷马车里挤得满满登登。廖承戈袖着手缩在角落里,抿唇不语。 他随胥吏去到医馆,喝了药,换了身干净衣裳。胥吏得知他来京城投亲,便弄了辆马车,把同样需要进城且并无皮外伤的船客一并捎上送入城里。 要么说还是得在天子脚下。就连一员小小的胥吏办事都如此妥帖。 廖承戈抻抻衣襟。这身衣裳是胥吏送的,粗麻布絮着厚厚的棉花。的确暖和,但也的确不如他自己的衣裳合身。 算了,就这样。 遇上地动能捡条命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然则…… 进城后又当如何? 廖承戈心里七上八下。 先去刑部跟岑笑川碰面还是暂且住在客栈,见机行事? 左思右想决定去找岑笑川。 京城地动不是小事。说不定陛下会大赦天下。如果趁着这个时机把他一起给赦了呢? 廖承戈弯起唇角。他来京城就是为了保命。这不就轻而易举的保住了? 祸福相依。看似是祸,实则是福! 第461章 不信 廖承戈缓缓松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垮下来。进城之后直奔刑部。打定主意,阖上眼帘闭目养神。 …… 岑笑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用帕子掩住半张脸,眸中满是歉疚的看向沈良,沈良含笑揶揄,“想必是你的老相好思你念你,想你入骨。” 岑笑川一个劲儿摆手,“不不!我孤家寡人的,哪有什么老相好?” 沈良哈哈地笑了,将风干的萝卜条放入布袋里,“过些日子拿出来泡软了,加点蒜末加点麻油加点青酱,再加点辣子,用来送粥正经不赖。” 岑笑川没吃过晒干的萝卜条,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到时候您分我一碟。” “行啊。”沈良扎好布袋,“酸菜想不想尝尝?” 岑笑川忙不迭应道:“想!” “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家炖酸菜给你装上一大碗。” “瞧您说的,您家做的菜,那叫一个味儿正。比澹烟楼也不差什么。我要是嫌弃,可真就是不知好歹了。” 沈良抿嘴笑笑,撩起眼帘往东华门方向望去,“神机司今年腌了不少酸菜。但不知地动过后还剩多少。” 提起地动这茬儿,岑笑川有些惶惶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陛下会不会将地动归罪给汤昭?” 汤昭一事虽然表面看来尘埃落定。实则刑部还在深查与汤昭勾连的官员。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与汤昭密切来往的那些官员的名册是他亲手交给曹尚书的。 这就是他的投名状。 沈良拾起手边的巾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汤昭所作所为为世人所不齿。陛下应该不愿坊间过多谈论汤昭。” 岑笑川眉头深锁,“正因为汤昭做过太多坏事,所以……引致京城地动也在情理之中。” 闻听此言,沈良回给岑笑川一抹“你且安心”的笑容,“上衡啊,多想无益。若是真如你所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左右不了陛下的决定。” 岑笑川思量片刻,缓缓颔首,“您说的没错。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不。”沈良目光清明,“你也是害怕再受汤昭连累。” 被沈良看穿心思,岑笑川冁然,语调轻松的打趣道:“他活着倒也罢了。死了还被他连累,我可真是心有不甘呐。” 沈良哈哈的笑了,“其实,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岑笑川马上想到陆珍,眼睛突地一亮,“您是说陆五姑娘?” “正是。”沈良唇角上扬,“前番偏殿倾圮亦是陆五姑娘出言化解的。她这个小姑娘啊,不一般。” 岑笑川点头如捣蒜,“对对,太不一般了。” 但是……陆五姑娘已经帮过他一次了,还能再帮第二次? 即便能帮,他拿什么回报人家? 他倒是存了点体己。就怕陆五姑娘看不上。 岑笑川默默拨动心里的小算盘,老苍头急匆匆跑进来,对岑笑川嚷嚷,“岑先生,你家亲戚寻你来了。” 啊?亲戚?哪来的亲戚? 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岑笑川板起脸孔,刚想矢口否认,忽地念头一转,对老苍头道:“我随你出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到在刑部后门,岑笑川望向那道袖着手,佝偻着脊背的人影,恍惚间觉得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嗬!还真是石头里蹦出的亲戚? “老岑”廖承戈快步走到岑笑川近前,“我啊,小廖。” 小……料? 今儿没吃面、没吃粉。哪儿来的小料? 岑笑川盯着廖承戈看了又看,灵光乍现,“呀!小廖啊!” 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嘛。 “你……怎么来了?”岑笑川面带戒备,不是他冷清冷性,实在是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廖承戈被岑笑川清冷的眼神刺了一下,唇畔洋溢着的热情的笑容骤然变得疏离,“我想来给你搭把手。” 搭把手? 岑笑川眼珠儿转了转,瞬间晓悟廖承戈的用意。 “姓祁的难为你了?” 一句好问的廖承戈目中含泪,用袖子印印眼角,“嗯呢。他想用我邀功。” 这么说的话就能说的通了。 岑笑川走下台阶,一把握住廖承戈手腕,“莫哭,莫哭。有哥在呢。” 廖承戈泪眼婆娑,“哥,您在刑部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岑笑川犹豫着说道:“我还成。没事儿的时候帮沈主事切萝卜、晒萝卜。衙役们也都挺好,耍钱推牌九要是不够人了,就喊我去凑凑数。唯一不好的就是刑部的厨娘,她总给我塞鸡腿。说那是陆五姑娘的解乏方子,让我没事解解乏。我又不乏,解什么乏?真是!” “哥,您这是无心炫耀还是往我心窝子捅刀啊?”廖承戈愈发委屈。他提心吊胆了一路,再看看人家老岑,天天啃鸡腿推牌九。 人比人气死人呐。 岑笑川被他逗笑了,“不是你问我才说的嘛。得了,赶快进来暖和暖和。”拽起廖承戈迈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今儿个地动,刑部里的人都出去了。剩下我跟沈主事。待到明日,我带你去求见曹尚书。今晚上你先跟我挤一挤。” 进了刑部后门,廖承戈一颗心算是彻底落地。 “你没遇上地动?”岑笑川不等廖承戈回答,紧跟着又问:“你进城的时候有人盘查没有?” “遇上了。有人查。”廖承戈伸手探入袖袋,将湿了的路引拿出来,“我利用便利,给自己做了几张路引,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说,还得自己会手艺。要不是会做路引,小廖哪能逃出生天? 岑笑川顺势拍拍廖承戈手背,“你来了正好跟我做个伴儿。” 下次厨娘再塞鸡腿,就给小廖吃。他吃了这些日子,多少有点腻歪。 …… 元和帝神情凝重,盯着绿湖,一字一顿问道:“你是说,阮侧妃会法术?” 惊魂未定的绿湖跪在地上,汗湿了的碎发紧贴在脸上,“是是,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娘娘掳走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阮侧妃怎么可能会法术? 他不信。 元和帝目光沉沉,缄口不语。 霎时间,寝殿中落针可闻。 第462章 他不是老高! 绿湖思量片刻,缓缓仰起头,目光沉沉直视元和帝,“婢所言句句属实。” 她自己没有资格与帝王对视。倘若元和帝动怒,她便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她不在乎。 阮侧妃因她忠心护主才留她性命。她也不能辜负阮侧妃一番美意,既是护主,那就护到底。 娘娘落入阮侧妃手中生死难料。但是,只要元和帝一声令下,命神机司速速去寻,兴许能为娘娘挣得一线生机。 绿湖唇角紧抿,目光坚毅,“阮侧妃于宫中蛰伏多年,难保不会做出妨害陛下以及太子殿下的事来。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婢即便死,也不希望陛下以及太子殿下受到任何伤害。”膝行几步,躬身伏地,“还望陛下尽早应对,切莫延误时机啊。” 她不敢明着求元和帝派人去救温婕妤。一旦开口相求,很有可能触怒元和帝。但等神机使到了。她再复述一次前因后果。神机使定能明白根源即是阮侧妃,只要找到她就有可能救出娘娘。 元和帝盯着绿湖纤细的脖颈看了看,沉声道:“宣郑琨。” 绿湖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吾皇圣明。” 元和帝勾起唇角,嘲讽笑道:“延琪宫果然都是能人。” 闻言,绿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她存了私心不假,但那也是元和帝逼的。他不在乎娘娘的生死,但却不能不在乎自己以及太子。 绿湖在心里讥诮的撇撇嘴,将身子俯的更低,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延琪宫早已是元和帝掌中任其搓圆捏扁的面团。蝼蚁般卑微,根本不值得元和帝动怒。 元和帝目光淡淡从绿湖脊背掠过,轻叹口气。 虽然他不愿被一个卑贱的婢女左右,但还是得让郑琨进宫走一遭。其他且不论,单说阮侧妃会法术,就已经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究竟这宫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术士,亦或是通晓法术的奴婢?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元和帝手脚冰凉,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金喜春脚步匆匆步入殿中,乜了眼神情不定的元和帝便垂下眼帘,行至床畔,低声对元和帝道:“阮侧妃用过午膳之后将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打发出去,说是要静心作画,不许打搅。” 元和帝眉梢动了动,“她人呢?” “不见踪迹。”金喜春向元和帝耳际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门窗都是关着的,门外也有宫人把守,谁也说不清阮侧妃何时出去,又是如何出去的。” 元和帝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视线向下,落在绿湖身上,问金喜春,“延琪宫那边呢?” “温婕妤近来不常出寝殿。有时头都不梳,在窗前一坐坐一天。她不喜人多,单留绿湖一人伺候。事发时,只有绿湖在场。”金喜春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不过……奴婢带人将延琪宫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愣是寻不到温婕妤踪迹。而且,照寝殿中留下的痕迹来看,的确有人闯入,并且给绿湖施了法术。” 老金添新本事了?元和帝蹙起眉头,“你能看出门道?” 金喜春连连摆手,“不不,奴婢仅仅是从脚踏上的汗渍推断出来的。寻常人出不了那么多汗。这不正好跟绿湖说的,阮侧妃让她脏腑疼痛难当对上了。” 原来如此。 老金年轻的时候是个手重的。他给人动过刑罚。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 元和帝嗯了声,“我已命人去宣郑琨。等他来了,你带他去延琪宫和东宫走走看看。” 金喜春赶忙应是,扭转头看向额头触地的绿湖,“您若是问完了话,就让她出去。放这儿碍眼。” 元和帝竖起手掌摇了摇,“我想听她再说一遍当时是何情境。” 再听一遍就是老郑进宫之后呗? 金喜春没有再多嘴,任由绿湖跪在那里,转身去给元和帝调了盏蜜水。 只言片语传入绿湖耳中,她隐约听见阮侧妃不见踪迹。如此一来恰好印证她所言不虚。 绿湖的腿脚早就麻了。因为身子伏地,肩背也开始僵硬。 但她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再难受也得捱到郑神机使进宫。绿湖保持这个姿势直到眼睛发花,衣裳被汗水浸湿,郑琨才趋步进到寝殿。 来传话的小黄门嘴巴跟蚌壳似的。问他何事宣召愣是不肯说。 不说就是大事。 郑琨猜也猜出个大概其。地动嘛,陛下得找人背这口黑锅。 谁来背好呢? 大伙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 虽然在宰相街上衙的老臣子看不起他们东华门的芝麻官。甚至根本不把他们当成同僚。只当是给皇帝陛下一个人摆卦摊儿的风水先生。那他也不能随意构陷。 老高那套,他学不来! 话说他来的时候看见老高带着武德卫在街上支大锅给百姓熬米粥来着。他特特凑近瞅了瞅。 那哪是粥啊?跟饭也没什么区别了。 老高这是借机笼络民心呐。等陆五姑娘回来了,得跟她提一嘴。让她小心着点老高。 郑琨正正颜色,不露痕迹的挥动大袖,俨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行至殿中,恭敬施礼。 低头瞧见跪在地上的绿湖,不由得心尖打了个突。 跪着的婢女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陛下想让她背锅吗? 这……显然不够分量。可若是将其污蔑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呢? 郑琨赶紧把这个缺大德的念头逐出脑海。 纵是拼上老命,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元和帝全然不知郑琨在那天人交战的十分激烈。略略扬起下巴,对绿湖道:“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 说什么? 郑琨一头雾水,却还要做出洞悉世事的样子。 绿湖此时已是面色苍白,虚弱的像是一片随时离枝的树叶。她声音细细,绘声绘色的将阮侧妃如何施法,如何带走温婕妤等等讲述一遍。 听得郑琨暗暗心惊。 现在宫里这么乱的吗?东宫太子的侧妃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变的,还把皇上的妃子给掳走了。 不是!陛下难道就没考虑过,阮侧妃跟温婕妤有可能磨镜吗? 人俩嫌他碍事,私奔了。弄个忠心耿耿的婢女混淆视听…… 这不比阮侧妃通法术合情理多了? 第463章 老郑心疼人 元和帝清清喉咙,郑琨赶忙回神,缓缓颔首道:“阮侧妃蛰伏宫中多年,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受其妨害。”伸手探入袖袋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此乃郭神机使炼制的九香玉露丸,有凝神定惊,增补元阳,延年益寿之功效。”恭恭敬敬交给金喜春,金喜春再呈到元和帝面前。 元和帝嗯了声,吩咐金喜春,“送东宫去。” 金喜春面露难色,“这跟陆五姑娘的枣子会不会相冲?要不……等陆五姑娘回来问清楚了再给殿下服用?” “也好。”元和帝瞥了眼金喜春。 金喜春心领神会,“太子殿下不合用,您却是用着正正好好。” 郑琨闻言赶忙接道:“微臣给您化一粒如何?” 元和帝神情淡淡,不置可否。 金喜春知道这就是默许了,“化。陛下因为阮侧妃的事儿,劳动许多心力。补一补也是应当的。” 啧啧,他也有正经差事了呢。这还有什么说的,麻溜儿动起来! 郑琨心里哼着欢快的小调,面上仍旧维持稳重严肃的神情。 延琪宫和东宫那边,由朱迎槐先行查看。 元和帝服下九香玉露丸,觉得神清气爽,通身舒泰。面颊也浮露出两团浅浅红晕。 金喜春暗暗点头,神机使们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这边忙活完了,就该去延琪宫和东宫走走看看了。金喜春陪着郑琨,两人边走边唠。 “京城地动,陆五姑娘晓得?”金喜春隔着衣襟摸摸挂在脖子上的清心符,“她要是在就好了。” 说罢,猛然察觉自己失言了。当着郑神机使的面夸陆五姑娘本事大,会不会令老郑心生自卑之感? 哎呀,他不是有意的啦。 他也是实话实说嘛。 郑琨深以为然,“您说的太对。陆五姑娘不在,就跟少了主心骨似的。” 是……啊? 金喜春诧异的瞟了郑琨一眼,“那什么,您以为阮侧分到底是术士还是妖精?亦或是夜叉?话说……有女夜叉?” “有的,有的。”郑琨肃然道:“不管是什么,总归是个祸害。不除不行。” 金喜春点点头,“您有把握将其除掉吗?是否能够顺利救出温婕妤?宫里还有没有跟阮侧妃一样的……东西了?” 老金话真多。眼下神机司也没个能搭把手的。他一个不能上剑的老术士,上哪除阮侧妃去? 更何况阮侧妃跟温婕妤到底怎么回事还知道呢。 反正他觉得这事儿不好说。兴许又是一桩深宫里的糊涂账。 走一步看一步。盼只盼陆五姑娘速速回京,有她在,他们跟着掺和就行。 郑琨在心里叹口气。 陆五姑娘不光是他的主心骨,还是整个神机司的主心骨。 他跟金喜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到在东宫。事出从权,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郑琨直接去到阮侧妃居处。 朱迎槐见他来了,快步迎上前,“师父,这事儿挺蹊跷。” 哦?郑琨眼睛一亮。小朱发现什么不可描述的书信或是信物了? 他就说嘛。磨镜也是有可能的。虽说温婕妤岁数不小,但人家长的不差。阮侧妃倾慕与她,有情可原。 而且,他听说阮侧妃也不大受太子宠爱。 两人惺惺相惜…… 惜着惜着就私奔了。 唉!自古多情空馀恨,有情人私奔才能成眷侣。 凄美啊! 郑琨满脑子不靠谱的念头,随朱迎槐来到寝殿。朱迎槐手指着床脚,“师父,您看那是什么?” 什么? 郑琨顺着朱迎槐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点带着血丝的皮肉,约莫有指甲盖大小。 金喜春上前一步,弯下腰伸出手去想要将其捡起。郑琨一把拽住金喜春的胳臂,“金寺人切莫动手。” 老金怎么回事? 小破手欠欠儿的呢。 要是能捡还用得着等他动手?小朱就捡了呀。 金喜春被他唬了一跳,眉头紧皱,“那玩意儿不能碰?” “碰倒是能碰。不过嘛……得用符。”郑琨顾不得许多,手腕用力,将金喜春带到身后,“您阳气不大足,还是站我背后。我帮您挡着点。” 老郑挺会心疼人呐。 金喜春依言照做,袖着手立在郑琨身后,踮起脚尖看向那点小的可怜的皮肉,“您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了谜题又不给解。怪急人的。 “这个嘛……”郑琨抻直腰杆儿,沉声道:“说是个东西却也不是。说不是东西,还真就算个东西。” 车轱辘话说的挺溜。老郑跟哪学的这是? 郑琨见金喜春面露不耐,便收起调侃的心思,认真说道:“细究起来,阮侧妃跟高……高老太爷称得上是一脉相通。” 什么意思?金喜春眼珠儿转了转,瞬间了悟,“您是说,阮侧妃身上也有恶鬼?” “正是。”郑琨点着头道:“然则,阮侧妃身上的恶鬼已经成熟,也可以说是瓜熟蒂落。所以,比高老太爷的那个更难应付。”用手指着床脚的皮肉,“您看,这就是恶鬼冲破阮侧妃皮囊挣脱下来的肉丝儿。”低头仔细瞅瞅,十分笃定,“像是脏腑上的肉,您看清楚,颜色跟外边的不一样。” 得亏他是个狠人。否则的话必得叫老郑给整吐了。 “方才您若是沾手上,轻则化脓重则烂肉一直烂到骨头里。”郑琨深吸口气,“比鹤顶红都毒。” 如此说来,老郑救他一命! 金喜春感激不已,“多谢郑神机使劝阻及时。” “您说这话就外道了。”郑琨连连摆手,“都是接了豆儿的自家人,不分彼此。” 豆儿接的太值了! 回头得好好谢谢陆五姑娘。 “您快用符把肉丝儿收了。放这儿怪渗人的。”金喜春四下望望,“犄角旮旯要是有也一并弄符里,好不好?” 郑琨拍胸脯保证,“成啊。这本来就是我们神机司的活儿。理所当然就该我们干。您往门外稍稍。” 金喜春不敢耽搁,小心翼翼退出门外。 郑琨掏出黄符交给朱迎槐,“你给场子清清。” 朱迎槐接过黄符,谨慎的向门口看两眼,确定金喜春听不见他说话,便凑到郑琨近前,低声道:“师父,阮侧妃身上种的恶鬼不简单。” 第464章 时辰未到 第464章时辰未到 此时,郑琨已经不再怀疑阮侧妃跟温婕妤私奔了。 肉丝儿虽小却是毋庸置疑的证据。 阮侧妃身上有恶鬼! 他深吸口气,抬眼望门口瞥了瞥,声音比朱迎槐更低,“嗯,我看出来了。阮侧妃身上种的是魇。” 朱迎槐神情异常凝重,“只有极大的怨气才能形成恶魇。且恶魇轻易不会被术士降服。对方不但降服还能将其种在活人身上……” 郑琨警觉的竖起手掌,示意朱迎槐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小心隔墙有耳。” 除了他们师徒俩,其余都不是自己人。 朱迎槐谨慎的点点头,想了想,扬声道:“师父,您这道符也太厉害了。瞧瞧,瞧瞧。把个寝殿打扫的干干净净。” 小朱怎么回事? 郑琨怨怪的瞪了眼朱迎槐。合着他进宫是来洒扫的? 真不会说话! 朱迎槐不知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郑琨不高兴。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用符将床脚那点肉丝纳入符中,再认真检查是否有遗漏。 金喜春在偏殿如坐针毡。他真的是片刻也不想在这个滋养恶鬼的破地方多待。 再加上方才差点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令他心里一阵阵后怕。 陆五姑娘什么时候回京? 他得好去求陆五姑娘再点一点。 金喜春唇角微坠,看起来十分严肃。立在他身畔的小黄门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触怒他。 金孝泽满头细汗从外边走进来,打眼一瞅,就知金喜春心里不痛快。他带来的消息会令金喜春更加不痛快。 金孝泽硬着头皮,到在金喜春近前,“瞻奉宫出事了。” 嗯?什么事? 金喜春眸光锐利,定定注视金孝泽,“那位爷死了?” 死了倒还好。 一了百了,无牵无挂。 “没死。人……没了。”金孝泽抽出雪白的帕子印印额头,清早涂的水粉连着汗水一并沾在帕子上。偏生他全没察觉,抹了好几下。额头跟脸颊的肤色立马有了差别。 金喜春嫌恶的“咦”了声,“你这粉不行。哪儿买的?汗水都经不住,涂来干嘛?明儿去我屋拿两盒孙春岭他们家的扬州香粉回去用。我跟你说,孙春岭的粉就是好……” 啊?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香粉的事儿真的好吗? 金孝泽苦着脸,一个劲儿点头,“是是,您说的都对。我明天就抹您屋里的粉。” 金喜春猛地住了话头,挑起眉梢,“你方才说,那位爷没了?” 哎呦我的天!俩人面对面说话,难道不是一边说一边入了对方的耳朵吗? 怎么着,还得耽误一会儿才能听见? 金孝泽肩膀松松垮下来,“是啊,是啊。没了。您快拿个主意!” 金喜春略加思量,转身就往寝殿走,“郑神机使,出事了,出事了!阮侧妃把凉王世子也给掳走了。” 啥玩意儿? 掳走俩人? 郑琨打开寝殿大门,挺身而出,“她这是好日子过够了啊!” 金孝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点跟不上金喜春和郑琨的思路。 凉王世子的确没了,可……真是阮侧妃干的?还是趁乱逃出宫的呢? 郑神机使更绝,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跟阮侧妃搭伙儿过过日子似的。 他原本以为伺候皇帝累心,万没想到听郑神机使说话更累。金孝泽用帕子把脸上的水粉全都擦了。 黑就黑呗。这糟心日子他也过够了。 郑琨兴奋的朝朱迎槐招招手,“走走走,又来正经差事了。”说罢,方才想起自己身处深宫,而不是神机司。念及此,兴奋的神情转瞬即逝,变为沉稳大气,仙风道骨的郑神机使。 都是人才啊。 金喜春和金孝泽惊叹于郑琨变脸速度之快,衔接之自然的当儿,郑琨和朱迎槐已经收拾好应用之物,出了寝殿。 “幸亏我带着不少黄符。”郑琨拈起胡须,对朱迎槐道:“满够用。” 朱迎槐拍拍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我这也有。光是斗甩符也能斗他个把时辰。” “……” 金孝泽和金喜春对视一眼,缄口不语。 术士的事儿他们闹不清楚,就不跟着掺和了。 一行人前往瞻奉宫。走在宫中甬路上,郑琨由得了正经差事的兴奋转为担忧。万一跟那恶魇对上,他和小朱怕是没胜算。 他俩死不要紧,怕就怕惹恼了恶魇把皇上给那啥了。 话又说回来,恶魇完全有能力直接那啥皇上,但它为何没那啥呢? 郑琨百思不解。偏头去看朱迎槐。朱迎槐感受到郑琨的目光,也偏头去看他。两人目光相触,在对方眼底看到疑惑与不安。 他跟小朱想一块儿去了。 郑琨朝朱迎槐安抚的点点头,意思是无需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拼上一死! 朱迎槐垂下眼帘。他不想死。 “阮侧妃没在延琪宫多做停留,想必是急着去瞻奉宫掳走凉王世子。”郑琨语调轻松且和缓,似是在与朱迎槐闲话家常。 身为徒儿,岂能不懂师父是在厘清阮侧妃究竟为何没对皇上下手。 朱迎槐嗯了声,“它潜伏宫中多年,但等恶鬼成熟,就能为其所用。” 郑琨点点头,思量片刻,恍然大悟,“或许……是因为时辰未到。” 皇上是凡夫俗子不假,但他亦是真龙天子。须得暗合天象,才能将其那啥。 就好像前番老门主也是等到恰当的时机才动手。奈何陆五姑娘突然出现,才没能成事。 想明白了,郑琨长舒口气。 皇上死不了,他跟小朱就能顺利出宫。 娘的!进宫跟进阎罗殿根本没两样。稍有差池,脑袋就得搬家。 看起来是个正经差事,实则是条亡命路。 不敌占山为王了。 郑琨心情复杂,思绪昏乱,脚步却是不停。到在瞻奉宫,宋彦居处,不等进去,就见地上跪着俩小黄门。先前伺候宋彦的小洪子和小齐子调去浣衣局,另外拨了俩小黄门过来。 他俩一见金喜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世子说是觉着我俩碍眼,不让我们在跟前待着。”蒜头鼻子小黄门显然已经哭过一轮了,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我们不敢违逆世子,就在门口守着,顺便听听屋里的动静。” (本章完) 第465章 如何是好 跪在他身边的眯眯眼小黄门忙不迭点头说道:“我们俩耳朵竖高高的,愣是没听出屋里有声音。我俩以为世子睡了,就去廊下洗衣裳。” 瞻奉宫跟别处不能比,人家衣裳脏了,浣衣局自会去取,洗好晒干熏香,折叠整齐再给送回来。 瞻奉宫就得靠自己两只手。没人帮忙。他俩不光得洗自己的,还得洗世子的。而且世子从前讲究惯了,衣裳天天换,从里到外就连没用过的帕子也得换下来洗。 这些日子他俩光是洗衣裳洗的手都生冻疮了。 还不敌在浣衣局提水的小洪子和小齐子呢。 金喜春给金孝泽使个眼色。金孝泽单手掐腰,厉声问道:“洗个衣裳能把世子洗没了?糊弄鬼去!你俩要是个精的就给我从实招来,否则……”唇角微弯,露出阴鸷的笑容,“我让你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郑琨和朱迎槐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好嘛。 小金平时不笑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个好性儿的。原来也是随了老金,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啊。 光是看他掐腰的姿势,就能看出这人有多难缠。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连连叩头,“我们真没干别的。就洗了两件衣裳。” “小的们所言句句属实,金爷若是不信,就……就给小的们一个痛快!” 死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受尽磋磨再死。 金喜春又给金孝泽递个眼神,金孝泽皮笑肉不笑的抖着肩膀,“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把他俩带下去好生看管。若是敢寻死,管叫他俩的家人一起下去陪葬!” 话音落下,那俩小黄门抖若筛糠。“给小的们一个痛快”的说辞提都不敢提。 郑琨盯着被人揪住衣领提走的小黄门暗暗叹口气。在宫里当差是这样的了。 生死由不得自己。 所以说他之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一门心思往上爬。 老话说的好,爬高高,摔稀碎。 他应该庆幸自己能耐不济,没机会摔稀碎。 小黄门被人带走,金孝泽冷酷的面容瞬间回暖,笑容真挚诚恳,“郑神机使,要不您去屋里瞧瞧需不需要用符打扫?” 合着他真是来宫里洒扫的? 郑琨心里烦,面上不显,略一点头,对金孝泽道:“好。我们先进去。您与金寺人稍待片刻。” 金孝泽眼角笑纹堆垒,“您请,您请。” 又不是吃席,毫无必要的客套话就省了。 郑琨与朱迎槐迈步进到屋里。 屋中陈设简单,但是十分整洁。由此可见那俩小黄门是勤快人。趁空闲洗衣裳应该也是真的。 甭管小金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郑琨谨慎的踏着罡步,朱迎槐紧随其后。两人走到屋子正中央,停了下来。郑琨眉头紧锁,转而看向反扣在桌面上的铜镜,“这面镜子……有点古怪……” 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想要去拿,被朱迎槐一把握住手腕,“师父,您先别急,容徒儿用符探探虚实。” 不能仗着自己是术士就全无顾忌。万一有个闪失…… 神机司还怎么在东华门立足? 嗯! 怪他。 不该小破手欠欠儿的。 郑琨缩回手,沉声对朱迎槐道:“你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为师很是欣慰。” 师父多久没夸他了? 朱迎槐眼眶泛红,“全赖您教导有方。”从荷包里抽出符纸,跟郑琨向后退开三步,“师父,我这道是自创的情非得已探探探,您帮忙掌掌眼。” “慢着!”郑琨严肃的望着朱迎槐,“你有心上人了?” 啊? 心上人? 朱迎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啊。” 闻言,郑琨板起脸孔,“那你干嘛给自创符取名叫情非得已探探探?赶紧改了。就叫……”稍作思量,继续说道:“就叫插翅难逃查查查,怎么样?” 朱迎槐忙不迭点头,“都听您的。” 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名字而已,无所谓。 朱迎槐定定心神,“师父,咱这回动真格的了。” 郑琨颔首,“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骡子?马?这道符是不是叫叫插翅难逃骡骡骡或是插翅难逃马马马更为恰当。 朱迎槐腹诽着甩出黄符,掐诀念咒,黄符化作一道精光倏地没入铜镜之中。 成了! 朱迎槐信心倍增,念诵咒决的声音愈发清晰。 郑琨在一旁看的暗暗点头。小朱只要不画舆图,就是个好的。 精光沿着铜镜上的多宝纹快速游走数次,便消散不见。 朱迎槐松口气,对郑琨道:“没事儿……” 郑琨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铜镜,镜面对着自己,“可我还是觉得……” 镜中忽然探出一只面目狰狞的鬼首,滴血的嘴巴大张,嗷呜一口将郑琨整个人吞入铜镜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朱迎槐措手不及。待他回过神,郑琨早已不见人影。低下头,望向掉落在地的铜镜吞了吞口水。 师父……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 陆珍御动“树枝”缓缓飞到凉州城上空。 城郭静谧,宛如一潭死水。 “现在下去吗?”桑敬压低声音问道。 陆珍摇了摇头,“等一等。” 等什么呢? 桑敬没有继续追问,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袖手立在那里。 张玟瞥了眼桑敬,没说话。 老桑被小田锤过之后,变得乖巧多了。 思量的当儿,“树枝”行至凉王府上空,陆珍低头向下观瞧。 看了片刻,陆珍轻笑出声,“我还纳闷万小谷为何只身前来。”手指着凉王府内宅,“你们看,那是什么?” 桑敬等人顺着陆珍手指的方向看去。 乌漆嘛黑,啥都没有。 陆五姑娘究竟让他们看什么? 桑敬和张玟对视一眼,想问个明白又觉得不妥。 说不定陆五姑娘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故弄玄虚罢了。若是被他们拆穿,陆五姑娘如何自处? 陆珍等了又等,愣是没人接茬,扭转头去看桑敬,再看张玟以及田螺精和木香。见他们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心里就明白了。 第466章 你看他们 他们都没看出端倪。 唉。全才跟寻常资质的术士肯定是有差别的。也不能怨他们眼睛不好使。 “你们看……”陆珍抬手指着凉王府内宅,“那里有一团妖邪之气。” 妖邪之气? 有吗? 张玟和桑敬对视一眼,抿唇不语。 换句话说,万小谷带着妖精来的? 那他方才自己跳出来咋呼什么? 这不是纯纯二傻子? 陆珍瞥了眼张桑二人,暗暗在心里叹口气。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妖邪之气未必是妖精或者邪祟,仅仅是气而已。”陆珍眸中隐约透出几分期待,“你们明白了?” 张玟略加思量,恍然大悟,“好啊,姓万的真不是个东西。” 桑敬也明白过来,“您这么说的话,我就懂了。妖邪之气可以把凉王府乃至整座凉州城的人变成妖邪。到时候您杀他们也不是,不杀他们也不是。” “两难呐。”张玟连连摇头,“杀了陛下必定怪罪。甚至朝中也会有人质疑您心狠手毒或是杀孽太重。想要高升是不可能的了。” “漫说高升。说不定陆家都会受到牵连。”桑敬拧起眉头,“姓万的挺歹毒。他这是奔着整死陆五姑娘来的。” 田螺精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妖邪之气?怎么把人变成妖邪?扭脸去看木香。 木香低声为它解惑,“寻常人被妖邪之气沁入心肺就会殒命。但是过上个把时辰,则能变成可以施展妖术的妖邪。一个两个倒还容易制住,多了就十分棘手了。” 原来如此。田螺精点着头,称赞道:“木香大姐儿见多识广。小田自愧弗如。” 桑敬意外的挑动眉梢。 小田正经出息了。不光捶人捶的利索,嘴皮子也特别溜到。 啧啧,想当初把它输给陆五姑娘是对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裴真人和陆五姑娘能把妖精养的如此出类拔萃。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给小田谋了个好前程。 陆珍闷闷冷哼,“我原想让凉州城的百姓睡个好觉。却不成想反倒给万小谷提供便利。” “可说是呢。幸亏我们来的是时候。倘若晚上个一时三刻……后果不堪设想。”张玟撩起眼帘去看陆珍,“您是不是先把妖邪之气清一清?” 陆珍略一颔首,抽出金光法剑,“当然要清理干净。” 不是!还挽剑花吗? 张玟捏着衣袖印印额角。嗯。陆五姑娘肯定有必挽不可的理由。 挽,挽痛快了再甩符也是一样的。 陆珍果然如他所愿,手腕转动,挽起剑花。 然而,今次挽的剑花与前番不同。随着剑花挽动,金光法剑散发出灿灿光华。 太好看了! 桑敬在心里大声慨叹。 他长这么大,头回见识比彩虹更加美妙的辉光。 这道光宛如艳阳瞬间普照整座凉州城。凉王府里的妖邪之气顿时无所遁形。呈现出一团浓郁污浊的黑气。 张玟不由得拈须颔首。 陆五姑娘好眼力。 浓郁黑气仿佛经受不住剑光照射,痛苦的扭动的向上升腾,大有与陆珍同归于尽之势。陆珍弯唇浅笑,喝声:“散!” 剑光光芒更盛,且带着些许暖意,黑气立刻消弭殆尽。 灿灿光华也随之收归剑身。陆珍露出欣慰的笑容,对金光法剑道:“你啊,是个好的!” 那必须啊。 金光法剑要是不得用,就没有得用的法器了。桑敬艳羡盯着陆珍手里的金光法剑。他什么时候才能得一件像样的好宝贝? 陆珍收起金光法剑,手搭凉棚向下张望,“陈神机使哪儿去了?” 老陈不是逃了就是藏起来了。 他,也就是看着傻呵呵的,其实比老孙精明多了。 但是这话不能对陆五姑娘明说。说了,老陈的脸面往哪搁。张玟想了想,笑说道:“老陈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他懂得见机行事。” 桑敬瞥了瞥张玟。直接说老陈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是不是更体面点呢? 陆五姑娘又不是听不出来弦外之音。藏着掖着没意思。 陆珍嗯了声,“但愿陈神机使没有性命之忧。” 瞧瞧,还得是陆五姑娘会说话。桑敬朝张玟挤挤眼睛。张玟先是一怔,而后大声发问,“老桑,你眼睛进沙子了?来,我给你吹吹。”说话功夫伸手去扒拉桑敬眼皮子。 桑敬气哼哼的拂开张玟的手,“吹什么吹?我眼睛好着呢。” 那一个劲儿眨眼干嘛? 刚才还挺乖巧的。过这么会儿功夫就开始淘气了。 老桑啊,欠捶! 张玟紧紧抿着唇角,不去看桑敬。 桑敬袖着手,也不看张玟。 得了,这俩老神机使又闹别扭了。田螺精长长叹口气。用不了半刻钟,他俩就又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陆珍全没留意桑张二人拌嘴耍脾气。她御动“树枝”慢慢下行,停在凉王府的校场之上。 八十一位血勇兵丁互相搀扶着走下来。有眼皮子浅的,偷偷抹着眼泪。能平安到达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一路见识了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反正甭管算什么。足够他们回去吹牛吹一辈子。 张天漠趁陆珍没看见,吐掉话梅核。整整皱了的衣裳,走到陆珍近前,微笑着问道:“要不……我派人去寻一寻陈神机使?” “你的人不行。”陆珍神情严肃中透着些许担忧,“倘若碰到意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张天漠连连点头,“对,你说的太对了。我们不乱走。都听你安排。”珍姐儿处处为他着想,他要是不领情,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听她安排? 合适吗? 陆珍稍作思量。嗯,合适。 人是她带来的,她就得一个不落的给带回去。 “你们稍作休息,之后命人张罗饭食。记住不能落单……”陆珍低声叮嘱,张天漠略微俯下身,认真倾听。 桑敬用胳膊肘杵杵张玟,“你看他们俩……” 张玟顺着桑敬的视线望去,情不自禁摇了摇头,长叹道:“这可怎么好?” 桑张两位老神机使嘀咕什么呢?田螺精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向张天漠和陆珍。 哎呀!姑娘跟张小将军离的太近了啦! 不行!不行! 得避嫌! 第467章 老陈哪去了 田螺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珍身畔,看了眼张天漠,低低唤声:“姑娘……” “嗯?”陆珍扭转头去看田螺精,田螺精挑眉瞟了眼张天漠,欲言又止。 小田有事问珍姐儿?张天漠对陆珍道:“那什么,我带人去做饭、烧水。你忙完了过来吃现成的。”说罢,转身离开。 陆珍略一颔首,看向田螺精,“什么事?” “小的想问问您吃糖不吃。飞了一路也该甜甜嘴儿了。”田螺精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挺直腰杆,露出诚恳中带点讨好的笑容。 “就这?”陆珍怨怪的盯着田螺精,“小田呐,小田。你怎么就不能有点眼力见?没看我跟小张谈正事呢吗?” 谈正事怎么了?离太近不行!田螺精腹诽着,腰杆儿软软塌下来,“小的没想那么多。就是担心姑娘您嘴发苦。” 算了,妖精也是好心。陆珍摆摆手,“得了,得了。反正我跟小张说差不多了。”摊开手板,“糖呢?拿来。” 田螺精脆生生应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董糖递给陆珍,“一块满够。多了不行,坏牙。” 陆珍并没有因田螺精絮叨而不悦,“行啊,有点老田叔的做派了。你学挺快。” 闻言,田螺精又再抻直腰杆,“多谢姑娘夸奖。小的日后必定更加努力。” 陆珍哈哈地笑了,迈步走到郭铭近前,“劳烦您与夏先生去寻一寻陈神机使。” 就算陆五姑娘不说,他们也打算去找老陈。 这个老陈呐,不省心。 郭铭和夏长生没有片刻耽搁,踏上桃木剑就走。 华月枝在一旁跃跃欲试。他也想领个差事。 陆珍感受到华月枝期待的目光,转而看向他,“你去给张小将军搭把手。他带的人不通法术。万一出了岔子,可不得了。” 好嘞!华月枝向陆珍行个道礼,“小华领命!” 张玟和桑敬望着对陆珍恭恭敬敬行礼的华月枝,不约而同叹口气。 小华很得陆五姑娘器重呢。 但愿等他们能上剑了,陆五姑娘也给他们派好差事。 诶?不对啊。 他们是神机使,跟武德卫不搭嘎。 真是! 胡思乱想什么呢。 张玟收拢心绪,对桑敬道:“要不……咱们去给张小将军打打下手?他年纪轻轻的,哪里会干灶上的活儿?” 桑敬忙不迭点头,“走着,走着。今儿个给你露一手。把我密不外传的那几道菜都做上一大盘。管叫你吃的满嘴流油。” 张玟神色不动,“左不过就是红烧肉、炖鸭子。年年过年你都得做。吃腻歪了。” “你这人!”桑敬气哼哼的加快脚步,把张玟甩在身后。 田螺精望着他俩的背影暗暗摇头,又掐起来了。一天能掐八百多回。 不累吗? 校场上,人走的七七八八。陆珍席地而坐,“时辰差不多了,得把孙神机使放出来。要是在扫天帚里闷的太久,怕他承受不住。” 木香掩嘴偷笑。孙神机使高兴还来不及。扫天帚乃是有灵性的法器,谁要是在里边待上一时半刻,不光能增法力,还增灵气呢。 增灵气? 田螺精两眼放光。岂不是变聪明了?有这好事,姑娘怎么不想着它? 木香似是看出田螺精所思所想,轻拍它胳臂,“妖精进到扫天帚里就化为血水了。于你而言,不合用。” 是……啊? 田螺精惊讶的抿着唇角。木香大姐儿不会是哄它玩的? 陆珍一边取下扫天帚一边说道:“木香所言不虚。扫天帚对术士来说是宝贝,对妖精就是要命的法器。” 那成,既然姑娘这么说了,它信。 田螺精袖着手,乖巧的立在陆珍身边。好妖精就得有好妖精的样儿。尤其出门在外,绝不能给姑娘丢脸。 陆珍取下扫天帚,扬手一抖,豆粒大小的孙恪被抖落在地,落地的瞬间,孙恪骤然变作原本的高矮胖瘦。 孙恪缓缓张开眼睛,见到笑吟吟的陆珍,十分惊喜,“陆五姑娘?!您来凉州了?”话问出口,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思量片刻,一拍大腿,“哎哟,不好!悬天派余孽跟老陈还斗着甩符呢。”说着话,四下打量,“咦?我怎么在校场?” 他明明跟悬天派余孽斗转符笔斗得热火朝天。老陈闻声赶至,接连甩出数道漂亮的符。但是悬天派余孽着实扛劲儿,老陈的符没能制得住他。 再往前回想,他哪能眼睁睁看着老陈吃亏,趁对方不备,使出了轻易不用的天蚕玄机笔。对方也不是个善茬,不知使出个什么招数,就把他给弄迷糊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孙恪竭力回想,脑子里却是空空一片。 “万小谷定是给你下了道迷心窍的咒儿。”陆珍站起身,眸中含笑,“再之后,你就冲我们施法来着。” 孙恪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我……他……我……陆五姑娘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于我,我……” 陆珍摆摆手,“孙神机使言重了。您当时中了万小谷的咒儿,身不由己。我又岂会怪罪。” 木香上前一步,脆生生的说道:“我们姑娘不但没有怪罪,还把您收入扫天帚里调养。要不然,您现在哪有这么好的气力跟我们姑娘说话?” 扫天帚还能调理身子? 要么说裴真人的宝贝是正经东西呢。 能当法器御敌,还能治病救人。 孙恪正正颜色,向陆珍深深一礼,“多谢陆五姑娘将我纳入扫天帚。” “不谢,不谢。”陆珍收了扫天帚,“不知陈神机使现在何处。夏先生和郭神机使正在寻他。” 孙恪眼珠儿转了转,“兴许老陈藏起来了。” 他跟老陈在凉王府里呆的闷了,就到处转,到处看。偶然被他们发现一个酒窖,里头存着不少美酒。 当时老陈还开玩笑说,倘若有人找茬,他们就藏酒窖里头。等陆五姑娘搭救。 他会不会真在里头猫着?可……他跟悬天派余孽不是斗着甩符呢?又是如何逃脱的? 孙恪手捻胡须,默然不语。 第468章 尽头是你死我活 陆珍将视线投向陆珍,含笑道:“孙神机使有话不妨直说。” 嗯?孙恪赶忙收拢思绪,朝陆珍歉然而笑,“那个……我方才想起来,凉王府有个酒窖。老成兴许藏那儿去了。” 陆珍颔首,吩咐木香,“你带孙神机使去找郭神机使和夏老先生。” 木香依言照办,驾着金灿灿的“树枝”去追先一步离开的郭夏二人。 校场之上只剩陆珍和田螺精。一人一妖盯着空荡荡的校场,沉默须臾。陆珍两手背在身后,“走,去灶间瞅瞅小张做什么好吃的了。” 张小将军会做饭吗? 使枪使剑的手,能使的惯菜刀? 田螺精腹诽着紧随陆珍来到灶间门外。不等进去,就听桑敬高声嚷嚷,“哎呦呦,张小将军颠勺真是一绝。” 小张还会颠勺? 陆珍心生疑惑,迈步走进去,打眼儿就见张天漠背对着她,桑敬张玟伴其左右。 “到底是练家子,臂力足。颠勺颠太好了。”桑敬不遗余力的夸,张玟亦是不住点头。没看出来,张小将军还是个有内秀的。 不光带兵打仗有一套,切菜做饭也有模有样。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张天漠嘿嘿的笑。其实他刚学做饭没多久。因为有武功底子,架势能唬住人。菜味儿肯定没侯府厨子的正。 珍姐儿嘴刁。他用心学上一年半载,应该能得珍姐儿一句肯定。 张天漠唇角上扬,露出痴汉浅笑。原打算把侯府厨子送去陆府,但又怕陆老太太不收。他思来想去,觉得别人会不如自己会。珍姐儿想什么时候吃,他就什么时候做。 这多体贴。 还显得他懂事又贤惠。 虽然祖父没明说,但他心里明白。珍姐儿的夫君除了在外边能支棱起来,在家里也得是个贤内助。 珍姐儿本事大,心气儿高。小小的内宅不够她施展。以后她为黎民为苍生在外奔忙,他就给她洗衣做饭教导妖精。 啧啧,光是想想就美。 桑敬向前探头,隔着张天漠偷偷给张玟使眼色。看见没,张小将军颠勺颠乐呵了。 得了。干活能乐成那样?又不是贱皮子。 俩人忙活着挤眉弄眼,陆珍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炒白菜呢?” 张天漠手上铁锅顿住,扭脸去看陆珍,“是啊。飞了一路,先吃点清淡的。赶明儿我再给你炖肉吃。” 桑敬横跨一步,在张玟背后站住,用手拽拽张玟衣袖,一个劲儿挤眼睛。 张小将军像是过了门的小媳妇似的。还给陆五姑娘张罗吃食。 这样不行的? 不行能怎么办?张玟与桑敬对视,几不可见的摇摇头。陆五姑娘家里有大人管。哪里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倒也是。 桑敬肩膀松松垮下来。反正他等着吃炒白菜就是了。还别说,张小将军挺懂肺管子的日常保养。飞一路吃点菜润润比吃肉强。 张天漠把菜装入盘中。放下锅铲,拾起手边巾子一边擦手一边对陆珍说道:“锅里闷着饭,再等上一刻钟就好了。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几口菜垫垫。” “不用。大伙儿一起吃才有意思。”陆珍抻长脖子去看热气腾腾的炒白菜。瞧着挺像那么回事。转头对田螺精道:“你去煲个汤。让张小将军歇歇。” 珍姐儿心里有他! 张天漠精神抖擞。他不累!一气儿炒到天亮都行。 “那什么,你出去等。”张天漠把陆珍往外头请,“灶间烟大,熏一会儿就该嗓子疼了。” 桑敬和张玟袖着手站在边上看白戏。 不知陆五姑娘怎么想。要是娶了张小将军也成。心细不说还勤快。人长得也挺漂亮。兴许以后再学个女工针织,没事儿给陆五姑娘缝袍子绣荷包,这不就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么? 桑敬呼口气。可万一张小将军无情无义怎么办?倘若他知晓陆五姑娘姓顾……撂挑子不炒了…… 陆五姑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啊? 唉!所以说,情之一字的尽头是你死我亡。 桑敬颦起眉头。还是别娶了。省得以后剁胳膊剁腿怪麻烦的。他满心不靠谱的点头,陆珍已经被张天漠“请”去灶间旁边的耳房里。 “你在这儿喝口水歇一歇。灶上有我跟小田忙活就成。”张天漠露出白牙,笑容灿烂。 陆珍微笑着点头应是。心里却是有那么点不得劲。小张的心意她懂,但还得假装不懂。一旦小张知道她懂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讨好她,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身为桃仙谷小懂懂,懂还要装不懂,挺累心的。 陆珍闲来无事将荷包里的符纸取出来,摊在桌上摆弄。 木香驾着金灿灿的“树枝”,很快便追上郭铭和夏长生。 孙恪将事情一说,郭夏二人便随孙恪一起到在酒窖。 这是凉王私藏佳酿的地方,极为隐蔽,且一般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四人进到酒窖里,郭铭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嗬!三十年的豆酒?”郭铭连连摇头,“还能喝吗?” “谁说不是了。”夏长生接道:“豆酒要喝就是喝当年酿的。三十年怕是都成黄汤儿了。” 两人边走边调侃。 孙恪满脸担忧紧随他二人脚步,“你俩能不能少说两句。老陈生死未卜的,亏你俩还有心情玩笑。” “没事儿的。”夏长生亮出一直掐在指尖的黄符,“玩笑归玩笑,准备还是做足了的。咱也是老江湖了,还能连这点子经验都没有?” 孙恪脸色回暖,“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酒窖很大,一排的木架上摆满了酒埕。还有很多酒坛放在墙角。 走在最末的木香从始至终保持着戒备的状态。 倘若有人埋伏,这里无疑是最佳地点。虽说有三位能上剑的神机使相随,可他们终归不能以一当百。 跟姑娘相比弱太多了。 四人边走边查看,走了差不多一刻钟,还是不见陈闻礼的人影儿。 孙恪一颗心七上八下。老陈究竟在不在这儿?不在的话,他们还能上哪去找? 正想着,夏长生猛地顿住脚步,孙恪毫无防备的撞在他身上,“老夏,怎么不走了?”抬眼看向夏长生,夏长生竖起手指指着对面的墙壁,“你看,老陈。” 第469章 口齿伶俐 老陈?哪儿呢?孙恪顺着夏长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对面墙壁上有个人形。仔细端量依稀能够认出那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陈闻礼。 “真是老陈。”孙恪眉头深锁,“他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四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站在原地低声交谈。 “老陈手上掐着符呢。”夏长生抿了抿唇,“想来应是他与人斗法不敌,逃至此处,之后被对家寻到,将其定入墙壁中。” 孙恪缓缓颔首,“老夏跟我想一块儿了。我觉着也是这么回事。” “你看他眸中透出些许痛楚与欲言又止的为难还有警示吾等休要靠近的意味。”郭铭手捻胡须,“我们不能不听劝。” 孙恪缓缓颔首,“就是,就是。听老陈劝,吃饱饱。” 老郭从哪看出老陈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么多意思?夏长生从袖带里摸出碧玉簪换上。定睛细看陈闻礼。老陈五官揪成一团,两只眼都眯成两条缝儿了。老郭无非就是没胆气,不愿往老陈那边凑。 真是! 老郭自打去到公主府,怕是跟老陈他们的情分就淡了。 人走不要紧,连茶盏也揣走了,就有点不厚道了?夏长生在心里长叹口气。 “咱们现在怎么办?”孙恪将视线投向郭铭,“回去请陆五姑娘前来搭救,亦或是……我们几个试试?” 话说到这份儿上,木香不能继续装聋作哑,“诸位神机使少安毋躁。婢以为还是请我们姑娘处置更为稳妥。” 郭铭眉梢动了动,弯唇浅笑道:“木香大姐儿所言甚是。” 木香屈屈膝头,对郭铭道:“婢这就回去请我们姑娘过来。”不等把话说完,扭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令得夏长生很是烦躁,横郭铭一眼,“老郭,我们不能事事依赖陆五姑娘。若是你单独出来办差,碰上仇家生事,还得飞回去找陆五姑娘帮你出头不成?” 多大岁数的人了?不怕丢脸吗? 夏长生越说越气,“你们呐,还有点神机使的样子没有?”说罢,从荷包里取出一道黄符,“我不是神机司的人,不听你俩调派。你俩起开点,看我老英雄勇救老术士!” 怎么不是老英雄勇救老美人?难道老陈算不上有点子姿色的老术士?孙恪一把握住夏长生手腕,“老夏,切莫托大啊。” 他托什么大了?夏长生睨着孙恪,“巧手嬷嬷的事儿你少管。” 这个老夏!不听劝吃不了饱饱呢。 老孙松开手,也取出道黄符,“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干看着不搭把手。” 夏长生神情略微回暖,点着头道:“老孙……你果然是好老孙。” 怎么的?他不是好老郭了呗? 郭铭不服气,解下腰间荷包,取出四五张符纸捏在指尖,“要甩一起甩。把我落下算怎么回事?” 夏长生目光坚毅,定定注视郭铭,“老郭!好老郭!” 四五道符换一声好老郭。这买卖不大划算。郭铭深吸口气,露出温煦的笑容,“你也是好老夏。” 行,都好,都好。赶紧甩符。再耽搁些时候,陆五姑娘来了,三下两下收拾妥当,也用不着他们甩符了。 孙恪扁扁嘴,低声发问,“我先还是你们先还是仨人一起?” 郭铭认真思量片刻,“巧手嬷嬷先。好不好?咱俩往后梢梢。” 成!老夏簪子都换上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让他先! 孙恪十分懂事的往后退半步,用眼神示意夏长生先行甩符。 夏长生神情严肃,沉声道:“老陈中的这道符,应该出自摄魂术一脉。我自创的引魂咒恰好对症。” 话音落下,手腕一抖黄符直愣愣飞向对面墙壁上的陈闻礼。 夏长生掐诀念咒,符纸飞至陈闻礼近前遽然停住,淡淡精光自符文中慢慢透出,符纸也随之慢慢涨大,大到能从头到脚覆盖住陈闻礼。夏长生面带得意,他的自创符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恪和郭铭也看的暗暗点头。 难怪巧手嬷嬷要勇救好老陈呢。 人家道术精进许多。 由此可见下了不少苦功。 孙恪想了想,偷偷又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符纸。 他不能跌份儿! 夏长生念诵咒决的声音愈发浑厚,散发着淡淡精光的符文开始转为浓烈。见火候差不多,夏长生低低喝声:“出!” 出乎意料的,符纸没能将陈闻礼带出,反而没入墙壁中,消失不见。 不灵? 夏长生轻抚发髻上的碧玉簪,“这……兴许用错符了?” 怎么可能呢? 想他堂堂巧手嬷嬷还能断错症? 夏长生老脸发烫,往后退开两步,对孙恪道:“要不……老孙试试?” 孙恪略一颔首,“那我就不客气了。” 打量着对面墙壁上的陈闻礼,孙恪犹疑着说道:“老夏说的没错,应该是摄魂术,然则,施法之人非常狡黠,摄魂术中又掺杂了定身法。”扬手亮出指尖两道符纸,“我给老陈来个双喜临门。定能救他出石墙!” 孙恪信心满满同时甩出两道符,念诵咒决。 众所周知,想要运用两道符并不难,难的是念咒。嘴皮子不利索根本使不上力。所以正经术士也得磨炼口齿。 夏长生不由得轻挑眉梢。几天不见,老孙厉害了。瞧瞧他那两片嘴皮子,动的飞快。跟小耗子啃桌腿儿似的。 两道黄符一前一后飞将过去,并没有如夏长生的符那般变大,而是正好相反,两道符缩缩缩,缩成豆粒大小,一粒没入陈闻礼眉间,一粒没入陈闻礼膻中。 孙恪忙里偷闲给夏长生解释,“我的符主打一个精致精巧精细入微。不求大,但求美。”顿了顿,补充道:“美不胜收的美。” 言外之意,他的符糙?不美? 夏长生唇角抿成一字。 老孙说怪话的本事也见长呢。 哼! 回头他就操练起来。不就是美吗?还能难得住巧手嬷嬷? 孙恪说完,掐诀指向陈闻礼膻中,喝声:“离!” 陈闻礼面带痛楚,唇角溢出一丝血线。 第470章 好老陈不好了 “哎呀呀,好老陈不好了。”夏长生沉声发问,“老孙,你用的什么符啊?老陈都吐血了。” 孙恪面色灰败,嘴唇嗫嚅数次,吞了吞口水,“那什么,就是引魂加上解定身咒的符。我……我还能害老陈不成?” 郭铭怕他俩吵起来,赶忙从中调和,“没事儿,没事儿。吐几口血死不了。老陈没那么脆弱。” 夏长生一甩袖子,闷闷哼了声。 孙恪自知理亏,佝偻着腰叹口气,“老郭,老陈就指望你了。” “说这话不就外道了嘛。”郭铭挺起胸膛,“都是神机司的同僚。