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记事》 第一章 风雨 这遭瘟的贼老天,处暑早过白露将至,日头毒辣的还似二伏。?( 〈 大清老早的天刚破晓,天上没有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天上地下没有一丝水汽,有的只是一团团熊熊赫赫的火。 头上顶着火伞,脚下踩着烙铁。就算什么都不做,还是一身身的汗。一冒出来,就能化成汽,一股烟儿似的眨眼就消失于无形,只留下弥漫在空气中的烧灼焦味。 花椒家的农家小院倚山面水坐北朝南,梁高墙厚的青砖泥瓦房外墙青砖内墙土砖,宽敞明亮冬暖夏凉,又通风又透气,也经不住日日这样炙烤。从夏烤到秋,一烤就是百多天,青砖灰瓦松木椽子都叫烤酥了。 不到晌午,屋里厢就焚风阵阵热浪滚滚,花椒见过维吾尔族人家用来烤馕的馕坑,基本也就这样了。 躲在厨房的角落里,花椒把脸贴在水缸壁上。 原想借着缸壁的凉意喘口气儿,扎着丫角的小脑袋挪来挪去,片刻的工夫,缸壁就被蒸出了丝丝白汽儿,燥热更甚。花椒觉着自己像极了旁边灶膛口的那干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的一记,火星四溅,着了起来。 犹豫片刻,还是踮起脚尖推开木头缸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半晌,原就只剩了一底儿的清水好似又浅了些。祖母专门寻来消毒防疫的一纱袋中药贯众在水中飘飘荡荡,甚是惬意。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花椒“唰”地盖好缸盖,茫然地往外走。 躲着日头一径藏到房前的银杏树下,八爪鱼似的扒住勉强还留有两分凉意的树干,才长长喘了口气儿。 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望了望已在西边挂了半晌,就是挨挨蹭蹭不肯落山的晃眼日头,又望了望头顶蔫耷耷已不剩几片枯叶的树梢,花椒闭上眼睛,把脸贴在树干上。 摩挲着缺水爆裂的树皮,心中稍定。 她是前年九月里落地的,襁褓中始终懵懂。满月后头一遭出门,看见的就是这两株银杏树。 深秋露重,金黄色的银杏树叶飘落一地,被晶莹的露水浸润,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渐渐长大才慢慢知道,原来上房前的这两株银杏树,是当年祖父落户在这周家湾时特地寻来种下的。一公一母,细算起来已有三十来年的光景了。 公的那株高些壮些,树干挺拔,总有七八米。母的那株因着孕育果实的缘故,清秀瘦弱些。虽则还不到盛果期,挂果还不多,但一家子的生活起居,早已离不开这两株银杏树了。 记得旧年中伏,最热的几天也似这般酷热。那时她还踉踉跄跄的刚会扶着挪步,每当日头西斜,小叔和哥哥们收工玩耍回来,顾不得纳凉消暑缓口气儿,头一桩事儿就是担了水桶把树下的这方土地浇的透透的。 用的是后院水笕自后头莲花山上一路引下来的沁凉山泉,十来桶泉水浇下去,暑气全消。又抬了桌椅竹床出来擦洗晾干,等洗过撒了新摘薄荷叶的温水澡,天色未晚,一大家子就男一桌女一桌的围在树下吃夜饭。 主食是新捞的各色水饭或是自家擀的过水凉面,饱腹清爽。自家造的瓜豉菜鲞鱼酱肉齑咸香就口,七七八八摆了一桌子。菜园子里刚下的用山泉水浇灌出来的时鲜瓜菜鲜脆欲滴,吃起来更是清甜脆口。再加上哥哥们在门口莲溪里捞上来的小鱼小虾,掐头去尾在柴锅上正反一烘,咬在嘴里嘎巴脆,喷喷香。 花椒最喜欢的还是祖母亲手做的面拖蟹,石头缝里翻出来的六月黄,个子不大,膏肉却涨卜卜的。先炸后炒,鲜香满口,面糊糊更胜一筹,每每吃的花椒扒着碗勺舍不得放。腆着圆滚滚的小肚皮躺在竹床上,还要不住地舔嘴巴,回味良久。 夜幕降临,祖父叔伯们摆着老酒侃着庄稼农事世道人情,家里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小声扯些锅头灶尾的闲篇儿。小姐姐们叽叽咕咕地凑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才能染出匀净的红指甲,小哥哥们则是一个个偷偷摸摸地直往玉米地草丛里头钻。 到了时节,叫哥哥、母蚰子遍地都是。逮了来,长的威武会叫唤的装了笼子或给姊妹们玩,或搁到院子里的篱笆上听个叫唤,那雌的直接就扔进火里烤熟分着吃了。 夜风徐徐,花椒圆肚皮上搭着小被子,躺在竹床上数着星子,花香鸟语伴她入眠,连梦里都是五光十色的甜。 生活如此静好,只叫她不敢想象。 金风送爽,玉露生凉,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等她能颤颤巍巍的不用扶着也能走道儿,稻谷已是归仓。天高云淡,地里种下的麦种菜籽正待芽,忽的风起云涌,一夜之间入了冬。 裹了棉袄棉裤的花椒圆滚滚,哪里还迈得开脚步。缩在屋里烤火,透过门缝看见外头一片白茫茫。 细细打量才知道不是天上落下来,原是地里长出来的。只来的太早了些,地里头正在酝酿芽的种子们,悄无声息的就被这场霜冻害了大半。 自然心痛,只不待补种,瓢泼的冬雨又带来了数场风灾。小的就能把地里的种子吹得漫天都是,大的更连碗口粗的大树都能连根拔起,卷起的屋瓦草顶不知伤了多少人畜。触目所及,遍地狼藉。 老百姓们俱是心惊胆战,以往不过初一月半,这会子逢到十斋日就要净身茹素往庙里去,今儿这后儿那,远远近近各色名目的漫天神佛拜了个遍,只求能够救苦救难,给条活路。 待过了年,立春这日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只高兴不过两天,上九日的玉皇诞还未拜完,又是冻雨又是雪雹,天上还打着忽雷,震得冰天雪地的都在动。 有了年月的老人们管这样又急又响的雷叫霹雳,说是老天爷专用来镇妖的。 俱是恍然大悟,这一冬风雨如此不调,可不是有妖星作祟,显见是玉皇大帝显灵了。纷纷称愿,求神拜佛的心自然更诚了。家家户户早晚三炷香,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浓烈的香火味儿。 也有人站在窗口想瞧着那忽雷到底往哪劈,还有人顶着忽雷豁闪跑到外头三跪九叩,嘴里还声声念佛,就被老天收了去,连带着一家子都遭了忌讳。 可也有人说正月雷声,大旱一百八,说不得今年就是个荒年。这日子,可算是过到头了。 世人自是不信的多。 舟楫水乡,若说水患还则罢了。旱灾,怎么可能! 荒年谣言多,花椒不知真假。但清明至今,确实再未下过一滴透雨。 第二章 流离 原还不碍。[〈 <〈 花椒家三代同堂,老老少少二十余口依偎聚居的周家湾三面环山一面水,三山一水六分田,说起来也算是方钟灵蕴秀的宝地了。 生前族居,死后族葬,这算是中华民族自古相传的惯习了。 而周家湾村后的莲花山土厚水深、无砂无蚁,坚而不燥、光润不湿,又远离城郭、沟池、道路、井窑。种种好处,在看重风水的人眼里,也算是方难得的风水上佳之地了。 正因为此,不光山脚下村落星罗,就是周遭前前后后好些个村落家族,甚至莲溪城里崇塘镇上的好些个书礼之家、仕族乡绅,开天辟地起就纷纷把坟山墓地安在了莲花山上。 又为着防止墓地风水遭到破坏,影响子孙后代的前程以及家族的运势。老早起,乡规民约就白纸黑字的列明了护林护水培植风水这一则。 传到如今,洋洋洒洒总有数十条,不仅墓地附近不准起土砍树,水源不得污染。泰半莲花山都划下了道儿,范围之内的树木都不可乱伐。 山脚下地方共立的高五尺有余宽两尺有余,青石雕凿而成的山林永禁《莲花山护林石碑》上就写得明明白白的,不论是谁,用树必往祠中说明。且但凡用树一棵,就必得在原地种活三棵。违者就要罚银充公,赔栽责罚,俱是没有半点情面可讲的。 条条框框如此严谨,有惩有戒,年长月久的,山里水土自然涵养的好。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百里莲花山,蔚然深秀、古木葱茏、流泉飞瀑、云笼雾罩。更重要的是,无冬无夏,不论晴雨,雨多了它能吞,雨少了也能吐。 旁的地界说不得十天不雨就得一小旱,一月不雨地里就该冒烟了。今年这一旱就是百多天,好些地方水深已不盈尺,就连素来水量丰沛源源不断的莲溪都只勉强能走五板船。遮风挡雨恩泽了万年的莲花山上,二十九处山泉却依旧潺潺不绝,不曾瘦了一线去。 灌田浇地的,虽则不如往常那般便宜,大抵还是无需太过忧心的。 只日头一天更比一天毒不说,还早出晚归,日日上工。 庄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吃穿都是有节气管着的。可到了这会子,老天爷只管逞着性子为所欲为,老祖宗千年留下来的四时节气哪里还有半点成用。 饶是莲花山,吐啊吐的,日日这样只出不进,也着实撑不住了。 立秋未至,好些个山泉从一注到一线,再到滴滴沥沥不成用,没几天的光景就再不出水了。 小河有水大河满。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莲花山不出水了,源自莲花山的莲溪眼看着就从浅水荡旱成了草甸子,再从枯草甸子旱成黄土沟,只有土沟中央还残留着一洼湿润沙土。 吃喝都难,浇灌就更不能了。 菜园子里的菜蔬不比庄稼,天生水质,全靠水活。攒不出水来浇地,除了尚能派上用场的早早采摘勉强成用,其他未长成的蔬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被日头灼伤烧光。 地里头的庄稼略好些,庄户人家常说是棵苗就有六十天的旱根。虽则苗叶看似都已黄干枯,但只要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子青意,就不至于旱死。等到一落透雨,立时就又能起来的。 可等啊等,这透土雨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旱根也被旱死。 夏麦薄收,秋禾俱枯,蔬果皆槁,诸物腾贵。尤其粮菜油盐,听说市面上米面价格俱已翻倍,尤其水菜,头先每斤钱五十,不过几时腾至五百,到了这会子已是斤价一贯亦不可得了。 夜里花椒躺在床上,内烧外灼,没有半点睡意。 一闭上眼睛就是堰塘干涸赤地千里,一睁开眼睛又是饥馑枕道百姓流离。 黄沙白草,积尸满野,不见炊烟,哀鸣满道……一出出有的没的画面就如走马灯般的在脑海里打转、串并、快闪,让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她曾经听过见过,哪些是她胡思乱想的了。 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是空的。 半晌醒过神来,四下看了看,床上一人也无。爬起来撩开夏布帐子,花椒一骨碌溜了下来,趿着鞋撞开竹编帘子就往外跑。 堂屋的大门洞开着,内外都是静悄悄的。 花椒手脚并用爬过门槛,啪啪啪地就往前头跑。 日头朦朦胧胧地挂在天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花椒跌跌撞撞往前跑了两步,眼前一暗,已被人温柔地抱在了怀里,“我们椒椒怎么自己起来了?” “娘,娘……”花椒将脸埋在妇人肩头,骤然心安。 一位中等身量、皮肉紧凑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摸了摸她额前细绒绒的头。 花椒笑着喊“爹”,听到有童稚的声音在唤自己,探头望去,银杏树下停着的牛车上已经摞了好几个箱笼,堂哥堂姐们正坐在车沿上朝她招手。 花椒笑着伸手大力挥了挥,四婶娘走过来拉着娘亲说话,还未开口就嘤嘤哭了起来,手边的四堂姐香叶疑惑地望了望母亲,又笑嘻嘻地踮着脚尖,要拉她的小手。 花椒从母亲怀里滑下来,伸出手去,她拉着她的小手晃了晃,“我们要走啦!” “走,走去哪?”花椒听到自己诧异的磕巴道。 心头骤然空了一个洞,冷风嗖嗖。 前儿二伯不还说县衙又了榜文,说是赈济的粮食已在路上,不许百姓随意迁徙移民离开户籍之地的吗? 却没有听到答案,四堂姐已经松开她的手,笑呵呵地跑远了。 花椒急了起来,转身喊“娘”,哪里还有母亲的踪影。再转身,堂哥堂姐们坐着的牛车咕噜咕噜地疾步前行,好似移步幻影般,眨眼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花椒浑身战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想追上去,却根本迈不开脚步。 那毒日头又不知从哪倏地蹦了出来,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刺目的光线如绣花针般直往人骨头缝里扎,花椒眼前越模糊。 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蓝的妖艳阴沉,一阵阵裹挟着黄腾腾尘土的热浪直往人脸上抽。 花椒被抽的一个跟头滚了老远,再爬起来时,已不知身处何地。天地间一片死寂,叫人瘆的慌。 花椒茫然四顾,远处突然乌泱泱涌来一大群人流。花椒愣愣地站在当地,还未来得及躲闪,已被人挨人、人摞人的人流裹挟着潮水般向前涌动。 毒日头瞬间滑落西山,满天的星月刚刚露了个头,那毒日头又从东边天际飞了出来…… 日升月落,往复循环。度之快,叫花椒根本无暇反应。 不知走了多久,晃晃悠悠的花椒突然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城墙。破破烂烂的人流倏地激动了起来,冲锋似的向前。好像前方就是释迦摩尼的极乐世界,到了就能安乐。 只是无论怎样冲,倒下多少人,人流就是寸步不进。 花椒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五脏六腑都要爆裂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间眼前好似有火光冲天,轰隆隆的坍塌声响彻天际。 来不及呼救,花椒已陷入黑暗之中。 第三章 噩梦 戌初时分,日头刚刚挨挨蹭蹭地落下山头,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周家湾已是一片死寂。{( 人声犬吠一应俱无,犹如无人之地。唯有最东头山脚下的秦家小院,一灯如豆,人影憧憧。 花椒穿了件簇新绣着栩栩如生八吉祥纹样的大红兜兜躺在铺着竹席的架子床上,不响不动,气息微弱。 小小的人儿,脸上的肉只两天的光景业已瘦尽,还没巴掌大的面孔几近透明,额头两腮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让人不忍去看。 更不敢触碰,好似伸出小指轻轻一碰,小人儿就会如汗珠子一般,瞬间消失于无形。 偏又身上头脸全是汗,就连细绒头丝里都沁着密密的汗珠子。躺在席子上,片刻的功夫,身下就是一汪水。 罗氏坐在床沿上,丝凌乱面色蜡黄,肿得核桃仁儿似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眼泪早已哭干,清秀的脸庞憔悴的不成样子。 汗水滚进眼睛里火辣辣地顾不上擦,衣裳浮了盐霜也顾不得换,全幅心思都放在了奄奄一息的小女儿身上,任谁接手都只摇头,人都魔障了。 不敢打扇,只能拧了棉布帕子一点点的给她吸汗。 天气如此酷热,又出了这许多的汗,生怕她惊风未好再添了别的症候。隔个一刻钟,还要拿麦管喂水与她喝。 幸而一直紧咬着牙关的花椒已能吞咽,否则这两天两夜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罗氏恐怕早已挺不过来了。 …… 花椒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两世为人,直面死亡还是头一遭,说起来也算是人生再无的体验了。 只不知道,竟这样痛。 身体四肢好似骤然消失,只留下如蛆附骨般疼痛的脑袋。 就像有人在对着她的脑袋吹气,气球似的不断地膨胀,再膨胀。就在将要爆炸的生死一刻,突然漏气。不过须臾,一股股莫名混沌的气流你争我夺蜂拥而出。不待她反应,已是吃了炸药似的乱闯乱撞相互碾压了起来。 好似有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开战,你来我往你死我活,脑袋一圈一圈的大,又一圈一圈的紧。 经了不少荒唐事儿,直到这会子,花椒方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恐惧、无奈,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这般煎熬着,挣扎着,等待着。 似梦似醒中,花椒感觉到自己呜呜在哭。 为什么要哭! 骤然间,愤懑、怨恨,恐惧和无奈都化作了漫天的恨意盈满胸腔。 花椒扑过去按住那些气流就是一顿乱拳,似是被她疯狂的举动惊住了,一股股气流呆滞片刻后倏地就开始仓皇逃窜,又分散成缕成丝。 花椒冷笑,欺善怕恶的东西! 打架谁不会,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凭什么谁都可以来插上一脚,谁都可以来左右她的情绪,谁都能来主宰她的生死。 凭什么! 她偏不服! 花椒斗志昂扬,只觉得从未这般肆意过。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力气才逐渐耗尽。 混沌中,耳边嗡嗡声不断。花椒精神一振,张着耳朵仔细分辨。 声音气息都十分熟悉,花椒简直不敢置信,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个分明。却没料到只一个动作,一阵剧痛袭来,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朦朦胧胧中花椒感觉到有人在喂她吃东西。先是按下巴,再是捏脸颊,还拿瓷汤匙抵住了她的舌根。 幸而手法非常娴熟,动作起来又迅捷又温柔。可随着动作,就像是打开了她的知觉一般。原来不只是脑袋炸裂般的痛,连喉咙口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痛。 下意识地就要呼痛,嘴唇翕翕,却一个音都不出来。 有汤汤水水如涓涓细流灌入口中,花椒强忍疼痛,大口大口地吞咽。 入口温热,好似火上浇油一般。可不吃东西,怎能活命。 果然有吃食下肚后,花椒软绵绵的身子渐渐积蓄起了力气。此消彼长,所剩不多的气流被她一点一点逼到一隅,奄奄一息,再无翻盘之力。 花椒松了一口气。 虽然两太阳依旧一跳一跳地直抽抽,后脑勺上像是坠了千斤坠。眼皮却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轻轻颤动了起来。 她精神振奋,含着最后半口气,奋力睁开眼睛。 …… 茴香起身倒了半盅温水轻轻摆在床沿上,掏出帕子给母亲擦汗。看了眼床上无声无息的妹妹,眼泪憋在眼眶里,仍旧惊魂未定。 前天夜里,爹娘都往上房议事,妹妹是跟着她玩的。 玩了会儿翻绳,她打着扇子哄她睡觉,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想是累了,小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她也迷迷瞪瞪的将要睡着,扇柄砸在身上猛然惊醒,妹妹已是满口胡话了。等她反应过来,更已软成了一团泥了。 她唬得魂都散了,阖家都被惊动了。 怕她走了魂,祖母赶紧领着二伯娘解了她的小衣裳,拿秤杆挑了一递一应的出去叫魂。沿着院子两圈下来,衣裳刚上身,人又抽了起来,浑身烫的似在冒烟。祖母又赶紧请了黄表送崇,又让大伯娘给妹妹从头到脚揉面似的捏积。怕她不小心咬了舌头,还拿帕子包上筷子给她垫在上下牙齿之间…… 那会子已是二更天了,又是这样的年景,爹爹和叔伯们往镇上寻了几个来回,零星几家还未关张歇业的医馆药铺一听病的是个小妞妞,纷纷苦笑,连连抱拳摇头。直跑到日上三竿,跑到血崩心,才托了阿婆从县里请回了个老郎中。 还未诊脉,只望了望形容,就道小丫头这是惊了风了。来势汹汹,险得很。 还是祖母母亲求了又求,才求得老郎中斟酌着开了一剂药。却也暗地里告诉祖父父亲,若还不好,却是神仙也无法了。 水牛角、山羊角、僵蚕、钩藤……搁在太平年月,都是寻常药材,可放在这会子,饶是五六里外的崇塘镇自古就是南上北下的药材流转码头,南北大街东西横街上的生药铺子熟药店不知凡几,还是不知跑了多少家,才凑齐了君臣佐使数味药。好容易煎得了,偏又牙齿咬得铁紧。忙了半日,直到下半晌,才勉强把药灌了进去。 也不知是之前的土法起了效果,还是那这一剂药确实对症,妹妹手心的鬼脉慢慢就不跳了,人也安生了下来,不再抽搐挣扎胡话连篇了。显见脏东西已被送走了,三魂六魄也归了位。 可就是不得清醒。 看着虚汗越出越多,声气儿越来越弱的妹妹,茴香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却不敢哭出声。不禁双手合十,学着祖母的模样,刚要闭上眼睛诚心祷告,忽见妹妹睫毛轻颤。 不禁捏着拳头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妹妹眼睫颤颤巍巍了半晌,紧闭了两天两夜的眼睛,终于徐徐睁开。 第四章 梦回 花椒撑着最后半口气,拼死挣扎着睁开了似有千斤重的眼睛。?〔 ? 只觉着天旋地转,失重的感觉一拨一拨如潮水般袭来,心里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光线的刺激,再加上久未睁眼带来的不适感,干涩的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拭泪,已有轻软的棉布柔柔地按住了自己的眼角。 花椒眼睫微眨,就听到母亲哽咽不能语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椒椒乖,好乖乖,我们不怕了……娘在这呢,我们醒了就好了……”。 干瘦无力的小手被温热细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花椒下意识地就要回握,手上却没有一滴力气。努力睁开眼睛,已被罗氏如获珍宝般的搂在了怀里。 有滚热的泪珠晕在竹席上,花椒听着罗氏语无伦次般地一声一声唤着自己,心头骤然委屈丛生,长久以来蓄积着的各种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却不知道这哭声在罗氏和茴香听来,比之小奶猫的叫声还要细弱,母女俩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忙慌手慌脚地哄着花椒不再哭泣。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已然安心。花椒很快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渐渐合拢。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呼“不能睡”,花椒试图撑开眼睛,到底抵不过沉沉睡意,眨眼的工夫,已含着眼泪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罗氏心都不会跳了,还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秦老娘小心翼翼地掌了灯,搂着花椒看了一回又一回。见她身上虽仍旧软绵,却已不再热。气息虽微弱,倒还平稳,只嗓子眼好似藏了只小鸡崽子般咕噜咕噜的。 秦老娘圆圆的脸儿,头照常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圆髻。窄瘦的衣袖稍稍卷起,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可往日再是稳健不过的双手却是止不住地抖。在心底长长吁了一口气,嘴里不断宣着佛号……应当已是无事儿了吧! 此时此刻,就是饱谙世故见多识广的秦老娘,也没了底气。 毕竟是惊风! 自古有言,“小儿之病,最重惟惊”。 但凡家中有着幼龄小儿的人家,哪个听到惊风不是魂飞魄散的。这可是恶疾,不知道多少小儿还未长成,就夭折在了这症候上,历来就少有能瞧得好的。 之前又是延医又是求药,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她活到这个岁数了,凡事心中已有一杆秤。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再是不甘心,也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可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三儿媳,想到她不眠不休魔障了般的守着小孙女的模样,心中更是软了两分,再是不决,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闻讯66续续赶来的一大家子屏气凝神地站满了内室堂屋,见着秦老娘点头,俱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空气都不一样了。 热泪盈眶的罗氏捏着花椒无力的小手,心头陡然轻松了百倍,已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头却是通透的。 不由分说,就朝着秦老娘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又要给妯娌们福身道谢。 这些天别说家务活计了,就是丈夫和长子长女,她都照顾不到。多亏了婆婆妯娌们周全,不与她计较,她却不能视作理所应当。更何况虽不知求医问药到底开销几何,只阖家俱是力主延医,谁都没有二话。就凭这个,她已是无以为报了。 秦老娘暗自点头,心里头倒是略略松快了些许。 大嫂姚氏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罗氏,不由压低了声音嗔怪道:“三弟妹这可是见外了,只要椒椒能好,做什么不是应当。” 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看了眼睡容恬静的花椒,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安。 姚氏到底比罗氏年长些许,姚家在崇塘镇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姓,她做姑娘时是家中的长女,跟着识文断字的祖母长大,还在家族开设的女学中念过两年书。出门又嫁给了秦家的长子秦连虎,家中大事小情的,婆婆相公都要同她商量,经历见识比之一般人都要强上些许。 前些年,她娘家一堂侄也是好好的倏地就惊了风。幸而家底丰厚,又是长子长孙,惊风散、紫金锭的不知灌了多少,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可到底伤了根本,身子骨比之同龄的孩子不知弱了多少。到了开蒙的年纪,学堂里半个时辰的功课都撑不下来。凉不得热不得,不到换季就要害病,一年里头倒有三五个月须得卧床静养…… 也不知道,椒丫头就算好了,又到底能够好到几分。 姚氏暗暗思忖,这些天来都没心绪高声说话的二嫂杜氏却没有这样的心肠,立时就欢喜了起来,朝着罗氏道“恭喜”,又连声附和道:“可不是,咱们椒丫头是个有长福的,三弟妹快别担心了。你看看,你这都瘦得只剩一把咸鸡骨头了。” 又拿蒲扇似的大手给又哭又笑的茴香抹了把脸,同她道:“妹妹都醒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兴再掉眼泪了。” 见她立时点头收声,满意地点了点头,伸长脖子探头望了望床上的花椒:“椒丫头醒了,也该饿了,我这就去调碗籼米糊糊来。只要吃上两碗糊糊,保管什么都好啦!” 说着话儿就掀开门帘出了门,茴香忙擦干眼泪跟上帮忙。 老秦家三代同堂兄弟五个,丁口虽多,却并未分家,一向同居合食,秦老爹秦老娘仍是当家主事的人。男耕女织,锅头灶尾的活计则由秦老娘带着儿媳妇们操持着。老五还未成亲,四个妯娌就十天一轮,分作两班炊洗扫洒打理家务,这几天恰好轮到杜氏和罗氏。因着罗氏日夜不眠地照看花椒,其他两个妯娌不用人说都主动过来帮忙。懂事的茴香也不曾歇着,知道代替母亲帮着二伯娘打下手。 门边两个剃着桃子头的小小子一听“糊糊”,直吞口水,就要跟上去。被杜氏笑着一人一记巴掌拍在脑门上,齐齐“哎呦”了一声,嘟着小嘴又扒在了门框上,你瞅我我瞅你,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又瞅着花椒“呵呵”地傻笑。 花椒则是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头已经不再疼痛了,只隐隐还有些昏沉。倒是觉自己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肉好骨头,浑身的血肉筋骨就像被石碾子来回反复碾过似的,连带着耳朵里都像藏了几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响个不停,眼珠子更是爆出来似的痛…… 随着身体的痛觉被全部打开,花椒的思维感知也逐渐恢复。脑子清明,人却越混沌了起来。 第五章 栩栩 她明明记得之前还在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四处逃荒。[ < 所到之处,全是龟裂冒烟的田土,枯竭断流的河沟,枯朽焦黄的草木,还有……尚未掩埋干净的万人坑…… 起初的时候,山野之间还有草根、树皮勉强可以果腹。不过几时,草根既尽,树皮也被吃尽。流民们无以为食,明知道死路一条,还是只能想办法寻了石子磨面来吃,或者挖了观音土来充饥,却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又不过几时,一切可以食用的食物吃尽之后,触目所及,就只剩下满地狼藉的人肉市场了。 拖家带口的流民们一路流离,有的早已或是把子女丢弃在了路旁,或是鬻儿卖女苟活己身性命。还有的农具嫁妆都已变卖干净,剩下的也就只有人了……这高高低低的一串儿孩子,离了老子娘,照样活不得。还不如……也算是报了生恩了。还有些个却是守着农具嫁妆只舍不得,这会子卖了,还怎么家去,家去了又怎么活。至于孩子,再养就是……只别说孩子了,就是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会子也换不来三个乌漆麽黑的杂面馒头。但以人换人,却是极容易的…… 花椒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掐断记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到底什么时候,她又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父母亲人身边? 花椒很是困惑。 家里人都同她说,她是病了。 睡觉时梦魇惊了风,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是“过路惊”,并不妨事儿,吃了药请了黄表,已然好了。 “过路惊”是什么,花椒不知道。 那这一切都是梦喽? 花椒心头还是疑惑不解,却又直打鼓。 她当然希望,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噩梦。 世人都说梦是反的,梦死得生,她当然希望能好好活着。 可这梦中的一切,日升月落,垂死挣扎……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可若说不是梦,那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如蛆附骨般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庄周梦蝶。那梦境才是真实的现实,现在却是真实的梦境? 花椒越糊涂了。 良久,缓缓叹出一口气,花椒几不可见地甩了甩脑袋。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经历了不少荒唐事儿,也不差这一桩了。若要一一求解,她怕早就疯魔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家人也都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花椒咬牙让自己振作起来。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体,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更对不起全家老小省吃节用留给自己的保命水。 想起水,花椒心头忍不住又焦灼了起来。 她病了这三五天,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 花椒长到三岁上,虽则最远也只去过距离周家湾五六里地开外的,八街九陌接袂成帷的崇塘镇,却也已然知道莲溪不折不扣是个好地方。 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6便利……有了这种种好处,自然水源充足,物产丰富,再加上百姓们又劳而不辍人善工商农桑,生活自然过得去。 自是欢喜的。 却还不知道莲溪县城内外湖沼星罗,河港密布。尤其是距离县城东南方向三十余里的长塘湖,更是内通诸河,外接长江。 虽不是宁江府倚郭府治之所在,但自来水6两便,农商兴盛,人口稠密,倒是宁江府数一数二的冲繁难要缺之地。 舟楫水乡,水是命脉。 一年四季中的大半时光,空气中都浮动着氤氲的水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水的水乡,究竟会憔悴到何种地步。自然更不会料到一年四季素来水量丰沛、温柔绵长的莲溪会有干涸的一日,甚至就连坐落在县城东南方向,方圆百里有余的莲花山上的水源也开始慢慢枯竭。 一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百姓们这才懵了,等醒过神来,俱是慌慌张张地上山找水。 水缸瓮罐储满了,心里还是怦怦跳,又思量着挖起了水窖。 枕水人家,最不值钱的就是这出门即是的泉水溪流,何曾挖过水窖,全凭想当然。有的还未挖到一半就塌了,有的倒是勉强挖成了坑,倒一桶水转眼就渗了大半,还是白费工夫。 村里又公议,特地请了大师傅来测水脉打水井。原本以为了不得就是花销几个钱的事儿,哪里知道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天,竟是一无所获。 干旱仍在继续,就这几天的工夫,莲花山上近处的出水泉已相继干涸了,只有人烟罕至的深山里头还在潺潺出水。 周遭地方所有村落的里长族老们赶紧坐下来商议,再不许没日没夜的上山抢水了。这可是保命水,你一家挑了去,旁人还活不活了。 随后周家湾又定下规矩,村里头四五十户人家,各门各户每日里都要出人一道去取水。取回后就按人头分,各家按着辈分排号领水。 在她生病之前,每人每日差不多也就能领上两升水,小儿减半。 就算成人也不过四瓶矿泉水的量,吃用都算在里头,够做什么。 每日里淌的汗都不只这些个。 可若连这点子保命水都没了,花椒不敢想象。 心里头五味杂陈。 她恍惚记得上辈子不知在哪扫过篇文章,说是历史上曾有个朝代,倒是统治了三百来年,若仔细论起来,也算成器了。 可在这三百年内,却有将近三百年的光景,年年遭灾。 水、旱、风、霜、雹、虫、病、地震、时疫……且多数年份都是一年数灾,轮番登场,几乎就没个喘息的时候,仅有二十二年堪堪称得上风调雨顺。 当时唏嘘,这会子细细思量,就是搁在现代社会,也难得一年好年景。俱是旱的地儿更旱,涝的地儿更涝,冷的地儿更冷,热的地儿更热。一年到头儿的,气象灾害从未断绝。 可不管哪个时期,花椒都不曾亲身经历过。虽然看过听过,顶多感叹两句。虽说也曾捐过钱款衣物,不过略尽心意,转身也就过去了。毕竟差着好几百年数百公里的,哪里能够真正感同身受。 花椒在心底长长吁了口气,平定下心绪,回忆起了自己逃荒一路的路径方位来。 自个儿安慰自个儿,若真到了那一步,或许还能少走些冤枉路。 鼓起勇气,却意外的现原本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些个记忆正如潮水般一点一点慢慢消退,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花椒怔住。 竹编门帘轻轻晃动,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花椒赶紧咬了咬嘴唇,驱散了心中的恐慌。 就有一阵熟悉的佛香气扑面而来。 秦老娘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沿上,眼睛不眨地看着再不似之前的苍白羸弱奄奄一息,脸上已是有了两分血色的小孙女,欢喜之情直达眼底,一双大手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握着她的小手,朝着罗氏欣慰道:“身上可是有劲儿多了!” 好冷清啊,求推荐求收藏 第六章 看望 花椒乖乖不动,捏手捏脚全由着祖母,尽可能的让自个儿放松心身。[[{ 就听母亲罗氏小声应“是”,又心疼道:“椒椒这几天胃口很好,顿顿都得吃上两碗糊糊,倒是长了些力气。拍着就能睡上一会儿,也不翘手翘脚的了,就是眼睛还是闭不严实。睡着了眼珠子也总是骨碌碌地转,显见还是害怕呢!可怜她小人儿,说不出来。” 罗氏面带忧容,这些天她才知道,原来退烧清醒不过是万丈高山第一步,后头还有重重难关要去闯,却是日日夜夜都不敢松懈的。又心疼小女儿,这么点子的小小人儿,却要遭这样的罪。她这个做娘的,即不能替她痛,也不能捏掉不叫她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苦苦挣命,没有半点法子。 花椒汗然,她原意假寐,只是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也是不想家人再为她担心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这些天家里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只看母亲充血的眼睛憔悴的面容,父亲嘴角的一溜燎泡和半张高肿的面孔,和其他人刻在眉眼间的焦灼忧虑,就知道同她一般无二,亦是苦苦挣扎过来的。 再不忍他们为自己这般耗费心力,只原以为这样的小把戏不说天衣无缝,却也混得过去。却没料到在关系自己的家人面前,处处都是破绽。 心生愧疚,又不由暗自警醒。正犹豫着要不要醒过来安安大家的心,就听祖母轻轻抚着她枯黄的细绒头,怜惜低语道:“椒椒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不过你二嫂说得对,咱们椒椒啊,是个有长福的。精心养着,慢慢自是会好的。” 