我还能见死不救。”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夏长生又是一甩衣袖,扬起脸用眼角余光白了眼郭铭。 郭铭不以为意,浅浅笑着安慰孙恪,“不碍事。我带着九香玉露丸呢。待会儿给老陈化一粒服下去。用不了一时三刻就是个新簇簇的好老陈。” 孙恪感动极了,用力一拍郭铭肩膀,“老郭!你太会心疼人了。” 老孙手劲儿见长。拍这一下多少有点疼。郭铭呲了呲牙,努力维持着温煦的笑容,“先不慌着夸,待我救老陈出来你再夸不迟。” 说着,活动活动胳膊,“我用四道符。两道引魂,两道解定身咒。” 我嘞个乖乖! 老郭能同时甩四道符了? 他在公主府,是不是就练甩符念咒了? 孙恪自觉比不得郭铭用功,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他以后也得勤加练习。 夏长生眉梢动了动。且看老郭如何念咒。方才老孙甩两道符,嘴皮子就跟飞起来似的。 四道符…… 老郭那两片薄嘴唇,还不得冒火星子啊? 他俩腹诽的当儿,郭铭扬手甩出四道黄符,旋即掐诀念咒,黄符在急促的咒决声中急速而去。 夏长生眼睛眨都不眨盯着郭铭的嘴巴,心中暗暗点头,跟他想的大差不差,老郭的小薄嘴儿动弹的飞快。 啧啧,还怪好看的。 四道黄符到在陈闻礼近前,好似翩翩蝴蝶一齐落在他头顶,精光闪闪,煞是耀眼。 郭铭得意极了,“我的符虽说看起来不那么花里胡哨,但是……好用。” 老郭说什么就是什么。孙恪嘴角抽动。谁让他技不如人呢。 郭铭话音落下,黄符精光顿时湮灭,软塌塌飘至地面。 陈闻礼脸上痛楚尤甚,嘴唇微张,吐出一大口血。 孙恪、夏长生见状异口同声高喊:“老陈!” 郭铭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那个……你们放心。只要老陈想吃,九香玉露丸管够。” “丹丸又不是肉包子。”夏长生声音淡淡,“管够吃只会害了他。” “我又不是故意的。”郭铭梗起脖子,“我哪知道老陈虚不受补,受不了我那四道道气极高的符?” 嘁! 还道气呢。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夏长生眸中流露出的不屑一下子刺痛了郭铭。 老夏那是什么眼神? 怎么的?巧手嬷嬷了不起啊? “老夏!”郭铭气得嘴唇发抖,“你看不起我可以,看不起我的符就不行!” 完蛋! 掐起来了。 孙一手拽住郭铭,另一只手牵着夏长生,“一人少说一句。别伤了和气。” 夏长生冷哼,“我什么没说,老郭就认定我看不起他。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嘴上没说,但你眼睛说了。”郭铭委屈的眼眶发红,“我在公主府什么样的冷眼没见过?还能冤枉你?” 老郭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呢。孙恪心生怜悯,温声安抚,“你的苦,我们懂。” 夏长生脸上也现出一丝不忍。 没想到老郭跟他一样,都是人前欢笑,人后抹泪的性子。 算了,他不跟老郭置气。 夏长生撩起眼帘瞥了瞥郭铭,“眼下老陈还在石墙里,我们理应想办法救他出来,而不是吵架拌嘴。我就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无心之言,不会怪你。” 郭铭更委屈了,对孙恪道:“你看他啊!还有理了。你不管管?” 我的天! 场面越来越乱了怎么? 孙恪急的脑门子全是汗。霎时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郭铭和夏长生重归于好。 三人站在原地僵持着,背后响起脚步声。 孙恪面色微变,“陆五姑娘来了,你俩哪怕是装也得装出和睦友爱的样子。” 郭铭和夏长生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陆五姑娘是带他们出来玩的,弄得气呼呼的,岂不是给陆五姑娘添堵? 他们得懂事。 郭铭用袖子抿抿眼角,呼口气,正正颜色,变回仙风道骨的郭神机使。 夏长生扶了扶发髻上的碧玉簪,清清喉咙,神色淡然。 也不知老陈伤的重不重。要是老郭的丹丸调理不好,陆五姑娘能不能把他弄扫天帚里养一养? “陈神机使上了墙了?”不等走到切近,陆珍的声音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点着头,道:“是啊,是啊。上墙了。” “还吐血了。”孙恪稍加犹豫,补充道。 老陈吐的血不少。眼睛不瞎都能看见。没必要藏着掖着。 “吐血了?”陆珍加快脚步,走到孙恪身边站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的陈闻礼目光已然有些涣散,嘴巴微微张开,鲜红的血浆汩汩而出。 陆珍被唬了一跳,“哎呦,吐挺多呀。” 稍作思量,转而问道:“你们……给他用符了?” 主意是他出的。他得认。夏长生低声道:“我用一道。老孙两道,老郭四道。拢共七道符。” “这……”陆珍眉头皱成川字,“这是七道催命符啊。” 抽出背在背后的金光法剑,利落的挽起剑花,“陈神机使中的是肉身腐化之法。用符不当,只会令其腐化加快。” 啊? 不是摄魂术?也不是定身咒? 难怪他们的符没一道有用的。 孙恪、郭铭、夏长生面面相觑。 原想救老陈出石墙,居然差点害死他。亏得陆五姑娘及时赶到,否则…… 老陈就没了。 陆珍手腕灵活,将剑花挽的眼花缭乱。 能不能先把剑放一放,老陈还吐着血呢。孙恪有心阻止又有心无力。 第471章 受不住 郭铭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五姑娘喜欢挽剑花,那就挽呗。老陈……估计还能扛一会儿。 吐血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一念及此,金光法剑突然散发出灼人眼眸的光华,将陈闻礼笼罩其中。陆珍喝声:“收!” 陈闻礼应声从墙壁之中跌落在地。 成了! 他就说嘛。陆五姑娘绝不会闲的没事干,活动腕子玩。瞧瞧,老陈这不就出来了?孙恪小跑过去,把虚弱的陈闻礼搀扶起来,“不要紧的。待会儿给你化个丸子吃。” 陈闻礼倚在孙恪肩头,长长舒口气,“老孙,我信你没有害我的心。可……你下手也太重了。” “是我的不对。”孙恪歉意满满,“要打要骂都随你。” 陈闻礼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吐点血死不了。”说罢,想起一见非常重要的事,腾地直起身子,“悬天派那个姓万的,憋着坏呢。就是他把我砌墙里头的。你们……” “陆五姑娘把他擒了。”孙恪按住陈闻礼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你啊,踏踏实实养伤就得了。” 是啊,要不是那七道符。他稍微歇歇就没事了。这可倒好,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劲儿。陈闻礼哀叹一声。 他是个苦人儿呢。 …… 救出陈闻礼,大家非常高兴。围坐在凉王府的正殿之中,吃着聊着很是热闹。陈闻礼勉强用了碗粥就去寝殿歇着去了。 其余人等,兴致颇高。尤其是桑敬,非得拽着张玟给陆珍唱一段儿。 此时已是东方泛白,陆珍用符施法损耗精神,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对桑敬道:“要不……下次再唱。大伙儿都累了,睡上一两个时辰。就得料理凉州的一应事务。没有精神不行。” 这样啊。 他老桑不是不懂事的人。 桑敬连连颔首,“那成,我跟老张留着下次唱。” 张玟横了桑敬一眼。他又不是卖唱的,干嘛非把他捎上? 要不是看在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份上,他早尥蹶子了。 桑敬根本不把张玟的白眼放在心上。他这趟出门玩的太开心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他还想跟着掺和。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不能上剑。等他能上剑了,带着老张使劲儿飞他一大圈。 桑敬越想越高兴,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张玟还在生闷气。猛一抬头,就见窗外出现一抹诡异的黑影。凉王府正殿镶着明瓦,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隐隐约约瞧见。 来挑事儿的了? “你们看,那是什么?”众人顺着桑敬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下一惊。 刚吃了顿安生饭,乐呵乐呵。这就来买卖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 麻溜儿、赶紧抄家伙! 孙恪紧了紧腰带。夏长生摸出碧玉簪换上。郭铭从荷包里抽出五张符纸。 符壮怂人胆! 准备的差不多,黑影离得愈发近了,认真端看不难看出那是个御剑而行的术士。他没有破窗而入,拐了个弯直接到在正门下了剑。 张玟一愣,低声嘀咕,“哎呀,挺讲究啊。知道走门。” 话音刚落,来人抬手敲门,“陆五姑娘,桑神机使,你们在里边吗?我啊,小朱。” 小朱? 闹半天是他。 这事儿闹的。 张玟抬眼去看陆珍,陆珍吩咐田螺精,“去,给朱神机生开门。” 田螺精依言照办。 陆珍却是抽出道符捏在指尖。 来人自称朱神机生,万一不是…… 好歹有个防备。 门分两边,朱迎槐迈步走入正殿,“我可算找着你们了!”说话功夫,眼泪嗒嗒往下掉。 是朱神机生没错。陆珍卸下防备。 张玟和郭铭迎上前,一左一右陪伴朱迎槐慢慢走到桌前,“小朱,有什么事慢慢说。莫哭。莫哭。” “是不是老郑欺负你了?好孩子,你别怕。我们给你撑腰!” 闻听此言,朱迎槐哭的更凶了,“师父……师父他被铜镜给吃了。” 不是。铜镜还能把老郑吃了? 那得多不挑嘴啊? 郭铭皱起眉头,“小朱你把眼泪擦一擦,跟我们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朱迎槐吸溜着鼻子,“这事儿,还得从京城地动说起。” 京城……地动了? 张玟等人骇然。 桑敬震惊之余偷偷观瞧陆珍神色,见她依旧泰然自若,不由得暗自腹诽。莫非陆五姑娘早就知晓此事? 思量间,朱迎槐将事情始末简略讲述一遍,末了,哀怨的盯着陆珍,“陆五姑娘,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已经遭逢不测了?” 被鬼首吞入镜中,还能有活路吗? 纵是有,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朱迎槐定定心神,解下背上的包袱,“我用镇妖旗包住铜镜。”将其放在桌上,“飞了一路,没出什么岔子。” 众人看看桌上包裹严实的铜镜,再看看陆珍。心中五味杂陈。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陈吐血歇着去了,老郑又卡镜子里出不来了。 神机司是不是流年不利啊。 要不过年的时候做做法事,驱驱邪? 陆珍望着镇妖旗裹缚之下的铜镜,眉头深锁。 “敌在暗,我们在明。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慌不忙从荷包里取出道黄符贴在镇妖旗上,“待我养足精神,再行处置。” “陆五姑娘说的在理。”张玟连连点头,“精神头不济,真不行。” 桑敬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大伙儿都歇着去。”轻拍朱迎槐后背,“你肯定飞饿了。走,随我去灶间,我炒几个菜,你吃着等。” 啊?他不饿。朱迎槐有些不知所措。有没有人给他交个实底。师父究竟能死不能? 不等朱迎槐再次发问,桑敬和张玟架着他的胳膊肘,“你还愣着干嘛?陆五姑娘不是说再行处置了吗?老郑没事。” 是啊? 朱迎槐还没缓得过神,就被桑敬和张玟带出正殿。 夏长生神色凝重,“这面镜子是个邪物,是不是再多用两道符镇一镇?” 陆珍缓缓摇头,“符用多了,郑神机使在里面必定难过。我怕他受不住。” “那……对方究竟是谁?”郭铭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难道说又是悬天派余孽?” 第472章 借物 陆珍面沉似水,稍作思量,“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意图谋害郑神机使以及……”眸光深邃,定定注视郭铭,“整个神机司。” 郭铭倒吸一口凉气。 陆五姑娘不愧是天生武德卫。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给对家定了个罪无可赦。倘若不能将其连根拔起,只怕不仅神机司岌岌可危,就连皇帝陛下也…… 郭铭紧皱眉头,揉揉太阳穴。他好像有点明白陆五姑娘的用意了。此事绝对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反的,必须小事化大,大事化成比天还大。 “我……给公主殿下去封信?”郭铭试探着问道:“如此妖物出现在深宫之中,倘若不是老郑替陛下挡下一劫,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陆珍缓缓舒口气,目露赞赏,“郭神机使高瞻远瞩,委实令人敬佩。” 别夸了行不行? 他这张老脸跟火烧似的。郭铭捏着衣袖印印额角,“多亏陆五姑娘提点。我才能窥出些许门道。” 陆珍摆摆手,“郭神机使言重了。我哪当得起啊。” “当得起,当得起。”郭铭态度诚恳,“我这就给公主殿下送信去。” 陆珍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郭铭的方法送信比较稳妥。如果用她的小黑,终归差点意思。 “那成,您先忙。我得小睡一阵。”站起身,朝郭铭拱拱手,“各有各忙,大吉大利。” 可怜见儿的,陆五姑娘累的说胡话了。 郭铭满面堆笑,“对对,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 陆珍寻个僻静的偏殿,沐浴更衣之后,用柔软的巾子裹着湿漉漉的长发从屏风后走出来,抬眼去看点燃熏香的木香,“用一道提神的。” 木香诧异的回望陆珍,“姑娘,您不歇着?” “不歇。”陆珍坐在床边,将头上的巾子解下来擦拭头发,“装扮整齐去地府走一遭。” 去地府逛游? 带张小将军一起吗? 木香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由着姑娘就是了。飞了一路,吃饭又吃到将近天明,张小将军未必有逛游的心思。 陆珍收拾妥当,吩咐木香和田螺精在偏殿守住她的肉身。用符做法,一人前往地府。 径直到在判官司门口,正巧遇见拘魂回来的黑白无常。 “小陆?”白无常长长的舌头因为惊讶而略微翘起,“你怎么来了?”手腕用力,缠在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令得拴在铁链上的孤魂踉踉跄跄急走数步。 “你不是在凉州办差吗?”黑无常笑呵呵的问:“怎么有闲情下来找我们玩?” “黑爷说笑了。”陆珍皱起眉头,“我摊上事儿了。” “摊上什么事儿了?”黑无常神情严肃,“走,进去说。” 陆珍随黑白无常进到判官司,众小鬼杂役见了她纷纷退至一旁。白无常见状哈哈大笑,“几日不见,小陆道术愈发精进了。” 陆珍谦虚的摆摆手,“也没有精进太多。只是与金光法剑相处很是得宜。我们俩算是相辅相成。” 黑无常点着头道:“终归是血脉相亲,金光法剑在你手里才没有埋没。” 一人二无常进到屋子里坐定,立马有小鬼杂役奉上香茶点心。 陆珍跟黑白无常客套一番,便抓了块桂花糕,大口大口吃起来。 见她吃的香甜,黑白无常令小鬼杂役又拿几盘摆在桌上,“能吃多少吃多少,你这些日子耗费许多精神,正好补一补。” 陆珍忙不迭应是,“您这儿的点心比鸡腿更解乏。”她一个人吃完两盘半桂花糕,方才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我摊上的这个事儿,要从京城地动说起……” 陆珍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朱迎槐讲述的郑琨被鬼首吞入镜中的始末向黑白无常复述一遍,听得黑白无常时而瞪眼,时而翘舌,时而面色发青。 “这面铜镜不用我说,想必您二老也知晓个中厉害。”陆珍眉头皱成川字,“通过朱神机生的描述,我认为那是前朝三大邪物之一的,鬼面吞仙镜。” 白无常缓缓颔首,慨叹道:“裴真人把你教的太好了。小小年纪见识不凡。居然连鬼面吞仙镜都认得。” 黑无常接道:“可不就是。现而今神机使也难有人说出鬼面吞仙镜的来历。” 陆珍赧然而笑,“事关裴氏,我自然了解的比旁人清楚。鬼面呑仙镜乃是前朝邪巫成贤炼制而成。因为要用术士的鲜血淬炼,所以对当时的术士伤害极大。裴氏桃仙谷一脉联合三山五岳潜心修道的道人将成贤降服送入地府,但鬼面呑仙镜却下落不明。万没想到,竟出现在我朝。” “是凡邪物蛰伏许久之后现世,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白无常担忧的说道:“小陆,你要多加小心呐。” 陆珍郑重的想白无常行个道礼,“您老人家放心,小陆必定小心加小心,谨慎加谨慎。留着这条小命,时常下来与您二老讨点心补身子。” 白无常又哈哈地笑开了。 黑无常也跟着笑,笑够了,突然明白陆珍造访地府的目的,“你是来借拘魂幡的?” “正是。”陆珍略一颔首,“我晓得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拘魂幡不得随意出借。然则……” 黑无常竖起手掌,示意陆珍无需多言,“你办的是正事。我这就去向上峰讨个示下。你在这吃着等。” 陆珍乐得见牙不见眼,“那我可不跟您客气。待会儿您二老别嫌弃我吃太多,不矜持。” 话音落下,黑白无常爽朗的大笑声骤然响起。 陆珍跟白无常喝着吃着聊着。 “成贤尚在地府没入轮回。”白无常轻蔑闷哼,“犯下那般滔天大罪,还得吃许多苦头呢。” “这就是作孽的下场。”陆珍甚是痛心,“为了炼它那面破镜子,枉死的术士道人加起来足有两百零九人。给当时的术士圈弄得青黄不接。这个祸害!死一百次一千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白无常盛满桂花糕的碟子退至陆珍手边,“犯不上恨它。回头我帮你好生招呼着,解解气。” 第473章 撑得慌 陆珍赶忙陈恳道谢。 又是两盘桂花糕落肚,黑无常满面喜色的回来,不等坐定,就对陆珍说道:“你猜怎么着?上峰听说裴真人高徒来借拘魂幡,一口就答应了。” “还得是我师父的名号好使!”陆珍掏出帕子擦净手指,站起身,向黑无常深施一礼,“也多亏了您二老照拂,小陆我铭记在心。” 黑白无常连连摆手,“这孩子怎的越来越外道了。” 黑无常将一指来长的拘魂幡塞给陆珍,“我教你念咒儿,念完了拿在手里抖三抖,就能随你心意变换大小。” 真是个好宝贝。 陆珍记下咒决,便辞别黑白无常,回返阳间。 …… 田螺精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手里摆弄绣线,一双漂亮的紫眸却是不离躺在床上的陆珍。 “日头升老高的了,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它低声嘟囔着,去看忙前忙后收拾衣物的木香。 木香随口应道:“兴许黑爷白爷留姑娘用饭。你急也没用。” 田螺精忍不住舔舔嘴唇。它也想尝尝地府的饭菜。姑娘下回再去能捎上它不能? 木香将陆珍的夜行衣拿出来挂在桁架上,转头看向田螺精,“小田,你荷包绣成什么样了?拿出来瞧瞧。” 田螺精脸通红,垂下头,慌张的答道:“那、那什么、还差点意思。这些日子随姑娘东奔西走,也没顾得上。”怯生生的抬起眼帘,“木、木香大姐儿渴了?我给你调蜜水喝好不好?” 准是绣的不像样,拿不出手。要不然小田不至于慌成这样。木香忍俊不禁,“不用,你想喝就喝好了。” “给我来一盏蜜水。”陆珍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舒展舒展胳膊腿,“去请朱神机生等人过来。我要做法救郑神机使。” 木香颇为担忧的朝田螺精使个眼色,示意它先不要去传话,“姑娘,您一宿没睡,是不是养足精神再……” “不用。”陆珍拍拍滚圆的肚子,“我在地府吃了不少桂花糕。精神多的用不完。” 木香一听这话放了心,“婢马上去帮您准备应用之物。”朝田螺精挥挥手,“去,快去快回。把话说明白了。” 田螺精脆生生应了声是,将绣线拢进包袱里拿上就走。 木香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儿摇头,“这个死心眼的妖精!” …… 朱迎槐低头看着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素炒大白菜,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小朱,你再尝尝这道白菜炖豆腐。”桑敬肩膀上搭着条干净的白色巾子,道袍扎在腰带里,大袖高挽,手捧托盘,上头放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要是你吃着好,过年我就做这俩菜。省得老张他们笑话我不会做素菜。” 真是! 谁还没点子手艺了? 他老桑可不是光会哭,不会炒菜! 不能再吃了。再吃他就得吐了。 朱迎槐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直摇晃,“我吃不下了。” 吃不下了? 小朱饭量不行啊。 桑敬放下托盘,盯着朱迎槐略显青白的嘴唇叹口气,“不敌陆五姑娘能吃呢。白瞎你这副大身板子。” 朱迎槐委屈的眨巴眨巴眼。 没师父的娃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虽然“白瞎你这副大身板子”算不得欺负。可他心里就是不得劲。 唉! 也可能是他吃炒白菜吃撑了,顶着心了。朱迎槐深吸口气,露出得体的笑容,“大身板子配小饭量也是有的。” 桑敬失望的哦了声,“你说得对。”拿起竹箸夹了点白菜送入口中,餍足的眯起眼睛,“哎呦!这味儿太正了。等回到京城高低得开店!要不然对不起咱的好手艺!” 画符甩符笔的手颠勺? 不像话啊。 朱迎槐权当没听见,话锋一转,问道:“日上三竿了,陆五姑娘也该起了?” 桑敬放下竹箸,正色道:“小朱,你不懂事啊。陆五姑娘是女孩子,女孩子睡的少不行。伤气血,会掉头发的。” 朱迎槐神情一肃,“这样啊。那我还是吃着等。”掉头发簪不了簪子不行。身为术士甭管多大岁数都得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哪怕是白了也不要紧。 多就行。 头发多,遮百丑! 桑敬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真是个好小朱。” 怎么这么别扭? 朱迎槐不愿费神多想,一个劲儿往嘴里扒拉白菜。 偌大的凉王府就没有会腌酸菜的吗? 酸酸的多开胃。适合他这种饭量小,身板子大的。 “诶?你俩还跟这儿吃呢?”张玟快步走进灶间,“陆五姑娘找咱们呢。说是做法救老郑。” 闻听此言,朱迎槐噌地站起身,“哪儿呢?我得赶紧过去。师父出来之后第一个瞧见的得是我才行。” 必须是他! 否则师父会怪他没尽心侍奉。 桑敬拽下挂在肩头的巾子抹了把脸,“现在吗?哎呦,瞧我炒菜炒的满身油味儿,能不能容我洗个头,换身衣裳?” 洗头?那得晾到天黑。张玟上前握住桑敬手腕,“你又不是老郑的相好。洗头作甚?快跟我走!陆五姑娘不等人!” 桑敬任由张玟拉着他,趔趔趄趄往前走还不忘扭脸唤朱迎槐,“好小朱快跟上!” …… 他们三人到在偏殿时,其余人已经等了盏茶功夫。陆珍坐在上首,郭铭、孙恪、夏长生、华月枝分别坐在下首。 殿中安静极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迎槐局促的吞了吞口水,在桑敬身后站定。逢至大场面,他是没有资格落座的。 人到齐了,陆珍清清喉咙,开口说道:“想来大伙儿已经猜到那面铜镜的出处了。” 出处? 那面镜子并非普通邪物? 朱迎槐膝头发软。 乖乖嘞!他背着那玩意儿飞了一路,居然还有命到在凉州。究竟是他命大,还是那玩意儿不太邪性? 众人闻言,神情各异。 郭铭眯缝着眼睛思量片刻,猛地灵光乍现,面色微变,继而审慎的看向朱迎槐。 审慎过后,露出赞许。 朱迎槐被郭铭看的心里发毛,但仍旧故作镇定。脑子里认真回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事或是说错话。 第474章 入镜 “鬼首吞仙镜用镇妖旗裹缚绝对稳妥。”郭铭收回视线,对陆珍道:“小朱办事还是蛮牢靠的。” 啥玩意儿? 那个吃师父的镜子居然是鬼首吞仙镜……吗? 朱迎槐膝头颤颤。 镇妖旗是神机司的宝贝,师父入宫前非让他拿上,说是壮胆用。他当时还在心里笑师父小题大做。哪成想真就派上用场了。 他要是知道那是鬼首吞仙镜,说不定就不这么着急忙慌的飞来了。 朱迎槐心里一阵后怕,两耳嗡嗡作响。 陆珍看向郭铭,缓缓颔首,“郭神机使见多识广。” “不敢当,不敢当。”郭铭老脸通红,“我也是寻思着能令陆五姑娘如此郑重其事,必定不是普通物件儿。所以……”咧嘴呵呵地笑了,“陆五姑娘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博学多闻。” 能不能先别捧了? 老郑还在镜子里受苦呢。孙恪轻咳两声,“那个……陆五姑娘施法时,需要我们护法吗?” 桑敬朝孙恪点点头。老孙心里有老郑。 老桑也惦记着老郑呢。老孙弯起唇角,对桑敬无声浅笑。 “当然需要。”陆珍沉声道:“虽说方才我去到地府向黑爷白爷借来趁手的家伙事儿,但俗话说的好,孤木不成林,孤雁不成群,一人难成事。必得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方能救出郑神机使。” 听听,陆五姑娘说多好。 夏长生暗暗点头。他来的时候就把碧玉簪换上了。待会儿只管照陆五姑娘吩咐办事就行。 “那……不能上剑的怎么办?”桑敬十分懊恼,不能上剑怎么跟着掺和? “劳烦您几位帮忙守护肉身。”陆珍站起身,对桑敬道:“木香和小田比不了您几位身经百战的老江湖。” 是啊?他们身经百战了吗? 桑敬挺起胸膛。陆五姑娘说有那就是有。 “小华留下,万一我们出了岔子,出不来,也好有个能上剑的回京报信。”陆珍神情轻松,语调轻快,像是聊闲天儿。 孙恪心里咯噔一声。 他们有可能困在鬼首吞仙镜里? 倘若在里头困上七七四十九天,他们都会成为道气滋养邪镜。 唉! 也罢,也罢! 为了老郑,拼一拼又能如何?大不了舍下这身老骨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术士! 孙恪目露坚毅,抑扬顿挫的吟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老孙嫌场面不够乱是怎么的? 坐在孙恪旁边的夏长生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晃两晃,低声说道:“你糊涂!陆五姑娘带我们出来玩,还能不把我们带回去?你闭上嘴歇会儿。” 孙恪闻听此言,扭脸去看夏长生。 玩着玩着玩进鬼首吞仙镜里? 这不是奔着玩死自己去的? 老夏是不是出来玩太久,玩傻了? 陆珍抚掌笑道:“夏老先生果然深谙玩乐之道。然则……此番入镜极其凶险。很有可能丧命。诸位不想进,我小陆不强求。” 不强求啊? 他不去。 孙恪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就听郭铭道:“既如此,我留下给老桑搭把手。您看……” 陆珍并无任何不悦的神色,满口答应,“成!您留下。” 话音刚落,孙恪鼓足勇气,低声道:“那什么,我……我留下给老郭搭把手。” “好!您也留下。” 夏长生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老孙和老郭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不就是去邪镜里走一遭吗? 有什么不敢的? 朱迎槐目中含泪,孙神机使和郭神机使不想帮忙也就罢了。他身为徒弟,必须得在紧要关头给师父长脸。 “陆五姑娘!”朱迎槐从桑敬身后站出来,“我去!” “你能有这份孝心,郑神机使在镜中必定颇感欣慰。”陆珍面露难色,“然则,你飞了一路,又吃了一宿。精神头不济。去了,只怕帮不上忙。” 桑神机使误他! 朱迎槐手掌覆在肚子上。怪他自己是个实在人。桑神机使盛多少,他就吃多少。 以后得长记性。 少吃饭,多休息! 华月枝瞥了眼朱迎槐,挺身而出,“有孙神机使和郭神机使看护,用不上我。我随您进去!” 陆珍稍作思量,应道:“也好!”视线投向夏长生,“您去吗?” “去!”夏长生一指自己脑袋上的碧玉簪,“我簪子都换上了。”说着,与华月枝走到陆珍身边站定。 “我们三人满够。”陆珍左手金光法剑,右手捏着拘魂幡,念动咒决抖三抖,拘魂幡迎风长到两尺来长,“先这样使着。等会儿见机行事。” 扬手挥动拘魂幡,夏长生和华月枝只觉得眼前发花,喉咙发紧,身子发轻,心里明白这是陆珍将他二人魂魄抽离出来送入镜中。果然,须臾之后,两人都有双脚沾地的感觉。 是不是成了? 夏长生眨眨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轮如墨般漆黑的“太阳”。夏长生定睛细看片刻,犹疑着问道:“那是……鬼首的眼睛?” “正是。”陆珍挥动拘魂幡,“进来的同时,我已经设下结界。是以,鬼首暂时不会发现我们。” 华月枝紧绷的心弦愈发绷紧。陆五姑娘说的是“暂时不会发现”,过会儿再发现怎么办? 夏长生似是看透华月枝心中所想,轻声安抚,“找到老郑我们就出去。不多做耽搁一点事没有。” 那要是找不到呢? 华月枝抿唇不语。丧气话还是别说了。他怕夏老先生着恼用簪子扎他。 夏长生从“太阳”上收回视线,望着脚下黑的发亮的土路拧起眉头,“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还是?”扭转头打量四周,发现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陆珍含笑道:“不往前。我们往后。” 往后? 夏长生反手往身后探去,硬邦邦,推都推不动,“后边是墙。” 根本就是无路可走。 “镜子里的一切都是反的。”陆珍转过身,用拘魂幡抵在“墙壁”上,“往前哪怕走半步都会惊动鬼首。” 看似坚实的“墙壁”在拘魂幡的推动下,一点一点往后退,现出一条同样黑的发亮的土路。 所以说,拘魂幡相当于引路幡?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夏长生紧随陆珍,不敢落下半步。 第475章 它怎么敢 拘魂幡顶端抵在“墙壁”上,全靠陆珍用法力推动。三人走了约莫一刻钟,陆珍额头已是汗水涔涔。 夏长生扭转头回望鬼首,低声对陆珍道:“要不,您歇歇。我来推着走?” 陆珍缓缓摇头,对夏长生笑了笑,“没事儿。我不累。” 啧啧,多好的孩子。累了也说不累。 夏长生颇为感慨。就这厚道劲儿像极了顾大国师。甭管老郑查的怎么样,反正他觉着陆五姑娘就是姓顾,不会有错。 华月枝思量片刻,忍不住发问,“那个,郑神机使究竟在哪儿呢?咱们走的时候不短了,再说镜子就这么点大。为何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陆珍停下脚步,喘口气,“你先别急。既然我带你们进来玩,就一定会让你们尽兴而归。” 玩? 方才是谁说“凶险”“有可能丧命”的? 这会儿又变成“进来玩”了? 华月枝委屈的扁扁嘴。陆五姑娘究竟哪句真哪句假啊? 陆珍仿佛全然未见华月枝微微发红的眼眶,将金光法剑背在背后,单指掐算,并且口中念念有词。 夏长生和华月枝赶忙收拢心绪,两个人四只眼紧紧盯着陆珍灵活运动的手指。 要么说人家是裴真人的高徒呢。瞧瞧这手指头动的,一看就是勤加练习才能达到的境界。 华月枝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去,他不光练甩符转符笔,手指头也得练起来! 陆珍手指遽然顿住,“郑神机使就在前边不远处。” 哦? 夏长生眼睛一亮,“我们赶紧……” 他想说“赶紧搭救老郑”,话刚说一半,就见陆珍迅速转身,抽出背后的金光法剑,对着高悬半空的两轮“太阳”接连不断挽剑花。 夏长生面色微变。 陆五姑娘唱的哪出啊?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挽剑花了? 华月枝亦是一头雾水。 不是说好了不惹“鬼首”,救出郑神机使就出去的吗?陆五姑娘这是干嘛? 随着陆珍手腕转动,金光法剑散发出灼灼光芒,鬼首那两只眼睛笨拙的转动,视线投向陆珍以及夏长生和华月枝。 坏了! 被发现了! 夏长生暗叫声“不妙”!拽住华月枝胳臂,“走,快走!” 走哪儿去啊? 华月枝欲哭无泪。没见陆五姑娘一个劲儿用金光法剑发贱吗? 再者说了,鬼首已经发现他们了,还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陆珍一边挽剑花一边纵声大笑,“玩嘛!就是图个热闹。刚进来的时候离鬼首太近,施展不开。这下可好,离远远的,谁也不妨碍谁。” 不是!说好的“哪怕往前走半步都会惊动鬼首”呢?那他们压低声音说话干嘛? 闹半天都是为了玩? 这孩子! 太能胡闹了! 夏长生气得颔下胡须撅老高。 顾大国师可没她这么淘! 心里不满归不满,夏长生脑子没闲着。陆五姑娘已经闹开了,此事断不会善了。 行。来都来了,黄符甩起来,符笔转起来! 总归得想办法全身而退不是? 夏长生从荷包里取出符纸,华月枝解下腰间符笔,两人对视一眼,迈步上前,一左一右在陆珍身边站定。 陆珍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就对了。玩嘛,人多才热闹。” 他心累的不想说话。夏长生抿唇不语,指尖紧紧攥着黄符。 但等陆五姑娘让他甩,他再甩。 华月枝也没有轻举妄动。陆五姑娘剑花还挽着呢,这个时候跟着掺和不大好。 与此同时,黑的发亮的土路之上升起团团黑气,缓缓蒸腾而上。虽然看起来缓慢,却也只有数息功夫便聚集成高大的人形。 悬于半空的“太阳”落在人形眼眶中,“陆五,你好大的胆子。”音调平平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居然敢到我的鬼首吞仙镜里撒野。” 陆珍用金光法剑的剑尖直指“人形”,“你的鬼首吞仙镜?真是笑话!成贤已然在地府受尽磋磨!” “人形”很是鄙薄的乜了眼陆珍,“我乃是认主的法器。受主人道气浸润多年,当然能够化成主人的形貌。” 夏长生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好嘛!它真敢说啊。还道气。成贤那是满身邪气。 不过,倒是有认主的邪物化为精怪的。想必这面镜子就是。 “你受镜中道气滋养,为的就是等待时机,寻一具肉身供你重获生机。”陆珍嘴角微坠,闷闷冷哼,“可惜你遇上的是我桃仙谷小陆。这事儿我要不管,那就没人敢管了。” 陆五姑娘此言不虚。 五六百个术士捆一起也没她一个闹腾。 夏长生莫可奈何的探叹口气。孩子能耐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人形”呵呵地笑了。笑声阴森古怪,令人毛骨悚然。 “你管的了吗?此间道气浑厚,且已经被我据为己用。你、你们不要妄想出去。正好我对那个丑老头的肉身不大满意。”深邃无波的目光定定注视华月枝,“这小子挺水灵。我喜欢!” “闹半天你好男风啊?”陆珍轻蔑的上下打量“人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多难看。居然有胆量肖想华小道人。不知羞!” 华月枝有心纠正陆珍的说辞,偏生有心无力。 随便陆五姑娘去。 大敌当前,自己人得齐心才行。 “人形”没有着恼,视线从华月枝脸上绕向陆珍,“你这副皮囊也是极好的。”说话功夫,一团浓郁的黑气自“人形”身上剥离而出,径直飞向陆珍。 陆珍不慌不忙,念动咒决,抬手抖动拘魂幡,瞬间长至丈许,用力挥动,便轻描淡写的将那团黑气搅散。 “你个好男风的邪物,竟敢对地府拘魂使不敬?”陆珍继续挥动拘魂幡,“我替黑爷白爷行道,将你降服送给成贤下酒。” 黑气聚集而成的“人形”好似受到惊吓,身形略微摇晃,继而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其中夹杂着颇为狂妄的说话声,“我于镜中蛰伏多年。还怕你这点子小把戏不成?你真有本事就不会不停叫嚣!而是与我斗甩符,斗转符笔!” 它怎么敢? 陆珍气得小脸煞白。她的词儿也敢抢?! 不知道谁才是自带光环的主角吗? 第476章 惹祸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陆珍嘟囔着从荷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符纸,“今儿个,我要是不把你甩服了,我就不是桃仙谷小陆!” 哎呦! 陆五姑娘拿了得有十来张符纸? 这也太多了。能甩明白吗?夏长生颇为担忧的蹙起眉头。陆五姑娘定是气糊涂了。 刚想提醒陆珍不要甩太多符出去,黄符已然脱手而出,齐齐奔向那团浓郁黑气汇聚而成的“人形”。 这……手太快了? 陆五姑娘挺心急的啊。 夏长生腹诽着抿唇看向飞将出去的一堆黄符,别的且不论,符多了飞起来气派又养眼。扭转头,但见陆珍神情肃然,掐诀念咒。 念诵咒决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极强的道气。 对面的“人影”自然不甘坐以待毙,一团面盆大小的黑气从它胸口分离而出,与黄符迎面相触,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的巨响。 好嘛。跟过年放炮仗似的。 夏长生往后倒退两步,强忍着耳鼓酸胀,凝神注视被黑气裹挟,继而消失的符纸。 陆五姑娘落了下乘,他更得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就是,耳朵真有点扛不住。 夏长生抻直腰杆。 扛不住也得硬抗! 大不了回去跟老郭讨俩丸子吃。没什么大不了的。 华月枝跟夏长生想法差不多。横竖耳朵已经有点聋了,那就聋到底呗。眼波横扫,看向波澜不惊的陆珍。 话说陆五姑娘太能沉得住气了。打出去十几道符都被对方黑气吞噬,她非但不着急,反而眼睛里还流露出隐隐笑意。 诶? 不对! 华月枝念头一转,想出点门道。以陆五姑娘的道行,打出去的符绝不会毫无作用。更何况她甩符跟撒纸钱没两样。 还是再等等看,兴许陆五姑娘留有后手。 黑黢黢的“人形”,因为将陆珍的黄符全部化解而得意的昂起下巴,“裴东斋的徒弟不过如此。”扬手一挥,将打出去的黑气重新纳入胸口,“我劝你们不要耗费道气,否则……” “则”字方才吐露,就听陆珍高声断喝:“破!” 十几道金灿灿的黄符突然从黑气中挣脱出来,丹砂画就的符文散发出耀目虹光,那团浓郁黑气聚拢而成的“人形”痛苦的挣扎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 陆珍嘴角微弯,轻蔑一笑,“好叫你知道,我这是特特为你准备的破鬼首吞仙镜符!” 还有这样的符吗? 陆五姑娘自创的? 夏长生默默将自己的符放回去,拈须不语。陆五姑娘先前说的什么“会丧命”之类的话,应该是开玩笑。 把老郭和老孙吓的,来都不敢来。 他俩这趟没玩好。夏长生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没错。 那边厢,黑气散尽,华月枝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整个人跟刚才不一样了。 真神了。 陆珍长舒口气,四下打量,猛地发现右后方有人匍匐在地。 “诶?那是郑神机使?”陆珍熟练的挽了两个剑花,那人便在瞬息间到在她跟前。 华月枝和夏长生顾不得夸赞陆珍道术高超。他俩蹲下身子将人翻了个个儿,“呀!是郑神机使!” 华月枝轻拍郑琨面颊,“郑神机使,郑神机使,快醒醒!” 郑琨迷迷瞪瞪的应和几声,双目依旧紧闭。 “不碍事。”夏长生用指腹将沾在郑琨面颊上的黑灰抹去,“老郑活着就成。回去给他喂点符水,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怕是得养个十天半月。”华月枝望着郑琨苍白的面庞,担忧的说道:“我瞧着,郑神机使伤的不轻。” “老郑皮实。”夏长生手指搭在郑琨腕间,“听脉象不大要紧。”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一抬头,发现陆珍还在甩符。 夏长生朝华月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得亏小田不在,要不然他跟小华都是挨捶的命。 华月枝很是机灵,赶忙闭紧嘴巴不说话。 片刻功夫,陆珍甩罢符纸,念罢咒决,这才对夏长生道:“从今儿起,鬼首吞仙镜再不会吞仙而是呑鬼!” 夏长生又惊又喜,“您把这面镜子化为法器了?” 陆珍略一颔首,“正是。镜中本就存有正义之气,善加利用必定能够造福苍生。” 陆五姑娘好厉害。 华月枝佩服的五体投地。将邪物化为宝物。这得多高的道行? 他将郑琨背在后背,“那……咱们现在出去吗?” 陆珍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待我逗逗孙神机使他们。”说着,掏出道黄符甩至半空,随意念两句咒决,地面开始剧烈颤动。华月枝战力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万幸有郑琨垫底,身上一点不疼。 华月枝不疼,夏长生心疼。 “哎呦喂!好老郑的腿没断?”他看见华月枝一屁股压老郑小腿来着。老郑又是个骨头脆的,怕是经不住。 坏了! 郑神机使可千万不能再有损伤了。华月枝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跟夏长生一起查看郑琨伤没伤到。 陆五姑娘太淘了! 夏长生在心里一个劲儿摇头。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今天摔坏个老郑,明天呢?哪个好老头倒霉? 陆珍随着地面晃动乐得手舞足蹈,“您放心,但凡就算郑神机使摔成肉饼我也能给他拼全乎。管保跟新的一样样。” 那能一样吗? 夏长生莫可奈何的长叹道:“陆五姑娘,我们玩的挺尽兴的了。这就出去好不好?再耽搁下去,老郑得多受罪。” “成!”陆珍收了黄符,地面重归平稳。 华月枝擦擦额角汗珠。晃得他都快吐了。 “我们出去再逗一逗孙神机使他们。”陆珍玩兴颇浓,“他们不信我,没能跟着来。逗一逗大伙儿乐呵乐呵。” 夏长生品出点滋味。老孙和老郭没跟着来,陆五姑娘心里不痛快。 老孙、老郭啊,这是惹了祸了。 …… 孙恪、郭铭以及朱迎槐围坐在陆珍、华月枝、夏长生肉身周围。三人表情严肃,单手掐诀,低声念诵驱散邪气的咒决。以此保证他们三人不会被邪物侵扰。 第477章 照一照 桑敬捏着一方干净巾子,时不时给孙恪等人擦拭额头面颊冒出的细汗。 不能上剑就得眼皮活泛,手脚麻利。桑敬很是认真的盯着孙恪看了须臾,视线转而投向朱迎槐。 田螺精鼓着腮生闷气。桑神机使把它的活儿给抢了。 等会儿姑娘出来,看见它闲着没事干,嘴上不说,心里能愿意吗?作为一个合格的家养妖精,必须勤快。 真是的。田螺精闷闷呼口气。要不去把葱白粥熬上? 要是能淘换个猪头就好了。它给姑娘做柴火猪头肉吃。 田螺精暗自琢磨的当儿,镇妖旗包裹的鬼首吞仙镜,忽然开始剧烈跳动,就连陆珍贴在上面的符纸也跟着发出唰唰的响声。 孙恪眉梢动了动,朱迎槐心乱如麻,想要起身查看,但又顾及着陆珍的肉身,不敢动弹。郭铭唇角紧抿,抬眼望去。 镜子里必定是一场苦战。陆五姑娘和老夏小华他们究竟能否将对方降服,尚且不知。 然则…… 他后悔了。 他不该贪生怕死。看护肉身,小朱就够了。他和老孙理应进去帮忙。 多俩人,还能多些胜算。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倘若强行闯入镜中,必定扰乱陆五姑娘施法,轻则致其道气失衡,重则会被反噬。 还是耐着性子等等看。 实在不行,他老郭豁上性命也要与这面邪镜同归于尽。 念及此,郭铭眼眶发酸。如果顺利渡过此劫,他一定大胆掺和! 只这一会儿功夫,镜子跳动的愈发猛烈,郑琨从里面被甩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哎呦! 老郑! 好了,好了! 没事了! 郭铭喜极而泣,手脚并用爬到郑琨身边,小心翼翼托住他的头,低声唤道:“老郑,老郑?我的好老郑!” 陆珍等人悠悠醒转,田螺精小跑过去,乖巧的蹲在陆珍身侧,“姑娘您醒了,吃不吃糖?喝不喝水?暖不暖手?要不……小的给您调一盏蜜水?” 陆珍伸出手,田螺精赶忙架住她的胳膊肘,“小的扶您起来。” “嗯,是个好妖精。”陆珍有气无力的说着,刚刚坐起身,便抑制不住的猛咳起来。 姑娘受伤了? 田螺精手足无措,漂亮的紫眸里含着泪花去看木香。 木香二话不说,从荷包里掏出一粒丹丸送至陆珍唇畔,“姑娘,您先吃个丸子。婢这就去熬葱白粥。” 这是它的活儿! “我去。”田螺精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就见陈闻礼手捧托盘,“葱白粥来了。”快步走入屋中,浅笑道:“我想搭把手又怕你们嫌我累赘。就去灶间煮粥了。来来,陆五姑娘快尝尝我煮的粥地道不地道。” 这班老神机使把家养妖精的活儿全抢了! 田螺精攥了攥拳。 他们不当家养妖精可惜了。 田螺精脚步不停,越过陈闻礼,抢在他前面把粥端到陆珍面前,“姑娘,您吃。” 陆珍虚弱的摆摆手,“放哪儿。我得歇一歇。” 田螺精撂下粥碗,跟木香一左一右扶着陆珍坐在桌边的锦杌上。 “里面是何环境?”郭铭凑到华月枝近前,低声询问,“陆五姑娘受伤了?” 华月枝抿唇不语。 “问你话呢。倒是说啊。”郭铭认真打量华月枝,见他毫发无损,心下稍定。 “老郭,你别问了。”夏长生换上桃木簪,“你去瞧瞧老郑。他伤的不轻,给他化碗符水。” 话音刚落,桑敬嚷嚷开了,“哎呦,老郑腿断了。这……是不是方才摔地上摔断的?” 华月枝面色通红,嘴唇嗫嚅着,刚想说话,被夏长生一胳膊肘给杵了回去。华月枝吃痛,挑眉去看夏长生,夏长生瞪起眼睛,示意华月枝不要多嘴。 华月枝唯唯诺诺,躲在夏长生背后,缄口不言。 郑神机使爱吃酸菜,回头他多种菜,多腌菜,让郑神机使吃个够!就算他给郑神机使赔不是。 虽然他想亲口对郑神机使道歉,但是…… 唉!就这样。陆五姑娘存着逗一逗孙神机使他们的心。他就别跟着添乱了。 华月枝想了想,对桑敬道:“我、我去趟茅房。” 夏长生抬手唤道:“小华,等等我,我也去。” 桑敬忙活着给郑琨接骨,根本没有多余的闲情应付他俩,只敷衍的点点头,“去,去。给肚子腾出地方装葱白粥。” 装什么葱白粥?他跟小华就是想出去躲躲。万一说错话,惹得陆五姑娘不高兴怎么办? 夏长生甚为同情的瞥了眼孙恪和郭铭,跟华月枝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桑敬把郑琨的腿骨接好,孙恪甩出道黄符落在郑琨身上。掐诀念咒,好一通忙活,孙恪长舒口气,对桑敬道:“这就行了。腿没什么大碍。再给老郑补补元气就得了。” 那边厢,朱迎槐凑到陆珍面前,小心翼翼的询问,“凉王世子还有温婕妤的下落……您是不是帮忙寻一寻?” 田螺精目光犀利,瞪着朱迎槐,“我们姑娘伤着了。朱神机生就不能自己去寻?” 天大地大,姑娘最大。 神机使抢它的活儿也就罢了,小小的神机生凭什么支使姑娘干活?田螺精委屈极了。 姑娘是武德卫的碎催! 跟神机司八竿子打不着! “小田。”木香朝它摇摇头,低声道:“姑娘自有主张,你不要多嘴。” 行,它不说就是了。田螺精肩膀松松垮下来。袖着手乖乖巧巧的立在陆珍身边。 陆珍垂下头,眼珠儿转了转,“这个嘛,倒也不难。” 姑娘也太好性儿了。田螺精愈发觉得憋屈。奈何自己就是个家养妖精,一切都得听姑娘安排。 “要想找到温婕妤以及凉王世子并非难事。”陆珍弯唇浅笑,“用鬼首吞仙镜照一照就是了。” 照?怎么照? 那是邪物! 陆五姑娘不是在说笑? 朱迎槐认真观察陆珍神色,见她泰然自若,心里开始犯嘀咕。 陆五姑娘究竟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愿帮这个忙? 不帮便罢。 要不……跟孙神机使他们商量商量? 第478章 傻坐着干嘛 陆珍见朱迎槐若有所思,面带不悦,“你不信我?” 坏了!陆五姑娘生气了!朱迎槐赶忙收敛心神,“没、没有。我对陆五姑娘所言深信不疑。” “既是深信不疑……”陆珍抖抖袍子,“那就用镜子照。” 啊? 还真照啊? 朱迎槐视线瞟向孙恪。孙神机使干嘛呢?没听见陆五姑娘发话了,叫他们照镜子呢吗? 赶紧帮忙打个圆场啊! 孙恪感受到朱迎槐的目光,叮嘱桑敬几句,便抛下桑敬走过来,含笑道:“小朱,快去瞧瞧你师父。别在陆五姑娘跟前儿的碍眼。” 他没碍眼! 朱迎槐低声解释,“我求陆五姑娘帮忙查探凉王世子以及温婕妤下落。陆五姑娘叫我用鬼首吞仙镜照一照。” 这事儿不能怨他。委实是陆五姑娘所言太过荒谬。 孙恪愣怔片刻,喃喃说道:“那面镜子……不是邪物吗?我们……能用?” 说的就是啊。朱迎槐暗暗点头。明明是邪物,恍陆五姑娘非得让他用。他想不通。 “陆五姑娘……”孙恪搓动手掌,“您先将养着。凉王世子的下落由我跟老郭去查就好了。您歇着,歇着。” 陆珍呵呵地笑了,“说来说去,你们无非是不相信我。”抬手握拳,镇妖旗包裹住的鬼首吞仙镜一下子飞到她掌心,“我给你们照一个瞧瞧。” 哎呦喂! 使不得,可使不得。 这哪是斗气争强的时候? 孙恪温声劝道:“您在镜子里受了伤,千万别逞能。” 郭铭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拢过来,“怎么回事?”郭铭问朱迎槐,“你惹陆五姑娘生气了?” 他哪敢? 朱迎槐将前因后果简述一遍,郭铭垂眸不语。 陆五姑娘反复提及,他们不信她。说白了就是因为他跟老孙没掺和心里不痛快。 这……如何补救才好呢? 思量的当儿,陆珍揭下黄符,解开镇妖旗,露出铜镜。朱迎槐打量着那面铜镜,心生疑惑。镜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反正有点不会一样了。究竟哪儿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你们看见没有?邪气已除。镜子被道气滋养的极好。”陆珍将铜镜翻来覆去的向孙恪等人展示,“这已经是为我所用的法器了。” 真的啊? 孙恪惊诧的瞪圆眼睛,“这么说……您斗法斗赢了?” 他还以为陆五姑娘又不行了呢。 “小陆出马,必赢必胜。”陆珍抻直腰杆,面沉似水,“你们呐,不信我!” 孙恪和郭铭老脸通红。 陆五姑娘恼了。 陈闻礼看出些端倪,用手点指着孙恪,连连摇头,“你们真是的,陆五姑娘身为桃仙谷传人,还能让你们吃亏?就豁出去进镜子里开开眼能怎的?要不是我吐血吐的头迷糊,我头一个跟着掺和。” 孙恪乜了眼陈闻礼。方才老陈不在,没听见陆五姑娘说的多吓人。他当时……也是为了青黄不接的神机司,失了胆气。 行,都是他的错。 “我们以后不这样了。”孙恪拽拽郭铭衣袖,“你说呢,老郭?” 郭铭一个劲儿点头,“对对,以后陆五姑娘说去哪玩,我们就去哪玩。绝不含糊。” “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陆珍一拍桌子,“你们喝了粥,赶紧启程回京。京城没人帮忙料理不行。” “对对,陆五姑娘说的对。”郭铭陈恳言道:“粥……我们就不喝了。早早赶回京城才是正经。” 孙恪抽出桃木剑,“废话不多说。上剑,上剑!” 陆珍竖起手掌,“且慢。您二位此番回京总得带点像样的东西。” 带东西?凉王私藏的宝贝吗? 那玩意儿贵重,飞着飞着飞丢了怎么办?神机司赔不起的啊。孙恪刚想婉拒,就听陆珍说道:“把宋蒙捎上。丢了个凉王世子,用他补上就行。横竖都是凉王的儿子,大差不差。” 倒也不是不行。 捎上就捎上。 郭铭和孙恪打点应用之物。朱迎槐坐不住了。他也想回京城。奈何师父尚未苏醒,他还得留下伺候。 夏长生见朱迎槐神不守舍,把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惦记宫里的差事呢?”夏长生给朱迎槐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你想回就回。老郑在这儿有我们帮忙看护,你尽管放心就是。” “临来之前,金寺人很是……很是惶惶。他与陆五姑娘有着同样的顾虑。唯恐京城没有像样的术士坐镇,被人乘虚而入。我回去,跟他好好聊聊……” 用得着金寺人的地方多着呢,趁此机会跟他套套近乎没坏处。朱迎槐心虚的垂下头。他的确存了私心,但也是为了神机司。 夏长生笑着拍拍朱迎槐手腕,“你的难处我们都懂。有老桑陪着,老郑肯定不会使性子。” 桑神机使克师父。 朱迎槐弯起唇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劳烦您多费心。我小朱先谢谢您。” “说谢就外道了。”夏长生欣慰的望着朱迎槐,“你是个好的。老郑啊,有福!” 孙恪、郭铭、朱迎槐带着宋蒙回返京城。 偌大的凉王府瞬间安静下来。 夏长生给郑琨掖好被角,长叹道:“突然就不闹腾了。” “可不是嘛。说起来,都怪老孙。他嗓门大,能嚷嚷。他一走,就没声儿了。”桑敬撇撇嘴,“走,走。等回京城了,差不多就该过年了。唉,一年一年,过的真快。” 夏长生心生惆怅。他好似无根飘萍,飘到哪儿是哪儿。 最怕的就是年节。别人阖家团圆,他孤零零一个人。有几次,他闷得受不了,把酒菜带去乱葬岗子吃。 唉! 他已经不是神机使了,今年能去神机司跟大伙儿一起包饺子吃团年饭么? 夏长生叹口气,神情落寞。 陈闻礼脚步轻快走了进来,“诶?你俩还在这傻坐着干嘛?陆五姑娘在偏殿玩镜子呢。你们不去凑热闹?” “去!”桑敬噌地站起身,“我得看看邪物变成的法器究竟灵不灵!” 第480章 会心一笑 不是!陆五姑娘能不能先把出来玩这茬儿放一放。夏长生紧抿唇角。他还以为陆五姑娘晓得个中厉害,不再淘气。 哪成想…… 罢了,罢了。她就是这种天生闹腾的性子。 根本改不了! 陆珍垂眸思量片刻,解下腰间荷包,一摞一摞的往外掏符纸,没完没了,长掏长有。 陆五姑娘的荷包是个聚符盆? 桑敬看的稀奇,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陆珍手里那个水红缎面的小荷包。 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堆符纸,陆珍将荷包收好,对夏长生道:“您挑能用的备着。”转而看向桑敬,“劳烦您知会张小将军一声,来买卖了!” 他懂! “让兵丁们准备好念咒儿呗?” 陆珍颔首,“没错。” 得嘞!他这就去! 桑敬转身就走。 张玟收起鬼骨念珠,满脸期待的盯着陆珍。 他呢?他呢? 赶紧给他派个差事呀。 陆珍抬眼去看华月枝,“小华拿上这道昏昏昏睡睡到天荒地老符,给老寂他们用上。我怕待会儿道气强盛,他们受到惊扰。索性让他们睡死过去。” “小华得令!”华月枝接过黄符,小跑着出了门。 他呢?他呢? 张玟急的不行。陆五姑娘怎么把他给忘了? “张神机使与陈神机使务必看护好郑神机使。”陆珍从桌上拿起一摞黄符交给张玟,“倘若恶魇将我……”说到此处,语带哽咽,“您带着郑神机使能跑多远跑多远。切记不要回头!一直跑,一直跑……” 呃…… 陆五姑娘说的是反话? 张玟挺起胸膛,目光坚定,“神机司与武德卫同气连枝,同舟共济,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您若不敌,我们绝不会贪生怕死,抛下您逃命!就算是拼,也要与那恶魇拼个它死我活!” “好!”陆珍备受鼓舞,“就拼个它死我们活!” …… 孙恪在前,朱迎槐居中,郭铭在后,三人共乘一柄桃木剑飞往京城。 寒风凛冽,刺的孙恪面颊又疼又痒。但他恍若不觉,仍旧目光沉沉注视前方。 郭铭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白瓷圆盒,递给朱迎槐,朱迎槐将其接在手中,纳闷的挑眉看向郭铭。郭铭用手势示意他用圆盒里的蛙油抹脸,抹完给孙恪。 朱迎槐会意,用手指挖了一块涂在面颊上,之后拽拽孙恪衣袖。 孙恪扭脸去看朱迎槐,打眼儿就见朱迎槐小脸油光光的,像是跟猪头脸贴脸睡了一宿觉。 朱迎槐把圆盒递给他,“您抹抹脸,要不风刺的怪疼的。” 孙恪想说不用,转念又想,回到京城兴许得进宫。弄得脸跟猴屁股似的不好看。便点点头,接过圆盒,道声:“多谢。” “这是郭神机使的擦脸油。您谢他就是了。”朱迎槐腼腆的弯唇笑笑。 孙恪视线越过朱迎槐投向郭铭,朝他略一颔首,“老郭,还得是你想的周到。” 郭铭摆摆手,“来的时候就该抹了。可我看陆五姑娘不擦,我也不好意思擦。” 别看陆五姑娘是女孩子,她一点不娇气。孙恪和郭铭不约而同想起性格直爽,爱玩会玩,法术高强,伶牙俐齿的陆珍,会心一笑。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京城团聚了。到时候说什么也得请陆五姑娘去澹烟楼吃顿好的,打打牙祭。 孙恪抹完擦脸油,三个人顶着油光光的大脸齐齐舒口气。 入夜就能到京城了。 先进宫,把宋蒙撂下。顺便向陛下讨一道可以在京城御剑的旨意。接下来就是巡城,没日没夜的巡! 在陆五姑娘回京之前,务必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跟老郭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孙恪满是期待的同时又有点惴惴不安。 有正经差事了,反而怕办不好。 束手束脚要不得! 孙恪暗下决心。前方一团黑云突然映入眼帘。