若说之前秦老娘并无把握,不过自我安慰,心底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小孙女怕是不成了的。想想就如被摘了心肝一般,心痛的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却不曾想到,养了三两天,小丫头能吃能睡,醒着的时候虽不多,却从不哭闹,一双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有了亮光。 阿弥陀佛! 只可惜世道这样坏,粮食还则罢了,旁的却是有钱儿都没地儿买去。不说吃些好的喝些好的,就连想给孩子弄些调顺茶饭,好好养养身子都不能够。 秦老娘心里酸,只盼着老秦家祖宗保佑,保佑小孙女祛病消灾、逢凶化吉。在心底暗暗念佛,忽又想起什么,忙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小声问着他:“不是说往山上放笼子了吗?可曾抓到了?” 花椒闻言颇有些纳闷,到了这会子,莲花山上树木草皮都已枯死了泰半,飞禽走兽不是被人逮了吃了就是自个儿逃了,也有听说因着与人争水你死我伤的,却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值得放笼子的。 就听到父亲秦连豹含糊苦笑道:“老五带着传根几个已是放了几天了,哪知一个都没见。” 若本就稀罕那还罢了,关键是明明前些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成窝的老鼠没头没脑的四处乱窜,俱是长得又肥又大的。当时他们还犯愁,再生了鼠患,可怎么得了!哪知这会子要它派用场了,家里一串儿小子山上山下放了七八个笼子,影儿都未见,把小子们气得直跳脚。 花椒闻言心中一跳,忽的想起前世老家也有这样的土法。怎么个缘由她不清楚,只是有听上了年岁的老人提过,说是但凡小儿“抽筋”,吃了老鼠肉,立时就能好的。 不由暗自庆幸,就听一直未曾说话的祖父压低了声音道:“找不到就罢了,这年月,也不敢给椒椒吃这东西。” 花椒在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忍不住念佛。 阿弥陀佛,就是太平年月,她也不敢吃这玩意儿,更何况灾荒年间,谁知道到底是治病还是治命的。 可真正逃荒,别说老鼠了,什么不吃…… 花椒黯然。 思绪飘零,也就没有听到祖父母事无巨细地和父母亲说着她吃喝用药的事儿。直到一只蒲扇大的粗厚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细弱的小手,花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差点睁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意识到父亲母亲正在送祖父祖母出门。 似乎是祖父特地过来看望她的,花椒心里软软的,却也更加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也算是看着穿越重生小说长大的,那时候偶尔吃饱了撑着了的时候,也会想象自己若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那么一切兴许就都不一样了。 当然,或许更好,也许更糟,谁又能知道。 结果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落地,在老秦家这个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三代同堂大家庭拐到人生的起点。整整一个月,她都浑浑噩噩的不曾缓过劲儿来。只觉着眼前一片黑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儿了。 直到不得不适应着生活,才鼓起勇气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不过哪怕改名换姓改头换脸,她始终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还是那个曾有幸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只不过因着无法言喻甚至无法挽回的意外,离开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父母亲友……权当被一户良善人家收养了。 在这两年间,虽然始终想念远方的家人,想念现代社会的便利生活,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以前还曾妄想过要是能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是不会再有的。 就如她的童心,在她尚不自知的时候或许早已失去。现在的她,即便装的再像,还是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孩子。根本无法用孩子的思维、视角去看待感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小的身体带给她的不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无时不在的格格不入、衣不称身。 已经习惯了为生计打拼的她,没有工作,没有薪水,心底总会不时出现空洞洞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能够快快长大,起码能够不吃闲饭。 又经此一事儿,生恩已是无以为报,养恩却是恩重必报的。 思绪万千,父母何时回转的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花椒听到父母正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父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不断放大。 花椒倾耳去听,原是父亲在告诉母亲明儿一早要去长江汲水的事儿。 慢了不只一拍,花椒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如擂鼓,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第七章 重重 其实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在她生病那晚,秦老爹秦老娘思虑再三,召集儿子儿媳长孙长孙女上房议事儿,为的就是汲水。[( 只刚起了个头,她就惊了风,阖家都动了起来,这才没了后话。 罗氏这些天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花椒,早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还是这会子听得丈夫再次提及,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迫在眉睫的棘手事儿。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由愁容满面。 咬了咬唇,还是没能忍住,望向丈夫:“我曾听人提过,说是从咱们这到长江边,那得绕过半个长塘湖,来回少说也得两三百里地儿……公公和二伯他们,不能不去吗?” 秦连豹坐在床沿上,细长的大手轻轻拍着似乎又睡得不大安稳的花椒,哪里不知道妻子的担忧。等到小女儿又睡得安稳些了,才细细说与她听:“后山上的那三五口泉眼出水一天比一天少,今儿更是只有前儿的一半,怕是再撑不了几天了。莲溪已经干了,长塘湖看着水面极大,实际上浅的很。我小时候去过,差不多只有半丈深,听说也已撑不住了。想来长江总是干不了的……虽说道儿确实远了些,可除了这个,眼下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罗氏不大知道,秦连豹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的,村里头的族老们其实早就在商议去远处汲水的事儿了。 只因路途未知,又思忖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仗着莲花山的山泉还能熬上一熬,不似旁的村子早已绝了活路,便无人肯去。自家又因着椒椒的病,求医问药的,谁都顾不上这茬儿,这才搁置了下来。可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只得旧话重提,重新筹划起了汲水的事儿。 一开始还指望着七八里开外的莲花荡,后来又打算去三十多里外的长塘湖。到了现在,却是只能把命搭在长江上了。 只到了这一步,别说村里公议去汲水了。就算没人肯去,为着活命,为着孩子,自家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法子的。 毕竟他们已是等不起了,谁知道到头来,等来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 听说就在两天前,东边漏斗湾已是凑了十来人,赶了牛车铤而走险往长江汲水去了。走了二十来里地到了长塘湖,就想着人行鱼道从干涸的湖底穿过去,也就快到长江了,却是能少走好几十里地的。哪知没走多远,蔫耷耷的黄牛不知怎的,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湖心跑,七八个青壮汉子都勒不住,青紫绿黯摔伤了好几个。好容易把牛拖了出来,没几步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是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何况黄牛已死,如何汲水。一气儿拖着黄牛跑了回来,个个跑到血崩心。这才知道那牛不是旁的,原是吃了一肚子的湿泥,活叫撑死的…… 想到这消息传过来,村里头好些人都弱了声气儿,秦连豹也不由踌躇了起来。 罗氏同秦连豹两口子坐在床沿上窃窃低语,花椒侧着耳朵听了个分明。 也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莲溪县距离长江竟这样近,甚至很有可能就在长江边上。 这可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心下稍定。 但愿,这长江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长江。 毕竟孕育了中华文明的这两条母亲河,黄河枯竭、断流、改道的,都并不少闻。长江枯竭,历史上两千多年也只出现过两次,还都是天生异象,并不是干旱的缘故。 只汲水…… 前世也曾听过见过,西南边陲就有地方旱季干旱,等到雨季照样干旱。老百姓们只能肩背车载,不远数里去汲水。还有隔壁国家,因为干旱,专门多讨两个老婆为的就是汲水。 对于花椒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遥远了。 不过花椒知道,不管生什么,她只有面对一条路。 可旁的不说,就说这往返两三百里地儿的路程。 搁在现代社会,这根本不算个事儿。可搁在眼下,能依仗的基本只有两条腿,就算寻常人每个时辰徒步二十里,叔伯们因着自幼跟着祖父练过几招几式,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上一截。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天一夜怕也到不了家。 更何况,还是在身体欠佳、精神不振、天气酷热、饮食不周、路途不熟、前路不知等等的恶劣条件下。还要汲水……只想想,花椒都头皮麻。 心底焦灼,花椒半晌都不曾觉察到,轻拍着自己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罗氏坐在秦连豹对过,早已觉了丈夫神色间的犹豫。夫妻十载,略一思量,已是明白了丈夫的踌躇。嘴唇翕翕,到底没有做声。 秦连豹看着,神色间陡然就有了几分愧疚,叹了一口气,低声与罗氏商议:“爹娘的意思是让我和大哥留下来看守门户……” 当时秦连豹没想到老爷子会让他留下来,可再一细想,也不无意外。听得父亲这样说,二哥同老四、老五都一口答应再无二话。只大哥却提出他也跟着去汲水,让自己和五弟留在家里。毕竟五弟年纪还小,而椒椒大病未愈,罗氏也送了半条命,却是再经不起什么了。自己在家,她们娘俩也能安心些,起码不用牵肠挂肚。 五弟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都要去。而他思来想去,也有自己的打算:“椒椒病了这些天,劳动一家子俱是忙前忙后的……现下椒椒已然好了,我留在家里……倒不如跟着爹爹去汲水。多个人,也多份胆……” 到底说出了口,秦连豹望着罗氏。 罗氏低垂着头,接过手轻轻拍着花椒,并不看他,也没有言语。 她当然不愿意。 话是这个理儿不错,她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 可旱成这样,家里头虽还太平,日子也勉强过得。可外头……听说现如今一斗米麦已是卖到了三贯钱,就是杂粮一斗也得两贯多,清水更是价比白银,世道已经乱了。 好些个村子已然空了,老老少少但凡能走能动弹的都往城里逃。就算大多根本进不了城,只能猫在城外城墙下的窝棚里,靠着士绅富户施米活命,还是不断的有人抛家舍业,只求活命。 就是莲溪边的这些个村落,以往都说九曲十八湾,湾湾是一家。往日里从来都能情同一家共同进退,到了这会子为着活命,不也开始明争暗斗,各自下绊子了么!甚至就是周家湾,同族之间,甚至于亲兄热弟的,不也有人开始为了一口水打仗相骂下狠手了么! 更别说这来回两三百里地儿了,叫她如何能放心。 求推荐求收藏哦~ 第八章 秦氏 老人们都说行船走马三分命,不出门才是一辈子的福。 ] 小时候罗氏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渐渐长大,经了事儿了,才知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总归是深信不疑的。 出门在外,不说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的要吃多少苦要遭多少罪。只说谁又知道这一路上到底太不太平,又会遇到什么事儿。 她也是遭过灾的人。 灾荒年间,粮菜油盐无不腾贵。别说一捧米一把菜,就是一根草,都比人命值钱。为着活命,为着一口吃食千里迢迢背井离乡,饿到吃人的地步也不是没有的。 何况那长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激流滚滚惊涛拍岸,没见过的人想都无处想来,可不是玩的…… 罗氏心底不好的记忆如打开了闸门般直往上涌,嗓子眼好似堵了块棉花般,直叫她喘不过气儿来。 可丈夫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能罔顾。 由己及人,良久,罗氏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空了大半,只知道木木的拍着花椒。 秦连豹心底微安,却高兴不起来。面对妻子,心中越愧疚。想说什么,却讷讷只说不出口。半晌,才喃喃道:“我来看着椒椒,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罗氏摇了摇头:“还是你先睡吧,明儿还得起早赶路呢!” 说到赶路,倒是想起了什么。刚要嘱咐丈夫,搭在床沿上的左手已被丈夫握在了手心。 手心相连,滚烫的热度瞬间蔓延到罗氏的心底,眼底就有丝丝水汽蒸腾而出。罗氏垂下头,却是不想叫丈夫担心。 秦连豹手心有汗沁出,却始终没有松开罗氏的手,只低声嘱咐她:“爹爹早年走南闯北的,周遭几个州县都曾去过,长江也渡过。已是细细算过了,我们最晚后儿下半晌总能到家了,你只管安心。只是我不在家,你得知道抽空歇一歇。椒椒一天比一天好了,你也不要太过劳心,到底你的身子也一样要紧。” 罗氏抬起右手捋了捋髻,手指不露声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水意,方才点头道:“我这在家呢,我们椒椒也乖得很,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毕竟出门在外,务必小心才是……” 之前屋内静默无声,花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知过了几时,听到父母相互安慰互相嘱托,强忍着才没有眼泪渗出。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忽的又听到外间传来窸窸窣窣打草鞋的声音,却是一夜未眠。 不单是花椒,这一晚,老秦家就是尚不知事儿的孩子,也再没几个能睡得安稳的。 月亮还在中天,秦老爹就再没了睡意,趿上鞋子,出了上房。 站在院中,借着月色环顾四周,把三十来年如燕子衔泥般,一点一滴撑起来的这个家看了一遍又一遍,才佝偻着腰背慢慢往后院去。 站在牛棚前,拍了拍睁着眼睛亦睡不安稳的老黄牛,同它说话,喂它草料,还多添了一点子清水。 老牛是秦老爹一手养大的,看见主人,出亲昵的叫声。小口小口卷尽清水,才慢慢嚼起了草料。 秦老爹盘腿坐在当地,看着牛吃草料。不知何时,眼神穿过牛棚直往北方,好似要透过重峦叠嶂,望到天尽头去。 秦老爹少小离家流离他乡,每当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撒开脚丫子往高地跑。眺望北方,疯了一般的想家。 自打那年决定暂时落户在这莲溪后,倒是有年头没再这么想过家了。上一回,还是长孙出生的时候。这样说起来,也有十三四年的光景了。 老话都说女肖父儿肖母,他倒是挑了父母的长处长的。身材高大、脉大而劲,勇力过人。 不知道的都道他南人北相,却不知道他道道地地的就是北地人。 老家北地,那里民风彪悍豪爽,本家两百多口人,聚族而居。虽不是什么著姓大族,却也耕读传家。晴耕雨读闲练武,祖上也曾出过文武秀才、举人,修过族谱。 传家百年,到他这一辈,族里已经没有上不起学的孩童,也没有置办不起棺材的老人,在当地也算是数得着的人家了。 他自然也读过书。 四岁起就按着族规开了蒙,进了族中开设的蒙馆童蒙养正,并由先生取了学名观美。开始正音识字,学习三百千千、《笠翁对韵》,还有《秦氏家谱》。 到了六岁,又升至学馆,行了开笔礼,开始跟着先生读经、习字、练武。每天都要上三四个时辰的课,风雨无阻。 只他幼时顽劣异常,蒙馆时还罢了,因着他记性好,什么都是一教就会,颇受先生的喜欢,上完书闲暇的时候,就会带着他糊兔子灯、扎鹞子、做鱼叉、劈竹蜻蜓,兴致极高,只觉着这世上再没有比念书更好玩的事儿了。只等进了学馆后,读书还则罢了,却从来静不下心来习字,练武倒是痴迷的很。 为着他不好好写字,娘老子也都狠狠教训过不止一次。好话歹话都说尽,后来见他确实不是这块料,虽有遗憾,倒也不曾很拘着他。 只是练武可以,家里紧一紧还是能够供得起的。只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悔这一说的,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挺着。而且就算练武,书还是得读字还是要练。不读书,怎么明理。 至于举业,一样米养百样人,也不是人人个个都会读书。人各有长,不会读书,也可以做别的。 这也是秦家祖上素来开明的缘故,读书虽贵,却也自来鼓励族人习武、务农、经商、做工,还写进了家训之中。 毕竟在秦家先辈看来,虽是士农工商,可不拘一格,只要为人正直、勤勤恳恳,能各专一业,自谋生活,也是孝子贤孙。而对这些人来说,在族里照样有立足之地,照样能得到族人的认同和尊重。 秦家也正因为此,虽则族人众多,却自来没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业的逆子匪徒,才攒下了这百年的家业。 岂料就在他年满十岁刚刚拜了师傅学习武艺的那一年,朝纲败坏,兵灾匪乱,百年的家业,一朝倾塌。 第九章 秦家 原先还只是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 不过几时,那些个流氓匪徒就敢进城,在衙门口安营扎寨。肆无忌惮的掘地皮、挖墙角、撤房瓦,洗劫行商,沿街搜刮,袭扰百姓,吊拷索钱,无恶不作。 县城之中被劫空,又往乡野中掳劫。秦家因着声名在外的缘故,饶是壁垒森严,仍是多次遭到身份不明的匪徒的勒索抢劫。 朝不保夕,担惊受怕,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有族人提出索性举族迁居,往南边太平地界儿去得了。只要人还在,重头来过也不是没有成算。 到底故土难离,自有人舍不下百年的祖宗家业。现在想来,也是仗着族中会武之人颇多,颇有两分胆气的缘故。 只还未商量出个结果来,一个暗星夜,大股匪徒集结,毫无预兆的杀上了门来。全族二百来人,到底逃出多少,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夜半惊醒,已是火光冲天哭声遍野,后来还是一位族叔公拼着性命护着他们一行吓破了胆子的十几个孩子东躲西逃,跑了出来。 到底不死心,两天后,趁着夜色,他背着由他抱出来的胞妹背着族叔公偷偷跑回去望了望,老宅已成了一片焦土。 春去秋来,族叔公带着他们一径往南逃。哪里知道南边儿地界也不太平,兵匪水匪到处都是,遍地都是逃荒的人,他们只得随着逃荒的人流流来流去。 走走停停了好些年,一道逃出来的族人们或是饿死或是病死,或是走失或是流离,路死沟埋。族叔公半路上就病死了,相依为命的胞妹也因病夭折在了运河旁。 等一路跋山涉水流落到这长江边的宁江府,听到新帝登基的消息时,活下来的除了尚未弱冠的他自己以外,就只剩下一同年族兄了。 终于不再打仗了,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们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休养生息了。 不用流离了,他们这些浮萍柳絮似的流来流去的流民们,也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歇脚了。 树高千丈,叶落终要归根,况且人离乡贱,流离过的秦老爹尤其知道其中苦楚,自是一心想回北地老家的。 可一路流离,虽还侥幸活着,却只苟延残喘剩下半条命,还玄玄乎乎地不知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头。 至于族兄,比他还不如,不过吊着一口气。 总要活命。 也是命不该绝,到底南边儿地界,百废待兴。他又有手艺傍身,凭着从族叔公那里学来的牮屋手艺,拖着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的身子,总算兄弟两个没有饿死,相互搀扶着保住了性命,也勉强在这莲溪县站住了脚跟。 原还想着等攒够了路费就回老家去,兄弟两个已经大了,又各自成家。 他经在这莲溪县结识的至交好友做媒,娶了贤惠能干的媳妇周氏。周氏很快怀孕,却是不能再跟着他餐风露宿了。 思来想去,总得有个着落,索性狠狠心就在这莲溪县东边崇塘镇上的周家湾落了户。 看中的就是莲溪七省通衢的便利水6和曾经的商贸繁荣,以及历史上人文勃兴、极重课读的文风民风。 至于落在周家湾,一则为的是周家湾就是周氏的娘家,周氏与娘家兄长素来亲厚。二则他逃了这些年的难,没睡过一个安顿觉,可算是逃怕了。盘算着这周家湾枕山面水可进可退,盛世便于耕种渔猎经商求学,乱世则可进入深山避险抢得先机,也算是方宝地了。 那两年,两口子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凑出了银子,总算在东头村尾买了地起了明三暗六三间土坯房,又开了七八亩的荒地。农忙种地农闲牮屋,五更起三更眠的,再加上老天爷还算赏饭吃,小灾小难的虽也有,却自来没有遭过大难。 这三十来年下来,但也攒下了几分家业。生养了五个儿子,俱都立住了,送他们上学堂学手艺,给他们娶亲起房,又添了七个孙子五个孙女。繁衍生息,总算勉强在这周家湾站住了脚跟。 前些年只顾得上眼前的衣食了,哪有工夫追忆过去的荣光。直到这两年上缓过劲儿了,日子好过了些。他已这把年纪,归根是不可能了,原还想着等重续了家谱,他这辈子也算有了交代了。 可不曾又逢此大灾,饶是他这个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人,也有些束手无措。 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些日子,那些个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钻。尤其是小孙女这一病,更是总让他想起死在怀里的胞妹…… 良久,望了望东边天际的娥眉月,秦老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活到这个年纪,他早已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事更迭,就如这日升月落,是谁都无法阻挡的事儿,就算神佛恐怕也是不能够的。可不管怎么样,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大家子还能抱成团,有劲儿还能往一处儿使,就还有活路。 拍了拍跟着他站起身的老黄牛,秦老爹挺直腰板,豁达一笑:“老伙计,这回又得麻烦你了。” …… 花椒睁着眼睛躺在架子床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床顶的夏布帐子,张着耳朵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牛铃声,心里头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茴香坐在床头,眼都不眨地守着妹妹。不管她是略动一动,还是长久的不动,都会吓得漏掉半拍心跳,时不时地就要搂在怀里拍两下哄两句,才能勉强心安。 花椒看着在自己面前强作镇静的姐姐,不想叫她担心,可一颗心晃晃荡荡地悬在半当中,就是落不了地。 时间又过得这样快。 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是到了四更天。家里人似是刚刚歇下,已又66续续地起身忙活开了。 母亲又是一夜未眠,快手快脚地打出两双草鞋给父亲试穿,又将给父亲整理了不知多少遍的褡裢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把自己交给姐姐照看,她略略收拾了一番,就往上房给祖母伯娘打下手,准备吃食打点行李去了。 又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是寅初时分,天亮尚早,祖父已是带着叔伯父亲,吱吱呀呀地动身了。 第十章 变故 一大家子都在门口相送,花椒也很想去门口,哪怕在窗口望上一眼,哪怕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 却不想再给姐姐添麻烦。 只好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祈祷,一路平安。 花椒的思绪跟着父亲一行越走越远,茴香一根弦绷地紧紧的,见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就半搂着她轻轻拍着,哼着水乡的船歌,哄她睡觉。 这具身子到底年幼,又大病未愈仍旧孱弱。再加上思绪凌乱,一晚上没睡,不过多时,花椒很快昏昏沉沉地困倦了起来。到底意识敌不过睡意,眼皮子打架,歪过小脑袋就瞌睡了起来。 茴香听着妹妹的呼吸,动作更加轻柔,声音也越舒缓。眼看着花椒就要熟睡,竹编门帘轻轻晃动,从门后探出两个梳着丫角的小脑袋来,茴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脑袋连连点头,踮脚望了望床上的花椒,略大些的丁香就朝略小些的香叶叽叽咕咕说了什么,香叶乖巧地连连点头。两人才慢慢撩起门帘,蹑手蹑脚地迈过门槛,又轻轻放下门帘,凑到床边去看花椒。 从头到尾,却是没有出一点儿声响。 眼见花椒仍睡得熟,并没有被自己二人惊醒,两个小丫头俱是大人似的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齐齐悄声喊着“二姐”。 丁香就凑在茴香耳边小声道:“我爹送祖父和叔叔们往村口去了,祖母就叫关了院门,后门也锁上。说是这两天便不许我们出门了,要等祖父叔叔们回来了再说。” 很是沮丧的样子。 茴香却并不意外,这样的年景,自是小心为上的。 况且既是祖母的话,她们听着就是了。 只是想到丁香的性子,茴香不禁头疼。转头正要说话,却见四堂妹香叶就这说话的工夫,已是耷拉着小脑袋一脸的困倦。知道她昨晚肯定也不曾睡好,忙拉了她在自己身边躺下,才点了点丁香的额头:“你可记得祖母的话,再不许乱跑。” 倒是很有当姐姐的样子。 丁香无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其实论起来,茴香也不大。姊妹里头排行第二,今年不过十岁,也就比丁香年长两岁罢了。 可大家庭中养出来的女孩子,鉴貌辨色,却是早熟。她又是他们这一房头的长女,平日里没少帮着母亲管教弟妹,心细如尘。早就觉察出村里的气氛随着干旱的加剧已是越紧张怪异了起来,直觉就不好。哪里不好说不上来,却已基本不再出门走动了。 倒是三堂妹丁香,虽是大伯家的幼女,性子却半点不似大伯大伯娘般沉稳,打小就是个活猴,又自来天不怕地不怕,下河上树,比小子还利索些。在家一刻都待不住,眼一错就跑了。这些日子倒是不那么疯了,却是成日介的往山里钻,一心想要找水源,她看着就担心的不得了。 见她恹恹的,想了想,索性抓了她帮忙,“你胆子大,有你守着椒椒,椒椒自然就不怕了。” 花椒梦魇惊风的事儿,家里头这大大小小的一串儿孩子都是知道的,也都唬了一大跳。俱是没想到,不过做个梦罢了,竟还会害病。小孩子最是鉴貌辨色,前些天见大人们忙忙碌碌的,面色不大好看,俱是缩手缩脚鹌鹑似的再不敢淘气。这两天眼见花椒好了,登时声气儿都不一样了。 丁香一听这话,倒是打起了精神,一心一意守着花椒。 茴香瞧着,就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鲜少能够这般老老实实坐会子的丁香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正嘀咕着“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忽得听见外头猛地响起了的急促的敲门声。 “梆梆梆”! 在这寂静的日出时分,一声声沉重的敲门声好似敲在心房上。 怦怦怦地,叫人心惊肉跳。 茴香汗毛倒竖,搂了妹妹。丁香却是气壮,下意识地就要跳下床,被脸色倏变的茴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两个妹妹,示意她噤声。 两人挨着坐在床边侧耳细听,竟是小叔的声音,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随着屋外院子里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吱呀开启,牛铃声、脚步声、说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一院的平静。 两个业已知事儿的小丫头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对,刚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七上八下地提了起来,丁香哪里还坐得住,趿着鞋急冲冲地就往外头跑。 还未睡得十分熟的花椒被猛然惊醒,因着不是自然醒的,醒过来时已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儿。一颗心怦怦直跳,眼睛倏地睁大,仍旧虚弱无力的身子无意识地就要坐起,被茴香一把搂在了怀里。 丁香也顾不上外头了,想都没想调转回头,蹬掉鞋子跳上床,拉着花椒的小手连声哄她:“椒椒不怕,三姐在这呢!” 花椒气息渐匀,纷乱的思绪也渐渐回复,魂魄归位,已是不再害怕了。小手反握了丁香的指头晃了晃,抬头朝着两个紧张望着自己的小姐姐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哑着喉咙道了声:“不怕。” 茴香含笑摸了摸她耳朵哄着她:“我们椒椒真乖!” 却没有真正放下心来。 一手轻拍着她脊骨硌手的后背,一手继续捏着她小小的耳垂,给她压惊。又轻声细语地问着她还困不困…… 丁香蹲在花椒面前,给她擦了擦汗。想了想,又握了她的小手,歪着脑袋,学着长辈们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试着她手心的鬼脉。 花椒连连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了。靠坐在姐姐怀里,心思却已飞到了外头。 就听前院动静越来越大,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倏地听到小叔暴跳如雷的叫嚷声:“昨儿话说的响亮,今儿不是病了就是伤了,成了缩头的王八。还打量着哄着咱家……” 花椒几个齐齐张大了耳朵,刚听了个开头,话音戛然而止。 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啊~ 第十一章 决定 丁香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怀里更似揣了只兔子,只来得及捏了捏花椒的小手,就跳下床一径跑了出去。〔< 〈 〈 茴香看着丁香撞开门帘飞跑出去,两手紧紧搂住花椒,屋里安静地就只能听到姐妹二人彼此的心跳声。 花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去汲水,并不是自家祖父带着父亲叔伯们单独行动,竟是还有旁人的。想来,应该是村子里的表亲叔伯们了。 可听小叔这话里的意思,不但没有成行,竟是还闹出嫌隙来了。 花椒眉头微蹙。 什么时候,门户之间的关系已经这样紧张了? 花椒这个年纪,自是不会有大人同她讲古说今,可架不住家里头还有这么些哥哥姐姐们。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别看这些小丫头小小子年纪都不大,却各有消息来路,亦是灵通的很的。 比如花椒就曾听自家兄长秦传检讲过,周家湾之所以能成为百里莲溪九曲十八湾中少数两个能以姓命名的村子之一,实是周家往上数个四五辈也是出过读书人,光宗耀祖过的。据说进城必经官道上的观莲桥旁的茶亭,就是一位做了官的举人老爷斥资修建的。 花椒也知道,多年以前,周家湾是只有周姓族人聚居的。秦氏算是头一个在此落户的外姓旁人,也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虽是后来生根的,但好歹说起来与周氏一族俱是表亲。即便有亲疏远近,但因自家祖父为人处世爽直豁达以和为贵,又有一手在整个莲溪县都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打牮手艺,倒是十分受到十里八乡的敬重。和村中诸人相处起来,从来和睦,几乎没有红过脸。 花椒年纪虽小,可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却都是能够感受到邻居亲朋们自心底的善意的。这样和睦的邻里关系,花椒已是有些年头没有体会到了。 可刚刚小叔的意思,哪怕不过只言片语,也分明没有这样简单的…… 拧着手指,花椒再一次对自己的这幅小身板感到了无比的无奈和哀默。不过想到刚刚跑出去的三堂姐丁香,花椒长长吁了口气。 而此时的秦家前院里,年轻气盛的秦连凤一口气跑回家,心中的怨怼刚刚开了道口子,就被刚刚踏进院门的秦老爹淡淡一眼扫了过来。顿时大日头底下被烤的头顶冒烟的秦连凤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又咬着舌尖生生吞了下去。 面孔憋得充血,到底又不甘又委屈,昂着头望向别处,呼哧带喘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秦老娘匆匆出来,尽管听的云山雾罩的,可光看这架势,心里却已大概有数儿了。在心底叹了口气,看了眼神色如常的丈夫,走上前拍了拍小儿子的胳膊:“什么样子,仔细吓坏你侄儿侄女。” 秦连凤这才别别扭扭地垂了头,却是眼眶都红了。掩饰般地快走了两步,背过身胡乱抹了把脸,就要卸下牛车上的水桶往屋里搬。 秦老爹看了眼小儿子,却是拦了他:“不用卸了!今儿已是迟了,明儿一早,咱们再去长江。” 语气淡淡的,却是掷地有声。 秦连凤闻言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双脚虽然钉在当地,却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当即高声应“是”。须臾的光景,声气儿都不一样了。 秦连豹兄弟四个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也都深知自家老爷子的脾气秉性。听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太过吃惊,慢了一步,齐声应是。又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心中各自有数,却是得仔细重新筹划了。 唯有坠在最后的秦连彪,原是特地跟过来看热闹的,突闻这话儿,满脸的嗤笑就僵在了脸上,脸色都变了,跳出来一径儿窜到秦老爹面前,就嚷嚷了起来。 秦连彪的父亲秦观来与秦老爹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兄弟,两人同年,生日只差月余,又性子相投,在家时就能玩到一块。逃荒一路那么些年更是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着才保住了性命,自是比之有些个同胞兄弟还要来得亲厚的。 后来相继成家,看着秦老爹打算在这周家湾落户,秦观来便也索性跟着在这落了根。只人虽安定下来了,心里还是想家的。又素喜吃酒,吃醉了就喜欢怀念老家的种种好处。年长月久的,听的妻子儿女亦是动心了起来。 二十来年前,秦连彪兄妹两个尚未长成,秦观来就因醉酒失足摔死了。