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孙恪转头去看郭铭,正要发问,就见郭铭以极快的速度甩出道符,掐诀念咒,将他三人身形隐藏起来。 老郭用的是隐身咒。 桃木剑悬在半空不动,孙恪和朱迎槐也都屏住呼吸。 那团黑云渐行渐近,被黑云裹挟其中的三人形貌也慢慢能够看的清楚。 孙恪眯起眼睛,认真观瞧。 貌似是两女一男。 男的年纪不大,女的…… 诶?不对啊! 那不是凉王世子吗? 他怎么飞这儿来了? 那俩女的也都穿着宫装,而且从衣饰上分辨,不是普通宫婢。 与此同时,郭铭认出温婕妤。至于阮侧妃,他不敢确定。 朱迎槐在宫里见过阮侧妃的绘像,此时他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万没想到,恶魇居然将温婕妤和凉王世子带到凉州来了。 它想干嘛? 三人心思各异,但是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虽然他们仨都能上剑,但是与恶魇缠斗却是难有胜算。 权衡之下,只得任由它飞走。 孙恪憋屈的不行。 倘若陆五姑娘知道他们连叫阵都不敢,就放走恶魇,那还不得把她气疯了? 郭铭手捻胡须,抿唇不语。 或许,他们应该调头回去给陆五姑娘搭把手。多个人多双手,就算甩符也能多甩两张不是? 黑气之中的“阮侧妃”似有所感,偏头看向隐去形貌的孙恪等人。 一双曼妙美眸此时变为血红,眼神阴森,与之对视令人胆寒。 孙恪稍作回避,便勇敢的迎上“阮侧妃”的视线。不就是对眼神吗?没什么可怕! 不知“阮侧妃”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但不愿在孙恪等人身上费工夫,那团黑云很快便飞出三人视线,渐渐远去。 黑云越来越小,直至成为黑点。郭铭方才开口言道:“我们回凉州还是……” “回凉州!”孙恪斩钉截铁,“没进镜子里头掺和,我这心里头总觉着不得劲。陆五姑娘带咱们出来玩,咱们就得玩尽兴。你说呢,小朱?” 他……他不是来玩的啊。要不是为了被困镜中的师父,这会儿他还在京城呢。朱迎槐忖量片刻,“对,玩嘛,就该玩的尽兴。”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孙郭两位神机使做下决定,他反对也没用。倒不如遂了他二人的心愿。 第481章 先谢谢姑娘 “回凉州。”朱迎槐斩钉截铁回道:“不跟陆五姑娘掺和哪行呢?您说是?郭神机使?” 郭铭颔下胡须动了动,意味深长的对朱迎槐道:“小朱啊,你……是个好的。” 郭神机使是夸他吗? 朱迎槐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甭管怎么说,就当郭神机使夸他。 孙恪调转剑头,飞向凉州城。 寒风凛冽,三人又抹了一遍擦脸油。朱迎槐对着靶儿镜整理衣襟。郭铭借着他的镜子梳理胡须。孙恪瞧不上他俩照镜子,一脸嫌弃的抱怨,“哎呀,你俩真是的。咱们是去给陆五姑娘搭把手的。又不是上花轿。至于吗?” “至于。”郭铭昂起下巴,“你没看老夏回回掺和都换簪子吗?我们也应该讲究点。毕竟我们也算是神机司的脸面。” 话音刚落,猛然发现向他们飞来的黄符,“那是什么?” “符!”孙恪手搭凉棚,“陆五姑娘的符。她用的丹砂尤其鲜亮,跟寻常术士不一样的。” “诶?陆五姑娘甩道符出来,用意何在呢?”郭铭大为不解,“难道是叫我们速速逃命?” “老郭,你怎么净说丧气话?”孙恪横了郭铭一眼,“陆五姑娘那可是硬茬子,谁跟她碰上谁倒霉。觉着陆五姑娘必定是喊我们回去凑热闹的。” 朱迎槐暗暗叹口气。 孙神机使和郭神机使真能瞎猜。等符到跟前了,不就知道了?费力磨嘴皮子干嘛呢? 三人各怀心思,黄符到在切近,绕着孙恪等人头顶飞了一圈,倏地化作三道精光没入三人头顶。 …… 张天漠望着凉王府偏殿方向,默默不语。 珍姐儿去地府没带他。 甚至没告诉他。 之前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地府逛游…… 可…… 这是为什么啊? 张天漠唇角微坠,深吸几口气,还是觉着心里难受。 珍姐儿是不是嫌他碍事? 对! 一定是的。 珍姐儿是去向黑爷白爷借东西,不是游山玩水!带着他肯定累赘。 如此一想,张天漠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借了就得还。说不定还东西的时候就把他叫上了。 桑敬偏头瞅瞅张天漠,垂下眼帘静心思量。张小将军想什么呢?从打刚才听说陆五姑娘去地府就开始不大对劲儿。 他是不是眼馋陆五姑娘得着好东西了? 眼馋没用啊。 那是拘魂幡,除了黑爷白爷裴真人,也就陆五姑娘耍的动。普通人碰都碰不得。 伤元阳! 桑敬在心里一个劲儿摇头。没想到张小将军竟是这样的小将军。 唉! 早知道张小将军见不得陆五姑娘能耐大,他就不提地府的事儿了。转念又想,干嘛不提? 若是因为此事打消张小将军对陆五姑娘的痴心妄想,倒也不错。 桑敬眼珠儿转了转,笑说道:“陆五姑娘在地府用了好些点心。黑爷白爷招呼的十分周到呢。” 是啊? 珍姐儿有口福。张天漠缓缓颔首,“由此可见,黑爷白爷对陆五姑娘青眼有加。” 呵呵,张小将军怕是心里酸死了,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为陆五姑娘高兴的样子。桑敬点着头,沉声道:“是极,是极。” 桑神机使怎么怪怪的?张天漠懒得揣摩桑敬心思,站起身,“我去看看弟兄们准备的如何了。” 张小将军听不下去了。桑敬唇角微弯,“你忙,您忙。” 张天漠出得门来,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驱散心底燥意。不论如何,须得与珍姐儿共度此次难关。至于何时去地府,全听她安排就是。 想明白了,张天漠心情舒畅许多。甩开大步,向校场走去。 …… 陆珍端坐桌前摆弄黄符,手指突然停住,喃喃说道:“我派出去的符把孙神机使他们给定住了。” 闻听此言,田螺精眼中满是诧异,定定注视陆珍,“您……把他们定住作甚?” 万一跟恶魇对上,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姑娘是不是跟孙神机使有什么深仇大恨? 田螺精想不通。还有就是……姑娘怎么知道她的符管用的? 木香见它有些茫然,耐着性子为它解惑,“姑娘用的这道符名叫定住保命符。顾名思义,定住就能保住性命。” 陆珍略一颔首,“说定住就能保命有点夸大其词。说白了好就是给孙神机使他们下一道结界,隐藏他们的道气,不被恶魇发现。” “那……他们自己隐藏道气呢?”不解释便罢,这一解释,田螺精反倒更想不明白了,“您帮忙隐藏跟他们自己隐藏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嘛…… “没有区别。”陆珍皱起眉头搓动鼻翼,“小田提出的问题是个好问题。看来我这道自创符,尚未做到尽善尽美。” 姑娘说笑呢。这根本就是道没什么必要自创的符。 田螺精非常同情已然被定住的孙恪等人。即便遇不上恶魇,在寒冷冬日被定上一两个时辰也够遭罪的。 姑娘准是借机试符呢。 可怜见儿的。孙神机使和郭神机使胆小怕事,定就定。朱神机生招谁惹谁了。 田螺精话锋一转,认真发问,“您如何知晓孙神机使等人被定住的呢?” 不等陆珍说话,木香噗嗤一声乐了,“你傻啊。姑娘使的符当然跟姑娘道气相通啦。怎会不知呢?” 原来如此。田螺精恍然大悟。 陆珍麻利的收好符纸,缓缓起身,“恶魇将至。为免生灵涂炭,吾等必定不遗余力!” 田螺精环顾四周,偏殿里只有它和木香大姐儿。 所以……姑娘把它算在“吾等”里头了? 陆珍一手握住金光法剑,一手捏着扫天帚,对木香和田螺精道:“随我上去会一会远道而来的恶魇!” 去了……回得来吗? 田螺精心里发慌,面上也显露出几分。 木香用力拍拍田螺精后背,给它鼓劲儿,“哪怕你摔稀碎,姑娘都能给你拼成新簇簇的小田螺。没事儿!” 事儿大了好吗? 凭什么它就得摔稀碎啊?大敌当前,木香大姐儿就不怕一语成谶?再说明白点,就是咒它! 田螺精苦着脸,“我先谢谢姑娘了。” 第482章 小心 “不用谢,不用谢。”陆珍直摆手,“你是我的家养妖精,拼你的时候我多用点心。”说罢,哈哈大笑。 闻听此言,田螺精心中五味杂陈。它要是不摔个稀巴烂。对不起姑娘这份体贴。 唉! 家养妖精表面风光,背后的心酸没人能体会。 两人一妖立在金灿灿的“树枝”上,悬停于凉王府上空。田螺精踮起脚尖,向前张望,“那劳什子恶魇飞太慢了。看样子法力不大行啊。” “小田,你不要小瞧它。”陆珍神情严肃,“恶魇附于人身,且瓜熟蒂落,本就不易。更何况它是极大怨气聚集而成的魇。吾等须得小心行事。” 田螺精抻直腰杆,脆生生应是。再次抬眸,眼神中多了些许谨慎。 陆珍乜了眼田螺精,暗暗点头。小田是个听劝的。 “姑娘,你看……”田螺精手指前方指甲盖儿大小的黑云,“那个是不是恶魇的家伙事儿?” “就是它,没错了。”陆珍一边张望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两张符纸掐在指尖。 “陆五姑娘。”换上碧玉簪的夏长生御剑上行,“老张和老陈守着老郑呢。我来给您打个下手。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陆珍目中含笑,“您愿意跟着掺和,我小陆求之不得。”将两张符纸递给夏长生,“您瞅准时机甩就是了。” 姑娘口中的“时机”不容易拿捏呢。田螺精默默松口气。万幸夏老先生来了,否则这个差事就是它的。 夏长生接过符纸来回翻看,心里七上八下。这是什么符?干嘛使的?陆五姑娘不交代清楚,他没法甩啊。 但是……又不能不甩。 行,到时候见机行事。当着家养妖精的面不方便问太多。 思量间,黑云渐行渐近。 陆珍当机立断打出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强劲罡风的符纸撞向黑云,只一息功夫便没入其中,好似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近乎癫狂的笑声自黑云中传出。 “陆五,你就这点子能耐?”声音雌雄莫辨,却如如雷贯耳,震得人耳鼓发胀。 什么恶魇,根本就是骗人的。田螺精揉揉耳朵,烦闷的拧起眉头。这家伙一准儿是个唢呐成精! “简直不堪一击。”黑云旋风似的到在离陆珍约莫半丈开外,遽然停住,浓郁黑气慢慢变得稀薄,“阮侧妃”露出形貌,一双妙目赤红如电,散发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光芒。 陆珍轻蔑浅笑,“不过是逗你玩的小把戏,你还当真了?” 夏长生脑子嗡嗡的。 淘气啊,淘气! 与强敌对阵,陆五姑娘能不能正经一点。不要开口闭口都是“玩玩玩”。人家千里迢迢飞着来,可不是为了给陆五姑娘解闷儿。 “阮侧妃”面带讥诮,“陆五,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先不慌着上称。”陆珍视线掠过“阮侧妃”瞟到宋彦以及温婕妤脸上,“你把他俩从宫里掳走,不仅仅是为了给陛下添堵?” 闻听此言,夏长生颦了颦眉。如此说来,陆五姑娘知晓“阮侧妃”有何企图? “阮侧妃”冷冷哂笑,“是与不是用不着与你细说。” 说说又能怎地? 夏长生一个劲儿摇头。恶魇是个拧巴性子。听它说话累心。要不……别让它说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闪现的同时,手中符纸便甩了出去。 “看招!”夏长生不知念什么咒,但是嘴巴闲着又不得劲,索性念一句从话本子学的“侠客专用口头禅”。 怎么回事?“阮侧妃”一愣。它跟陆五对骂骂的正在兴头上,旁边那个老头突然甩符是个什么意思? 愣怔过后,旋即晓悟。 好啊,偷袭! 他们玩儿赖! “阮侧妃”气得不轻。 这也太欺负恶魇了?哪怕它不是个人也知道两军对垒,一方偷袭挺下作的。 “好好好!”陆珍抚掌大笑,“夏老先生果然深谙‘时机’之道。” 夏长生老脸发烫。 倒也没陆五姑娘说的那么邪乎。他就是不想听对面那个恶魇说话。他嫌烦。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黄符很快到在“阮侧妃”切近。陆珍敛去唇畔笑意,专心致志念诵咒决。咒儿只有一个字——“出!” 夏长生纳闷。这个咒儿蛮别致的。 不用问,符肯定是陆五姑娘的自创符。 夏长生纳闷,“阮侧妃”也纳闷。它想不通“出”字是什么意思。不过它并没有因为不懂而轻敌。 虽然方才那道符没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但裴真人高徒总归不会是草包笨蛋。 “阮侧妃”挥动大袖,浓烈黑气从袖中源源不断,汩汩而出。瞬间便将两道黄符裹入其中。 好似前番那般杳如黄鹤,了无踪迹。 夏长生唇角抿成一字。 三道符都不好用? 今天是不是不宜甩符? 是的话,早早收摊,明日再战。省得被对面那家伙看笑话。 陆珍十分苦恼的挠挠头,小声嘟囔,“不灵?哪儿出错了呢?符用的对,咒儿也对。这是为什么呢?” 忽然茅塞顿开,“哎呀,我知道了。光我念不行,底下帮忙的也得念呀!” 是这样吗? 夏长生满心怀疑。陆五姑娘又是逗人家玩呢? 陆珍朝田螺精点点头。田螺精会意,抽出别在腰间的红绸子挥动起来。 花里胡哨跟跳舞似的。夏长生深吸口气。不过嘛……还挺好看。家养妖精长得俊,红绸子衬得它格外漂亮。该说不说,陆五姑娘真会养妖精。 张天漠看到田螺精发出的信号,立刻命令血勇兵丁齐声念诵咒决。 此番念咒,与往常不同。 抑扬顿挫,宛如诵经。 夏长生眉头深锁。这段咒儿没听过。干什么用的呢? 且耐着性子往下看。陆五姑娘不叫他甩符,他就踏踏实实等着。即便帮不上什么忙,也别给陆五姑娘添乱。 陆珍扬起唇角,“小阮,你马上就得死。” “阮侧妃”闷闷冷哼,“谁死还不一定呢。”说罢,张大嘴巴,团团黑气喷薄而出,汇聚成一头獠牙丛生的怪兽,尖叫着扑向陆珍。 “小心呐!”夏长生骤然瞪大双眼,“那是魇兽!” 第483章 多加小心 魇兽,乃是恶魇幻化而出的邪兽。能够致人于幻境之中。 人被魇兽拖入幻境,最终结果就是耗尽元阳而亡。世上尚无化解的符咒。 夏长生紧张的不行,陆五姑娘年纪小,本事大。容易养成自满的性子。倘若她不把魇兽放在眼里,贸贸然与之抗衡,怕是会吃亏。 虽说这孩子淘气,可如果死在恶魇手里,那顾家就绝后了呀! 要不……他帮忙挡一挡?夏长生目露坚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家唯一后人陷入险境!一念及此,夏长生御剑到在陆珍身侧,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魇兽的攻击。 陆珍被夏长生此举唬了一跳。 夏老先生到底哪头儿的?没见她挽剑花挽的起劲呢吗? 金光法剑不是普通法器,这要是被金光伤着,纵使她心灵手巧也拼不出个全乎的老夏。 陆珍来不及细想,单手用力将夏长生推开。与此同时,金光法剑发出耀目光华直直射向离陆珍仅有一臂的魇兽。 陆五姑娘手劲儿挺大的。家养妖精就是随了她。夏长生脑海中一个接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倾斜。 坏了,坏了。掉下去还不得摔个稀巴烂?夏长生腰腹用力,在半空里趔趔趄趄总算稳住身形。 脚指头隔着靴子底用力抠住桃木剑,这才长长松口气。 吓死他了。 夏长生捏着衣袖印印额角,眼波横扫,瞟向陆珍。 陆五姑娘怎么样了?刚刚光顾着别掉下去,没能给陆五姑娘搭把手。 这事儿闹的。 早知道陆五姑娘心里有成算,他就不跟着添乱了。 夏长生脸上火辣辣的。幸亏老陈他们不在,否则…… 呵呵,就老桑那张破嘴还不得揪住这事儿说他个五六十年呐? 思量间,望向陆珍的眼睛里浮露出一抹强烈的不可思议。 魇兽居然收起獠牙,乖乖巧巧的蹲在金光法剑的剑尖上。瞧着像是陆五姑娘的家养魇兽。 不是! 下边那些血勇兵丁念的什么咒儿把魇兽念成这样的? 夏长生吞了吞口水,撩起眼帘去看“阮侧妃”。眼见得自己放出的杀手锏成为陆五姑娘的小玩意儿,它还不得气死? 陆珍唇畔露出一抹讥诮笑意,“我说,你放出的邪兽一点不凶。你看看,它还会冲我笑呢。” 剑尖上下晃动,魇兽随之上下颠动,看样子的确高兴。 “阮侧妃”同样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与它息息相关的魇兽,被金光法剑的光晃两晃,就听陆五使唤了? “陆五!你!你欺人太甚。”“阮侧妃”委实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不过,陆五的确欺负它了。哪有把恶魇的邪兽据为己有的啊? “嘁!德行!”陆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千里迢迢跑来给我添堵,还颠倒黑白说我欺负你。要不是你掳走凉王世子以及温婕妤,谁愿意搭理你。识相的赶紧把人放了。别逼我动手打你。” 简直是欺人太甚!“阮侧妃”恼羞成怒,尖叫着释放出十余只大小不一的魇兽,争相扑向陆珍。 哎呦喂! 这个恶魇不简单。它身上养着那么多邪兽。夏长生此番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站在桃木剑上等候陆珍吩咐。 对面一下子涌出来的魇兽,令得陆珍兴致颇高。但见她不慌不忙,对立于剑尖之上的魇兽念道:“长长长长长!” 每念一个“长”魇兽便长得一倍,待陆珍念罢,魇兽长至丈许高,布满獠牙的大口张开,“嗷呜”一声,将奔涌而至的十来只魇兽吞入腹中。 “真是个乖宝儿。”陆珍含笑称赞的同时,指尖一指,丈许高的魇兽恢复本来大小。 “你就说服不服?”陆珍轻挑下颌,戏谑的注视着“阮侧妃”。 “阮侧妃”大骇。想不到陆五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高的道行。可……为何先前她甩出的符不灵呢? 哼,管她那么多呢。 它决不能白来一趟。必须得让陆五受到重创或是就此殒命! “阮侧妃”将心一横,决定使出真正的杀手锏。 陆珍见它抿唇不语,闷闷冷哼,“看你这副死样子就知道你不服。既如此,我陪你再过几招。”伸手探入荷包,手指触碰到符纸的刹那,“阮侧妃”赤红的眼眸仿佛有水波涌动。 赤红瞬息间转为殷红。殷红很快变成血红,再由血红到浓黑。 “阮侧妃”长大嘴巴,喷出一股腥臭血雾,向陆珍奔涌而来。 陆珍瞳仁儿一缩。 夏长生亦是面色微变,“它是五毒恶魇。” 五毒恶魇,乃是集婴灵、尸怨、邪咒、鬼魅、魔怪于一身的恶魇。也比寻常恶魇更难应付。 “难怪它能幻化出十来只魇兽。”夏长生恍然大悟,“五毒恶魇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恶魇之中的极品。 夏长生啧啧称奇。要是能活捉就好了。带回京城养起来。逢至年节拉出去溜溜。那还不得威风死啊? “呦呵!你放大招了?”陆珍兴致盎然,“这就对了。小打小闹的没意思,放大招才痛快!”说话功夫,手中金光法剑舞的密不透风。将血雾隔绝在外,“小阮,你多喷两口。少了没劲!” 夏长生捏着袖子印印额角。 能不能别再拱火了? 对面那家伙不好对付。 陆五姑娘……太淘了! 夏长生暗暗摇头。 陆珍一边舞动金光法剑,一边从荷包里掏出道黄符,信手甩出去,大声对“阮侧妃”嚷嚷,“送你个好玩的。” “阮侧妃”嘴巴张的更大,喷出的血雾更加浓重,把黄符包裹起来,再将其一起随血雾涌向陆珍。 “你会不会玩?”陆珍有些着恼,“给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还给我送回来了?”剑指掐诀,指向黄符,喝声:“合!” 黄符立马调转方向,直冲“阮侧妃”而去。 “阮侧妃”不解的颦起眉头。陆五念的“合”是什么意思?她用的符也好,咒儿也罢,全都透着古怪。 必须多加小心才是。 念及此,黄符已然到在“阮侧妃”切近,但是并没有打向“阮侧妃”要害,而是在它膝头前停住,就听陆珍吹声口哨,先前打出来的三道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四道符倏地汇成一道。 第484章 你故意长这么丑的? 符文精光闪闪,好似利刃射向“阮侧妃”。 “我这是四大皆杀手锏符!”陆珍忙里偷闲给立在她旁边的夏长生解释,“顾名思义,四道都是要命的符。方才您帮忙往外边甩,给我这道符增添不同的道气,令其威力更甚。我小陆替对面那个五毒恶魇谢谢您。” 啊……这…… 夏长生一时语结。犹豫片刻,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用谢。您太、太客气了。” 他这么回答还算得体? 甩两道符而已,怎么就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呢? 回头化一碗符水吃吃。补心力补腕力,兴许以后还有机会帮陆五姑娘甩符。 两人说话的当儿,利刃般的精光穿透“阮侧妃”的身体,令蛰伏其中的恶魇无所遁形,显露出本来面目。 五毒恶魇有着五张各不相同的丑陋嘴脸,头部之下便是一团浓郁黑气,却又比“气”更加坚实。它从“阮侧妃”胸腹中挣扎着挣脱出来之后,“阮侧妃”的皮囊便好似一张千疮百孔的破布随风飘落。 陆珍恍若未见,定定注视五毒恶魇。 “你是想丑死人才长这样的?”陆珍轻蔑摇头,“啧啧,居心叵测呢。” 夏长生眉梢动了动,陆五姑娘擅长骂架。他不用帮腔,听着就行,顺便学一学。兴许以后用得上。 五毒恶魇气得三十五窍生烟,五张脸孔不安分的来回扭转,转至婴灵时遽然停住,青黑的嘴巴里骤然喷出一口黑血,好似离弦的箭冲向陆珍。 陆珍动作敏捷,将魇兽纳入金光法剑中,将其背在背后,拿出拘魂幡,念个咒儿,拘魂幡迎风长至一臂长短,黑血恰好离陆珍鼻尖仅有一指。 “收!”陆珍娇喝一声,黑血噗的撞在拘魂幡上,没入其中,半点印记也无。 “好叫你知道,我的幡子不一般。”陆珍得意的昂起下巴,“专收你这种丑物的精华。你要是个精的,就乖乖束手就擒。” 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挥动拘魂幡。五毒恶魇痛苦的扭动头颅,并且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田螺精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它说什么来着,那就是个唢呐成精。声儿大的能把人耳朵震聋了。 陆珍见状愈发起劲,眉梢高挑,笑说道:“咱这幡子真就是个厉害的家伙事儿。你们五个且受着。” 拘魂幡带出的罡风掀动夏长生颔下胡须,他戒备的紧紧盯着五毒恶魇。 陆五姑娘耍拘魂幡耍的美了。对面那个五张脸的家伙眼瞅着离死不远了。 啧啧,可惜了。 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玩意儿。不能养起来,终归是一件憾事。 夏长生思量的当儿,两团黑气卷起宋彦以及温婕妤,重重投向陆珍。 “不好!”夏长生脱口而出,“陆五姑娘……” “小心呐”三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黑气包裹之下的宋彦已然到在陆珍近前,木香身手敏捷的上前一步,单手薅住宋彦脖颈,迅速退至陆珍背后。温婕妤随后而至,田螺精学着木香的样子,毫不犹豫的伸手去薅温婕妤脖颈,但它经验不足,一下没薅住,又赶紧薅第二下,紧紧攥住温婕妤发髻,连拖带拽的退下来,长长松口气。 方才太紧张,田螺精并未察觉手掌被温婕妤头上的金簪戳中,鲜血汩汩而出。待他站定,感觉到痛,低头一看,眼里盈满泪珠。 都是薅脖子,它不但没薅准还把手给弄伤了。 太丢脸了。 木香见它伤了手,顿时面色大变。 “小田!”木香丢下宋彦,捧起田螺精流血的手,低声安抚,“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你千万挺住啊。”声音颤颤,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 木香大姐儿怎么眼圈也红了? 田螺精拧起眉头,大为不解。它只不过是被金簪刺了一下,疼是挺疼,但……但……田螺精眼前发花,脑子发蒙,膝头发软,站立不稳,跌坐在“金灿灿”的树枝上。 木香赶忙掏出一颗丹丸送入田螺精口中,夏长生御剑过来,扶起田螺精,轻轻拍打它苍白的面颊,“小田,小田!”用指腹翻开眼皮,“它中了五毒恶魇的毒。这可怎么办?” 话说回来,妖精比人扛劲儿? 夏长生望着木香,“小田,应该没事……?” 木香反手抹把眼泪,哽咽着说:“事儿大了呀,夏老先生。五毒恶魇的黑气被金簪吸附,簪子又把小田扎了,还见了血。倘若毒随着气血涌入心窍,小田就……” 可怜的小田。刚成了姑娘承认的家养妖精,又领了府里的月钱。它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怎么就扎着手了? 夏长生眼眶发酸,“木香大姐儿莫哭,陆五姑娘一准儿有办法。”仰起头,看向与五毒恶魇斗法的陆珍。 此时,陆珍无暇他顾。她隐约听到木香在哭小田,心里清楚必定是小田受了伤。但她能做的就只有速速降服五毒恶魇。 甩出温婕妤以及宋彦之后,五毒恶魇像是重获新生一般,精气神儿十足。接连抛出数团黑气,都被陆珍纳入拘魂幡中。 看来宋温二人于五毒恶魇而言是两个不小的累赘。带着他俩束手束脚,以至于余力不足。 既然这样,它仍旧千里迢迢将宋温二人带来。陆珍勾起唇角,讥诮笑笑,“你无非是想用他俩做药引子!” 嗯?什么药引子? 夏长生竖起耳朵,认真细听。 “宋彦与温婕妤跟凉王血脉相亲,有这二人足够破我设下的结界以及符咒。”陆珍闷闷冷哼,“奈何你打错了算盘!这俩人根本进不了凉州!” 哦,他明白了。宋彦是凉王长子,温婕妤是凉王生母。用他二人作为血引,能够轻而易举的破除陆五姑娘所用的一切符咒。 五毒恶魇果然狠毒! 夏长生暗暗长叹一声。幸亏宋彦和温婕妤现在在他们手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念及此,夏长生颦起眉头。 不对啊。那家伙留着宋温二人用处更大,干嘛给他俩抛出来呢?大老远带着来的,到地方了,反而丢下不要了? 这……太不合常理了。 被陆珍点破意图的五毒恶魇不怒反笑,五张脸孔快速转动着,“进不了凉州城?呵呵,你低头看看!” 第485章 最冤的坏家伙 看什么? 夏长生顺着五毒恶魇的视线向下看去。 两行血线正顺着“金灿灿”的树枝滴滴下落至地面。 啪嗒—— 啪嗒—— 血珠碎裂,四溅。仿佛敲响了无形的丧钟。 原来五毒恶魇在跑出宋温二人之前,便刺破了他俩的手腕。 “陆五,你的结界不灵了。”五毒恶魇戏谑道:“不但不灵,你还会被其反噬。” 说罢,五张狰狞面孔仰天大笑。 这……如何是好? 夏长生收回目光,惶惶不安的望着陆珍。 破掉结界不可怕,可怕的是陆五姑娘会被反噬。她能耐大,道行高。万一有个闪失,神机司加上武德卫两大家子人怎么办? 此刻,陆珍五脏六腑似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撞击,剧烈的痛感袭向四肢百骸。与此同时,夏长生明显感觉到结界的法力迅速减弱。甚至就连血勇兵丁念诵咒决的声音都不再洪亮。 没有结界加持,终归差点意思。 这……如何是好呢? 夏长生心急如焚,霎时间却又想不到化解的法子。 宋温二人果然是破解结界的制胜法宝。陆珍自嘲一笑,撩起眼帘定定注视五毒恶魇,“死人无用。” 闻听此言,五毒恶魇稍有愣怔。 陆五说的没错。倘若死人的血没有血气,就只是血水而已。即便再多也是无用。 难道……陆五会动手杀了宋彦或是温婕妤? 一念及此,婴灵死气沉沉的眼睛骤然瞪大。 陆五真的用金光法剑挑出宋彦和温婕妤魂魄,两人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她用邪术收人魂魄? 五毒恶魇发出尖利刺耳的怪笑。 “好好好!”浓郁黑气化作一双手掌,拍的啪啪作响,“裴真人高徒为保性命滥用邪术。如此一来,法力就会锐减甚至全部消失……” 然而,不等它把话说完,就见陆珍将宋温二人魂魄收进拘魂幡里,“咱这幡子真就是宝贝。你没玩过不懂,我来说给你听。” 夏长生精神为之一振,赶忙取出道符止住宋温二人流血的伤口。如此一来,肉身还能用。待到降服五毒恶魇,再把宋温二人魂魄归位就是了。 啧啧,陆五姑娘真乃神人也。夏长生在心里给陆珍竖起大拇指。孩子淘是淘了点,但人家脑子好使。 陆珍嘲讽的盯着五毒恶魇,“他俩魂魄暂时收入幡里,我跟你斗完法,再送回肉身里就成。”转头对夏长生道声:“我替凉王世子以及温婕妤多谢您及时出手相救。” “不用谢,不用谢。”夏长生腼腆的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小事,小事。” 不算滥用邪术? 五毒恶魇五张脸孔皆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她算什么? 陆珍似是看透五毒恶魇的心思,笑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儿个少说救了俩,功德加两座大宝塔。”偏头去看夏长生,“您少说加四座。回头我拿小本子记上,去地府的时候跟黑爷白爷把这事儿掰扯明白了。您放心,该是您的绝对少不了。” 夏长生感动极了。 这孩子,知道疼人! 五毒恶魇用黑气汇聚而成的一双手来回扒拉。 不是!陆五怎么算的又是俩大宝塔,又是四个大宝塔的? 她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恶魇算数不行吗? 再一个,她家有那么大地方砌宝塔? 嘁!装就。她一个捡来的娃,陆府的园子还能由着她的性子摆布? 陆珍趁五毒恶魇犯迷糊,挥动拘魂幡,迎风长到丈许长,念声:“吸吸吸!” 嘻嘻嘻是个什么咒儿? 夏长生诧异的拧起眉头。话说黑爷白爷的咒儿是不是多少有点不着四六? 五毒恶魇莫名感到手掌黑气不那么浓了,低头看看自己脑袋下边的黑气,居然也越来越稀薄。 这还了得? 五毒恶魇抬眼望向陆珍手中的拘魂幡,但见绵延不绝的黑气被拘魂幡吸纳。而自己则感到越来越虚弱。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五毒恶魇嗷呜一声长啸,试图断开与拘魂幡之间的联系。 夏长生恍然大悟。 原来是吸吸吸啊。 他想多了。 陆珍露出一抹坏笑,“你就省点力气。拘魂幡看上你,是你天大的福气。但等到在地府,自有黑爷白爷料理你。” 这个玩意儿是送给黑爷白爷的? 那他就不惦记了。 黑爷白爷高兴比什么都强。夏长生眉头舒展。要不是陆五姑娘给五毒恶魇出了道难解的题,兴许还得缠磨一会儿。 所以说,不管是谁都得会算数。 五毒恶魇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十以内的数儿没扒拉明白,结果被陆五姑娘收了。 多冤呐! 要是百八十算不过来也就罢了。 啧啧,五毒恶魇怕且是今年最冤的坏家伙了。 五毒恶魇痛苦的扭动着五颗头颅,挣扎数次,皆是徒劳。这样一来,除了等死,再无其他出路。 不行! 如果被陆五送入地府,必定招致更多难以忍受的磋磨。 五毒恶魇决定放手一搏。不论结果如何,总要试过才死心。五张脸孔同时张大嘴巴,吐出浓黑中带着些许血丝的黑气,分别喷香夏长生、木香还有田螺精。虽然其中少量黑气被拘魂幡吸纳,但仍剩有许多,对夏长生等人而言,足以致命。 夏长生抽出拂尘,沉声对陆珍言道:“此等小小不然的邪法,交由我处置就是。陆五姑娘千万别分神。” 陆珍略一颔首,道声:“我替黑爷白爷谢谢您。” 陆五姑娘未免太过客气了。 “都是自家人,您言谢可就外道了。”夏长生嘴上说着话,手中拂尘却是挥舞的虎虎生风,尘尾带着强劲的罡风,将黑气统统卷入其中,再利落的向前送出,径直打向拘魂幡。 五毒恶魇立刻失了精气一般,缓缓委顿,咻的一声进到拘魂幡里。 成了! 夏长生长长舒口气,好一场恶战。万幸陆五姑娘没伤没烂。 可……还有个受伤的小田呢。 夏长生垂首凝视面色苍白的田螺精,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田……不会死? …… 陆珍单手负在背后,立于城墙之上,默默注视着脚下这座寂静多日的城郭。 此时的凉州城,已然重新焕发生机。 第486章 再等一等 虽然长街之上鲜有行人,但是小张带着兵丁巡城也挺有看头。陆珍默默注视着走在队伍前列的张天漠。 小张不说话的时候蛮像那么回事。 难怪高皎皎相中他了。 俊美的少年将军,谁不爱呢? 陆珍玩味的勾起唇角。她就不爱。 她爱世间所有能够降妖除魔的好宝贝。 少年将军…… 呵呵,又不能当法器使。有什么好爱的。 所以说,高皎皎浅薄粗陋,没什么见识。 似是感受到有人看他,张天漠转头望来,与陆珍四目相对的刹那,张天漠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小张无缘无故笑什么? 牙白也不用特意露出来显摆? 没劲透了。 陆珍瞬间失了看景儿的心思,朝张天漠略一点头,微微扬起下颌,将视线投向远方。 张天漠怏怏叹口气,耷拉着脑袋闷声不语。 许是斗法太累了,珍姐儿不爱搭理他情有可原! 他得懂事点,善解人意点,通情达理点。女孩子在外奔波不容易。而且她是陆家捡来养的,跟其他女孩子又不太一样。 平时使点小性子也是难免的。他堂堂七尺男儿,跟女孩子计较不像话。 如此一想,张天漠心中郁气尽散。 好好巡城,别让珍姐儿多操心! 张天漠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前走。 陆珍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再次去看张天漠。 小张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看的紧。 陆珍颦起眉头。好看又能如何?能当法器使? 嘁!她不爱看!转身想走,正好跟上来找她的夏长生走个对脸,“哎呦,您在这儿呢。总算找着您了。”喘口大气,继续说道:“老孙他们决定今晚启程,您看……” 孙恪郭铭还有朱迎槐三人被陆珍的符定住,巴巴儿在风里吹了一个多时辰。待陆珍想起来给他们把符解了,仨人已经冻得双颊通红,鼻涕直流。他们不敢强撑着飞去京城,回返凉州城,吃了符水,睡了整宿方才缓过劲儿。 如此一来,耽搁了行程。孙恪惦记着正经差事,就跟郭铭商量,还是早早飞走算了。 “行啊,飞。”陆珍心不在焉的说道:“郭神机使做的擦脸油称得上一绝。在冷风里吹了一个多时辰,除了有点红,其他毛病一点不犯。能不能求他匀我几盒?我这次出来,没遇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高大人……您是知道的,武德卫人事复杂,我……”垂头轻叹,“我难呐!” 夏长生感同身受,“对对,在武德卫当差是这样的了。”挺起胸膛,“这事儿包我身上。我去求老郭。” 陆珍对夏长生恭敬一礼,“多谢您帮忙说项。” “不谢,不谢。”夏长生笑着摆摆手,“您太客气了。” 诶?他好像还有事儿没说。陆五姑娘一打岔,他给忘了。 啥事儿来着? 夏长生拧眉思量片刻,“哦,对了。小田还是不能吞咽符水。您是不是再想想办法?” 小田一直昏迷不醒,陆五姑娘并不着急似的。交代木香大姐儿化符水给它吃就不管了。上外头闲逛游。 可怜老桑在屋里叼着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也是为难。生怕哭的声儿大了被陆五姑娘听见,迁怒小田。 其实……不至于的?陆五姑娘没那么小气。 陆珍点点头,“吉时未到,再等一等。” 还等?小田眼瞅着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再等下去,怕是得客死凉州。夏长生不便多言,默然不语。 小田是陆五姑娘的家养妖精。她不急,别人急也没用。 “您放心,我不会不管小田。”陆珍唇角弯弯,浅浅笑了,“会唱小曲儿会绣花会做饭的妖精难找。虽然……小田样样通,样样松,我不嫌弃就行了。您说是?” 夏长生吃了颗定心丸,紧跟着嘴里又塞了口冰碴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陆珍和夏长生并排走下马道,“郑神机使好点没有?” “好多了。”夏长生露出欣慰的笑容,“今儿早上吃了半个油卷儿并三口米粥。再将养几天就能啃鸡腿解乏了。” “能吃就没事。”陆珍紧了紧棉披风,“凉州城这边也得有人坐镇才行。仅凭张小将军和那些兵丁怕是镇不住想要趁火打劫的坏小子。” 夏长生听出陆珍弦外之音,“我和老陈留下。他吐了不少血,强行飞回京城怕是会令肺管子伤上加伤。他留在凉州城跟我做个伴。” “那感情好。”陆珍诚恳言道:“您办事面面俱到。真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巧手嬷嬷。” 夏长生面颊发烫。 这孩子,嘴还怪甜的。夸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五毒恶魇出现在宫里委实令人心惊。”陆珍敛去唇畔笑意,话锋一转,“我认为姜慈道行不够种下五毒恶魇,您怎么看?” 谈正事了?夏长生赶忙收拢心绪,“不是姜慈就是伍奎,除了他俩还有谁想置陛下于死地?” 陛下的仇家多了去了? 陆珍没有将心中所想对夏长生道明,而是顺着他的话头,“对对,我也觉着是伍奎。那老家伙一直不怎么地道。他连妓子都骗,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这……嗯…… 他不想跟陆五姑娘继续说下去了。 夏长生手捻胡须,“那个……我灶上还煮着粥呢,得赶紧回去看看火。您忙,您忙。” 煮粥还能出来瞎转悠? 陆珍疑惑的注视着夏长生的背影,低声喃喃,“巧手嬷嬷是不是心里藏着事儿呢?” …… “朱神机生带着镜子去找小陆了?”高傥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郑神机使在镜子里头?你确定?” 阿克点头如捣蒜,“确定。金寺人把当时在场的宫人全部封在瞻奉宫里。不许出不许进。每顿饭只给一个油丝饼。”长叹口气,嘟嘟囔囔,“估摸着是打着饿一个算一个的主意。” 啧啧,平时金寺人不笑不说话,紧要关头,还的是他心狠。 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应该宣他入宫商量对策。为何直到现在还没人来传旨? 第487章 “厨娘”弟兄 高傥皱起眉头。 他一心扑在给百姓熬粥上,没能及时进宫。错过不少大事。 信手从攒盒里拈起一块董糖放进嘴里,眼波横扫,朝皇宫方向看去。透过墙壁,高傥仿佛看到躺在床上面带病容的元和帝。 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件事。”阿克给高傥斟上一盏香茶,继续说道:“地动之后,岑笑川老家来人了。” 岑笑川?高傥收回思绪,略加思量,恍然颔首,“跟刑部厨娘不清不楚的老岑?” “大人!”阿克有些怨怪又有些无奈,“厨娘是咱武德卫的弟兄。他也是为了明察暗访才总给老岑塞鸡腿。您能不能别拿这事儿说笑?弟兄们在外头办差不容易!旁的且不说,光是在胸前坠上俩沉甸甸的沙袋就很辛苦了。更不要提顶着那俩玩意儿颠勺做饭了。” 高傥清清喉咙,正色道:“是我不对。你别恼。” 他这样说,阿克反倒不好意思了,“小的没恼。就是……就是担心弟兄们……和小陆的安危。” 高傥立马觉得嘴里的糖不甜了,“朱神机生也是的。千里迢迢背着镜子去找小陆干嘛?小陆是我武德卫的人!他应该先问过我再去。不懂规矩!” 阿克深以为然,“小的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他自作主张就是不对!” “算了,我们武德卫不跟他计较。”高傥闷闷呼口气,“你方才说老岑老家来人了?谁啊?” 阿克眼珠儿转了转,凑到高傥近前,压低声音,“是汤昭留在祁丰年身边的走狗。姓廖,廖承戈。他乔装改扮,坐船来到京城。刚到渡头,就赶上地动。咱的暗桩认得他,给姓廖的弄到医馆歇了会,又给他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之后雇车送进城里。” 阿克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膛,“武德卫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眼皮活泛,事儿办的也敞亮。” 高傥含笑乜了眼阿克,“身为武德卫,哪能没点看家本事?” “您说的太对了。”阿克深以为然,“您看小陆,她一个顶十个。” 阿克对小陆怕是有什么误会。她一个顶得上三十个。要是改一改总说怪话气他的毛病,真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 高傥垂下眼帘,喃喃自语,“廖承戈……祁丰年……”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岑笑川……”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莫非……祁丰年想用廖承戈邀功?廖承戈逼不得已进京与老岑筹谋?” 阿克佩服的五体投地,“万事逃不过大人的眼睛。据‘厨娘’弟兄回报,廖承戈就是因为祁丰年想杀他,才来投奔岑笑川的。” “果然如此。”高傥缓缓颔首,略加思量,吩咐阿克,“你给‘厨娘’弟兄传话,让他盯紧一点。” 阿克赶紧拍胸脯保证,“您尽管放心,哪怕是老岑和老廖放个响屁,您都能闻见热乎的。” 这是人话? 高傥嫌弃的白了眼阿克,“你没事少跟小陆学!” 有一个小陆气他就够了,再多出一个,谁能受得了? 他没学! 阿克肩膀松松垮下来,蔫蔫儿的应了声是。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高傥连连摇头,“去临川侯府走一趟,问问今儿个有信没有。” 临川侯府的阍人当然不会把自家主子的书信往来告诉武德卫。阿克特意将瘌痢头调到侯府外边收风。 “小的问过了,今儿没有。”阿克小心翼翼一眼高傥神色,“京城地动送信肯定比平时慢,您耐着性子再等两天。” 之前是谁嘴硬说不想娶的? 这会儿嫌人家回话慢了? 真是! 大人浑身上下就那两片嘴唇子是铁打的。 阿克踮起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地面,低声询问,“您是不是去侯府走一趟,问问张家姑娘有没有受到惊吓。再送些首饰、布料之类的给她压压惊。您体贴点,解风情点好不好呢?” 他不体贴,不解风情? 高傥认真的盯着阿克。 阿克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小的只是提个建议,您觉着为难的话……就算了。那什么,小的这就去临川侯府……墙外转转。”说罢,脚底抹油恨不能马上在高傥眼前消失。 高傥大声叫住他,“你别慌着走。去!准备首饰料子,我亲自上侯府拜谒。” 哎呦妈诶! 大人听劝! 阿克揉揉酸软的膝头,捏起袖子擦擦额角。这把他吓的,好悬没尿了。 “小的马上去准备,您换身鲜亮点的衣裳。”阿克扭脸丢下一句,转头就走。 鲜亮点? 高傥不爱听了。 他长得就挺鲜亮的了,再换鲜亮点的衣裳,那不得把人晃迷糊了? 这般想着,起身去柜子里翻翻捡捡。 …… “郑神机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栖霞舀一勺汤药,送至元和帝唇边,“郭神机使听闻京城地动,便启程回京。”颇为担忧的瞟了眼立在旁边的金喜春,“按理说,飞着回来早该到了。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影?” 元和帝喝下药汁,酸苦的味道令他扁了扁嘴,缓了数息,轻声言道:“你不要心急。” 栖霞用帕子擦去元和帝唇角残留的汤药,“我听您的。不急不躁。” 元和帝露出欣慰的笑容,“仁美沉稳。这个驸马选的极好。” 栖霞双颊绯红,嗔怪道:“瞧您,说着说着怎么就夸起他来了?” 元和帝长长喟叹一声,“许是整日喝苦药把人给喝的愁闷了。想想你跟仁美,我这心里还能舒坦点。” “要我说,您是躺的愁闷了。”栖霞放下药碗,给元和帝掖掖锦被,“等郭神机使回来,我让他带您在京城飞两圈。” 闻听此言,元和帝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这一笑牵动尚未复原的肋骨,紧跟着就是一阵咳嗽。 吓得栖霞赶紧给他捋顺心窝,止住咳,金喜春端来温水喂给他喝。 好一通忙活,元和帝舒口气,“老郭的意思是,宫里出现那面邪镜并非偶然?” 栖霞郑重颔首,“不仅如此,阮侧妃居然身种恶魇。”想了想,唯恐元和帝不明白恶魇何意,解释道:“恶魇比恶鬼更难对付。” 第488章 鲜亮的他 再难对付的妖魔鬼怪不也栽在陆五手里? 道行高,年纪小。样貌也出挑…… 元和帝抿唇不语。倘若采她元阳,不知是否真的能够延年益寿。 见他沉思,栖霞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接过金喜春递来的香茗,浅浅抿了一口。待元和帝回神,栖霞朝他甜甜一笑,“您必定在想是谁将铜镜放入深宫之中,是?” 元和帝不置可否的嗯了声,“陆五总归能够查个水落石出,你不要劳神思量。” “我不劳神,您就得劳神。我啊,还是多多帮您分担分担。”栖霞放下茶盏,握住元和帝略带凉意的手掌,“您好生将养着。” 元和帝默默抽出手,神情淡然,“躺了这些日子,乏的不行。”阖上眼帘,不愿再看栖霞。 栖霞脸上笑容居然僵住,只一霎,便想明白元和帝会如此冷漠。 高高在上的帝王与寻常百姓家的老父亲截然不同。 他需要女儿仰望的目光而不是怜悯。 栖霞站起身,仍旧声音带笑,“女儿先行告退,您若是闷了就使人来唤我。我给您说话本子解闷。” 说罢,提起裙摆向门口走去。 金喜春望着栖霞身姿挺拔的背影暗自叹口气。 宫里的水养不出愚笨人儿呢。 殿中重回寂静,元和帝缓缓张开眼,瞟了瞟金喜春,沉声问道:“走了?” 金喜春赶忙附身回答:“是,殿下回公主府了。” 元和帝点点头,“近来不要宣召栖霞进宫。” 金喜春嘴上应是,心里犯嘀咕。栖霞公主仅仅是关心陛下而已,并没有说错什么。陛下何至于动怒? 要知道,栖霞公主一直是陛下最钟爱的女儿。 方才陛下对栖霞公主的态度委实不同寻常。 他哪里晓得,元和帝怨怪栖霞是因为陆珍。如果陆珍不是栖霞继女,就有机会让她进宫侍奉。现而今,栖霞跟陆玹的婚事已成定局。想要达成目的,必会惹人非议。 他经不起了。 元和帝疲惫的长叹一声,吩咐金喜春,“叫高儿进宫一趟。” 还以为陛下介意老高抱他,所以想冷一冷老高。 原来不是。陛下还惦记着老高呢。 金喜春抿了抿唇。陛下果然还是偏爱老高多一点。 唉!怨只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寺人抱不动陛下。金喜春命小黄门速去武德卫传话。他留下伺候元和帝吃蒸梨。 吃完一个甜蜜蜜的蒸梨,高傥风风火火进到殿中。元和帝只觉得眼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循着靴声望去。 好嘛! 高儿为了进宫特意打扮了? 元和帝起了满身鸡皮疙瘩。高儿不会是想跟宫中妃嫔争宠? 那个…… 抱一下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者说,高儿不是要成亲吗? 元和帝心里闪过无数个令人心悸的念头。 金喜春却是觉得眼前一亮。老高换的这身衣裳蛮好。瞧着脸色没有平时那么冷,那么青了。 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 老高是个会穿的。 高傥在元和帝和金喜春的注视下,手脚变得不听使唤,动作生硬的行过礼,结结巴巴的解释,“那个……臣原打算出去做客,宫里小黄门说是您急召,没来得及换衣裳一路跑来的,要不……臣去偏殿换一身?” 出门做客? 老高竟也有可以走动的亲朋戚友了吗?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金喜春眉梢动了动。他太好奇老高上谁家做客了。回头使人跟着老高。看看在隆冬时节往家里划拉老高这座大冰山。 元和帝松口气。 高儿还是高儿。从来没变过。 如此,甚好。 而且,宫里委实容不下男妃子。 不对!他瞎合计什么呢?他又不好龙阳。 元和帝从枕头下边抽出一方丝帕印印额头。可能是被高儿不同往常的穿戴晃的眼花头晕。 “坐。”捏着帕子的手指了指床边的锦杌,“郭铭送信回来。” 嗯? 老郭有信来? 他不是跟着小陆掺和去了吗? 小陆为什么没送信给他? 高傥收拢思绪,看向元和帝,“难道说,凉州又不太平了?” “不、不是凉州。”元和帝瞥了眼金喜春,金喜春赶忙接道:“前些时候郑神机使被瞻奉宫一面铜镜吸了进去,朱神机生带着铜镜飞往凉州,万幸陆五姑娘救出郑神机使。” 高傥面色微变,“镜子能吃人?究竟是谁居心叵测将铜镜放入瞻奉宫的?必须彻查清楚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和帝颔首,“我也正与此意。等郭铭回来,你跟他一起查。” 他不爱跟老郭搭伴儿。 老郭事儿多。不像老夏话少没毛病。可惜他已经不是神机使了。 高傥郑重言道:“您思虑太周详了,有郭神机使帮忙,事半功倍。” “老郭飞着回来,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到了。”元和帝微微颦起眉头,“不知为何还不见人影。” 金喜春眼珠转了转,躬下身子,轻声言道:“兴许路上遇到大风大雪了。飞着回虽说快,但也抗不过风雪不是?”更何况那班神机使特别爱惜肺管子,肯定不会顶风冒雪飞就是了。 老金说的有道理。 元和帝和高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说完正事,高傥陪元和帝又吃了个蒸梨,聊了聊地动之后百姓如何安置等等。从宫里出来时,弯月悄然爬上树梢。 高傥看看天色,隐在袍袖下的一双大手攥成拳头。 来不及去侯府了! 好烦! 白瞎这身鲜亮衣裳……还有比衣裳更加鲜亮的他! 阿克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溜小跑到高傥近前,“小的把首饰布料外加两支并蒂老人参送到侯府去了。张家姑娘留小的用了顿饭。” 并蒂老人参? 高傥眉头拧成川字,“老人参还有并蒂的?”怕不是拿浆糊粘一块儿糊弄娉婷? 阿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的随口这么一说。您随耳这么一听呗。小的就是想讨个口彩儿。” 这样啊。 高傥十分大度,“行,我不怪你。” 两人一前一后向马车走去,“侯府的饭好吃吗?”高傥酸溜溜的问道。 第489章 阿克碍事 “好吃!”阿克重重点头,“有肉有鱼还有汤。白饭管够。小的时刻谨记不能给您丢脸,只吃了两碗饭。” 吃一碗像是在装饭量小,显得不大气。两碗正正好。 高傥满意的点点头,“你能把握住饭量,难能可贵。” 得到高傥夸奖,阿克骄傲的昂起下巴,“小的在回来的路上又喝了三碗馄饨,外加一摞胡麻饼。” “能吃是福。”高傥上了车,刚刚坐定,便急不可耐的问道:“娉……张家姑娘吓到没有?身子将养的如何了?首饰料子可还合她心意?” 阿克将温碗打开,放在小几上,“您喝馄饨,听小的给您细细道来。” 闻到肉香,高傥方才感到肚子饿。在宫里就吃了一个蒸梨,还得忙活着回元和帝的话,费神又费力。 高傥拿起羹匙要一颗馄饨放入口中,用眼神示意阿克赶紧往下说。 阿克暗自偷笑,面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地动时,张家姑娘跟侯夫人在一起……” 这些细节是阿克在吃饭时跟下人打听的。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连说带比划的讲,高傥时而惊讶,时而揪心,时而露出会心一笑。 一碗馄饨落肚,阿克说的口干舌燥,拿出暗格里的茶水点心,给高傥斟上一杯放在手边。高傥用眼神示意阿克,“你喝。我在宫里喝饱饱的。” 阿克没有辞让,端起来一饮而尽,抹抹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小的顺便吃了碗炸肉,腌的有点咸了。” 嚯! 阿克当真好胃口。 高傥颇为赞赏的注视着阿克,“信的事儿,问了吗?” “问了。”阿克放下茶盏,小心翼翼觑一眼高傥神色,“今儿个是真没有。” 高傥失望的垂下眼帘,低声自语,“一天没有准信儿,就一天都不踏实。这其中,变数太多了。” 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长得再鲜亮也不过是个老鳏夫。身后还拖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嫁给他直接就是三个孩子的娘。 娉婷不嫌弃他,娉婷的爹肯定嫌弃。 高傥落寞的叹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就算不成,他日娉婷再嫁,我给她预备一份厚礼。” 阿克也跟着落寞的叹口气。 大人娶不成媳妇,他的媳妇就没着落。 话说武德卫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应该求小陆摆个旺姻缘的阵。或是画道符,反正随便什么东西。只要能娶上媳妇,天天喝符水他也二话没有。 高傥深吸口气,撩起眼皮瞥了瞥阿克,“凡事多往好处想。兴许真就是地动耽误了。” “对对。”阿克强打着精神,笑说道:“您这样出众的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更何况张家姑娘钟情于您。您二位定能喜结连理!” 一句话说的高傥心中豁然开朗。不论如何,他不能泄气! “老郭送信回来了。”高傥抻直有些僵硬的长腿,“小陆怎么不派小黑给我捎话?她是不是在外头玩儿野了?” 还说呢。上回小黑被大人吓成什么样了?要是一不小心吓死了,小陆不又得念叨抚恤银子啊? 阿克扁扁嘴唇,“瞧您说的,小陆可不是去玩的。她跟那几位老神机使外加巧手嬷嬷,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出去办差的。倘若这话传到小陆耳朵里,怕是会寒了她的心。” 嘁!她寒心? 高傥眉梢动了动。她就知道气人。去趟凉州还给他弄个大活人试刑具。 他是酷吏吗? “那个副将,回头送到刑部去。给老曹找点事儿干。”高傥曲起手指轻巧桌面,“就说是小陆特特给他捎的玩意儿。这叫借花献佛。” 那是小陆的一片好意。生生被大人辜负了。 阿克唉声叹气,“您就不怕小陆知道了不高兴吗?” “知道就知道!”高傥横了阿克一眼,“那不是送我的吗?我送老曹怎么了?” 大人油盐不进,他也没办法。阿克耷拉着脑袋,“成,小的明儿一早就把人送刑部。” 话音刚落,就听赶车的阿松惊呼,“呀!天上有人在飞。” 哪儿呢? 阿克赶紧撩开帘子,探头向上望去,“还真是!大人您快看!剑上站着仨人……” 高傥面沉似水。 阿克把窗户堵的严严实实,他能看得见就有鬼了。 “哎呦呵,好像是郭神机使。”阿克手指上方,“大人,大人,您快看呐。” 高傥唇角微坠。 阿克喝馄饨把心眼给糊住了? 一个劲儿喊他看看看,他除了能看见阿克跟狗熊一样的后背,还能看见什么? 气死个人! 阿克等不到高傥的回应,撤回身,疑惑的问道:“大人,您不舒服吗?” 高傥甩给阿克一个大大的白眼,凑到窗前向上观望,桃木剑上站着三位大袖飘摆的术士。因为天黑,瞧不真切样貌以及衣饰。 算算时辰,应该是老郭。 “咦?”阿松拔高音调,“他们好像朝武德卫飞过去了。” 天色已晚,递牌子也得等到明天才能进宫。先到武德卫是对的。 高傥心情舒畅,后背倚在软绵绵的大引枕上,吩咐阿松,“回武德卫。我煮一壶好茶候着老郭。” “郭神机使怕是比咱们先到。”阿克嘴巴不停,“御剑比骑马快不少呢。” 这个阿克! 真就是吃饱了撑着了。 高傥无奈的呼口气,阖上眼帘闭目养神。 果然如阿克所言,马车驶入武德卫大门口,阍人颠颠儿跑到高傥近前禀报:“郭神机使、孙神机使还有朱神机生在里头等着您呐。” 他还以为大人直接回府了。郭神机使递名刺的时候,他还告诉郭神机使去大人府上等。哪成想郭神机使十分笃定大人必定会回衙门。非得进去等。 没成想大人真就回来了。 神机使就是神机使,能掐会算。不佩服不行。 …… “老郭……”孙恪压低声音,凑到郭铭跟前,“你看清楚了?那真是老高的马车?可别到时候他不回衙门。咱们仨闹个没脸。” 他提议去髙府,可老郭一口咬死了他看见老高的马车了,而且老高的人也看见他们了。只要他们来武德卫,老高一准儿跟着来。 这事儿闹的。 万一老高使性子家去了…… 他们在武德卫干等一宿? 行倒是行,说出去不好听啊。 第490章 多谢您 郭铭老神在在,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这双眼睛又不是喘气儿的,还能认不出老高的车?你们呐,等着就是了。待会儿老高来了把世外高人的架势做足了,万万不能跌份儿。” 行。 听老郭的。 孙恪清清喉咙,正正颜色。不就是装相吗?有什么难的? 朱迎槐虽然心中惴惴,却也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踏实。无论如何,不能在武德卫丢了神机司的脸。 三人都不说话,吃茶的吃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 直到门外传来嚯嚯靴声,三人脸上同时露出喜色,相互对视一眼,便又敛去唇畔笑意。 门分左右,高傥迈步进来,但见郭铭孙恪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面色无波,缓缓起身,“高指挥使,您回来了。” 郭铭朝他行个道礼,“吾等静候多时了。” 老郭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随小陆出去玩了几天,不但变得机灵了,瞅着也更有世外高人那个劲儿了。 高傥还礼,“您几位回来就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上首坐下,开门见山道:“陛下将彻查铜镜一事,交予你我。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查,从哪查,如何查,您拿个章程。事关术士,武德卫不堪大用。” “您过谦了。”高傥落座,郭铭和孙恪也都了下来,朱迎槐立在孙恪身后,抿唇不语。 他只是小小一员神机生,商议正事轮不到他说话。 “既要查就趁早。”郭铭诚恳言道:“阴邪之物出现在宫中,此事非同小可。尽快查明真相,也好令陛下安心。” 高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彻查一事,由您全权执掌。武德卫所有人等全都听您调派,包括我在内。” 啊? 老高这是不想担责的意思? 郭铭眉梢动了动,面带惶恐,“高指挥使折煞我了。我一个从八品的神机使哪敢调派武德卫?倘若陛下得知我如此僭越,怕是连神机司都受到牵累。”抱拳拱手,哀求道:“高指挥使切莫再拿此事说笑。” 闻言,高傥哈哈地笑了,“郭神机使未免太过谨慎了。都是为陛下办差,小小不然的细枝末节不打紧。” 郭铭慌张摆手,“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 高傥垂眸思量片刻,“成,您说使不得就使不得。术士的事儿我也闹不懂,最终还是得您做主。” 他不想跟老郭搭伴儿。索性以退为进,让老郭把差事全部担起来。他好腾出手盯着户部工部。 他们忙活着安置地动中受伤的百姓以及重建倒塌的房屋等等事项。而他呢,就得严防有人贪墨,或是偷换材料药材。 嘁! 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龟孙子!不看着不行! 冷眼旁观的孙恪,品出点滋味。 老高明摆着不想蹚浑水。 差事办的不利索,神机司扛。武德卫片叶不沾身。 呵呵! 鸡贼! 孙恪假装掩唇轻咳,给郭铭使个眼色。 郭铭会意。 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老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高不行! 跟陆五姑娘比差远了。人家陆五姑娘待他们这班老神机使可亲厚了。甭管好事坏事总想着他们。 不像老高。话说的好听,事儿办的差劲。 “既如此,我也不跟您客气。”郭铭唇角微弯,“我们进宫的时候您派个人随同做个见证就好,其他的交给我们神机司去办,您……意下如何?” “好好。”高傥笑容和善,“都听您的。” 老高也挺能装相。看他现在这副好性儿的模样,跟之前那个笑都不会笑的冷脸老高简直判若两人。 在朝为官,首先得会装! 孙恪轻捻胡须,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势。 装呗,谁不会似的。 阿克给郭铭等人重新换上茶点。 高傥端起香茶旁若无人的吃着。 郭铭拈起一块芋饼,用干净帕子垫着,将将送到唇边,好像猛地想起一件大事,“哎哟,陆五姑娘让我们给陛下捎个玩意儿回来。” 一句话吓得高傥差点喷出嘴里的茶水。 好个小陆! 越来越不着四六了。 他刚把前番那个玩意儿打发出去,这又给陛下捎一个? 不像话!不像话! 郭铭恍若未见高傥转为铁青的面色,浅笑道:“真就是玩意儿。” 孙恪也跟着笑,“凉王世子不是被恶魇掳走了嘛。陆五姑娘就把让我们把凉王那个不成器的三公子捎回来。都是凉王的儿子。大差不差。” 郭铭接过话茬,“陆五姑娘是这么说的。” 嗯。 像是小陆能说的话。 高傥在心里暗暗点头。她惯会气人。 孙恪见他不语,犹疑着问道:“您看,我们明儿个把人送宫里还是先放您这儿,您给送宫里?” 凉王三公子,不同于伍副将。他不能随意处置。 但是……他坐半天了,也没看见屋里还有其他人呐。老郭老孙把人藏哪儿了? “凉王三公子现在何处?”高傥问道。 “这儿呢。”朱迎槐解下腰间荷包,掏出折成四方的风筝,随手一抖搂亮给高傥看,“念个咒儿就能变成人样。”目光灼灼,暗含期待,“现在变吗?” 变个鬼啊! 高傥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收着。” 收着就收着,明天进宫再变。保管陛下看完拍巴掌叫好。朱迎槐把风筝重新折起来纳入荷包。退后一步,在孙恪背后站定。 高傥咕咚咕咚灌下半盏茶水,方才觉得胸口不那么堵得慌了,深吸口气,沉声发问,“京城地动……就只是地动?抑或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嘛…… 郭铭面露无奈,“天机不可泄露。” 高傥听到这句话,心情立马又不舒畅了。 老郭故意的?这有什么天机可言?无非是陛下没下罪己诏,遭天谴,地动了。 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他手底下有小陆这样的能人,对术士的事儿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老郭摆明了糊弄他。 不爱说拉倒。他问小陆! 高傥唇角微坠,“倘若明日陛下问起此事……还望您不要如此敷衍。陛下近来易怒。” 郭铭朝高傥略一颔首,“多谢您提点。” 第491章 不灵? 诶?老高说他敷衍? 郭铭正色道:“在下并没有敷衍,即便到在宫里,亦是天机不可泄露。” 神机使全靠两片嘴皮子活着,谁信谁二傻子。 反正他可以问小陆。管老郭说什么呢。 高傥在心里翻个白眼,笑呵呵的劝郭铭吃点心。 待到夜深人静,郭铭孙恪打着饱嗝儿出了武德卫大门。朱迎槐摸摸就快饿扁的肚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孙郭两位神机使各自吃了整盘芋饼,他站那儿看着,还不能吸溜口水。 难为死人了。 郭铭抬眼看看天色,回望一眼武德卫紧闭的大门,压低声音,对孙恪道:“老高明摆着不愿沾手,要是出了岔子,谁给咱们兜底?” 孙恪顺着郭铭的视线也往身后瞟了瞟,声音压的更低,“不怕,陆五姑娘肯定不能不管咱们。” “可……陆五姑娘是武德卫的人……”郭铭和孙恪嘀嘀咕咕往东华门走去。 朱迎槐苦着脸,拖着疲惫的双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 翌日清晨。 郭铭、孙恪以及朱迎槐迎着初升暖阳到在长春宫偏殿等候元和帝召见。 同在偏殿等候的还有刑部尚书曹震,吏部尚书柳环以及昨晚刚见过面的高傥。 郭铭等人给他几位见过礼,便在下首找个位置坐下。 户部礼部的人进去有一会儿了。曹震往正殿方向瞥了瞥,对郭铭言道:“京城地动,神机司理应做场法事禳解。” 刑部在海边吗? 管的这么宽。 郭铭郑重颔首,“尚书大人所言甚是。然则,此事须得陛下下旨,吾等听候差遣就是。” 在一旁看白戏的高傥不由得撩起眼皮扫了眼郭铭。 他就说嘛,老郭长进了。居然让老曹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要是搁以前,老郭可没这胆量。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小陆学的胆子大起来了? 高傥心里莫名焦躁。 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 小陆就不能教他们点好的? 曹震捋顺着胡须,默然不语。 现而今正是风口浪尖,谁吃饱了撑的向陛下提议做法事?倘若陛下愿意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儿,他不愿意,那谁提的谁吃排头。 原打算让老郭试探试探陛下的心意,没成想老郭不上当。 虽然神机使称不上正儿八经的官,却也都是一肚子心眼的主儿。 柳环暗自哼着小曲儿看白戏。 这叫一个美。 老曹也是的,闲的没事撺掇老郭干嘛? 人家又不是村口傻小子,让干嘛就干嘛。 孙恪给郭铭递个眼神,郭铭会意。老孙夸他会说话。 嘿嘿,他也觉得自己嘴皮子利索不少。 俩人眉来眼去的当儿,户部工部的大臣蔫头耷脑的从正殿走出来。 高傥听到脚步声,装作若无其事向外观瞧。 长春宫的门窗镶嵌明瓦,再加上宫人每日擦拭,那班大臣额头渗出的细汗都看的一清二楚。 高傥暗暗嗤笑。 准是陛下吩咐他们花小钱办大事,从中捞不到油水不说,没准儿还得背上骂名。 该! 回头叫弟兄们好生盯着。这帮龟孙子要是敢往粥里掺陈米,他头一个不答应! 前一波人走光了,金孝泽过来喊他们几个一起去正殿。 干嘛非得一起呢?他们跟吏部刑部又不是一路的。朱迎槐腹诽着,进到正殿。 元和帝尚未痊愈,面色依旧苍白,但是目光矍铄锐利,在曹震等人脸上匆匆掠过,落在郭铭那里,“你把那逆贼的三子带回来了?” 声音低沉,隐隐透出不悦。 如他所料,有大臣联名上折子,让他下诏罪己。料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折子又是另一回事。 他心里有气。 方才朝户部工部那些个草包好一通发作,还是没能完全疏散。 高儿提前告知他郭铭把宋蒙带了回来。 如此一来,倒是多了个宣泄的对象。 闻言,朱迎槐抻直腰杆。“风筝”在他荷包里装着呢。 郭铭躬身应是,扭脸给朱迎槐使个眼色,朱迎槐赶紧掏出折成四方的“风筝”,抖搂开亮给元和帝看。 现在变吗?现在变吗?现在变吗? 这要是念完咒儿变出个大活人,还不把陛下美死? 真想看看陛下美死什么样儿。 元和帝上上下下打量着“风筝”,饶有兴趣的点着头道:“这玩意儿倒是稀罕。” 是?陛下也说是玩意儿! 郭铭看向高傥,四目相对的刹那,眉梢轻挑。陆五姑娘没说错,就是个玩意儿。老高还不爱听。人家陆五姑娘说错了?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沉默着移开视线。 曹震和柳环也是兴致盎然,不时点评几句。曹震甚至有些懊恼没有提前准备两首诗。 即兴吟诗,那多风雅。 可惜,委实可惜。 “把他……”把他如何呢?元和帝找不到恰当的词语表达。但是朱迎槐瞬间晓悟,“微臣这就把他变活了。” 元和帝缓缓颔首,“变。” 得嘞!总算轮到他施展了。朱迎槐窃喜,面上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双手抻直“风筝”,口中念念有词。 具体念的什么,根本听不真切。念了不大会儿功夫,就见朱迎槐扬手将“风筝”抛向半空,喝声:“现!” “风筝”没有丝毫变化,轻飘飘落在地面。 不灵? 朱迎槐闹了个大红脸。他明明按照陆五姑娘教的咒儿,一点不差念的。 为什么啊这是? 郭铭见他呆愣不动,暗道一声不妙,赶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许是咒儿……” 他想说许是咒儿认生,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谁都能认生,咒儿不能。这么说怕是立马就得被推出午门斩首。 朱迎槐也忙不迭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叩头,嘴里念叨着,“微臣有罪。” “陛下!”高傥神情淡淡瞥了瞥朱迎槐,“朱神机生被您龙威慑服,一时慌乱也是在所难免。还望您不要怪罪于他。” 郭铭顺着高傥的话头,连声称是。 万没想到,老高居然能够为小朱说项。 他……是个好的。 元和帝点点头,刚要说话,“风筝”嘭的臌胀成人形,宋蒙手脚僵硬立在原地,神思尚未归位,懵懵懂懂,就是一个皮囊漂亮的小傻子。 第492章 灵了,灵了! 又……灵了? 朱迎槐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张大的眼睛瞅瞅宋蒙,再扭转头看看郭铭。 别看他! 他也迷糊着呢。 郭铭艰难的扯了扯唇角,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些。 然而,事与愿违。唇畔那抹尴尬中透着惊讶,惊讶里暗藏惶恐,惶恐之外尚存一丝不知所措的笑容迟迟不退。 孙恪实在看不下去了,跌跌撞撞跪在郭铭身边,趁机重重杵了他肩头一下,“陛下,那个……这个……咒决此前从未用过,所以……臣等并不知晓三公子会是如此反应。还望陛下恕罪。” 天可怜见,早知这咒儿念完得等一等,他才不跪呢。白瞎一个装相的机会。 郭铭感受到肩头疼痛,方才回过神来。 还得是经历过狐狸窝磋磨的老孙处变不惊。瞧瞧人家,话说的多得体。 元和帝缓缓颔首,“都起来。不知者不罪。” 哎呀妈诶! 不用死了! 郭铭在心里擦了把冷汗,叩头谢恩之后,两手撑地慢慢站起身。 不等三人站定,宋蒙开口说话了,“元和终,盛世始……”他好像唯恐众人听不真切,接连重复四五遍。 什么玩意儿? 郭铭细听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他念叨的是谶语? 元和终的意思不就是今上就快死了吗? 盛世始…… 今上死了,太子即位,就……盛世了呗。 元和帝面色铁青,双眸充血,满是怒意。 曹震和柳环眼皮低垂,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揪下来。话说,现在装耳聋是不是来不及了? 要是装瞎呢?有用没有? 高傥心中翻江倒海。这事儿跟小陆有没有关系?亦或是她有没有从中动什么手脚? 要真是她…… 身为上峰责无旁贷,必须保住她的小命。 一天天的净惹事。远在凉州还能给他添乱! 好烦! 高傥默然不语。这个时候得让陛下先说,他要是没往小陆身上合计,当然不用多嘴。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元和帝胸膛起伏,直喘粗气,手指颤颤指着宋蒙,“把他、把他推出去斩了!” 妙! 斩了最好!省得留下活口攀咬到小陆。 高傥刚要喊人进来把宋蒙押下去,就听柳环沉声道:“陛下,不能杀,不能杀啊。” 不杀? 老柳怎么回事? 合着小陆不是他吏部的小犊子,就不知道回护了? 呵呵!亏他先前还想把小陆塞吏部去,眼下看来,幸好没塞。小陆去了必得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老柳这人不行,不护犊子! 别看他长得慈眉善目的,心狠着呢。 高傥在心里对着柳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陆观以前可是吏部侍郎,人走了没几天,茶就凉透了。 呵呵,老柳啊老柳。你就不是个好的。 金喜春一个劲儿给元和帝捋顺胸口,满脸担忧的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先喝口水,听听柳大人怎么说。” 柳环赶忙站起身,给元和帝斟上一盏香茶放在他手边,“陛下,此人杀不得。” 杀不得? 元和帝挑眉看向柳环,“还有朕杀不得的人?” “没有。”柳环笑容清浅,但却令人如沐春风,“逆贼死不足惜,但是死也得死的明明白白,决不能稀里糊涂就让他死了。” 元和帝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撩起眼皮瞥了瞥柳环,“你继续说。” 得了元和帝允准,柳环继续说道:“这一句谶语没头没尾,总得问出个所以然才行。” 是了,老柳不晓得前边那两句。 遗珠兴,福子亡。 京城动,天下乱。 元和帝揉揉酸胀的太阳穴。 京城已经动了,天下很快就会乱?乱过之后他驾崩,新君即位,盛世由此而生。 之后呢? 谶语是不是还有下句? 转念又想,就算有下句又如何?他都已经死了。大周兴亡,跟他全无关系。 元和帝抿唇不语。 高傥又深深看了眼柳环。不是老柳不护犊子,而是他不知前因后果。 也不对,即便知道,凭老柳的八面玲珑,说不定直接把小陆供出去了。 呵呵! 反正老柳不是个好的! 打今儿起,吏部也得多派几个人盯着。 柳环感受到高傥的视线,扭转头与他对视,并且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老高笨嘴拙舌,指望他给陛下宽心肯定是指望不上的。眼波横扫,瞟向曹震。老曹倒是伶俐,可…… 方才风筝变活人的时候,给他看入迷了。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呢。 唉!一个两个都不堪大用。唯有他勉强撑得住场面。 高傥朝柳环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老柳就作。谶语那玩意儿追根究底没什么用。弄得越明白,反倒越难受。 短短六个字,就把陛下给说死了。他不难说就怪了。 然则……这句谶语有破绽。 说是盛世,却没说是不是太子荣登大宝。 万一不是太子,而是其他逆贼…… 高傥心尖儿打了个抖。小陆应该干不出谋朝篡位的事儿? 不过……就她那样的还真说不准。 真想叫她到跟前好好问问。 高傥如坐针毡。柳环觑一眼元和帝神色,略加思量,退至一旁站定。 一直懵懵懂懂的宋蒙眼神渐渐变得明亮锐利,郭铭注意到宋蒙的变化,低声道:“陛下,三公子清醒了。” 闻听此言,宋蒙肩头一抖,怨恨的瞪着郭铭。 好个碎嘴的老神机使。他装看不见不就得了吗?非得戳破这层窗户纸。 贱! 元和帝将目光投向宋蒙,神情淡淡,“听说……你是那逆子最为器重的儿子?” 这是宋蒙初次入宫,亦是初次与元和帝相见。虽然之前他看过元和帝的绘像,但是真人与画中人还是有区别的。 感到到帝王的威势,宋蒙脖颈软软,垂下头,不做声。 在凉州时,他以自己是凉王最器重的儿子为荣。可是在宫里,在元和帝面前,最为凉王器重的话儿子,或许是他的催命符。 元和帝恨凉王,也必定恨他。 “你不跪,是因为不屑还是胆识过人?”元和帝似是调侃,眸中却是闪烁着杀意。 宋蒙想了想,屈膝跪倒,“都不是。我只是刚刚醒悟自己身在何处。” 第493章 猜不透 元和帝静静注视宋蒙,不由得轻笑出声,“好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等笑意蔓延至眼角,眸中已经弥漫着愠怒。 宋蒙额头触地,“有罪之人不敢欺瞒陛下。” 高傥望着宋蒙佝偻的腰身暗暗冷笑。这孩子是个人物。糊弄人的鬼话张口就来。见风使舵的本领更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凉王真会养儿子。 元和帝眼帘低垂,神情依旧淡然看着宋蒙,“谶语是谁教你的?” 陛下想找人背黑锅? 郭铭孙恪对视一眼。倘若宋蒙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们这班老神机使乃至陆五姑娘岂不是岌岌可危? 失策了! 在凉州的时候给宋小三儿下一道哑巴咒儿就好了。让他有口难言,陛下问不出什么,一怒之下将其投入天牢或是斩了剁了都行。 现在想下咒儿也来不及了。 “没有人教。”宋蒙声音闷闷,“方才稀里糊涂就说出来了。” 元和帝有些意外的动了动眉梢。 宋蒙这般回答的确出乎意料。他把捅向陆五的刀子递给宋蒙,宋蒙却没能接住。 元和帝暗笑自己高估宋蒙,抬手挥了挥,示意金喜春把宋蒙弄出去。金喜春微微躬身,刚想支使站在一旁的小黄门,宋蒙缓缓直起身子,“不过,在凉州时,陆五姑娘给我们都用了符,想必谶语跟陆五姑娘有关。” 果然! 高傥并不惊讶,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好啊,这就开始泼脏水了。我武德卫的观相师,也是你随意污蔑的?” 曹震和柳环很是诧异的去看高傥。老高竟然敢在这节骨眼上力保陆五姑娘。 他二人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心里却是不大平静。 陛下摆明了想把谶语说成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不论宋蒙有没有指名道姓,说那个有心人就是陆五姑娘,陛下对她必定心存戒备。 原因嘛…… 没别的。陆五姑娘本事太大。就好像多年前的顾大国师。 往昔记忆用上心头,曹震不由得紧攥双拳。这一次,是听命于陛下,将所有罪责推到陆五姑娘身上,还是如同巧手嬷嬷那般,宁愿舍下头顶乌纱,也要抗命不从? 霎时间,曹震心乱如麻。 元和帝瞟了一眼高傥,竖起手掌轻轻摇动,“高儿,你让他继续说。毕竟凉州的事,并非你亲眼所见。而且,术士跟朝臣本就不同。他们可以撒豆成兵,穿墙御剑。能耐大,且无人可以约束。不问清楚,不行。” 问清楚? 高傥在心里暗暗哂笑。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想给小陆脑袋上扣罪名。 小陆在外边带着一群老神机使出生入死,还忙里偷闲回来救陛下于水火。好了,小陆兵不血刃平定凉州,又降服老门主,陛下反倒因为小陆功劳太大而猜忌她? 凭什么啊? 小陆是他武德卫的人!他堂堂武德卫指挥使被小碎催气得半死都没对她小惩大诫。陛下得了小陆这么多好处,反倒要拿她开刀? 高傥隐在袍袖下的手抓住膝头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方才语调平稳的回答:“是,您问。您问。” 他二人对话落入宋蒙耳中。 宋蒙不由得弯起唇角。皇帝老儿真就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他一方面想利用陆五为其卖命,另一方面妒忌陆五才干,害怕她有朝一日生出异心。所以借机搓搓陆五的锐气。而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至于杀了陆五。 不过嘛…… 即是现在不杀,以后也是要杀的。 宋蒙眼帘低垂,遮挡住暗藏凶光的双眸。 陆五害得他愿景成空,他必不能善罢甘休。纵使眼下不能取她性命,但是从皇帝老儿的表现来看,陆五不会得善终。 “只有陆五姑娘对我们用过符咒。”宋蒙不知所措的抬起眼帘,目光差一点触到元和帝,便惊惶躲避,声音颤颤,“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符什么咒。陆五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整座凉州城的人昏睡不醒。她、她很厉害。” 郭铭终于端不住高人的架势了。他愤愤的睨着宋蒙,唇角抿成一字。 这小子是嫌陆五姑娘死的慢呐。 话虽不多,可……句句都是把陆五姑娘往坑里推。 但愿陛下念着点陆五姑娘的好处,不要卸磨杀驴。郭铭眼眶微酸。身为武德卫的观相师,竟也是身不由己。身为上峰,老高算是不错的了。起码他愿意为陆五姑娘说句公道话。陛下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话说回来,陆五姑娘干嘛非得让他们捎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没有宋蒙,不就没人在陛下跟前胡咧咧了吗? 难道……陆五姑娘此举另有用意? 转念又想,不能够。 陆五姑娘脑子好使,她吃饱了撑的把自己置于险境? 唉! 猜不透,猜不透。 还是回头给陆五姑娘送个信儿回去,不论如何,他得给陆五姑娘通风报信。顾家就剩这一点血脉,万万不能就此葬送。 元和帝“哦”了声,点点头,“陆五的确不同于普通术士。她……”眼神中似是饱含深意,瞥了瞥郭铭和孙恪,“毕竟是裴真人高徒。” 陛下爱说什么说什么。他们不会妒恨陆五姑娘。 陆五姑娘待他们亲厚极了,闲来无事还教他们念咒甩符,一点不藏私。现而今,他们已经算是裴真人的小半个徒孙了。 倘若同门相残,还不得把祖师爷气得入梦揍他们呐? 陛下不是术士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 挑拨离间? 不管用! 孙恪郭铭耷拉着脑袋不接茬。高傥也闷闷不做声。 曹震清清喉咙,小心翼翼说道:“逆贼所言无非是想让陛下对陆五姑娘心生芥蒂。您明察秋毫,必不会上他的当。” 嗯? 老曹到底哪头儿的?高傥用眼角余光夹了一眼曹震,在心里画个大大的问号。 元和帝的目光落在曹震脸上,“你……说的很对。然则,一码归一码。谶语一事,陆五尚有嫌疑。” 所以呢? 陛下想把嫌疑坐实了? 柳环认真揣摩元和帝心思,觉得他应该不会立刻对陆五痛下杀手。只是通过谶语一事,敲打敲打。 毕竟凉州那边还有用得着陆五的地方。她要是死了,出了岔子没人压得住。 第494章 耳朵保养 老曹倒是看的明白。 呵呵,他啊,眼皮活泛,会讨陛下欢心。 “陛下……”高傥郑重言道:“如果小陆有心作怪,就不会把宋三公子送入京城了。其实,她本意是想给您捎个玩意儿解闷。却不成想,这破玩意儿赃心烂肺,故意搬弄是非,妄图使您与臣子离心。宋三公子委实歹毒。还望您明察秋毫,不要上了他的当。” 柳环不由得暗暗点头。 老高不愧是老高。 几句话就把陆五姑娘摘出来了。 倘若陛下一意孤行,非得往陆五姑娘脑袋上扣罪名,就是听信谗言的昏君。 老高……不赖。 元和帝目光沉沉凝视高傥片刻,方才启唇道:“你说的很对。此事不应仅凭他一家之言就断定是陆五有心为之。但是……谶语事关国祚。若被有心人知晓……” 高傥不等元和帝把话说完,跪倒在地,“因京城地动,微臣双耳受伤。宋三公子说了什么,微臣一个字也没听到。” 还能这样的吗? 柳环诧异之余,也学着高傥的样子,跪地对元和帝道:“臣的耳朵更是不灵。” 老高老柳都跪了,他要是耳朵不瘸说不过去,曹震也有样学样,“陛下,臣的耳朵瞧着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个摆设……” 孙恪郭铭朱迎槐当然不能装死,“臣等的耳朵降妖除魔的时候被鬼怪所伤,听小曲儿都费劲……” 朱迎槐点头如捣蒜,“对对,郭神机使说的对。” 孙恪用胳膊肘杵了杵朱迎槐后背。嘴怎么那么快呢。他们在这装耳聋,根本听不见! 元和帝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能敲打到陆五也就罢了,地上还跪了一圈揣摩出他的意图,却不能顺着他的意思办事的大臣。 甚至就连高儿也在拼尽全力护着陆五。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太令他失望了。 “你们起来。”元和帝用手点指宋蒙,“把他带下去。” 闻听此言,宋蒙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活不久了。 等到父亲被押入京城,他们就会被处死。 谋逆大罪,会被凌迟? 此时此刻,宋蒙真切的感受到临死前的绝望与挣扎。 高傥目送失魂落魄的宋蒙被押出殿外,暗自在心里长舒口气。 小陆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然则……陛下今次没能达成目的,应该还有下次。 不行!他得说服小陆辞官。 反正武德卫不缺观相师,有没有她都无所谓。转念又想,不对啊,太有所谓了。小陆一个顶三十个呢。她要是回家歇着去了,他这个武德卫指挥使不就无人可用了? 明明是个小碎催,却又没她不行。 高傥心烦意乱的跟在曹震和柳环身后走出长春宫。 一路上三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出了宫门,曹震对高傥露出一点清浅的笑容,“您送到刑部的那个副将,是凉王身边得脸的。我们能从他嘴里抠出不少有用东西。” 嗯? 老高给老曹送认证了? 柳环竖起耳朵认真细听。 高傥点点头,“有用就成。说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您拿他试试刑具什么的,也成。” 啊? 试刑具? 他好歹也是宅心仁厚的刑部尚书。真就跟老高聊不到一处去。 曹震虚应几声,朝高傥拱拱手,“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聊。” 他跟老高有什么可聊的?柳环唤住曹震,“老曹,你捎我一段儿。我想跟你说说耳朵保养以及用药针灸什么的。” 曹震顿住脚步,回望柳环,“那……走。正好我车上有点心。咱俩吃着说。” 两人边走边唠,上到车上刚刚坐定,帘子猛地撩起,冷风嗖嗖的吹,吹的柳环心中燥意横生,正要骂娘,高傥利落的窜进来,一边搓动冻得通红的大手,一边说道:“我耳朵比你们聋的早,吃着聊保养不带我一个说不过去。” 曹震和柳环面面相觑,两人肩膀松松垮垮,苦着脸,异口同声道:“一起就一起。” 这尊煞神进都进来了,还能给撵下去? 车夫甩一个清脆的鞭花,车轮碌碌,匀速行驶。 高傥半点不见外,从旁拽过大引枕垫在背后,又轻车熟路的从暗格里掏出攒盒,拈起一块董糖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说道:“你这马车没有小陆的好。她那个引枕都是缂丝的,里边塞鹅绒。” “陆家多有钱呐。”柳环酸溜溜的说:“想当年陆铁嘴儿上衙的时候,饭菜那是数一数二的。顿顿有荤有素,大冬天吃完了肉还有清清凉凉的拌黄瓜解腻。” 可把他们羡慕坏了。 冬天黄瓜贵的吓死人。陆铁嘴儿想吃就有。 要么说还得是他命好呢。被岳父大人榜下捉婿,竟然捉进锦绣堆儿里养起来了。 老柳扯远了。那都是八百多年前的旧事了。现而今陆铁嘴儿整天疯跑疯玩。肉菜都不爱,爱上喝露水了。 啧……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曹震心里也直冒酸水。 同人不同命。瞧瞧人家老陆,命多好。疯疯癫癫的居然跟陛下成亲家了。 他不光会娶,还会生。四个儿子个个出息。就连从前最不成器的小儿子,也要尚主了。 唉! 陆家兴旺了。 曹震顺理成章的由陆玹想到陆珍,不禁微微颦眉。栖霞公主乃是元后所出,深受陛下宠爱。按理说,看在栖霞公主面上,陛下不应过多苛责陆五。 但是…… 今天陛下却是有意无意的想给陆五脑袋上扣罪名。要不是老高死保,陆五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陛下这么做,出于何种目的呢? 曹震眉头皱成川字。于公于私,对陛下都没益处? 陆五姑娘本事那么大,理应好生笼络,让她尽忠效命。陛下偏偏反其道行之。 是不是京城地动,把他脑浆子晃荡散了? 高傥咽下嘴里的糖,对曹震言道:“你我耳朵同一天聋的,也算是有缘。我就跟您交个实底,那伍副将其实是小陆不远千里捎回来,特特送给您试刑具的玩意儿。” 话音落下,曹震面皮抖了抖。 陆五姑娘特意送他的……玩意儿? 还特意指明了给他试刑具? 第495章 他才不要学小陆 陆五姑娘对刑部还是不大了解。他们用的刑具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很少有自创刑具。不像术士,动辄自创符,还得试符什么的。糟心事一大堆。 曹震嘴唇嗫嚅着想要解释,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 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不如跟老高聊聊耳朵保养以及用药针灸什么的。 “您替我多谢陆五姑娘美意。”曹震十分客气,“刑部上上下下都很感激陆五姑娘。” 嗯?老曹此言倒是有几分发自肺腑的感觉。柳环拈须不语。 高傥微笑着摆摆手,“您对小陆有再造之恩。她得感激您……”目光瞟向柳环,“您二位。” 柳环缓缓摇头,“老夫……担不起。” 他只是审时度势而已。当其时,老高力保,老曹顺了老高的意,如果他非得跟他俩拧着来,倒是也行。 不过嘛……陛下真会因为宋蒙一句话,治陆五姑娘的罪?他以为不会。 正值用人之际。陆五姑娘又是个有本事的。更何况她翻过年就是栖霞公主的女儿了。甭管是不是亲生的,总归是以母女相称。纵使陛下想拿她开刀,也得顾及着点栖霞公主。 但是,藉由此事,他看出陛下必定容不得陆五姑娘。 或早或晚,陛下必定得让陆五姑娘摔个大跟头。 老高不是瞎子,应该也看出来了。 且看之后陆五姑娘如何应对。反正他今天算是帮忙了。希望陆五姑娘记住他的好。 “不不,您担得起。”高傥抱歉拱手,诚恳言道:“等小陆回来,我让她去您府上摆个风水镇,以表谢意。” “风水镇就不必了。”柳环手指自己眉心,“劳烦陆五姑娘帮忙点一点,行吗?” 点一点? 行……? 高傥思量片刻,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个得问小陆。术士的事儿我不懂。” 不懂还让陆五姑娘帮忙摆阵?柳环深吸口气,“既如此,等到时候再说。” 陆五姑娘都给老金点了,还能不给他点? “这事儿我记下了。”高傥没有半点敷衍,“小陆一回来,我就帮您问。” 有老高这句话就行。 柳环心满意足的弯起唇角点点头,“您受累。” “您见外了。”高傥抻直腰杆,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又高又壮。曹震甚至觉得自己被高傥的影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个老高。壮的跟头牛似的。 “今儿个您二位也见识到宋三的能耐了。”高傥语调沉沉,目光深深,“他不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并且还能在短短片刻功夫,看透陛下的心思,往小陆头上扣屎盆子。此等竖子,活着就是祸害。” 那怎么办?还能叫他死去?曹震唇角微坠,撩起眼皮瞥瞥柳环。柳环清清喉咙,“事关谋逆大案,宋三还不能死。”说不定陛下想用他和凉王杀鸡儆猴,弄个凌迟处死什么的,吓唬吓唬人。 要是死的太早,凌谁去? 高傥颔首道:“您说的都对。可……并非只有死人不能说话。活人哑巴了不也行吗?”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放到小几上,“这是武德卫秘制丹丸。服下一粒就有奇效。抽空给他用一粒,千万不能多,多了就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玉瓶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到里边黑色的药丸。 给宋三下药?他好歹也是朝中重臣。 脏活儿累活儿不用他亲自动手。 曹震面带不满的乜了眼高傥,“您派个得用的人去天牢就是了……” 高傥嘿嘿的乐,抓起小玉瓶重新放进荷包里,“您同意了就成。我就是想让您帮忙拿个主意。” 去他的! 还帮忙拿主意。不就是拖他下水吗? 就他这对半夜耗子从门前经过,都能分出公母的大耳朵,灵的不能再灵了。为保陆五姑娘,他跟陛下说自己聋了的时候,就已经跟老高栓在一条绳儿上了。 老高还不放心,想跟他绑的再紧一点。 真是! 老高也太能黏糊人了。 是不是老鳏夫都这样? 柳环心里也不得劲。凭老高的本事,想要毒哑宋三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想毒就毒去呀。弄个药瓶子出来显摆什么? 怎么的? 那个瓶子是古董? 还别说,看光泽看成色有点像前朝旧物。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仨是同年同月同日聋的交情。有什么事儿,我不跟别人说,也得跟您二位说道说道。”高傥大大咧咧的张开嘴,哈哈地笑。 柳环和曹震苦着脸,闷闷叹气。 现在调头回宫里跟陛下说他俩不聋了,来不来得及? 就这么会儿功夫,他俩都要被老高磋磨死了。 高傥笑够了,话锋一转,“郭神机使等人尚在宫里彻查铜镜一事。我们武德卫也不能闲着,查查阮家是如何养出身种恶魇的太子侧妃的。” “这个……您斟酌着去查就好了。”曹震唇角微弯,露出得体的笑容,“若是有用得着刑部的地方,直言就是。” 高傥略加沉吟,“刑部嘛……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眼波横扫看向柳环,“能得吏部协助就再好也没有了。” 柳环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明儿个您派人上我那儿取面令牌,拿着牌子可以随时调阅卷宗。” 老柳是个妙人儿。查阮家当然不能说是查恶魇,得寻个由头去阮家走一趟。调阅卷宗扒拉出点错处,师出有名就成。 把人弄武德卫里慢慢问慢慢审。 闲着也是闲着,玩嘛! 高傥愉快的挑起眉梢,但很快便皱起眉头。 这话怎么那么熟悉?貌似……是小陆经常挂在嘴边的。 好烦! 他才不要跟小陆学! 柳环以为高傥在为阮侧妃的事心烦,轻声宽慰道:“只要有心,总能揪出点错处。更何况有心算无心。”眼下宫里把消息瞒死死的,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活不成了。他唯恐在睡梦中胡言乱语,跟老妻没事找事大吵一通,搬书房睡去了。 等这事儿尘埃落定,才能搬回去。 外人只道做官风光,个中心酸谁又能知晓? …… 第496章 我们俩互补 …… 阿克亦步亦趋跟在朱迎槐身后前往瞻奉宫。 郭铭、孙恪昂首阔步,大袖飘摆,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朱迎槐亦是如此。 阿克掏出帕子擦擦被冷风吹出泪水的眼角,默默在心里叹口气。话说前边这三位走路也得拿捏着步态的老神机使和小神机生,到底有没有知觉啊? 天儿冷成这样,他们还穿着单褂子,就一点不想擤个鼻涕或是打个喷嚏吗? 朱迎槐放慢脚步,跟阿克并肩而行,“阿克小哥,您随陆五姑娘出生入死多次,想必对邪祟鬼物之类并不陌生。” 那是!阿克骄傲的挺起胸膛,“鬼庭涧咱闹过,地府的点心也吃过。要说大场面,正经见识过不少!” “如此甚好。”朱迎槐微微弯起唇角,对阿克略一颔首,“做法的规矩……您也懂的?” 规矩? 阿克稍作犹疑,恍然道:“懂!不许出声,出声打晕!您几位尽管放心,我就是个哑巴。” 闻听此言,郭铭在心里自嘲一笑,他们仨聋子带着个小哑巴办差。 再来个瞎子就齐活儿了。 引路的金孝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惶的回望郭铭等人,很快便扭转头趋步向前。 而今的瞻奉宫宛如宫中禁地。光是往瞻奉宫方向瞅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盼只盼这四位能人不要出什么意外。 他胆子小,受不住惊吓。 朱迎槐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武德卫。” 人狠话不多,懂事又机灵。这可都是随了陆五姑娘的脾性。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阿克聊着天,瞻奉宫已然近在眼前。 郭铭举目观望,眉头慢慢皱起,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孙恪、朱迎槐还有阿克也跟着停下来。 金孝泽尚未察觉身后人立住不动,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回头一看后边那四位齐齐眺望呢。 不是!怎么没人喊他一声?就眼巴巴看着他跟傻子似的闷头往前走啊? 金孝泽心里委屈,面上不显,快步走回来,躬身问道:“郭神机使,您渴了还是饿了?有事尽管吩咐,不要客气。” 他又不是进宫来吃席的。就算渴了饿了那也得等办完正事再点菜。 郭铭深吸口气,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说道:“吾等驻足望气,并非口渴。” 啊? 啥玩意? 旺气? 旺气就是补气的意思,对不对? 站着就行? 哎呦喂,神机使们太会了。他得赶紧补起来。 金孝泽退后一步,站在郭铭身后,学着他的站姿,配合吐纳,不大会儿的功夫就觉得鼻子发痒,赶紧掏出帕子捂嘴,打了个大大喷嚏。 这地儿是风口! 他刚打完喷嚏,阿克紧跟着也打了俩。 人比人气死人。 老神机使和小神机生屁事没有。难为他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阿克捏着帕子擦完鼻涕,揣起来,再掏出条新的抹眼睛。 “隐隐约约有一丝邪气。”郭铭拈须说道。 邪气? 金孝泽眼珠儿转了转。哎呦喂!闹半天不是旺气而是望气。 这事儿闹的。 果然术士的事儿一般人弄不明白。 金孝泽软塌塌垂下肩膀。 心累。 不想说话。 孙恪拧起眉头,“不管怎样,还是用道符镇一镇稳妥些。” 对对!孙神机使说的太对了。 金孝泽眸中充满喜悦、希冀以及深深渴盼。 神机使就是神机使,太会办事了。 郭铭缓缓颔首,“好,用您的自创符。” “不不,还是用您的符。”孙恪十分谦逊,“您请。” “您别客气。” “我没客气。用您的符就好。” 金孝泽眸子里点点闪烁的光芒渐渐散尽,喜悦、希冀以及深深渴盼化为疲惫无力。 得亏就俩神机使,这要是来个十来号,怕是得谦让到亡国! 朱迎槐见状凑到孙恪身边,压低声音,“您二位一起用呗。符多了漂亮。” 是啊! 小朱一语惊醒梦中人。 好容易得了个在宫里使用法术的机会,还不得好好露他一小手? 郭铭和孙恪应了声是,齐齐从荷包里掏出符纸,齐齐捏在手里,齐齐掐诀念咒,齐齐甩符。 整套动作好似行云流水,看的金孝泽恨不能拍手喝彩。 他好歹也是在鼓司担着差事的人。 大小算个官呢。可不能一惊一乍的。这又不是在戏园子看戏。更何况人家两位老神机使办的是正经差事。 两道黄符如同离弦的箭,急速飞向瞻奉宫,飞至一半两道符在空中骤然炸开,点点精光,夺人眼目。 郭铭含笑看向孙恪,“你我二人果然心有灵犀,用的都是镇镇镇退退退散散散……符。” 在一旁支棱着耳朵的金孝泽唇角抽动。 这啥破名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神机使们都是结巴呢。 孙恪唇角弯弯,“你我二人共事多年,哪能没点子默契?” 朱迎槐无语望天。 这会儿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忘了斗气的时候了?之前的事不用多说,光是御剑飞回京城这一路,他俩人时而蜜里调油,时而相看两厌。 呵呵!全然不顾他小朱的死活。 郭铭神采飞扬,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符纸,“来,再看看我们有无默契!” “好!”孙恪不甘人后,也掏出道符,两人齐齐念咒,齐齐甩符。配合的天衣无缝。 两道符飞将过去,郭铭抚掌笑道:“你用的也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灭魔咒?” 孙恪唇畔笑意遽然僵住,“不、不是。”眼角余光扫了扫金孝泽,“我用的还是镇镇镇退退退散散散符。” 完了,丢人了。 郭铭面色微变,朱迎槐忙不迭说道:“正好了不是?两道符互补。”扬手指向半空,“您看,点点精光搭配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灭魔咒的七彩虹光多漂亮,多耀眼。” 金孝泽手搭凉棚,认真观瞧。 该说不说,的确漂亮,耀眼。 老神机使们甩符甩的不赖。 当着金孝泽的面,郭铭自然不会出言埋怨孙恪,他顺着朱迎槐的话头,好脾气的说:“对对,我跟老孙不止有默契,我们俩还互补。”伸手握住孙恪腕子,“走,我们一同踏进瞻奉宫的宫门!” 第497章 诡异的很 这……没必要? 恍惚间,孙恪有种梦回狐狸窝的错觉。定睛细看郭铭,心尖儿抖了抖。 唉!老郭终归不敌狐狸精美艳。 这般想着,两人已然到在瞻奉宫门前。金孝泽抢在郭铭前边上了台阶,扭脸对郭铭歉意说道:“进门前须得对一下暗语。” 在宫里对的哪门子暗语? 真能给自己找事。 郭铭住了脚步,颔首道:“您对。” 他倒要仔细听听有没有对出花儿来。 金孝泽转回身,抬手拍门。三短一长。稍待片刻,就听门内有人说:“初一圆月明,十五月似刀。” 懂了。说的是反话。不按常理难以揣摩。 金孝泽嘴唇对着门缝,“谁家孩子哇哇哭,呼儿嘿呦。我的老乖乖。” 郭铭唇角微坠。哪个吃饱了嘣闲屁的家伙,琢磨出这么不着四六的暗语的? 孙恪眨巴眨巴眼,暗暗在心里叹口气,早知道有这死出,他们就该带着胡琴,坐在瞻奉宫门口拉上一段,配合着宫里的暗语,唱他个把时辰。没准儿能把神机司明年买肉的钱挣出来。 宫门吱嘎一声开了,小黄门给金孝泽等人见过礼,便退至一旁站定。 “那就是世子爷住的院子。”金孝泽抬手指向前边不远的月洞门,“小是小了点,不过里边也是精心布置的。”说着,迈步就走。 朱迎槐低声对郭铭道:“我临去凉州前,用符把世子那屋的门封住了。” 因他道行浅薄,能做的仅止于此。 唉!他跟陆五姑娘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朱迎槐羞愧的垂下头,“我、我尽力了。” 孙恪拍拍朱迎槐肩头,“我跟老郭在呢,你放宽心,给我俩打打下手就成。” 朱迎槐眼眶发酸。孙神机使有时候挺忠厚的。 “您二位受累了。”朱迎槐吸吸鼻子,“待会儿回去我给您做豆腐汤。暖和暖和。” 神机司有一个算一个都抗冻。哪用得着暖和?阿克又抽出一条干净帕子擤了把鼻涕。不过,豆腐汤倒是可以来一碗。 热乎乎的吃出满身汗,捂上大被睡到太阳照屁股。 啧…… 光是想想就美的浑身舒泰。 一行人各怀心思,进到宋彦居处。 郭铭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一眼朱迎槐用符封住的大门。 “符用的对症。”郭铭欣慰的瞥了瞥朱迎槐,“老郑教导有方。” 朱迎槐忐忑的话心情略有缓和。当其时,他也是吓得不行,脑子昏昏沉沉,强撑着甩的符。万幸没出什么岔子。 郭铭食指指向黄符,念声:“去!”符纸应声掉入郭铭掌心。他将符纸交给朱迎槐,双手用力推开木门。 门打开的刹那,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郭铭屏住呼吸,深深皱起眉头。 按理说,邪物被小朱带走之后,这处只会残存极少的邪气。方才他又是望气又是甩符,无非是做做样子。省得金孝泽觉着他们不卖力。 然则,此处果然邪性。 郭铭跟孙恪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谨慎与戒备。 横竖不能在金孝泽面前跌份儿。 孙恪赶紧挺胸抬头,拿捏着高人的架势。 金孝泽觑一眼郭铭和孙恪神情,心里暗戳戳敲起小鼓。他好歹也是在宫里历练过的,擅长察言观色。从孙郭两位神机使紧抿且下垂的唇角,以及凝重的眼神来看,屋里头兴许还有不干净的东西。 妈诶! 现在溜是不是晚了? 话又说回来,即便不晚也溜不掉了。他腿肚子有点转筋,膝头有点发软,胯骨轴子些微有点拧巴。 反正就是哪哪儿都不得劲。 准是屋里那东西太过霸道,把他给妨害了。 金孝泽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惊扰到郭铭和孙恪。 他能不能活命,全看两位老神机使能不能降服妖魔鬼怪邪祟…… 甭管是什么,他都不能出声。 经历过大场面的阿克懂事极了,袖着手站在后边装哑巴。 郭铭思量片刻,对孙恪道:“方才你我先后用了四道符,应该镇得住由铜镜衍生而出的邪气。” 后半句不用说孙恪也能领会。倘若并非邪气而是邪物可就不一定管用了。毕竟符咒贵精不贵多。 多甩两道,糊弄糊弄外行罢了。 符这玩意儿关键在于术士的道行深浅,法力高低。 孙恪缓缓颔首,转头对朱迎槐道:“我与郭神机使进去查看,你留在外头接应。” 朱迎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应了声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捏在指尖。 小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拿的还是封门用的符。 万一出现异动,小朱很有可能把他和老郭封在屋里。 行,也算是个应对的法子。 孙恪迈步跨过门槛,郭铭紧随其后。进到屋里,木门在他二人身后哐当一声合上。 谁? 谁关的门? 金孝泽甚为惊恐的瞪圆眼睛。 是不是鬼? 阿克袖着手瞟了一眼惊魂不定的金孝泽。稀松平常的小场面而已,看把他给吓的。没去地府见识过就是不行。 门内的孙郭二人抿唇不语,静静打量着屋中环境。 此处仍旧保持着郑琨被吸入镜中后的样子。 从地上的碎瓷,横躺的锦杌,凌乱的桌面不难看出当时郑琨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老郑受苦了。孙恪用指腹擦拭眼角。可怜见儿的。以后他再不跟老郑斗嘴了。 郭铭眼尖,一下子瞅见端端正正摆放在床头的玉枕。 通体翠绿,光润无暇。 与梨花木拔步床,靛青幔帐放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这东西不像是原先就有的。 郭铭有心把金孝泽喊进来问一问,想想便作罢。问也是白问。就像先前那面铜镜似的,谁也说不清楚出处。既不是宫里登记在册的,也不是凉王世子从府里带来的。 反正就是凭空出现在瞻奉宫的。 诡异的很。 正因如此,才需要他们神机司查个水落石出。 孙恪顺着郭铭的视线看向玉枕,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那是个枕头?藏着恶魇没有?会不会把老郭弄进去? 第498章 俺小朱去也 一连串不靠谱的念头在孙恪脑海中闪过。但是他想归想,却是没有轻举妄动。沉默片刻,拿出道黄符在郭铭眼前晃两晃,“老郭,用这道符肯定管用。” 郭铭定睛细看,仍是镇镇镇退退退散散散符。 跟陆五姑娘出来玩,老孙就只带了这道符? 甩一样的符,念一样的咒,多闷得慌。 老孙这性子,也太不活泼了。 郭铭缓缓摇头,“方才你和我用了三道镇镇镇退退退散散散符。再用……怕是无济于事。” 怎会无济于事呢? 甩出来弄点亮光,让门外的金孝泽瞧个热闹呗。 老郭惯会鸡蛋里挑骨头。 孙恪唇角微坠。他啊,不敌巧手嬷嬷好性儿。 郭铭见孙恪不悦,低声解释,“尚且不知那玉枕究竟是何名堂。倘若用符不当,你受到反噬怎么办?” 闻听此言,孙恪心头一热。闹了半天,老郭是在担心他。 这个老郭! 人怪好的嘞。 郭铭掏出张符纸,“用我这个。” “你那是什么……”不等孙恪把话说完,符纸已然从郭铭指尖飞离,直奔玉枕而去。 老郭甩符倒是甩的比以前利索多了。孙恪紧抿唇角。符都脱手了,问也是多余。至于究竟是管什么用的,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时迟那时快,黄符稳稳当当停在玉枕之上,郭铭此时方才开始念动咒决。 咦?听着像是孤芳自赏钉钉符。 这个念头刚在孙恪脑海中闪过,就见细如牛毛的“银针”从符中射出,刺入玉枕。 翠绿玉枕搭配丝丝“银针”,打眼儿一瞅跟个成了精的老刺猬似的。 孙恪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郭弄的啥啊?他记得孤芳自赏钉钉符不长这样。兀自叹口气,暗暗摇头。准是老郭把符改了。 他没事改符干嘛? 自创符还不够他忙活的? 念罢咒决,郭铭很是有些得意的昂起下巴,对孙恪道:“我这是孤芳自赏牛毛针符。” 还不如钉钉听着顺耳呢。 孙恪硬着头皮夸赞道:“好、好符。瞧瞧,把个玉枕弄得多像精怪。真挺不赖的。” 话听着有点别扭。不过他不在意。郭铭再次掐诀念咒,“银针”骤然离开玉枕汇聚成朵朵梅花悬于半空。 孙恪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 该说不说,老郭这道符耍的是真好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灵不灵。 孤芳自赏钉钉符,难就难在能否将被“钉”住的物件里头的邪气拔除。 孙恪瞥了眼郭铭,见他一副成竹在胸模样,不由得心下稍定。 郭铭流利的念诵咒决,念到最后一个字,剑指向前,喝声:“灭!” “银针”汇聚而成的朵朵梅花像是被一阵疾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成了……吗? 孙恪想了想,决定不问。问了显得他挺没见识的。反正成不成的,看老郭脸色就行了。 郭铭微微蹙起眉头,疑惑的“咦”了一声。 怎么的? 符不好使? 孙恪紧张极了,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 “这道符跟我预想的不一样。”郭铭懊恼极了,“花儿散是散了,但是散的不雅致不优美也不灵动。差点意思。” 他想锤老郭! 孙恪怨怪的瞪了眼郭铭,“毛病劲儿的。我还以为……” 话说到一半,散尽的“银针”突然显现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郭铭。 坏了! 符不灵! 孙恪大叫一声:“不好!” “好”字落地,“银针”没入郭铭胸腹。 “老郭!”孙恪从郭铭突出的眼睛以及大大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的嘴巴看出他十分痛苦。 老郭疼,他的心更疼! 郭铭痛楚难当,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孙恪将其紧紧搂在怀里,不住的大喊:“老郭,老郭!” 出事了? 守在门口的朱迎槐来不及细想,将一直捏在指尖的黄符甩出去。红光顺着符文游走一圈,符纸便紧贴着门缝粘的死死的。 “我得飞一趟凉州。”朱迎槐面带凝重,沉声对金孝泽说道。 又飞凉州? 神机司到底有谱没有啊? 出了事只知道去凉州寻陆五姑娘。那……干脆把陆五姑娘换回来得了。用整个神机司的人换陆五姑娘一个。 金孝泽瞅瞅门上的符纸,“你先别急着飞。问问里头到底怎么回事。要是不问清楚,你去也是白去。” 对啊! 他也是太心急了。里边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把门封上了。这不是添乱吗? 朱迎槐清清喉咙,收拢心绪,重新端起高人的架势,略一点头,“您说的很对,我问一问。” 朱神机生能不能别装相了。他难道不晓得自己刚刚有多慌张? 金孝泽呼口气。兴许真就不晓得。估计是吓傻了。 朱迎槐扬声问道:“郭神机使没事?”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话。 朱迎槐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该不会孙郭两位神机使都遭遇不测了?他明明听见孙神机使在唤“老郭,老郭”。声音凄凉却又饱含深情。 由此不难看出,孙神机使十分担心郭神机使。而且他俩斗气归斗气,孙神机使从来没放在心上。 这就叫患难见真情。 “孙神机使?”朱迎槐声音里透着哭腔,“您应小朱一声啊!” 又等了片刻,孙恪在门内答道:“我没事。老郭有事。”紧跟着木门微微晃动,“诶?你把门封了?” 朱迎槐羞愧难当,“那什么……我这就把符撤了。您稍等。” “别撤,别撤!”孙恪急切说道:“你做的很对。用符封门以免邪物祸乱皇宫。” 啊? 又有邪物了? 皇宫做错了什么?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现邪物? 金孝泽欲哭无泪,邪物能不能去祸害别的地方? “我去请陆五姑娘回京。”朱迎槐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痛,但是含泪的眼眶以及哽咽的声音,让他看上去像是失去至亲一般,“郭神机使……是不是已经……” “老郭暂且无碍。”孙恪捏住衣袖擦去眼角滑下的热泪,“他受了点小伤。没事儿。你告诉陆五姑娘,是一个碧玉枕作怪。她见多识广,应该懂得应对之法。” 朱迎槐用心记下,转头向金孝泽道明个中厉害,拜托他跟陛下告个罪,便抽出桃木剑,一跃而上,“俺小朱去也!” 第499章 不好了呢 金孝泽抬头望着朱迎槐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嘟囔,“小朱啊小朱,你一定要把陆五姑娘带回来啊。” 唉!京城没有陆五姑娘真不行。但凡出点岔子都得陆五姑娘帮忙解决。 朱迎槐御剑飞离金孝泽视线,径直奔向凉州。 …… “我说小田……”陆珍两手背在身后,面沉似水,对田螺精道:“你以前放没放过风筝?” 田螺精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紫莹莹的眸子里满是惶惶,“没、没放过。”它是正经妖精,没事儿就待在螺里,很少出来玩。而且它长得实在是太俊了,万一被哪家姑娘相中了,把它强抢回去做夫君…… 倒是也行。 就是,它不敌田螺姑娘能干,时日久了,人家厌了烦了,还得回螺里头待着。所以啊,费那个事干嘛? 干脆不出去招摇就得了。 “风筝不是这么放的。”陆珍从田螺精手里接过线轴,“你看我给你放一个三羊开泰。” 田螺精仰起头,盯着绳子另一端的寂善、沙海山以及宋肖,紧紧皱起眉头。他们仨都是属羊的吗? 是不是有点巧合的过分了?姑娘一点都不怀疑? 陆珍全然不知田螺精心中所想,专心致志摆弄“风筝”。 郑琨身上裹着大毛衣裳,站在院子里,手搭凉棚,看向越飞越高的“风筝”呵呵直乐。 陈闻礼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盛满汤药的温碗,刚进院门,瞅见郑琨,不由得“哎呦”一声,快步走到郑琨近前,用胳膊肘扒拉他,“快回屋,快回屋。你不能受风。要不等大好了就该闹头疼了。” “又不是坐月子。哪那么多讲究?”虽然郑琨嘴硬,但还是乖乖随陈闻礼进到屋里。陈闻礼赶紧撂下托盘,转身把门关上,“你啊你,不听话。到时候遭罪你可别赖我。” 郑琨脱下大毛衣裳,坐在桌边锦杌上,“我在屋里闷得慌,可巧听见陆五姑娘在她那院放风筝,就出去看个热闹。” “嗐!陆五姑娘就是想磋磨老沙他们。”陈闻礼打开温碗,推至郑琨手边,“哪有大冬天放风筝的,冻手又冻脸。” “陆五姑娘皮实。”郑琨啜一口热汤药,砸砸嘴,“有点苦有点甜还有点酸。挺开胃。” “开胃就对了。里头掺着陆五姑娘特特为你化的符水。”陈闻礼眼神中充满艳羡,“你有口福了。” 郑琨心里美滋滋的,“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说罢,眉宇间忽然涌现一抹愁绪,“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不踏实。”撩起眼帘与陈闻礼对视,“京城地动再加上宫中出现邪物,这是多大的事啊。光是靠老孙老郭他们,能行吗?”一双眼谨慎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刚才晌午歇觉的时候,梦见老郭冲我哇哇哭。那哭的,脸肿的褶子都平了。我一下就吓醒了。”屈起手指轻巧桌面,“这不是好兆头。” 陈闻礼嘴唇嗫嚅着,有心痛骂郑琨又不知应该从何骂起。 瞧老郑小嘴儿叭叭的,跟个老鸹似的。他就不能想点好事?一天天的净瞎捉摸。 不过……算了。