那年头,皇帝家都没有余粮,老百姓家,家家户户日子更是过的艰难。这孤儿寡母的,即便有秦老爹一家竭力照应着,日子依旧不甚好过,娘3就更是动了返乡的念头了。 老家多好啊! 房子地要什么有什么,更别说还同人合股开了一间官酱园呢!那园里可是足足置了两百来口大酱缸,还雇了二三十个朝奉酱工。到了年节忙时,还要雇忙工。都说荒年熟酱园,这可是来钱的祖宗。一年到头的,可得卖出去多少秋油伏酱应时茶食,能赚多少银钱啊!况且就算官酱园已是不在了,族里头还有七百来亩的良田呢,不用种地就有粮关就有布领,天底下也再没这样的好事儿了。再退一步,就算族田也没了,族里头还有那么些能人呢,他们孤儿寡母的,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说到底,还是秦观来自始至终都不肯相信那么大的一个家族,说没就没了的缘故。 在他想来,他们能逃出来,旁人说不得也能逃出来,总有人能幸免于难,总不至于就活了他们兄弟俩吧! 又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不得那些人早已重整了家业了。秦家人的秉性他是知道的,重信守诺,却是并不担心家业被人私吞的。 这些零零碎碎的话儿都是秦观来喝醉后灌输给妻子儿女的,到底说了什么,醒来后他自己也已不知,却不知年纪尚幼的秦连彪已是点点滴滴都牢记在了心头了。 每每想到当年家中如何富庶,祖父如何精明能干,秦连彪就心痛的不得了。又可惜的不得了,当年老头子逃命出来的时候怎么会没顾上金银细软的,否则他们娘几个哪要遭这般罪! 尤其这一年上天灾不断世道艰难,人心也趋于浮躁机诈不知足。秦连彪就更是疯魔了似的缠上了秦老爹,一心想回北地老家去了。 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二章 心思 秦老爹也不知道秦连彪怎么就一根筋轴到了底。 旁的先不说,回家若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他们早就回去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更何况,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定了这样的世道,他们还能安安稳稳的走回老家去的。 几次三番掏心掏肺的劝说毫无用处后,便不再理会他。 秦连彪面对秦老爹到底还有两分惧意,并不敢十分放肆,更不敢独自上路。实在没法子了,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可心里头却是别提多憋屈了。 尤其昨天上门,话都没让他出口,那兄弟几个就撺掇着他跟着一道儿去汲水。 当时他就觉着这一家子莫不是疯了,否则怎会起了这样的想头! 愁得一夜没睡,结果果然如他所料。周家人最是奸刁十坏,就没好人。 眼见秦连凤一到家就闹了起来,说句实话,心里头别提多畅快了。却不防秦老爹竟说出这样的话儿来,急得围着他团团转:“族叔,族叔,这可不成!咱们老秦家这么些年可自来没有沾过他们老周家一个子儿。旁的事儿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这汲水可是全村的事儿,凭什么就该当咱们做牛做马!” 秦连彪想起往日在周家人手中吃的亏,说到最后,面上已然有了两分狰狞之色。只话音未落,就被秦连熊一手拖到一旁:“彪哥,你这说的什么话!” 秦连彪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才勉强抓住秦连熊的手臂站稳身子,不由跳脚道:“老二,你说我说得什么话!” 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禁咬牙道:“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牮屋拾瓦的,咱们何时收过他们一文钱。村里有个什么事儿,咱们可曾说过一个不字。临了临了,好么,你瞅瞅,头一个撇出去的就是咱……你就说取水吧,旁人家都是几天一轮,偏偏就我,日日都要往山上去。我这都来来回回跌了多少跤了,骨头没跌断那是我命大,我老子在天上看着呢!这会子又打量哄了咱们去汲水,他们倒是坐享其成。呸!美不死他们。” 秦老爹听着秦连彪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神色晦涩。 想说什么,到底叹了口气,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径直往上房去了。 其余一众人自然纷纷跟随,秦连凤更是赏了秦连彪一记白眼,欢欢喜喜地赶着牛车往后院去了。 只有秦连熊留在当地,笑了一声,朝着秦连彪道:“怎么叫‘咱们’?彪哥,我记得你昨儿可是口口声声说死都不要去汲水,就怕死在半道上没人收尸。怎的,今儿又改主意了?” 秦连彪语噎,随后才勉强嘀咕道:“我这不是一时说顺了嘴么!”又拉着秦连熊,正色道:“我这不也是从没把你们看外么!到底咱们是至亲,哪像那些姓周的,平日里‘姑丈’、‘表哥’的那叫一个亲热。这会子出到事儿了,心里头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就骗不了人啦!” 秦连彪说得兴起,秦连彪却是听得心里直腻歪。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没有半点长进,连挑拨离间都做得这样浅薄露骨。 秦连彪却犹自不觉,说着话儿转头不见秦老爹,喊着“族叔”就要甩开秦连熊进屋去。 只他虽然人高马大,却还是比秦连熊矮了整整一个头,何况六岁时就曾被刚满三岁的秦连熊揍得还不了手,哪里甩得开他。反而三两下就被秦连熊打着旋儿似的请到门口,堵着大门,任他好说歹说都无济于事,气得拔腿就走。一路上更是赌咒誓,再也不管他们的事儿了。 回到家更是把院门摔得乓乓响,“肉没吃到,倒弄到一饱羊腥气!”说着大步进屋,朝母亲黄阿婆抱怨道:“族叔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好坏都拎不清。还有熊老二,真他妈熊,胳膊肘往外拐,对我这个嫡嫡亲的族兄吆五喝六的,颠儿颠儿的倒要去贴周家那些表兄表弟的冷屁股,我倒要看他能讨个什么好。” 盘坐在竹床上的黄阿婆听着就伤心了起来,“唉唉”地直叹气:“咱们孤儿寡母的四六不着十三不靠的,也不怪他们远着咱们。” “呸!”秦连彪大唾了一口,“近着姓周的,又能得什么好不成!周家人骨头缝里都能榨出油来,可没把他们当自己人看。”说着便兴兴头头地把一大清早被放鸽子的事儿说与母亲听。 黄阿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嚅嚅:“不能吧,他们可是表亲。你婶娘这人可是一贯会贴娘家,好的坏的都要往娘家扒拉。”想了想,仍是不敢置信似的:“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喂了个养不熟的么!” “没错儿,可不是白眼狼!”秦连彪一拍大腿,又嗤笑道:“表亲,都这光景了,亲兄弟都靠不住,都一表三千里,这又算个屁。”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老三今儿也去了,说是他家那丫头又活过来了。”又“啧”了一声:“请大夫抓药,大动乾坤的,扔出去的钱,米面都能买几斗了,鬼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 黄阿婆也想不通,这年头,猪崽子都养不活了,死个黄毛丫头又算什么! 可她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那家子谁都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儿,就连一贯对她尊敬有加的姚氏都冲了她一句:“孩子是我们这些当娘老子的生的,是好是歹都是命里注定的,如何能不管她。” 听听这话,真个叫她说不出话儿来。原来还高看她到底诗礼圩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度知礼,就是拿得出手。现在才知道,竟是读书读迂了,竟还不如她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婆子来的通透。 忍不住叹道:“那家的椒丫头原先我瞧着还好,哪里知道竟是个讨债的,作孽呦!我也劝过你婶娘了,这样的丫头留不下来的,就算这会子勉强留住了,可她命里就是来讨债的,等她讨完了债还是要走的,何苦来哉呦!可她又哪里把我看在眼里,哪里肯听我的话。” 摇了摇头:“到底你婶娘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何曾经过事儿,遇事自然拎不清。”又忍不住落泪叹息道:“到底她好命,哪里像我,青年守寡,勤扒苦做把你们兄妹拉扯长大,从没享过一天福。眼看着就要绝户了,等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 秦连彪本就心里窝火,见母亲没两句话就又开始戳他的心窝子,越觉得没意思,丢下句“有事儿”,抬脚就跑了。只留下大大小小几个女儿继续听着黄阿婆絮叨着少说也说了成千上万年的家史。 而秦连豹出了门,没几步,就又走到了离家不过十来丈的秦家小院前。抬手就要敲门,可想起刚刚说的话,别过脸又抬脚往东走。 不知几个来回,却是下定了决心,这回若他再不能说服这一家子,姓字倒过来写! 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三章 姊妹 而这边厢老秦家,面色越苍白的花椒被茴香搂在怀里,听着外头二伯秦连熊与族伯秦连彪说话。 因着隔着院子又隔着房子,即便二人都是说话如炸雷,张大了耳朵也只听了个半明半白。 不过这些日子,族伯没少上门寻事儿,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么几句话,花椒也没这个心思理会他。 好在不管怎么样,祖父爹爹他们今儿不会出门这是笃定的了,花椒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口气。 酣睡到现在的香叶被热醒,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脚,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听到花椒叹气,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茴香,憨憨地问她:“二姐,椒椒这是怎么了?” 说着话儿,还伸出小手探了探花椒的额头。 茴香笑着摸了摸香叶的小脑袋,正要说话,急匆匆跑出去打探消息的丁香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门帘还未掀起就急匆匆地告诉姊妹们:“……方才祖父叔叔们在村口等了一刻钟,就等来了大表叔和二表叔,小叔就去祠堂寻人。结果就舅太公带着两个表叔守在那里,就知道不对了。从祠堂出来,小叔就陪着舅太公挨个登门……” 结果那些个原本约定了今儿一早一同启程去长江汲水的青壮村民,不知怎的竟齐齐反了口。有的面红耳赤的只不肯见人。可有的不是说取水的时候跌了跤折了腿,走不了道儿了。就是害了热证,竟是下不了床了。更有口口声声娘老子就要停床的,也不知道这娘老子听到这话,该是怎么个想头? 花椒暗忖,却听丁香继续道:“……舅太公刚刚呵斥了,结果就有阿婆跑出来撒泼打滚寻死觅活,哭嚎着说她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就是为了养老送终的,舅太公有房有地,自是不惧,她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会子舅太公要她绝户头,她这活着还有什么劲儿,还不如早死早了……把舅太公气得差点厥过去。结果还有那起子小人使劲儿的憋歪招,说是既是咱家打点好了,就先启程去汲水好了。赶明儿汲水回来了,该是怎么个价钱,他们一文都不会少的,绝对不会叫咱家白辛苦一场。呸!” 丁香越说越气:“不过就是怕死罢了,还敢拿钱砸人,都知道现在水价几何么,我都替他们臊得慌!”又恨恨道:“别叫我知道是谁出的这阴毒主意……” 丁香小嘴巴巴地说得飞快,年仅六岁的香叶听得似懂非懂,见丁香气得脸色紫涨,赶忙乖巧地上前给她顺气。 茴香脸色也不大好看,想了想,却是没理那些个是非,只是问她:“舅太公怎么样了?”又道:“那咱家明儿自己去吗?” 丁香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也不知道舅太公怎么样了,想来应当无事儿吧!不过祖父是说咱家明儿还去汲水的。” 话音刚落,听到外头又有动静,丁香赶忙趴到窗前望了望,转头告诉姐姐妹妹们:“是舅太公!”说着丢下句“我去瞧瞧去”,就急吼吼地又跑了出去了。 香叶瞧着,也爬下床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花椒歪在茴香怀里,打起全幅精神才听明白了事情经过,生气自然生气,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祖母常说:“百样米养百样人”。 更何况,善变不过人心,浅薄不过人情。 以往不曾涉及到切身利益,日子又都过得顺顺当当的,相处起来自有高姿态。可到了这会子,说不得就是生死之间的事儿,有人临阵退缩,有人厚颜无耻,也不是不可想象。 只妄想坐享其成,好坏善恶暂且不论,却是打错了算盘了。 花椒心下暗忖,不过几时,丁香又领着香叶跑了回来,却已是气色两样了。 哧溜爬上床,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告诉花椒和茴香:“舅太公他老人家是特地过来赔不是的,说是一定会给祖父一个交代的。祖父什么都没说,但已经决定明儿一早就会出去汲水了,叔叔们也都说好!” 花椒同茴香两个俱是脸色变幻,却是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有香叶依旧懵懂,听了这话却是急了起来:“那祖父爹爹他们从大江里汲来水,要分给他们吗?” “当然不要!”丁香一听这话,当即竖了眉毛。 说完才知道自己怕是吓到香叶了,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那是祖父叔叔他们辛辛苦苦汲来的水,谁都别想打主意。”想了想,又道:“若是祖父祖母要分给谁,那另说,只是谁都别想再打咱家的主意。” 说完又正色看向茴香:“二姐你说是不是!” 见茴香点头应“应”,丁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小脑袋耷拉着,不由幽幽道:“要是我能再大一点就好了,我不怕死,我也能跟着祖父去汲水。” 花椒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从茴香怀里探出身子,抱了抱丁香。 丁香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花椒看着,心疼的不得了。 忍不住又在想,若是一旦没有法子真的要流离逃荒,家里头这一串高高低低的兄弟姊妹,可怎么办?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前世她总认为事在人为,只要肯去想,就会有办法。可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对于如何自救,她没有任何办法,前世的记忆今生的积累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 她能想到的,家里人早已做到。她想不到的,家里人也早已顶在前头一一打点好了。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好好待着。能不给添麻烦,就算是帮忙了。 门帘子又被轻轻掀起,花椒抬起头,一串儿剔着桃子头的小子轻手轻脚地跑了进来,打头的就是花椒的同胞兄长,堂兄弟间行六的秦传检。 见花椒已经睡醒,坐在姐姐茴香怀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秦传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拉着花椒的小手与她说话。 一板一眼的问着她:“有没有睡饱?身上还痛不痛?有没有吃糊糊?嘴里还苦不苦?” 求点击收藏求推荐么~ 第十四章 气壮 这样的关心,六哥每天都要翻来覆去的问上好几遍。( ?[{[{ 〉花椒却从没感到厌烦,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 椒把心底的酸涩往肚子里头咽,咧着小嘴展开笑颜,一一回应兄长。 六哥见她如此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瘦削的小脸;“椒椒真乖!”又伸出双手拍了拍,问着她:“哥哥抱会儿好不好?” 花椒连连点头,探出身子张开手就要六哥抱。 堂兄弟中行四的秦传梁就凑了过来,朝着花椒笑道:“也给四哥抱抱好不好?” 花椒就眯着眼睛朝他张开手,就在他伸出手要接住自己的当下,花椒一个转身,趴在了哥哥肩头直乐呵。 “嘿!你个小丫头,看来你是真好了,都会拿四哥寻开心了?”四堂哥抱了个空,不由扯着花椒脑后的丫角逗她玩儿。 花椒咧着小嘴正要回头,四堂哥却已掩着鼻子直往后缩,嘴里直喊着茴香:“二姐,二姐,要不要给椒椒擦个澡,她都臭了呢!” 花椒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哭笑不得。 这个四堂哥是二伯家的老二,不但眉眼随了二伯娘,性子也像了十足十,爽朗诙谐儿。却是猴王托生的,与只差了几天生日的三堂姐沉瀣一气,调皮捣蛋,是这家里的孩子头。 花椒前世是独生女,虽有堂房表亲,素日里你来我往的,也算亲热。却到底不比现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锅饭来的无间。 掰着手指头细细数来,大伯家两个堂姐两个堂哥,二伯家三个堂哥,四叔家一个堂哥一个堂姐,再加上自家还有一兄一姐。 除了大伯家的大堂哥大堂姐年纪略长,自己年纪最幼外,其余的一串儿小丫头小小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尤其大伯家的二堂哥秦传楷,二伯家的三堂哥秦传栋,还有自家姐姐,都是同一年出生的,今年俱是十岁。三堂姐、四堂哥、四叔家的五堂哥秦传朴,还有自家兄长,也是同一年出生的,今年俱是八岁。 起初花椒只觉得头疼,这也太过热闹了。更何况小孩子都是一窝蜂的,她是最小的那个,又生得还算可爱。一个突奇想过来捏捏她的手,一串儿就都跟着跑了过来捏手捏脚,还有偷偷捏脸捏耳朵的,闹得她口水直流,恨不得一人咬上两口才能甘心。 只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何时,花椒竟已适应了这般吵吵闹闹的生活。也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摇摇晃晃地跟在这一串儿大大小小的哥哥姐姐身后瞎转悠。 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花椒示意四堂哥过来。 身上有味儿,这是必然的。 其实也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就连花椒这个素日最喜“玩水”的都已然接受了。 毕竟旱了这么久,已有余月的光景重度缺水,吃喝都得算计着来,沐浴洗衣自然成了记忆中的滋味了。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因着自己生病的缘故。虽则出汗出得多,可擦洗料理的也精细,却是比之哥哥姐姐们清爽多了,哪有四堂哥说得这样不堪。 花椒笑眯眯地望着他,四堂哥“嘿嘿”地往前走。因着知道这个小妹最是经逗,素日里几乎听不到哭声,却是不怕。 哪知没走两步,已有一根指头重重地在他脑门上戳啊戳的,“你都臭馊啦,倒还来嫌她。” 四堂哥“哎呦”一声,不用看,就知道这般辛辣火爆的人物,家里除了丁香就再是没谁了。 小兄弟姊妹们俱是嘻嘻地笑,看着丁香又竖着眉毛问着他:“是不是又带着弟弟们跑出去野了?” 四堂哥避之不及,忙团着手告饶:“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想想这不对啊,忙拍下丁香还戳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头,色厉内荏的呵斥道:“我是你哥,别没大没小的。” 丁香“哼”了一声,虽是放下了手,嘴上却仍没饶过他:“既是想做哥哥,那就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来,叫我服气。” 五堂哥看戏不怕台高,连连拍手,起哄道:“三姐说的对。” 气的四堂哥眼睛一瞪,“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五堂哥也光棍,眼睛滴溜溜地转,高声道:“祖母说了‘天底下翻不过一个理字去’,谁占理儿,我就站在哪边儿。” 四堂哥气得直磨牙,却也有些泄气,嘀咕道:“你下回再被她揍,可别找我救你。” 五堂哥就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说呢,要不是找了你,我也不会被三姐连揍两顿了。” 一旁的香叶想起前事儿,看着自家哥哥,捂着嘴笑到岔气。一头滚进茴香怀里,拉着茴香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娇娇地唤着“二姐”。茴香忙搂着她,笑着给她顺气。 四堂哥五堂哥再加上丁香,三人闹成一团。六哥抱着花椒呢,只得远远躲着他们,坐在床沿上,才问茴香:“二姐,刚刚舅太公过来做什么了,我瞧着他脸色可不好看!” 四堂哥耳朵里刮到一句,顾不得和五堂哥丁香拌嘴,就蹦了过来:“可不是,黑脸膛都变得紫膛膛的了。” 丁香就瞪了他一眼,“又胡说!”才走过来把舅太公的来意告诉给兄弟们听。 四堂哥恍然,又愤然道:“怪道有胆子算计咱家了,原来连舅太公的话都不听了,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哥哥姐姐们都只摇头,花椒也有些不解。 毕竟不比自家,舅太公论辈分可是自家祖母的叔父。在整个周家湾,不论年纪还是辈分,再没有比他更受尊重的了。因着德高年劭,又做过族长,明事理会调解,族人之间遇到纠纷,或与隔壁村子之间生纷争,都是舅太公出面调停,息事宁人。年长月久的,自然在村里无限威望,说一不二。 这回长江汲水,就是舅太公议定的事儿。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胆子,竟敢明目张胆的摆了舅太公一道…… 这周家湾安安稳稳了这么些年,怕是要变天了。 花椒暗暗思量,就听六哥道:“连舅太公都得罪了,想来他们必是打定主意破釜沉舟了。” 丁香一听这是个新词儿,就忙问六哥典故出处,细细记在心里后,才点了点头:“既是这样,想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四堂哥就不屑道:“有什么馊主意,只管放马过来好了。祖父只生了五个儿子,就再没人敢打咱家的主意了。咱们这辈儿已经弟兄七个姊妹五个了,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已经顺利签约了,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要求点击收藏推荐啊~ 第十五章 风来 四堂哥这话虽说得粗糙,却得到了兄弟姊妹们的一致认同。 花椒看着这一串儿小胳膊小腿,这几个月来几乎没怎么长个儿的哥哥姐姐,又好笑又心疼。 一屋子小家伙正闹得欢实,忽听外头又传来了敲门声,四堂哥就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又是谁啊?” 丁香已是跑过去趴在了窗口看,过了会子看见来人,也不禁撇了撇嘴:“是族叔。” 却是连撇嘴的角度都是与四堂哥一模一样的。 五堂哥也烦他,小声嘟囔道:“怎么又来了?” 丁香就走过来坐在六哥身边,捏着花椒的小手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又问兄弟几个:“有没有听到他刚刚在院子里说的话儿?” 四堂哥正要说话,就被五堂哥拦了,又嘿嘿笑了两声,五堂哥才赔笑道:“又说了什么了?” 丁香就“哼”了一声,隔空点了点五堂哥的鼻子,表示自己记下了。见五堂哥连连拱手,才满意地把事情经过讲与他们听。 不待丁香把话说完,四堂哥已是不屑道:“他老人家还好意思说自己日日都要上山去取水,来来回回不知跌了多少跤,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的!” 五堂哥也是一脸的轻蔑,道:“可不是,谁不知道他家都是伯娘取水的,整个周家湾可都是独一份,我听着都替他脸红!” 丁香就道:“他不一贯就是这样么,苋菜籽大的事儿都要说得比天大。扣扣索索腻腻歪歪的,还不如婶娘爽利呢!” 说着话儿,还要捏着指头连比带划的。只看手势,就知道丁香对这个族叔是有多嫌弃了。 六哥听着却是有些担心:“族伯肯定又是来劝祖父迁家回乡的。” 众人一时默默,显见都是知道这桩事儿的。四堂哥看着就搔了搔头,烦躁道:“他想回去就自个儿回去好了,干嘛总缠着咱家,祖父可没说过要回乡。” “自个儿回去?”丁香冷哼着,就道:“也得有这个胆呀!他可是连跟着祖父去汲水都不敢呢!” 五堂哥就怪声怪气儿地道:“不是不敢去。族伯昨儿说了,是根本没必要去汲水。去一趟,拼死拼活的,又能汲到多少水。况且过两日就是白露了,还怕老天爷不下雨!” 一句话却是捏着嗓子抑扬顿挫的,竟是像足了秦连彪的语气。 只大家伙还来不及小,丁香已是当即接口道:“那他也别回老家好了!拼死拼活的,谁知道那官酱园啊田啊宅啊的还在不在?况且过两日就是白露了,还怕老天爷不下雨!” 一语未完,屋里已是笑成了一团了。 五堂哥就笑道:“族伯总说家里开了间官酱园呢!我都听得耳朵生茧子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从没听见祖父说过。” 四堂哥立马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祖父不是那种喜欢言三语四的人。”又努了努嘴,“不过那官酱园么,多半是搀足了水分的。”说着却是想不起来了,就指了指秦传检:“小六知道的。” 六哥就点了点头,告诉兄弟姊妹们:“我听说主家必得有监生以上的学衔才能开官酱园呢,否则是领不到酱牌的。” “监生啊!”丁香听着就咋舌,不过却是道:“不是说合伙开的么,说不得另个店东却是监生呢!” 五堂哥就“咦”了一声,“不是说那家官酱园都不是祖产,可是族伯家的私产么,怎么又是合伙的了?” 丁香就“切”了一声,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五堂哥一眼:“不是说了么,族伯惯常喜欢把苋菜子大的事儿说破天去,这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 茴香听见丁香说得促狭,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想起前些日子伯祖母几次三番上门叫祖母扔了妹妹,也难得地开口道:“就是可怜了石榴红枣她们。” 几个小家伙不防正跟着大伯娘念《女戒》的茴香竟也会附和他们说话,有的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连呼二姐说的是。有的却是觉着石榴才是真可怜呢,红枣毕竟是族伯亲生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叽叽喳喳,却是开了锅。 丁香又告诉茴香:“那****去找石榴姐姐,石榴姐正和红枣在磨面,两个人手指头肿得跟萝卜似的,手心胀得跟将要吐丝的熟蚕似的。伯祖母却是翘着脚甚事儿不做,还要坐在屋里像模像样的哭,说她命苦。我堵着耳朵听都不要听,转身就回来了……” 茴香心里很可怜这个抱养来的族姐,也不想听,摇了摇头,从弟弟怀里抱过了花椒。 花椒听着也很是心酸,不仅是为着族姐石榴,更是为着这样兄弟姊妹围坐在一起的时光。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恹恹打不起精神来,六哥见她耷拉着小脑袋,以为她又困倦了,忙示意大家伙知道。 众人俱是点头应是,小声说话儿。只待不了多时,四堂哥就有些坐不住了,拉了拉丁香,悄声道:“三丫头,我想去后山,你去不去?” 丁香一听这话,果然跃跃欲试:“去,怎么不去!” 茴香却是急了起来,忙拦了二人:“忘了祖母的话了?今儿不许出门!” 四堂哥就耍赖,嘿嘿笑道:“祖父、我爹他们不是回来了么!”又赶忙打包票:“二姐你放心,赶明儿我保管不出门。” 说着就要往外跑,却与气冲冲跑进来的同胞兄长秦传栋撞了个正着。 见他面色不对,众人忙问怎么了。三堂哥气都未喘,已是气急败坏地道:“那些子小人要断了咱家的水呢!” 晕晕乎乎的花椒愣住,刚要问怎么回事儿,四堂哥同丁香已是犹如火星子般炸了起来,“谁说的,我看他敢!” 三堂哥喘了口气:“是洪兴那小子偷偷过来告诉我的,说西边有人出主意,叫断了咱家的水,就由不得咱家不去汲水了。” 洪兴是秦老娘的侄孙,同秦家小兄弟几个一向玩得到一起。 一屋子的小丫头小小子俱是面面相觑,唯有丁香眉毛倒竖,不待众人反应,已是一句话未说,一阵风儿似的闯了出去。 茴香急得直跳脚:“快把她找回来!” 兄弟几个纷纷应声,纷纷跑了出去。 花椒也焦急地不得了,之前的困乏丧气登时消失地无影无踪,眼睛直盯着门帘子看。 不知过了几时,门帘微动,屋里三个小丫头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门后,却是一人也无。再细细看去,竹编门帘上下翻卷,出清脆的响声。 半晌,已然呆滞的花椒大大地咽了口口水,才敢确定,起风了。 第十六章 成灾 晓刻阴沉,大雨倾盆,四方雨雾不能辨人。 花椒端了张小竹凳坐在门扇大开的厨房后门口,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因隔着迷蒙雨雾而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的连绵莲花山,满脑子都是裹挟着土石顺势而下的泥浆水。 寒风裹挟着雨水泼进屋内,冷风冷雨一激之下,花椒醒过神来。望着斜抽在地面上,激起朵朵浑浊水花的豆大的雨点。紧了紧身上的细棉布夹衫,刚要搬着小竹凳往后挪一挪,已被姐姐茴香连人带凳子搬回了温暖的灶膛旁。 茴香擦了擦花椒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花椒就团着拳头嘻嘻地笑,乖乖地坐在姐姐身边。 母亲和伯娘婶娘们正忙着做早饭,屋里厢蒸汽腾腾,只比外头略好些。 看着直往上涌的蒸汽,花椒不由再次愣怔了起来。 三天前的食时时分,或许正是群龙行雨的时刻的缘故。北风忽起,吹散了烈日。毫无预兆,密布的乌云已从北方天际急涌而来。 刹那间,飞沙走石,掀起了漫天的尘土,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整片天空骤然黑沉急速下坠,越来越低,就像要塌下来一般。 风起云涌,还伴着一道道豁闪一声声忽雷,震得天地都在颤动,更震得本就惶惶不安的人界三魂出窍六魄升天。 不说老弱妇孺俱都心神俱散,就是青壮男子亦是心惊胆战,纷纷关门闭户,躲进了家中。 而乌云滚滚的半空中,忽有雨滴几起几落。不过几时,竟是形成了冰雹,骤然砸下。小如黄豆,大如鸡蛋。铺天盖地,响彻天际。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似已过了万年,实则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冰雹止歇。 却是一歇未歇,一道道豁闪在眼前划过,照亮半间屋子。一声声忽雷紧接着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 电闪雷鸣之际,一瞬间,豆大的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滂沱的大雨就如堤坝泄洪般前赴后继地从半空中倾倒而下。 整个天地都被雨水吞没了。 期盼了长达半年之久的雨水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却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雷电大作狂风卷雨的天空,好些人迟迟都未能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还未睡醒。还有些人却仍旧惊惧交加,脑中一片空白。 花椒也有一刹那的恍然,直到带着灼热的雨点飞溅到脸上,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梦。 从惊到喜,自是欢喜疯了。 这大半年来的恐惧、怨怼、无奈,似乎已是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被姐姐抱在怀里,花椒虔诚地伸出双手接着雨水。泼辣的雨点狠狠砸在手心,竟能感受到雨水的重量。 被大人们寻回来的哥哥姐姐们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更是无所畏惧,冲入雨中欢呼雀跃,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淋成落汤鸡,又仰着头张开嘴接雨水喝。直到飙高的情绪渐渐消退,感受到了雨滴砸在身上的肉痛,才依依不舍地跑回屋檐下。 大人们也不阻拦,骇过笑过哭过之后,俱是急匆匆地拿了水桶瓮罐,总之一切可以储水的家伙出来蓄水,只盼着不要停。 还未大好的花椒犹如吃了十全大补丸,身上虽仍旧虚弱无力,精神却骤然亢奋。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这半年来的污浊丧气。夜里躺在架子床上,凉风徐徐,还要盖被。听着外头哗啦啦的无尽雨声,虽则从无起伏,却觉得竟比任何催眠曲都要来得有效,香甜入睡,一夜无梦。 只未料到,或许是老天爷有心要把这半年来短缺的雨水一次性补偿给人间的缘故。这场狂天狂地的泼天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直到现在,已是第四天上了,仍旧没有半点止歇的迹象。 虽则有过略微转小的时候,却也只是从暴雨转为大雨,更多时候还是从暴雨转为大暴雨,甚是雷暴。 从未停歇。 头先自是再好不过的。 雨水飞溅、迷蒙一片的水乡又有了水,瞬间就焕发了新的生机。 旁的地方不知道,可干涸了数月之久的莲溪慢慢开始蓄水,溪边的周家湾自然就又有了两分烟火气。 可一下三天,尤其是紧跟在长达半年的干旱之后,种种弊端很快凸显,却是成了灾。 不知凡几的房屋经过了一整个夏天的炙烤,桃酥似的酥脆欲裂。狂风一刮冰雹一砸暴雨一浇,摇摇欲坠,不到天黑就再撑不住,墙倒屋塌瓦砾飞溅。而山上田里的沃土早已变成了板结的焦土,更是丧失了自身的元气以及蓄水的能力,雨水一冲,一层层土壤就如死物般毫无抵抗的能力,就这样被裹挟着顺势冲走了。 还有莲溪。 莲溪之所以被称作“溪”,只因它是山上来水,世世代代流淌,而最终汇入江河的缘故。 其实到目前为止,莲溪不仅河长上百余里,宽度也早已不逊于寻常河流。甚至于有些游段经过世事的变幻和人为的开凿,已是达到了漕河的水平。至于深度,平均都在一丈左右。 可自打第二日莲溪开始蓄水,溪水就是见风长。一个日夜,就能涨上三尺来。 更叫人措手不及的是,直到这会子村民们才知道之前干旱的时候竟是有人偷偷在溪边挖开口子放过水的,否则溪埂旁的那些个坑坑洼洼明显人为的深坑又从哪里来。 可惜发现已晚,已是来不及补救了。 蜿蜒秀美的莲溪被挖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还则罢了,溪水暴涨倒灌,不过一天的光景,溪边的埂坝已然被溪水掏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陆续开始坍塌。 原本忌讳着雷暴天气不敢出门的村民们哪里还坐得住,周家湾与许多溪边村落一般无二,村落与莲溪之间不过隔着一条溪埂而已。周家湾这一段的溪埂略宽,也不过半丈有余,村民们进出都是从这埂上过。不说破圩决堤,就是漫堤内涝,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第十七章 避难 然而到了此刻,整个周家湾的一干村民又都齐心协力了起来了。 好些人家房屋倒了顾不上修缮,农田冲垮了也顾不得休整。老少爷们纷纷赶往溪埂上就地取材,堵塞滑洞,高筑堤防,围圩救村。 这是眼下仅有的法子了。 原本还有指望,毕竟都是莲溪边长大的。开挖水窖或许不成,筑堤垒坝却还有两手。尤其又对周遭地势几何一清二楚,这么许多壮劳力没日没夜拼了命的干,很快堵住了滑洞,又筑起了一尺多高的堤坝来,渐渐稳住了局面。 只到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花椒虽没亲见,可听哥哥姐姐的描述,随着风雨不歇溪水水位愈高,再加上已无材料可用,筑堤的速度已是远远赶不上破堤的速度了。昨儿不到夜里,甚至已有小股水流水涌堤穿,汩汩的开始倒灌入村了。 村民们好不容易塞住了这边的溃处,那边厢又开始坍塌。好容易加固了这边的塌陷处,又有地界开始管涌…… 忙得人仰马翻却又无计可施,俱是明白,千疮百孔的堤坝怕是已然撑不住了。 而同样骇人的是,周家湾就建在莲花山的山脚下。搁在以往,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高乡山区与圩乡湖区的好处都占了,物产丰富的莲花山与莲溪不知造福了周家湾多少个年头了。可到了现如今,高乡圩乡的隐患也同样没有饶过周家湾。泥浆土石接连不断地倾斜而下,时不时就有树木被连根拔起,一旦山崩,说不得就得要命。 花椒转头望了望门口浑浊如泥浆的雨水,三堂姐丁香从堂屋窜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大伯娘。 雨声太大,花椒只能看到三堂姐嘴唇翕翕说着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就见伯娘几个倏然色变,丢下手里的活计就匆匆往外走去。三堂姐又跑了过来,大声同姐姐说着什么。 花椒仰着头,却只听到“避难”两个字。 …… 离家避难。 这是秦老爹方才做出的决定。 却也是他深思熟虑了一天一夜后,唯一的结果。 老人家日夜守在堤坝上,已是两天两夜泡在水里没有阖过眼了,眼睁睁地看着溪水见风似的直往上涨。 前天还有豁闪忽雷,这两天天上却再没有半点动静,只有瓢泼的暴雨没头没脑的歇都不歇。 天上落下一寸水来,溪里登时就能涨上三寸来。 而每涨上一寸,每看上一眼,秦老爹的心里就凉上了一分。 不过一夜光景,溪水就又上涨了将近三尺。原本还是大水汤汤,可现如今这水面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秦老爹心里明白,不光莲溪,恐怕县城内外星罗密布的湖沼河港,都已经溢洪了。 那么多的雨水无处可去,那么,结果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抹了把脸,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好似变了模样的莲花山,秦老爹主意已定。 还是那句话,人离乡贱。 这会子的人都讲求个人不离家,家在人在。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情愿抛家舍业背井离乡。 秦老爹也不愿,他是死里逃生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况且谁也不知道狂风暴雨之下,破圩决堤、山崩石落的,到底会不会发生。 哪怕是他,哪怕已然到了这样的田地,也不敢拍着胸脯承诺什么。 却不敢拿着孙男娣女的性命做赌注。 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走,只能走! 而除了几个尚不知事儿的孩子还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其余家人听到这个决定,都有片刻的迷茫。而迷茫过后,却也没有二话。 不是盲从,而是出于对秦老爹的信服。 已顾不得害怕恐惧,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已快上桌的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全家老少只顾得上拿个馒头,就按着秦老爹早已思量好的分派,分头行事去了。 家里的女人们紧要的收拾行李。 罗氏裹着花椒匆匆回屋,看着屋子里归置的妥妥帖帖的桌椅条几、箱笼橱架、床榻枕席、衣裳铺盖……平日里尚不觉得,这会子收拾起来,却很有些无从下手。 也是不曾想到,原来家里头已是置办下这么许多的家当了。 若要舍弃,怎么舍得。 孩子们丢不下书籍玩意,女人们舍不下织机绣架,男人们放不下农器工具。 还有粮食吃食、妆奁衣箱、食具杯器、舂磨戽斗、灯具水缸……哪怕纤微细琐一钱之物,不都是一家子一点一滴苦出来么! 俱是不约而同的,妯娌几个都过来找罗氏商量。 看着罗氏不过犹豫片刻,随后就连陪嫁的织机绣架都舍到了一旁,只把一家五口的衣裳铺盖以及妆奁收拾装箱,也就只得忍痛割肉了。 到底人更重要。 花椒迈着短腿来来回回地帮着罗氏递递拿拿的,看着四婶娘泪眼婆娑,就是一贯内敛的大伯娘、爽快的二伯娘都红了眼眶,却是有些明白的。 跑到墙角打开自己的樟木衣箱,摩挲着自己穿用过的新旧衣裳、鞋袜荷包,也是满心的不舍。 这些衣裳鞋袜,还有包被披风,或是姐姐们穿过浆洗干净送给她的,或是母亲家人亲手与她做的。还有立春戴的春幡,端午佩的豆娘百索,中秋簪的兔子通草,春节得的大红包……每一件东西都有它自己的故事,都是她珍藏的宝贝。 却不知道在洪水之下,还能不能保得住…… 女眷们收拾行李的工夫,秦老爹已是往村中各家送信去了。秦连虎则带着兄弟子侄们把各房带不走的箱笼包袱、家生动事、农具工具等等的全往地窖里送。 南边儿的百姓鲜少有在家中开挖地窖的,首先潮湿就是个迈不过的坎儿。 秦老爹却是按着北地的习俗,很久之前就曾在院子里寻了地界浅浅的挖了一口地窖。储存些老酒蔬果的。不过现在三十来年过去了,这口地窖已是成了家中小一辈的秘密基地了,不知藏了多少“宝贝”在里头。 倒是十来年前,家里在将三间土坯上房翻修成现在外青砖内土砖的砖瓦房的时候,秦老爹又带着儿子,费了好大的力气,亲手在屋里挖了一口地窖。不惜工本,入口就在上房东次间内,却是比房子还要精细费心。就是这些年上,也没忘了时常修整。 平日里存些余粮银钱,也是为着以防万一。一直都不曾派上这样的用场,今天却已是塞得满满登登的了,不过这还仅仅是捡着紧要的放的。家中其余的粗笨什物,就只能尽量桌子上头摞椅子这样高高摞起,用麻绳捆扎固定了。 直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家中归置妥当。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任谁心里都不好过。 趁着秦连豹去镇上打听情况还未返回,家里的男人们又开始用油布密封牛车。秦老娘也闲不住,蒸馒头是来不及了,又带着媳妇孙女烙饼炒米,尽量多的准备吃食,以备万一。 第十八章 崇塘 花椒再次被母亲放到了灶膛边,身边烧火的却已从茴香换成了丁香了。 不必顾忌耗费柴火,丁香撸了衣袖围了围裙上阵,三面开工。挨墙的三眼大灶很快柴空火旺,噼里啪啦的,就如她的个性一模样。 不过瞬间,花椒的小脸已被熏得通红,见丁香额头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扇着小手给她扇风。 看着母亲诸人井井有条地在灶台前忙碌着,米香面香扑鼻而来,脑子里依旧千头万绪的,心里头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按说她前世吃过见过的东南西北出产的精米粗粮也着实算是不少的,可到底也不过坐井观天罢了。起码搁这米市上常见的,家里头常吃的冬春、蒸米,就是她别说吃了,听都不曾听过的食物。 就像这冬春,庄户人家多以粳米加工。加工好后不霉不蠹,经年不坏,就算潮湿地区也极易储存,可以慢慢食用一直到下年秋天新谷上市。还有这蒸米,大多都已籼米加工而成,出米高,煮饭易熟,涨性大,出饭多。 虽则加工这两样米食所耗费的时间人力不可想象,却是人们探索自然、领悟自然,从而推动智慧发展的产物。 这是花椒此刻发自肺腑的真实想法,不含套路。 其实自打去年入冬灾害频发开始,所有人都是茫然的盲目的。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大家伙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老百姓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只是过一天是一天,却也在凭着生活经验在拼了命的自强、自救、生存。 经历过的各种灾害已不可数,花椒早已不敢说人定胜天。对于老天,她从未有过的敬畏。可在听天命之前,总得先尽了人事,才是。 心底慢慢踏实了起来,雨点子急促地砸在心头,也不再迷惘害怕。 雨势愈大,可就在这般震耳欲聋的雨声之下,外间堂屋却依旧能随风吹来鼓噪的叫喊声。 其实自打秦老爹报信未归,家里头就已是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了。 有的俱是不相信秦老爹的判断,周家湾立村百余年,哪里遭过这样的灾。可看着秦家确实离家在即,心里自然惴惴。有的则是颤手颤脚地死死拉着秦老爹,一叠声地问着到底会不会破圩会不会山崩。可秦老爹能给村中各家报信,却不能打这个包票。而有的虽是相信秦老爹的,却不知道离了家,又该往哪里去,是不是该往山顶上去。还有的则是团团转,想着是不是要再等等,好歹择个日子再走…… 至于那跳着脚指摘秦老爹忘恩负义,不顾周家湾安危的混蛋,早已被秦家兄弟几个沉着脸扔出去了。 而等到浑身湿透成了泥人的秦连豹冒雨归来,带回来的消息就更是让他们瞬间就炸了锅了。 …… 小小莲溪县,大大崇塘镇。 这是莲溪县周遭脍炙人口的一句俗语。 只崇塘镇到底有多大? 花椒并不知道。 只听哥哥姐姐们说过:崇塘镇除了一条南北长街两条东西横街之外,还有四十八条明巷,四十八条小巷,四十八条暗巷,以及四十八口水井,和三座大码头。 若就这样说来,在这崇塘镇上避难,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毕竟崇塘镇为何自古就能成为莲溪县,甚至是宁江府内最为重要的南下北上的水陆商埠。集镇上能聚拢大中小各色店铺、作坊、船帮、牙行、茶庄、酒楼足有七八百的商家商行。就是因着崇塘位置优越,水陆俱是发达的缘故。 镇子西南两面俱是临水,一年里大半月份漕船、梢船、五板船南上北下,无比忙碌。 不过除了临水,崇塘镇因着多次经历战火洗礼又多次重建的缘故,地势颇高,且不倚山,又有官道疾驰东北,陆路亦是四通八达。 再加上集镇四周皆有城墙拱卫关门把守,牢牢护卫着整个集镇。并且镇上还设有巡检司,巡检麾下兵吏三十余人,说不得是要比乡间安全些许的。况且镇上还有五六座寺庙庵堂,或是本地士绅出资建造的,或是商会船帮为了祈求生意兴旺出入平安而兴建的,俱是高大坚固,完全可以用来避难。 这是秦老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想来就算莲溪县城,也不一定比崇塘更加安全。 秦连豹十二岁上就在崇塘学徒,至今将近二十年,在镇上唯一的一家裱画店从小小学徒做到数一数二的大师傅,对崇塘镇上的布局分布早已了然于胸。秦老爹一说前往崇塘避难,脑海中已是瞬间冒出好几个想头来了。 可让秦连豹再三没有想到的是,顶着大风大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到镇上,一打听才知道,崇塘镇也已开始告急了。 甚至于昨天白天巡检司衙门就征集了镇上百余壮丁,在崇塘镇西南临水两面高筑堤坝,防洪防汛。 一听这话,许多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跟着秦家一道离开避难的村民们却是傻了,随后纷纷跳了出来。 这个苦劝秦老爹不能去了,再去也不过送命。那个则说还是老老实实把门前堤坝守住了吧,别再七想八想不落实地了…… 一直都在死死缠着秦老爹的秦连彪就更是跳了出来,道:“又不是夏天,都已入秋,我就不信,这雨还真能这样没完没了地下下去?”又瞅着秦老爹道:“总是要停的!咱们这地势又不低,多大的洪水才能淹到啊!反正不管旁人怎么样,我是不走的!” 秦老爹不是不听劝的人,也没有想到事态已经这样严重,也有一刹那的恍然,可回过神来后,却也更加坚定了离开的信念了。 而秦连豹这两天也都日夜守在堤坝上看着莲溪的水,今儿又镇上家里一个来回,一路看过来,更是心中有数,没有理会秦连彪,只是告诉众人:“闹不闹洪的我不敢说,可一旦闹起来,毫无疑问,那肯定是要先保崇塘的。”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叫嚣了起来:“凭什么先保崇塘,咱们就不是人么!” 可也有些人却是听懂了秦连豹的话,心头一凛。 这话儿虽然听着残酷,却没什么好辩驳的。也没什么道理可言,这就是道理。可周家湾就在崇塘的下游,若是为了保住崇塘而泄洪,他们可就真的只剩一个死字了。 又想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了,怎么就是没有捏~ 第十九章 离家 只若搁在以往,从周家湾到崇塘镇,不过五里多地六里不到的路程,步行不过三刻钟半个时辰的工夫。若是顺风顺水坐船的话,沿着莲溪顺流而下,更是一刻钟就能到家。 可今天光是出门,就花了许多工夫。 秦家诸人自是令行禁止。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既是决定离家,那就再没什么说道儿了,当即熄火闭户,阖家启程。 一辆牛车、两辆板车,装满了箱笼包袱粮食吃食。板车上覆着油布,牛车上更是订上油布形成一个简易的车厢,四面密封,专门运粮。把粮袋捆扎妥当后,瞧着略有空隙,又把花椒、香叶两个小的安置在米袋上头,免得淋雨伤风。 花椒被父亲抱上车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再看上一眼自家院落,牛车已是冒着大风大雨,咕噜咕噜地沿着坑坑洼洼的泥泞村道向西疾行了。 这样的场景,让花椒刹那失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闪而过。 只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熟悉的哭声。 是伯祖母黄阿婆的声音,翻来翻去不过那么几句话,却是绊着秦家人在雨中站了许久。又有站在秦家门口观望的诸人围拢上来,竟是走不脱身。 这样的大风大雨,就算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里外衣裳也很快半湿。好容易靠着人高马壮的秦家几兄弟摆脱诸人,行至村口,已是有好些个人家亦是携老扶幼,拉着行李,顶着大风大雨赶上秦家了。 领头的就是舅太公一大家子,还有秦老娘的两个内侄家。舅太公回头看了眼那些宁可站在雨中看热闹,也不愿同他们一道离开的族人们,脊背越加佝偻。 除了尚不知事儿的孩子或哭或闹或笑,没有人说话喧嚣,俱是默不吭声地在泥地里一步一挪,冒着大风大雨往崇塘方向赶去。 路上行人车马越来越多,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认识的不认识的,可看着这许多的人都拖家带口的离家避难,方向也都一致,心里却是松快了些许的。 行进的队伍很快经不住风吹雨打拖了老长,渐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秦家人始终不曾掉队,就连小字辈的也都咬牙挺着。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得进镇。之后的道路却是好走了不知多少,可饶是如此,也足足走了两刻钟,才终于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口。 看着面前白墙灰瓦的小小院落,所有人俱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而牛车上的车厢内却是自成一统,一路颠簸,香叶已经不知何时呼呼大睡了起来。花椒一直张着小手护着她,耳朵又竖得老长,时刻注意着车厢内的动静,就怕渗水漏雨祸害了这一车米面。 总算到达了目的地,花椒松了一口气。刚刚将香叶唤醒,油布门帘被掀起,赶车的秦老爹已是拿了块干净的油布把两个小孙女一并裹紧抱进了屋。 香叶按着大人们的嘱咐紧紧拉着花椒的小手站在屋内,却探头探脑的东瞧瞧西望望,满脸的好奇。 花椒看着大家伙把车上的什物一一搬进屋,粮食自是完好的,也没有箱笼包袱受潮,才有心思被香叶拉着看一看这座小院。 是一座平房小院,就是崇塘镇上的里巷里最常见的建筑模式。而不远处就能看到三层楼的沿街店铺。花椒心中暗忖,距离镇中心的南北大街应当不是太远。 院内三间正房,一间耳房,两间厢房,外加一个天井。面积虽不算很大,还不如花椒家一个房头住的院子来得宽敞。好歹并不逼仄,一大家子勉强住得。 听得父亲一壁收拾一壁同叔伯们说话,花椒才知道,原来这座小院就位于崇塘南北大街三甲后头的一条明巷内。主家就住在隔壁里甲,往日这座院子是租给一位过来崇塘经商的外地客商落脚的。自打莲溪渐渐干涸,走不了船,断了饭碗,好些商贾陆陆续续都回乡去了,这座小院也就空了出来。 秦连豹之前脑海中最先蹦出来的落脚地点,其实就是这条巷弄。 毕竟那些个寺庙虽好,可随着进镇避难的人势必越来越多,不免烦杂。而自家这么些妇孺,未必安全,还不如找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住着安心也方便。 况且这前头的三甲本就是崇塘中书院士绅的聚居区域,旁边四甲又是巡检司衙门的驻地,弓兵卒役来来往往的,倘有动静,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而这条巷弄不仅位置四通八达,巷内还有一口水井,生活起居都算便利。 求上门去,再见这座小院面积虽不大,可屋子天井都很干净,家具家什也还齐全,灶头什物也都能用。屋不漏雨墙不渗水,天井排水也很顺畅。 幸而主家是个心善的,秦家又是本地农户,秦老爹的名头更是有所耳闻,秦连豹便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租下了这座小院。 花椒听得津津有味,只暂且安顿好家里,用过午饭草草说过几句,女眷们自是闭门不出整理行李,秦连虎兄弟几个却仍旧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秦连豹带着秦连凤帮着无处落脚的乡亲们安排住处,其余三人都往老丈人家去了。 姚氏几人的娘家都在崇塘附近,虽不倚山,却也都是莲溪边的圩乡人家,照样不安全,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景况了。 花椒一路坐车,自是不知。其余人却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一贯温柔绵长的莲溪已是受了刺激,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可好几处溪水更已是同堤坝道路齐平,风吹浪打,几如惊涛拍岸。 丁香自打下雨那天偷跑出去,被长辈们找回来受了教训,已是乖了好些天了。在小院门口探来看去,却不敢迈出门槛一步。只好回来,告诉花椒香叶一路上满眼大水有多险恶。 花椒心里戚戚然,外头雨声渐止。 几个小姐妹全都挤到门口去看,却见雨势渐缓,风吹云散,阴沉了三天半的天空也朗了起来。 只有细雨蒙蒙,像雨似雾,小丫头小小子们俱是欢呼雀跃,家里的大人们却很有些面面相觑。又很快欢喜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雨停了,总是一件好事。 只不待人们欢喜太久,云雾聚拢,又是倾盆的大雨,毫无预兆的铺天盖地。 以后就将更新时间固定在下午两点了,姐妹们记得看~点击推荐还有收藏,在哪里~ 第二十章 旧事 就这样,时停时雨。 停不过几时,却是云开雨散,一派明媚景象,那日头恨不得就要从云层之中跃将出来。 雨不过几时,却是狂天狂地的疾风骤雨,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短短一个下半晌,这才几个时辰,已是往复循环了四五遭了。 就是再没脾气的人,也不禁被折腾出两分火气来。 不过到底还是略为心安的,退一万步说,这雨还是能停的。 花椒端了张小板凳坐在了半开着大门的堂屋门口,眼睛却是直盯着西南墙角的排水暗沟,看着它一个劲儿地咕嘟咕嘟往下渗水,这样的疾风骤雨之下,天井之中却始终没有积起水来,心底才安。 秦连虎几个都已陆续回来了,却仍旧不得闲,还得帮衬着秦连豹安置众人。 已经不光是周家湾的村民了,只要附近村落的村民过来求助,不管认不认识,秦家都会不吝相帮。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些个人家有的同花椒家一样,亦是赁了镇上的闲散屋子暂住。好在现如今崇塘镇上多的就是空置的屋子,在这样的景况面前,主家也都心有戚戚然,除了零丁几个想着趁火打劫大捞一笔的,大多都是大开方便之门,接纳乡亲。 还有的人家则是阖家住进了庙宇之中,既是省了银钱,又是盘算着这等受着神佛香火庇佑的庙宇庵堂想来再是无忧的,就是洪水来了恐怕也得绕道的。况且庙宇中那么些人住在一起,彼此之间也是个照应,却是安心得多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姚氏的娘家,就是举族住进了距离秦家暂居小院不远处的培文书院。 礼诗圩姚家,是崇塘镇上数一数二的耕读世家,出过不少有着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甚是出过进士。同秦家一样,姚家也在圩堤上守了两天了。昨天晚上,看着溪水飞涨,也已意识到情况似乎已是不受控制了。天色未明,族长亦当机立断,紧急召集各个房头的房长,分头行事。 据姚氏族谱记载,礼诗圩历史上就是姚氏祖辈们衣冠南渡迁移至此,一点一点修筑圩堤围水造田而形成的村落。今天看似简简单单的小小方块的圩田,却是祖辈们辛辛苦苦,倾尽无数心血围建而成的。 一个“圩”字,其实已经道明了人与自然,与水搏斗的艰辛了。 姚氏一族虽然已经决定离家避难,可却不是弃家避难。没有人舍得抛弃祖祖辈辈的心血,族长已经决定带着族中部分男丁留下来,继续加高加固圩堤,尽可能的保护宗祠、族学,以及田产。而剩余的男丁则负责护送全族妇孺以及族中财物前往崇塘避难。 秦连虎冒雨赶到的时候,姚家人正在准备启程。姚氏的兄弟们都决定留下来护圩守堤,保卫家族,家中一干老弱妇孺正好托付给了秦连虎。 既是姻亲,秦连虎兄弟几个又都在礼诗圩的族学念过书。就是现在家里头小一辈的兄弟几个,也都在姚氏族学进学。秦老娘就打点了些米面吃食出来,叫秦连虎护着媳妇儿女过去拜望。 杜氏娘家避入了崇塘后,亦是如此,不曾失礼于人。 唯有罗氏,在家安慰弟妹沈氏。 倒不是秦老娘心是偏的,而是沈氏的娘家却是在崇塘西南的分水镇上的。距离崇塘足有二十来里地,以往倚着莲溪,来往却也方便,这会子水路断绝,陆路情况不明,却是暂且没有这个能力过去探望的。 至于罗氏,娘家在哪已是无处寻起,虽有寄认的干娘,却也远在县城,路途更远且等闲不得进城。想去探望,却也是更加没有可能的。 其实花椒原本并不曾意识到罗氏是孤女出身,毕竟不管是她洗三也好满月也好,还是过年过节的,都是有阿婆舅娘勤走动的。 还是后来偶尔得知,那位对他们姊妹几个甚是关照宠爱的阿婆并不是嫡亲阿婆,而是罗氏的干娘。而且说起来不但与秦老娘是至交好友,还是罗氏与秦连豹的大媒。 不过这话儿说起来,可就长了,而且有些内情就是花椒也不是十分清楚。 只知道自家祖母和母亲,都曾是莲溪世家望族方氏的婢女出身,还都在方家习得了一技之长得以傍身。 祖母是怎么进的方家,花椒并不知道,也从没听人提过,不过想来也就那么些个不堪回首的缘由罢了。而罗氏,却是因着老家遭灾,尚不记得自己年纪的时候,就已跟家人失散,流落到了这长江边,又被人贩子拐来卖与牙人,直到被卖到方家,才算安定下来。 秦老娘后来因缘恰巧经由方家的老管家做媒嫁与秦老爹,从方家脱籍出来,又生养了五个小子。小子们渐渐长大,又要操心他们的婚事。秦老娘是从方家出来的,最是知道方家治家之严谨。一直都想给儿子娶个好的,只是一向没有如意的。直到罗氏适龄,被帮着秦老娘相看的俞阿婆偶然瞧见,倒是起了做媒的心思。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一做既成。不但赏了身价银子,还有添箱。俞阿婆看着欢喜,索性认了罗氏做干女儿,亲上加亲,花椒这才有了外家走动。 素日也一向亲厚,花椒这次惊风得以延请大夫,就是托了阿婆奔走的缘故。 而阿婆家是方家的世仆,有方家庇护,想来暂且应是安全的。 …… 已经起更,秦连豹并罗氏送走了最后一批过来拜望秦老爹秦老娘的姻亲故旧,收拾好堂屋厨房过来东次间接女儿,就见小女儿裹着小被子躺在秦老娘的睡床上,耷拉着浅浅的小眉毛,神色却有些愣怔。 自打花椒生病,罗氏就打心里见不得她这般没有精神的模样。快步上前拧了拧她的小耳朵,轻声笑问:“我们椒椒这是想什么呢?” 花椒回过神来,顺口就道:“想阿婆呢!” “哎呦!”正在叠着衣裳的秦老娘闻言就笑道:“我们椒椒真是孝顺,还知道想着阿婆呢!”又坐在床沿上拍了拍花椒的小手,叹气道:“你阿婆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想你呢!” 秦连豹就赶忙哄着花椒道:“椒椒真乖,等这雨停了,爹爹就带你去看阿婆。” 花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趁着暴雨骤停,秦连豹连人带被子的把花椒抱出了正房,走到厢房门口,才把她交给罗氏。 PS:圩田的艰辛我从小就听长辈们提起过,心有戚戚然,不过今年这场洪水过后,老家的圩田即将退田还湖,想到现在仍旧没有退去的洪水,更加感慨~ 第二十一章 打算 秦家租住的这座小院虽则并不算顶小,却架不住秦家人丁实在兴旺。 想都不用想,正房东屋自是要留给上人居住的,粮食也多是归置在这里。随后秦家兄弟几个商议后,决定把正房西屋并一间厢房留给家中的男丁们打地铺,另一间厢房则是搬入了两张床榻和一些箱笼,正好拼架起来供家里的妇孺居住。 如此一来,秦连豹自是不方便进屋的。帮着罗氏抱稳了花椒,揉了揉她的小耳朵,又拍了拍长女茴香的肩膀,嘱咐妻子女儿早些歇息。 女儿都在身边,罗氏有心嘱咐些什么也不好开口,只能连声叮嘱秦连豹赶紧回去歇了。 看着妻女进了屋,有灯烛亮起,秦连豹转身折回西屋,却并不急着补觉。果然不出他所料,接连响起敲门声,却是家里人陆续回来了。 风里来雨里去的,俱是累了不只一天了,自是撑不住了。饶是秦老爹,也早早就歇下了。 唯有秦家兄弟四个,坐起一起窃窃低语,却是依旧未眠。 …… 秦连凤侧身躺在地铺上,虽然睡意甚浓,眼皮也是连翻耷拉,点头如捣蒜,脑子却是无比清明,迟迟不能成眠。 年仅十五岁的他,从来有父兄顶在前头的他,其实还并不是很明白今天白天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故,实则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虽则都是他一步一步挺过来的,带来的影响更是迟迟不得消化,甚至于随着夜晚黑暗的来临,更是如丝如缕般缠绕着他。 兴奋,激动,却又空虚,后怕……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定感。 一下又一下,连续多次的更鼓声穿过雨幕瓮声瓮气的在耳边响起。已是睡不着了,秦连凤索性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朦胧的加入了兄长们的窃窃商议之中。 盘腿坐在一旁的秦连虎看了眼两眼通红的秦连凤,没有多说什么,捞过被子给他搭在身上,继续听着秦连熊说话。 秦连熊却是哈哈一笑,瞅着秦连凤打趣道:“老五,要不你和传根传楷他们睡去?” 秦连凤一听这话,脸上困顿之色骤然消退,却是气呼呼的并不理他。 秦连豹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秦连熊瞧着也不再逗他,正色道:“依我说,若是明天莲溪勉强还能稳得住,咱几个最好能再回家一趟,再拉车粮食出来才是正经。” 其实今天一天,不光是秦连凤,饶是而立之年心志坚定的秦连熊,也是感触良多。 尤其是从杜家塘老丈人家回来的路上,他们就亲见一大家子坐在莲溪边上悲痛欲绝。后来经过内弟辨认才知道原是隔壁村上的人家,想来亦是前往崇塘避难的。哪里知道刚刚出村,脚下的溪埂却被溪水掏空,突然坍塌,车轮一别,半车粮食箱笼全都送入了莲溪之中。当家的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打捞,本是精通水性的汉子,溪水更不湍急,却是扑腾了两下就再没上来。岸上的家人们看着再不敢下水,又找不来滚钩,竟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人带物瞬间消失,莲溪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心里自然不好受,只这时候,却没这工夫悲天悯人的。 家里的事务,日常开支、衣食住行、人情往来等等,虽是老爹老娘在当家,却从不瞒着儿子儿媳,大事小情都要知会一声的。秦连熊也知道因着爹娘都是遭过灾的缘故,所以自打成家起,不管多难,家里头有一项规矩是必须遵守的,就是但凡老天爷帮忙,手上略有富余,就要把二成的粮食储存起来以备荒年,而且每年都要出陈易新。 过去的日子自是苦巴巴的,为着他们兄弟几个能成人,娘老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在这些年来,他们兄弟日渐长大,除了老五还没定性,其余四人俱有一技傍身也能独当一面,家里头日子自是好过了起来,存粮也就日益多了起来。 再加上老爷子是经过事儿的人,深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不能永远发达。如此一来,家里头卖出的粮食就更是有限了。 尤其是今年上,好些个家有余粮的人家,眼红日益腾高,一天一抬的粮价,想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何况只是少量卖出些,也不妨事儿的。哪知开了这个口子,看到了沉甸甸的银钱,到底财帛动人心,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又不曾料到这场灾害竟是亘古未有的,好些人家没了粮食接档,到了最后竟还要回过头来买米吃。只不过到了这会子,可就不是原来的价钱了。 不过自家却是不管粮价涨到几何,始终都没有卖出过一粒粮食的,自然也就不受影响。今儿趁着归置地窖的时候又细算了一遍,家里的存粮已差不多够一大家子吃上两年了。 只今天出来,银钱细软、书籍药材,还有棉衣棉裤厚衣裳自是带出来了。米面也运出了不少,可细算起来,却是撑不了多久的。毕竟就同之前的干旱一样,谁都不知道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秦连豹明白二哥的意思。 家里头人丁本就兴旺,再加上已是有些时日没有尝过新鲜荤腥菜蔬的滋味了,家里就剩了些肉干腌菜,累月吃用下来,也已有限了。肚子里没了油水,各人饭量也是远胜以往。何况家里头还有这么些半大的小子丫头,正是能吃的时候,却是怎么苦也不能委屈了他们的。 秦连龙心里也是这个想头,家里还有那么些存粮,真的一旦决堤山崩,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自是要搂在身边才能放心的。 秦连凤一听这话,更是瞬间来了精神,兴冲冲的要跟着去。 兄弟五个就此议定,今儿夜里由着老大老二轮流值守,其余诸人赶紧睡觉。明儿一早与老爹老娘通气后,就赶早家去,越早越好。 第二十二章 偷闲 翌日一早,花椒醒来时外头还在乒乒乓乓的下雨,可只看天色就知道肯定不早了。 屋里静悄悄的,母亲并伯娘婶娘还有大堂姐都已起身,只有她们四个小姑娘横七竖八地睡在通铺上。 姐姐茴香就侧睡在自己旁边,三堂姐丁香被子只盖到肚子,睡了个大字,四堂姐香叶的一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甩在三堂姐的背上,小脚丫子却是塞在了自己的小被子里。 花椒揉了揉眼睛,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翻身拥着小被子坐起,又把香叶的小脚丫子塞回她的被窝里。 茴香也醒了,睡眼惺忪的就揽了花椒往这边挪了挪,抬起头来看她,半边脸上红红的,带着枕头印子。不经意瞄到了外头的天色后,却是猛地坐起,另半边脸儿亦是红了。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黎明即起,扫洒庭除,自打懂事起还未睡过懒觉。赶紧推了推正睡得天昏地暗的丁香与香叶:“快醒醒,咱们好像睡迟了!” 又赶紧拿了叠在床头的小衣裳先帮花椒披上,生怕她着凉。 香叶醒过来坐起身,眯着眼睛望了望花椒和茴香,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却是倒下就又睡着了。 丁香被茴香推醒,茫然地看着她。茴香又重复了一遍,她却是一个翻身,破罐子破摔道:“那我再睡会儿!” 大堂姐莳萝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花椒茴香忙唤“大姐”。 莳萝点了点头,又轻声笑道:“再睡会儿吧,祖母说了,昨儿累了一天,今儿叫你们补补觉。”又朝着隔壁努了努嘴:“那边儿几个活猴还都睡着呢!” 茴香就松了一口气,又问花椒:“咱们椒椒还困不困?” 花椒连连摇头,捏着小手指头自己系扣子。 莳萝就朝姐妹俩使了个眼色,跪在床边拍了拍丁香的屁股:“快醒醒,我们早饭都吃过了,爹爹叔叔都该过来了,你还不快起!” 丁香皱着眉头正要捂耳朵,听到后头半句,却是骤然精神了起来,睁开眼睛就问道:“姐,爹爹叔叔们去哪了?” 莳萝便把长辈们天色未亮就启程回家的事儿,告诉妹妹们听。 一听说爹爹叔叔们,连带着自家大哥都回家运粮去了,丁香一个翻身趴在床上,嘟了嘴:“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莳萝又好气又好笑,又在她屁股上拍了两记:“怎么什么事儿你都要掺上一脚!”又问着她:“你还困不困?困的话就再眯会儿,不困的话就赶紧起来。” 丁香随口就道:“我困着呢!” 莳萝无奈的摇了摇头,索性不理她,过来帮着花椒穿衣裳,又揉了揉花椒的小耳朵,笑道;“还是我们椒椒最乖了!” 花椒也有些无奈,自打她生病醒来后,家里人就都喜欢揉她的小耳朵。据说这能压惊,可她早就不惊了,也不知道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喽。 站在床上搂着莳萝的脖子,由着她帮自己穿裤子,花椒点了点小脑袋,大言不惭道:“那是!” 莳萝就抿了嘴笑,丁香抬起头来,冲着花椒道:“你这会子倒是精神了,昨晚可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花椒回忆起来,昨晚自己都快睡着了,大伯一家才回来,三堂姐好像是闹自己来着,被大堂姐隔开了。就理直气壮地道:“睡觉!” 丁香就过来抱她:“那咱们再睡会儿!” 说着话儿打了个哈欠,眼角已有水光溢出。 莳萝看着就有些疑惑:“怎么这样困?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丁香却是有些兴奋地坐了起来:“我昨晚听着梆子响呢!” 说着不待莳萝开口询问,已是小嘴儿巴巴的把昨晚忍着睡意,直听到三更梆子响的事儿告诉给姐姐妹妹听:“我听表哥说五更梆子都是不一样的,我昨晚听了,果然不一样。一更是一慢一快,就是‘咚!——咚!’的连打三下,二更是‘咚!咚!’‘咚!咚!’的连打多次,三更是‘咚!——咚!咚!’的一慢两快。可有意思了,就是不知道四更五更都是怎么敲的!” 莳萝根本理解不了自己这个胞妹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那你就等到三更天才睡觉?” 丁香连连点头,又有些后悔:“后来我就撑不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莳萝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关心居上:“要不还是先起来吃饭吧,若还实在困,等晌午睡个午觉就好了。” 花椒却也觉着很有意思。 更夫她是知道的,上辈子还小的时候看白白小青,就对里头出现过好几回的更夫的念词很感兴趣,还和姐姐妹妹们在家学来着。 只不过她也不知道五更梆子究竟是怎么敲的,却是自来没有听过,昨儿也没有仔细。 穿好衣裳,不用姐姐们抱,花椒自个儿爬下床,出门去找祖父祖母长辈们挨个儿问好。 转了一圈儿,祖父也不在家,说是去了堤上。 洗漱完毕,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由着大堂姐给自己梳丫角,花椒就听厢房里闹了起来。 叫声、喊声、笑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中间还穿插着丁香不以为然的笑声:“又不是没穿衣裳,都躲什么躲,你们光屁股的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莳萝哭笑不得:“这丫头,越来越疯了。” 就见一串儿小子衣着散乱的从门内挤了出来,后头还跟着老神在在的丁香。 正在刷牙的香叶看得哈哈大笑,一口漱口水咽下去,急得直找娘。 姚氏知道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着妯娌们直叹气:“这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不随自己也不随丈夫,以前她还觉着长女被公婆惯得太过顽劣,哪里知道这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个自个儿惯着自个儿的。 杜氏自己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再加上她只生养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却是一向稀罕丁香的,就道:“我瞧着就好,自个儿家里,他们嫡亲的兄弟姊妹,玩玩闹闹的又有何妨。” 罗氏以前没想过,现在却是颇有感触,也道:“女孩子还是活泼些的好,没得老气横秋的,我现在就盼着丁香能多带着我们花椒玩儿呢!” 沈氏刚刚哄好女儿,亦是道:“我同三嫂一样,也指着丁香多带带我们香叶呢,这也太娇了些了!” 姚氏哭笑不得,打趣儿道:“真叫丁香带着,再带出两个小猴子来,你们可别后悔。” 这边厢妯娌几个说说笑笑,暂且把丈夫回家运粮的担忧放到了肚子里,那边厢小兄弟姊妹们却是真的无畏的。 ps: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怎么都不动捏~ 第二十三章 山崩 用过早饭,因着长辈有言在先不得外出,天气又仍旧时阴时雨的,这么点大的地界也无从玩耍。也是心血来潮,小兄弟姊妹们就凑到了一起,由二堂哥领着,拿出书本来温习功课。 二堂哥原本还羡慕胞兄可以跟着父亲叔叔们家去运粮,不过比自己年长三岁,却是出入都把他当大人看了,如何不羡慕。 却没想到会让他领头温书,之前的羡慕瞬间丢到了天边,满心欢喜。拍了拍手,学着大姐大哥往日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晴耕雨读闲练武,这是咱家的规矩,总不用我说了吧!”说着看了眼俱是颌首的弟弟妹妹,又满意的道:“那现在开始温书,有不懂的尽管问。等雨停了,咱们说不得就得进学了。若是书都忘光了,可给咱家丢人。” 当地一溜儿小脑袋就连连点头,倒俱是收起玩心温起书来。 家里除了七堂哥秦传樟外的六位哥哥,再加上小叔,七人之前都在礼诗圩的姚氏族学进学。今年七月里,景况实在艰难,族学里这才决定暂且闭馆。当时说的是入秋后开学的,这会子已是入秋,开学之日却是遥遥无期。 不过饶是如此,往日里一旦得空,长辈们就会监督几人温书习字,却是不能叫他们荒废了学业的。 而几个小姊妹,从大堂姐到三堂姐,虽则没有上学堂,却都是由着大伯娘开的蒙。 其实家里的女眷们除了大伯娘正经念过书外,祖母和母亲也都在方家认过字,二伯娘四婶娘也都好歹多少识得一些字。 而姐姐们跟着大伯娘念书,倒是不用像哥哥们那般风雨无阻,俱是得空的时候方学上一学的。 学到如今,姐姐们的进度因着年纪的关系自然也不一致。大堂姐上半年刚读完《内则》,姐姐茴香正在念《列女传》,而三堂姐还在启蒙。至于四堂姐,原本循例今年下半年就该跟着启蒙的,只是耽误了下来。不过兴致来时,也会央着哥哥姐姐上两句书。 这样算下来,花椒与七堂哥,倒是家里唯二的两个文盲了。 