老郑身子骨虚,经不住骂。 打两巴掌让他长长记性呢? 陈闻礼认真端量郑琨凹陷的面颊以及瘦削的肩头。 还是算了。 打重了今儿就是老郑祭日。 陈闻礼最终决定好言劝慰,“反梦,反梦。你放宽心,好生将养着。养好了,我去跟陆五姑娘告个假,带你回京看看。看完了我得赶紧回来。陆五姑娘教我们念咒画符。落太多没法补。” 这样啊…… 他也想跟陆五姑娘学本事。 郑琨略加思量,面露决然,“不用折腾了。我不回去,我也留下学念咒画符。” 这才对嘛! 眼下不能上剑没什么所谓,念咒画符练起来。 勤能补拙。 “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去向陆五姑娘请个示下。看她愿不愿意带你一个。”陈闻礼起身要走,郑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别急啊。走之前先帮忙摇一卦。看看老郭有没有事。” 合着刚才那一大堆话都白说了?老郑怎么还惦记这事儿呢? 陈闻礼唇角微坠,略加思量,点着头道:“成。反正我有日子没摇了。权当练习就是了。” 闻听此言,郑琨乐的见牙不见眼,“还得是你老陈知道心疼人。” 家伙事都是现成的。郑琨屁颠屁颠的摆好龟壳铜钱,一双眼殷切的盯着陈闻礼,“摇嘛。我顺便过过眼瘾。” 行。闲着也是闲着。哄老郑玩呗。 陈闻礼将古币放入龟壳里,屏息凝神缓缓摇动,龟壳倾斜,古币一字排开。郑琨执笔记下卦象。 如此反复六次。 郑琨和陈闻礼定定注视纸面,不约而同说道:“老郭凶多吉少?” …… 陆珍一手拽住线绳,扭脸问田螺精,“怎么样?我放的高?” “是是,您放风筝真称得上一绝。”田螺精竭尽全力吹捧,“放眼大周,无人能及。” 陆珍哈哈大笑,一个没留神线绳向上迅速滑动,陆珍用力将其握住,拧眉道:“貌似有人给我找不痛快。” 谁? 田螺精戒备的四下张望。 院子里静悄悄,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陆珍迅速收起风筝,将其折好纳入荷包,“甩道符探探。”拈起一道符纸,将甩未甩之际,陈闻礼迈步跨过院门,急匆匆走到陆珍近前,“陆五姑娘,大事不好了。” 陈神机使行啊。 居然比她更加敏锐。 “您慢慢说。”陆珍说着,看向走在后面的郑琨。他裹着大毛衣裳,行动稍显不便。 “老郑做梦……”陈闻礼简单讲述一遍前因后果之后,递上卦象,“您看看,老郭怕是不好了。” 不应该啊。陆珍眉头皱成川字。郭铭临走前,头角峥嵘,声如远钟。此番回京,必有一番作为。 这么快就不好了? 还托梦给郑神机使? 如此说来,郭神机使命魂离体了? 陆珍收起符纸,以小六壬占卜。 郑琨急地不行。小六壬哪里比得上摇卦?陆五姑娘好歹摇一摇也是那么个意思。 但他不敢明说,一颗心好似在小火上慢煎,酥痒难耐。 第500章 不求老郑回报 郑琨和陈闻礼终于等到陆珍扒拉完手指头,异口同声问道:“如何?老郭是不是活不到过年?” 陆珍眉头微皱,叹惋道:“生死难料,全凭造化。” 闻言,郑琨一颗心如坠冰湖,“那……这……老郭就快客死异乡了?哎呦呦,我可怜的老郭诶!” 陈闻礼赶忙安慰郑琨,“没事儿的,死京城挺好。我们给他做法事什么的更为便利。送他回乡想必也来不及了。就这样,你别难受。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呗。” 话不是好话,听着也格外别扭。郑琨鼓着腮,气呼呼的乜了陈闻礼一眼。 老郑瞪他干嘛?他说的不对?陈闻礼一头雾水,抿唇不语。 他俩忙活着打眉眼官司的当儿。陆珍甩出黄符,掐诀念咒。 方才风筝线绳脱手之际,她感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道气,终归还是探探才能安心。 郑琨见陆珍甩符,面色变得凝重。 难道说……陆五姑娘放风筝放出岔子了?陆五姑娘甩的又是什么符呢? 陈闻礼也有相同的疑问。但是好两人都选择沉默以对。陆五姑娘想说自然就说了。贸贸然询问显得不懂事。 黄符飞至半空,发出一声闷响,一道符瞬间化作数之不清的黄符,宛如雪片一般向四面八方飞去。 道行高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符甩的多俊。郑琨忍不住在心里喝个彩儿。 陆珍收敛心神,念诵咒决。 黄符不时发出清脆的哨音,似是在回应陆珍。哨音一声紧跟一声,陆珍颦起的眉头皱成川字。 有声响既是安然无事。 然而……方才那股道气又作何解释? 陆珍念罢咒决,喝声:“收!” 无数道黄符迅速归拢成一张薄薄符纸,落入陆珍掌心。 郑琨和陈闻礼看的津津有味。还得是陆五姑娘甩符甩的潇洒利落。瞧这架势跟一般术士就不一样。 陆珍若有所思望向天际。 陆五姑娘看什么呢?郑琨陈闻礼满心疑惑,顺着陆珍的目光看去。 姑娘和两位神机使仰着头干嘛啊?他们是不是脖子疼?田螺精想问又不敢,袖着手在边上等着。陆珍收回视线,对陈闻礼道:“既然算出郭神机使有难,我不回去搭救于心不忍。您是知道的,我这人心软的很。” 是……吗? 刚才把人形“风筝”放高高儿的是谁呀?难道不是眼前这位自诩“心软”的陆五姑娘? 陈闻礼犹疑的当儿,郑琨接过话头,“对对,放眼整个大周,除了裴真人就数您心软善良又慈悲。”说着,给陈闻礼递个眼色。 老陈发什么愣啊?真心赞美都不会了? 唉! 回头得督促老陈练练嘴皮子。 陆珍弯唇浅笑,“您过奖了。”思量片刻,继续说道:“是凡跟谋逆沾边的乱臣贼子,我一并捎回京城。一来,省得陛下惦记。二来嘛,张小将军拢共带了八十一位血勇兵丁,我怕他忙不过来。” 诶?陆五姑娘对张小将军格外照拂似的。事事都为张小将军考虑。老夏跟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张小将军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眼下来看,应该是一头特别热,另一头有点子温乎气儿。 不过……张小将军配得上陆五姑娘么? 陆五姑娘有本事又有家世。虽然……尚未十分确定陆五姑娘姓顾,但这事儿也是大差不差。 张小将军常年带兵打仗,陆五姑娘嫁给他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张小将军并非良人。 须臾间,郑琨面色变了又变。陈闻礼见状,凑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有陆五姑娘帮忙,老郭必能化险为夷。你别担心。” 谁担心老郭了? 他是在琢磨陆五姑娘的终身大事。 郑琨没有多做解释,胡乱点着头道:“嗯嗯,我不担心。你不是说了吗,老郭死京城挺好的。我琢磨着是这个理儿。” 陈闻礼眼睛一亮,“是?你也觉得好?我就知道你懂我。” 懂什么啊? 他又不是神机司小懂懂。 郑琨默然不语,只一个劲儿点头。 陈闻礼心里高兴。老郑去镜子里走一趟出来,不拧巴了,脸上笑容也多了。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郑琨跟在陆珍身后,进到屋里。迎面扑来一股暖意融融的香气。 木香递给陆珍一方热腾腾的巾子,“您放风筝累了?婢给您捶捶肩,捏捏胳臂。”说着,双手搭在陆珍肩头锤几下,“轻重可行?” 陆珍嗯了声,“行。” 郑琨和陈闻礼心里酸溜溜的。瞧瞧人家陆五姑娘的婢女,多有眼力见儿。 酸归酸,正事还得继续商量。 “凉王妃躺床上有些年头了。”陈闻礼眉宇间透出一抹忧虑,“她不扛劲儿。倘若途中出了岔子,陛下会不会怪罪?” “少了个药罐子,陛下巴不得呢。”郑琨不等陆珍回答,抢先说道:“再一个,凤阳朱氏必定使劲浑身解数把自己从谋逆大案里摘出去。凉王妃死了反倒干净。” “朱氏想摘出去还不简单?”陈闻礼呵呵一乐,“全推老沙身上就得了。小朱手里不是还有老沙冒朱氏家主的名儿,给他写的信吗?这是多有用的罪证。”老神在在捻起胡须,“小朱临走之前,我已经点拨他了。你不用谢我。” 郑琨抿唇不语,把陈闻礼所言在脑子里反复过两遍方才点着头道:“倒也是个办法。” 老郑惯会装腔作势。算了,无非就是跟小朱多说两句话。他又不求老郑回报。 田螺精沏好热茶,给陆珍等人斟上,便退至一旁袖着手听吩咐。 陆珍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可怜温婕妤以及凉王世子方才逃离又要重归牢笼。” 郑琨闷声不语。 其实谋逆跟温婕妤没什么太大关系。可谁让凉王是从温婕妤肚子里爬出来的。陛下不会轻饶她就是了。 遥想当年,陛下对温婕妤那叫一个深情。却没想到多年之后竟会闹到如此境地。 委实令人唏嘘。 郑琨暗自喟叹,陈闻礼面露惋惜,“皇子一下去了俩。这可真是出人意表。” 第501章 您还好吗? 凉王吴王,这一对图谋不轨的兄弟,真就不值得可怜。 郑琨直起腰杆,凛然道:“国之根本乃是太子殿下。其他的,死就死了。” 老郑真敢说。陈闻礼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凉州算是半个陆五姑娘的地界儿,隔壁不会有耳朵。就让老郑过过嘴瘾。 陆珍吃了两盏茶,便张罗着拾掇回京的东西。该弄成“风筝”的弄成“风筝”,该留在凉州城襄助张天漠的,陆珍也都给他们备齐了管用的符纸。 因卦象上看,郭铭命悬一线。陆珍等人在天刚擦黑时起飞。估摸着黎明十分能到京城。 张天漠目送陆珍金灿灿的树枝渐渐飞远,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分别站在张天漠身侧的夏长生和陈闻礼对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挑挑眉梢。 看见没?张小将军这就开始惦记陆五姑娘了。 但不知陆五姑娘有没有惦记惦记张小将军。 陈闻礼撇撇嘴。陆五姑娘能惦记就怪了。她啊,不稀罕张小将军! …… 金喜春得了金孝泽回报,好一通斟酌才将此事向元和帝禀明。 元和帝听罢,自始至终唇角微坠。直至傍晚,面色仍旧冰冷如霜。即便宋仪宋琛特特前来陪他说话解闷,还是没能令元和帝眉头舒展。 宋仪不能太过劳神,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宋琛回东宫去了。 元和帝越想越气,面色愈发冰冷。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敢在皇宫禁地兴风作浪? 前番是郑琨,今次是郭铭。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他这个当今皇帝着了道? “您别担心。”金喜春笑意暖暖,温声安慰,“朱神机生飞去凉州城请陆五姑娘了。飞着去飞着回,不费功夫。” 除了陆五,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元和帝愈发烦闷。 这令他想起多年前的顾怀德。虽然有二十八位神机使,可逢至大事,必得顾怀德出马。只要他在,那些个神机使就好像有着坚实的后盾一般,既踏实又安心。 东华门的神机使们,在陆珍崭露头角之后,又有了主心骨。 “且等着就是了。”元和帝闷闷叹口气,“只要陆五递牌子,不论何时,都不许拦阻。” 他等的就是陛下这句话。 金喜春躬身应是。 瞻奉宫那边吉凶难料,元和帝没什么胃口用膳。金喜春劝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用了点鱼茸羹。 在床上躺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瞻奉宫那些事。元和帝索性吩咐金喜春读奏折给他听。 他最不愿意干的就是读奏折。倘若被御史言官知晓,准得编排他干政。 真是的。 想他勤勤恳恳一个老寺人,挣的是端茶递水的辛苦钱。从来没起过干政的心思。偏生陛下把他往那处引。 这谁能受得了? 金喜春抱来一摞奏折,站在床边柔声细语的读。元和帝双眼微眯,时而摇头,时而点头。等他读罢,执笔御批。 约莫读了四五道折子,小黄门来报:“皇长孙求见。” 救星来了!金喜春在心里擦把汗。皇长孙读折子,任谁挑不出错儿。他只管沏茶递水就得了。 宋琛大步流星进到殿中,恭恭敬敬给元和帝行礼。元和帝一见他便觉得心情大好,摆摆手,道:“免了。”拍拍床沿,“过来坐。” 宋琛应了声是,走到床边坐下,顺势握住元和帝的手,“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元和帝打量着眼前目若朗星的少年,情不自禁弯起唇角,“怎么又过来了?有事?” 先前得知瞻奉宫又出事,宋仪带着宋琛过来给元和帝宽心。事关术士,纵是他们有心也帮不上忙。出了安慰元和帝,也做不了什么。 宋琛缓缓摇头,“没事,就想过来瞧瞧您好不好。问问您用膳了没有,用的多不多。” 元和帝心里熨帖极了,“我好着呐。” 金喜春适时插话,“陛下只用了一小碗鱼茸羹,还是奴婢费了好一会儿功夫,劝着哄着用的。” “就你多嘴。”元和帝目中含笑,瞪了金喜春一眼。 金喜春缩缩脖子,退到旁边站定,袖着手不说话。 该说的说完了,就没他什么事了,等会儿听陛下吩咐就是了。 “这会儿有点晚了。”宋琛瞥一眼放在床边矮几上的奏折,“怕您用多了积食,要不我陪您再吃碗粥。” 元和帝点头应允。 祖孙俩用完粥,漱了口。元和帝指了指奏折,对宋琛道:“你念。” 宋琛随意抽出一道,将其展开,不由得皱了皱眉,元和帝见他面色微变,问道:“何事?” “这……是祁丰年上的折子。”宋琛眉头皱的更深,面带不解,“他上折子作甚?” 元和帝抿唇冷笑,“不甘心。身为阁老大人的乘龙快婿,自然想往上爬。” “阁老大人已成昨日黄花了。更何况他能自保就已经不易。居然痴心妄想,荣升高位?他也太贪心了。”宋琛调侃着,视线落在纸面,“汤昭曾经的左膀右臂,居然到在京城,想要对您不利?” 这……可能吗? 即便是汤昭身边得用的人,凭他一己之力能做什么呢?漫说是对当今陛下不利,就是在京城闹出点动静,也不容易。 祁丰年想升官想疯了才会利用如此蹩脚的借口邀功。 宋琛不屑的摇摇头。祁丰年真就是蝇营狗苟之徒,丢尽了读书人的脸。甩手将折子丢到旁边,看都懒得再看。 元和帝眼角余光扫到奏折上的只言片语,思量片刻,对宋琛道:“我乏了,你回。” 宋琛本也没想多做逗留,赶忙起身告退。元和帝给金喜春使个眼色,金喜春笑容可掬,“天儿都黑了,奴婢为您掌灯。” 在宫里,能让金喜春掌灯的除了元和帝就是宋仪以及宋琛。 这是脸面。 宋琛当然不会拒绝,与金喜春一前一后出了寝殿。 待到殿中重归宁静,元和帝拿起祁丰年的奏折认认真真看起来。 …… 金孝泽在宋彦居处外面寸步不离的守着。不时高声问一句,“孙神机使,您还好吗?” 直接问他“死了没”就得了。他饿着肚子能好吗? “好!”孙恪莫可奈何的答道:“老郭也好着呢。气儿喘的匀溜,就是脸又白了点。不过您放心,捱到明天还是可以的。” “能捱就成。”金孝泽捏着袖子印印额头,“有您照顾郭神机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第502章 您过奖 小金会说话又不大会说话。 唉,就这样。横竖他不敢挑剔老金的好大儿。 孙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快去用饭。这处有我守着就成。”虽说他饿着肚子,却也不忍心小金陪他一起饿。 没办法,谁让他是心善人俊的孙神机使呢。 “您甭操心了。我已经吩咐小的去取饭了。”金喜春说话功夫,有俩小黄门在廊下摆好方桌,“我就坐这儿吃。顺便跟您聊聊菜味儿。古有望梅止渴,今有闻味止饿。” 他想的多周到。金孝泽得意的抻直腰杆。 门内的孙恪恨得咬牙切齿。 止个屁的饿!小金就是故意馋他! 哼!他再不搭理小金了。 孙恪鼓着腮回返床边,给躺在地上的郭铭掖掖被角,“老郭,你看看。他们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你赶紧醒啊,醒了帮我阴阳怪气回去,我不敌你嘴皮子利索。” 孙恪盯着郭铭看了又看,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感受到郭铭微弱的气息,孙恪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 澹烟楼里,座无虚席。 今天凤无双说的是美艳公主与大才子缠绵悱恻、腻腻歪歪的情事。 有心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栖霞公主和陆四老爷的那点子破事儿。但是凤无双将他二人描述成一对爱而不得,几经波折方才守得云开的苦命鸳鸯,听得人如痴如醉。书中人哭,他们跟着哭,书中人笑,他们跟着笑。 待到书中人终成眷属,他们高兴的拍巴掌叫号。 高傥背着手,立在二楼雅间窗前,眉头深锁盯着底下那些个连连喝彩的“二愣子”,没好气儿的问阿克,“他们怎么能高兴成那样?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打光棍的可怜人嘛?” 唉! 大人又使性子了。 除了哄也没别的办法。 “他们听入迷了,哪还顾得上打光棍的事儿呢。”阿克给高傥手边空了茶盏斟满,“您要是不爱听,干脆回府算了。酒菜点心什么的,让掌柜的给送家去。” “我不回!”高傥执拗的撇撇嘴角,“今儿个是澹烟楼地动之后,首日重开。我不得与民同乐一番?” 哪里是与民同乐,分明就是给自己添堵。 “成,成。您乐,您乐。”阿克退后一步,袖手站好。他觉着凤先生说的挺中听。没有波折没有坎坷,根本成就不了情比金坚的有情人。正因得之不易,才会格外珍惜。 就拿大人来打比方,若是他想娶就能娶,说不定娶回来没几天就厌了张家姑娘。倒也不是他非得把大人往坏处想。 人就是这么犯贱。 不过……贱嗖嗖的也什么坏处。陆四老爷不就贱嗖嗖的等了栖霞公主好些年吗?不也把自己等成驸马爷了? 大人哪哪都好,就是没什么耐性。这还没等几天呢,就妒忌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了。 再多等几天,还不得把那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妇都薅武德卫关起来? 阿克在心里暗暗叹息。 大人是个苦人儿呢。 阿克琢磨的起劲,有人在外叩响了雅间的门。 谁啊? 没见大人苦着呢吗? 阿克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竟是阿松。 阿松压低声音,“宫里又出事了。” 啊?又出事了?皇宫是不是犯太岁?阿克赶紧闪身把阿松让进来。阿松到在高傥跟前,“大人,郭神机使和孙神机使被困在凉王世子居处。朱神机生御剑往凉州方向飞过去了。因他飞的高,天儿又黑得早,所以小的们几经确认才敢回报。所以耽搁了。” 高傥暂且抛下书里那俩没羞没臊到处逛游的有情人,撩起眼帘,定定注视阿松,“属实?” 阿松重重点头,“属实。” 高傥略加沉吟,“小陆就快回京了。你们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啊? 小陆回京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是离京办差,她不是想回就回吗? 大人过分紧张了。 根本没必要。 见阿克似乎没领会到他的用意,高傥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跟刑部打声招呼,犯重罪的该杀杀了。腾出地方放小陆捎回来的‘玩意儿’。再就是武德卫的刑房,要是有脏的不成样的,赶紧洗刷洗刷,万一她临时起意想审问犯人呢?她是术士,妖精见得多,血见得少。进刑房吐了或是熏的头疼了,不又得跟我提银子的事儿?” 真是!小陆没头疼,他先头疼了。高傥揉揉太阳穴,“药油呢?给我用一点。” 大人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什么时候用过药油?啧啧,由此可见在大人心里,小陆比熊瞎子更能祸害人。 阿克给阿松使个眼色,阿松掉头就走,“那什么,我给您淘换去。” 澹烟楼应该常备药油、山楂丸之类的东西。跟掌柜的要就是了。 阿松刚打开门,就见外头站着一位身着粗布短褐的中年仆从。确切说是,穿戴像仆从,神情气度好似教书先生。 “高指挥使是在这儿用饭吗?”中年仆从礼貌问道。 阿松没多想,点着头道:“是。您是哪位?” “小的是桃仙谷老田。”田鼠精弯唇笑笑,“裴真人的家养妖精。” 哎呦喂!老田叔啊! 自家人! 阿松上前一步,亲切的挽起老田的胳臂,“小陆总是提起您。今儿个我总算见着活的了。快快,快请进来。我们大人在呢。” 老田?裴真人的家养妖精? 它怎么来了? 高傥想了想,起身相迎。毕竟是裴真人的妖精,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而且人家特特来找他,没必要端着指挥使的架子。 田鼠精见高傥高看自己,不由得暗暗点头。上前恭恭敬敬给他行礼,“久仰高指挥使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高傥赶忙谦逊道:“您过奖,过奖。”做出请的手势,“快请坐。” “小的不敢。”田鼠精连连摆手,“小的受裴真人之命,特来搭救郭神机使。” 啊? 这事儿惊动裴真人了? 高傥倍感惊讶。 可是……他刚刚得知老郭跟孙恪困在宫里,裴真人又是打哪儿听说的? 第503章 您同意了? 似是看透高傥心中所想,田鼠精笑说道:“真人望见京城上空气晕有变,便用龟甲卜了一卦。之后又用蓍草占筮……” 田鼠精滔滔不绝,说了大约半刻钟。听得高傥愈发糊涂。好容易等它说完,高傥连连点头称赞,“裴真人道行极高,极高。呵呵。” “您过誉。”田鼠精与有荣焉的直起腰杆,“郭神机使命悬一线。亟需您入宫救他。” 啥玩意儿? 他救?刚才不是说裴真人搭救吗? 这才没多大会儿就变卦了? 高傥唇角微弯,“那什么……我用刀用枪趁手,您要是让我甩符耍桃木剑,可真就是难为我了。” 不等田鼠精接话,阿克郑重言道:“大人,甩符不难。小的我都能甩,您也能甩。” 这个阿克! 赶明儿把他送刑部当差去! 高傥冷冷乜了眼阿克,咬着后槽牙,含混不清的说:“就你话多!” 不是话多呀。他说的是实情。阿克委屈极了,扁扁嘴,有心为自己辩解,想想还是作罢。这几天大人又变回那个古里古怪的老鳏夫了。还是少说话为妙,省得受磋磨。 唉!武德卫上上下下都盼着新夫人进门呢。只有新夫人能治得好大人的怪毛病。 而且有了新夫人,他才能娶上媳妇。阿克这般想着,眼角微微湿润。 他,是比大人更苦的苦人儿! “您有所不知。朱神机生飞凉州去了。小陆说话功夫就能回来。”高傥唇畔笑意更深,“郭神机使应该没那么快死,小陆回来再进宫呗。要不……您吃着等?” 田鼠精竖起手掌摇了摇,“小的不饿,您多用点。郭神机使指望着您呢。” 这妖精怎么油盐不进呢? 说来说去怎么还让他进宫? 高傥眼神中透出不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连个眼风都不给老田。 田鼠精不恼不怒,咧嘴呵呵地乐了,“高指挥使怕是没明白我们真人的用意。” 哦?裴真人什么用意呢?他想知道!阿克眼帘低垂,耳朵竖的高高的。 高傥眉梢动了动,扭脸去看田鼠精,“您说。” “现而今,我们五姑娘乃是武德卫的观相师。然则,武德卫根本不需要观相师。大周更不需要。”田鼠精情真意切,娓娓道来,“大周需要的是国师,真真正正的国师。” 高傥心里咯噔一声。 且不论小陆究竟姓不姓顾。裴真人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怎么的?大周需要国师,就把小陆推上去吗? 谁爱推谁推。想让他搭把手,那是不可能的。 高傥收回视线,自己给自己空了的酒杯斟满。从他微坠的嘴角不难看出,高傥根本不认同老田所言。 老田不以为忤,继续说道:“目前神机司人才凋零,无人能够担此重任。然则……我们五姑娘却是不二人选。她不仅法术高强,而且心怀天下苍生。除了她,没人能担得起国师之位。” 高傥在心里暗暗冷笑。说白了就是官迷心窍。小陆当上国师,陆老四成了驸马,陆老大入阁。 啧啧,陆家了不得了。 高傥闷闷呼口气。怎么的,武德卫观相师还辱没她了? 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当都当不上! 她不乐意当观相师,明儿就给她撵礼部……吏部?要么户部?甭管哪一部,愿意要她就成。 “这些倒还是次要。”田鼠精压低声音,凑到高傥近前,“最为紧要的是,京城动,天下乱。真乱起来,没有一个够分量且师出有名的人镇住场面,那不是更乱了吗?” 诶? 高傥神色微变,定定注视老田,“您……裴真人的意思是……” “我们真人不会单单为了郭神机使占卜。方才小的不是说了嘛,真人观的是气晕。”田鼠精脸上现出骄傲的神色,“不仅仅是京城气晕哦。我们真人观的是整个大周的气晕。” 是……吗? 高傥眉头紧皱。他是彻彻底底的外行。老田不会拿这种事骗他? 田鼠精见高傥仍旧不为所动,长长喟叹一声,“武德卫观相师相当于师出无名。尤其我们五姑娘是您的下属,倘若出了岔子,会连累您的。我们真人为了您以及整个武德卫的弟兄不受牵连,也是操碎了心呐。不知您……能否明白。” 这个嘛…… 高傥抿唇思量片刻,缓缓颔首。貌似老田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裴真人是谁? 那是闲来无事偷窥天机的主儿。既然他说天下乱,那必须能乱。乱起来之后,小陆指定得四处甩符平乱什么的。 一不小心甩死个王爷王妃世子,作为上峰,他也得吃排头。 该说不说,裴真人还怪了解小陆的。想必小陆在桃仙谷的时候,没少给他惹祸。 真想见一见裴真人,跟他说说小陆的坏话。跟别人说,别人不一定能懂。高傥捂住胸口揉了揉。 如此看来,这倒是个把小陆弄出武德卫的好时机。 她成为国师亦或是大国师。他呢,还是武德卫指挥使。只不过少了小陆这个得用的下属。 “您是知道的。”高傥面露难色,“小陆一个能顶三十个。她走了,等于砍掉我的左膀右臂一般。”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哪怕受牵连,我也认了。还是让她在武德卫好了。” 不管几分真几分假,他总得做出挽留的姿态,算是对小陆的尊重。 “我们五姑娘并非池中物。”田鼠精看向高傥的眼神中透着慈蔼,“您必定也看出来了。” 闻听此言,高傥眉头舒展,浅浅笑了,“小陆的确与普通人不一样。” 闹腾、会玩、爱玩、骂架、气人都是她拿手的。 这么说,谁家里有小陆这么个孩子…… 还真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陆老四手香,头次捡孩子就捡了个天下第一灵秀的。 “承蒙您夸奖。小的先替我们五姑娘谢谢您。”田鼠精微微躬身,“既然您同意了……” 高傥打断田鼠精,“先不慌着说那些。我有一事必得弄个清楚,才能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 “您请讲。小的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傥略一颔首,沉声道:“我就想问问,小陆到底是不是顾大国师后人。” 第504章 虎里虎气 大人……虎里虎气的呢。 这话是随便问的吗? 对面那个是妖精。别以为人家叫个田鼠精就跟真耗子似的。能随便欺负。 妖精!妖精!懂不懂? 老田叔小手翻个个儿,他们仨小命不保。 阿克和阿松对视一眼,便心虚的移开视线。其实……小陆姓啥,他们心里最清楚。 大人心里有点清楚却又不想清楚。 问一问,权当给买个心安。可……大人能不能换个人问。万一妖精恼了…… 嘶…… 阿克用手搓搓脖颈。 这会儿脑袋还在脖子上没动地方。谁知道过会儿什么样了? 爱惜着点。 闻言,田鼠精礼貌周到的笑容中隐约透出审慎,但这抹审慎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高傥的信赖,“此事,小的不敢对您有半分隐瞒。我们五姑娘的确是顾大国师后人。” 啊…… 这…… 老田叔如此直白……不大好?就不能说两句假话糊弄糊弄大人?阿克骤然瞪圆眼睛。不对,老田叔说实话,就是想让大人死个明白。 完蛋! 妖精要大开杀戒! 阿克眼珠子发酸,鼻子发痒,喉咙发咸。 明年今日就是他们仨的祭日。没能同年同月生,倒是落得个同年同月死? 娘诶! 不死行不行啊? 阿克无声哽咽。 高傥亦是吃惊不小。妖精……都是直肠子?它们学不会虚与委蛇,巧言令色。问什么就答什么。 绝对不会说谎隐瞒。 就……还挺意外的。 高傥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什么呢? 说他立马进宫去告诉陛下小陆就是那个遗珠兴,福子亡的顾氏遗珠? 陛下又会如何做呢? 把陆家抄了,小陆抓了,栖霞公主的婚事退了。 慢着! 神机司那班老神机使能抓得住小陆?就小陆那个驴脾气,一怒之下还不得搅的京城鸡犬不宁? 地动刚落,小陆再闹…… 京城百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摊上小陆这么个活祖宗。 高傥不止胸口脑瓜子疼,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问什么问? 这下好好了,问倒是问明白了。明白之后,事儿更多了。 “您若是想要禀明陛下,亦无不可。”田鼠精语调轻松闲适,“毕竟您是天子近臣。须得尽忠陛下。” 不不。他对尽忠没什么执念。不过是求个衣食无忧,善始善终罢了。 谁让他命苦呢。身后拖着仨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他也得为孩子着想。 孩子……是无辜的呀。 高傥抿唇不语。田鼠精继续说道:“希望您在进宫之前,好生权衡利弊。裴真人在江湖上算是有点子地位,术士圈儿更不必说,天下术士无不以裴氏后人马首是瞻。裴真人做又不了朝堂,却能左右江湖与天下术士。” 阿克听得暗暗点头。 老田叔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大人。 倘若大人一意孤行,裴真人就反了皇帝老儿。 诶?还别说。裴真人绝对反的了。 以他的道行,撒豆成兵不跟玩儿似的?纵使皇帝陛下调动再多兵马,人家也不怕。 弄一两石豆子,就造反成功了。 这笔买卖干得过。哪怕他阿克不大会算,也知道稳赚不亏。 高傥也是暗暗点头。 老田说的很对。 如果陛下激怒裴真人,必然亡国。没准儿裴真人当够了皇帝,就把位子让给小陆了。 按照小陆会玩爱玩的性子…… 百姓肯定遭殃。 所以……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他得帮忙隐瞒。 做一个表面看来不忠不义,实则大公无私,舍生取义的大仁之士。 光是想想就挺带劲。 高傥眸光些微闪动,莫可奈何的长叹道:“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是执迷不悟,就太不识时务了。” 田鼠精笑容诚恳,“身为武德卫指挥使,必定懂得斟酌利弊。”心眼不活泛,当不了天子近臣。 高傥扬起脸,注视着田螺精,“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大周需要裴真人护佑。” “不不,您太抬举我们真人了。”田鼠精满脸谦逊,“真人隐于山野,您隐于朝堂。您比真人心境开阔。您才是高人。” 呵呵! 这妖精好会! 瞬息而已,刚才那个说狠话威胁他的老妖精就变了脸,一味吹捧不说,还令他十分受用。 家养妖精如此厉害,也难怪能把小陆养的那样……嗯……活泼。 既然他已经算是裴真人插在朝堂上的钉子了,就不怕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 “我终归吃着朝廷俸禄,若不是为了大周国祚。我又岂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高傥面露难色,“想我积攒多年的英名一朝尽丧,委实心痛。” 阿克赶紧低下头,遮挡住自己惊骇的目光。 不是!大人给自己戴高帽就不心痛了吗?这么多年武德卫积攒的不叫英名,那是骂名啊。 大人是不是对百姓见到武德卫就一哄而散的举动有什么误会? 人家那是真害怕,不是假装! 田鼠精似是料到高傥所言,从袖带里抽出一道折成三角的符咒,“这是真人亲手画的姻缘符。您贴身收好,不出三日,必有佳音。” 是啊? 裴真人画的呀? 高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喜出望外。一双大手在身上蹭了又蹭,接过符纸,“那什么……裴真人什么时候得空,我请他吃席。” 田鼠精笑的眯起眼睛,“我们真人等着吃您的喜宴。到时候,另有贺礼送上。” 能请到裴真人吃喜酒,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高傥小心翼翼将黄符收好,“裴真人愿意赏光就是最好的贺礼。” 大人嘴巴挺巧的呢。话说的多动听。 阿克为保住小命而高兴的咧开嘴一个劲儿的乐。万幸大人不是木头轴子,懂得见风使舵。否则…… 呵呵,他们仨就是妖精的下酒菜。 高兴之余,张罗着重新换上一桌席面。高傥非得拉着田鼠精入座,跟他一边吃一边商议如何搭救郭铭。 一人一妖吃到深夜。高傥才依依不舍的与老田作别。 这顿酒,是他长这么大吃的最痛快的一次。席间,老田妙语连珠,行酒令划拳打油诗更是信手拈来。要不是碍着它是裴东斋的家养妖精,高傥当场就得跟它拜把子。 第505章 锦囊 元和帝合上祁丰年的奏折,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祁丰年在折子里,在每句的末尾藏了一个字,合起来就是“长生之法,献予陛下”。 这……可信吗? 元和帝合上眼帘,脑海中好似走马灯一般,清净道人、汤昭、老门主轮番上场。 将睡未睡之际,元和帝猛地张开双眼。盯着铜鹤香炉里徐徐冒出的香烟出神。此番受伤,令他体会到由衰老而生的无力与虚弱。 即便不能长生,让他重新获得年轻时的体魄也是可以的。 不论祁丰年所言是否属实,寻个借口把他调回京城就是。倘若他敢欺君犯上,杀了便罢。反正高良行已经与废人无异。而且,高家根基极浅,杀一个祁丰年不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打定主意,元和帝长长舒口气。暗自盘算着如何找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让祁丰年动动地方。 金喜春推门入内,站在门口望了元和帝片刻,趋步走到床畔,“陛下,您还没睡?” 真不省心呀。 他把皇长孙送回东宫,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伺候陛下就寝。一天天忙的脚不沾地。要不是脖子上挂着陆五姑娘亲手画的清心符,根本扛不住这么折腾。 盼只盼陆五姑娘飞的快一点,早早回来把瞻奉宫捋顺明白了。神机使们也就是看着厉害,实则…… 算了,不想也罢。 想多了心里堵得慌。 “睡不着啊。”元和帝唇角上扬,他现在心头火热,不能采陆五元阳,本就是一桩憾事。但是祁丰年有可能献上其他良策。 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嗯?陛下貌似心情大好。究竟什么事儿能让他美的鼻涕冒泡? 难道是因为皇长孙? 金喜春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命小黄门提水给元和帝净手净面。忙活完,看着香喷喷的元和帝,金喜春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给陛下拾掇的利利索索。 真好! 身为奴婢,图的不就是让主子舒坦嘛。 金喜春浑身是劲,在心里哼着欢快的小曲儿为元和帝涂擦脸油。 “这是神机司呈上来的油,你感觉如何?” 金喜春手法娴熟,力道适中。元和帝餍足的眯了眯眼,点着头道:“不干不油,正正好好。用了才两天,我眼角的皱纹貌似浅了点。” “奴婢也看出来了。”金喜春弯唇浅笑,“就是没敢多嘴。” “这有什么的?”元和帝怨怪道:“你跟我不必藏着掖着。看出好或是不好,直说就是。” “奴婢谨记陛下教诲。”抹完脸,金喜春又挖了一点给元和帝抹手,抹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在那儿翘着等呢,小黄门进来回禀,“高指挥使递了牌子,说是有要事求见。” 都这个时辰了,高儿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事。 “快宣。”元和帝示意金喜春扶他坐起来,倚在软绵绵的大引枕里,继续抹油。 高傥进到寝殿,鼻翼翕动,什么味儿啊? 淡淡的,香香的,还有点甜甜的。怪好闻的。 见过礼后,高傥神情严肃的对元和帝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高儿因何有此一问? 元和帝神色阴晴不定,注视高傥,“这就是你进宫的目的?” 高傥赶忙撩袍跪倒,“是这么回事。小陆临走前,交给臣一个锦囊。说是心中有所触动时再打开。当其时,臣只当她是故弄玄虚。恰逢今日澹烟楼地动后,首日重开。臣去凑凑热闹。吃着酒呢,心里忽然没着没落,难受的要命。就想起这茬儿了。” 听到此处,元和帝来了兴致,“哦?那你打开锦囊了?” “打开了。”高傥从袖带里取出一枚小巧的荷包,交给金喜春,金喜春再双手呈给元和帝。元和帝将其打开,里头装着一道符,以及写着咒决的笺纸。 没了? 就两张纸? 元和帝皱起眉头,“陆五什么意思?” 高傥犹疑着说道:“臣思前想后,觉得这道符不简单。城里四处平宁,无事发生。所以,臣斗胆进宫问一问。看看是不是宫里遇到事儿了,需要甩符……”撩起眼帘,望了眼元和帝便迅速低下头,声音委委屈屈,“臣自知罪该万死。然则……臣委实担心陛下安危。不得不来,不得不问。还望陛下从宽发落。给臣留个全尸。” 高儿想多了。 元和帝给金喜春使个眼色,金喜春赶紧上前托住高傥手肘,“地上凉,高指挥使快快请起。” 高傥微微用力,甩开金喜春,额头触地,“臣不起。臣求您发落。” “你无罪,发落什么?”元和帝嗔道:“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金喜春暗自叹口气,又再托住高傥手肘,“您快起。陛下都发话了。不起就是抗旨。” 高傥略加思量,点着头道:“那成,臣先起来。您想发落的时候,臣再跪下。” 元和帝用手点指高傥,“你啊你,从哪儿学的这套拿捏人的本事?”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小陆学的。她会可多了。每天跟她学一个小伎俩,学十年都学不完。 她,时常创新。这谁能受得了? 高傥腹诽着站起身,“要是宫里真出事了,臣立马把符甩出去。” “你先别急。”元和帝翻来覆去的认真查看黄符,“又不是长春宫出事,你甩也没用。” “不是长春宫?”高傥眼珠转了转,猛地灵机一动,“不会是瞻奉宫?难道是……郭神机使和孙神机使没能查明白,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哎呦喂,老高聪明的哟! 金喜春手指动了动,真想摸摸老高的大脑门。 元和帝无言颔首。 金喜春补充道:“朱神机生飞凉州去请陆五姑娘了。说话功夫就回。这道符……” 能不甩还是别甩了。万一再把老高搭进去呢?他又不是正经术士,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立马就甩。”高傥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危机化解之后,也好早些给两位神机使治丧。” 治丧? 人还没死呢。老高急什么? 金喜春连连摆手,“治不了,治不了。孙神机使毫发无伤,郭神机使倒是不大好说……” 要不……提前准备上? 第506章 老高行啊 也不是不行。反正宫里什么都有。不差那点子东西。 高傥诧异的哦了一声,“郭神机使不行了?那……那还等什么?臣赶紧去瞻奉宫甩符!” “你去?”元和帝眼神中透出质疑,“你不通法术,能行吗?”抬眼看向金喜春,“去神机司宣几位神机使进宫。” “一来一回所费需时。”高傥急的眼珠子都红了,“一旦瞻奉宫那边生出变化,妨害到您怎么办?臣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呐。” 这样啊…… 高儿说的有道理。但是…… 元和帝垂下眼帘,瞅瞅捏在指尖的符纸,“陆五的符……有用吗?” “陛下,小陆的本事您还不了解?”高傥脑门子冒出细汗,“若是无用,臣甘愿领罚。若是有用,您随意赏点什么就是了。” 元和帝被他的直率逗笑了,将符纸以及笺纸递给高傥,“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去。不灵我也不罚你。” 高傥恭恭敬敬接过符纸,迫不及待的转身就走。 金喜春心里痒痒的,他想看老高甩符! “奴婢……”金喜春压低声音,瞟了眼就快走出殿门的高傥,“想去瞻奉宫瞧个真切。” 若不是碍于身份,他也想去。 元和帝点头应允,“去。回来与我详细说说。” 这有什么难的。他老金擅长说故事。金喜春应了声是,去追高傥。 高傥步子迈的大,走的也急。金喜春紧赶慢赶,终于在半路追上来,两人一同到在瞻奉宫。 金孝泽这顿饭用的属实不少。撑得他肚子滚圆,一手托着紫砂小壶,一手搓弄着山楂丸,在廊下散步消食。 “孙神机使,您闻见方才那道八宝鸭子没有?”金孝泽回味无穷的砸砸嘴,“太好吃了。您觉着呢?” 孙恪眼中浮露出最后的倔强,咬牙切齿道:“香!实在是香!” “是?您也觉着好香?等明儿早上,我再吃一只给您闻味儿。”金孝泽嘴巴对着壶嘴,吸溜一口香茶,“这茶也是顶顶好的。您闻见了没有?” 闻什么闻呀?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小金是不是以为他跟老郭出不去了,所以如此辱没他二人? 哼! 等他见着老金,准保得跟他说道说道。他平时怎么教小金的?即便不是亲生的好大儿,也不能养歪了性子! 孙恪隔着木门狠狠白了金孝泽一眼,“您先喝着。到打坐的时辰了,我就不陪您闲聊了。” “哎呦,您太勤奋了。”金孝泽打个饱嗝儿,赶忙把山楂丸塞嘴里慢慢咀嚼,含混不清的慨叹,“得多走两圈才行,要不明儿早上吃不进鸭子了。” 气死个人! 孙恪憋屈的默默掉泪。就听门外传来嚯嚯靴声。 诶?怎么像是老高的脚步声? 他壮实的跟个熊瞎子似的,尤其下盘稳,走起路来比别人脚步声重一些。 孙恪捏着袖子抹把脸,踮着脚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刚贴上去,就听高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孙神机使!” 哎呦娘诶! 耳朵瘸了! 孙恪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老高晚上吃了几头叫驴啊?把嗓门儿补的这么的大? 高傥高大的身影映在桃花纸上,宛如门神一般,“孙神机使?你摔了?我刚听你‘哎呦’一声惨叫,是不是摔了?” 此时此刻,孙恪真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合着所有人就逮着他一个欺负啊? “没、没摔。”孙恪鼻子囔囔的,“一不小心踢小杌子上了,脚疼。” 世子那屋有小杌子吗? 金孝泽狐疑的皱起眉头。 “你先揉揉。”高傥语调欢快,“我救你们来了。” 啥玩意儿?老高救他们? 拉倒。谁爱信谁信。老高是来看热闹的? 门内没人接茬,高傥继续说道:“是这么回事,小陆临走之前……”他把在元和帝跟前胡说八道的词儿重复一遍,“您等着,我这就甩符。” 陆五姑娘他信得过。 老高嘛…… 他不信。 更不要说老高甩符了。哪怕是牵条狗过来甩,也比老高靠谱。 “不敢劳动高指挥使。”孙恪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老郭能挺到明天,我们还是等陆五姑娘回……” 话未说完,就见门外精光闪动。 孙恪大呼不妙。 老高开甩了! 他手怎么那么欠? 完蛋了,完蛋了! 甩出去的符,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这可怎么办? 他跟老郭千万不能死在老高手里啊。 孙恪掉头就跑,慌不择路之际,一个猛子扎进桌围子里。好歹头上有个桌子挡着。就算符炸了或是爆了不至于死的太难看。顶多木刺把他弄成刺猬。孙恪把脸埋进膝头,别伤着他的俊脸就成。至于身上如何,他是顾不得了。 与此同时,高傥照着笺纸开始念咒。 金喜春不由得暗暗摇头。比陆五姑娘差远了呢。人家陆五姑娘念咒的时候别有一番出尘之气。再看老高,啧啧…… 算了,凑合着看。只要孙郭两位神机使能够安然无恙就行。 正在念诵咒决的高傥舌头有点打结。老田给他写的这段词儿些微有点拗口。可怜他堂堂武德卫指挥使居然为碎催小陆在众人面前做戏。 诶?不对!他哪里是为小陆? 他是为了能娶娉婷过门啊! 对对,就是为娉婷。 如此一想,高傥心里熨帖极了,咒决念的也更通顺了。 门内的孙恪却是一颗心沉到谷底。老高念咒儿念成这样,符能灵吗?而且他又是个不懂法术的莽夫。 就算陆五姑娘的符画的再好,也被老高磕磕绊绊的咒儿给糟践了。 方才他应当让老高把黄符从门缝顺进来,他来甩符念咒,总比老高强。 事已至此,说别的也晚了。 符不灵没什么的,老高别伤了自己就行。 孙恪无奈的叹口气,抻长脖子向外张望。瞻奉宫的门窗上贴着桃花纸,能够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以及越来越刺眼的精光。 老高行啊。 孙恪沉到谷底的心重新燃起希望。咒儿念的不大流利,但是管用。 莽夫也有莽夫的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沟通阴阳也容易些。 他就知道陆五姑娘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第507章 他看不透老高 人家陆五姑娘是谁啊?既然把锦囊给了老高,就必定有给老高的原由。 思量间,高傥念罢咒决,重重跺脚,喝声:“破!” 孙恪屁股撅得高高的,趴在地上掀开桌围子一角向外观望。 封住木门的黄符骤然撕裂,两扇木门哐当一声四开大敞,闪烁着精光的符咒长驱直入,直冲入屋。 成了? 孙恪困惑的当儿,门口出现一双穿靴子的大脚。 哎呀! 是老高! 孙恪赶紧放下桌围子,手脚并用,整个人掉了个个儿,从另一端爬出去,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喘粗气。 “孙神机使?您坐这儿干嘛?”高傥如同一堵墙立在孙恪身畔,“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瞧见桌子底下貌似有邪祟逃窜,是也不是?” 好啊! 就这么屁大点的功夫,老高学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 还骂他是邪祟? 呵呵!好个老高! 孙恪嘴唇动了动,单手撑地缓缓起身,“许是高神机使看岔劈了。没有邪祟,只有受伤的老郭和我,好老孙!” 高神机使? 他是指挥使! 老孙吓的嘴瓢了? 细皮嫩肉的就是经不得吓。 得想办法给孙神机使身上添几道疤,长长胆气。 高傥腹诽着,朝孙恪略一颔首,“我着急去救郭神机使,您先忙。”说罢,甩开大步,去追闪烁精光的黄符。 孙恪望着高傥的背影,错了错牙。嘁,不就是指桑骂槐吗?谁不会似的。 “高神机使”就是给老高添堵呢。看老高那副脸上挂不住笑的模样就知道,他添堵成功了! 孙恪呼出一口大气,得意的昂起下巴。 他得跟上瞧瞧老郭怎么样了。可不能让老郭受姓高的磋磨! 孙恪赶紧去追高傥。 奈何高傥步子迈的大,等他追上的时候,高傥已经蹲在郭铭跟前,两指掐住符纸在郭铭胸前来回绕圈。 这就磋磨上了? 孙恪唇角微坠,袖着手不言语。 即便他非常想把高傥从老郭身边挤走,却也得忍着。倘若打断老高施法,会对老郭不利。 一切都是为了老郭! 高傥旁若无人,用黄符在郭铭胸前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孙恪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的?这是要绕九九八十一圈吗? 老高胳膊受得了? 孙恪一边暗自查数,一边观察高傥。 现在绕了三十七圈,老高鼻尖已经冒汗了。而且他手上绕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听着不像念咒,倒有点像是“瓶打灯,灯打盆,盆骂灯,灯骂瓶,瓶骂绳,绳骂钉……” 这急口令也是陆五姑娘教的? 不是!用符绕着圈呢,怎么能念急口令?孙恪担忧的目光落在郭铭脸上,见他并无任何痛苦神色,心下稍安。兴许老高也是不知道该念什么,但又觉着不念不好,索性念一段急口令糊弄他这个内行。 得了,他不拆穿就是了。大伙儿都是朝堂上混饭吃的。谁也没比谁强多少。 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高傥。 动作挺像那么回事。就是,老高太壮,稍显笨拙。他要是瘦点就有仙风道骨的韵味了。 孙恪数到四十九,高傥终于停下来,散发精光的黄符倏地没入郭铭胸口,紧跟着便是细如牛毛的银针一涌而出,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消失不见。 郭铭如梦方醒一般,缓缓张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高傥的大脸,唬的他赶紧坐起来,嘴里不住叨咕,“做噩梦了,做噩梦了。居然梦见老高那个煞神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高傥脸黑的跟锅底似的,瓮声瓮气的说:“郭神机使没做梦,就是我,煞神老高!” 啊? 郭铭通身血都凉了。 真、真是老高? 难道说……老高特特跑进宫里看他昏迷不醒? 啧…… 老高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以后离他远点! 孙恪赶忙上前,一把揽住郭铭肩膀,“老郭诶,你可算是醒了呀。把我担心坏了。” “老孙……”郭铭跟孙恪相拥而泣。 在一旁看白戏的金喜春背过身去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 患难见真情。 要是明儿个孙神机使跟郭神机使拜堂成……不是!拜把子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高傥以拳抵唇,闷闷咳嗽。 郭铭从孙恪肩窝抬起头,泪眼婆娑看向高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 终于知道问了? 他要是不咳嗽,老郭跟老孙得哭一宿。 高傥清清喉咙,将前番那套糊弄吊死鬼的说辞又重复一遍。 郭铭听得连连点头,“陆五姑娘居然道行高到如此骇人的境地了。就连高指挥使都能用她留下的符咒救人于水火。这也太……” 太显得他们神机司无能了。 虽然这多少令人感到心里不舒服,但郭铭是服气的。陆五姑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全才。纵使他们勤加苦练,也没什么鸟用。 经由此事,他是彻彻底底心服口服了。 孙恪轻抬下颌,指了指床上的玉枕,“劳烦高神机使将其降服。” 人家老高是指挥使! 不是神机使! 老孙怎么回事?郭铭拍拍孙恪手背,关切问道:“老孙,你是不是受惊过度?我给你化个丸子吃?” 吃什么吃?没见他指桑骂槐呢吗?孙恪紧抿唇角,横了郭铭一眼,“我不饿!” 就算饿了,吃个丸子也吃不饱啊。他昏迷没多大会儿,怎么老孙变得古里古怪的? 郭铭有心问个明白,想想还是作罢。当着老高的面,不方便。 高傥没有深究孙恪为何两次称呼他为“高神机使”,而是顺着孙恪的视线看向玉枕,这一看不要紧,高傥面色大变,指着玉枕,结结巴巴的说:“这、这玩意儿为何会在宫里?” 老高认得此物? 孙恪和郭铭十分诧异。他俩都说不出玉枕的出处。老高居然认得。不仅认得,从他神色来看,是晓得玉枕的厉害的。 金喜春眉梢动了动,看向高傥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玩味。 老高真的认识,还是给自己加戏,亦或是试探孙郭两位神机使? 他居然看不透老高究竟意欲何为。 第508章 小陆? 高傥嘴唇抖抖索索,手指着玉枕,“那、那是……是……” 是什么呀?老高倒是给个痛快话啊。孙恪紧紧顶着高傥颤抖的嘴唇,隐在袍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 哎呦呦,可把他急死了! “那是天财库的镇库枕呐!”高傥惊惶的看向金喜春,“您忘了有这么个东西了?”、 天财库是皇城内库。用于放置金银以及各个衙门的锁钥。 镇库枕? 金喜春眯起眼睛往前回想。 陛下刚刚登基不久时,天财库屡次发现金银丢失。然而,天财库郎中以及主事在经受了严刑拷打之后,坚称自己冤枉。 于是,元和帝将此案交予尚且是神机使的顾怀德查办。 顾怀德的确有本事。去到天财库甩两道符,就知真相。原来,天财库的方位与元和帝八字相冲,使得财神双眼蒙蔽,鬼魅作怪。 要想解决,只有把天财库挪至别处。元和帝刚刚登基,不愿劳师动众。于是,顾怀德就用玉枕镇住天财库离位,也就是堵住鬼魅进出的大门。 从那以后,果然再无金银无故被盗的事情发生。 金喜春恍然颔首,“我想起来了。” 孙郭两位神机使亦是茅塞顿开。他们也记起来了。 如此一来,这玉枕并非邪物。却是为何伤了老郭呢?孙恪疑惑的皱起眉头。郭铭手捻胡须,侃侃而谈,“当其时,顾大国师用玉枕作为镇库之物,必定给玉枕下了结界,以防不轨之徒伺机作乱。我那道孤芳自赏牛毛针符虽然不是歪门邪道,却也触动了结界。因此而引致反噬。” 说到此处,郭铭羞愧的垂下头,“怪我道行浅薄,错将宝物认做邪物。” 孙恪握住郭铭手腕晃了晃,“老郭,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不也看走了眼嘛?咱俩一样浅薄。” 得了,又不是什么好词儿。就别争着抢着往自己身上套了。 高傥眼珠转动,看看孙郭两位神机使,再瞟瞟金喜春,见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说话,暗暗叹口气。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真是,就这么会儿功夫,嗓子都快咳出血了。 三人目光聚集到高傥脸上。 金喜春最先提出疑问,“高指挥使又是如何认出此玉枕的?” “您不记得了?”高傥眉梢轻挑,“当初顾大国师说弄个枕头放天财库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还笑话他来着。顾大国师非但不生气,还把枕头拿出来细细给我讲解。他还让我摸一模枕头,他夸我八字够硬,与玉枕相匹配。” 好像……貌似……有这么回事。 但是,八字够硬真的事夸吗?确定不是在委婉的提醒老高会升官发财死老婆?事实上,那件事之后没二年,老高就真的升官,也真的死老婆了。 郭铭了然的点点头,“难怪高指挥使认得,原来是曾经相识的旧物。” 话音落下,四人默然。 旧物仍在,人已经故去多年了。 屋中落针可闻,外面忽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谁来了?四人齐齐循声望去。风尘仆仆的陆珍快步向他们走来,好似一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诶?大人?孙神机使?郭神机使?金寺人?你们都在呐。” 头疼! 才刚看见小陆,他太阳穴就突突直跳。高傥伸手探入袖袋,药油放哪儿了?那可是澹烟楼掌柜私藏的宝贝,他要不是武德卫指挥使,掌柜的指定不会拱手送上。 “大人,您钱袋掉了?”陆珍到在高傥跟前,一脸关心的四下寻摸,嘴里还不忘嘟囔,“大人省吃俭用攒着娶媳妇用的,千万不能丢了呀。” 高傥气得直翻白眼。 原本他还有点舍不得小陆离开武德卫。 现在嘛…… 呵呵!赶紧走,立马走,一刻钟都别耽搁。管她当国师还是大国师的。 他竭尽全力成全她! “高指挥使不是在找钱袋?”金喜春见到陆珍非常高兴,脸上带着笑,声音欢快,“从进门到现在也没用钱袋不是?哪能掉呢?”促狭的瞟了眼高傥。 老高特别特别特别想娶媳妇倒是不假。瞧瞧,连陆五姑娘都看出他恨娶的心了。 老金那是什么眼神儿? 高傥紧抿唇角不言语。小陆一回来就给他添堵。 好烦! 陆珍收回视线,“哦”了一声,“不是掉钱袋啊。”仰脸去看高傥,认真询问,“那……您掉什么了?我用符帮您找。” “不用。”高傥弯唇假笑,“你留着符办正事。” 两人说话的当人,孙恪往陆珍身后瞄,小田、木香、诶?老郑!是老郑!继而眉头一皱,怎么没看见小朱? “小朱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孙恪不免有些着急,“他没事?” 现在看见少个人,心里都一哆嗦。唯恐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朱神机生?”陆珍纳闷,“他能有什么事?”转头看向郭铭,“郭神机使没事儿了?” “没事,没事。”郭铭笑说道:“多亏高指挥使搭救。” “小朱找你们去了。”孙恪简明扼要讲述一遍前因后果,听得陆珍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时而惊喜,当听到高傥用的符出自她离开前留下的锦囊时,眸中划过一丝困惑与不解,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镇定自若与意料之中的得意。 高傥瞥了眼陆珍,紧抿的唇角缓缓松开。 小陆深谙装腔作势之道。 真是天生的武德卫。可惜气人的本事了得。 罢了,罢了。他把这块好材料舍给神机司了。就让小陆领着他们这群老神机使祸害陛下去。 反正他脱难了就成。 思量间,陆珍缓步走向床畔,凝视着散发温润光泽的玉枕说道:“不论对方有何目的,都是极不容易对付的。” 高傥暂且抛开那些有的没的,附和道:“小陆说的不错。