小孩子都是一窝蜂,这会子看着人人面前摊着书,四堂姐与三堂姐坐到了一块儿,七堂哥也凑到了胞兄四堂哥面前,瞧着他的书。 只是旁人还罢了,四堂哥坐了会子,教着七堂哥上了两回书,不过一二十个字,就再坐不住了。 左右望了望,隔了几个人去拽丁香,丁香却不理他,横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来继续给香叶上书。 二堂哥当小先生正当的起劲,见不过几时的工夫,就有人开始捣蛋,不由轻轻咳了一声。 四堂哥忙缩回手,嘿嘿地傻笑。 又枯坐了会子,正又有动作,忽听外头敲门声,当即跳了起来:“爹爹叔伯们回来了!” 确实回来了,可诸人神色之间却都有着两分难掩的灰败。 …… 山崩! 秦家兄弟几个赶着一大清早开关门的时候就出了镇,一路向东,刚刚爬上半道儿上的观莲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轰隆隆的滔天巨响。 不似忽雷,却亦是地动山摇,甚至于脚下的观莲桥都晃了晃。 当即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可天色昏暗,又隔着雨雾,什么都瞧不见。 几人商量后,还是决定再往前探上一探。 结果这一走,借着雨势转小的光景,四面八方瞧了半晌,都不曾发现什么异样。 兄弟几个心中警醒越走越慢,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才不经意间发现不远处的莲花山的半山腰上,一条迥异于山体颜色的上头小下头大浑似漏斗的泥浆带,卷着半片山石树木从上而下径直推过山脚淤没在莲溪之中,才停止脚步。 触目惊心。 别说秦连凤同秦传根小叔侄两个吓傻了,就是秦家兄弟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莲花山,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有附近村落受到惊吓的村民冒着大雨跌跌撞撞地跑上官道,俱是认识秦家兄弟的,又哭又跳,抖抖索索地指着那巨型漏斗:“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山崩了,你们周家湾同东边漏斗湾怕是完了。” 受到惊吓逃出家门的村民越来越多,俱都围拢在了官道上,指着那山崩的地方瑟瑟发抖,何曾见过这样的景况。有的后悔就这么逃了出来,还想家去收拾东西。有的却是连家都不敢回了,就怕再来一次。 秦家兄弟却顾不上害怕,迎着骤然势大的暴雨疾步前行。 熟悉的山势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又隔着两里多地,根本看不出那漏斗淤没的范围究竟在哪。 可山脚下的漏斗口那样大,又这么多方土石倾斜下来,下头的田地房屋究竟会如何,不敢想象。 又往前跋涉了一里多地,众人的心更是提了起来。 毕竟自小在这长大,一山一水都是了然于胸的。看着那漏斗口,心里俱是明白,就算侥幸没有淹没,恐怕也是擦着边的。 秦连凤与秦传根腿都软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村口的。就见好些个留守在家的村民正或站或蹲在村口的大树下六神无主、痛哭流涕。 看到秦家兄弟,又惊又喜。 有的还能踉跄着迎上来,有的却已经心神震荡根本迈不开脚步了。还有的越发伤心了起来,心里后悔不迭。 秦家兄弟却俱是松了一口气,走到这里,他们已能看到最东头自家的房子还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了。亦能确定那山崩之处还在东头,自家和整个周家湾,俱是幸免于难! 只不过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半山上仍有泥浆卷着连根拔起的树木顺势冲下,甚至可以听到近在耳畔的山石树木纷纷滚落的声音,却是险之又险的。 到底还要不要往前走,几兄弟俱是没了答案。 远远的,看到有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口挪动。 看清来人,留下两个小的看护牛车,兄弟四个俱是迎了上去。 正是秦连彪一家子。 ps: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姐妹们赏个脸不~ 第二十四章 不喜 秦家兄弟几个到底没有运回粮食,倒是把失魂落魄的秦连彪一家接回了镇上。同行的还有周家湾发的一众村民,和半路上遇到的附近村落的百姓。 人数要比昨天少上不少,而且与昨天大不相同的是,到底破家值万贯,昨天的百姓们恨不得把房子都背在身上。或是赶着堆积如山的牛车驴车,或是几个人一道或拉或推着装满了阖家家当的板车,还有的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或是背着一人高的行李的,就是妇孺老弱亦不曾空着手,笤帚畚箕都要抱在手里的。 可今儿的老老少少们却只有极少数人带着少量行李,很多人都是空身前行。有的是不敢家去了,有的却是什么都不要了,只求能避到崇塘去。而这些人中,有的衣裳鞋袜都未穿齐整,更不用说斗笠蓑衣了。 大风大雨下步履蹒跚,更显凄然。 …… 花椒被姐姐茴香搂在怀里,同家中众人一样,亦是半晌都未曾消化掉叔伯们带回来的消息。 已是要穿夹衫甚是夹袄的天气了,花椒额头却有细细的汗珠沁出。 山体滑坡泥石流的,她虽从未亲眼见过,却深知其中的危害。 不发生则已,一旦发生说不得就要见血。至于房屋路桥,亦是没有半点抵挡的能力。 虽然自家的房屋现在侥幸并未受灾,可风雨不歇,谁都不知道哪边的山石又会崩落,而那山崩的地方又会不会发生什么次生的灾害。 长长吁了一口气,虽然早就已有心理准备,可灾害真的来临,谁能无动于衷。 饶是丁香素来气壮,亦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长辈们大致说了几句,就聚在堂屋议事儿了,无人敢去打扰。小叔和大堂哥小叔侄两个就成了香饽饽了,被一众急得上蹿下跳的猴儿们围了个密不透风,你一句我一句的追问事情经过。 一众小小子小丫头又想听,又岔开手指捂着耳朵不敢听。听完后又觉得意犹未尽,一个劲儿地追问着:“还有呢?还有呢?” 哪还有呢! 到底小叔老到些,看着不对撒腿就溜了。留下大堂哥可就惨了,只能一遍一遍直说到口干舌燥,底下一溜小家伙依旧听得津津有味,反应连连,却也有不安分的。 丁香听了一遍又一遍,再次后悔自己没能跟去。不过眼珠子一转,却是拉着茴香的衣袖不撒手:“二姐,我们去瞧瞧石榴姐她们吧,也不知道她们这会子怎么害怕呢!” 花椒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期盼担心,却唯独没有害怕的丁香,忽的心头一松。 还是孩子呢,生老病死山崩地裂的哪怕再可怕,在他们而言也不过字面上的意思罢了,这其中的真正含义却是不懂的。其实不光孩子,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恐怕俱是很难懂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茴香仍旧心有余悸,见丁香这又坐不住了,头都大了,自是不会答应的。 可丁香素来精怪,知道就凭自己是休想走出这院门的。也知道长辈们都喜欢茴香稳重,一贯对她放心。知道若是由她提出的话,说不得就会放行。也是仗着茴香疼她,更是可怜兮兮地哀求了起来。 茴香被她缠不过,抱着花椒就要躲开。花椒瞧着就趴在了茴香的肩膀上,搂着茴香的脖子,大声道:“姐姐不去!” 把丁香气的够呛:“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就不去!” 花椒就正色道:“伯祖母哭,不去!” 丁香哑然,随后就耷拉了肩膀,心里更是纠结了起来。 想去自是想去的,既是想瞧瞧族姐妹们,也是想问问山崩究竟是怎么样的。 虽则只看父亲叔叔们的形容,就知道山崩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也从小叔大哥那听说了山崩后的骇人场面,可到底他们都不曾经历山崩的过程。 可一想到那位伯祖母,心里却又有些打鼓。 茴香见丁香收了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赶紧抱着花椒躲了。 花椒回头看着一脸纠结的丁香,却是叹了一口气。 同这家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花椒也顶不喜欢这位伯祖母的。 倒不是因着之前生病的时候,伯祖母曾几次三番的怂恿祖母将她丢弃的缘故。毕竟花椒并不知道这件事儿,家里人也不可能在她面前提及这个。不过,若是花椒知道了的话,估计也就没有喜不喜欢这一说。 这话暂且不说,远的也不说,只说昨儿就是这位伯祖母死死拽着自家祖母的手不放,在雨中生生哭骂了一刻多钟,就叫她再没这个心绪理会她了。要不是族伯娘袁氏出来掰开了她的手硬把她拖了回去,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可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句话,不会山崩,不会决堤,不用避难。说不出道理来,却要大家伙听她的。又指责叔伯父亲几个听信谣言:还是读过书的人,却连愚夫村妇都不如,好好的村子闹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的,这可是要招人命的! 说到最后虽是颠三倒四的,可花椒却听得明白,说到底不过是怪罪自家祖父祖母有事儿不曾与她商量,说什么是什么,半点不曾把她这个族嫂放在眼里罢了。 却是叫人无话可说。 而父亲叔伯们这一趟回家虽然没有运来粮食。当然,比起粮食,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又把族伯一家接来了镇上,花椒也是非常庆幸的。 毕竟说起来这自是该当的,不看在族伯同伯祖母的面上,还有四个小姐姐呢,自是不好看着她们遭罪的。 不过到底并没带着他们上家来,这叫花椒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听说是族伯娘的意思,请父亲帮着找处房子暂且避避风雨,又说随后再去拜望族叔族婶。 而父亲叔伯也不曾十分推让,留下父亲安顿这一家子,其余人俱都先回来报信了。 不过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她们俱是不想看到这位伯祖母,那伯祖母黄阿婆也未必喜欢看到他们在眼前蹦跶。 只这回,却是不然。 第二十五章 乱家 之前黄阿婆是被濒死的感觉吓懵了,心脏都好似跳出了嗓子眼含在了嘴里,一张嘴就能吐出来,甚至于她都看到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了。 三魂六魄散了个干净,迟迟都未能回过神来,秦家兄弟才得以清静了一路。 这会子一颗心落了定,却是又有力气了。眼泪却是唰唰唰地不要钱的直往下落,一避痛哭一壁叫儿子把她送到秦家去。 秦连彪满身狼狈,鞋子都跑脱了一只。想着钱袋子落在了家里,身上没有一文钱,他秦连彪何时这样窝囊过。又想着昨儿刚刚放的话,今儿就打了嘴,又是满心的怨气,更舍不下面子去求人。拔着头发,听得自家老娘又闹了起来,不禁没好气道:“去去去,去什么去,这样大的雨!” 黄阿婆正车轱辘话来回转:“说走就走啊,商量都没打一个啊,单把我们一家子撂在那险山恶水里啊……”一听儿子这样吼她,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要是早听了我的话,别去那周家湾,就是趁早回了老家,也不会遭这样的罪。我青年守寡,吃斋念佛半辈子,何曾触怒过老天爷啊……” 秦连彪听得愈加心烦,索性抱着头蹲在了门外,只当听不见。 袁氏暂且安顿好四个女儿从内室出来,听得她口口声声都是旁人的不是,都是人家害的她。天底下就她这么一个好人善人,天底下的道理都站在她这边儿。也是火冒三丈,捋着衣袖劈口就道:“哪个又害您了!倒是您害了我们一家子哩!您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会山崩,不必出来的么!现如今山崩了,咱们什么都没了,您说怎么办吧!” 秦连彪这会却是能耐了,一蹦三尺高,指着袁氏就骂道:“反了天了,你就这样同婆婆说话的?” 袁氏看都不看他,黄阿婆却是哭声骤停,喃喃道:“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说着又“哇”的一声,捶胸顿足地嚎哭了起来:“我有什么办法,老天爷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呀!叫娘老子把我嫁了个短命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还要给他养活儿女,浑身血肉都叫化作粥饭喂了这两个白眼狼。结果我养得好儿子啊!花了我五十两银子讨来的老婆,还要来绝我家户头。我上辈子是招了什么人命啊,老天爷要这样磋磨我!” 这样的场景,时日久了次数多了,在秦连彪一家子看来已如吃饭睡觉般寻常,早就浑不在意了。只今儿秦连彪却是又羞又恼,脸皮上直冒烟,跳上去就要捂住老娘的嘴。 这可不是家里。 为着省钱,袁氏硬扛着丈夫婆婆,拒绝了之前秦连豹为他们看中的那座独门小院,而是相中了这间位置较偏的院子。虽不比秦家租住的小院大多少,正房却已租出去了。倒是认识的,正是最西头螺蛳湾的村民。却是丢人现眼了。 却不知道,黄阿婆张口既是哭的怪罕事儿在周家滩附近的十里八村的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儿了,之前还曾有镇上专门料理红白喜事的铺子想找她哭丧来着。 那家的女人突闻悲声,还以为是遭了灾因而悲痛,还想出来劝劝。乡里乡亲的,正是相互帮扶的时候。后来听着不像,在门口探了探,不由咋舌,传闻果然不假。 看到袁氏看过来,忙冲她点了点头,强笑着关上房门,人却没有挪步。 袁氏却是镇定自若,若是十来年前,她说不得就要去跳井了。可被这娘俩磋磨了十来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家,哪里还像个家! 看都不看这娘俩一眼,又回房交代长女次女看好妹妹们,就撑着被风吹豁了口子的油纸伞出了门。 秦连彪压低了声音追在后头跳脚:“你上哪去?” 袁氏头都没回,丢下句“找我哥哥去”,径直出了门。 一句话堵的秦连彪鼻子一捏,眼看着袁氏出了院门,却是说不出一句硬气话儿。 只出了门的袁氏却没有去寻娘家哥哥,而是顺着秦连豹留给她的地址,在一家只开了半扇大门的南货店里,狠狠心花了比往常翻了五翻的价格买了一包糖,揣在怀里,一路寻到了秦家租住的小院。 来开门的秦连凤忙迎了她进去,一家子都知道她是个说话算数的,却没料到她会冒着这样大的雨过来。 袁氏把糖包塞给秦连凤,却是进屋就给秦老爹与秦老娘磕头道谢:“我知道族叔族婶并叔伯妯娌们帮我们,不是为了这一声谢。这样的恩情,也不是道声谢就能抹了的。可我除了道谢,也没旁的能做的了,您们还是让我尽尽心吧!” 说得众人都没了话,秦老娘拉着她冰凉的手,不住地道:“你是个好的,你是个好的。” 又捂着她的手问她家里怎么样了,还道:“你族叔同你叔伯们商量了,待会就给你们送些粮食衣裳去,先把眼前对付过去,以后总会好的。” 这却不是场面话,其实袁氏刚才敲门的时候,一大家子还在商议这桩事儿。 秦老爹秦老娘知道他们除了袁氏挎了一个小包袱,什么都不曾带出来,便说能帮一把是一把,送些米粮过去,暂度难关。 秦家几兄弟无有不允,却都提出最好交到袁氏手里。 只有秦连凤老大不高兴,道:“若不是看在族嫂侄女们的面上,谁管那老虎背上长翅膀的家伙死活。” 自是被秦老娘狠狠训斥了一番:“量力周济族亲邻里,这不但是莫大的阴骘事儿,也是家训,书读到狗肚子去了!” 袁氏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也没有看到秦连凤涨红的脸庞,却是笑道:“不用,不用,我可不是向您化缘来的。”说着就把秦连豹之前帮他们垫付的房租还给了秦老娘,不待她推辞,已是坦荡一笑,却是道:“不瞒您说,我把我婆婆的体己抄来了,沉甸甸一个钱匣子。待会我就去买粮,却是能够撑上一段的。” 这话一出,不光罗氏妯娌几个,就是秦老娘都听傻了。 ps:申请青云榜通过了,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姐妹们多多支持哦~ 第二十六章 人心 秦老娘半晌才醒过神来,脑子里千回百转,几次三番有话要说,却俱是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在心底悠悠叹了一口气,嘱咐她:“多储些水,一旦闹洪,井水可就不能喝了……” 倒是杜氏,素来与袁氏对脾气,细论起来两人娘家还沾着点亲。抢着送她出门的时候就扯着她立在门后悄声问道:“你可真有两下子,什么时候把你婆婆的体己弄到手的?” 袁氏也不瞒她:“他们娘俩小命要紧,山崩的时候地动山摇的,各自连滚带爬的到了院子里站都站不住,就差尿裤子了。我把花生、桂圆两个小的抱出来,又进屋去拿梳妆匣子的时候顺手就把她的钱匣子找出来了。”眼见杜氏眼睛都亮了,又笑道:“你不知道,那匣子就被她塞在席子底下,往日母鸡趴窝似的蹲在上头,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今儿却叫我捡了个便宜。” 她说的轻松,杜氏又是气愤又是佩服,还有些担心:“那以后知道了,可怎么办?” 袁氏却并不在意,只是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我得先把眼下撑过去。” 送别袁氏,杜氏冒着大雨在门外站了半晌,直看着大雨中,袁氏伶仃的身影从巷子口消失,才拴上大门,抹了把脸,转身一径去找秦老娘。 袁氏从头到尾笑脸迎人,没诉一句苦,没道一声不是,她却为袁氏不平。都是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她想想都为心灵手巧的袁氏落到了这样的混账人家心痛不已。告诉秦老娘与一众妯娌:“不是我说,族伯也太没担当了。十里八村的看看,谁家男人这样丧良心。别说老婆了,就连自个儿的亲生女儿都能撂下不顾,竟要女人扛在前头……” 袁氏就差咒着秦连彪去死了。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养家糊口,还不能保护妻女,还活着做什么! 屋里妯娌几个正在叹息摇头,暗地里可怜袁氏遇人不淑,却不防笑容满面的袁氏背后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也是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袁氏谢的究竟是什么。那种时候都只顾自己,连亲娘老婆亲生女儿都不顾了,若不是自家有人去,那秦连彪说不得就是会丢下她们,自个儿逃命的。 俱是变了颜色。 这么些年过来了,又隔壁住着,大家看在眼里,都知道袁氏日子不好过。 自家的男人们个顶个的顾家,一碗饭,家小先吃,甚至于家里的女人们就自来没有下过大田。可偏偏一笔却写出了两个秦字,那家里的却是个家无隔夜粮月无隔月钱的到手光。 按说也有一手打牮手艺,怎么着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却一有了银钱就是吃光花尽,今儿不问明日事儿,这日子怎么过得起来。 家用一文没有,家里的活计更是一问不问,都扔给了女人家,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可怜袁氏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个用,家里家外还要下田,三更眠五更起,勤扒苦做,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平日里,这妯娌几个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头没有不骂秦连彪的。只饶是如此,还是俱都不曾想到秦连豹竟然还能这般不是人。 谁能不气愤,谁能不心酸,谁能无动于衷。 秦老娘面上也很不好看,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却是道:“旁人家的事儿,咱们听听就算了,旁的就当不知道罢!” 听见秦老娘这样说,杜氏依旧愤愤,旁的全不顾了,大肆数落着秦连彪的不是。 沈氏想到方才袁氏的话,以为秦老娘是担心她们把袁氏抄了婆婆体己的事儿说出去,连连点头。虽然打心眼里觉得袁氏这样做总归是不对的,可到底想想袁氏的为人和遭遇,若不是被逼的实在没有法子了,如何会做下这样的事儿来。 而姚氏罗氏两个看着默不作声的秦老娘,却知道她这回怕是死了心了。 却不是对这族叔死了心,而是对这娘俩俱是死了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姚氏亦是叹了一口气。 旁的不说,谁家上人作兴这样。 不说自家婆婆家头教尾、灶头锅尾、田头地尾、针头线尾的,成天从早忙到晚,请她歇息都不肯,又有谁家老人这个年纪就翘着脚摊着手一动不动的。她老人家倒好,成日介除了哭还是哭,还要几个还没灶台高的小孙女端给她吃端给她喝。就是这样,还要搅得三家不宁六家不安的。 姚氏自小受的教育,女人就该如自家婆婆一样。青年做人媳妇的时候,就该性子如水,随方就圆知足常乐。老了老了做了婆婆,就该像那过了火的灰似的,温温和和,煊煊腾腾的不存火性。哪像这位,灰中带火,老不舍心,竟是能烧人的。 三位妯娌面色各异,罗氏却是面色淡然。 嫁进家门这么些年,虽说早已对这族伯娘的眼泪能够做到视若无睹,心里到底是不喜的。 旁的不说,只说谁家作兴这样日日大放悲声的,更何况还是跑到人家门上去哭。可公婆都未说话,大嫂二嫂也都没有怨言,却是轮不到她言三语四的。再不喜欢,也只能放在心里。 说起来也是着实敬佩自家婆婆,面对那块落在灰膛里的豆腐,都依旧能够八风不动,从无怨言。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可自打花椒生病后,罗氏就断了这个想头,眼里更没这号人了。 暗地里发誓,不管婆婆妯娌们怎么待她,却别指望她再将她当做长辈敬着了。 她是好性儿,可若有人瞧着她好性儿就想作践她的儿女,尽管可以来试试。 秦老娘坐在床沿上,看着面色各异的四个儿媳,心中直叹气。 以往她总觉着这个族嫂到底是个可怜的,不比她,虽则她自小就被卖进方家,可到底不曾吃过很多苦,还长了那么多见识认得了那么多的人,最紧要的是还学了手艺傍身。后来又跟了丈夫,那时候日子是苦,可好歹熬过来了,日子越过越好,又儿孙满堂,她还图什么。 何况她也是有私心的。私心觉得自己这辈子自来没有受过婆婆姑子的气,还不该让着些嫂子么!这都是命,哪有十全十美的。 可有些事儿,怕是她想茬了。 ps:今天上青云,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啦~ 第二十七章 自救 东次间里心思各异,而这厢厢房内,花椒也从三堂姐丁香那听说了事情经过,不过只有前半段,又惊又喜又是担心之后,到底还是觉得痛快的。 这位伯祖母,貌似还是有点子小家底的,毕竟以往就时常听说她是能从族伯手里抠出银子来的。这样一来,袁氏和一众小姐姐们的日子自是要好过一些的。 丁香亦是高兴的,不由小声同姐妹们嘟囔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话音刚落,想想这话说得不对,族婶可不是什么恶人,而是大大的好人,忙改口道:“错了错了,这应叫做当是恶人就该用雷霆手段,省得她总拿旁人的谦让当做是怕了她!” 大堂姐莳萝就拧了她的耳朵:“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浑话,长辈也是你能非议的?”瞧着她都头疼,挥苍蝇似的赶了她出门:“去去去,有这工夫力气在这嚼舌,还不如挑水去!” 丁香就背着姐姐吐了吐舌头,不过这事儿正是她求之不得的,蹦跳着就出了门:“我去我去!” 留下莳萝又好气又好笑,却是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只看着她这般雀跃的模样,心里头到底还是感到些许安慰的。 随着又一批受到惊吓的附近村民涌入崇塘镇,原本还勉强能够稳得住人心的崇塘镇已是彻底崩盘了。 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别说一干妇孺了,就是老少爷们都躲回了家中了。街面上零丁几个行人,亦是行色匆匆。 可谣言却像长了翅膀一般,瞬间飞遍了崇塘镇,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山崩了,就要涨水了。有的则是说山崩了,地龙就该翻身了。 总之都是要命的事儿。 巡检司几番辟谣,都没有任何用处。而且随着又有几处山崩内涝的消息传进崇塘,就更是全镇恐慌了。 好像下一刻,崇塘镇就会瞬间沉没一样。 秦老爹却通通不信,并没有给扑面而来的各色谣言冲昏了头脑。心里觉得,说到底还是这暴雨不停的缘故。便让秦连豹兄弟去街上买来水缸瓮罐,开始挑水蓄水。就是防着一旦洪水袭来,污了井水不能吃用的时候,不至于断水。 家里人都吃够了干旱缺水的苦,自是没有二话,宁可日日淘换水缸里的饮水,也不肯坐以待毙。 也是幸而早有先见之明,巷弄里就有水井,挑起水来自是方便的。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过去了,瓢泼的大雨闷头闷脑的下了一天一夜,却是一停未停。 一大清早的,秦老爹又领着儿孙把行李收拾起来尽量装箱装车,却是做着最坏的打算了。 景况确实已经很坏了,花椒时时刻刻盯着不放的墙角的暗沟,一天里总有好几次都是咕嘟咕嘟的,却不得渗水。叔伯们通了好几回,效果都不甚明显。总是不过几时,天井之中就开了河了。 不光如此,小小子们住的那间厢房,白日里还好端端的,夜里突然就开始渗水。起初只有屋顶一角滴滴答答的沿着墙砖渗水下来。可不过一夜光景,或是风大雨大的缘故,已是有四五处砖瓦在漏雨渗水了。哗啦啦地往下漏雨,哪有这么多瓦盆过来接水。不消多长时间,厢房里也开了河了。 可这样的暴雨天,明知道哪里漏雨,兄弟几个也都会拾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根本修不起来。 几个小的就被安排坐在小板凳上,往外舀水。 而就在这一天,也就是暴雨倾盆的第六天,傍晚,巡检司再次召集大量男丁充作夫役,筑坝围圩。 这已经是巡检司短短六天之内第二次召集夫役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住崇塘镇。 可正如秦老爹之前猜测的那般,随着暴雨倾注不止,莲溪县内所有的塘坝河港全部溢洪,却没有任何出口可以泄洪。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莲溪水位持续上涨,即将漫过高近三尺的堤坝破漫圩堤。 许许多多的男丁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走出家门走上堤坝。 像是礼诗圩姚氏这样的大族,更是举族男子出动——就在前一天,礼诗圩的圩堤已被溪水漫过,村子到底没有保住,留守村中筑坝的一众男丁俱都逃了出来。却是一歇未歇,又投入到了崇塘的保卫中。 而秦家除了留下年仅十三岁的秦传根看守门户,就连未满十六岁,还不算成丁的秦连凤也应巡检司的召集,去了堤上。 自不是贪图那每日给银三分、口粮米一升的役钱。 虽然这笔役钱在这样的灾荒之年确实称得上丰厚,可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若是保不住崇塘镇,也就护不住家,也就保不住命了。 家里的男丁吃住都在堤上,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小子瞬间长大,再不玩笑。由秦传根领着,白天黑夜轮流看守门户,一点点动静都不肯放过。叫家里的妇孺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一天又一天,这场暴雨已是接连下了八天八夜了。 就连花椒等一干妇孺,夜间睡觉也再不敢脱衣脱鞋,俱是和衣而眠。 而家里的粮食虽则还能撑上个十天半月的,可木柴却已用之殆尽。姚氏几个往七甲的柴市去了几趟,才知道供应着莲溪县大半柴炭的塘桥镇已是破漫圩堤、洪水围镇了。别说一柴一炭了,就是人都出不来。 暗自心惊,可更叫人无奈的是,再这样下去,家里头老老少少说不得就只能生嚼米面了。 长辈们俱是担心,大人还则罢了,可这么些个孩子,谁受得住这个。尤其花椒,大病尚未痊愈,哪里吃得下生米。 花椒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盯着那排水的暗沟。却发现,咕嘟咕嘟的,竟是往外翻水了…… 而就在这一天,崇塘周遭能取来用于筑坝的土石俱已用光,巡检司只能派人敲锣打鼓大街小巷的广而告之,收购民间砖料,用来筑圩围坝。 更是头先就把南北大街、东西横街上用来铺面的大条麻石全部起了,运上堤坝。 就有人家跟着把自家房前屋后,或是垫桌脚或是压腌菜缸的青砖石料往堤上送。 也不是真个为了钱,而是不拘多少,总是聚少成多的。 就是秦家租住小院的主家,也带着人过来拆掉了院内南墙旁的一小方花坛,直接就把拆下来的一车砖石送上了堤坝。 就这样,镇上的百姓开始倾尽一切可能拆卸着筑坝所需的砖料。拆到后来,有些人家把灶台都给拆了。总归已是没了柴火,生米都嚼上了,还要这灶头做什么!更甚至于到了最后,还有人扒起了自家的房子。 那主家过来探望秦家人时也说,若不是房子租给了秦家,厢房这样漏雨,还不如扒了送去筑坝。总好过到时候被洪水冲垮,那才叫一个窝囊。 ps:收藏翻倍了,虽然是基数太少的原因,但还是很高兴呀,多谢姐妹们了,不过还是要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啊~ 第二十八章 雨止 没有指责,没有埋怨,没有坐以待毙,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一切所能,积极自救,保卫家园。 这样的场景,花椒不是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 而唯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知道,人有多渺小,就有多伟大。 而她虽然没有房产,拆不了房子。没有力气,也不能像哥哥们一样走上街头帮人搬砖运料。甚至不能像姐姐们一样帮忙打理家务。什么都做不了,却能盯着哥哥姐姐们。 监督他们入口的吃食这是必然的,除此之外,还要看着他们不准揉眼睛,看着他们勤洗手,还要勤洗脚…… 自打那日天井之中用于排水的暗沟开始咕嘟咕嘟地翻水,之后又慢慢渗水之后,这样的情况已是反复发生多次了。 小规模的内涝,倒不是暗沟明渠不甚通畅的缘故。其实镇上每天都会特意安排专人专门查看镇内暗沟,各家各户也都非常自觉,不会叫除了水以外的其余任何东西流入暗沟。这会子若叫暗沟堵住了,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即便如此,无奈崇塘周遭所有水道已经全部溢洪,镇上的雨水已是根本无处可排无处可渗了。 好在目前为止,虽然暴雨不停,大大崇塘镇却异常的坚强,始终没有太大规模的积起水来。地势最低的区域也不过积了不过寸把的积水,地势高的区域好些还不曾积水。 秦家租住的小院地势算高,基本上没有积水。可饶是如此,好几个堂哥的脚上都出现了红斑或是丘疹。 花椒知道,这算是正常现象。每天雨里来水里去的,怎么会不出现皮肤病,说不得这样的症状还算轻的。哥哥们不当一回事儿,花椒却不能坐视不理。 她虽没有法子,却能告诉了祖母伯母等人。祖母异常警觉,随即找来咸盐、矾石给他们冲洗手脚四肢,痛得他们死去活来的,可到底抑制住了湿疹的蔓延甚至溃烂。 花椒却仍旧不放心,时时盯着他们洗脚擦脚,在外头自是顾不上的,可回到家就必须保持干爽。 闹得他们没了法子,只能暗地里捏着她的耳朵喊她“小管家婆”。 花椒却只求他们不要落下病根不要发生疫病,就算是湿疹,也是很难治愈的。 可更难治愈的还是这洪水。 听哥哥们说沿水已是围筑起了两道堤坝了,一道主堤一道子圩,俱是越筑越高。不仅如此,巡检司还带人砍了镇上好些已经成材的大树,拖到堤上,全靠人力打桩固定堤圩。 镇上的房子已经拆了无数了,有些人家的梁柱也被卸了下来送去了堤上,每天都有半大的小子成群结队的走上街头帮着运送砖料。为给堤坝让道,甚至于临水岸边地段最好的酒楼牙行都已拆掉数家了。 可暴雨不停,这洪水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退的。 就这般两相对峙着,要知道哪方会赢哪边命硬,却是要看生病了的老天爷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了。 一天又一天,这场暴雨已是接连下了十一天了,不但没有半点止歇的迹象,反倒更是闷头闷脑一副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镇上好些阿婆老娘又开始改拜雷公电母了,就盼着忽雷豁闪,若是开恩,说不得就能把天上的雨云破开了。 而家里的几个小小子从深信堤坝能够扛住洪水,到现在已是在排演洪水到来时到底该如何应对了。 这个说他有力气,能把家里的什物都架起来,不让他们被冲走。那个说他会堵着院门,不让洪水进来。就有反驳的,说是洪水是堵不住的,但是他会通暗沟,包管天井不会积水。 六哥就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堵不如疏,那为什么要筑坝呢!” 一众小家伙俱是面面相觑,却是糊涂了起来了。 香叶听不懂六堂哥的话,眨了眨眼睛,却是皱了眉头:“水可冷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个儿把这话说了两遍也没人理会,就拉了花椒,点着小脑袋一字一顿的告诉她:“水太冷了!” 花椒正在愣神,拐了两个弯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却是正么正经的附和她:“是太冷了!” 确实太冷了。 按着时节,白露已过秋分未至,农历不过八月,有些年份还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这会子却已是得穿夹衫了。有时早晚暴雨倾盆的时候,狂风卷雨,夹衫都抵不住刺骨的寒冷,竟是要换上夹袄了。 这样的天气若是爆发洪水的话,旁的先不说,苦头却是要吃尽了的。 坐在花椒身边的五堂哥耳朵里飘过花椒和胞妹的对话,赶紧安慰二人道:“没关系,等洪水来了,就把你们放到屋顶上去,就蹚不到洪水了。” 五堂哥没有同妹妹们开玩笑,他确实是觉着这个办法可行的。甚至于已经想过两个最小的妹妹也不会上房,又该怎么办是好。 可一听要到房顶上去,香叶却是脸都白了。小嘴一瘪,眼泪已是在眼眶里打转了。 五堂哥就“哎呦”一声,看着香叶手足无措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可没欺负你啊!” 花椒却是知道她一贯是有些认生胆小的,忙拉了她的手,冲五堂哥道:“我也要去!”又晃了晃小手:“我和四姐姐一起!” 香叶就握紧了花椒的小手,长长的睫毛下扇了扇,滚下两颗泪珠,嗅了嗅鼻子,却是没哭。 五堂哥松了一口气,笑着捏了捏香叶的脸颊,又捏了捏花椒的耳朵,同她拉钩。 花椒看着被五堂哥按在一起的大拇指哭笑不得,心底却是在祈祷这个诺言再不要应诺的。 而这天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没有月饼,也没有月亮,甚至于还没有团圆。 家里的男人们还都坚守在堤坝上寸步不离,没有香烛果供,女人们只能供上清水,对着天空向着那被乌云遮蔽的月亮许愿。 只叫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半夜,雨势渐小。到了清早,如注暴雨彻底停歇,淅淅沥沥的,竟然一夜之间就有了两分秋雨的缠绵。 就自这天起,崇塘镇的女人们不约而同的开始拜月。虽然没有净果鲜花供奉,可却都有一颗虔诚的心,许下的诺言更是不知凡几。不光女人们,“男不拜月”的传统也被私底下打破,堤坝上的男人们也开始对天祈祷。 花椒看着房檐下虔诚祈祷的一众女眷,虽则并不相信这些,可也心里明白。就如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知道这根稻草无用,也会牢牢的抓在手里的,更别说这根稻草还“显灵”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洪水虽则不曾退去,可好歹没再涨起来。 这就是万幸了。 十二天了,除开第一天外,这还是雨后头一天不曾涨水。 堤坝上的男人们看着眼前天地间只剩下的汤汤的泥浆水,不禁湿了眼眶,亦是欢欣鼓舞。整个崇塘镇,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来。 秋雨绵绵,一下又是两天,可洪水在经过一天的停摆后,又继续开始缓缓上涨。 度日如年,而就在雨水不停的第十五天上,绵绵细雨戛然骤停。 ps:姐妹们,若觉得《农家》还能勉强看得过去的话,手指点点收藏一下好不好,拜托了哦~ 第二十九章 损失 一大清早,久违的日头一跃而起。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整个崇塘镇再不见往日阴郁。 看着暌违了半年之久的万里无云、清透如水晶般的朗润天空,听着房檐上时不时滴落的雨滴声,花椒却始终打心里觉得不真实。 这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吗? 十五天,风雨不歇。 花椒前世只听说过大水之后常有大旱,却还没听过大旱之后会有大水。更没想到的是头一次听说,既是亲身经历。 从已欲夺人性命的旱灾瞬间切换到亦欲夺人性命的洪灾模式,无缝衔接。一夜之间,平地生水,而且一涨再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洪水汤汤。 临水的堤坝已经砌了将近一丈高,造成的灾害,除了不知凡几的山崩、地陷、内涝、漫堤、破圩、塌方、管涌……其余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福祸相依,自然心有余悸,谁都不知道天晴之后又会跟着什么。 世人对于老天爷的敬畏已经无可比拟了。 就是现在虽则雨水已停,可谁都不知道这洪水究竟何时才能退去,甚至于不知道这雨水究竟还不会不会再度袭来。 谁不担心自己的亲人,谁不担心家里的房子地。可接下来究竟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谁都不敢想。 一天又是一天,时不时洒落的零星小雨淅淅沥沥的再度给整个崇塘镇蒙上了一层悲怆。 