能将镇库枕移至瞻奉宫……应该不是普通术士。” 这还用说? 普通术士根本不晓得镇库枕为何物。 孙恪轻抚发烫的面颊。那会儿他还是整天练甩符转符笔的神机生,不知道也有情可原。 第509章 望您明示 陆珍朝高傥略一颔首,“英雄所见略同。” 他是英雄,毋庸置疑。 小陆也是英雄? 想想她干的那些事儿…… 降服老门主,救陛下于危难。兵不血刃下凉州。 称得上是巾帼英雄。 就是……有时候气的人脑瓜子疼。 金喜春斟酌片刻,温声对陆珍道:“陆五姑娘,您看是不是把镇库枕送回去。若是天财库真出了岔子,陛下追究起来……兴许您会受到牵连。” 不是兴许,而是必定。 陆五姑娘本事太大了,大到陛下想要敲打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旁的且不论,单说陆五姑娘从老门主手里救了陛下的命,这就是大功一件了。 唉! 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功臣得善终的不多。 但愿陆五姑娘不会像他们那样。 说起来,陆五姑娘是个苦命的孩子。打小不知道亲爹亲娘是谁。虽然陆家待她不薄,可终归不是血脉相亲的亲人。 陆珍诚恳谢过金喜春,话锋一转,“我小陆最不怕的就是受牵连。但是,我怕大伯祖母他们被我牵连。所以,还是得快些送镇库枕回去。” 陆五姑娘说的多好。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 高傥以拳抵唇,轻咳几声。 事儿没办到一半呢,先搭上副好嗓子。 真是的! 转念又想,他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娉婷? 为娉婷,漫说嗓子肿了,就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他也甘之如饴。 如此一想,心情舒畅。 权当小陆是他跟娉婷情路上,小小不然,稍稍抬腿就能买过去的绊脚石。 嗯!高傥暗暗点头。 众人目光汇聚到高傥脸上,见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唇角微弯,笑的直冒傻气。 老高怎么回事?甩符甩美了?孙恪眉头微颦。要么就是念急口令念的通身舒爽了? 郭铭不明就里的和金喜春对视一眼,想了想,轻声唤道:“高、指挥使?” 高傥立马回神,唇畔依稀残存笑意,却是已经换上了令人生畏的神情,“嗯?何事?” 不带这样的啊。是老高先咳嗽的,反过来问他“何事”。郭铭砸砸嘴,“那个……您嗓子是不是不舒服,我给您化个丸子吃?” 自打给皇帝陛下化过丸子,老郭就坐下病了。逢人就问吃不吃丸子。 行,只要他高兴,问就问。 哦!想起来了,到他说词儿了。高傥面露赧然,道声:“抱歉。方才走神儿了。想别的事去了。” “无妨,无妨。”郭铭连连摆手,眼神中透出殷切。有话赶紧说,他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高傥又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小陆送镇库枕的事儿理应先行向陛下回禀。事关天财库,得由陛下拿主意。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话音落下,郭铭等人不住点头。到底是武德卫指挥使,想的周到。 陆珍袖着手,“全凭大人做主。” 即便事先没通气儿,陆珍也能猜出高傥甩符必定是师父的手笔。至于玉枕以及先前的铜镜,与师父无关。 因为师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更不会给他的好徒弟没事找事。 至于大人为何如此卖力的帮她……陆珍稍作思量,灵光一闪,准是被老田叔哄了。 老田叔那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了。就算十个大人,它也能哄的熨熨贴贴。 莫名有点心疼大人呢。 大人忠厚老实,根本不是老田叔的对手。 陆珍在心里直摇头。至于师父此举有何用意…… 大人会告诉她的。纵使大人不方便明言,也可以从他言行中看出端的。 她呢?顺着大人话头往下捋就行了。 没什么难的。 高傥颇感意外的瞟了陆珍一眼。 该说不说,小陆眼皮子活泛,话也能跟得上。 “那成,小陆随我去长春宫向陛下讨个示下。”高傥面露难色,“就是,天儿有点晚了……” 金喜春忙不迭说道:“陛下记挂着瞻奉宫呢,准保没睡。” 他十分了解陛下的脾性,没准儿这会儿陛下脖子抻的老长盼他快点回去说故事呢。 “事不宜迟。未免陛下等的心焦,我跟小陆这就赶过去。”高傥朝孙恪郭铭还有郑琨拱拱手,“瞻奉宫这边就劳烦您几位多多看护。”转而注视着郑琨,“您正好趁此机会与孙神机使郭神机使说说路上见闻。” 没见闻。 郑琨微笑着点点头。而且肺管子生疼,一个字都不想说。 “事出从权,不如飞着去。一来呢,飞着快。”陆珍笑眯眯的看向金喜春,“二来呢,也让金寺人赏一赏月下皇城的美景。” 郑琨惊诧的瞪圆眼睛。金寺人要是个精的千万别点头。今晚上京城起风了,回来的时候没把他吹散架了。 他还是经常飞的老神机使都受不住。金寺人那副小身板能行? 金喜春喜上眉梢,“那感情好!飞着去,飞着去。” 行,让小陆作。 要是金寺人吹出个头疼闹热,就让郭神机使化丸子给他吃。高傥面沉似水。这一天天的,只要小陆在场,准得闹出点幺蛾子。 “待会儿我站前头还是站后头?”金喜春有商有量跟陆珍往外走。高傥紧随其后。 出了门,陆珍吩咐木香和田螺精在此处等她,便御史金灿灿的“树枝”飞向长春宫。路程短,眨眼功夫就到。 果然如金喜春所言,元和帝尚未就寝。他斜倚着打引枕,脑子里盘算调祁丰年回京的事。听闻小黄门来报,说是高傥等人向长春宫飞来,唇角抿成一字。 高儿甩符甩成了,陆五才回。究竟是事有凑巧,还是一切皆在陆五掌控之中? 念及此,元和帝目光愈发阴郁。不多时,殿外响起脚步声。元和帝收拢心绪,唇畔浮起温和的笑容,眸中也随之盛满笑意。 高傥等人进到殿中,见过礼后,元和帝轻笑着说道:“看你们的神色就知,郭神机使安然无恙。”抬眼望向高傥身后,“郭神机使人呢?” “陛下……”高傥三言两语道明经过,“镇库枕是否需要重新归库,还望您明示。” 第510章 术士该去的地方 高儿唯恐他为镇库枕心里别扭,所以特特跑回来请他拿主意。 还是高儿想的周到。 堆积在元和帝心中的怨气闷气顿时烟消云散。略加思量,沉声问道:“那玉枕有些年头的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高傥想也没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有些年头了。” 金喜春上前一步,躬身言道:“年深日久,兴许不大灵性了。” 元和帝赞赏的瞟了眼金喜春,“你说的很对。既然不大灵性,那就换一个嘛。”撩起眼帘,目光落在陆珍脸上,“你想想办法。换个金的就成。反正不要玉的。” 皇帝老儿当镇库枕是什么?说换就换?更何况,就算要换也不是今儿下令,明儿就能换的。那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差一点都会招致祸事。 他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换个金的,不要玉的。玉乃是采集天地之精华孕育而成,用玉再好不过。 金的嘛…… 陆珍眼珠转了转,倒也不是不行。刚要开口,就听高傥炸雷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琢磨什么呢?陛下叫你换是看得起你。还不麻溜谢恩?” 咦?大人有点反常。他是不是在向她暗示什么? 元和帝朝高傥摆摆手,“你小点声,吓着她了。” 陆珍抿抿嘴唇,既然皇帝老儿说“吓到她了”,那她真就得“吓到了”。顺便跟皇帝老儿讨点好处。 毕竟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要点东西对不起老高吼这一嗓子。 打定主意,陆珍膝头软软跪倒在地,额头重重触上金砖,发出“咚”的一声响。 金喜春难受的咧咧嘴。 哎呦喂,听着就挺疼。陆五姑娘做什么啊这是? 跪下谢恩?金喜春颦起眉头。看着不像。倒像是请罪多一点。 “回禀陛下。微臣做不到。”陆珍闷闷的声音缓缓传出,落入元和帝耳中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陆五现在敢抗旨不尊了? 她胆子不小啊。 高傥见状恨得牙痒,抬腿作势要踢,猛地想起不可御前失仪,怏怏收回脚,小心翼翼瞥了眼元和帝,用手点指陆珍,“好啊你,胆儿肥了?居然敢抗旨?你知不知道抗旨不尊是掉脑袋的大罪?漫说杀了你,就是杀了整座陆府那也是……” 不能够的。 金喜春在心里默默补充。 老高急赤白脸的跟谁俩呢?就不能好声好气的问问陆五姑娘为什么做不到吗?她还是个孩子。 所以说啊,老鳏夫脾气古怪。 想必老高准是用汤婆子暖床暖太久,火气太盛以致于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可怜见儿的。没媳妇疼是这样的了。 但不知郭神机使的丸子能不能治得了老鳏夫的怪脾气。等回头寻个机会问问。没别的,他就是好奇而已。 元和帝看了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高傥,“我想听听,她为何做不到。” 对喽! 皇帝陛下想知道,就让陆五姑娘说呗。金喜春拽住高傥衣袖,朝他挤挤眼睛。别在陛下跟前闹的不可收场。陆五姑娘本事大,万一把她惹急了,甩个符念个咒什么的,对谁都不好不是? 高傥与金喜春对视片刻,喘口粗气,退后半步。 老金都拽他袖子了,他不能不给面子。再者说了,他本也是做戏。没真想怎么着小陆。 就是…… 不知道小陆能不能看出他做的是什么戏。 真看不出来就算了。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把她往国师的位子上推一推。 高傥气哼哼的扭转头,像是厌了陆珍,看都不愿看她。 陆珍缓缓直起身子,轻声说道:“天财库乃是皇城内库。收着数之不清的金银以及各大衙门的锁钥。关乎国家命脉,朝廷根本。”撩起眼帘,战战兢兢的觑一眼元和帝,便迅速垂下眼帘,“微臣是父亲从山里捡的,生辰八字不明……” 嗯,你就装。高傥在心里轻声冷笑。论装相,小陆认第二,没人认第一。 “是以,微臣算不出是否与天财库八字相冲或是相合。倘若相冲,就得想法子禳解,方能运用法术,放置镇库之物。”陆珍额头再次重重触地,“就算微臣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抗旨啊。” 原来如此。 元和帝点点头,“你且说说,如何禳解?” 陆珍肩头微微一颤,声如蚊蚋,“八字不合的话,就得您亲自书写官告,把微臣的官职向上些微提一提,但是……也不能太些微了。得能与天财库中陈放之物相称才行。” 话未说完,陆珍已然抖若筛糠。 她很怕?怕陛下以为她是在以升官作为要挟? 高傥倒吸一口凉气。应该感到害怕的是他才对。小陆装的太像了。甚至就连他都难辨真伪。 也对。在陛下面前要是装的不像,脑袋就搬家了。 元和帝的视线落在陆珍因为惶恐而逐渐苍白的面颊上,抿唇不语。 陆五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术士的事儿还是得由术士解释清楚。 元和帝挑眉去看金喜春,“孙神机使何在?” “回禀陛下……”金喜春躬身回道:“孙神机使等人尚在瞻奉宫。” 元和帝嗯了声,“你去一趟,问问明白。” 至于问什么,不必明说,金喜春心里有数。 他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陆珍仍旧跪在地上,高傥仍旧看她一眼就皱眉,直到眉头都快打结了,金喜春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元和帝用眼神示意他直说就是。金喜春会意,“回禀陛下,孙神机使郭神机使以及郑神机使证明陆五姑娘所言不虚。” 老金办事向来妥帖。 萦绕在元和帝心间的猜忌尽散,吩咐金喜春,“扶她起来。” 跪了这么久,陆珍两条腿酸麻难耐,不得不借着金喜春的力,慢慢站起身。 起是起来了,人却站不直,也不能立刻坐下。满脸痛苦的单手扶着锦杌。碍于在御前,不敢敲打双腿。 元和帝恍若未见,沉声问高傥,“还把她留在武德卫怎么样?” 不怎么样。 老田说了,要让小陆当国师。 他敢不尽心? 高傥赶紧打醒十二分精神,思量又思量,斟酌又斟酌,“陛下……武德卫弄个观相师本就不合规矩。小陆是术士,应该去术士该去的地方,您说呢?” 第511章 遇上鬼了 术士该去的地方?神机司?元和帝双目微眯,瞥了眼高傥又瞅了瞅陆珍。 陆珍似是感受到元和帝清冷的目光,肩头一缩,小声咕哝,“微臣还想留在武德卫。” 高傥气哼哼的瞪着她,“你说什么?还留在武德卫?你把我好好的武德卫祸害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陆珍极为诧异的扬起脸,与高傥对视。 她从不祸害自己人!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其实……他说这话的确亏心。小陆没祸害武德卫,只是时常气他,偶尔送点他消受不了的“好东西”“小玩意儿”。 为了娉婷,豁出去了! 高傥将心一横,重重闷哼,扭转头不去看陆珍。 越看越怯。 不看不怯! 怎么还置上气了? “高儿,算了。你别跟陆五计较。”元和帝略加思量,点着头道:“近来神机司不大平宁,是应该拨个人过去好生整饬一番。”转而对陆珍道:“你就去神机司……直接做神机使好了。凭你立下的那些功劳,足以胜任。我想……神机司应该不会有人出言置喙。” 从前不好说,现在嘛…… 那些个老神机使对小陆简直奉若神明一般。调小陆过去,他们不得美死?高傥暗暗松口气。 饭得一口一口吃。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也算是对裴真人……和娉婷有个交代。 元和帝没有耽搁,立刻书写官告,交予陆珍。 陆珍毕恭毕敬谢恩,将官告收好,换上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慎重的表情,对元和帝道:“金枕铸就所费需时,而且需要微臣与工匠通力协作。然则……天财库等不得,所以,微臣得先给天财库下一道结界以防不轨之徒作乱。还望陛下允准。” “准了。”元和帝挥挥手,“无事便退下。” 他这回是真乏了。眼皮沉的不行,就连说话都是在强撑一口气。 陆珍等人告退。出得殿门,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陆珍抱起拳头,认认真真给高傥行礼,“小陆在武德卫的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拂。我小陆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日后大人若是需要摸骨算卦看风水,吱一声就行。我小陆随叫随到。” 吱一声?他又不是耗子。 高傥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管好你自己。去到神机司不要使性子。与诸位神机使好生相处。” 没想到小陆离开的如此突然。 突然到他些微、略略、少少的有那么点难过。 罢了,罢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即便小陆身在神机司,他还是会继续看顾她的。 高傥眼眶一热,甩开大步就走。甚至忘了跟金喜春知会一声。 唉! 老高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金喜春目送高傥远去的背影,心生怜惜。 …… 陆珍再次回到瞻奉宫,已是神机司小陆。 郭铭孙恪以及郑琨得知此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神机司终于来了尊大佛。陆五姑娘不仅法术高强,而且背靠桃仙谷。往后不光术士圈,就连江湖上的侠士也会对神机司另眼相看。而且,以后能离武德卫远远的,也能离老高远远的。 不用跟他打交道! 这才是天大的造化。 郭铭乐得嘴都合不拢,前前后后忙活着给陆珍斟茶倒水。金孝泽带着人送来一桌珍馐美味,说是贺一贺陆珍调入神机司。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布上桌。其中有孙恪馋了大半宿的八宝鸭子。 多亏陆五姑娘,他才有鸭子吃。 霎时间,孙恪感慨万千。有陆五姑娘主持大局,神机司必定更盛往昔。 陆珍与孙恪等人一边用饭,一边商量镇库枕以及天财库,还有那个隐在暗处使绊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一顿饭用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撤去残席,陆珍决定先去天财库转转。顺便设下结界。至于原先的镇库枕,她要带回陆府仔细查看。 带是带,不能随随便便拿着就走。 陆珍两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定定注视玉枕。 郭铭等人不敢打扰,一字排开,立在陆珍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着玉枕。 不是急着去天财库吗?他吩咐人过去通传了。陆五姑娘要是再不走,就该准备晌饭了。金孝泽急的团团转。 皇帝陛下要是醒了,一问这边进展如何,结果居然没进展。那不得把陛下气死? “那什么……”金孝泽躬身低声问郭铭,“陆五姑娘何时前往天财库?不急着走的话,我好命人备些茶点。” 小金撵人了。 郭铭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陆神机使正在思考,不要催。” 嚯! 这就陆神机使了? 金孝泽诧异的打量郭铭一眼。老郭行啊,改口改的够利索的。 陆珍似是听到金郭二人对话,微微转头看向金孝泽,“我得去无极殿取一件东西,包裹玉枕。否则……于陛下不利。” 哦? 事关陛下呀! 金孝泽恍然大悟。难怪陆五姑娘瞻前顾后,迟迟没有出发。原来是担心陛下安危。 “那……奴婢给您引路。”无极殿旷废日久,而今已是冷清至极。元和帝并未不许人踏足,倒是不用特特请他示下。直接去就成。 陆珍点点头,礼貌谢过。郭铭孙恪还有郑琨以及木香田螺精仍旧留在瞻奉宫等候。 两人一前一后出瞻奉宫,到在无极殿。陆珍用符取下挂在檐下的占风铎,用帕子认真擦拭干净,便马不停蹄原路回返。 金孝泽看的稀奇,路上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您要这玩意儿干嘛使?” 陆珍手捧占风铎,沉声道:“您方才为我们张罗一桌好席,我们也称得上交情匪浅……” 哎呦喂,陆五姑娘太客气了。金孝泽红着脸直摆手,“您抬爱,您抬爱。” “不不,并非抬爱。”陆珍伸手指向前方,“正因交情匪浅,我才不愿瞒着您,咱们呐,遇上鬼了。” “您还是瞒着点的好。”金孝泽腿肚子转筋,膝头发软,险些扑倒在地,他强撑着跟上陆珍的脚步,“鬼、鬼、在哪儿呢?” 第512章 牛涎 “您问鬼在哪儿?”陆珍往金孝泽跟前凑了凑,“您顺着我的手指看呐。” 甬路长长,空无一人。 金孝泽揉揉眼睛,再看。 仍旧空无一人。 陆珍见状,恍然道:“我忘了您是凡人,不通阴阳。” 闹半天白费功夫。金孝泽小声咕哝,“看不见就看不见…… 反正他也不是特别想看。正琢磨呢,眼皮上忽然一凉,就听陆珍笑呵呵的说:“给您抹上点牛涎就看得见了。” 金孝泽想死心都有了。见鬼这么大的事,陆五姑娘就不能多嘴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吗?话说不应该是牛眼泪吗?怎么到他这儿换成牛口水了? 金孝泽脑海中浮现出黄牛滴答着涎水的大嘴,胃里一阵阵翻腾。 这会儿功夫,牛涎起效,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重重迷障,视线逐渐清晰通透。 刚刚还能感受到的暖人冬阳,此时已然变为薄雾笼罩,冰冷寒凉,令得金孝泽不由自主打个寒战。 然而,待他看清伫立于薄雾之中,一身正红的女鬼时,更是隐隐有了尿意。 那、那是鬼? 金孝泽牙关打战,夹紧双腿,思量再三,翘起兰花指揪住陆珍一点点衣袖。他怕惹陆珍厌烦,不敢揪太多。 只一点,但求心安。 陆珍安抚的拍拍金孝泽手背,“别怕,小场面。” 对陆五姑娘而言是小场面,对他来说则是能让人尿失禁的大场面。金孝泽又紧了紧腿儿,牙关继续打战。 陆珍眯起眼睛,认真观瞧,“诶?您看那鬼……” 他不想看! 金孝泽双眼紧闭。 “您不看不是白瞎我的牛涎了吗?”陆珍语带不悦,“您可知道为了弄这点子牛涎费多少事?” 陆神机使生气了? 好嘛,好嘛。他看一眼就是了。金孝泽眼皮掀开一丝缝隙,向红衣女鬼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心尖儿登时一缩,“诶?那是……元后娘娘?” 他没伺候过元后,有关她的事,大多都是从金喜春那儿听来的。陛下与元后成婚时尚未崭露头角,二人乃是少年夫妻,感情十分深厚。奈何元后福薄,元和帝登基不到一年,她便撒手人寰。 元和帝三年后才迎新后入宫。就是现在这位傅皇后。 金孝泽见过元后绘像,前方那人、那鬼与的脸与绘像简直一般无二。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兴许……鬼都长那样。 金孝泽没有深想,尿意却是渐渐减弱。这让他身上轻松不少,也敢大声说话了,“是元后。”他笃定道。 陆珍挑起眉梢,哦了一声,“元后亡魂理应已被超度,为何会在宫中徘徊?”用力握住金孝泽手腕,“走,我们问问去。” 我、们? 金孝泽被陆珍拽的一个趔趄,两条腿不像是自己的,顺拐跟着陆珍往前走。 “陆、陆神机使……”走了四五步,金孝泽终于想起自己长着嘴,能说话,“您二位聊就是了。奴婢还是不跟着掺和了。您先放手好不好?奴婢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陆神机使手劲儿大的吓人,怎么挣都挣不开。 其实不是金孝泽挣不开,而是他骤然遇鬼,受了惊吓,浑身绵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我刚刚不说了嘛,你我二人交情匪浅。”陆珍像是只出笼的小黄鹂,声音欢快,“再说您有什么可怕?这又不是您头回见鬼。” 不是头回不假。可……上次那个鬼美艳动人,谁见了都想多看两眼。前边这位“元后”不一样,它都死多少年了。此番“上来”,许是为了讨债或是讨东西。反正甭管讨什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要找就找皇帝陛下,或是去东宫去公主府啊。 金孝泽既害怕又委屈,与陆珍一同到在元后面前时,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 “元后”双目空洞无神,木然“注视”着金孝泽。金孝泽撩起眼皮,与之对视一霎便吓的跌坐在地。 哎呦娘诶。 这鬼远看吓人,近看更更更吓人了! 金孝泽顾不得许多,扯着嗓子哭嚎,“陆神机使……你杀了我……” 一刀结果了他也比钝刀子割肉强。 陆珍轻抚金孝泽肩背,安抚道:“小金莫怕,有我小陆在,任谁也伤不了你。互我们就是过来问个清楚。” 三言两语而已,立刻抚平金孝泽不安的情绪。 他不再哭喊,抽噎着默默点头。 “今儿也不是中元节,你特特跑上来一趟,必定有事。”陆珍轻抬下颌,“说罢。我若是帮得上忙,尽量帮就是了。若是帮不上,你就去长春宫转转。” 金孝泽重重点头。 长春宫那位才是正主。 元后恭恭敬敬向陆珍行了一礼,“见过陆国师。” 不对啊,是陆神机使。金孝泽有心纠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人家是鬼,它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珍轻笑着摆摆手,“陛下尚未封我做国师。眼下我是陆神机使。” 元后眉头微颦,“贱妾于地府时,偶尔听鬼差大人提及,说是您应该在初冬成为国师。却是为何与鬼差大人所言不符?” 陆珍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大抵是因为我兵不血刃拿下凉州,用尽了福报。不过不要紧的。神机使或是国师都无所谓。我不贪这些虚名。”抬起下颌,望向天际,“只要百姓安居,国祚绵长,我是个什么东西都成。” 意思他懂,就是听着有点别扭。金孝泽看向陆珍的目光里多了份沉甸甸的崇敬。没想到陆五姑娘竟然如此大公无私。 元后听了这话,犹豫再三方才开口,“陆五姑娘固然不图虚名,却也多多为陛下分担。” “你……都知道?”陆珍看向元后的眼神饱含深意,“你特特为此而来?” 知道什么?为了什么而来?金孝泽满头雾水,茫然的看看陆珍再看看元后。全然忘记了自己深深的恐惧。 元后凄婉的缓缓摇头,“不是的。皆因我身死之后,亡魂未曾受到超度,仍在地府徘徊。鬼差大人允准我上来问明原由。” 不能够? 元后乃是风光大葬,僧人道士分别做过法事。 难道……他们糊弄鬼? 金孝泽大惑不解。 第513章 顾珍 陆珍亦是眉头深锁,“这事儿,你来问我还真问对了。” 元后空洞无神的眼睛好像燃起一点光亮,但是很快便消散殆尽,“您……可否明示?” “明示不了。”陆珍摆摆手,“我得查才能知晓内情。那什么,你回去等着。等我查完了找你去。” 陆神机使跟元后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且元后对陆五姑娘莉礼敬有加。金孝泽抿着唇。由此可见,陆五姑娘是个狠角儿! 连“元后鬼”都怕她。 元后闻言,垂下头低声啜泣,“贱妾在地府委实难过,还望陆五姑娘尽早查明,好让贱妾早日投胎。” “好,我答应你。”陆珍郑重颔首,“你回。等我忙完这段儿,就查你的事。” 好歹算是有个盼头。元后讷讷应是,身影慢慢消散直至不见踪迹。 走、走了? 金孝泽使劲揉揉眼睛,一脸茫然的去看陆珍。 “元后家去了。”陆珍架着金孝泽的咯吱窝,把他扶起来,“你看,问一问又不费什么功夫。既弄明白它为何拦路,又给我神机司揽了桩正经差事。” 陆神机使管这叫“正经差事”?那不正经的什么样?金孝泽仍旧腿软,但是不顺拐了。亦步亦趋跟着陆珍回到瞻奉宫。 郭铭见他神色有异,凑过来,关心的问道:“您是不是乏了?要不您赶紧回去歇着。我们这边马上完事儿了。” 金孝泽嘴唇嗫嚅数次,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鬼了……” 遇见鬼? 青天白日的…… 这鬼甚是凶猛!转念又想,不对啊。先前他跟老孙甩出镇镇镇退退退散散散符的时候,宫中幽魂应该被清理干净了。 为何会遇到鬼?而且还是身份尊贵的元后。 郭铭目光深沉,看向正在御动黄符,将占风铎化为尺许见方的“包袱皮”,紧紧包裹住玉枕。孙恪和郑琨看的叹为观止,双双竖起大拇指,夸赞陆珍法术高强。 陆珍笑容谦逊,眸子里却是盛满了得意的笑。 郭铭手捻胡须,稍作思量,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陆五姑娘糊弄小金。顺带借小金的口,糊弄老金和皇帝陛下。 元后提及国师…… 也就是说陆五姑娘想当国师? 郭铭眼角跳了跳,陆五姑娘此举多少有点冒险。不知会不会惹得陛下疑心。 转念又想,疑心就疑心。他们帮忙找补就是了。横竖术士的事,陛下弄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葫芦搅茄子,搅合搅合就是一桌好菜! 打定主意,心下稍安。 那边厢,陆珍收好玉枕,一众人等去到天财库,设下结界,便离宫回东华门。 金孝泽片刻不敢耽搁,去向金喜春复命。 …… 擢升陆珍为神机使的官告已下。神机司上上下下皆是喜不自禁。 以陆五姑娘为首的神机司,定能恢复往昔荣光,甚至更胜从前。 郑琨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亲自跑了趟澹烟楼定席面。 酒菜摆布上桌,陆珍迟迟不动。 郭铭给孙恪使个眼色,孙恪扭脸去看郑琨。 郑琨呵呵地笑了,“陆神机使是在担心小朱?您放心,他准是跟咱们飞岔了。去到凉州看咱们不在,就麻溜儿飞回来了。也就这一半天的事儿。” 陆珍缓缓摇头,“我不是担心小朱。而是担心你们呐。” 担心他们? 郭铭想了想,笑着问她:“您……何出此言?” “你们有所不知。”陆珍神情肃然,“方才我在宫里撞鬼了。” 啊? 陆五姑娘撞鬼? 那个鬼……还好吗?陆五姑娘是不是把它打的魂飞魄散,永世不能投胎了? 郭铭泰然自若,“小金寺人已经与我说过了。” 哦?老郭知道? 老郭去到公主府之后学会收风了? 孙恪见郭铭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忍不住催促,“你还藏着掖着干嘛?不就是个鬼吗?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身为神机使,一年总要经历几次撞鬼、鬼打墙之类小小不然的磨炼。有时候,遇不到鬼还怪想的。结伴去坟地逛游只为一解相思之苦。 “那鬼是元后……”郭铭言简意赅,将金孝泽对他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 孙恪听罢抿唇不语。 陆五姑娘哪里是撞鬼,分明是假装撞鬼,糊弄小金寺人。 她为什么这么做? 是不是吃太饱了闲的? 还是…… “我故意做戏给小金看的。”陆珍笑眼弯弯,“小金吓得差点尿裤子。” 呵呵! 他们也有尿意。可不可以放他们去个茅厕先? 郭铭孙恪还有郑琨不约而同夹紧双腿,脸上挤出比哭强不了多少的笑容。 “您行事向来有章法。”郭铭难看的笑容里掺杂着由衷的敬佩,“绝不会无的放矢。” “您谬赞。”陆珍向郭铭略一颔首,“我还真就是临时起意。走着走着,觉着闷得慌,索性逗逗小金。” “即便如此,您这么做绝对事出有因。”郑琨对上陆珍那双明亮的眼睛,手足无措的搓动膝头,“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心情很好。”陆珍唇畔笑意更盛,“见到陛下缠绵病榻,心情尤其好。” 这、这是能说的吗? 不对,不对。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孙恪眸中蓄了泪,但是倔强的不肯往下落,“您想让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 要命的时候还得是老孙! 这不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郭铭郑琨连声附和,“对对,您尽管吩咐。” “我们绝无二话。” 陆珍美眸流转,波光潋滟,“若是我想造个反……” 那就造呗。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郭铭扭脸去看孙恪,孙恪反手抹把脸,“成!吃完饭就杀进宫里。” 郑琨摩拳擦掌,“我给你们递符。” 话音落下,陆珍哈哈大笑。 郭孙郑三人面面相觑。陆五姑娘什么意思? 到底造不造,给个准话。 笑够了,陆珍面色猛地一沉,“我逗你们呐。” 是……吗? 郭铭认为不是。 陆五姑娘不会拿这种天大的事说笑。 “想我顾珍,岂能做那乱臣贼子?”陆珍凌厉的视线落在郭铭脸上,“您说是?” 第514章 小金要争气啊 话音落下,就听杯盘碗碟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孙恪滑跪在地,一双手却还倔强的扒着桌沿。 “老孙掉凳儿了!”郑琨赶紧架住孙恪咯吱窝,满脸歉疚的看向陆珍,“他、他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生气。” 呜呜呜。 陆五姑娘的眼神着实骇人。只对视了一下下,就吓得他心惊肉跳。难怪老孙承受不住。 郑琨言罢,陆珍没接话。 冷、冷、冷冷场了。 郭铭嘴唇哆嗦几下,颤声道:“对,您说的都对。”话是对陆珍说的,眼睛却是盯着自己面前盛着热汤的瓷碗。 多好的汤啊。上头还飘着碧绿的葱花。郭铭深吸口气,吃饱喝足,他们就该上路了? 既然陆五姑娘交了实底,下一步就该杀人灭口了。 这顿饭是名副其实的断头饭! 陆珍闻言,哈哈地笑了。 郑琨心尖打了个抖,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在陆珍恣意的笑声中,郭铭等人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 待陆珍止住笑,郭铭已是面色惨白。 “诶?”陆珍盯着郭铭认真仔细的看了又看,“您刚抹粉了?” “没、没有呢。”郭铭抬手摸摸脸颊,偏头去看郑琨,“我脸白吗?” 白! 老郭现在正经是老白脸。 郑琨重重点头,双手还在用力把孙恪往上提。方才本来屁股都挨着锦杌了,陆五姑娘突然大笑,又把他给吓掉凳儿了。 “白就白。”郭铭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反正死了之后都白,也不差这会儿功夫。 陆珍视线在郭铭郑琨孙恪脸上逐一掠过,沉声问道:“你们都晓得我姓顾,是不是?” “不是,不是。”郭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压根儿没听过这事儿。” 郑琨接道:“就算听过也没往那上头想。” 郭铭转头狠狠瞪一眼郑琨。 老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真想把老郑毒哑了! 陆珍了然颔首,“小华口疏,他没告诉你们,我在地府跟姜慈说的那些话?” “没、没有……”郭铭声如蚊蚋。陆五姑娘像是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万一陆五姑娘是在试探他们呢? 说谎直接咔嚓。 照实说,兴许能令陆五姑娘手下留情? 不留情留全尸也成。 郭铭两手搭在膝头,挺直腰杆,“我们的确早就知道您姓顾。然则,并非小华口疏,而是全凭吾等聪慧过人,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得知。” 老郭挺讲义气。没有因为害怕卖了小华。陆珍目露赞许,“好!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们。” 嗯? 陆五姑娘貌似对他们颇为赏识? 该不会是错觉? 郭铭思量片刻,抬眼去看陆珍。四目相对,郭铭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归位。 陆五姑娘没想杀人灭口。是他误会了。 “您……”郭铭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您姓顾的事儿,我们绝不会乱嚼舌头。” 郑琨终于把孙恪重新拽到锦杌上坐好,“顾大国师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似子侄一般。我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孙恪喘上一口大气,嘴唇抖抖索索,“虽说我们有私心,但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您看在往日我们与您相处得宜的份上,放们一马。” 说话功夫,孙恪身子又往下出溜。好在郑琨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老孙,老孙,你能不能坐住了。就这么会儿功夫,我都快累死了。” 不知老孙这些日子吃的什么好东西,胖了两圈。死沉死沉的。 他也想坐住,可屁股不听使唤呐。这能怨他吗? 孙恪眼角含泪,横了郑琨一眼。 闹什么闹?郭铭扭脸瞪着郑琨和孙恪,“陆神机使训话呢。懂点事!”转过头,换上一张大大的笑脸,对陆珍道:“您说,您说。我们听着。” 陆珍略一颔首,正色道:“我深知你们并非薄情寡义之徒。所以,才敢将自己身世对你们言明。这……既是信任亦是仰赖。从今往后,我小陆,就靠诸位神机使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 郭铭等人动容,“陆、顾、陆神机使言重了。” “是啊,我们何德何能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您呐?” “……” 从来都是陆五姑娘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他们。说起来,他们这群老神机使欠陆五姑娘太多太多了。孙恪羞愧的低下头。也就是陆五姑娘不嫌弃他们。若是换做旁人,哪能不厌其烦的教他们念咒甩符。 陆珍弯唇浅笑,“总之以后,我们神机司同心协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话说的有点古怪。郭铭颦起眉头,去看孙恪。孙恪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对,您说的太对了。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郑琨亦是莫名激动,“终于能做点实事了。” 神机司再不会如从前那般内里勾心斗角,在外被人轻视。有陆神机使引领,神机司必定越来越繁盛。 或许是他多心了。郭铭没有深究,高高兴兴的夹菜吃菜。 刚才受了些惊吓,这会儿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格外香。 桌上的菜很快见底,孙恪揉揉肚子,餍足的眯起眼。 活着,真好。 郑琨见陆珍心情不错,壮着胆子发问,“您糊弄小金寺人不只是为了好玩?” 老郑胆子不小,居然敢直接问。孙恪紧紧盯着陆珍,唯恐她着恼。 他隐约猜到陆五姑娘的目的。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郭铭放下竹箸,洗耳恭听。 “郑神机使果然敏锐聪慧。”陆珍扬起唇角,笑容清浅,“我想让无极殿一如往昔。” 国师才有资格在无极殿开坛做法。换句话说,陆五姑娘想做国师。 郭铭暗暗点头。果然如他所料。 “陆五姑娘当之无愧。”孙恪由衷言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传承。” 郑琨却是眉头深锁,“小金寺人能传明白话吗?” 小金嘴不笨,他就是怕小金在陛下跟前避重就轻。 陆珍莞尔一笑,“没事儿的。这次传不明白怕什么,再让他见鬼就是了。闲着也是闲着,玩呗。” 孙恪在心里默默为金孝泽点蜡。 可怜的小金寺人,你千万要争气啊! 第514章 小金要争气啊 话音落下,就听杯盘碗碟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孙恪滑跪在地,一双手却还倔强的扒着桌沿。 “老孙掉凳儿了!”郑琨赶紧架住孙恪咯吱窝,满脸歉疚的看向陆珍,“他、他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生气。” 呜呜呜。 陆五姑娘的眼神着实骇人。只对视了一下下,就吓得他心惊肉跳。难怪老孙承受不住。 郑琨言罢,陆珍没接话。 冷、冷、冷冷场了。 郭铭嘴唇哆嗦几下,颤声道:“对,您说的都对。”话是对陆珍说的,眼睛却是盯着自己面前盛着热汤的瓷碗。 多好的汤啊。上头还飘着碧绿的葱花。郭铭深吸口气,吃饱喝足,他们就该上路了? 既然陆五姑娘交了实底,下一步就该杀人灭口了。 这顿饭是名副其实的断头饭! 陆珍闻言,哈哈地笑了。 郑琨心尖打了个抖,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在陆珍恣意的笑声中,郭铭等人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 待陆珍止住笑,郭铭已是面色惨白。 “诶?”陆珍盯着郭铭认真仔细的看了又看,“您刚抹粉了?” “没、没有呢。”郭铭抬手摸摸脸颊,偏头去看郑琨,“我脸白吗?” 白! 老郭现在正经是老白脸。 郑琨重重点头,双手还在用力把孙恪往上提。方才本来屁股都挨着锦杌了,陆五姑娘突然大笑,又把他给吓掉凳儿了。 “白就白。”郭铭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反正死了之后都白,也不差这会儿功夫。 陆珍视线在郭铭郑琨孙恪脸上逐一掠过,沉声问道:“你们都晓得我姓顾,是不是?” “不是,不是。”郭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压根儿没听过这事儿。” 郑琨接道:“就算听过也没往那上头想。” 郭铭转头狠狠瞪一眼郑琨。 老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真想把老郑毒哑了! 陆珍了然颔首,“小华口疏,他没告诉你们,我在地府跟姜慈说的那些话?” “没、没有……”郭铭声如蚊蚋。陆五姑娘像是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万一陆五姑娘是在试探他们呢? 说谎直接咔嚓。 照实说,兴许能令陆五姑娘手下留情? 不留情留全尸也成。 郭铭两手搭在膝头,挺直腰杆,“我们的确早就知道您姓顾。然则,并非小华口疏,而是全凭吾等聪慧过人,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得知。” 老郭挺讲义气。没有因为害怕卖了小华。陆珍目露赞许,“好!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们。” 嗯? 陆五姑娘貌似对他们颇为赏识? 该不会是错觉? 郭铭思量片刻,抬眼去看陆珍。四目相对,郭铭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归位。 陆五姑娘没想杀人灭口。是他误会了。 “您……”郭铭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辞,“您姓顾的事儿,我们绝不会乱嚼舌头。” 郑琨终于把孙恪重新拽到锦杌上坐好,“顾大国师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似子侄一般。我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孙恪喘上一口大气,嘴唇抖抖索索,“虽说我们有私心,但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您看在往日我们与您相处得宜的份上,放们一马。” 说话功夫,孙恪身子又往下出溜。好在郑琨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老孙,老孙,你能不能坐住了。就这么会儿功夫,我都快累死了。” 不知老孙这些日子吃的什么好东西,胖了两圈。死沉死沉的。 他也想坐住,可屁股不听使唤呐。这能怨他吗? 孙恪眼角含泪,横了郑琨一眼。 闹什么闹?郭铭扭脸瞪着郑琨和孙恪,“陆神机使训话呢。懂点事!”转过头,换上一张大大的笑脸,对陆珍道:“您说,您说。我们听着。” 陆珍略一颔首,正色道:“我深知你们并非薄情寡义之徒。所以,才敢将自己身世对你们言明。这……既是信任亦是仰赖。从今往后,我小陆,就靠诸位神机使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 郭铭等人动容,“陆、顾、陆神机使言重了。” “是啊,我们何德何能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您呐?” “……” 从来都是陆五姑娘庇佑保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看顾他们。说起来,他们这群老神机使欠陆五姑娘太多太多了。孙恪羞愧的低下头。也就是陆五姑娘不嫌弃他们。若是换做旁人,哪能不厌其烦的教他们念咒甩符。 陆珍弯唇浅笑,“总之以后,我们神机司同心协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话说的有点古怪。郭铭颦起眉头,去看孙恪。孙恪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对,您说的太对了。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郑琨亦是莫名激动,“终于能做点实事了。” 神机司再不会如从前那般内里勾心斗角,在外被人轻视。有陆神机使引领,神机司必定越来越繁盛。 或许是他多心了。郭铭没有深究,高高兴兴的夹菜吃菜。 刚才受了些惊吓,这会儿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格外香。 桌上的菜很快见底,孙恪揉揉肚子,餍足的眯起眼。 活着,真好。 郑琨见陆珍心情不错,壮着胆子发问,“您糊弄小金寺人不只是为了好玩?” 老郑胆子不小,居然敢直接问。孙恪紧紧盯着陆珍,唯恐她着恼。 他隐约猜到陆五姑娘的目的。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郭铭放下竹箸,洗耳恭听。 “郑神机使果然敏锐聪慧。”陆珍扬起唇角,笑容清浅,“我想让无极殿一如往昔。” 国师才有资格在无极殿开坛做法。换句话说,陆五姑娘想做国师。 郭铭暗暗点头。果然如他所料。 “陆五姑娘当之无愧。”孙恪由衷言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传承。” 郑琨却是眉头深锁,“小金寺人能传明白话吗?” 小金嘴不笨,他就是怕小金在陛下跟前避重就轻。 陆珍莞尔一笑,“没事儿的。这次传不明白怕什么,再让他见鬼就是了。闲着也是闲着,玩呗。” 孙恪在心里默默为金孝泽点蜡。 可怜的小金寺人,你千万要争气啊! 第515章 给你捎好东西 …… 金孝泽鼻子痒的不行,想打喷嚏又不敢。攥紧拳头,暗暗告诫自己,小金呐小金,使出吃奶的劲儿忍住喽。万万不能在御前失仪! 元和帝睡眼惺忪,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元和帝方才觉得头脑清明些些。 “你是说,见到元后娘娘了?” 哎呦我的亲娘!金孝泽在心里扁扁嘴。合着他说了什么,陛下是半点没往耳朵里走啊。 “回禀陛下,奴婢的确见到元后娘娘魂魄。”金孝泽声音低沉,绘声绘色的将见鬼的始末又再讲述一遍。 直说的他口干舌燥。 元和帝此番听得入了心,眉头深锁,沉吟不语。 金喜春乜了眼紧盯着元和帝手中茶盏的金孝泽,不露痕迹的给他递个眼色。 金孝泽立马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垂下眼帘。 他都快渴死了。见不得陛下喝水喝的那么香甜。 元和帝扬声发问,“陆五何在?” “陆、陆神机使给天财库设下结界之后与三位神机使同回东华门了。”金喜春躬身说道:“时近晌午,应该留在神机司用饭了。” 皇帝陛下天亮睡下。小金见完鬼,陆五姑娘也把手头上的事儿忙活差不多了。陛下才起。 这会儿找陆五姑娘怕是不大合适。 总得让人家也歇歇,喘口气儿不是? 元和帝哦了声,“陆五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了嘛。刚回京城就好一通忙活。金喜春轻声应是。 元和帝撩起眼帘望向金孝泽,“元后说陆五理应当国师?” “是。元后娘娘是这么说的。”金孝泽苦不堪言。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皇帝陛下好像听不懂似的,非得问问问。他渴的不行,嗓子都快冒烟了,还得陪着笑脸,不敢有半点怠慢。 元和帝抿唇不语,忽而灵光一闪,“诶?青天白日的为何会撞见元后魂魄?” 他上哪知道去?反正就是撞见了。 金孝泽一脸茫然的摇摇头。金喜春更是答不上来,也是一个劲儿摇头。 元和帝心中起疑,却没有宣诸于口,只道:“明日命陆五进宫,我亲自问她。” …… 高傥意兴阑珊的从攒盒里拿一块花花糖放进嘴里,片刻过后,颇为嫌弃的皱起眉头,“这糖不甜!” 正在沏茶的阿克手腕颤了颤,壶嘴儿偏了偏,茶水洒出点滴。阿克觑一眼高傥,见他仍在为“不甜”的糖烦恼,手疾眼快的拽过旁边的巾子擦去水渍。 阿克没有回应,高傥拔高音调重复道:“糖不甜!” “那是因为您心里苦。”阿克把茶盏放在高傥手边,“您吃茶顺顺气儿。” 高傥低声喃喃,“我心里才不苦。我乐呵的要命。” 唉!大人浑身上下就数嘴硬。哪能不苦呢?新夫人那边还没准信儿,小陆又调去神机司了。虽说武德卫的弟兄个个得用,却都不及小陆本事大。 大人心里不痛快,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小陆离开武德卫未必是坏事。起码他跟阿松能暂时松口气。要不小陆整天在眼前晃悠,他俩提心吊胆的,唯恐大人看出端倪。话不敢随便说,事事都得加小心。 心累的不行。 “既然您觉着不苦,那就是糖的毛病。”阿克一本正经,肃然道:“赶明儿小的带人封几个制糖作坊,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拿不甜的糖出来糊弄人。” “算了,算了。”高傥摆摆手,“眼下京城百废待兴。你别没事找事。糖不甜,喝点蜜就是了。随便对付一口拉倒。” 话音落下,就听有人叩门。 “阿松回来了。”说着,阿克快步走到门边,“是阿松。”拽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陆珍大大的笑脸,“阿克,是我啊。”迈步进来,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亮给高傥看,“大人,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 高傥眉头舒展,唇角上扬,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下去,“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现而今,你是神机司的人,怎可随意出入武德卫?不像话!” 闻听此言,陆珍委屈的不行,“大人,这可真是人走茶凉呢。我小陆刚去神机司不到半天,您就翻脸不认人了?”油纸包重重放在桌上,“亏我还给您捎这老些猪头肉。” 有肉吃? 阿克舔舔嘴唇。小陆委实重情重义。人都调神机司了,还回来给他们送肉吃。 多好的小陆啊。 高傥不耐烦的乜她一眼,“你直接说回来干嘛就是了。”手指灵活打开油纸包,肉香四溢。 “肉冷了不香。”抬头去看阿克,“你把肉拿去热热,顺便热两三个馍馍。” “再拿点辣子?”阿克吸溜着口水,“馍馍从中间片一刀,里头夹一层厚厚的肉,铺一层薄薄的辣子,怎么样?” 嗯!阿克十分得用。高傥心里熨帖,“你看着办,快去快回。” 好嘞! 阿克双手捧起油纸包就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陆珍,“小陆,你自己倒茶喝。我去去就来。” 一切都那么自然随性。好像陆珍仍旧是武德卫小陆。 高傥心有戚戚,端起茶盏假装吃茶,遮挡住失落的眼神。 “大人……”陆珍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凉州那些个逆贼都在包里揣着呢。您要不要开开眼?” 开眼? 小刀拉屁股? 高傥片刻失神,赶忙拽回不靠谱的思绪,“这些人你应该送到刑部去。顺便让曹尚书开开眼。” 老曹肯定愿意。 “那成。”陆珍收好荷包,“待会儿我去刑部。顺便去沈主事那屋坐坐。” “你别光顾着玩。”高傥苦口婆心的劝,“现而今你是神机使,跟在武德卫的时候可不一样。在武德卫闹出事来,好歹有我这个上司帮你遮挡隐瞒。神机司谁帮你挡着?”垂下眼帘思量片刻,“诶?你还别说。郭神机使他们倒是挺机灵,先前在长春宫你跟陛下讨官,陛下命金寺人前去瞻奉宫询问。郭神机使等人居然能领悟到你的用意,当然令人感到意外。” “嗐,都是一个堂子里混的。”陆珍得意的撇撇嘴,“还能看不出来这里头的弯弯绕?” 高傥浓眉竖起,“什么堂子?” 泡澡堂还是唱堂会? “朝堂啊!”陆珍一脸无辜,“大人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第515章 给你捎好东西 …… 金孝泽鼻子痒的不行,想打喷嚏又不敢。攥紧拳头,暗暗告诫自己,小金呐小金,使出吃奶的劲儿忍住喽。万万不能在御前失仪! 元和帝睡眼惺忪,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元和帝方才觉得头脑清明些些。 “你是说,见到元后娘娘了?” 哎呦我的亲娘!金孝泽在心里扁扁嘴。合着他说了什么,陛下是半点没往耳朵里走啊。 “回禀陛下,奴婢的确见到元后娘娘魂魄。”金孝泽声音低沉,绘声绘色的将见鬼的始末又再讲述一遍。 直说的他口干舌燥。 元和帝此番听得入了心,眉头深锁,沉吟不语。 金喜春乜了眼紧盯着元和帝手中茶盏的金孝泽,不露痕迹的给他递个眼色。 金孝泽立马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垂下眼帘。 他都快渴死了。见不得陛下喝水喝的那么香甜。 元和帝扬声发问,“陆五何在?” “陆、陆神机使给天财库设下结界之后与三位神机使同回东华门了。”金喜春躬身说道:“时近晌午,应该留在神机司用饭了。” 皇帝陛下天亮睡下。小金见完鬼,陆五姑娘也把手头上的事儿忙活差不多了。陛下才起。 这会儿找陆五姑娘怕是不大合适。 总得让人家也歇歇,喘口气儿不是? 元和帝哦了声,“陆五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了嘛。刚回京城就好一通忙活。金喜春轻声应是。 元和帝撩起眼帘望向金孝泽,“元后说陆五理应当国师?” “是。元后娘娘是这么说的。”金孝泽苦不堪言。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皇帝陛下好像听不懂似的,非得问问问。他渴的不行,嗓子都快冒烟了,还得陪着笑脸,不敢有半点怠慢。 元和帝抿唇不语,忽而灵光一闪,“诶?青天白日的为何会撞见元后魂魄?” 他上哪知道去?反正就是撞见了。 金孝泽一脸茫然的摇摇头。金喜春更是答不上来,也是一个劲儿摇头。 元和帝心中起疑,却没有宣诸于口,只道:“明日命陆五进宫,我亲自问她。” …… 高傥意兴阑珊的从攒盒里拿一块花花糖放进嘴里,片刻过后,颇为嫌弃的皱起眉头,“这糖不甜!” 正在沏茶的阿克手腕颤了颤,壶嘴儿偏了偏,茶水洒出点滴。阿克觑一眼高傥,见他仍在为“不甜”的糖烦恼,手疾眼快的拽过旁边的巾子擦去水渍。 阿克没有回应,高傥拔高音调重复道:“糖不甜!” “那是因为您心里苦。”阿克把茶盏放在高傥手边,“您吃茶顺顺气儿。” 高傥低声喃喃,“我心里才不苦。我乐呵的要命。” 唉!大人浑身上下就数嘴硬。哪能不苦呢?新夫人那边还没准信儿,小陆又调去神机司了。虽说武德卫的弟兄个个得用,却都不及小陆本事大。 大人心里不痛快,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小陆离开武德卫未必是坏事。起码他跟阿松能暂时松口气。要不小陆整天在眼前晃悠,他俩提心吊胆的,唯恐大人看出端倪。话不敢随便说,事事都得加小心。 心累的不行。 “既然您觉着不苦,那就是糖的毛病。”阿克一本正经,肃然道:“赶明儿小的带人封几个制糖作坊,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拿不甜的糖出来糊弄人。” “算了,算了。”高傥摆摆手,“眼下京城百废待兴。你别没事找事。糖不甜,喝点蜜就是了。随便对付一口拉倒。” 话音落下,就听有人叩门。 “阿松回来了。”说着,阿克快步走到门边,“是阿松。”拽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陆珍大大的笑脸,“阿克,是我啊。”迈步进来,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亮给高傥看,“大人,您看我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 高傥眉头舒展,唇角上扬,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下去,“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现而今,你是神机司的人,怎可随意出入武德卫?不像话!” 闻听此言,陆珍委屈的不行,“大人,这可真是人走茶凉呢。我小陆刚去神机司不到半天,您就翻脸不认人了?”油纸包重重放在桌上,“亏我还给您捎这老些猪头肉。” 有肉吃? 阿克舔舔嘴唇。小陆委实重情重义。人都调神机司了,还回来给他们送肉吃。 多好的小陆啊。 高傥不耐烦的乜她一眼,“你直接说回来干嘛就是了。”手指灵活打开油纸包,肉香四溢。 “肉冷了不香。”抬头去看阿克,“你把肉拿去热热,顺便热两三个馍馍。” “再拿点辣子?”阿克吸溜着口水,“馍馍从中间片一刀,里头夹一层厚厚的肉,铺一层薄薄的辣子,怎么样?” 嗯!阿克十分得用。高傥心里熨帖,“你看着办,快去快回。” 好嘞! 阿克双手捧起油纸包就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陆珍,“小陆,你自己倒茶喝。我去去就来。” 一切都那么自然随性。好像陆珍仍旧是武德卫小陆。 高傥心有戚戚,端起茶盏假装吃茶,遮挡住失落的眼神。 “大人……”陆珍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凉州那些个逆贼都在包里揣着呢。您要不要开开眼?” 开眼? 小刀拉屁股? 高傥片刻失神,赶忙拽回不靠谱的思绪,“这些人你应该送到刑部去。顺便让曹尚书开开眼。” 老曹肯定愿意。 “那成。”陆珍收好荷包,“待会儿我去刑部。顺便去沈主事那屋坐坐。” “你别光顾着玩。”高傥苦口婆心的劝,“现而今你是神机使,跟在武德卫的时候可不一样。在武德卫闹出事来,好歹有我这个上司帮你遮挡隐瞒。神机司谁帮你挡着?”垂下眼帘思量片刻,“诶?你还别说。郭神机使他们倒是挺机灵,先前在长春宫你跟陛下讨官,陛下命金寺人前去瞻奉宫询问。郭神机使等人居然能领悟到你的用意,当然令人感到意外。” “嗐,都是一个堂子里混的。”陆珍得意的撇撇嘴,“还能看不出来这里头的弯弯绕?” 高傥浓眉竖起,“什么堂子?” 泡澡堂还是唱堂会? “朝堂啊!”陆珍一脸无辜,“大人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第516章 吃豆儿 即便神机使算不上正经官。但是身在朝堂,没有蠢人。他们能够通过金喜春的问话给出正确答案,凭的就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敏锐嗅觉。从而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不得不说,孙神机使等人非常懂事。 话音落下,高傥心中涌上一股郁气。小陆又说怪话气他了!药油哪去了?高傥伸手探入袖袋,嘴上没好气的说,“正事说完赶紧家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陆珍坐着一动不动,“大人,我还有正事没说。” 袖袋没掏出药油,高傥瑶有些着急,“你说,你说。”捏捏荷包,也没在荷包里。 哪儿去了?怎么就找不见了? “大人,您晓得我姓顾的事儿了?”陆珍笑眼弯弯,“是不是出乎您意料之外呀?” 高傥嘴唇抿成一字。 得了便宜还来武德卫卖乖? 这孩子得亏懂点法术,自保之余也能祸害人。要不然早被人揍扁了。 “我知不知道,你不是都知道吗?”高傥没有直接回答陆珍,而是含糊其辞。只要他不认,就没这回事。话说的太明白,对谁都不好。 糊里糊涂,差不多就得了。 陆珍咧嘴呵呵地乐,“您不用觉着臊得慌……”说话功夫,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蚕豆,“这是我在神机司顺手拿的。给您尝尝。” 谁臊得慌了? 好歹他也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从来没觉着害臊害羞。 没羞没臊还差不多。 高傥腹诽着接过蚕豆送入口水,含混不清的问道:“就一个豆儿啊?” 这也太小气了点。 就不能整互满满一大海碗?那吃着才过瘾呢。 陆珍缓缓颔首,“就一颗满够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根绳上拴着的小蚂蚱。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 不是!吃个豆儿而已,不但得跟小陆栓一条绳上,还得跟她同生共死? 凭什么啊? 高傥赶紧咽下嘴里的豆儿,竖起手掌截住陆珍话头,“豆儿放久了都变味儿了。你别想用这么个破玩意把我栓绳子上。我老高可不是好糊弄的。” “桑神机使不在家。这豆儿是我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存活。您是不知道,桑神机使可会藏东西了。他那股子劲头,给个耗子都不换。” 高傥脸色比锅底还黑。小陆到底从哪弄的豆儿?是不是从耗子洞里掏出来的? 他就不该随便接小陆递过来的吃食! 陆珍见高傥不说话,而且脸色不大好看,便扯出一丝讨好的笑来,“横竖您知道我姓顾,吃不吃豆儿都一样能拴住喽。任凭您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 他药油呐? 高傥太阳穴突突直跳,“赶紧家去,赶紧家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那成。”陆珍站起身,“我去刑部坐会儿。等阿克热好猪头肉,您多吃点。看您瘦的,都撑不住衣裳了。” 他故意的! 为了穿喜服好看! 高傥竖起眉眼,狠狠瞪着陆珍,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了,走了。”陆珍敷衍抱起拳头晃两晃,“您吃着喝着。千万别亏待自己。咱这根绳儿栓好些个呢,就您瘦干干的,不像话。” “……” 谁瘦干干的了?高傥翻个白眼,想要叫住陆珍问问绳子上栓的都是谁。嘴唇翕动,发现人已经走了。 这个小陆! 高傥气的一边吃馍馍夹猪头肉,一边骂骂咧咧。吓得阿克跟鹌鹑似的,缩着肩膀忙前忙后。 与此同时,岑笑川跟廖承戈窝在居处一人一个大鸡腿,啃的满嘴流油。 “哥哥,那厨娘待您正经不赖。您若是不嫌弃,就把她收用了。”廖承戈半是打趣,半是规劝。 岑笑川横了他一眼,“啃你的腿儿,我跟厨娘的事你少管。” 廖承戈嘿嘿直乐,“瞧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方才还做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惹的人家背过身抹眼泪。图的什么呢?说几句暖人心的话不好吗?” “她哭了?”岑笑川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眼窝子也太浅了。”回头他抄一首小诗送去,应该能哄好? “人家好心送腿儿给咱哥俩打牙祭。您倒好,冷着脸好像人家欠您八百吊一样。哭都是客气的。这要换了旁人,一准儿上手挠花您的脸。” 岑笑川默然不语。 所以说,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好。不招谁不惹谁,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正琢磨着,厨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岑先生,廖先生。大人请您二位过去。” 岑笑川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心急火燎的打开门,唤声:“月娘,怎么是你来传话?” 厨娘身量跟岑笑川差不离,脸大手也大。看向岑笑川的目光却是柔柔的,暖暖的,“我顺路。”说罢,腰身一拧,扭头就走。 “月……”岑笑川望着厨娘渐渐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嗐。哪里是顺路,分明是想多看哥哥一眼。”廖承戈站在岑笑川身后,踮起脚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嚯,这身板子够宽的。” 岑笑川不爱听了,“你懂什么?那叫丰腴。” “行,丰腴就丰腴。反正哥哥喜欢就成。”廖承戈掏出帕子印印唇角,“人都出院子了。您要是实在舍不得,今儿晚上就拜堂呗。” 岑笑川没理会廖承戈,转身回屋换了身板正褂子。 …… 曹震命人沏了壶好茶,与柳环对面而坐。 “陆五姑娘调神机司去了。”柳环手捻胡须,若有所思道:“陛下亲手书写官告。看样子,陆五姑娘没事儿了。” 曹震缓缓摇头,“现在……言之尚早。” “倒也是。”柳环拿起一块芋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吃进肚里,抿两口茶水,长舒口气,“宦海浮沉,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谁说不是呢。”曹震轻叹一声,“陛下的心思,难猜。” “圣心难测。”柳环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我们管好眼前的事儿就得了。剩下的交给神机司去办。” 曹震颔首,“我方才命人去唤廖承戈了。说话功夫就到……”话音刚落,阍人进来回禀,“陆、陆神机使求见。” 曹震和柳环对视一眼,扬声道:“快请。” 第516章 吃豆儿 即便神机使算不上正经官。但是身在朝堂,没有蠢人。他们能够通过金喜春的问话给出正确答案,凭的就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敏锐嗅觉。从而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不得不说,孙神机使等人非常懂事。 话音落下,高傥心中涌上一股郁气。小陆又说怪话气他了!药油哪去了?高傥伸手探入袖袋,嘴上没好气的说,“正事说完赶紧家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陆珍坐着一动不动,“大人,我还有正事没说。” 袖袋没掏出药油,高傥瑶有些着急,“你说,你说。”捏捏荷包,也没在荷包里。 哪儿去了?怎么就找不见了? “大人,您晓得我姓顾的事儿了?”陆珍笑眼弯弯,“是不是出乎您意料之外呀?” 高傥嘴唇抿成一字。 得了便宜还来武德卫卖乖? 这孩子得亏懂点法术,自保之余也能祸害人。要不然早被人揍扁了。 “我知不知道,你不是都知道吗?”高傥没有直接回答陆珍,而是含糊其辞。只要他不认,就没这回事。话说的太明白,对谁都不好。 糊里糊涂,差不多就得了。 陆珍咧嘴呵呵地乐,“您不用觉着臊得慌……”说话功夫,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蚕豆,“这是我在神机司顺手拿的。给您尝尝。” 谁臊得慌了? 好歹他也是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从来没觉着害臊害羞。 没羞没臊还差不多。 高傥腹诽着接过蚕豆送入口水,含混不清的问道:“就一个豆儿啊?” 这也太小气了点。 就不能整互满满一大海碗?那吃着才过瘾呢。 陆珍缓缓颔首,“就一颗满够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根绳上拴着的小蚂蚱。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 不是!吃个豆儿而已,不但得跟小陆栓一条绳上,还得跟她同生共死? 凭什么啊? 高傥赶紧咽下嘴里的豆儿,竖起手掌截住陆珍话头,“豆儿放久了都变味儿了。你别想用这么个破玩意把我栓绳子上。我老高可不是好糊弄的。” “桑神机使不在家。这豆儿是我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存活。您是不知道,桑神机使可会藏东西了。他那股子劲头,给个耗子都不换。” 高傥脸色比锅底还黑。小陆到底从哪弄的豆儿?是不是从耗子洞里掏出来的? 他就不该随便接小陆递过来的吃食! 陆珍见高傥不说话,而且脸色不大好看,便扯出一丝讨好的笑来,“横竖您知道我姓顾,吃不吃豆儿都一样能拴住喽。任凭您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 他药油呐? 高傥太阳穴突突直跳,“赶紧家去,赶紧家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那成。”陆珍站起身,“我去刑部坐会儿。等阿克热好猪头肉,您多吃点。看您瘦的,都撑不住衣裳了。” 他故意的! 为了穿喜服好看! 高傥竖起眉眼,狠狠瞪着陆珍,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了,走了。”陆珍敷衍抱起拳头晃两晃,“您吃着喝着。千万别亏待自己。咱这根绳儿栓好些个呢,就您瘦干干的,不像话。” “……” 谁瘦干干的了?高傥翻个白眼,想要叫住陆珍问问绳子上栓的都是谁。嘴唇翕动,发现人已经走了。 这个小陆! 高傥气的一边吃馍馍夹猪头肉,一边骂骂咧咧。吓得阿克跟鹌鹑似的,缩着肩膀忙前忙后。 与此同时,岑笑川跟廖承戈窝在居处一人一个大鸡腿,啃的满嘴流油。 “哥哥,那厨娘待您正经不赖。您若是不嫌弃,就把她收用了。”廖承戈半是打趣,半是规劝。 岑笑川横了他一眼,“啃你的腿儿,我跟厨娘的事你少管。” 廖承戈嘿嘿直乐,“瞧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方才还做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惹的人家背过身抹眼泪。图的什么呢?说几句暖人心的话不好吗?” “她哭了?”岑笑川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眼窝子也太浅了。”回头他抄一首小诗送去,应该能哄好? “人家好心送腿儿给咱哥俩打牙祭。您倒好,冷着脸好像人家欠您八百吊一样。哭都是客气的。这要换了旁人,一准儿上手挠花您的脸。” 岑笑川默然不语。 所以说,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好。不招谁不惹谁,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正琢磨着,厨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岑先生,廖先生。大人请您二位过去。” 岑笑川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心急火燎的打开门,唤声:“月娘,怎么是你来传话?” 厨娘身量跟岑笑川差不离,脸大手也大。看向岑笑川的目光却是柔柔的,暖暖的,“我顺路。”说罢,腰身一拧,扭头就走。 “月……”岑笑川望着厨娘渐渐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嗐。哪里是顺路,分明是想多看哥哥一眼。”廖承戈站在岑笑川身后,踮起脚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嚯,这身板子够宽的。” 岑笑川不爱听了,“你懂什么?那叫丰腴。” “行,丰腴就丰腴。反正哥哥喜欢就成。”廖承戈掏出帕子印印唇角,“人都出院子了。您要是实在舍不得,今儿晚上就拜堂呗。” 岑笑川没理会廖承戈,转身回屋换了身板正褂子。 …… 曹震命人沏了壶好茶,与柳环对面而坐。 “陆五姑娘调神机司去了。”柳环手捻胡须,若有所思道:“陛下亲手书写官告。看样子,陆五姑娘没事儿了。” 曹震缓缓摇头,“现在……言之尚早。” “倒也是。”柳环拿起一块芋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吃进肚里,抿两口茶水,长舒口气,“宦海浮沉,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谁说不是呢。”曹震轻叹一声,“陛下的心思,难猜。” “圣心难测。”柳环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我们管好眼前的事儿就得了。剩下的交给神机司去办。” 曹震颔首,“我方才命人去唤廖承戈了。说话功夫就到……”话音刚落,阍人进来回禀,“陆、陆神机使求见。” 曹震和柳环对视一眼,扬声道:“快请。” 第517章 解乏 陆珍脚步轻快进到屋里,笑眯眯的跟曹震和柳环见礼。 “您怎么得空到刑部来?”曹震面带喜色,“快,快请坐。” 陆珍依言坐下,曹震命人换上刚沏的茶以及新鲜茶点。他亲自给陆珍斟茶递水,颇为和善的问道:“此番回来,不走了?” “嗯,不走了。”陆珍抿一口香茶,眉宇间隐隐透出一抹疲惫,“这些日子总是飞来飞去,实在是乏的不行。” 乏了? 那……吃鸡腿解乏呀! 曹震吩咐下人赶紧去灶间。刑部这个新来的厨娘,烤的一手好腿儿,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说,选腿儿也极为讲究。 “高指挥使都跟您说了。”柳环用干净帕子垫着一块芋饼递给陆珍,“宋蒙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他……您……晓得?” 陆珍微微愣怔,接过芋饼,猛然晓悟。老柳说的是宋蒙无意间透露出那句谶语之后,陛下的反应。 老高没多嘴。先前吃席的时候,老郭他们从头至尾,绘声绘色讲述一遍。包括老高老曹老柳假装耳朵不好使什么的。 她欠着人情呐。 旁人且不论,单说老高那对巴掌大的耳朵,怎么可能瘸?方才那包猪头肉,是她孝敬老高的。等以后淘换着好东西,她肯定先给老高送去。叫他乐呵乐呵。 “晓得的。”陆珍眼神中浮露出恭敬尊崇,“陛下没有听信谗言,仍旧亲手书写官告,将我调入神机司。这份知遇之恩,委实令人动容。我小陆必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死不旋踵报答陛下。” 闻言,曹震和柳环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话听着像是反话,可……陆五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她真的非常感激陛下。 陆珍仿佛没看到曹柳二人打眉眼官司,继续说道:“兴许宋三公子被他人蛊惑,所以口出妄言。” 换句话说可以在“他人蛊惑”上头做文章。曹震听出弦外之音,点着头道:“陆五姑娘所言甚是。” 陆珍面颊浮起两团红晕,羞赧的摆摆手,“哎呀,我随便说说的。曹大人见笑了。” 随便说说?柳环在心里直摇头,陆五姑娘特特来刑部一趟,可不是为了“随便说说”的。现而今,她身份不同了,再不是受老高约束的武德卫观相师。而是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的陆神机使。 甚至其他人还得看她脸色行事。 小小年纪能够令那些老江湖以她马首是瞻,绝非泛泛之辈。 陆珍瞟一眼目光沉沉的柳环,拿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这趟回来,我把能捎上的逆贼都捎上了。但凭曹大人发落。” 嗯? 逆贼装在荷包里? 曹震两眼放光,激动的搓搓手,“那……您是要给我们变一个?” 她又不是杂耍艺人,说变就能变。陆珍唇角扬起,“您说笑了。不过……在此处怕是施展不开,须得去牢里才行。” 对对,这处的确不合适。曹震抬眼看向门口,腿儿怎么还没上?先让陆五姑娘解解乏啊。 陆珍垂首抿一口香茶,“我把凉王妃也带回来了。” 凉王妃…… 曹震对她的印象很淡了。记忆中的凉王妃寡言少语,多半隐在凉王身后,透着点怯意。 她出身不够显贵,仅仅是朱家推出来的一枚棋子。凉王对她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这些从凉王对待凉王世子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据我所知,凉王妃因生产损了身子,一直昏迷不醒。”柳环手捻胡须,轻声说道:“凉王的事,她并未参与。” 细想想凉王妃挺冤的,躺那儿十来年没动地方,竟也成了谋逆罪臣。 可……谁让她是凉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凉王妃哪怕什么都没干也得掉脑袋。 “此事……可大可小。”曹震眸中精光闪烁,“凉王妃背后是凤阳朱家。虽说朱家不如从前,但是手里总有几个可用之人。”忽而想到朱迎槐,“那个朱神机生不就是朱家的人吗?倘若陛下追究,就连他也得受牵连。” 谋逆大案,只要陛下手紧一紧,就会血流成河。 曹震心情忽然低落。希望这件案子止于凉王及其党羽即可,至于其他人……就此放过。 见陆珍似是不忍见到朱迎槐枉死,曹震又道:“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还请陆五姑娘放心,只要朱神机生跟凉王并无瓜葛就不会有事。” 陆珍唇畔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对曹震的敬佩,“曹大人公正无私,委实令人敬佩。” 陆五姑娘的“敬佩”为何好像言不由衷似的。柳环假借吃茶,遮挡住审视的目光,偷偷瞥姓陆珍。 表情眼神无一不真挚恳切。 他想多了。 放下茶盏,有人轻轻叩门。 腿儿来了! 曹震扬声道:“进!” 赶紧的。解了乏赶紧去牢里欣赏大变活人。 啧,光是想想就美滋滋。 门分左右,厨娘提着食盒扭腰摆胯走进来。就这几步路,愣是走整条烟街柳巷的风情。 陆珍盯着他高耸的胸脯边看边在心里暗暗摇头。 厨娘又不是奶娘,干嘛把胸脯子弄的沉甸甸的?武德卫扮什么像什么,唯独扮女人不行。 回头得跟大人提一嘴。 也就是曹尚书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要是换个眼睛利的,一下就露馅了。 曹震一心扑在鸡腿上,半点不觉得厨娘举止轻佻。 柳环只觑了眼厨娘,便别开视线不看她。身板子那么壮实,就算把腰扭断了,也没他家老妻瞧着顺眼。 厨娘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热腾腾的鸡腿,说声:“大人们慢用。”提着食盒,扭腰摆胯的退了出去。 “陆五姑娘别客气。”闻到肉香,曹震也有点饿了,“快尝尝我们刑部厨娘的手艺。” 是武德卫弟兄的手艺。陆珍默默纠正,拿起鸡腿送入口中。 该说不说,味道不赖。 一个大鸡腿落肚,陆珍精神为之一振。掏出帕子印印唇角,慨叹道:“解乏还得靠鸡腿。” 第517章 解乏 陆珍脚步轻快进到屋里,笑眯眯的跟曹震和柳环见礼。 “您怎么得空到刑部来?”曹震面带喜色,“快,快请坐。” 陆珍依言坐下,曹震命人换上刚沏的茶以及新鲜茶点。他亲自给陆珍斟茶递水,颇为和善的问道:“此番回来,不走了?” “嗯,不走了。”陆珍抿一口香茶,眉宇间隐隐透出一抹疲惫,“这些日子总是飞来飞去,实在是乏的不行。” 乏了? 那……吃鸡腿解乏呀! 曹震吩咐下人赶紧去灶间。刑部这个新来的厨娘,烤的一手好腿儿,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说,选腿儿也极为讲究。 “高指挥使都跟您说了。”柳环用干净帕子垫着一块芋饼递给陆珍,“宋蒙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他……您……晓得?” 陆珍微微愣怔,接过芋饼,猛然晓悟。老柳说的是宋蒙无意间透露出那句谶语之后,陛下的反应。 老高没多嘴。先前吃席的时候,老郭他们从头至尾,绘声绘色讲述一遍。包括老高老曹老柳假装耳朵不好使什么的。 她欠着人情呐。 旁人且不论,单说老高那对巴掌大的耳朵,怎么可能瘸?方才那包猪头肉,是她孝敬老高的。等以后淘换着好东西,她肯定先给老高送去。叫他乐呵乐呵。 “晓得的。”陆珍眼神中浮露出恭敬尊崇,“陛下没有听信谗言,仍旧亲手书写官告,将我调入神机司。这份知遇之恩,委实令人动容。我小陆必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死不旋踵报答陛下。” 闻言,曹震和柳环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话听着像是反话,可……陆五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她真的非常感激陛下。 陆珍仿佛没看到曹柳二人打眉眼官司,继续说道:“兴许宋三公子被他人蛊惑,所以口出妄言。” 换句话说可以在“他人蛊惑”上头做文章。曹震听出弦外之音,点着头道:“陆五姑娘所言甚是。” 陆珍面颊浮起两团红晕,羞赧的摆摆手,“哎呀,我随便说说的。曹大人见笑了。” 随便说说?柳环在心里直摇头,陆五姑娘特特来刑部一趟,可不是为了“随便说说”的。现而今,她身份不同了,再不是受老高约束的武德卫观相师。而是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的陆神机使。 甚至其他人还得看她脸色行事。 小小年纪能够令那些老江湖以她马首是瞻,绝非泛泛之辈。 陆珍瞟一眼目光沉沉的柳环,拿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这趟回来,我把能捎上的逆贼都捎上了。但凭曹大人发落。” 嗯? 逆贼装在荷包里? 曹震两眼放光,激动的搓搓手,“那……您是要给我们变一个?” 她又不是杂耍艺人,说变就能变。陆珍唇角扬起,“您说笑了。不过……在此处怕是施展不开,须得去牢里才行。” 对对,这处的确不合适。曹震抬眼看向门口,腿儿怎么还没上?先让陆五姑娘解解乏啊。 陆珍垂首抿一口香茶,“我把凉王妃也带回来了。” 凉王妃…… 曹震对她的印象很淡了。记忆中的凉王妃寡言少语,多半隐在凉王身后,透着点怯意。 她出身不够显贵,仅仅是朱家推出来的一枚棋子。凉王对她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这些从凉王对待凉王世子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据我所知,凉王妃因生产损了身子,一直昏迷不醒。”柳环手捻胡须,轻声说道:“凉王的事,她并未参与。” 细想想凉王妃挺冤的,躺那儿十来年没动地方,竟也成了谋逆罪臣。 可……谁让她是凉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凉王妃哪怕什么都没干也得掉脑袋。 “此事……可大可小。”曹震眸中精光闪烁,“凉王妃背后是凤阳朱家。虽说朱家不如从前,但是手里总有几个可用之人。”忽而想到朱迎槐,“那个朱神机生不就是朱家的人吗?倘若陛下追究,就连他也得受牵连。” 谋逆大案,只要陛下手紧一紧,就会血流成河。 曹震心情忽然低落。希望这件案子止于凉王及其党羽即可,至于其他人……就此放过。 见陆珍似是不忍见到朱迎槐枉死,曹震又道:“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还请陆五姑娘放心,只要朱神机生跟凉王并无瓜葛就不会有事。” 陆珍唇畔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对曹震的敬佩,“曹大人公正无私,委实令人敬佩。” 陆五姑娘的“敬佩”为何好像言不由衷似的。柳环假借吃茶,遮挡住审视的目光,偷偷瞥姓陆珍。 表情眼神无一不真挚恳切。 他想多了。 放下茶盏,有人轻轻叩门。 腿儿来了! 曹震扬声道:“进!” 赶紧的。解了乏赶紧去牢里欣赏大变活人。 啧,光是想想就美滋滋。 门分左右,厨娘提着食盒扭腰摆胯走进来。就这几步路,愣是走整条烟街柳巷的风情。 陆珍盯着他高耸的胸脯边看边在心里暗暗摇头。 厨娘又不是奶娘,干嘛把胸脯子弄的沉甸甸的?武德卫扮什么像什么,唯独扮女人不行。 回头得跟大人提一嘴。 也就是曹尚书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要是换个眼睛利的,一下就露馅了。 曹震一心扑在鸡腿上,半点不觉得厨娘举止轻佻。 柳环只觑了眼厨娘,便别开视线不看她。身板子那么壮实,就算把腰扭断了,也没他家老妻瞧着顺眼。 厨娘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热腾腾的鸡腿,说声:“大人们慢用。”提着食盒,扭腰摆胯的退了出去。 “陆五姑娘别客气。”闻到肉香,曹震也有点饿了,“快尝尝我们刑部厨娘的手艺。” 是武德卫弟兄的手艺。陆珍默默纠正,拿起鸡腿送入口中。 该说不说,味道不赖。 一个大鸡腿落肚,陆珍精神为之一振。掏出帕子印印唇角,慨叹道:“解乏还得靠鸡腿。” 第518章 妨害你! 陆五姑娘吃美了。趁她高兴问问点一点的事。 柳环清清喉咙,笑说道:“想必您还没见着高指挥使。既没见着,他肯定也不能跟您说,我……有意求您点一点。您看……” 她见老高了。把老高气得老脸红扑扑的。他哪能顾得上帮老柳说项。 陆珍略加思量,“您二位跟高指挥使是同一天犯的耳背的毛病。这份情谊,我小陆铭记于心。漫说点一点,就是点两点,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他也能点?曹震面露喜色。 耳朵瘸的值了! 柳环亦是眉开眼笑。虽说陆五姑娘本事大,但却平易近人。不像别的世外高人那样,拿架子,用鼻孔看人。 “您二位方便不方便?”陆珍十分体贴,“我现在给您二位点一点?” 柳环不想放过得之不易的机会,可是又顾念家中老妻。此等好事,他一人独享,老妻怕是得气得睡不着。要不……还是让陆五姑娘给老妻点一点。 他就算了。 柳环吞吞吐吐道明心中所想,引得陆珍轻笑不已,“您若是不急,就等过两天我亲自去您府上为老夫人点。” 还能上门点一点吗? 柳环顿觉脸上有光,连忙应承下来。 曹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拉的下脸开口邀请陆珍去他府上。老三媳妇去陆府做客的时候,得罪过陆五姑娘。倘若她心中记恨,必定当面婉拒。若是他自己倒也罢了,老柳在呢。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柳环对小魏氏那张得罪人的破嘴早有耳闻。见曹震似是抹不开面子相求,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曹大人一起到我府上点一点好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 曹震略微沉吟,目光投向陆珍。 陆珍颔首,“成啊。”话锋一转,正色道:“点一点耗费法力。您三位我可以点,旁的人只能在边上看着。到时候就算跪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出手。您可别觉着我小陆心狠。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人情可讲。” 陆五姑娘是在敲打他呢。曹震神情肃然,“我曹家断不会有人坏了您的规矩。” “没有就好。”陆珍站起身,“腿儿吃完,也解了乏了。这就把逆贼送入牢中。眼瞅着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回家陪祖母用晚饭。” 年纪小就是好。一天到晚嘴巴不闲着,吃完还能再吃。哪像他们这些老家伙,些微填点就撑的满地溜达着消食。 曹振也跟着站起来,“走着,走着。去牢里看大变活人。” …… “珍姐儿去刑部逛游了?”陆老太太满心失望的叹口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今天去不可?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孩子了,想得慌呢。” 木香脆生生的应道:“姑娘也惦记着您呢。若不是公事在身,姑娘早就回来陪您说话解闷了。” 三言两语把陆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还是珍姐儿知道疼人。”撩起眼帘,睇着小口小口吃露水的陆老太爷,“把你的露水放一放。成天跟个蛐蛐儿似的喝个没完,你干脆弄个陶罐儿住着算了。” 陆老太爷美滋滋的摇摇头,“不住。你要是想见我,还得掀盖子,我怕你累着。” “嘁!”陆老太太横他一眼,小声嘀咕一句,“我就没有想见你的时候。”说罢,唇角忽然扯出笑来,抬头去看戴嬷嬷,“快!吩咐下去,做一桌好菜给我珍姐儿洗尘。” “珍姐儿在神机司洗过啦。”陆老太爷惯会给陆老太太泼冷水,“一天洗两回,谁能受得了。” 陆老太太气得鼓着腮,用手上的鬼骨戒指对准陆老太爷,“妨害你,妨害你。” 陆老太爷愈发欢实,梗着脖子,“就不怕,就不怕。” 木香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老太太跟老太爷还是跟从前一样。俩人掐架掐的怪好玩的。 戴嬷嬷早就见惯了老太太用鬼骨戒指妨害老太爷的场面,旁若无事的去灶间吩咐厨娘准备酒菜。顺便把正在偷笑的木香一并带了下去。 与此同时,陆珍调入神机司成为神机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京城各处传扬的尽人皆知。 “她不是快死了吗?”高皎皎愤愤的揪着帕子,“怎么还不死?” 高兰比高皎皎更恨陆珍,粗鲁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哼!你且等着,她注定没有好下场!” “真的吗?”高皎皎越想越气,“她跟张小将军一同去的凉州!”手指愈发用力搅动帕子,骨节微微泛红,“孤男寡女,不知羞耻!” “张小将军且瞧不上她。”高兰咬牙切齿,恨声道:“不光抛头露面还成天跟神机司那群老神机使混在一处,早就没有清誉可言。临川侯府也不会让她进门。” 高皎皎听了这话,心情顿觉舒畅,呼出口大气,唇角微弯,偏头看向高兰,“那……张小将军何时回京?” 高兰被她问的一愣。 张天漠何时回京,他从何得知? 今时不同往日,同窗旧友待他不敌从前亲厚。诸如此类朝中大事,他根本收不到任何风声。 但是他又不想在高皎皎面前露怯,想了想,道:“应该快了。无非是年前年后呗。” 这样啊…… 高皎皎面颊发烫,害羞的垂下头,“但等他回京,我就找他去。” 高兰没听清高皎皎说的什么,他也不想问。 京城地动,府里倒是没有太大损失,但是有几间房的墙壁裂缝,还有几间房窗框掉了下来,还有那么几间房房顶上的瓦片摔的稀烂。 林林总总加一起,修缮需要不少钱。祖父祖母正为这事犯愁。 或许实在是拿不出钱,祖母甚至动了变卖文房的念头。 那是祖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宝贝。别说是卖,就是拿出来用都舍不得。 高兰重重叹口气。那些砚台笔墨,本就是留给他的。 现在却…… 唉!如果高皎皎真能嫁入侯府就好了。 …… “不如回乡算了。”童氏用巾子擤了把鼻涕,将其折好翻个面,抹去眼角泪珠,“这偌大的宅子哪哪儿都要钱。卖了省心又省钱。” 高良行嫌恶的瞥了眼童氏,闷声道:“不卖!不回!” 第518章 妨害你! 陆五姑娘吃美了。趁她高兴问问点一点的事。 柳环清清喉咙,笑说道:“想必您还没见着高指挥使。既没见着,他肯定也不能跟您说,我……有意求您点一点。您看……” 她见老高了。把老高气得老脸红扑扑的。他哪能顾得上帮老柳说项。 陆珍略加思量,“您二位跟高指挥使是同一天犯的耳背的毛病。这份情谊,我小陆铭记于心。漫说点一点,就是点两点,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他也能点?曹震面露喜色。 耳朵瘸的值了! 柳环亦是眉开眼笑。虽说陆五姑娘本事大,但却平易近人。不像别的世外高人那样,拿架子,用鼻孔看人。 “您二位方便不方便?”陆珍十分体贴,“我现在给您二位点一点?” 柳环不想放过得之不易的机会,可是又顾念家中老妻。此等好事,他一人独享,老妻怕是得气得睡不着。要不……还是让陆五姑娘给老妻点一点。 他就算了。 柳环吞吞吐吐道明心中所想,引得陆珍轻笑不已,“您若是不急,就等过两天我亲自去您府上为老夫人点。” 还能上门点一点吗? 柳环顿觉脸上有光,连忙应承下来。 曹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拉的下脸开口邀请陆珍去他府上。老三媳妇去陆府做客的时候,得罪过陆五姑娘。倘若她心中记恨,必定当面婉拒。若是他自己倒也罢了,老柳在呢。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柳环对小魏氏那张得罪人的破嘴早有耳闻。见曹震似是抹不开面子相求,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曹大人一起到我府上点一点好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 曹震略微沉吟,目光投向陆珍。 陆珍颔首,“成啊。”话锋一转,正色道:“点一点耗费法力。您三位我可以点,旁的人只能在边上看着。到时候就算跪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出手。您可别觉着我小陆心狠。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人情可讲。” 陆五姑娘是在敲打他呢。曹震神情肃然,“我曹家断不会有人坏了您的规矩。” “没有就好。”陆珍站起身,“腿儿吃完,也解了乏了。这就把逆贼送入牢中。眼瞅着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回家陪祖母用晚饭。” 年纪小就是好。一天到晚嘴巴不闲着,吃完还能再吃。哪像他们这些老家伙,些微填点就撑的满地溜达着消食。 曹振也跟着站起来,“走着,走着。去牢里看大变活人。” …… “珍姐儿去刑部逛游了?”陆老太太满心失望的叹口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今天去不可?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孩子了,想得慌呢。” 木香脆生生的应道:“姑娘也惦记着您呢。若不是公事在身,姑娘早就回来陪您说话解闷了。” 三言两语把陆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还是珍姐儿知道疼人。”撩起眼帘,睇着小口小口吃露水的陆老太爷,“把你的露水放一放。成天跟个蛐蛐儿似的喝个没完,你干脆弄个陶罐儿住着算了。” 陆老太爷美滋滋的摇摇头,“不住。你要是想见我,还得掀盖子,我怕你累着。” “嘁!”陆老太太横他一眼,小声嘀咕一句,“我就没有想见你的时候。”说罢,唇角忽然扯出笑来,抬头去看戴嬷嬷,“快!吩咐下去,做一桌好菜给我珍姐儿洗尘。” “珍姐儿在神机司洗过啦。”陆老太爷惯会给陆老太太泼冷水,“一天洗两回,谁能受得了。” 陆老太太气得鼓着腮,用手上的鬼骨戒指对准陆老太爷,“妨害你,妨害你。” 陆老太爷愈发欢实,梗着脖子,“就不怕,就不怕。” 木香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老太太跟老太爷还是跟从前一样。俩人掐架掐的怪好玩的。 戴嬷嬷早就见惯了老太太用鬼骨戒指妨害老太爷的场面,旁若无事的去灶间吩咐厨娘准备酒菜。顺便把正在偷笑的木香一并带了下去。 与此同时,陆珍调入神机司成为神机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京城各处传扬的尽人皆知。 “她不是快死了吗?”高皎皎愤愤的揪着帕子,“怎么还不死?” 高兰比高皎皎更恨陆珍,粗鲁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哼!你且等着,她注定没有好下场!” “真的吗?”高皎皎越想越气,“她跟张小将军一同去的凉州!”手指愈发用力搅动帕子,骨节微微泛红,“孤男寡女,不知羞耻!” “张小将军且瞧不上她。”高兰咬牙切齿,恨声道:“不光抛头露面还成天跟神机司那群老神机使混在一处,早就没有清誉可言。临川侯府也不会让她进门。” 高皎皎听了这话,心情顿觉舒畅,呼出口大气,唇角微弯,偏头看向高兰,“那……张小将军何时回京?” 高兰被她问的一愣。 张天漠何时回京,他从何得知? 今时不同往日,同窗旧友待他不敌从前亲厚。诸如此类朝中大事,他根本收不到任何风声。 但是他又不想在高皎皎面前露怯,想了想,道:“应该快了。无非是年前年后呗。” 这样啊…… 高皎皎面颊发烫,害羞的垂下头,“但等他回京,我就找他去。” 高兰没听清高皎皎说的什么,他也不想问。 京城地动,府里倒是没有太大损失,但是有几间房的墙壁裂缝,还有几间房窗框掉了下来,还有那么几间房房顶上的瓦片摔的稀烂。 林林总总加一起,修缮需要不少钱。祖父祖母正为这事犯愁。 或许实在是拿不出钱,祖母甚至动了变卖文房的念头。 那是祖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宝贝。别说是卖,就是拿出来用都舍不得。 高兰重重叹口气。那些砚台笔墨,本就是留给他的。 现在却…… 唉!如果高皎皎真能嫁入侯府就好了。 …… “不如回乡算了。”童氏用巾子擤了把鼻涕,将其折好翻个面,抹去眼角泪珠,“这偌大的宅子哪哪儿都要钱。卖了省心又省钱。” 高良行嫌恶的瞥了眼童氏,闷声道:“不卖!不回!” 第519章 二强 衣锦还乡才叫还乡。 他这样算什么? 在京城混不下去,回乡等死? “你看你,死倔!”童氏轻叹一声,悠悠说道:“咱家在乡下的宅子修的板板正正,一点不比京城差。回去住着顺心顺意,还能多活两年。何苦留在京城给人当笑料?” 见高良行抿唇不语,童氏又擤了把鼻涕,随手将巾子塞进袖口,继续说道,:“京城花销这么大,你又是个清廉的,为官这些年没攒下多少家底。你看这偌大的宅子,天天早上睁开眼就是钱。”小心翼翼觑了眼高良行,“前些日子外院的下人发卖的差不多了,饶是如此,家里还有不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老头子,你看……” 高良行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眸中对童氏的厌弃淡了几分,“我们回乡倒是可以,孩子们的婚事怎么办?难道叫他俩在乡下寻个富家翁的儿子或是女儿?” 这也是童氏所懊恼的。早知有今天,她就应该给孩子的婚事定下来。若是之前定亲,兴许还能沾上亲家的光。现在可倒好,高不成低不就。 尤其是皎皎。先前积攒的美名彻彻底底毁在陆五手里。 该死的陆五! 童氏恨得牙痒。 她怎么不替好人死去? 哼!去了趟凉州回来,愈发受陛下器重了。就连调去神机司的官告都是陛下亲手所书。 这是多大的脸面? 她也配?! 童氏愤愤不平,“先回去再说。实在不行,再回来。” 高良行冷声嗤笑,“回来?走了就回不来了!”用眼角睨着见识短浅的童氏,“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卖宅子容易,想买就没那么简单了。” 童氏嘴唇张了张,好半天憋出一句,“不、不能够。只要有钱还愁没地方住?” “你有钱吗?”高良行没好气儿的反问:“从前没攒下钱,把宅子卖了,就有钱了?我们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善经营的。尤其是你……”竖起手指指着童氏,“你看看人家老曹的夫人,再看看老徐的夫人,还有老柳,老鲁,他们家的夫人又是打理田庄又是忙活着跟人合伙开铺子,赚的钱不光贴补家用,还能借着开铺子勤走动。你……” 手指无力的垂下去,“算了,你就好好活着。” 童氏的眼界和能力有限,即便她想跟人合伙,人家也不愿意带她。 被高良行一番指责,童氏忍不住又掉眼泪,“你能怨我吗?还不是你说俸禄银子够用就行,那些个挣钱的买卖都得靠你豁出去脸面为他人行方便,长此以往,被陛下知道,就是了不得大事。” 他说过吗? 高良行不耐烦的挥挥手,“够了,够了。回你自己屋哭去。” 童氏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的不能自已。 站在门口想要敲门的高荣思量片刻,决定先不进去。转身的当儿,就听高良行扬声道:“谁啊?进来。” 进去? 这……不太好? 高荣犹豫不决,高良行厉声呵斥,“叫你进来,站那儿干嘛?傻了还是呆了?” 进去就进去。 大不了挨顿骂。 高荣硬着头皮推开门,“爹、娘。瑞州那边来信了。” 瑞州? 高樱? 童氏止住泪,鼻子囔囔的问:“是不是生了?给我们报信儿?回来送信的是谁?” “是二强和他媳妇。我叫他俩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再来给您请安。” 高良行自嘲一笑,“讲究那些有什么用?”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阁老大人已经成了无权无势的“高老太爷”。哪里用得着立规矩? 高荣心知高良行是在闹别扭,暗暗叹口气,没接话。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童氏满心都是高樱和高樱的孩子,不管高良行高兴不高兴,欢喜的问道:“生的儿子还是闺女?” “儿子。”高荣又后怕又欢喜,“阿樱遭了不少罪。万幸有惊无险。大人孩子都平安。”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童氏顾不得哭,抹把脸,吩咐高荣,“念给我听。” 她不认字。 高荣没有马上应是,抬眼去看高良行,高良行缓缓颔首,高荣才开始不疾不徐的读信。 信不长,只是简短讲述生产经过,之后便是夸赞祁丰年在她产子时的体贴照顾以及对孩子的疼爱等等。 童氏听了连声夸好。高良行却是面沉似水。 他还在气祁丰年一声不响上密折的事。 “老头子,家里添丁是天大的喜事。”童氏眼睛红红的,嘴角带着笑,“你拉长个脸作甚?” 高良行掀起眼皮瞅瞅童氏,“晚上加两个菜。”紧跟着看向高荣,“叫二强过来。” 二强还在外院洗着呢。这会儿怕是刚扒了衣裳。 高荣不敢多言,“那什么,我下去催催他。”府里下人不够,现而今他不光是高家大爷,还兼着碎催的活儿。 真够倒霉的。 高荣转身就走。等了好大一会儿,童氏连着打了三个盹儿,才将二强带进来。 二强缩着肩膀,战战兢兢进到屋里给高良行和童氏磕头。 高家没有家生子。但二强是高良行刚刚发迹时买回来的,比其他人更加得用。高樱与祁丰年成亲,高良行就把二强一家作为陪嫁给了高樱。 二强再见主人,不免难过的红了眼圈。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高阁老,似是很久没有修胡须了。 想想也是。不用上朝面见陛下,照镜子也照的少了。根本想不起来修胡子。 “瑞州那边可还太平?”高良行沉声发问。 太平……吗? 二强不假思索的说道:“小的不敢有半点隐瞒。前些日子,姓廖的偷偷跑了。许是来了京城也未可知。姑爷命小的回来打听打听。” 姓廖的? 高良行眉头深锁,继而缓缓送开,“是那个……谁留下的人?” 那个谁,指的是汤昭。 二强点着头应道:“就是他。” 高良行冷笑道:“无需打听,这人肯定在京城。” 高荣一听就急了,“他会不会胡乱攀咬?” 而今高家就剩祁丰年一个当官的了。要是他也受到牵连丢了乌纱帽,高家就彻底败了。 第519章 二强 衣锦还乡才叫还乡。 他这样算什么? 在京城混不下去,回乡等死? “你看你,死倔!”童氏轻叹一声,悠悠说道:“咱家在乡下的宅子修的板板正正,一点不比京城差。回去住着顺心顺意,还能多活两年。何苦留在京城给人当笑料?” 见高良行抿唇不语,童氏又擤了把鼻涕,随手将巾子塞进袖口,继续说道,:“京城花销这么大,你又是个清廉的,为官这些年没攒下多少家底。你看这偌大的宅子,天天早上睁开眼就是钱。”小心翼翼觑了眼高良行,“前些日子外院的下人发卖的差不多了,饶是如此,家里还有不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老头子,你看……” 高良行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眸中对童氏的厌弃淡了几分,“我们回乡倒是可以,孩子们的婚事怎么办?难道叫他俩在乡下寻个富家翁的儿子或是女儿?” 这也是童氏所懊恼的。早知有今天,她就应该给孩子的婚事定下来。若是之前定亲,兴许还能沾上亲家的光。现在可倒好,高不成低不就。 尤其是皎皎。先前积攒的美名彻彻底底毁在陆五手里。 该死的陆五! 童氏恨得牙痒。 她怎么不替好人死去? 哼!去了趟凉州回来,愈发受陛下器重了。就连调去神机司的官告都是陛下亲手所书。 这是多大的脸面? 她也配?! 童氏愤愤不平,“先回去再说。实在不行,再回来。” 高良行冷声嗤笑,“回来?走了就回不来了!”用眼角睨着见识短浅的童氏,“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卖宅子容易,想买就没那么简单了。” 童氏嘴唇张了张,好半天憋出一句,“不、不能够。只要有钱还愁没地方住?” “你有钱吗?”高良行没好气儿的反问:“从前没攒下钱,把宅子卖了,就有钱了?我们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善经营的。尤其是你……”竖起手指指着童氏,“你看看人家老曹的夫人,再看看老徐的夫人,还有老柳,老鲁,他们家的夫人又是打理田庄又是忙活着跟人合伙开铺子,赚的钱不光贴补家用,还能借着开铺子勤走动。你……” 手指无力的垂下去,“算了,你就好好活着。” 童氏的眼界和能力有限,即便她想跟人合伙,人家也不愿意带她。 被高良行一番指责,童氏忍不住又掉眼泪,“你能怨我吗?还不是你说俸禄银子够用就行,那些个挣钱的买卖都得靠你豁出去脸面为他人行方便,长此以往,被陛下知道,就是了不得大事。” 他说过吗? 高良行不耐烦的挥挥手,“够了,够了。回你自己屋哭去。” 童氏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的不能自已。 站在门口想要敲门的高荣思量片刻,决定先不进去。转身的当儿,就听高良行扬声道:“谁啊?进来。” 进去? 这……不太好? 高荣犹豫不决,高良行厉声呵斥,“叫你进来,站那儿干嘛?傻了还是呆了?” 进去就进去。 大不了挨顿骂。 高荣硬着头皮推开门,“爹、娘。瑞州那边来信了。” 瑞州? 高樱? 童氏止住泪,鼻子囔囔的问:“是不是生了?给我们报信儿?回来送信的是谁?” “是二强和他媳妇。我叫他俩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再来给您请安。” 高良行自嘲一笑,“讲究那些有什么用?”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阁老大人已经成了无权无势的“高老太爷”。哪里用得着立规矩? 高荣心知高良行是在闹别扭,暗暗叹口气,没接话。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童氏满心都是高樱和高樱的孩子,不管高良行高兴不高兴,欢喜的问道:“生的儿子还是闺女?” “儿子。”高荣又后怕又欢喜,“阿樱遭了不少罪。万幸有惊无险。大人孩子都平安。”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童氏顾不得哭,抹把脸,吩咐高荣,“念给我听。” 她不认字。 高荣没有马上应是,抬眼去看高良行,高良行缓缓颔首,高荣才开始不疾不徐的读信。 信不长,只是简短讲述生产经过,之后便是夸赞祁丰年在她产子时的体贴照顾以及对孩子的疼爱等等。 童氏听了连声夸好。高良行却是面沉似水。 他还在气祁丰年一声不响上密折的事。 “老头子,家里添丁是天大的喜事。”童氏眼睛红红的,嘴角带着笑,“你拉长个脸作甚?” 高良行掀起眼皮瞅瞅童氏,“晚上加两个菜。”紧跟着看向高荣,“叫二强过来。” 二强还在外院洗着呢。这会儿怕是刚扒了衣裳。 高荣不敢多言,“那什么,我下去催催他。”府里下人不够,现而今他不光是高家大爷,还兼着碎催的活儿。 真够倒霉的。 高荣转身就走。等了好大一会儿,童氏连着打了三个盹儿,才将二强带进来。 二强缩着肩膀,战战兢兢进到屋里给高良行和童氏磕头。 高家没有家生子。但二强是高良行刚刚发迹时买回来的,比其他人更加得用。高樱与祁丰年成亲,高良行就把二强一家作为陪嫁给了高樱。 二强再见主人,不免难过的红了眼圈。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高阁老,似是很久没有修胡须了。 想想也是。不用上朝面见陛下,照镜子也照的少了。根本想不起来修胡子。 “瑞州那边可还太平?”高良行沉声发问。 太平……吗? 二强不假思索的说道:“小的不敢有半点隐瞒。前些日子,姓廖的偷偷跑了。许是来了京城也未可知。姑爷命小的回来打听打听。” 姓廖的? 高良行眉头深锁,继而缓缓送开,“是那个……谁留下的人?” 那个谁,指的是汤昭。 二强点着头应道:“就是他。” 高良行冷笑道:“无需打听,这人肯定在京城。” 高荣一听就急了,“他会不会胡乱攀咬?” 而今高家就剩祁丰年一个当官的了。要是他也受到牵连丢了乌纱帽,高家就彻底败了。 第520章 小张尥蹶子没有? 高良行沉吟片刻,启唇道:“他若是个精的,就不会乱说话。” 不会吗? 高荣觉着这事儿真说不准。狗急了还能跳墙呢,何况是汤昭曾经的心腹? “乱说话对他没好处。”高良行显露出几分阁老大人的模样,“想要自保就得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高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您说的太对了。” 高良行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眼高荣,转而将视线投向二强,“除了这事还有旁的没有?” 二强认真思量片刻,犹豫不决的说道:“小的启程之前,隐约听见姑爷说,‘很快就能回京城给您请安’,待小的细问,姑爷又把话头岔开了。所以小的也拿不准究竟姑爷说没说过这话。” 高良行眉头紧皱,随意摆摆手,“行了,你一路上也累了。下去歇着。” 二强应了声是,小心翼翼退出去。 合上门,童氏一拍大腿,乐呵呵的说:“哎呦,要是真能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府里就热闹了。过日子,就是得人丁兴旺才行……” 高良行还在琢磨祁丰年究竟有意还是无意把他可能会回到京城的消息透露给二强知道。 再一个,祁丰年凭什么回京城? 高良行唇角抿成一字。因为他身上的恶鬼,陛下怕是厌乌及乌,对祁丰年早就歇了重用的心思。更何况,祁丰年资质平平,他能入了陛下的眼?眸中现出一丝烦闷。赋闲多日,居然连祁丰年都看不透了? 现在的他,就是个废人! 童氏见他面带不悦,识趣的闭上嘴。 然而,高荣却是个看不出眉高眼低的。 “爹,爹?”高荣轻声唤他,“您琢磨什么呢?是不是妹夫又闯祸了?” 童氏恨不能一巴掌把高荣拍扁。 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头子若是上来倔劲儿不让阿樱带着孩子回来住怎么办? 高良行回过神,看向高荣,“跟你说你也不懂。”不耐烦的挥挥手,“去,这处没你什么事儿了。” 行!他走! 高荣心里有气,转身要走,猛地想起还有话没说,“爹,皎皎的亲事……您打算怎么办?” 再不张罗,就真给耽误了。 高良行心里腻烦,抬眸瞥着童氏,“还能怎么办?寻个家世清白,官职不高的门户嫁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肖想什么王孙公子,皎皎进不了高门。” 童氏不服气的噘着嘴,“要不是…… 要不是老头子身上的恶鬼,说不定皎皎能进东宫! “你想说什么?”高良行闷闷冷哼,“等过些日子我就把皎皎的亲事定下来。虽说我不是阁老大人了,但是从前也结过几桩善缘。给皎皎寻一门好婆家还是不愁的。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高荣把到在嘴边的一大套说辞悉数咽进肚里。 甭管他爹说什么,反正他是不甘心皎皎低嫁的。高家能否重振家风,全指着皎皎的婚事了。如果好好做一番文章,兴许高家又兴旺起来了。 高荣摸清楚高良行的想法,没有多费唇舌规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不信高皎皎没有嫁入高门的命数! …… “哎哟哟,我可怜的宝儿。”陆老太太伸出手,对正在给她和陆老太爷行礼的陆珍说道:“快过来,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手伸去了,脚也没闲着,随意碰碰陆老太爷小腿,“你去边儿上吃露水。别在这妨碍我跟珍姐儿说体己话。” 陆老太爷嘁了一声,“你也不瞅瞅孩子多累了。还说体己话呢。赶紧给她啃俩鸡腿解解乏,解完乏回去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陆老太太用眼角睨着陆老太爷,哼了哼,“跟你成亲到现在,也就这句话说的对我心思。” 花前月下,互诉衷肠那些呢? 都不算了? 陆老太爷心里堵得慌,咕咚咕咚把碗里剩的露水灌进肚子里。信手一甩,空碗哐当一声落在桌上。陆老太爷豁然起身,“我去山上转转。你们娘儿俩聊。” 哼! 明儿就弄个蛐蛐罐子住着! 陆老太太白了眼陆老太爷,再看向陆珍时,满脸带笑,“别理你祖父,他吃露水吃醉了。来,过来。” 陆珍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把陆老太爷送出门,方才回到陆老太太身边坐定,一本正经的说道:“祖母,您伤祖父的心了。” 伤心? 不能够! 他就是矫情! 陆老太太双手捧着陆珍的小脸,“祖母有分寸,你小孩子不懂。” 她懂的。 陆珍清澈的眸子对上陆老太太关切的目光,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好。她可以装不懂。 陆珍话锋一转,细细询问陆老太太这些日子在家是否吃好喝好。 她问的仔细,陆老太太答的更仔细。两人边吃边说,直说到月上柳梢。其间陆玹来给陆老太太请安,想跟她商量大婚的细节,陆老太太三言两语把陆玹打发回自己的院子,跟陆珍继续聊那些生活琐事。 “凉州那边冷不冷?”陆老太太将一只烤的冒油的大鸡腿递给陆珍,“那边有没有鸡腿吃?” “不冷。有是有。没家里的好吃。”陆珍打个饱嗝,这是第几个腿儿了?她都有点吃忘了。 戴嬷嬷见她茫然的盯着鸡腿,用袖子遮掩着,朝她竖起三根手指。 