好在的是,这雨始终不曾下大,也很快就云散雨止,虽则时停时雨的好不忧心,总算未成气候。 九天,整整耗时九天,在日头的威力下,漫天漫地的汤汤洪水终于彻底退去,留下满地疮痍。 虽然在这九天里,巡检司几番告诫大家不要急着回去,再做观望,毕竟谁都不知道镇外的情况究竟如何。旁人不知道,站在堤坝上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沧海桑田,天地间好似都已改变了模样了,自然心悸。 可到底还是有人看着洪水慢慢退去,渐渐露出了土地的本来颜色,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偷偷蹚水回家,想拦都拦不住。 随着这些人的各自离去,渐渐又有各种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崇塘,各地造成的灾害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来的更多。俱是忧心家中忧心亲人,看着洪水慢慢在退,陆陆续续返家的人越来越多。 秦老爹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洪水退得一干二净,也没有退掉租住的小院。而是决定留下秦老娘看顾一众孙男娣女,自己领着儿子儿媳套车回家,先看看家中景况到底如何,再做打算。 一夜无言,却谁都不曾睡好。脑子里思绪纷乱,嘴角又开始起了燎泡。 翌日一大清早,关门刚开,一行人正待出门,就被主家找上了门来,却是特地过来请问老爷子何时有空,想请老爷子帮着纠偏牮屋的。 旱灾洪灾,烈阳暴雨,给百姓带来的伤痛和损失是无以估量的。 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通通后患无穷。 就如这遮风挡雨的房屋,好些屋子经过一夏的炙烤本就酥脆不堪,再由连日的雨水一泡,别说泥砖草顶了,就是青砖灰瓦都懈了,甚至于整个崇塘镇上都已找不出一间称得上完好的屋子来了。 不说普通商铺民宅,就是衙门、寺庙、书院,亦是如此。 漏雨渗水这还只是寻常,墙倒屋塌的也不稀罕。 虽也有好些房屋不待倒塌就被主家索性扒了送去砌堤垒坝的,可到底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这样的底气的。 毕竟扒房子自是容易,可起房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多少人勤扒苦做了一辈子,最终的愿望也不过是起间房罢了。 想拆就拆,想起就起,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 而这些或多或少出了问题的屋子,大多其实已是住不得人了,囊中羞涩却是不能拆了重建,那便只能尽快找人修缮了。 渗水漏雨的,自是要找泥瓦匠过来修补的。可若是因着或是风吹或是雨浸或是地基下陷等等原因导致屋架变了形,却是得找牮匠纠偏的。 至于秦老爹,一手纠偏牮屋的本事在整个莲溪县都是无出其右的,名头何其响亮,难怪有人找上门来。 主家道明来意,不光是秦老爹不觉意外,就是家里一众小字辈都不觉意外,却难免心思各异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到底做主的还是秦老爹,虽说自家情况尚不明确,却也没有推辞。 老人家的想法很简单很朴素,既是干了这行了,有些事儿就身不由己了。况且原本就是干的修修补补的活儿,人家若不是有了难处,如何会来找你。找你你却不去,这却是自断门路了。 也不拿乔,同主家说好,今儿怕是不成了,等他回家取回吃饭的家什,明儿一早就登门瞧瞧。 把那主家欢喜坏了,他没指望秦老爹即刻就会开工,毕竟这会子谁家不是一脑门子的事儿。只盘算着已是占了先机了,自然得趁早过来挂个号。哪里知道秦老爹竟这样仗义,连声道谢。 而送走主家,各人的心思先放一放,却是即刻启程。 只没想到的是,回家的路竟如此艰难。 当日避难进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可今儿回家,满地的狼藉,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儿。秦家人硬生生趟出一条道儿来,直走了两个多时辰,日上三竿,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周家湾。 而留守在家的花椒虽然不知道祖父一行这一路的艰难,可看着这倏然空了一半的院子,心里却是煎熬不已。 虽说渐渐的家里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俱是过来请秦老爹帮着牮屋的。秦老娘带着孙子孙女登记名册迎来送往,好不忙碌。可花椒坐在一旁门槛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里却是空的。 盼啊盼啊,从早盼到晚,直盼到日暮时分,花椒终于盼回了一众人,虽则个个满身狼狈精疲力竭,可好歹是回来了。 ps:感冒了,鼻涕眼泪一大把,头都抬不起来,39°的天还要抱着水杯喝热茶,真心苦~天气炎热,姐妹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防暑的同时也别贪凉多喝水。 再p一个:收藏推荐的手指点点哦,我肯定能不药而愈的~ 第三十章 重整 花椒这才知道,那日的山崩确实没有对自家造成太大的影响。 毕竟遭灾的是东边的漏斗湾,同自家还隔着半里多地呢。只有后院遭其波及,菜园子东北角上的篱笆被土石推倒了,还淤积了不少泥石树枝。虽则要费些工夫收拾归拢,到底并不妨事儿。 只是隔壁的漏斗湾,损失实在惨重。山上倾斜而下的土石瞬间吞没了十来户人家的房宅院落,至于其余几十户人家,有的房屋遭到了破坏,有的牲畜圈棚直接坍塌,却不知道到底是山崩的波及还是洪水的缘故了。 好在村子里的所有村民都已阖村避了出去,人俱安好。虽然大伯娘几个回来都说只听得到不绝于耳的哭声,可到底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周家湾虽则好险避过了山崩,可到底没有躲过洪水。 或者说,整个崇塘镇,甚至于整个莲溪县,就没有未被洪水淹没的村落了。 虽则现在洪水已经彻底退去了,周家湾的溪埂看样子也没有破圩溃口。毕竟若是破圩,莲溪被撕开了口子,洪水倾泻的话,房屋说不得就要应声而倒,哪有如今这样好说话的。 村里的房子一眼看上去大多都还是立着的,只有少数坍塌,细论起来却几乎都是山崩那日才仓促逃离的村民家。众人猜测,怕是那天离开的太急太慌,门窗都未关闭的缘故。这样洪水来时从门窗冲入家中,又被浸泡了这么些天,怎能不倒。 好在秦家当初离开的时候闭门关窗,俱是牢牢锁死的。今儿回去,房屋俱是立住了,只不过到底还是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院墙上留下的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水印子的。 像是在无声地向人们宣示着洪水的威力。 最高的那道印子足有三尺来高,已是没过窗户了,颜色也是相对最深的。 饶是这样,还是秦家地势颇高的缘故。 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窗,顾不得刺鼻的味道,仔细检查。果然,家里的损失说大非常大,说不大也可以算是并不大。 房子虽是立住了,可内墙上但凡泡过水的地方就全是整片整片的足有两三寸长的黏腻霉菌,叫人直欲作呕。 而且门窗也已损坏了大半了,几乎所有窗棂上的窗户纸都已是丁点不剩了,而好些个窗棂也大多四分五裂不知去向了。更别提木门了,大半都已泡在水里泡软了。 屋里当初摞起来的那些个粗笨家什,长案八仙桌这样的大件家什看起来还算完好,起码胳膊腿的都还在。而摞在上头的那些个高几板凳有些还颤颤巍巍的悬在上头,有些却已跌落在地七零八落的了。 而不管是完好的还是少了胳膊腿的这些个家什,通通亦是长满了大块大块的霉斑,重重又叠叠,已是不成样子,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至于上房堂屋后头的厨房内,灶头大半都在水里泡过,已是垮了大半了,只有半边烟囱还挂在墙上摇摇欲坠。墙角的大水缸来了个大挪移,直接斜角切过去堵住了后门。靠墙的橱柜直挺挺的砸在了当地,还崩掉了墙上的砖…… 好在的是,地窖没有渗水。 在地窖被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哭了。就是坚毅如秦老爹,亦是红了眼眶。 这么多天了,谁都没空去想,也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家里究竟如何了,甚至于家还在不在。 尤其是,地窖还在不在。 虽然家中的这座穹梁地窖是秦老爹带着儿子们亲手完成了,按着打小的记忆,去地数尺,特意添加了糯米汁、石灰、草纸和苦楝叶控砖砌成,足足耗费了一年多的光景,且不惜工本。 这些年用下来,确实不透水不开裂。就是梅雨郁蒸,也毫无影响。 却是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洪水。 没有想到,地窖竟是保住了! 豁然开朗。 所有人提着的心都一下子落到了实地,毕竟这样一来,家里的损失再大也是有限了。 人都保住了,银钱细软保住了,房子也保住了,现在就连粮食什物也都保住了大半。而地里本就没有庄稼菜蔬可供糟蹋了,院里也没有家禽牲畜可供祸害。不管是一年也好两年也罢,甚至是五年十年,慢慢的,这家里总能够恢复元气的。 自然,这却是得老天爷帮忙的。 只不过这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忘掉了这一则,瞬间干劲儿十足。 开门开窗通风散气,他们得赶紧先把这屋子收拾出来。 只是当先就是一桩棘手事体——没有水。 莲溪里的水俱是浑浊的泥浆水,比秦老爹曾经横渡过的黄河水还要不堪。况且浮了那许多的肮脏杂物,自是不敢用的。 没法子,家里的男人们只能试探着往山上去,希望还能够找到以往家里头水笕引水的那口距离最近的泉眼。 原本想着日头出来这么多天了,山路应当勉强能走了。哪知道根本没有路还是小事儿,山上本就松动的土石经过十来天雨水的浸泡,哪怕出了这么些天的大太阳,还是懈的。虽则没有滑落,却松散的很,根本不能受力。 一脚下去,不是踩空了,就是踩滑了。 这如何能走。 只得把这事儿先放放,赶紧先把家里院中的淤泥清出去。 三尺来高的洪水,却给家里带来了一两寸深的淤泥。 这么些人整整干了半天,也不过勉强把上房清了出来,边边角角俱都撒上生石灰,其余四座房舍却是一动未动的。 而就算这样,地面也不能算是完全清理干净了的。毕竟只是铲掉了地上的淤泥清掉了屋子里的杂物而已,关键是还要等能引下泉水来,一遍一遍地彻底冲洗干净了,再撒上生石灰去湿消毒,方能勉强算是完事儿了的。 不过只要等引下水来,接下来的事儿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削掉墙上的霉菌,擦洗晾晒还能成用的家生动事,修理还能修缮的门窗家什,换砖换瓦重垒灶台,重建牲畜圈棚,修补粉刷墙壁院墙,重漆重油家什…… 只细算下来,却是一脑门子的事儿。 不过这些事儿说不得还得再放一放,头先的还是要把家里的耕地俱都收拾出来才是正经。 ps:夏天感冒真是够了,昨天夜里还是去打针拿药,求收藏求推荐求安慰~突然发现发文已经一个月了,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只觉得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在这多谢姐妹们一个月来的支持了,感谢感谢~ 第三十一章 手艺 俗话都说:秋风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 这眼看着就到寒露了,庄稼却是不等人的。 何况夏天越热冬天势必越冷,今年夏天已是热的没边儿,谁知道冬天又会怎样酷寒。想想去年一冬滴水成冻的景况,心里就直发麻。而这样一来,说不得那些个春花更得早早种下才是,到底尽快长得壮实些,才能抵住严寒的。 只是仅凭自家这么几个人,想要尽快把耕地收拾出来,何其艰难。而就算想找忙工,这年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到的。 一脑门子的事儿,吃罢夜饭,秦连虎就向正被小小子小丫头们围在天井里收拾工具的秦老爹道:“明儿还是让我或是二弟去打牮吧,您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爬高爬低的,我们哪能放心啊!” 这桩事儿打从今儿一早就存在秦连虎心里了,当时急着赶路按下没说,回了家又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这会子却是打算同老爷子好好分说的。 不光秦连虎,阖家老少也都是这个意思,自打继承了老爷子手艺的秦连虎和秦连熊两兄弟相继出师,秦老爹已是有两年没有亲自上阵了,顶多坐镇壮胆而已。忽的又要爬高爬低的做手脚,任谁都不能放心的。 何况这些日子以来,老爷子心里存着事儿,嘴上不说,却是吃睡都不香,大腿上的大肉都已瘦尽了,自来这没见他这样瘦过。也是这才知道,原来老爷子真已老了。看在眼里,谁还舍得他去遭这份罪的。 秦连熊听着也接口道:“大哥说的是,我看您也别家去忙活了,全都交给我们就是了,您老还是在这好好休养休养才是正经。这么多孙男孙女绊来绊去的,好好歇上几天,保管您就又龙马精神的了。” 而秦老爹今儿这一天的,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心中郁结已散,不免人都跟着精神了两分的,心中也早已有了成算,却是冲着秦连熊笑道:“你想跑也跑不掉,明儿起你就跟着我打牮。”说着又看向秦连虎:“老大,家里的活计我就交给你了,明儿一早你就继续领着大伙儿回去收拾房子地去。” 秦连虎想了想,应了下来。秦连熊却道:“别啊,老爷子,我一人就成,您老还是搁家逗孙女玩儿吧!” 秦老爹摇了摇头,又嘱咐秦连虎:“家里的活计不妨事儿,慢慢来,能找就多找几个忙工,只要能赶在寒露之前把地收拾出来,赶上种麦,也就行了。” 都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见他主意已定,众人也就不再多话。 不过秦连虎背地里还是嘱咐秦连熊:“你多费点儿心,别叫老爷子上高上低的。” 秦连熊就点头:“我理会的,我一人足够做手脚了,到时候还叫老爷子日头底下歇着就是了。” 秦连虎点了点头,又想着秦连豹这些日子忙的几乎就不着家,今儿又只叫伙计捎信回来,又嘱咐妻子姚氏:“三弟不在家,你多照看着些三弟妹和几个孩子。” 秦连虎说着想了想,又道:“我瞧三弟妹今儿也太过卖力了些,之前为着椒椒也是亏了身子的,活计是做不完的,别再叫她累脱了力了,这却是不值当的。” 姚氏颌首应是,又苦笑道:“我如何不知道,可她这人素来就是个再知趣儿不过的。看着三叔不在家,恨不得连他那份儿活儿都给干了,我如何劝得动她。” 夫妻两个不由苦笑,花椒却在仰着头问姐姐茴香:“今儿爹爹又不回来吗?” 茴香就一壁给她擦脸一壁点头,道:“爹爹铺子里可忙了。”说着又细细解释给她听:“之前不是下大雨么,好多人家的书啊画的都叫泡烂了。这会子天晴了,可不得找人补么,这可不是就得找爹爹了么!” 声音温温柔柔的,却难掩与有荣焉。 花椒点了点头。 她虽没亲自见过,却知道父亲一手裱褙手艺亦是不凡的。雨停的第二天,就被裱画店的二掌柜请回去开工了。说是镇上好些士绅巨贾之家珍藏的书画或多或少受到了损害,急需父亲过去修复裱褙的。结果这一去就是五六天,中间却是只回来过两趟。据说铺子里日夜赶工,一天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不过说到这,花椒还是非常佩服自家祖父祖母的。 荒年饿不煞手艺人。 活了两辈子的花椒对这句话都是深信不疑的,一技在身真的是太重要了。 而两位老人家或许都是过来人的缘故,也都深有体会,所以家里头从大伯到四叔,都有一技傍身。 像是大伯二伯就继承了老爷子的打牮手艺,十三四岁上就扛着纤绳、二脚架跟着祖父走街串巷了,到了二十岁上,更已是能独当一面了。而自家父亲十二岁上就由祖父母托人欲送进方家的铺子里当伙计了,没想到竟是进了裱画店,更没想到竟是有些天赋的,规规矩矩学徒数年后,已是裱得一手好活了,现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已是裱画店里数一数二的大师傅了。而四叔则是被祖父送去了至交好友那学钉秤,前几年就已自立门户了,挑着担子在崇塘叫卖了好些年,今年本打算家里头凑一凑,赁间小小的铺面在崇塘立足的。结果遭此大灾,却是不知何年才能达成心愿了。 可不管如何,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 就拿现在来说,虽说遭了大难,可祖父父亲叔伯们立马就能凭着自身手艺立起来,不管怎么说,养家糊口总是不成问题。这个家,也就能立起来了。 花椒越想心里越宽,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洗漱好了,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跟着姐姐们回了屋,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辛辣呛鼻的药油味儿,随后就看见二伯娘正在给母亲揉肩膀,小小的花椒蹬蹬蹬就窜进了屋,跐溜爬上了床。 ps: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就要从推荐位上下去了,好舍不得啊~ 第三十二章 繁重 花椒跐溜爬上了床,就见母亲肩上又红又肿,满脸汗水,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二伯娘一脚站在当地一脚跪在床沿上,一壁下死力气地揉,一壁不停地同她说话:“忍着啊,忍着,不揉开了,却是没用呢!” 花椒看着心里就难受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药油刺激的,眼睛辣辣的。伸手抹了两把,就扶着母亲的胳膊站了起来,踮着脚凑上去冲着肩膀呼呼。 二伯娘就“哎呦呦”地笑道:“我怎么就生不出这般乖巧的丫头来!” 罗氏却赶紧抱了花椒:“娘不疼呢,二伯娘揉的可舒服了,椒椒仔细熏了眼睛。” 花椒连连点头,窝在母亲怀里给她擦汗,并不作声。 就听丁香焦急地道:“三婶,你怎么了,怎么会肿成这样?” 也跐溜跪在了床沿上,瞪大了眼睛,望着罗氏。 罗氏就笑道:“好些日子不干活儿了呗,人都歇懒了,结果今儿一天就露了馅,以后可再不能偷懒了。” 丁香就嘟了嘴,满脸的不相信,看了看罗氏,又看了看杜氏,随后又去看趴在床里面色苍白的沈氏。见她虽比罗氏略好些,可肩上亦是又红又肿,摸上去还热热的。 沉默了片刻,突然嚷道:“明儿我也回家干活去!” …… 翌日一早,日头照常升起,花椒的心就又往肚子里放了放。 昨儿半夜又是淅淅沥沥一场小雨,虽则不大,可花椒现在的胆子不过苋菜子大,却是经不住这般的折腾的。 目送祖父、大伯两拨人相继出门,花椒仰头拽了拽三堂姐丁香的手,又跑到她身后,用小脑袋顶着怏怏不乐的小姐姐回了屋。 昨儿她嚷着要回家干活,不待大伯娘过来,就被唬了一大跳的母亲和伯娘婶娘联合镇压了。 几人真是唬了一大跳。 自是知道这是心疼她们的缘故,心里俱是暖烘烘的。可那是小孩子家能去的地儿么?饶是她们这些大人都撑不住! 都说水火无情,可在她们看来,水可比火厉害多了。 洪水一过,什么不出来。 那些个侥幸躲过了干旱的蛇虫百脚通通逃了出来,洪水一泡,死了不知凡几。可偏偏洪水退去的时候,这些个蛇虫尸身都留了下来。遍地都是。 饶是他们这些大人,还见过那几天涨水的时候堤坝上爬满了这些东西,这会子都看得心惊肉跳的。 尤其沈氏,本就被屋里屋外的味道熏的不停的干呕,一看到那些个东西,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何况不说如何骇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可都是缘由。不收拾干净了,她们如何放心孩子们家去的。 只一众小字辈的并不知道这些,长辈们也不会同他们去解释这些。 但花椒毕竟不是孩子,没见过猪跑却也吃过猪肉。即便没人多说什么,可心里头却是大致有数儿的。心里头更是明白,他们现在只要乖乖的,不叫大人担心,就是帮忙了。 丁香显见还没转过弯儿来,其实不只是她,就是花椒心里明白虽明白,可到底还是担心的不得了的。 她早知道回家收拾房舍田地必定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昨晚母亲回来,累得话都说不了不说,还吃不下东西,只大口大口的喝水,她就知道必是累脱了力了。 其实想想就能知道,父亲不能家去,按着母亲的为人,心里头肯定过意不去,自是要下死力气干活的。 却也不曾料到竟这样严重。 女眷们个个腰酸背痛肩膀红肿,大伯几个就更不用提了,一夜过来,个个肩膀肿得跟馒头似的。 花椒也是这才知道,祖父那日为何要嘱咐那么一番话儿了。 可这也不过仅仅头一天罢了,更难啃的骨头却还在后头的。 而且,大家伙只要回到家,显见就忘了祖父的嘱咐了。 第二天上,仅仅花了一天的工夫,众人就把房舍里的淤泥连搬带挑的全部清了出来。 几近起更,才匆匆赶回来,别说罗氏沈氏妯娌两个了,饶是素来精干的杜氏都累得差点趴下了。 能不趴下么! 远的不说,只说整个周家湾算下来,秦家的房舍亦是数一数二的。 旁的人家,好些个三代同堂不过住了三五间房,还有些个兄弟分家还得一个屋里进出的。而秦家除了秦老爹两口子住的明三暗六的上房外,四个儿子成亲,家里头俱都花了大力气给起了同样规制的明三暗六的土砖瓦房。 花椒曾经大致丈量过,每个房头的住宅面积都有百余平米。虽是不大能跟现代社会比,却是稳超前世开放初期的人均住房面积水平的。 而这样大的面积需要彻底清淤,全靠人力,如何繁重,自是可想而知了。 可饶是累脱了力,到了第三天上,众人还是把屋子内墙上的霉菌都削了下来,又一遍又一遍的将其冲洗干净。 到了第四天,又把前后院子大致清了一遍。 花椒从来就没算清过自家的院子究竟有多大,可光是后院的菜园子就分畦列亩数百塬,再加上牲畜圈棚、柴棚碾坊工具房的,四亩五亩总是有的。 就算是大约摸至把碎石枝叶等等杂物清理一遍,亦是繁重不堪的。 就这样干到第五天上,眼见门前的莲溪仍是老样子,只是略微干净了些许。没有法子,只能再试探着上了一趟山。 幸而山路已是好走了许多了,虽然仍旧到处都是散落的枯枝乱石,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好歹脚下的的山石在水汽吸收后已经夯实,已经可以攀爬了。 更叫人欢喜不迭的是,自家原先用来引水的这口之前曾干涸了大半个月之久的泉眼,已又开始潺潺出水了。 清冽甘甜,正是记忆中的味道。 忙把泉眼周遭的枯枝乱石淤泥全部清理干净,又从半山腰上砍来大量粗毛竹将竹节打通,仅仅花了一天的工夫,就清理掉了拦路的杂物,从泉眼处重新铺设了一架水笕,直下后院…… 有了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男人们把手里的活计先放放,赶紧下地。女眷们则在家中接连冲洗了三天,恨不得把地上的青砖、家什上的红漆都洗掉一层皮,家里家外才有了两分往日的清爽模样。 ps:这样热的天,我感冒着还没罢工了,笔记本就先罢工了,顶着大日头去修笔记本,真心苦~ 第三十三章 牮屋 丁香听说家里已是大致收拾好了,又嚷着要家去,大伯娘只是不允。 虽说小孩子家家的干点活累不着,他们也不是惯孩子惯到没边儿的人家。可自家虽然已是有了几分模样了,村里头好些人家却还未收拾起来,仍旧一地的狼藉,如何就能家去。 丁香委屈极了,一直怏怏不乐。再看几个小小子,相较起来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了,竟已跑的一个不剩,俱是撒欢儿去了。 其实就在几天之前,在长辈们决定回家看看景况如何再做打算的时候,这些小家伙们却是比现在的丁香还要难过的。 实在俱是想家了。 况且经此一事儿,几个略大的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之前保卫崇塘的时候哪一个不曾出力的,怎么到了这会子,洪水都退了,又把他们当做小孩儿看待了呢! 没一个服气的,或软或硬的抗议了好几回,可都被无情镇压了。甚至于领头闹事儿的四堂哥屁股上还挨了秦连熊好几巴掌,看得杜氏直喊“该!” 自是委屈的不得了的。 只这几天上,随着洪水彻底退去,日头又照常升起。原还躲在家中的一众百姓们纷纷开始走出家门,街面上渐渐人来人往起来了。而南北大街、东西横街上的许多店铺在经过简单的修缮之后,俱也陆续开张了。 不过三五日的光景,沉默了数月之久的崇塘镇就又有了两分往昔的风采了。 看着大街上一溜迎风招展的崭新店招,店内头柜伙计依次站立,若不是这会子各家柜台里的货品还都不曾摆全,说不得就要恍惚之前的洪水汤汤是不是梦一场了。 外头这样热闹,头一天上,秦老娘还拘着他们。 到底不是本地民户,走出去也没人认得,生怕闯祸儿。何况外头究竟怎么个光景,他们坐井观天的,哪里看得明白。秦老娘这辈子都谨慎惯了,觉着还是把这些个孙男娣女的搂在身边,才能安心。 只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的秦老爹就带着秦连熊去隔壁巷弄打牮,秦老娘对他们的看管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都是田间地头跑惯了的孩子,就这样关着,不但一个个小子浑身长刺儿似的坐立不安,秦老娘自己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在自己眼前晃悠,也不自在。 虽则不许上街,却也由得他们走出院门,巷弄里跑一跑了。 已是许久没有这样敞开玩过了,这些个小小子可都憋坏了,出了门就开始撒欢儿。秦老娘不许他们上街,他们也不用上街,就跟着秦老爹后头看牮屋,又同刚刚认识的小伙伴们往巷弄里钻。 那么些个明巷小巷暗巷的,七拐八拐看不到头,虽不如上山下水玩得痛快,却也尽够他们跑的了。 而这些个小小子们这会子只求能走出家门,哪里还计较这许多的,能跑能跳就心满意足了。 倒是花椒坐在门槛上直揪心,即怕他们走散了,又怕他们巷弄里钻迷糊了再找不回来,还怕他们同别的孩子打架…… 花椒自家知道自家事儿,这几个哥哥,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正耷拉着两条浅浅的小眉毛眼巴巴地望着巷口,四堂哥和五堂哥一道跑回来喝水,一眼就瞧见门口两个扎着丫角的小脑袋露在那里,一径飞跑了过来,又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两人面前,一见花椒和香叶两个正手牵手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就嘻嘻笑着吓唬她们:“你们两个怎么坐在这,也不怕人贩子把你俩拐了去。” 自然是玩笑话。 崇塘镇上已是多少年自来没有听说过当街掳人的事儿了,更何况南北十甲,就算有吃了熊心的人贩子出没,再送他一个豹子胆,也断不敢上这三甲来。 何况这几个小子都猴精猴精的,秦老娘这才不怕他们被人拐了走。 花椒掀起眼皮望了望他,心想,我能说我还怕你们被人拐了去么! 不比自家祖母和五堂哥这样宽心,前世看过各种社会新闻的花椒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是时刻保持着警惕心的。人就和这老天爷一样,是永远估摸不足的。更何况刚刚经历过灾害,正是某些行当生意兴隆的时候。所以她哪都不敢去,顶多也就是拉着四堂姐香叶在家门口坐一坐。 好在的是香叶胆子也不大,叫她同巷弄里的小丫头们一道玩儿也不敢,没有花椒或是丁香作伴,连在门槛上坐一坐也不敢,两人倒是正好做伴儿。 只不待这两个小东西说话,四堂哥已是大喇喇地道:“哪来的人贩子,他们这会子生意好着呢,哪有工夫出来拐孩子。” 五堂哥就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那是人牙子,人牙子可不是人贩子,人牙子买人是得掏铜钱的,人贩子可不一样,那做的可是无本的买卖。” 四堂哥皱了皱眉,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蹲下来看着花椒和香叶:“你们三姐呢,怎么没有领着你们玩?” 香叶就嘟了小嘴:“三姐和大姐去书院了,我领着椒椒玩儿。” 或是围圩成田的缘故,礼诗圩的地势更比周家湾低的多,这次造成的损失自然也比周家湾严重的多。 同秦家一样,族中的男丁和青壮妇孺都早出晚归的回去干活去了,而那些个老弱都暂且留在了书院之中。袁氏娘家略能干点儿活计的都回去干活去了,只留下袁氏的母亲和几个孩子,不是老就是少,莳萝和丁香就按着秦老娘的意思,时常过去看顾一二。 四堂哥五堂哥听着就点了点头,这已不是头一遭了,自然知道这二人是去外家了。 四堂哥就要进屋喝水,而五堂哥看着这两个无精打采的小东西,随口就问香叶:“你领她玩?这有什么可玩的。”说着眼珠子一转,已有了主意,同两个小妹妹道:“要不,我们领你们去看祖父牮屋吧!你们还没见过吧,可有意思了!” PS:电脑还没修好,怎么办,别人认床,我认电脑,用别的机子一点感觉都没有~ 第三十四章 茫然 看牮屋? 花椒瞪圆了眼睛,却是有些动心了。 她活了两辈子,还确实没有见过牮屋呢! 只是一直觉得很神奇。 不是稀奇,就是神奇。 闲时牮屋的工具都在后院的工具房里摆着,她都是常见的,不过二脚架、纤绳这么几件木头、石头和麻绳组成的工具而已。 不得不说,这样的工具在花椒看来非常粗陋。可祖父几个却能凭着人力观察目测判断,仅用绳索加以牵引就能将倾斜的老屋屋架纠偏固定,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可若不是五堂哥提起,她还自来没有想过要去亲眼看一看的。 再看香叶已经连连点头,花椒当即来了兴致,一蹦三跳地拖着两个堂哥进屋,又一溜去找姐姐茴香。 茴香没有想到花椒会提出看牮屋,不过一看后头还跟着两个堂弟,已是明白了事情经过了,就笑着牵了花椒和香叶去找祖母。 茴香对于花椒提出来的要求,自是不会拒绝。 而秦老娘听说花椒想带着姐姐妹妹去看牮屋,心中却是一动。 这个小孙女一向乖巧,她生养了这么多孩子,还自来没有见过这样省心儿的。打小就不爱哭闹,摆在摇篮里,自个儿就能玩上一天。哥哥姐姐们那样闹她,也不见她发脾气。待长大些,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让待哪就待哪,让走哪就走哪,从不乱跑乱走,身上还总是干干净净的…… 仔细想想,还自来没有见她要过什么。 抱起花椒,秦老娘捋了捋她头上的小小丫角,连亲了两口,才冲着三个大的笑道:“去吧去吧,可得看好妹妹们!”说着还掏出几文钱来给茴香。 几人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四堂哥和姐姐都要抱花椒,花椒没让,就这样牵着姐姐的手一径晃悠着穿街绕巷。 来了崇塘一个月了,花椒还自来没有出过门。这些天倒是总能听到各色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卖老鼠药做风箱的,垒灶补锅的,测字关亡的,什么都有。可真正走出来,才知道外头究竟有多热闹。 虽则还远远比不上以前所见,可来来往往的百姓面上已经几乎不见悲怆了。 只大家伙今儿对那些个小买卖却是半点不感兴趣的,只一径由两个小小子领着去寻秦老爹。 没走多远,随着两个堂哥的欢呼,老远的花椒就看见自家二伯正爬在掀了瓦片的屋顶上左右腾挪,看得花椒心惊胆战,可高大壮硕的二伯却是轻松自在,犹如走在平地上一般。 香叶亦是瞪大了眼睛,紧紧握住茴香的手。茴香虽则打小曾见过自家祖父伯父帮着村里人牮屋,这会子再看,却仍是揪着一颗心的。 唯有四堂哥五堂哥两个,欢欣雀跃,四堂哥还要告诉姐姐妹妹们:“我爹这是在固定拉点呢!” 说着话儿已经走近,花椒才看到眼前的这栋面阔三间上下两层的楼房上,屋顶瓦片和木头隔板已经全部卸掉了。 随后花椒就见二伯三两下就从梁柱上爬了下来,四堂哥看着就激动了起来。带着姐妹们快步走到楼前,花椒就在周遭一溜看稀罕的小孩里头找到了自家哥哥和几个堂哥。 俱都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花椒姐妹几个也过来了,全都挤过来打招呼。又指着眼前的房子叫她们快看:“要牵房子了呢!” 瞬间鸦雀无声。 花椒却只看得头晕,上上下下这样多的柱挂梁枋横穿直套纵横交错,大小条木凿木相吻榫卯衔接,花椒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可二伯却能把纤绳穿过二脚架系在这梁架上,在不拆除墙壁的前提下,予以纠偏。 看着那梁架上密密麻麻的纤绳,听着哥哥们小声议论着该怎么正位该从哪个方向开始纠偏,花椒已经从好奇转为敬畏了。 又不过几时的工夫,二伯已经将半间屋子恢复到了原位了。四堂哥跑进去看,回来同兄弟姊妹们比划:“偏了一个手掌这么大呢!” 引得身边又是一阵哗然,四堂哥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就这样,花椒亲眼看着二伯将原本的一间东倒西歪的屋子扶正了。而祖父也没有闲着,把已经腐朽了的柱梁或是替换或是增补,又对梁柱的榫卯重新定位。 日头偏西,楼房上又重新盖上了瓦片,众人却仍旧意犹未尽。 回去的路上,叽叽喳喳的,好不快活。四堂哥沉默了片刻后,却是语出惊人:“我以后也要学打牮。” 半大的小子,说起这话却是掷地有声。 众人正说得热闹,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半晌才反应过来。 五堂哥就道:“我以后也要跟我爹爹学钉秤。”说着又有些得意的伸出手来给兄弟姊妹们看,道:“我外公说了,我的手比我爹爹还要稳,学钉秤肯定不比我爹爹差。” 花椒知道,五堂哥的外公实则就是四叔的师傅,与自家祖父还是多年的好友。当年祖父把四叔送去学徒,只是指望他学门手艺,自立门户。毕竟崇塘镇上商业兴盛,几乎家家户户都离不得秤,可钉秤的却只有那么两家,大多还都是外地水客贩来卖的,却是有些前景的。只叫人再没想到的是,四叔不但埋头把手艺俱都学到了手,还“拐”了个青梅竹马的小媳妇回来。 只这会子更叫花椒没料到的是,不过还是虚岁八岁的小小子们,竟已有这样的志向了。 而且这话一出,其余几个哥哥亦是连番表态。 三堂哥说他也要学打牮,最小的七堂哥也忙跟着学舌。 二堂哥却说要先读书,又道:“我今年不过十岁,还不敢说自己念过书。等再读上几年,再学门手艺傍身,反正书是要读的。” 又道:“读过书跟没读过书总是不一样的,祖父二伯和我爹爹,不管走到哪里打牮,知晓南北世情,能写契书会算账,旁人总是高看一头的,也不敢作怪。还有三叔,不但会裱褙,还能写能画能算,做事儿又不用耳提面命的,东家自然喜欢。四叔也是,旁人家的秤就只是一杆木头秤,可四叔聪明,能在秤上钉招财进宝狮子麒麟。一般的价钱,人家自然喜欢讨个好彩头的……” 这话一出,二堂哥就见几个弟弟妹妹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一脸的赞同和佩服,想着这些话都是往日从长辈们那听来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花椒亦是瞪大了眼睛,听着自家哥哥说希望以后能跟父亲学裱褙。还有香叶在自己耳边嘀咕着房前屋后专门种来做秤杆的树都旱死了,她要种树。 不禁茫然。 PS:我也很茫然,下了推荐,成绩真心惨,现在就希望能留住还在看书的姐妹们。不过编编说后天有一个客户端的推荐位,怎么觉得好忐忑~ 第三十五章 重现 我能做些什么? 花椒再次茫然。 只不待她思量出个所以然来,注意力已被转移。 可以回家了! 当听到大伯说村里已是大致收拾妥当,和祖父祖母商量着何时回家的时候,花椒简直一刻钟都等不了了。 她实在是太想家了。 只不过等到收拾妥当准备启程离开的时候,花椒回顾这座小院,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到底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自是留下了不少痕迹,也留下了许多的记忆,况且以后说不得他们再是不会踏入这座院子了。 牛车吱吱呀呀的出了崇塘镇,踏上同一条路,心情却已是两样了。 几个小小子不过几日的光景,已是呼朋引伴交了不少朋友了。听说要回去,自是有些不舍的。可一踏上回家的路,那点子不舍瞬间就抛到了天边,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抬脚就能到家了。 只一路走来,道路两旁的荒凉和狼藉还是叫人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究竟要何时才能恢复往日模样了。 幸而脚下的道路已是有些路的模样了,走了一个时辰的光景,一路行至村口,花椒就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淡淡的异味,不由皱眉。 可很快,花椒就再顾不得这异味了,呆呆地看着沿路的各家房舍。 满目疮痍。 周家湾人户不多,只四五十户人家,除了秦家两户,其余周氏族人俱是环绕祠堂依山而建的。 可现在望去,原本层层叠叠的房舍已是七零八落的。 好些人家的房子砖瓦已经全部撤掉,只剩了个梁架孤零零的杵在那里。更有好几户人家的房子已是彻底坍塌,有的砖瓦梁柱已经清掉,可有的却是任它摊在原地,半点没有收拾。 怎么会这样? 之前大伯说“大致收拾好了”的时候,花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却没想到,洪水退去已是十天有余了,可不比崇塘镇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周家湾的村民们却显然还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 一路张望着到了家,花椒恍恍惚惚地被大伯抱下牛车,却觉得这一切都陌生的很。 尤其是墙上留下来的那一道道水印子,还在诉说着曾经的灾难。 花椒看了两眼,就径直跑到了房前的银杏树下。 原本即已脱水的树枝仍是老样子,似乎没有了生气。 秦老娘也走了过来,扶着眼前的银杏树,沉默无言。 花椒就听到大伯娘道:“已经耪过地了,还施了一道肥。只是就快入冬了,却是要慢慢恢复的。” 只是到底能不能恢复过来,却是不得而知的。 秦老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两株银杏树就像自己的孩子似的,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长到这么大,真是看大的,好容易能开花结果了,谁能舍得。可若真的活不了,也只能砍了另种了。 只不过眼下秦老娘暂且还顾不到这个,寒露已过,确是种麦的时节了,可地里的活计才刚起了个头。 秦家田地并不少。这些年家里略有余钱,大多都用来买地了。这么多年陆陆续续的总共添置了三十来亩的上等田,又开了三十余亩山地河滩上的荒地。 将近七十亩的耕地,俱是阖家耕作的。 只以往秦老爹同秦连虎、秦连熊都是农忙种地农闲打牮,再加上秦连龙、秦连凤同几个小字辈儿的也能搭把手,再请上三五忙工,一年两季春花秋禾的,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这时节,之前的洪水把家里的几十亩耕地全部冲毁了。虽然洪水已退,至于庄稼也早就旱死损失不大,却要赶紧把田间散落的泥沙碎石等杂物全都清理掉。四方田埂好些都被洪水冲倒了,还要修补甚至重筑田埂,那些个淤塞的沟渠也急等着要疏通。而田间的土地也要推高填低翻晒松土,为着抗病,还要补肥消毒…… 这可都是事儿,而且俱是半点都不能马虎的。 虽则这会子想在市面上找几个小工干活并不困难,想找到真正能干活的却着实不易。 可庄稼却是不等人的,秦连虎兄弟三个,只能带着以往常在家里干活的三个忙工负锄荷犁,日夜忙活,真正个三更眠五更起。不仅如此,就是家里头一干从未下过大田的女眷也都下了地,就连秦老娘也没有例外。还有一众小小子们,不用人说,就跟到了地里。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不用人耳提面命。 而几个小姊妹则由大堂姐莳萝领着在家操持家务,主要就是负责一日三餐。除此之外,还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略有点空闲就在后院收拾菜园子。 庄户人家,从来瓜菜能当半年粮。更别说秦家了,一年四季桌上总是有青头菜的。 锅头灶尾的活计花椒还做不了什么,分畦列亩开垄成塬的活计她也干不了,可好歹能够捡拾地里的石子枯枝。 虽然之前已是大致清理过一遍了,可到底难免疏漏,花椒就一点一点的收拾。 她还记得她头一遭看见后院菜园子时的光景。 那时候她不过半岁大小,风吹在身上已是没了寒意,却是草木逢春渐发芽的时节了。半年不见青葱,花椒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也是这才知道自家原来就住在山脚下,不远处就是连绵的莲花山,山上红黄青翠全是高大的树木,近处山脚下则全是竹木篱笆圈起来的菜园子。 分畦列亩开垄成塬,少说也有两三亩地,俱都收拾的规整清爽。 经了一冬雨雪的莴笋、蚕豆不见半点丧气,俱都生机勃勃的。尤其青葱蒜韭,那叫一个鲜嫩水灵。东头两三畦应是育苗的菜地上不但铺了厚厚的稻草锯末,四周还拿秫秸订了两三层的防风罩。北高南低,挡了北风又得日光。其余待种的菜地也是又黑又松,一看就是精心料理过的。 循着淙淙流水的声音望过去,北边山脚下还架着一架水笕。连续不断的竹管隐在山林之中,引下来的山泉虽只一注,细流涓涓,却源源不断,浇灌着菜园…… 这样的景象,花椒记忆深刻,也满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即将重现。 PS:我的电脑还没回来,真心苦~ 第三十六章 心疼 花椒日日从早忙到晚,而家里头因着地里收工迟,秦老爹与秦连熊日日在外打牮亦是早出晚归的缘故,所以一家人夜饭吃的尤其晚。 罗氏抱着花椒回屋的时候,月亮已从西边出来了。 已是戌正时分了,家里这一串儿大大小小的孩子累了一天,俱都恹恹的,再是没了早上的精神头。吃过饭就开始昏昏欲睡,花椒更是吃了一半,木勺子还含在嘴里,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了。 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花椒进了屋,罗氏正欲打点她睡觉。忽又想起什么,忙捏了花椒的小手在灯下看。 花椒瞬间睡意全消。 罗氏摩挲着花椒布满了新旧伤口的小手,眼睛通红,脸上却是在笑。见花椒醒来,抱着她亲了又亲,柔声问道:“我们椒椒今儿又捡了多少地啊?” 花椒就不经意间抽回自己红红肿肿的小手,抡圆了胳膊比划了个大大的圆。又搂着母亲的脖子,嘻嘻地笑,道:“这么这么多!” 罗氏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抵着她的额头,笑容更甚:“我们椒椒可真厉害!” 正跪在床沿上摆放枕头的茴香就回头道:“椒椒今儿又捡了一分多地呢!这才几天的工夫,菜园子已是拾掇出来了。大姐说了,明儿就可以分塬了。” 一分多地,看着虽不多,搁在两亩有余的菜地里更是半点显不出来。可小丫头也不过刚过了三岁生日罢了,小手小脚小小的身子,话都说不囫囵,走路也是滚啊滚的刚刚稳妥罢了。 像是香叶,还可以拖着小竹凳捡到哪坐到哪,可花椒小小的人儿,坐在凳子上就够不着地了,小屁股一撅差点一头闷下来啃了一嘴泥。没法子,只能蹲在地里一点一点的扒拉着杂物。 这菜园子已经不是以前的菜园子了,不但地形地势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就是脚下的土地也已两样了。 以前的菜园子经过几十年的轮耕细作,田土早已熟透,更被家里的女人们打理的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零碎杂物。可现在的地里,哪怕之前已是清过一遍了,却还是狼藉遍地,什么没有。 还都裹在泥里头,一个不当心,就会被那些个看似细碎的杂物伤到手。就是她们几个大的,都在所难免,更别提两个小的了。 香叶头一天上不过刚捡了一根小树杈,小指头上就被割了细细一条小口子,哭了足有半缸眼泪。 可自家这个小丫头半天下来,手上左一道口子右一条印子的,却一声不吭。伤了手,自个儿跑去水笕旁洗一洗,再回来接着捡。 这实在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她们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别说香叶了,就是她们几个看着锄不到头捡不到头的菜园子,也总有不耐烦不想动的时候。可这个小丫头却只顾埋着头,也不知道性子怎么就这样定。自己几人不抱她休息,她就能一直捡下去。实在累了,才站起身来伸伸胳膊腿。 妹妹这样懂事,半点不用她操心,甚至于还能帮她们分担活计,茴香自是松了一口气的,却也忍不住心疼,更不放心。干活时虽分不了心,可过一会子就要抱着她仔细瞧瞧,看看手上是不是又多出了伤口来了。 不过明儿就好了。茴香松了一口气。 地里已是捡拾干净了,剩下的活计别说这小丫头了,就是她都做不来,小丫头也就可以旁边坐坐歇口气了。 罗氏却没有这样宽心的。 虽则已经回了家,再是安全不过了。可村里这些天时不时就有人家看着立住了的房子忽的就倒了。自家的房舍院墙虽则看着还好。可到底在水里泡了那么些天,若不是起房子的时候不惜工本,说不得也得跟着倒了。可即便这样,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的。 旁的法子没有,罗氏就只能一边一边的告诉小女儿,哪里不能去,哪里不能碰。 心疼,罗氏自然心疼。头一回看到小女儿手上的那一道道口子的时候,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再心疼,也只能疼在心里。 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看着家里头这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长在地里似的,没日没夜的干活,哪个娘老子心里好过。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秋种在即,自当出力。 何况孩子们都这样懂事,他们更应高兴才是。 花椒也很高兴,虽然一天下来身体非常疲乏,可看着这样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田圃,心里却如喝了山泉水般畅快。 说着话儿,花椒被母亲塞进了被窝,被子掖得好好的,独独把她的小手却放在了被窝外头。花椒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被窝里这样暖和,伤口难免发痒的缘故。 考虑的实在周到。 花椒捂着小手,却不大想叫母亲看见。 她是觉得没什么的,闻到粽子香,三岁小囡学莳秧。 庄户人家,勤俭持家,再是娇惯孩子也不在这个上头。就像自家这一串儿哥哥姐姐的,哪个不是打小就开始帮着家里大人干活的。就是哥哥们下学回来,还不是得帮着家里锄草放羊拾柴浇菜的。 至于干活么,她的手脚确实不甚利落,受伤总是难免的。何况现在还是特殊情况,谁出去干活不是一身伤的回来的。 就像叔伯们架设水笕的那一天,山里头钻了一天。晚上回来,别说双手双脚了,就是前胸后背上都是树枝拉的横七竖八的一道道的口子。 还有自家母亲和伯娘婶子们,虽则头天晚上几个姐姐就连夜缝了几块围肩子出来,叫垫在肩上,挑担子的时候好减轻受力,以免磨烂肩膀。可这么些天下来,几人的肩膀上还是磨出了一层老茧来了。 至于哥哥姐姐们,哪个都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可她知道,母亲看着还是会心疼的。 可即便再心疼,也不曾拦着她不让干活,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告诉她各项安全事项。 不可以到牲畜圈棚那里去,不可以从院墙下面走,不可以到边边角角的八边地上去…… 都是为着她的安全着想,花椒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又一个翻身,抱住了母亲的手,小脑袋在母亲的手背上蹭了蹭,进入了梦乡。 ps:客户端免费页新书精选,姐妹们知道在哪吗~ 第三十七章 强硬 黎明即起,扫洒庭除。 翌日一大清早,东边日头刚刚露了个影儿,花椒就如往常一般跟着母亲姐姐起床收拾了。 到底还是孩子,真个精力无限,不过吃饱喝足睡了一觉,昨儿一天的疲乏已是烟消云散了。把自己拾掇好后,花椒又跑去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打扫堂房院落。 别看花椒小小的人儿,可一把小扫帚已是勉强舞得起来了。只屋里还罢了,屋外如今却是扫不得的。 毕竟以往的庭院过道虽也是沙土泥地,却俱是老早之前就用四个壮劳力才能抬起的大夯使劲砸平过的。又经过这么些年的行走使用,早已彻底夯实,光洁平整,寸草不生。 可现在经过烈日的炙烤雨水的浸泡,再加上泥沙的堆积,无风起尘,却再是扫不得的,只能洒水勉强保持清洁。 这样的活计就不是花椒能做的了,人又小胳膊又短,双手捧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水瓢,说不得一瓢水泼出去,一滴不剩全倒自个儿身上了。 而丁香虽则年纪也不大,可她会网鱼擅撒网,双手又快又稳,眼到手到,一张网抛出去从来又圆又远。世上的事儿,很多都是一通百通的。这会子一瓢水泼出去,力气虽不大,也未用到十成十,可弧度大面积广,还不会激起浮尘来。 每一瓢水泼出去,都会获得花椒香叶两个小的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七堂哥更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丁香后头,直嚷着要三姐教他洒水。 其余几个小子亦是直羡慕的,只这却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空有力气,可掌握不好其中技巧,还是无用,只能听着丁香的指挥一趟趟地给她拎水。 不过四堂哥心里也是不免在嘀咕的,要不自个儿以后也不捉鱼了,改用渔网好了,省得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丁香确实得意,领着三个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的一径洒水到大门口。有人敲门,却是族伯娘袁氏的大嫂过来了,一串儿小小子小丫头忙站定齐齐问好。 饶是袁大嫂与花椒家亦是常有往来的,一见这么一串儿小字辈站了一溜,还是有些看不过来。又见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低头问好,心里亦是不免咋舌,旁的不说,这礼数真真是好,到底都是念过书的。 满脸是笑,连声答应,摸摸这个捏捏那个,袁大嫂就招呼着秦老娘一径进了屋。 身后一串儿小家伙们却已围拢在了一起,俱是挤眉弄眼的,又被丁香挨个儿地瞪了过去。 就连花椒都已知道,隔壁袁氏一家子在雨停后的第三天就回到了周家湾了。差不多是村里头避出去的这些人里头一户回来的,那时候村里的洪水还未彻底退去,据说家里还有齐膝高的洪水,甚至于大门打开后就再关不上了。 却不是他们想回来的,而是不得不回来了。不但除了秦连彪外的老的小的都回来了,同来的还有袁氏的大哥大嫂。 不过不但花椒不知道,一众小字辈都不知道的是,避难的那些日子里,黄阿婆住在镇上亦是日日哭嚎。自家人已是习以为常了,可一个院子里住了两户人家,那户人家却是不干了。本就担惊受怕的,哪里还经得起这样日夜嚎丧,瘟神都要招来的。 一开始还煞住性子劝一劝,可后来不见成效,哪有坐得住的,不禁指了鼻子骂。起初还好,黄阿婆还有些惧怕,再加上还有秦连彪弹压。可时日一久,秦连彪受不住老娘的哭嚎和旁人的眼光躲了出去,黄阿婆也被骂大了胆子了,更是哭嚎不止,寻死觅活的。 到底还是那户人家败下了阵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反正雨水已停,早早的就离开了。不过走的时候还是没饶过他们去,旁的不用干,只消在主家面前透个音儿,主家过来一看,自是觉得丧气,一壁说着好活一壁把这一大家子赶了出来。 袁氏娘家就在崇塘镇上,早先知道妹夫这样不顾家小,前仇后怨一起涌上心头,袁大哥当即就要找上族中兄弟狠狠揍他一顿,叫他知道好歹的。被袁氏拦了,却是道不值得哥哥们动这个气的。 后来知道袁氏被赶了出来,袁氏的大哥大嫂气的咬牙,骂了又骂,又后悔自己瞎了眼睛,竟没看出那黄阿婆却是个人前木讷怯懦,人后撒泼放刁的。做了这门亲,竟是误了妹子一辈子了。 可到了这会子,说什么都迟了。原想着叫妹子带着孩子家来安顿两日的,可秦连彪躲了找不到人,总不能把老太婆扔在街上不管吧,更不可能把她带回娘家去,叫娘家人都跟着在左邻右舍面前现眼。没有法子,只能家来。 而袁大哥袁大嫂丢下家里的活计,跟过来周家湾,就是说什么都不放心,打算给袁氏搭把手的。一个妇道人家,男人权当已经埋了,上有不省事儿的老人,下有不知事儿的孩子,这日子怎么过,总不能叫她们夜里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吧! 而还有一则说不出口的,这两口子不顾袁氏的婉拒,说什么都要跟过来,实则也是想为自家妹子壮胆张目的。娘家哥嫂还在呢,没得这样欺负人的。 哪里知道家里一地的狼藉,活计越做越多,索性住了下来。帮着袁氏重修房屋重整地块,这一干就是半个多月。 这两天活计渐渐收尾,地里的小麦油菜也已种下,又惦记着家里的孩子,今儿却是过来告辞,准备家去了。 袁大嫂对待秦家人十分亲热,甚至于还隐隐透着两分巴结之意,却并不给人丝毫恶感。 她自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花椒家阖家回来的当天,黄阿婆就又闹了一场,偷偷跑出家门,哭天拜地的找到秦老娘,要她为自己做主,说袁氏不顺婆母、无子、盗窃,七出里头占了三出,她要休了袁氏。 哪知秦老娘却根本没让她进屋,更不待她把话说完,劈口就道:“嫂子慎言,大伯去了将近二十载,您青年守寡,秦黄氏这三个字可是马上就能写入县里的节孝祠了。逆德反义,这样的谣言传出去,那些个上官可就得思量思量了。” ps:昨天问了编编才找到推荐位,不过客户端真的非同凡响啊,昨天半天工夫我的收藏都翻了一倍了~ 再p:特别感谢lly12345678的留言鼓励和打赏,这还是《农家》的第一个打赏呢,早上看到,神清气爽。还要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姐妹们,我会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警醒 蛇打七寸,没有谁比秦老娘更知道自家这个族嫂这辈子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了。 一句话就点住了她的死穴,叫她如被掐了脖子的黧鸡似的,哭声戛然而止,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黄阿婆愣愣的看着秦老娘,再是没想到她竟会这样颠倒黑白,帮着袁氏纵着她乱家。可刚刚她的一席话,又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刻在了她的心上,叫她一个冷颤从头凉到脚。 若真是如此,那她守了二十年,又为得什么。 竟是进不得退不得了。 姚氏妯娌几个早就知道必有一场闹腾的,却没想到黄阿婆这样糊涂,也没想到自家婆婆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番话竟就能镇住黄阿婆,俱是又惊又喜又好笑,暗自称愿。 后来听说这事儿的袁大嫂更是喜不自禁的,来了这些天,她已同黄阿婆明里暗里的斗了好几回法了,胜负都有,可到底功力不够,没能把她彻底按下去再不能翻身。 不禁背地里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告诉自家小姑子:“你往后可务必同隔壁好好相处,也得好好孝敬你那叔叔婶子,有你了婶子帮你说话,你那婆婆就是浑身都是嘴,也再拿你没办法。” “我理会的。”话虽这样说,面上也半点不显,可袁氏心里却亦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原以为自个儿早早的就把那桩事儿捅了出去,虽则不会相帮自己,可只要秦老娘站着干岸不理会,她就能收拾了那老太婆。却没想到这老太婆看着精明,却是个糊涂到家的。没有揪着那事儿不放,只是嚷嚷着要休了自己再给儿子讨个会生养的,叫她又好笑又省心。更没想到的是,秦老娘竟是不声不响的回护了自己。 袁氏心里头感动不已,又长长吁了口气。不过也暗自警醒,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却也是可一不可再的。否则的话,却是叫婶子难做了。 袁大嫂自是不知道自家姑子心里的种种想头的,只是又不禁咋舌道:“这样本事,怪道能把四个儿媳捏在手里呢!” 袁氏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却是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可不是,我也活了半辈子了,就再没见过比我婶子更体恤儿媳的婆婆了。若是我也有这样的福气,我也情愿供着她。” 见小姑子这样说,袁大嫂也不同她争辩什么,虽说觉着这话儿也有点子道理,毕竟谁家媳妇坐月子能吃上一百八十只鸡蛋的,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说得再光鲜漂亮都没有,到底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 那老娘若真有小姑子说的这样好,这么些儿子,俱都成家立业了,再过两年,孙媳妇都要进门了,怎的还不分家? 还不是掌家掌惯了,却是事事都要捏在自家手里,舍不得把这家让给儿子儿媳当的。 却不知道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这才是人世间的道理呢! 这世上多少兄弟妯娌甚至于小一辈,就是因着这个坏了情分的。 就是自家,若是婆婆能活到现在,有个小姑子搅在里头,说不得她也有罪要遭呢!而有个婆婆在里头传话,说不得她和小姑子也不会这样要好了! 只心里再是这样想的,当着秦老娘的面,袁大嫂却是滴水不漏的。面上带笑,只道自家姑子是个牛心拐孤的脾气,可实际上心地却是再好不过的。素日里有什么不防头的,还请亲家婶子看在小辈儿还不知事儿的面上,难免行事冲动不周全,多多担待多多教导。 袁大嫂这话儿姿态放得极低,却是自有深意在这里头的。这样的事儿,不管搁在哪家都是过不去的。即便是你再有隐情再有难处,也是不行。错了就是错了,这是道理。可做下这事儿的偏偏是自家姑子,还有甚话儿好说的,自是要帮她描补的。 又暗自庆幸,幸好那老太婆不得人心,否则这亲家婶子这样厉害,这事儿可没这样容易了结的。 秦老娘自是没有不应的。秦连彪这样混账,本就他们理亏在先。不用袁大嫂拜托,他们也是势必会照看一二的。再退一万步说,虽已出了五服了,可一笔总写不出两个秦字,袁氏总是秦家的媳妇,几个丫头也总是秦家的孩子。 袁大嫂对秦老娘的表态很是满意,却也知道不能再要求太多了。有些事儿在舌头尖上打了个滚,还是咽了下去。心里盘算着,只能以后再做计较了。 而秦老娘也不曾多说些旁的,却是实在是没有这个脸再说些什么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秦连彪竟然依旧不见踪影。据秦连熊回来说似乎也在崇塘打牮,却自来没有亲眼看见他,更没这个闲工夫把他拎回来的。 秦老娘在心底直叹气,袁大嫂倒是欢欢喜喜的告辞了,花椒就在留意隔壁的动静。 果然袁氏刚把袁大哥袁大嫂送出家门,没了人弹压,黄阿婆很快就又闹了起来。 花椒暗自摇头,却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只要她不闹到自家来,这就行了。不过自打那天被自家祖母一句话说得哑了火之后,她就再也没上过门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也只一个念头闪过而已,很快花椒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开始干活儿。 家里家外的活计是再干不完的,就像地里的草,割完一茬又有一茬,就别指望有个消停的时候。 就是花椒,捡完了菜地里的杂物后,还有房前屋后的八边地需要收拾。这些个零碎还未收拾干净,菜地里的草竟风吹又生,长起来了。 可不管怎么样,家里七十余亩耕地都已慢慢收拾了出来,翻晒施肥,已是有了两分模样了。只不过因着地势土色等等原因,有几块耕地的土性已是勉强复原,已经挖穴点种,种下小麦油菜了。可还有几块耕地本就是荒地好不容易养熟的,又因着临水的缘故,却是遭了大难了,即便精心料理依旧土乏无力。再加上家里头上半年沤下的肥料被洪水冲走了大半,再无肥料可用,也只能点下蚕豆慢慢养着了。 天底下就没有比吃饭更大的事儿,掰着手指头细算算,历史上有多少个朝代多少个年头,老百姓的终极目标也不过吃饱饭罢了。 而在庄户人家而言,种子也是命根子。 ps:我现在的命根子就是这文了~ 再p:还要多谢那一季的平安符,多谢姐妹们的支持啦~ 第三十九章 忙种 不比花椒前世,不说很多农民都将手里的土地或是流转或是承包给了种田大户,就是自家种地的,不管是种植庄稼也好,还是栽瓜种菜也罢,都已是鲜少有人家会自己留种了,大多都是直接去种子站购买各色种子。 既是方便,也实在是这些年来,循序渐进的,地里头种植的基本上都已是杂交过的作物了,而这些作物其实是根本不能用来繁殖的。否则不但产量降低,品质也会变差,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的。 所以大多数种子的外包装上都会特地标着上一行字,大致就是:“本种子为杂种一代种子,不可留种再种。” 而时间倒退回去自是不然的,虽则花椒直到现在还未闹清楚自己身处的时代或是空间,可杂交种子却总是还没影儿的事儿。社会上更没有种子机构、种子工程的出现,市面上也很少会有种子的买卖,庄户人家种地依然秉持着家家种田、户户留种的模式,顶多就是邻居之间小范围的交换而已。 一年到头的,旁的先放放,在庄户人家而言,自留种子总是桩天大的事儿。 而花椒家的庄稼瓜菜种子,就都是由家里的女眷们在祖母的带领下选种留种并收集,并由祖母亲自妥善保管的。 不仅是地里头春花秋禾之类的庄稼,菜园里的瓜菜种子亦是必留的,同样不能马虎了去,毕竟这也同样关系着一大家子明年一年的饭碗的。 而且在花椒看来,比起旁人家难免流露出的两分随意来,自家长于锅灶的祖母在这上头更是尤为讲究的。 其实同世间万物一样的道理,不过优生优育罢了。 好比叶菜的留种,祖母就会把长势尤其强盛的植株特地留下来,专候它开花结子。瓜菜留种亦是如此,也要选择果实美观饱满的瓜果,尤其是那些个成对结荚的豇豆眉豆之类的还得成双留种才是。而等到种子结成了,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尤其还得掌握好采收的时机。毕竟过早自然质量就会不好,而过迟了却是要浪费的。 再等这些个种子采收回来后,叶菜种子脱粒后必得及时晾晒,随后揉去种壳再清除杂质,就可以晒干保存了。至于瓜菜种子,大多亦是这样处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葫芦、丝瓜之类的就可以直接留在藤蔓上等它风干,随后保存在通风阴凉处,等到来年开春取出种子就可以直接点种了…… 这些花椒前世即便在乡间生活过也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或者说从未想过要接触的知识,都是在这跟在祖母身边的这些日子里,一点一滴偷师学来的。 不仅如此,花椒还知道祖母每年都会专门买上厚厚一大捆的上好的桑皮纸,除了用来保存蚕种外,就是用来分明别类的保存各色瓜菜种子的。 虽说花椒暂且还看不出来小棠菜和矮脚黄之间有什么不同,都叫黄豆为什么又体格各异,可祖母却是能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把各色品种的种子用桑皮纸细细包好后,还要做上标记,按着播种的时节分别放入几只特别缝制的棉布口袋内,再保存在通风阴凉之处,却是可以经年留存的。 因此虽则今年一年俱是风雨不调的,家里头几乎没有留下多少能有成用的种子来,可祖母之前保存下来没有用尽的种子仍是为数不少的。 地里的春花俱以种下,男人们还在地里忙着疏通沟渠、重筑田埂,女眷们就得赶紧忙活菜地了。 家里的女孩子已经把菜地大致收拾出来了,花椒和香叶两个小的专门负责捡拾地里的杂物,莳萝则是带着茴香丁香两个推高填低翻晒平整土地,只不过接下来的活计就不是这些个小丫头能做的了。 而花椒家的菜园子在原先祖父祖母手里的时候其实就在屋后,现在的牲畜圈棚就是原址。后来随着家里头人丁日益兴旺,不过一两分地的菜园子不够用了,这才沿着山脚慢慢往东边开垦的。这会子三十来年过去了,早已成了气候了,只是看起来不甚规整。 俱是沿着山势开垦的,不免横七竖八的分布零散。不是这里横剌里多出来一分地,就是那厢边角上拖出一塬地。 反正俱是无主的荒地,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重新规划。 这个念头在秦老娘几人心里刚刚露出了个头,就被无限放大,竟是越想越不错,却是心有灵犀了。 说干就干,秦老娘带着儿媳孙女,开始沿着山势重新围垦土地。都是细致人儿,要不不干,一旦干起活儿来就是半点都不肯马虎的。不但丈量的一清二楚的,还拉着麻线务必保持横平竖直的。 好容易规制出来后,又分隔成了大致均匀的六大块,块与块之间又留下四尺来宽的间隙,暂且忙不过来,却是准备等农闲下来的时候再织以竹木篱笆稍作围挡分隔的。 其实家里以前的菜地亦是这样讲究的,虽则没有这样规整,却也是被秦老娘大致分隔安排了用处的。这样分别种上豆类苞谷、瓜类、茄科、叶菜、葱科、山药芝麻。六年一轮,每年都在这六块土地上分别种上不同种类的瓜菜。不但不会因着连种造成减产,土壤也不会害病乏力,瓜菜自然长得尤其好。 这是秦老娘长久以来积累出的生活经验,也是秦家女眷的不传之秘。 花椒跟在祖母身边,自是受益良多的。 只是说起来容易,这样面阔二十四步进深三十步的一块齐齐整整的长方形土地要分畦成塬,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起码家里一众女眷就早起贪黑的足足在菜地里忙了两天多,才大致归置出了两分模样来。 而母亲她们在前头分塬,花椒就同姐姐们一道按着祖母的划分,跟在后头点豆种菜。 只不过这会子已是仲秋菊月了,能种的菜蔬已是有限。祖母取出一只棉布口袋,里头大多都是可以越冬的叶菜葱科的菜蔬,还有一大包的豌豆种子和几色萝卜种子。 挖穴、填土、浇水,这样的活计都有姐姐们流水作业,花椒和香叶只要负责点种就行了。只饶是这样的活计,也是花椒自个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因为她还“不识数”。 PS:姐妹们看开幕式了吗~ 第四十章 探亲 花椒忙的团团转,一霎时的,哪里能想起自己“不识数”这码子事儿。 看着姐姐们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半晌才醒过神来,真是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还是茴香见她一脸的囧然,怕小丫头难为情,赶紧笑着揽了她要教她识数。 到了这会子,花椒也不再藏拙了,只是天知道她又有甚拙好藏的。 一遍又一遍,好容易等到姐姐们觉得她确实已经能够数清三粒小豌豆了,这才同意她也来点豆。饶是这样,香叶还是不放心,自个儿也点着豆呢,还时不时的就要过来瞧瞧她。 花椒嘟着小嘴,这就有些不高兴了,没得这样小看人的不是。 香叶却还要翘起三个小小的指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是三粒哦,不是两粒,也不是四粒。两粒太少了,四粒又太多了。” 跟在香叶后头浇水填土布灰的丁香就曲起食指弹了弹她的小鼻头,却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椒椒那有二姐跟着呢,不会漏种多种的。倒是你瞧瞧你自己这个。”说着就从脚边的种穴里捡出三粒豌豆种来给香叶看。 香叶看了看丁香手里的三粒豌豆种,又看了看那种穴里的三粒小豌豆,就不好意思地嘻嘻地笑。 就这样小姊妹们忙着点豆种菜,待豌豆种好,又种白菜萝卜,不过这就基本上没有花椒香叶什么事儿了。 和点种豌豆时不一样,先由大堂姐莳萝负责先将畦里的松润土壤铲除约莫二寸来深存在一旁,姐姐茴香则负责接来泉水,大水浇地,等水稍撤,三堂姐丁香就将种子密密的撒在畦上,均匀的撒上一层后,香叶忙递上筛子,让姐姐们联手把之前铲出的田土用筛子轻轻筛在畦上…… 等秦连豹忙过一茬特地告假回来的时候,花椒和姐姐们已是协同合作把这三亩菜地大致种好了。越冬的菜蔬中,差不多也只剩下韭菜还未种了。 说起来也是幸好家里头没人逢九,否则说不得这韭菜就今年就种不得了。 韭菜不逢九,这是自古以来的忌讳。家里头但凡有人年纪逢九,既不能种。原因如何,已是不可考了,左不过不吉利之说。于是就这么一辈一辈的传下来,家家户户也就照着这么做。 也是幸好,韭菜同旁的瓜菜又不一样,并不需要年年甚至于季季种植,往往种好一茬,只要伺弄得当,十年八年的都可不必再种,甚至于有的照看精细,每次采割都能过月的,还可以延长至十几年的。 花椒家前年刚又种下的两塬韭菜,大旱大水之后自是毁了,可好歹秦老娘那竟还有留存的种子的。只到底和旁的种子一样,不敢全部种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存上一些以备意外只需的。 只是秦连豹一到家看到自家小女儿,却是唬了一大跳。 抱着花椒左看右看,半晌才皱着眉头小声问罗氏:“椒椒怎么黑成这样了?” 罗氏正在料理他的换洗衣裳,听着就微微笑道:“日日都在地里帮着我们干活呢,怎么能不晒!” 说着又捋了花椒的衣袖给丈夫看:“还好,就是脸上脖子手上晒黑了些,身上还白着呢,一个冬天也就养回来了。” 秦连豹看着花椒黑白分明的手腕,不禁好笑,颠着花椒作势要将她抛出去,还要逗着她:“怎么办?我们椒椒晒黑了,可不好看了。” 罗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好好的,又逗她做什么!” 花椒则是不以为然,不用自家父亲提醒,花椒已经知道自己已是晒黑了不只一个色度了,却也是刚刚知道不久的。也不知道是没留神还是怎的,等她发现自己晒黑了得时候,就已经黑白分明了。 不过却是比家中其余诸人好得多的,不比几个姐姐还知道带个草帽,几个小哥哥却不管不顾的,日日精赤着脊梁在田间地头劳作,个个晒成了黑炭头,连四堂哥都自嘲自己成了乌鱼了。 女孩子自是爱美的,不过花椒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了。 生活在乡间尤其还是山间,不用日头曝晒,光是山风就能把人吹黑了,能有几个白白嫩嫩掐得出水来的,却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花椒就摊了摊手,下意识地就道:“糊上面粉就白了。” 而等这话出口之后,花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历史何其悠久。 这还是她前世时打小的认知。上幼儿园起每到暑假就爱往乡下跑,老妈头一桩要警告她的就是不许晒黑了回来,花椒就是一贯这样回答的。 而同样的,一句话也是逗得罗氏和秦连豹哈哈大笑了起来。 花椒就有片刻的恍惚,随后就嘻嘻笑着要从父亲怀里溜下来。秦连豹却抱住了花椒,又问着她:“明儿爹爹带你和你娘亲,还有你哥哥姐姐去看你阿婆好不好?” 花椒瞪大了眼睛,罗氏却是又惊又喜:“你能抽出空里吗?” 秦连豹就点了点头:“我告了两天假,来回一趟,总是尽够了。” 罗氏听着就欢喜了起来,可想到家里头还有这样多的活计,却很有些踌躇:“要不还是再等等吧,等这些日子忙完了,咱们再去。” “忙完了?活计哪有忙完的一天!”秦连豹就笑道:“再等下去可得过年了,我可是答应了我们椒椒要带她去看阿婆的。”说着又轻声同罗氏道:“爹娘那里我来说,承了岳母这样大的情,总得叫我们椒椒去磕个头的。” 罗氏就斜了秦连豹一眼,又掩了嘴笑:“婆婆前儿还同我说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得空,总得过去瞧瞧,家里的事儿也得知会一声才是,免得我干娘担心。” 秦连豹听了就嘿嘿地笑,抱着花椒往正房去。 秦老爹秦老娘听说了,自是没有不应的,秦老娘更是道:“我还想着你一直这样忙下去可怎么处,总算是能了了我一笔心事了。”又细细地交代了秦连豹与罗氏诸多事项。 两人一一应是,秦连豹说着话儿又把花椒刚刚的童言童语说给众人听,秦老娘大笑,从秦老爹怀里抱过花椒,嗔怪道:“这点子黑算什么,捂上一冬也就白了,你们可不许笑话她。”又道:“你们别不信,今年我们家的菜蔬肯定再好吃不过了,可是我们椒椒和香叶也出了力的呢!” PS:多谢lly12345678的平安符,多谢姐妹们的支持,这周上最新签约榜,突然发现我的推荐顺序好像和别人都是相反的~ 第四十一章 恩怨 翌日一大早,真个天还未亮,花椒就被姐姐唤醒了。迷迷糊糊的任由姐姐摆弄,直到一方略微透着凉意的湿润帕子敷在她的小脸上了,才彻底清醒过来。 花椒茫然的睁开眼睛,环目四顾,仍还有些睡眼惺忪,耷拉着小眉毛,一脸的茫然,模样像极了家中曾经养过的小奶猫。 茴香看着就笑了起来,一壁与她擦脸一壁哄着她:“小懒猫先醒醒哦,等待会上了车,我们再睡。”说着话儿又要帮她刷牙,花椒忙接过牙刷子自己动手。 昨儿实在是睡得太迟了些了。 不过想起来又实在欢喜。 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家外的活计又暂且告了一个段落,生活又好似迈入了正轨,就似雨过天晴,这日子也就又有了盼头了。 说起来更是自打旱灾洪灾接踵而至后,已是有些日子没有这般阖家老小聚在一起聊天说笑了,全家骨肉这样齐全,这样难得的机会,气氛更是如此和乐融洽,每个人都是兴致盎然的,说说笑笑的,谁都舍不得离开。 用丁香的话说:“和大年三十晚上一样热闹。” 所以到了最后大家伙竟连时辰都忘记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这才匆匆忙忙的各自回屋歇息。 秦老娘更是拦了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罗氏,又连声嘱咐她:“赶紧回去歇了,明儿你们还得起早赶路呢!” 香叶羡慕花椒明儿能进城去,她长这么大还未进过城呢,一晚上都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住。一会儿告诉花椒她表哥说了,城里的金刚脐比镇上钱德隆酱园南货店的还要好吃。一会儿又说城里天天都有百戏看呢……等到要回屋睡觉了,仍是意犹未尽,又扭骨糖似的同母亲撒着娇要和花椒一道儿睡。 沈氏拿她没办法,花椒又团着两只小手朝沈氏拜拜,在一旁帮腔。 她长到这么大,一直都是跟着父母睡的。以前还罢了,现在却是大了,正愁不好打扰父亲母亲的,哪知香叶送上门来,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也缠着要和姐姐们睡,还拉上了丁香。 结果到了最后,除了大堂姐莳萝以外的四个小丫头就都挤上了茴香的床。同之前在崇塘睡大通铺时一样,大被同眠。不过与之前又不同,小姊妹四个蒙在被子里嬉笑玩闹,花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却是忘了今儿还得早起的。 刷过牙漱过口,又问姐姐:“三姐四姐呢?” “还睡着呢!”茴香给花椒解下围在胸前的兜兜,又笑道:“我们不吵她们,让她们再睡会子。” 花椒点头:“我答应四姐给她带好吃的。” “好啊,姐姐帮你记着呢!”茴香应和道。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儿,六哥却早已穿戴洗漱好了,围着姐妹俩团团转,却不好意思催促她们,只好一遍又一遍的观望外头的天色。 花椒瞧见了,不禁抿着嘴笑,速度却是加快了不少。 不比花椒前世,二十多里地的路程抬脚就去了。搁在现在,想出趟这样并不算远的远门,却着实不易的。往年除了一年三节的,花椒家基本上是没有能力进城探亲的。饶是如此,来去一趟却也是要准备许久的。 而走亲访友,对于这会子并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更不曾出过远门的孩子来说,吸引力自是莫大的。这些日子看着家里头其他兄弟姊妹往外家走动,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羡慕。这会子轮到自己了,怎么会不高兴。 天边一缕朝霞渐渐升起渐渐变宽,花椒骑在父亲肩上,视线掠过一旁坑坑洼洼的埂坝不去看,看着行动之间越发轻快矫捷的哥哥姐姐,也跃跃欲试,想要自个儿走路。 秦连豹却拉了拉她的小手:“椒椒乖乖的,等进了崇塘我们就能坐车了。” 家里只有一辆牛车,还要派用场。秦连豹罗氏以往进城,也从来都是在崇塘坐车的,索性也是非常方便的。 这也正是出乎花椒意料的地方,镇上竟是有着好几家车马行的。南上北下的,送人运货。