哦!这是第三个了。 陆珍点点头,加上在刑部吃的,今儿个算是捅了鸡窝了。 “那你跟同僚相处得宜吗?”陆老太太暗暗舒口气,绕来绕去总算绕到正题了。 可把她累得不轻。 据木香回禀,珍姐儿跟小张并无任何除公事之外的往来。但她还是不放心。 唉!她家的孩子她了解。 小张长得俊。万一珍姐儿难过美人关…… 那就得赶紧想办法看看小张哭的漂不漂亮。 哭的不好看,福薄! 没得带累珍姐儿。 陆珍眉头微皱。同僚?那班老神机使? “得宜。”陆珍重重点头,“我说东他们不敢往西,都听我调派。” 这个“他们”也把小张算在里头了吗? 陆老太太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个个儿都听?就没有尥蹶子的?” 小张是武将。平时舞刀弄枪的主儿,尥个蹶子还不是轻轻松松吗? 第520章 小张尥蹶子没有? 高良行沉吟片刻,启唇道:“他若是个精的,就不会乱说话。” 不会吗? 高荣觉着这事儿真说不准。狗急了还能跳墙呢,何况是汤昭曾经的心腹? “乱说话对他没好处。”高良行显露出几分阁老大人的模样,“想要自保就得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高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您说的太对了。” 高良行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眼高荣,转而将视线投向二强,“除了这事还有旁的没有?” 二强认真思量片刻,犹豫不决的说道:“小的启程之前,隐约听见姑爷说,‘很快就能回京城给您请安’,待小的细问,姑爷又把话头岔开了。所以小的也拿不准究竟姑爷说没说过这话。” 高良行眉头紧皱,随意摆摆手,“行了,你一路上也累了。下去歇着。” 二强应了声是,小心翼翼退出去。 合上门,童氏一拍大腿,乐呵呵的说:“哎呦,要是真能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府里就热闹了。过日子,就是得人丁兴旺才行……” 高良行还在琢磨祁丰年究竟有意还是无意把他可能会回到京城的消息透露给二强知道。 再一个,祁丰年凭什么回京城? 高良行唇角抿成一字。因为他身上的恶鬼,陛下怕是厌乌及乌,对祁丰年早就歇了重用的心思。更何况,祁丰年资质平平,他能入了陛下的眼?眸中现出一丝烦闷。赋闲多日,居然连祁丰年都看不透了? 现在的他,就是个废人! 童氏见他面带不悦,识趣的闭上嘴。 然而,高荣却是个看不出眉高眼低的。 “爹,爹?”高荣轻声唤他,“您琢磨什么呢?是不是妹夫又闯祸了?” 童氏恨不能一巴掌把高荣拍扁。 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头子若是上来倔劲儿不让阿樱带着孩子回来住怎么办? 高良行回过神,看向高荣,“跟你说你也不懂。”不耐烦的挥挥手,“去,这处没你什么事儿了。” 行!他走! 高荣心里有气,转身要走,猛地想起还有话没说,“爹,皎皎的亲事……您打算怎么办?” 再不张罗,就真给耽误了。 高良行心里腻烦,抬眸瞥着童氏,“还能怎么办?寻个家世清白,官职不高的门户嫁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肖想什么王孙公子,皎皎进不了高门。” 童氏不服气的噘着嘴,“要不是…… 要不是老头子身上的恶鬼,说不定皎皎能进东宫! “你想说什么?”高良行闷闷冷哼,“等过些日子我就把皎皎的亲事定下来。虽说我不是阁老大人了,但是从前也结过几桩善缘。给皎皎寻一门好婆家还是不愁的。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高荣把到在嘴边的一大套说辞悉数咽进肚里。 甭管他爹说什么,反正他是不甘心皎皎低嫁的。高家能否重振家风,全指着皎皎的婚事了。如果好好做一番文章,兴许高家又兴旺起来了。 高荣摸清楚高良行的想法,没有多费唇舌规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不信高皎皎没有嫁入高门的命数! …… “哎哟哟,我可怜的宝儿。”陆老太太伸出手,对正在给她和陆老太爷行礼的陆珍说道:“快过来,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手伸去了,脚也没闲着,随意碰碰陆老太爷小腿,“你去边儿上吃露水。别在这妨碍我跟珍姐儿说体己话。” 陆老太爷嘁了一声,“你也不瞅瞅孩子多累了。还说体己话呢。赶紧给她啃俩鸡腿解解乏,解完乏回去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陆老太太用眼角睨着陆老太爷,哼了哼,“跟你成亲到现在,也就这句话说的对我心思。” 花前月下,互诉衷肠那些呢? 都不算了? 陆老太爷心里堵得慌,咕咚咕咚把碗里剩的露水灌进肚子里。信手一甩,空碗哐当一声落在桌上。陆老太爷豁然起身,“我去山上转转。你们娘儿俩聊。” 哼! 明儿就弄个蛐蛐罐子住着! 陆老太太白了眼陆老太爷,再看向陆珍时,满脸带笑,“别理你祖父,他吃露水吃醉了。来,过来。” 陆珍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把陆老太爷送出门,方才回到陆老太太身边坐定,一本正经的说道:“祖母,您伤祖父的心了。” 伤心? 不能够! 他就是矫情! 陆老太太双手捧着陆珍的小脸,“祖母有分寸,你小孩子不懂。” 她懂的。 陆珍清澈的眸子对上陆老太太关切的目光,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好。她可以装不懂。 陆珍话锋一转,细细询问陆老太太这些日子在家是否吃好喝好。 她问的仔细,陆老太太答的更仔细。两人边吃边说,直说到月上柳梢。其间陆玹来给陆老太太请安,想跟她商量大婚的细节,陆老太太三言两语把陆玹打发回自己的院子,跟陆珍继续聊那些生活琐事。 “凉州那边冷不冷?”陆老太太将一只烤的冒油的大鸡腿递给陆珍,“那边有没有鸡腿吃?” “不冷。有是有。没家里的好吃。”陆珍打个饱嗝,这是第几个腿儿了?她都有点吃忘了。 戴嬷嬷见她茫然的盯着鸡腿,用袖子遮掩着,朝她竖起三根手指。 哦!这是第三个了。 陆珍点点头,加上在刑部吃的,今儿个算是捅了鸡窝了。 “那你跟同僚相处得宜吗?”陆老太太暗暗舒口气,绕来绕去总算绕到正题了。 可把她累得不轻。 据木香回禀,珍姐儿跟小张并无任何除公事之外的往来。但她还是不放心。 唉!她家的孩子她了解。 小张长得俊。万一珍姐儿难过美人关…… 那就得赶紧想办法看看小张哭的漂不漂亮。 哭的不好看,福薄! 没得带累珍姐儿。 陆珍眉头微皱。同僚?那班老神机使? “得宜。”陆珍重重点头,“我说东他们不敢往西,都听我调派。” 这个“他们”也把小张算在里头了吗? 陆老太太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个个儿都听?就没有尥蹶子的?” 小张是武将。平时舞刀弄枪的主儿,尥个蹶子还不是轻轻松松吗? 第521章 月老裴东斋 祖母怕不是对诸位老神机使有什么误会。 把他们的胡子捆一捆都能当被子盖了,哪里还能像壮年小毛驴似的动辄尥蹶子? 尥不好能把腿尥瘸了。 “都听。”陆珍咧着嘴乐,“都特别懂事。” 是……啊? 懂事,听话。 这个小张很会讨珍姐儿喜欢。要是哭的也好…… 就把事儿定下? 陆老太太满心犹豫。且看看再说。京城长得好哭的好的小郎君多得是,不急,不急。 “人家懂事,你就更得端着点才行。”陆老太太轻抚陆珍额发,“平时不要给笑脸,知道吗?” 那些个老神机使年纪一大把,她天天板着一张脸,不大好? 陆珍乖巧应是。 既然祖母这样说了,那她待会儿问问祖父去。毕竟祖父在官场上打滚多年,该如何与同僚相处,问他总归不会出错。 见陆珍听话,陆老太太很是欣慰。旋即又皱起眉头。怎么做才能把小张弄哭呢? 这是个事儿。 陆珍吃完鸡腿,打个大大的饱嗝。今天解乏解的有点过头。估摸着最近十天半个闻不了鸡味儿了。 “吃饱了?”陆老太太瞅着陆珍尖尖的下巴,一个劲儿叹气,“瘦太多了。”年前得给珍姐儿多吃肉,把小尖脸撑成小圆脸。女孩子又白又圆润才好看。 话音刚落,陆玹去而复返,边进屋边兴冲冲的唤道:“娘,娘。珍姐儿,珍姐儿。” 老四怎么回事?不是叫他回自己个儿的院子吗?又回来作甚? 烦死了。 就不能让她跟珍姐儿多说几句体己话? 不孝子! “挺大人了。稳重点好不好?”陆老太太嫌恶的瞟了眼陆玹,“眼瞅着就快成亲了。还跟个愣头青似的,毛毛躁躁。不像样。” 受到责备的陆玹反而笑意更深,“娘,裴真人来了,这会儿应该到门口了。” 哎呦,这可是稀客。难怪不孝子乐的见牙不见眼。 陆老太太捋捋鬓发,仰脸吩咐戴嬷嬷,“去,把我龙头拐请出来。” 裴真人一年来不了一回,她得抓住显摆的机会。 陆珍也很高兴。她启程去凉州时,裴东斋只说会来京城,却没说何时。她还以为得过了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祖母,能不能把祖父存着的露水启一瓮出来,给师父沏茶喝。”陆珍眼睛亮闪闪,低声询问。 那有什么不行的? 一瓮露水而已。家里多得是。 陆老太太在心里叹口气。死老头子不敌蛐蛐儿好养活。人家蛐蛐儿一辈子也喝不上半瓮露水。 请出龙头拐,陆老太太带着陆珍去到外院。 裴东斋正跟陆老太爷探讨“如果人住在蛐蛐罐子里,需不需要加盖子”。 饶是田鼠精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仍旧眉头微颦,面带不解。 陆老太爷是不是遇上哪位不靠谱的“高人”了?承蒙“高人”指点,决定住蛐蛐罐子里“延年益寿”? 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忽悠到裴真人得意弟子的祖父头上的? 要是叫它知道,肯定得把那个坏家伙锤成肉饼! 因为裴东斋突然造访,裴府上下一派忙碌。前院大厅灯火通明,仆婢往来不断,却并不忙乱。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田鼠精看的暗暗点头。 甭管陆老太爷信了谁的邪,陆家倒是愈发长进了。 陆老太太拄着龙头拐进到大厅,裴东斋住了话头,起身给陆老太太见礼。 陆老太太坦然受了。 世人都以为裴东斋冷清冷性。其实再没有比他更懂礼懂事的人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珍姐儿送去桃仙谷。 见过礼,裴东斋弯唇浅笑,对陆老太太说道:“我看您身子骨硬朗,气色也好。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嗯…… 翻过年老四尚主,勉强称得上喜事一桩。 陆老太太缓缓颔首,“家里人都健健康康,不闹病,我心情就舒畅。心情舒畅,身子骨自然硬朗。” 是吗?他从不闹病,为什么独独看他一个人不顺眼,还要把他撵到蛐蛐罐子里住?陆老太爷想了想,决定不拆穿陆老太太的场面话。毕竟在外人眼里,他还是很受陆老太太待见的。 就让不明就里的外人继续误会好了。 “我原本算好了时辰,差不多午后赶到。”裴东斋很是愧疚,“路上出了点岔子,耽搁了。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话!”陆老太爷摆摆手,“都是自家人,早回晚回有什么关系?家里给您留着门呢。不碍事。不碍事。” 一句话说的田鼠精心里暖融融的。 不愧是陆铁嘴儿,会骂人更会哄人。 “我原本打算明儿一早再到府上叨扰。”裴东斋很是愧疚的说道:“” 陆老太太连声附和,“就是的。回自己家没那么多讲究。” 陆珍拧起眉头,偷偷观察田鼠精神色。师父绝不会为一点小事更改行程。难道说……路上遇到仇家了?但是看老田叔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又不太像。 未免吓到陆老太太,陆珍暂且压下询问的念头。 天儿不早了,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陪着裴东斋吃了一盏茶便起身离开,并且命人带裴东斋去他的院子歇息。 虽然裴东斋拢共来过那么一两回,但是他在陆家有自己的院子,也有固定的下人供老田差遣。帮忙洒扫跑腿什么的。 作为徒弟,陆珍当然不能慢待师父。她挑着灯笼,在前头给裴东斋引路。 “您路上出什么岔子了?”陆珍眸中满是关切,“跟我说说。谁敢在您跟前撒野,就是跟我桃仙谷小陆过不去。看我不收拾他!” 田鼠精抿着嘴乐,撩起眼皮瞟了瞟裴东斋,方才说道:“不是撒野。”戒备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真人做了回月老。”快步走到陆珍身边,声音压得更低,“高指挥使有福了。” 跟老高有什么关系? 陆珍诧异的与田鼠精对视,想问它“是不是老高闯祸了”,话到嘴边猛然晓悟,“哦,我明白了。师父定是给大人和张家姑娘牵红线了,对不对?” 第521章 月老裴东斋 祖母怕不是对诸位老神机使有什么误会。 把他们的胡子捆一捆都能当被子盖了,哪里还能像壮年小毛驴似的动辄尥蹶子? 尥不好能把腿尥瘸了。 “都听。”陆珍咧着嘴乐,“都特别懂事。” 是……啊? 懂事,听话。 这个小张很会讨珍姐儿喜欢。要是哭的也好…… 就把事儿定下? 陆老太太满心犹豫。且看看再说。京城长得好哭的好的小郎君多得是,不急,不急。 “人家懂事,你就更得端着点才行。”陆老太太轻抚陆珍额发,“平时不要给笑脸,知道吗?” 那些个老神机使年纪一大把,她天天板着一张脸,不大好? 陆珍乖巧应是。 既然祖母这样说了,那她待会儿问问祖父去。毕竟祖父在官场上打滚多年,该如何与同僚相处,问他总归不会出错。 见陆珍听话,陆老太太很是欣慰。旋即又皱起眉头。怎么做才能把小张弄哭呢? 这是个事儿。 陆珍吃完鸡腿,打个大大的饱嗝。今天解乏解的有点过头。估摸着最近十天半个闻不了鸡味儿了。 “吃饱了?”陆老太太瞅着陆珍尖尖的下巴,一个劲儿叹气,“瘦太多了。”年前得给珍姐儿多吃肉,把小尖脸撑成小圆脸。女孩子又白又圆润才好看。 话音刚落,陆玹去而复返,边进屋边兴冲冲的唤道:“娘,娘。珍姐儿,珍姐儿。” 老四怎么回事?不是叫他回自己个儿的院子吗?又回来作甚? 烦死了。 就不能让她跟珍姐儿多说几句体己话? 不孝子! “挺大人了。稳重点好不好?”陆老太太嫌恶的瞟了眼陆玹,“眼瞅着就快成亲了。还跟个愣头青似的,毛毛躁躁。不像样。” 受到责备的陆玹反而笑意更深,“娘,裴真人来了,这会儿应该到门口了。” 哎呦,这可是稀客。难怪不孝子乐的见牙不见眼。 陆老太太捋捋鬓发,仰脸吩咐戴嬷嬷,“去,把我龙头拐请出来。” 裴真人一年来不了一回,她得抓住显摆的机会。 陆珍也很高兴。她启程去凉州时,裴东斋只说会来京城,却没说何时。她还以为得过了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祖母,能不能把祖父存着的露水启一瓮出来,给师父沏茶喝。”陆珍眼睛亮闪闪,低声询问。 那有什么不行的? 一瓮露水而已。家里多得是。 陆老太太在心里叹口气。死老头子不敌蛐蛐儿好养活。人家蛐蛐儿一辈子也喝不上半瓮露水。 请出龙头拐,陆老太太带着陆珍去到外院。 裴东斋正跟陆老太爷探讨“如果人住在蛐蛐罐子里,需不需要加盖子”。 饶是田鼠精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仍旧眉头微颦,面带不解。 陆老太爷是不是遇上哪位不靠谱的“高人”了?承蒙“高人”指点,决定住蛐蛐罐子里“延年益寿”? 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忽悠到裴真人得意弟子的祖父头上的? 要是叫它知道,肯定得把那个坏家伙锤成肉饼! 因为裴东斋突然造访,裴府上下一派忙碌。前院大厅灯火通明,仆婢往来不断,却并不忙乱。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田鼠精看的暗暗点头。 甭管陆老太爷信了谁的邪,陆家倒是愈发长进了。 陆老太太拄着龙头拐进到大厅,裴东斋住了话头,起身给陆老太太见礼。 陆老太太坦然受了。 世人都以为裴东斋冷清冷性。其实再没有比他更懂礼懂事的人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珍姐儿送去桃仙谷。 见过礼,裴东斋弯唇浅笑,对陆老太太说道:“我看您身子骨硬朗,气色也好。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嗯…… 翻过年老四尚主,勉强称得上喜事一桩。 陆老太太缓缓颔首,“家里人都健健康康,不闹病,我心情就舒畅。心情舒畅,身子骨自然硬朗。” 是吗?他从不闹病,为什么独独看他一个人不顺眼,还要把他撵到蛐蛐罐子里住?陆老太爷想了想,决定不拆穿陆老太太的场面话。毕竟在外人眼里,他还是很受陆老太太待见的。 就让不明就里的外人继续误会好了。 “我原本算好了时辰,差不多午后赶到。”裴东斋很是愧疚,“路上出了点岔子,耽搁了。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话!”陆老太爷摆摆手,“都是自家人,早回晚回有什么关系?家里给您留着门呢。不碍事。不碍事。” 一句话说的田鼠精心里暖融融的。 不愧是陆铁嘴儿,会骂人更会哄人。 “我原本打算明儿一早再到府上叨扰。”裴东斋很是愧疚的说道:“” 陆老太太连声附和,“就是的。回自己家没那么多讲究。” 陆珍拧起眉头,偷偷观察田鼠精神色。师父绝不会为一点小事更改行程。难道说……路上遇到仇家了?但是看老田叔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又不太像。 未免吓到陆老太太,陆珍暂且压下询问的念头。 天儿不早了,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陪着裴东斋吃了一盏茶便起身离开,并且命人带裴东斋去他的院子歇息。 虽然裴东斋拢共来过那么一两回,但是他在陆家有自己的院子,也有固定的下人供老田差遣。帮忙洒扫跑腿什么的。 作为徒弟,陆珍当然不能慢待师父。她挑着灯笼,在前头给裴东斋引路。 “您路上出什么岔子了?”陆珍眸中满是关切,“跟我说说。谁敢在您跟前撒野,就是跟我桃仙谷小陆过不去。看我不收拾他!” 田鼠精抿着嘴乐,撩起眼皮瞟了瞟裴东斋,方才说道:“不是撒野。”戒备的四下望望,压低声音,“真人做了回月老。”快步走到陆珍身边,声音压得更低,“高指挥使有福了。” 跟老高有什么关系? 陆珍诧异的与田鼠精对视,想问它“是不是老高闯祸了”,话到嘴边猛然晓悟,“哦,我明白了。师父定是给大人和张家姑娘牵红线了,对不对?” 第523章 掏出东西来了 厨娘没有理会岑笑川的目光,一把扯开前襟,伸手探入“胸脯子”。 干什么啊这是?夜黑风高着大火的天儿也不能说扯衣裳就扯衣裳。 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多正经一老头! 真是! 岑笑川紧紧闭上眼睛,胳膊肘用力杵了杵廖承戈,“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还讲究什么非礼勿视啊? 厨娘从“胸脯子”里头掏出个小药瓶!廖承戈也用力回杵岑笑川,“哥哥,哥哥,你快看呐。掏出东西来了。” 这个色胚! 当初就不该好心收留他! 话说,人家都掏出“东西”来了。若是辜负了这份热情,不大好? 看还是不看?岑笑川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吃了人家那老多鸡腿,可不能恩将仇报。睁开眼,回避扯开前襟的厨娘,怒目瞪向廖承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的如此……”说话功夫,眼前突然出现厨娘斗大的拳头,摊开手掌,亮出掌心的白瓷瓶,“你俩一人一粒吞下去。可保烟气不入肺。” 这…… 嗯? 所以……厨娘掏出的“东西”是药瓶? 岑笑川双目圆瞪,定定注视眼前的厨娘,“你……是个什么妖精变的?” 难道是药瓶子成精? 不是! 那玩意儿能成精吗? 听都没听说过呢。 这是个稀罕物! 厨娘将手里的药瓶往岑笑川眼皮子底下递了递,“快吃。少说两句废话。我要是妖精,你俩早就没命了。” 也是。哪有妖精傻不拉几的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还给要吃的。 岑笑川鬼使神差般的拿起药瓶,拔去瓶塞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廖承戈一粒。两人将药丸送入口中,抻长脖子干咽下去。 厨娘确定他二人真的吃了药,长舒口气,“行了,以后你俩懂事点听话点,否则……”弯起唇角笑容古怪,“你俩就等着肠穿肚烂而亡。” 啊?肠穿肚烂? 说好的“烟气不入肺”呢? 岑笑川和廖承戈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阿忠?”阿克心急火燎的向“厨娘”跑来,“怎么回事?因为什么着的火?” 厨娘一边拢好“胸脯子”,一边循声望去,“我也不知道。”站起身,指向呆若木鸡的岑廖二人,“不是他俩干的。” 阿克到在厨娘近前,低头瞥一眼岑笑川,“你给他吃的什么药?人都吃傻了。”伸手帮厨娘正正“胸脯子”,阿克忍不住责备,“歪七扭八的没个女人样,你肯定没勤练‘整、胸’秘笈。” “不是吃药吃傻的,是吓傻的。他俩没见识过男扮女装扮得这么像的。”阿忠任由阿克摆布,垂下眼帘睇着岑笑川,“整天烤鸡腿都够我忙的了,哪有功夫练秘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阿克脸上,郑重言道:“我这就去收风。你是明面上的人,办好明面上的事就得了。剩下的交给我。” 四目相投,两人重重点头。 …… 曹震赶来时,一眼瞅见指挥若定的高傥。他宛如定海神针一般站在往来穿梭的衙役中间,不时发出沉稳镇定的号令,“东边,东边水少了,多来点。” “那谁谁,拿出咱们武德卫的药丸分派下去。吃了药丸再把人送医馆。” “阿克,阿克哪儿去了?” 阿克满头大汗跑到高傥面前,“大人,小的在呢。” 高傥单手扶腰,定定注视阿克,“行了,忙你的去。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哪。” 他吃饱了撑着了? 曹震快步走过来,“高指挥使,您怎么……” “曹尚书。”高傥眸中满是担忧,“火势不小啊。刑部这回损失惨重,您还是想想明儿一早的大朝会该如何向陛下交代。”托住曹震手肘,将他带至僻静处,“此事可大可小,决不能马虎。” 起火原因尚未查明,老高放着正经人话不说,一个劲儿打官腔。 气死个人呢。 曹震目光中带着一丝疏离,“不劳高指挥使费心。也不用等大朝会,我已经使人去递牌子了。但等陛下召见就是。” 甭管陛下见不见,反正他已经做好回家卖烤红薯的准备。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得有个够分量的人背锅。这事若是放在从前,他不担心陛下把他一撸到底。 现在嘛…… 不好说。尤其是他跟老高老柳一起“耳聋”,惹得陛下厌烦。这回算是一脑袋撞在马蜂窝上。反正……陛下想如何处置就随他好了。 听天由命呗。 高傥握住曹震胳膊肘,“您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把您给……” 不等他说完话,曹震甩开高傥的手,脸拉得老长,“横竖都是您高指挥使带累的。我们同年同月同日耳朵聋的事,您不会扭脸就忘了?陛下因此事对我生出罅隙在先,刑部失火在后。倘若陛下怪罪于我,推我出午门斩首,还请高指挥使帮忙求个情,给我留条全尸。” 啧啧,老曹生气了。 高傥歇了逗趣的心思,神情郑重,“您放心。小陆……陆神机使早您一步飞来了。这会儿在里边查看究竟是何原因引致失火。”轻拍曹震手背,凑到他近前,压低声音,“陆神机使的师父也在京城呐。” 啊? 裴真人? 曹震面色微变,“是……是啊?” “陆神机使透露的消息,还能有假?”高傥声音压得更低,“曹大人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嗯嗯,我谁都不告诉。”曹震点头如捣蒜,想了想,追问道:“那个……裴真人什么时候到的?他……我……可不可以给他老人家送几件合用的小摆件?” “您快歇了这份心思。”隔着衣裳,高傥轻抚挂在脖颈的姻缘符,“裴真人不缺那点子东西。他老人家讲究的是缘分。” 譬如他高指挥使就是跟裴真人有缘的。 曹震失望之情以溢于言表,“世外高人是这样的了。”收拢心绪,挺起腰杆,“我得进去瞧瞧。要是重要的卷宗损毁……” 又是一桩罪过。 “现在还不能进。”高傥又再握住曹震手腕,“里头烟大,小心呛坏了肺管子。” 曹震诧异的扭脸看向高傥。他说话怎么一股子东华门神机司的味儿? 第523章 掏出东西来了 厨娘没有理会岑笑川的目光,一把扯开前襟,伸手探入“胸脯子”。 干什么啊这是?夜黑风高着大火的天儿也不能说扯衣裳就扯衣裳。 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多正经一老头! 真是! 岑笑川紧紧闭上眼睛,胳膊肘用力杵了杵廖承戈,“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还讲究什么非礼勿视啊? 厨娘从“胸脯子”里头掏出个小药瓶!廖承戈也用力回杵岑笑川,“哥哥,哥哥,你快看呐。掏出东西来了。” 这个色胚! 当初就不该好心收留他! 话说,人家都掏出“东西”来了。若是辜负了这份热情,不大好? 看还是不看?岑笑川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吃了人家那老多鸡腿,可不能恩将仇报。睁开眼,回避扯开前襟的厨娘,怒目瞪向廖承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的如此……”说话功夫,眼前突然出现厨娘斗大的拳头,摊开手掌,亮出掌心的白瓷瓶,“你俩一人一粒吞下去。可保烟气不入肺。” 这…… 嗯? 所以……厨娘掏出的“东西”是药瓶? 岑笑川双目圆瞪,定定注视眼前的厨娘,“你……是个什么妖精变的?” 难道是药瓶子成精? 不是! 那玩意儿能成精吗? 听都没听说过呢。 这是个稀罕物! 厨娘将手里的药瓶往岑笑川眼皮子底下递了递,“快吃。少说两句废话。我要是妖精,你俩早就没命了。” 也是。哪有妖精傻不拉几的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还给要吃的。 岑笑川鬼使神差般的拿起药瓶,拔去瓶塞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廖承戈一粒。两人将药丸送入口中,抻长脖子干咽下去。 厨娘确定他二人真的吃了药,长舒口气,“行了,以后你俩懂事点听话点,否则……”弯起唇角笑容古怪,“你俩就等着肠穿肚烂而亡。” 啊?肠穿肚烂? 说好的“烟气不入肺”呢? 岑笑川和廖承戈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阿忠?”阿克心急火燎的向“厨娘”跑来,“怎么回事?因为什么着的火?” 厨娘一边拢好“胸脯子”,一边循声望去,“我也不知道。”站起身,指向呆若木鸡的岑廖二人,“不是他俩干的。” 阿克到在厨娘近前,低头瞥一眼岑笑川,“你给他吃的什么药?人都吃傻了。”伸手帮厨娘正正“胸脯子”,阿克忍不住责备,“歪七扭八的没个女人样,你肯定没勤练‘整、胸’秘笈。” “不是吃药吃傻的,是吓傻的。他俩没见识过男扮女装扮得这么像的。”阿忠任由阿克摆布,垂下眼帘睇着岑笑川,“整天烤鸡腿都够我忙的了,哪有功夫练秘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阿克脸上,郑重言道:“我这就去收风。你是明面上的人,办好明面上的事就得了。剩下的交给我。” 四目相投,两人重重点头。 …… 曹震赶来时,一眼瞅见指挥若定的高傥。他宛如定海神针一般站在往来穿梭的衙役中间,不时发出沉稳镇定的号令,“东边,东边水少了,多来点。” “那谁谁,拿出咱们武德卫的药丸分派下去。吃了药丸再把人送医馆。” “阿克,阿克哪儿去了?” 阿克满头大汗跑到高傥面前,“大人,小的在呢。” 高傥单手扶腰,定定注视阿克,“行了,忙你的去。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哪。” 他吃饱了撑着了? 曹震快步走过来,“高指挥使,您怎么……” “曹尚书。”高傥眸中满是担忧,“火势不小啊。刑部这回损失惨重,您还是想想明儿一早的大朝会该如何向陛下交代。”托住曹震手肘,将他带至僻静处,“此事可大可小,决不能马虎。” 起火原因尚未查明,老高放着正经人话不说,一个劲儿打官腔。 气死个人呢。 曹震目光中带着一丝疏离,“不劳高指挥使费心。也不用等大朝会,我已经使人去递牌子了。但等陛下召见就是。” 甭管陛下见不见,反正他已经做好回家卖烤红薯的准备。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得有个够分量的人背锅。这事若是放在从前,他不担心陛下把他一撸到底。 现在嘛…… 不好说。尤其是他跟老高老柳一起“耳聋”,惹得陛下厌烦。这回算是一脑袋撞在马蜂窝上。反正……陛下想如何处置就随他好了。 听天由命呗。 高傥握住曹震胳膊肘,“您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把您给……” 不等他说完话,曹震甩开高傥的手,脸拉得老长,“横竖都是您高指挥使带累的。我们同年同月同日耳朵聋的事,您不会扭脸就忘了?陛下因此事对我生出罅隙在先,刑部失火在后。倘若陛下怪罪于我,推我出午门斩首,还请高指挥使帮忙求个情,给我留条全尸。” 啧啧,老曹生气了。 高傥歇了逗趣的心思,神情郑重,“您放心。小陆……陆神机使早您一步飞来了。这会儿在里边查看究竟是何原因引致失火。”轻拍曹震手背,凑到他近前,压低声音,“陆神机使的师父也在京城呐。” 啊? 裴真人? 曹震面色微变,“是……是啊?” “陆神机使透露的消息,还能有假?”高傥声音压得更低,“曹大人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嗯嗯,我谁都不告诉。”曹震点头如捣蒜,想了想,追问道:“那个……裴真人什么时候到的?他……我……可不可以给他老人家送几件合用的小摆件?” “您快歇了这份心思。”隔着衣裳,高傥轻抚挂在脖颈的姻缘符,“裴真人不缺那点子东西。他老人家讲究的是缘分。” 譬如他高指挥使就是跟裴真人有缘的。 曹震失望之情以溢于言表,“世外高人是这样的了。”收拢心绪,挺起腰杆,“我得进去瞧瞧。要是重要的卷宗损毁……” 又是一桩罪过。 “现在还不能进。”高傥又再握住曹震手腕,“里头烟大,小心呛坏了肺管子。” 曹震诧异的扭脸看向高傥。他说话怎么一股子东华门神机司的味儿? 第524章 人影 高傥尚未察觉自己已然变得十分“神机司”,继续说道:“有陆神机使坐镇,您尽管安心。她一个能顶四五十。” …… 陆珍用浸湿的帕子轻掩口鼻,迈步进到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血腥味与焦糊味混合的大牢之中。 “阿嚏!”陆珍打个大大的喷嚏,“准是有人在外头编排我呢。” 她低声抱怨着,从荷包里拈出一道黄符,警觉的四下逡巡。 “不会,不会。”木香紧随其后,低声安慰,“你现在深受陛下器重,谁敢编排您?” 陆珍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大牢里面没有起火,焦糊味是透过窗子吹进来的。然而,关押在其中的犯人却好像受到重创,或瘫坐,或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狱卒哪儿去了?”木香咕哝一声,颇为困惑的看向陆珍。 陆珍用眼神示意木香先不要说话。 木香会意,抻直腰杆,打醒十二分精神。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大牢中间,陆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扬手打出黄符。 符纸脱手,腾地燃成一团火球缓缓上升,与此同时变得越来越亮,直至照亮整个大牢。 陆珍举目望去,十来个狱卒被堆叠放置在大牢最里端。 鲜血糊的满身满脸都是,滴滴下落,蜿蜒流淌。 都死了? 木香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瞥了眼镇定自若的陆珍,心下稍安。 “小场面。”陆珍微微扬起唇角,喃喃着说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说着,又拿出一道符纸,将将抬起手,堆叠在一起的狱卒“噗”的炸开,残肢血肉四溅,陆珍以衣袖遮挡头脸。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一般从四溅的血肉中冲出来,直逼陆珍而去。 陆珍听声辨位,立刻察觉到有人偷袭,想也不想打出手中黄符的同时急速后退,并且忙中有序,用胳膊挡住木香,将她护在身后。 木香跟随陆珍降妖除魔,见识过不少大场面。陆珍往后退的时候,她就知情况不妙,一边后退一边寻到可以藏身的角落,身子一矮,蹲了进去,两手捂住耳朵。若是姑娘甩符甩的兴起,闹出雷鸣般的响声,起码不会被震聋。 陆珍见木香机警,不给她添乱,心里十分熨帖。 这下可以专心应对眼前的麻烦。 陆珍定睛细看那道人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人影并不仅仅是人影,而是用架通阴阳桥的邪术幻化而成。这道人影比真人行动起来更加敏捷迅速,并且可以运用施术人的法术。 架通阴阳桥不是寻常术士能够办到的。换言之,是个狠角色。 哪来的混账玩意儿? 陆珍脚下不停,迅疾倒退。她退的快,人影迫近的更快。 这样下去可不行。就快退到墙角了。 陆珍拈起三道黄符,朝那道人影甩出去。符纸分别打向人影的百会、膻中以及丹田三大穴。 三道黄符打出去,人影稍有停。 陆珍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念动咒决。说时迟那时快,黄符倏地没入人影“体内”,恍若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不管用? 陆珍眸光深邃,继续念咒。但是与刚刚缓慢清晰的咒决不同,此时陆珍念的又快又急,其中夹杂着难明其意的词句。 陆珍念诵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有千斤重,争相向人影砸了过去。先前没入人影“体内”的黄符像是感受到无尽法力,闪动着微弱的光亮。 人影迫近陆珍的速度慢了下来,陆珍向后退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 咒决宛如石海在人影“体内”堆积,黄符的光亮也随之渐渐增强。那道人影似乎感受到痛楚,难以承受似的腰身前倾。 成了! 陆珍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念诵咒决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带着能令人心安的力量,萦绕在人耳际。 “是小陆!”阿克颠颠儿跑到高傥面前,扬手指着大牢方向,“是她念咒儿。” 高傥嗯了声,怅然若失的说道:“念的不赖,没给武德卫丢脸。” 大人怕是忘了从前有多嫌弃小陆。恨不能拿扫帚把人家撵出去。现在好了,小陆真走了,大人又咂摸出人家的好儿来了。 阿克啧了一声,跑着去帮忙提水。 咒决能令人心安,却是让那道人影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它“体内”的三道黄符如同蒙尘明珠被洗净,变得皎如日星,夺人眼目。 火候差不多了。 陆珍念出咒决的最后一个字,竖起手指指向位于人影膻中的黄符,大喝一声:“破!” 话音落下,三道符同时爆裂,轰鸣声如同响雷,震耳欲聋。 黄符爆裂,光芒四射,那道人影从内至外被黄符爆裂产生的光芒撕裂,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陆珍反手抹把脸,长舒口气,对木香道:“出来,那家伙被我灭了。” 木香手脚并用从角落里爬出来,雀跃不已,“姑娘道行高深,除了裴真人,无人能及。” 陆珍眸中带笑,切切叮嘱,“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这样捧,会招人记恨。” 木香忙不迭点头应是。 …… …… 曹震手捧热茶,愣愣出神。 “那人不简单。”陆珍咬一口芋饼,吃的津津有味。至于那人如何不简单,却是不说了。 高傥瞥了她一眼,沉声道:“狱卒死的冤枉,还是得做场法事。”偏头去看曹震,“曹尚书?您以为呢?” 曹震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了这是?刑部出事,老曹得拿主意啊。 “曹尚书?”高傥拔高音调,“曹尚书?” 曹震皱了皱眉,看向高傥,“您……跟我说话吗?” 闹了半天没听见。高傥颔首,“是啊,跟您说好几句了。” 完蛋!耳朵瘸了! 曹震盯着高傥的嘴唇,含含糊糊的“嗯”两声。 高傥见状,忍不住埋怨陆珍,“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把曹尚书耳朵给整坏了。” 陆珍咽下嘴里的芋饼,嘿嘿地笑了,“没事儿,我给曹尚书化一碗符水,吃上就好。”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跟老曹说话太费劲了,嗓子累得慌。 第524章 人影 高傥尚未察觉自己已然变得十分“神机司”,继续说道:“有陆神机使坐镇,您尽管安心。她一个能顶四五十。” …… 陆珍用浸湿的帕子轻掩口鼻,迈步进到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血腥味与焦糊味混合的大牢之中。 “阿嚏!”陆珍打个大大的喷嚏,“准是有人在外头编排我呢。” 她低声抱怨着,从荷包里拈出一道黄符,警觉的四下逡巡。 “不会,不会。”木香紧随其后,低声安慰,“你现在深受陛下器重,谁敢编排您?” 陆珍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大牢里面没有起火,焦糊味是透过窗子吹进来的。然而,关押在其中的犯人却好像受到重创,或瘫坐,或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狱卒哪儿去了?”木香咕哝一声,颇为困惑的看向陆珍。 陆珍用眼神示意木香先不要说话。 木香会意,抻直腰杆,打醒十二分精神。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大牢中间,陆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扬手打出黄符。 符纸脱手,腾地燃成一团火球缓缓上升,与此同时变得越来越亮,直至照亮整个大牢。 陆珍举目望去,十来个狱卒被堆叠放置在大牢最里端。 鲜血糊的满身满脸都是,滴滴下落,蜿蜒流淌。 都死了? 木香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瞥了眼镇定自若的陆珍,心下稍安。 “小场面。”陆珍微微扬起唇角,喃喃着说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说着,又拿出一道符纸,将将抬起手,堆叠在一起的狱卒“噗”的炸开,残肢血肉四溅,陆珍以衣袖遮挡头脸。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一般从四溅的血肉中冲出来,直逼陆珍而去。 陆珍听声辨位,立刻察觉到有人偷袭,想也不想打出手中黄符的同时急速后退,并且忙中有序,用胳膊挡住木香,将她护在身后。 木香跟随陆珍降妖除魔,见识过不少大场面。陆珍往后退的时候,她就知情况不妙,一边后退一边寻到可以藏身的角落,身子一矮,蹲了进去,两手捂住耳朵。若是姑娘甩符甩的兴起,闹出雷鸣般的响声,起码不会被震聋。 陆珍见木香机警,不给她添乱,心里十分熨帖。 这下可以专心应对眼前的麻烦。 陆珍定睛细看那道人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人影并不仅仅是人影,而是用架通阴阳桥的邪术幻化而成。这道人影比真人行动起来更加敏捷迅速,并且可以运用施术人的法术。 架通阴阳桥不是寻常术士能够办到的。换言之,是个狠角色。 哪来的混账玩意儿? 陆珍脚下不停,迅疾倒退。她退的快,人影迫近的更快。 这样下去可不行。就快退到墙角了。 陆珍拈起三道黄符,朝那道人影甩出去。符纸分别打向人影的百会、膻中以及丹田三大穴。 三道黄符打出去,人影稍有停。 陆珍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念动咒决。说时迟那时快,黄符倏地没入人影“体内”,恍若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不管用? 陆珍眸光深邃,继续念咒。但是与刚刚缓慢清晰的咒决不同,此时陆珍念的又快又急,其中夹杂着难明其意的词句。 陆珍念诵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有千斤重,争相向人影砸了过去。先前没入人影“体内”的黄符像是感受到无尽法力,闪动着微弱的光亮。 人影迫近陆珍的速度慢了下来,陆珍向后退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 咒决宛如石海在人影“体内”堆积,黄符的光亮也随之渐渐增强。那道人影似乎感受到痛楚,难以承受似的腰身前倾。 成了! 陆珍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念诵咒决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带着能令人心安的力量,萦绕在人耳际。 “是小陆!”阿克颠颠儿跑到高傥面前,扬手指着大牢方向,“是她念咒儿。” 高傥嗯了声,怅然若失的说道:“念的不赖,没给武德卫丢脸。” 大人怕是忘了从前有多嫌弃小陆。恨不能拿扫帚把人家撵出去。现在好了,小陆真走了,大人又咂摸出人家的好儿来了。 阿克啧了一声,跑着去帮忙提水。 咒决能令人心安,却是让那道人影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它“体内”的三道黄符如同蒙尘明珠被洗净,变得皎如日星,夺人眼目。 火候差不多了。 陆珍念出咒决的最后一个字,竖起手指指向位于人影膻中的黄符,大喝一声:“破!” 话音落下,三道符同时爆裂,轰鸣声如同响雷,震耳欲聋。 黄符爆裂,光芒四射,那道人影从内至外被黄符爆裂产生的光芒撕裂,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陆珍反手抹把脸,长舒口气,对木香道:“出来,那家伙被我灭了。” 木香手脚并用从角落里爬出来,雀跃不已,“姑娘道行高深,除了裴真人,无人能及。” 陆珍眸中带笑,切切叮嘱,“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这样捧,会招人记恨。” 木香忙不迭点头应是。 …… …… 曹震手捧热茶,愣愣出神。 “那人不简单。”陆珍咬一口芋饼,吃的津津有味。至于那人如何不简单,却是不说了。 高傥瞥了她一眼,沉声道:“狱卒死的冤枉,还是得做场法事。”偏头去看曹震,“曹尚书?您以为呢?” 曹震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了这是?刑部出事,老曹得拿主意啊。 “曹尚书?”高傥拔高音调,“曹尚书?” 曹震皱了皱眉,看向高傥,“您……跟我说话吗?” 闹了半天没听见。高傥颔首,“是啊,跟您说好几句了。” 完蛋!耳朵瘸了! 曹震盯着高傥的嘴唇,含含糊糊的“嗯”两声。 高傥见状,忍不住埋怨陆珍,“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把曹尚书耳朵给整坏了。” 陆珍咽下嘴里的芋饼,嘿嘿地笑了,“没事儿,我给曹尚书化一碗符水,吃上就好。”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跟老曹说话太费劲了,嗓子累得慌。 第525章 明暗 陆珍放下吃了一半的芋饼,化了碗符水给曹震服用。 曹震喝完,立马耳聪目明。他对陆珍谢了又谢。 高傥不咸不淡的来一句,“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陆神机使甩符甩出的乱子,可不就得她善后?” 曹震笑容僵了僵,“话虽如此,可是陆神机使的符水的确管用。” 老高这人就是爱扫兴。曹震看向陆珍的目光多了几分慈蔼,“陆神机使吃饼。” 陆珍笑眯眯的应了声是,拿起剩下的那一半芋饼吃起来。 “方才说到那人不简单。”高傥望着吃芋饼的陆珍暗暗摇头。老曹吃了小陆的符水,就拿半块芋饼做回礼?这也太不上道了。 小陆终归是年纪小,贪嘴。她应该跟老曹要点好东西! 当着老曹的面又不能明着提点。 好烦! 高傥清清喉咙,“想必陆神机使耗费许多法力才得以化解刑部危难。” “没有啦。”陆珍含笑回道:“小事一桩,不费什么力气。” 算了,他不想多说话了。小陆属牛皮灯笼的,干点点不亮。高傥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闷头吃茶。 陆珍掏出帕子擦净手指,转而对曹震道:“虽说不费力气,但是耗费精神。法力源自精神。曹尚书明白?” 诶? 陆神机使话里有话啊。 曹震垂下眼帘略作思量,缓缓颔首,“明白,明白。” 高傥抑制不住的弯唇浅笑,瞟了陆珍一眼,长舒口气。他就说嘛,小陆不是个棒槌。 这孩子不仅聪明灵秀还会算账,从来不做亏本慢慢。 陆珍满眼欣慰,点着头道:“您能明白最好不过。” 曹震眉梢动了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家必定兴旺。好些人上赶着巴结都找不着门路。倒不如借着答谢陆五姑娘,多向陆家示好。更何况,自家三儿媳得罪过人家,这不是现成的弥补的机会吗?得好生把我才是。 “据闻……”曹震清清喉咙,小心翼翼的问道:“裴真人来京城了?” 裴东斋到在京城本也没想隐瞒。陆珍咧嘴笑开了花,“是啊,是啊。师父来吃我父亲的喜酒。能在京城住些日子。” 这样啊…… 曹震打起小算盘,礼得送的再厚一点才行。 闲聊也聊的差不离了。是不是该说点正事了? 高傥沉声发问,“陆神机使能否认出方才那个……人影?” 是人影?小陆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了。 “高指挥使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陆珍垂首啜一口香茶,“还得是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小陆故意气他! 高傥一张脸黑成锅底。 陆珍恍若未见,放下茶盏,“能够架通阴阳桥幻化出人形,并且尚有余力杀生害命,找不痛快的。放眼天下不超过一掌之数。”昂起下巴,十分骄矜,“在下不才算是一个。然则……此乃邪门歪道,在下从未运用过此邪术。” 高傥深吸口气,缄口不语。 行,让她自夸! 总有夸累的时候。 曹震没有放过给陆珍戴高帽的时机,诚恳的说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陆神机使身为裴真人高徒,自然不屑于那等为祸世间的邪术。” 陆珍严肃的朝曹震略一颔首,“您过誉。”停顿片刻,又说道:“说起来,那人与神机司有些渊源。” “哦?”曹震拧起眉头,“难道是神机司的仇敌?” 就是这么回事。二十八位神机使见天儿出去招猫逗狗,跟人结仇也不稀奇。 陆珍摇摇头,“并非仇敌,而是家主。” 家主? 高傥心有所动,“朱氏家主?” 好好的,他干嘛没事找事跟朝廷过不去?再一个,他不是个傻子,明知京城有小陆坐镇还来找不痛快。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朱家考虑。 凤阳朱家现在都衰败成什么样儿了? 身为家主还能奔着诛九族随意折腾吗? 曹震的想法跟高傥大差不差。但是他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手捻胡须,似是在思考陆珍方才所言。 老狐狸。 高傥也不说话,扫了眼桌上的点心,拿起一块酥饼送入口中。 小陆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即便不问,她也能说个清楚明白。老狐狸不问,他也不问。等着就是了。 陆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叹息道:“凤阳朱氏不简单。” 曹震略加思量,挑眉问道:“如何不简单?您快说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江湖上的事,您懂得多。” 陆珍赶紧放下茶盏,抱起拳头冲曹震晃两晃,“您过奖。”抻直腰杆,朗声道:“此事说起来也简单,朱氏家主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 高傥眉头微蹙,“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家主岂不是乱来?” 小陆打哪收的风儿?该不会是被人糊弄了? 问明白了,叫阿克锁人去。 真是! 小陆不在武德卫当差就是不行。瞧瞧,外人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 “明暗两个呀。”陆珍竖起手掌翻个个儿,“明面上的这个家主必须方正刚毅,能担得起朱氏全族荣辱。暗地里的嘛……”笑着摇摇头,“我不说您二位也懂。” 不懂!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曹震瞥了眼高傥,转而对陆珍道:“陆神机使跟我们说道说道。术士圈里的秘事,我跟高指挥使都想听一听。” “是吗?”陆珍眼睛一亮,“高指挥使也想听?” 老高好像不大爱听她嚼舌头呢。 高傥刚咬了一大口酥饼没咽下去,含混不清的嗯了声。 陆珍没有再逗高傥,继续说道:“其实,就连朱家人知道此事的也不多。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 这个“一掌之数”到底是怎么得罪小陆的?就这会儿功夫,翻来覆去的提。直接说不超过五个很难? 算了,就这样。在老曹跟前儿可不就得咬文嚼字。 高傥深吸口气,用眼神示意陆珍往下说。 “你们不要小看暗地里这位家主。必得天赋极高才行。朱氏一族见不得光的秘术邪术都由他承继。”陆珍轻叹着摇头,“不容易啊,不容易。” 第525章 明暗 陆珍放下吃了一半的芋饼,化了碗符水给曹震服用。 曹震喝完,立马耳聪目明。他对陆珍谢了又谢。 高傥不咸不淡的来一句,“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陆神机使甩符甩出的乱子,可不就得她善后?” 曹震笑容僵了僵,“话虽如此,可是陆神机使的符水的确管用。” 老高这人就是爱扫兴。曹震看向陆珍的目光多了几分慈蔼,“陆神机使吃饼。” 陆珍笑眯眯的应了声是,拿起剩下的那一半芋饼吃起来。 “方才说到那人不简单。”高傥望着吃芋饼的陆珍暗暗摇头。老曹吃了小陆的符水,就拿半块芋饼做回礼?这也太不上道了。 小陆终归是年纪小,贪嘴。她应该跟老曹要点好东西! 当着老曹的面又不能明着提点。 好烦! 高傥清清喉咙,“想必陆神机使耗费许多法力才得以化解刑部危难。” “没有啦。”陆珍含笑回道:“小事一桩,不费什么力气。” 算了,他不想多说话了。小陆属牛皮灯笼的,干点点不亮。高傥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闷头吃茶。 陆珍掏出帕子擦净手指,转而对曹震道:“虽说不费力气,但是耗费精神。法力源自精神。曹尚书明白?” 诶? 陆神机使话里有话啊。 曹震垂下眼帘略作思量,缓缓颔首,“明白,明白。” 高傥抑制不住的弯唇浅笑,瞟了陆珍一眼,长舒口气。他就说嘛,小陆不是个棒槌。 这孩子不仅聪明灵秀还会算账,从来不做亏本慢慢。 陆珍满眼欣慰,点着头道:“您能明白最好不过。” 曹震眉梢动了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家必定兴旺。好些人上赶着巴结都找不着门路。倒不如借着答谢陆五姑娘,多向陆家示好。更何况,自家三儿媳得罪过人家,这不是现成的弥补的机会吗?得好生把我才是。 “据闻……”曹震清清喉咙,小心翼翼的问道:“裴真人来京城了?” 裴东斋到在京城本也没想隐瞒。陆珍咧嘴笑开了花,“是啊,是啊。师父来吃我父亲的喜酒。能在京城住些日子。” 这样啊…… 曹震打起小算盘,礼得送的再厚一点才行。 闲聊也聊的差不离了。是不是该说点正事了? 高傥沉声发问,“陆神机使能否认出方才那个……人影?” 是人影?小陆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了。 “高指挥使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陆珍垂首啜一口香茶,“还得是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小陆故意气他! 高傥一张脸黑成锅底。 陆珍恍若未见,放下茶盏,“能够架通阴阳桥幻化出人形,并且尚有余力杀生害命,找不痛快的。放眼天下不超过一掌之数。”昂起下巴,十分骄矜,“在下不才算是一个。然则……此乃邪门歪道,在下从未运用过此邪术。” 高傥深吸口气,缄口不语。 行,让她自夸! 总有夸累的时候。 曹震没有放过给陆珍戴高帽的时机,诚恳的说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陆神机使身为裴真人高徒,自然不屑于那等为祸世间的邪术。” 陆珍严肃的朝曹震略一颔首,“您过誉。”停顿片刻,又说道:“说起来,那人与神机司有些渊源。” “哦?”曹震拧起眉头,“难道是神机司的仇敌?” 就是这么回事。二十八位神机使见天儿出去招猫逗狗,跟人结仇也不稀奇。 陆珍摇摇头,“并非仇敌,而是家主。” 家主? 高傥心有所动,“朱氏家主?” 好好的,他干嘛没事找事跟朝廷过不去?再一个,他不是个傻子,明知京城有小陆坐镇还来找不痛快。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朱家考虑。 凤阳朱家现在都衰败成什么样儿了? 身为家主还能奔着诛九族随意折腾吗? 曹震的想法跟高傥大差不差。但是他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手捻胡须,似是在思考陆珍方才所言。 老狐狸。 高傥也不说话,扫了眼桌上的点心,拿起一块酥饼送入口中。 小陆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即便不问,她也能说个清楚明白。老狐狸不问,他也不问。等着就是了。 陆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叹息道:“凤阳朱氏不简单。” 曹震略加思量,挑眉问道:“如何不简单?您快说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江湖上的事,您懂得多。” 陆珍赶紧放下茶盏,抱起拳头冲曹震晃两晃,“您过奖。”抻直腰杆,朗声道:“此事说起来也简单,朱氏家主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 高傥眉头微蹙,“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家主岂不是乱来?” 小陆打哪收的风儿?该不会是被人糊弄了? 问明白了,叫阿克锁人去。 真是! 小陆不在武德卫当差就是不行。瞧瞧,外人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 “明暗两个呀。”陆珍竖起手掌翻个个儿,“明面上的这个家主必须方正刚毅,能担得起朱氏全族荣辱。暗地里的嘛……”笑着摇摇头,“我不说您二位也懂。” 不懂! 高傥唇角抿成一字。曹震瞥了眼高傥,转而对陆珍道:“陆神机使跟我们说道说道。术士圈里的秘事,我跟高指挥使都想听一听。” “是吗?”陆珍眼睛一亮,“高指挥使也想听?” 老高好像不大爱听她嚼舌头呢。 高傥刚咬了一大口酥饼没咽下去,含混不清的嗯了声。 陆珍没有再逗高傥,继续说道:“其实,就连朱家人知道此事的也不多。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 这个“一掌之数”到底是怎么得罪小陆的?就这会儿功夫,翻来覆去的提。直接说不超过五个很难? 算了,就这样。在老曹跟前儿可不就得咬文嚼字。 高傥深吸口气,用眼神示意陆珍往下说。 “你们不要小看暗地里这位家主。必得天赋极高才行。朱氏一族见不得光的秘术邪术都由他承继。”陆珍轻叹着摇头,“不容易啊,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