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像是自崇塘到县里,更是日日都有牛车发车的。 花椒一家子正是为着赶上这班车,才这样早便起身出门的。 花椒想到赶路要紧,赶忙乖乖坐好。 不过几时,正在一家五口就要出村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扛着锄头耙子的青壮。个个俱是黑瘦黑瘦的,气色也不是很好,看到秦连豹,却也都热情的打招呼。 秦连豹笑着一一招呼,花椒和哥哥姐姐也大声地问好。 一方急着下地,一方急着赶路,寒暄了两句话就各自散。擦身走过,其中一瘦的几如一把咸鸡骨头似的壮年男子却是哼了一声:“到底你们老秦家,这样的光景还有闲心走亲戚。” 声音突兀语气尖酸,花椒抱着父亲的脑袋坐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对面诸人的面色在这句话后便各异了起来了。 秦连豹却不声不响并不搭理,径直领着妻子儿女就出了村。 花椒不大认识出语挑衅的那个男子,可不知怎的一听他出声,心里便已有了预感。 在镇上如愿赶上了牛车,出了五十文的车钱。花椒坐在母亲怀里,偷偷同坐在身边的姐姐茴香咬耳朵:“刚才那个,是三姐说的那个五六叔吗?” 茴香一愣,随后偷偷笑道:“鬼灵精,怎么什么都知道。”却也不把花椒当作小孩子敷衍她,点了点头:“就是他。”想了想,又嘱咐花椒:“那个叔叔不大喜欢小孩儿,往后我们椒椒见了他可得大声问好。” 花椒连连点头,果然是他。自然也明白那个叔叔不是不喜欢小孩儿,恐怕是不喜欢自家的小孩。 毕竟虽说并不大认识他这个人,可这半年来花椒对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的,家里几个哥哥姐姐每每提到他,都是咬牙切齿的。毕竟从干旱到水灾,每每村里同家里发生摩擦出现事端,根本不消问,都是由他起的头挑的事儿。 说起来这位叔叔的父亲还是自家祖母的嫡亲堂兄,论起血缘来不甚亲近。往日里也无仇无怨的,可每每寻事,自是火大的。 直到前不久在崇塘的时候,父亲叔伯们才偶然得知,这位叔叔曾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再由着他们秦家这样下去,远的不说,不出三代,周家湾就要改姓秦了。” PS:有姐妹留言说希望加更,首先谢谢大家的喜欢,只是天气太热,每天坚持更新对我而言就很耗精力了。不过等天气凉爽之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加更的,多谢大家了~ 第四十二章 阿婆 对于宗族,花椒前世是从来没有过什么概念的。 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在乡下老家见过的可以透过残破屋瓦看到湛蓝天空的大大的老屋,和后来经过大力翻修后矜贵大气却陌生,又到底透着两分四不像的仿古祠堂。 还是到了这里以后,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之中,可谓见多识广,花椒才对“家族”、“宗族”这些个词语有了一点模糊浅薄的概念。 却也是走遍天下的至理: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 直到不久之前经历水灾,在泛滥成灾的水患面前,一盘散沙的周家湾和万众一心的礼诗圩,才扑面给花椒带来了无比的感慨。 可不管怎么样,那位五六叔的想法却是花椒理解不了的。 窝在母亲怀里,花椒闭上眼睛,思绪趟过记忆的长河,回忆起那四面漏风的破旧老屋,夯土墙上密布的小小的蜜蜂洞,还有洞里对孩子们来说有着无限吸引力的天然蜂蜜。她怕被蜂蛰,从不敢碰那些个蜜蜂洞,表哥们就拆下笤帚上的草签子把洞里的蜜蜂引至扣在洞口的塑料瓶里,再挑出蜂蜜与她吃,那是她记忆深处吃过的最甜的食物…… 只不过几时,刚刚浮起的一丝思绪又很快就被打断了。 毕竟搁在这会子,坐车绝对不是件享受的舒坦事儿。因为这会子的车子是没有什么减震系统的,原本还算平坦的道路又直到现在还未填压平整,坑坑洼洼的,就没有能下脚的地儿,即便坐在母亲怀里,仍是一步三颠,倒是很有几分前世极小的时候坐拖拉机行走在农村土路上的感觉。 他们是日头露头儿的时候上的车,等到顺着北上的官道一路颠簸至莲溪县城东门时,已是日上三竿了。除了秦连豹略好些,其余娘几个都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了。 双脚落在实地上,又走出老远,人才觉着舒坦了些。 方家号称方半城,这莲溪东城几乎都是方家的产业。进了城门,走不了几时,就可以看到偌大的宅门,整条街都是方家的府邸。只话虽这样说,俞阿婆家住的裙房却是七拐八拐的,在巷弄里来去穿梭了良久,总之花椒又已是分不清南北东西了,才找到阿婆家。 总算到了,花椒几个俱都欢喜了起来,隔着老远就“阿婆”、“舅娘”的嚷了起来。 俞阿婆家单独住了一进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已有炊烟升起了,听到呼声,还不待他们敲门,就有一个面目慈祥身材高大的老奶奶疾步匆匆开门探看。 一见来人,似是唬了一大跳,半晌才激动地道着“哎呦”,又道:“真是你们来了,我恍惚听到茴香和检哥儿的声音,还以为我又糊涂了呢!”说着又赶紧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就笑着过来接过已经向自己张开手臂笑唤着“阿婆”的花椒,向秦连豹罗氏两口子道:“我可为你们担心死了,自打那日老三匆匆回去后,我就日日念着花椒念着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景况怎么样了,到今天都过了一个月零十四天了。” 说着话儿眼睛都湿润了,又上上下下的摩挲着迭声唤着自己的花椒,抱着她亲个不住:“阿婆的心肝头肉肉头啊,你还认得阿婆呢!”感慨无限:“你可真是命大啊!怎么样了,身子可大好了?”又“哎呦喂”的直叹气:“怎么又黑又瘦成这样了,阿婆要心痛死喽!” 说着话儿又拉着茴香和六哥使劲儿地瞧,一个劲儿地念叨着“黑了瘦了”,把三个小的都搂在了身边,还要抽着空儿问秦连豹和罗氏:“家里怎么样了?爹娘兄嫂可好?我总听见说你们崇塘破圩了,又有人说守住了,只是山崩了,好些个村子都叫埋在山底下了,把我给急的呦,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一长串儿的话儿,虽是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没个章法,可关切之情却是溢于言表。也说得众人都唏嘘了起来,想到之前的那些个死里逃生的日子,罗氏几个也红了眼眶。只不过站了一院子的人,却没有一个能插得上话儿的,感慨之际又不禁好笑了起来。 还是大舅娘许氏瞅了个空赶忙出声笑道:“我知道这会子您老人家眼里除了姑爷姑娘和外孙外孙女儿,就再是没有旁人了。只姑爷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远路而来,舟车劳顿的,请了屋里坐下喝口茶,咱们再细细分说,岂不好?”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笑着上前与秦连豹罗氏行礼,迎着他们进屋了。 俞阿婆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你们看我,都高兴的糊涂了。”说着就转身要进屋去,走到半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牵着怀里花椒的小手晃了晃,笑眯眯地问着她:“我们椒椒吃狮子头好不好?”也不待花椒回应,就指了家里的小丫头去街口品升馆叫桌猪八碗来,又交代她:“要有狮子头,椒椒爱吃那个。再来个炖糖蹄和夹沙肉,茴香和检哥儿都好个甜口儿的。其余你就叫掌柜的瞧着办,可麻利着些。” 刚刚坐定的罗氏就要去拦那小丫头,又向俞阿婆道:“干娘,都是自己人,家里有什么吃什么,何必破费。” 品升馆虽是莲溪县里数一数二的饭庄子,富贵人家上不了台面的猪八碗更是做出了好大的名堂来,堪称一绝。可家里素日里也不是吃不上肉,孩子们也自来不欠嘴。只不过这时节又不比往常,家禽牲畜泰半都死绝了,市面上已是鲜少有生肉买卖了,虽是猪肉,却也是价格不菲的,罗氏如何坐得住。 只话音未落,就被许氏笑着推到一旁坐下,又亲自奉茶:“天没亮就赶路了吧,姑奶奶赶紧坐下歇歇,喝口茶润润口。” 俞阿婆抱着花椒在上首坐下,也不理这茬,听着小丫头机灵的又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方才点了头,叫她快去快回,自个儿又转身急切地追问秦连豹家里的景况究竟如何了。 秦连豹倒是没有罗氏这样过意不去,听得丈母娘发问,便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儿一件件的分说给俞阿婆听。 听得秦家一切都好,损失并不大,俞阿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又连连点头,不禁双手合十,连声念佛。正待说话,长子方良从府里匆匆赶回来了。 PS:有姐妹觉得开头写的不好,不够吸引人,可能导致很多人看了开头就会弃书。非常感谢提点,也非常汗颜。其实回头去看,我也确实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尽如人意,可因为力有不逮的缘故,所以想改也觉得很难下手。不过只要有空我都会翻回去看的,尽量让自己不留遗憾~ 还有非常感谢姐妹们的支持和意见,我也是写了这篇文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很在意大家的看法,姐妹们的一个鼓励,就会让我开心很久。一个建议,也会让我反思很久。总之,多谢大家了,多谢大家都能坚持下来,还没有弃文~ 再P一个:从小吃过那样的蜂蜜,导致我现在都不爱吃市面上卖的蜂蜜,不过姐妹们七夕节要甜蜜哦~ 第四十三章 亲热 原是花椒一家刚刚进门,许氏已是反应过来,顺手就招呼了门前玩耍的邻居家的小子去前头方家门房报的信。 而方良正好交了差事略有空闲,看着日上三竿了,原说好容易回来一趟,同人下馆子去的。一听门子传话说妹子妹夫来了,哪还顾得上吃酒的,忙告饶回来了,倒是又欠下了一场东道。 俞阿婆家世代在方家做事,老头子生前更已是做到了一等的大管事儿了,只可惜过世的太早。幸而两个儿子都还算出息,长子现如今管着府里的田庄,不消说,自是一等一的肥差。而次子阖家跟着府里的二老爷在京城任上当差,虽说又是大半年未曾见过了,小的那个孙子更是自打出生就未见过,可到底熬了这么些年,主子跟前也站住了脚了。 看着长子这么快就赶了回来,俞阿婆满意的看了长媳一眼。 罗氏虽是义女,却也是她和老头子情愿认下的。又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两个孩子又都是孝顺的,一年三节的从不含糊,对待兄嫂也是尊敬有加。他们老两口只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老头子过世时的八音锣鼓都是他们两口子一力承担的。披麻戴孝的,比旁人家的亲闺女亲姑爷也不差。 虽说他们家不差这个钱,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三个孙辈俱是乖巧懂事又得她的心,却也处出了真感情来了。这么些年,她可从来没有把他们看外过。 而儿媳妇能给姑爷姑娘脸面,就是给她这个当婆婆的脸面,自是欢喜的。 又赶忙朝秦连豹解释道:“大水刚退你大哥就去了庄子上了,却是昨儿夜里刚刚到家的。” 说着话儿方良已是大步走了进来,秦连豹和罗氏忙带着儿女起身迎上前去见礼,花椒也从阿婆怀里溜了下来。 亲戚之间经月不见,自是好一阵的寒暄契阔。 虽说一年到头的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可茴香和六哥显然都是非常喜欢这个大舅的。而方良看到外甥外甥女儿也显得尤为高兴,一个一个看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抱起最小的花椒,笑着问她:“椒椒可还认得我?”语气却是有些忐忑的,又朝秦连豹罗氏笑道:“这可又有小半年未见了吧!” 还是五月节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那时候花椒说话都说不囫囵,却是担心花椒认生的。 花椒自然不会认生,她也是很喜欢这个看见他们眼里就是笑意的大舅的,连连点头,脆生生地喊着“大舅”,又点着小脑袋上的小丫角道:“大舅还送我果子头花。” 这是说的五月节过来拜节的时候,方良不知打哪寻来了两贯儿备极奇巧的豆娘,分送给了姊妹俩。不过茴香的是排草的蝎子,唯恐花椒年纪太小害怕这些个,送她的却是茧绒的葫芦瓜果。个个只有花椒的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却色色逼真颜色鲜亮,非常的精致可爱。 花椒从未见过这样精巧的工艺品,喜欢的不得了,都舍不得戴在头上。拿回去后香叶看见了也羡慕的不得了,花椒就指着豆娘求着罗氏拆了一半下来,重新穿做两贯,与香叶一人一贯,可把她欢喜坏了,就连睡觉都要紧紧捏在手里。那样大热的天,却是没几天的工夫就酸了。 方良听着自是高兴得不得了,大笑起来,颠着花椒:“怎的这样好的记性!” 花椒拉着方良的大手,不禁咯咯直笑,俞阿婆看着更是欢喜,不住地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虽是小孩子家家的,可谁对她好,她再知道不过了。” 一屋子人正亲亲热热的说这话,已有伙计送了席面过来。 八冷碟八热碗,菜色精致碟碗更是时新的花色。 不得不说,品升馆的猪八碗确实一绝。 冷碟子还则罢了,八样热菜,清炖狮子头、冰糖蹄膀、梅菜扣肉、夹沙肉、酱烧排骨、爆炒腰花、溜肝尖,甚至还有一大碗清炖黄雀卷儿。 是拿莲溪周遭特有的这种被当地人称作黄雀儿的鸟儿连骨带肉一齐剁了,和上瘦斩肉,拌上佐料,再拿豆腐皮细细包上,隔水清蒸出来的。 若是搁在往年那还罢了,莲溪的滩涂里多的就是黄雀,家里的叔伯还都是牵雀捏雀的好手,每到秋冬撑着小船儿出门一趟,就能从芦苇荡里牵上捏上七八十来连黄雀拿回家。只这会子莲溪里寸草不生的,竟能寻到这黄雀来,却是着实不易的,饶是花椒都吃得满嘴流油。 俞阿婆照顾着花椒吃喝,看她吃的这样香甜,越看越喜欢,还要给她夹菜,哄着她:“我们椒椒太瘦了,要多吃肉多长肉才好。” 花椒早就不用人喂饭了,一壁自己拿着小勺子一口饭一口菜的把自个儿喂了个肚儿圆,一壁连连点头。 她也觉着自己现如今确实太瘦了,这可不比前世,什么弱质纤纤弱不胜衣那都是虚的,A4纸、iphone6腿、一元银币手更没甚用,不当吃也不当穿。毕竟这样的世道,没有一副健康健壮的身体,如何能熬得过这天灾人祸的,反正花椒是深有体会的。 甚至于她还想着,等翻了年是不是也跟着哥哥们同祖父学上一招半式的。不求飞檐走壁,只要能强身健体,多活上两年就成。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等那伙计带了点心来收碟子,许氏又端了肥而不腻香而不浊翡翠烧卖、个大肚圆皮薄馅鲜的汤面饺、甜甜软软韧劲儿十足的金刚脐、还有一大海碗鲜亮诱人酥烂软粘的桂花糖芋艿。 给花椒舀了一小碗糖芋艿,还特地多舀了几朵桂花飘在碗里,看着那浓香赤酱色的汤汁,饶是花椒已是吃的动弹不得了,还是决定歇口气再吃。 而那边厢长辈们已是离座步至堂屋,开始吃茶了。 方良与秦连豹并肩而行,说着话儿就问起了六哥的学业来了。 他念书不多,唯一的儿子也不是读书的种子,倒是非常羡慕秦家大大小小俱都识文断字的。 PS:小时候吃过黄雀卷,真正人间美味,连骨头都能嚼着吃了,非常非常香。不过现在黄雀已经快绝迹了,饭店里的黄雀都是麻雀鹌鹑冒充的,个个硬邦邦的骨头叉在那里,还卖那么贵~不过,我说这话不会挨骂吧~ 第四十四章 拜见 听得方良说起儿子的学业来,秦连豹却是有些无奈的:“礼诗圩是漫了圩的,族里的损失着实不小,尤其祠堂学堂的到底有了年头了,据说是要大修,怕是要等开年后才能复学了。”说着话儿又解释道:“我们家两辈人都是在礼诗圩念的书,也没想过换地方。所以预备这阵子忙过了,就不许他们出门了,都在家收心温书,别荒废了往日所学才是。” 这事儿礼诗圩早早的就通知了秦家了,虽说颇为遗憾,却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而姚氏听说后却是另有想法,觉得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往日都有先生管教着,说实话也不大看得出来,这会子休学在家,倒是正好借着这样的机会好好瞧瞧孩子们的心性究竟如何。 况且眼看着一个个都大了,他们也不能管手管脚的管上一辈子吧,倒是不妨暂且放一放手的。大家伙听得这样一说,也都觉着这话儿有道理,确是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若是孩子们不用大人们管着也能自觉向学,那自是没甚好说的。若是放纵起来,也能及时管教。 方良听了就点头:“姚氏的族学确实办得好,这些年也考取了好几个童生秀才的。再说离着过年也没几天辰光了,眨眼就到了,倒是温书确实要紧。” 俞阿婆原本正在与罗氏闲话家常,一听到长子女婿说的是孩子的学业,立马全神贯注地细细听了起来,正好六哥走过来,忙唤了他过来身边,殷殷嘱咐他:“好孩子,老话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你爹你叔伯那时候是实在没有这个条件,都能念上两年学都已是你祖父祖母从嘴里省出来的。你们现在就不同了,日子好过了,只要你能往上读,你祖父祖母砸锅卖铁都会供你读的,你可要珍惜才是。” 六哥忙躬身应是:“阿婆,我会好好念书的。” 俞阿婆就笑着连连点头,又问罗氏:“你大伯家的两个小子念书怎么样?”还道:“府里老夫人总是说孩子聪不聪明是随母亲的,你们虽也都是灵慧人儿,可你大嫂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姚家祖上好几百年可都是读书人,真正的家学渊源,骨子里就是会念书的,却是大不一样的。”又小声叹道:“若是你们家也能出个读书人改换门庭,也就能在这莲溪站稳脚跟了。” 只话虽这样说,又何其容易的。 就是礼诗圩举全族之力,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拢共供出了几个学子来? 罗氏就道:“家里的这几个孩子都还肯苦,传根正跟着先生读《诗经》,传楷开年入学后或许就要开始读《孟子》了,看我大嫂的样子还是颇为满意的。” 俞阿婆就连连点头:“她满意就好。”又打算问一问秦连凤和莳萝的婚事有没有打算,这遭瘟的老天,却是把世人的姻缘都给耽误了,却一心二用听到长子正邀女婿进府试试能不能见一见管事的爷们。 其实在方良想来,实在不行,就是能见见府里的管事儿也是好的,毕竟秦连豹所在的那家裱画店就是方家的产业。以前是秦连豹资历太浅,现如今却是不然,多认得几个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话儿俞阿婆是赞同的,也道:“你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既是来了,自是该去宅子里请个安的,不管能不能给老爷磕个头,总是你们的心意。往后倘若说起来,也有说道。”说着想了想,又向罗氏道:“过会儿你也收拾收拾,同我去府里见见往日姐妹,再瞧瞧夫人可是得闲。” 俞阿婆看着处事有些急躁,实则却是个心里极有成算的。 心里明白,当初秦连豹向自己求助,虽说是自己从中周旋的,可若不是主子开恩,如何能请来精通小儿的大夫救孩子一命。 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如今既是有了这份恩典打头,秦连豹和罗氏进府谢恩也就有了缘由了。 只罗氏一听这话,却是打心眼里有些发怵的。她自打出府出嫁后,就自来没有进过府。虽说以往过来后也会见见往日的姊妹,却从来没想到再进府去。这会子忽然说要进府,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忙去看秦连豹。 秦连豹就冲着罗氏使了个安慰的眼色,笑着起身作揖:“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年轻不知事儿,却是还要岳母同大舅哥大舅嫂代为周旋的。” 这倒不是妄言,秦老爹秦老娘确实是有这个交代的,毕竟说到底是方家救了花椒一命,怎么谢都不为过的。 俞阿婆就指着秦连豹笑道:“你这张巧嘴,却是再没有小时候老实了”。 只玩笑是玩笑,俞阿婆很快想了想,就道:“咱们这就去吧,至于孩子们就罢了,留在家里歇晌就好。” 罗氏见丈夫已是这样说了,自是应是。而花椒在长辈们提起这茬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静静听着了。又听得母亲嘱咐姐姐带着自己午睡,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很乖的。 送走了阿婆大舅和父母,花椒躺在内室阿婆的床上歇晌,心里虽则有些忐忑,可或许是午饭吃得太饱的缘故,血液都往胃里去了,小脑袋很快就迷糊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了。 昏天暗地的一觉睡到暮色四起,母亲和阿婆已是回来了,花椒忙一骨碌爬下床。 就听见堂屋传来阿婆难掩欢喜的爽朗笑声:“我们今儿真真有福运,老夫人午睡刚起正和人摸牌呢,听说朵云是家里出去的人,倒是来了兴致,忙让带进去见见。又听我说朵云在夫家孝顺翁姑、尊敬丈夫、和睦妯娌、教养子女,老夫人很是高兴,连说朵云孝顺贤惠,是个好的,没有辜负秦家当初求了一场……谁知道后来说着话儿又想起了你姨娘来,我都没想到老夫人竟这样好的记性,还记得你姨娘,还说你姨娘做的还丝汤却是一绝,现在家里已没厨子能做出那般本味来了。又说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都已经当了祖母了,就更是欢喜了……” 第四十五章 泰来 花椒从内室一溜跑了出来,才知道原来阿婆正兴致勃勃地同大舅娘说着话。 朵云是自家娘亲的闺名,花椒自是知道的。又反应过来,阿婆说的“姨娘”应该就是自家祖母了,这两位老太太当年同在方家当差的时候就是以姊妹相称的。而自家祖母当初就是在方家外厨房当差的,从烧火丫头做起,造饭的工夫确是出类拔萃的。而鳝鱼做的还丝汤,自己也是吃过的,确为一绝。 而俞阿婆一看到花椒,更是欢喜:“阿婆的乖乖,快过来。”说着就张手抱了花椒,又是欢喜又是感慨:“还是我们椒椒有福气!”又告诉长媳:“老夫人听说我之前为着椒椒惊风进府求过医,而椒椒用了药已然大好了,更是大喜。连说椒椒是个有福的,能救人一命,也是方家的福气。这还不算,还额外赏了我们椒椒一副长命锁呢!” 许氏也没想到罗氏竟有这样的缘法,竟能见到老夫人。她也是在宅子里当过差的,自是知道这里头的门道的。正在唏嘘,听到这话,却是一愣,随后又为花椒欢喜,不禁向罗氏道:“姑奶奶,赶紧给姐儿带上才是,能沾沾老夫人的福气,这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罗氏就有些踌躇:“椒椒身上带着娘赏的长命锁呢,何况那长命锁也太贵重了些,我们椒椒田间地头跑惯了,却是……” 罗氏直到这会子都还未回过神儿来呢,就是在府里的那些年,她也从未走到主子面前去过。哪里知道这回直接就进了老夫人的院子了,何况老夫人还同她说了好些话,还夸她孝顺贤惠,更是赏了花椒一副长命锁,就同做梦一样。 俞阿婆却是指着罗氏无奈道:“你个傻丫头,我怎么能同老夫人比。再说你以为老夫人是什么人,她老人家甚事儿没经过,特地挑了一副纯银打制的长命锁与椒椒,就是早就替你打算好了。由此得知,老夫人也是真心想叫我们椒椒带在身上好保佑我们椒椒长命百岁的。何况按着你们家的财力,咱们椒椒戴副这样的长命锁,也不算十分打眼。你若还是实在担心,帮她藏在衣裳里头就是了。” 罗氏听了这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在一旁桌上的大红托盘里翻出一个小小巧巧的紫檀匣子。光是这个匣子,就是价值不菲了。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取出那副刻着莲花蝙蝠纹样的“福寿双全”的长命锁,给花椒替换下了脖子里带着的周岁时俞阿婆送的长命锁。 花椒坐在阿婆膝上,低头看着自己脖子里的这幅崭新的长命锁,不论是材质色泽还是做工纹样,确实都是远超自己之前带的那副的。花椒心里略有些别捏,可想到这也是那位素未蒙面的老人家送给自己的祝福,就笑着转身大声谢过阿婆。 俞阿婆就搂着花椒呵呵地笑:“椒椒可谢错人了,却是该给老夫人磕个头呢!” 花椒也咯咯地笑,心里却是明白的,若不是有阿婆领路,自家母亲就算是方家出来的,可到底不过是个针线房里的小小绣娘,并没有在主子身边掌过事儿。没有这样的情分,想要进门还能拜见老夫人,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儿的。到底,还是要谢过阿婆的,只是嘻嘻笑着缠着阿婆道谢。 俞阿婆看着花椒一脸懵懂的小模样,越加欢喜,之前的疲乏瞬间烟消云散。娘几个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天色渐暗,方良和秦连豹却始终没有回来,俞阿婆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 不由抱怨:“这个老大,若是有甚事儿,也叫个小子家来知会一声才是,这样没音没讯的,我们岂不担心!” 许氏不好说什么,罗氏已是劝道:“大哥处事儿素来再妥帖不过了,想来必有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了,娘别担心,再等等就回来了。” 只话虽这样说,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那样的深宅大院,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好进的,这会子也不知是好是歹了。 俞阿婆点了点头,心里确实安稳了些了。可看了看花椒姊妹三个,又道:“我们是等的,孩子们可该饿了。” 花椒听了,就忙表示自己还饱着,又摸着圆肚皮给阿婆看。 肚皮确实还圆着呢,毕竟一下半晌光睡觉了,她这午饭还未消化呢,确实并不饿。又想着是不是得运动运动促进下消化,否则夜饭可就吃不下了。 拉着阿婆的大手帮自己揉肚子,童言童语逗得阿婆乐不可支,倒是叫她忘记了之前的担忧了。 许氏看着就吁了一口气,也在一旁说说笑笑的凑趣儿,叫俞阿婆无暇分心。又盘算着这样高兴,索性再叫一桌席面回来,晚上大家吃酒。 俞阿婆自是连连称好,罗氏却是赶忙拉住了许氏:“大嫂,你若再这样客气,我往后可都不好意思回来了。” 许氏哪里肯的,只是笑道:“你可是姑奶奶,回娘家就是好吃好喝来的。” 罗氏急不过,只好拽着许氏道:“大嫂,我跟着我婆婆学了这么些年造饭炊羹的手艺,虽连一零头都不曾学会,可好歹如今也能做几个家常小菜了。这一向又都您在娘跟前服侍着,今儿也叫我略尽一尽心,做几个小菜孝敬孝敬娘。” 罗氏并不是许氏这般能说会道的人,可偏偏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尤其动人,俞阿婆与许氏婆媳两个自是欢喜不已的。可罗氏越是这般懂事儿,婆媳二人就越是不肯叫罗氏下厨的。 这个道:“好孩子,你的孝心我们都知道,只你大嫂说的是,还是听你大嫂的吧!”那个更是笑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我坐着吧,叫姑奶奶下厨造饭,传出去我可成什么了。”又朝罗氏眨着眼睛,拿大家伙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哼道:“你就别指望在我面前卖弄啦!” 一句话说得众人笑得打跌,尤其许氏罗氏,更觉亲近不少。仍在推让之际,刚巧罗氏的独子,也在府里当差的方庆下差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家里来了亲戚,欢喜不已,刚给罗氏见了礼说了两句话,就忙要领着弟弟妹妹出去玩。俞阿婆本就担心孩子们无事可做等得心焦,自是没有不允的,只嘱咐照顾好表弟表妹。结果四人前脚刚出门,后脚方良同秦连豹就到了家了。 俞阿婆不待他们坐下喝口茶就急急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PS:天气太热了,提不起劲儿来~ 第四十六章 家常 听得自家老娘急急发问,方良心里欢喜也实在藏不住事儿,就要说话,心中忽地一动,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秦连豹,暗自点头,才向俞阿婆笑道:“确是出了点儿事儿,不过却是喜事,大喜事儿。” 说着也不坐在下,就站在当地把今儿进府的意外之喜告诉诸人听。 说实在的,他今儿突发奇想带着秦连豹进府问好,原本不过试试运气罢了。若能见上一二得势的管事儿,自是好事儿。若是见不到,也不妨碍什么。 哪知他们进府的时候大老爷正同一位老友在修复一张古画,不知怎的就听说了秦连豹是自家桂林堂崇塘分铺精通裱褙的大师傅,心思一动就叫了进去说话。 若只到这里,这也是难得的体面了,别说秦连豹只是分铺里的师傅了,就是城里商铺的大掌柜的,也没几个能叫大老爷这样亲自传唤的,可更叫他没有料到的还在后头。 他再是没有料到自家这个妹夫竟有如此胆气,手艺又这般过硬,那样的贵人古画之前,大老爷让他试试他竟也不发怵,从头到尾帮着打下手,真正眼到手到心到,又不卑不亢,既恭恭敬敬的没有在那位号称大师的老先生面前有所僭越失了礼数,也不曾弱了自家莲溪第一裱褙店的名头去,可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底气和手段的。 虽说方良打小跟在自家老爷子身边,听说了不少当年秦老爹的事迹,一贯尊敬秦老爹,也一向看重自己这个妹夫。也知道家里当初认下这个妹子,更多的原因还是不想和秦家淡了情分。可到底还是没能料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家这个不大作声的妹夫去,不声不响的就在大老爷面前露了脸,这前程自是无忧了。 确是意外之喜,所有人自是欢喜不已,俞阿婆却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的,平日里看着都好,差事上也都尽心尽力,只有一样,却有些不拘小节。顾不上欢喜,又拉着儿子女婿细细的问:“谁领你们进去的?”“谁送你们出来的?”“来去路上都见了什么人?”“大老爷又同你们说了什么话”……竟是细无巨细,色色都问到了。 尤其问完后还思量了半晌,确定已经没甚好问的了,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禁连声念佛:“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今儿怎的就这样好的造化!”说着又把她带了罗氏如何进府,如何见到了老夫人的事儿一股脑的告诉长子和女婿听。 方良自是听得喜笑颜开,秦连豹旁的都还罢了,只是松了一口气,直到听到老夫人赏了小女儿一副长命锁,才不由喜不自禁。 方良更是抚掌大笑道:“可见我们两家可是要否极泰来了!” 中午因着各人心中都有事儿,所以虽则叫了丰盛的席面,却都没有吃酒。而夜里头因着实在是高兴,不仅秦连豹和方良郎舅两个推杯换盏的吃了个酒酣耳热,就是罗氏推不过也被许氏灌了一角酒。 小孩子们自是吃饱喝足就下了桌,六哥被方庆带着在家门口玩了会子,散了后又被带回了方庆的卧房,两个人关着门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左右也翻不过天去,大人们笑了一回,也就不再理会。 花椒茴香两个早就说好了夜里要跟着俞阿婆睡饿的,茴香今儿一天上半晌车马劳顿,下半晌又一直守着花椒午睡,吃过夜饭就困了,一沾上枕头便已沉沉睡去了。 倒是花椒,睡了一下午了,这会子倒是精神了起来了。 俞阿婆就一壁拍着花椒睡觉一壁和罗氏说着家长里短,说的正是俞阿婆一直挂在心上的莳萝和秦连凤这一对同年叔侄各自的姻缘。 “这一年的,却是生生把孩子给耽误了。”提到这个,罗氏颇为无奈:“……家里头前两年就有媒人陆续上门说亲了,只是那时候萝丫头不过十二三岁,家里头谁都没想过要这么早的就把她许配人家。何况我们家莳萝到底是长孙女,品性相貌您也是知道的,我公公婆婆大伯大嫂自然不欲轻易许人,就想着细细查访再做计较。可谁知道又是旱又是水的,直闹到如今,谁还有这份心思呢,这事儿也就这样耽误下来了。不过总算是熬过去了,等这时节忙过了,肯定是要赶紧相看起来的。至于我们家老五……”提到秦连凤,罗氏就笑了起来:“到底是小子,虽和萝丫头同岁,却还是小孩脾气。我婆婆预备等他年岁再大一点,真正明事理知进退了,再给他说亲。” “这话可就不对了!”俞阿婆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又道:“你们不比我们这样的人家,我们家素罗素绢两个在府里当差,不到二十出头再是论不到这个的。你们就不同了,老话都说‘庄稼长到寒露,姑娘养到十六’,莳萝丫头和你们家老五今年都有十五了吧,可得赶紧相看起来才是。这相看相看,又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定下的,想要找到称心的人儿可不是桩容易的事儿,这里头可有的磨呢!一年两年能定下来,就算不错的了。可这一年又一年的,好小子好丫头都被那些个有心的给挑走了,可就来不及了。”不过说着倒又笑了起来,道:“不过你婆婆是个心里有数的,否则也不会娶了你们四个,个个如意了,我就不替她操这份闲心了。” 说着话儿又摸着瘦弱的花椒,直叹气:“虽说我们椒椒看着已是大好了,可身子骨却是亏在里头了,可得好好调养才是正经。” 罗氏应是,又道:“我婆婆也是这样说的,因此每天吃饭上头都给她加餐,吃食也都是软烂好克化的,还叫我给她穿衣睡觉的时候都带暖和一些。” 俞阿婆听着就连连点头:“你听你婆婆的就是,你婆婆带大了这么些个儿子孙辈,她再有经验不过了。” 自家婆婆,罗氏自是信服的。只是罗氏摸了摸花椒的一头细绒头发,不由苦笑道:“只是我们家椒椒打生下来头发就不多,不似茴香一落地就是一头好头发。这一年上竟是又黄又枯了起来了,我总担心她这头发长不起来。” PS:生姜到底能不能生发,说什么的有,我也想试试,最近头发掉的啊,那叫一个吓死人~ 第四十七章 真言 听到母亲担心自己的头发,花椒心中也稍稍有些忐忑。 她也不知道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小孩头发究竟该是怎样的,恍惚记得自己前世这么大的时候照的相片中头发好似要比现在浓密一些的,再想想,却又不能确定。不过自家人都有一头好头发,哥哥姐姐头发都不少,自己也应当能长出头发来的吧! 而俞阿婆到底上了年纪了,眼神已是不大好了,听了罗氏的话,就叫她掌了灯,自己细细看了一回又一回,却是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家家的头发都是这样的。你若实在还是担心,家去后每天睡前给椒椒拿生姜擦头皮,生姜生发,慢慢头发就长出来了……” 娘俩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儿,许氏挽了个大大的包袱走了进来。一见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小姊妹俩,忙放缓脚步,朝罗氏小声笑道:“姑奶奶你瞧瞧,我这儿有几件衣裳,都是素罗素绢两个丫头的。我看着都不曾狠穿过,就拿出来给姑奶奶瞧瞧。你若是不嫌弃,我瞧着大姐儿的身量,略收一收倒是能穿得。” 说起来许氏也是方家的家生子,嫁给方良十来年了,生了两女一子。方庆是家中幼子,上头两个姐姐现如今都在主子身边当差。花椒长到这么大拢共也就见过一回,倒俱是可亲的。 包袱解开来一看,里头包着五六件袄裙,小袄或是杭绸或是潞绸,颜色有藕色有樱草有丁香,俱是鲜嫩颜色,针线也十分细致。还有两条茧绸裙子,都有八、九成新。 罗氏是从针线房里出来的,一上眼就知道这样的料子绝不是府里丫鬟的份例。何况颜色还这样鲜嫩,想来必是两个侄女得的主子的赏。 自是没有嫌弃一说的,家里头这么多孩子,小孩子又长得这样快,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这是常事儿,只是如何好意思。 而许氏知道罗氏并不是嫌弃就放心了,也不容她拒绝,就把袄裙重新包上:“虽说都是穿过的,却也顶多下过一两次水,况且这料子都是上等的,只要你和大姐儿不嫌弃,家常穿穿总是好的。” “怎么会嫌弃。”罗氏赶忙道谢,却是脸都红了:“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俞阿婆听着就笑道,说着又指着床尾的一个包袱给许氏看:“你瞧瞧,这是朵云给我和庆哥儿做的衣裳。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家里头那么多事儿,还给我们做衣裳!” 语气又是欢喜又是埋怨,甚至于还带着点炫耀的味道在里头。许氏倒是并不惊讶,只不过闻音知雅意,忙笑着上前解开包袱,嘴上还道:“哪有您这样的,这可是我们家姑奶奶的孝心呢!” 俞阿婆听着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以往秦连豹罗氏过来拜年拜节的,除了节礼之外,也总是会额外带些土产过来的。比如地里新鲜的瓜菜,秦老娘亲手做的豉鲞酱齑,自是别有一番心意在里头的。 而对罗氏而言,最为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针线活计了。因此每年都会给俞阿婆做些衣裳鞋袜,当然,公公婆婆那自然也不会怠慢了去的。 只是今年这样的年景,土产自是没有,秦老娘就嘱咐他们进城后买上几色茶食酒水。罗氏又将自己预备过年时送上的衣裳包上,一并带了过来。 自是被俞阿婆埋怨了良久,可罗氏自己心里却是安顿的。 …… 方良与秦连豹一顿酒吃到老晚,等到罗氏服侍秦连豹在客房歇息时,早已敲过二更梆子了。 罗氏服侍着秦连豹洗脸泡脚,又端上一大碗酽酽的解酒汤,秦连豹一气儿全喝了,脑子清明了两分,才有力气感叹道:“大舅哥可真是海量,我看我认识的人里头,也只有二哥能同他较上一较了。” 秦家几兄弟或许骨子里就有着北人的善饮,个个好量,只饶是如此,秦连熊的酒量在几兄弟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号称千杯不醉。 罗氏就抿了嘴笑:“我听大嫂说大哥这两年时常在外应酬,酒量算是练出来了。不过我估计二伯却也喝不过大哥的。”见秦连豹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又笑道:“你是知道的,大哥素喜慢酒,你真同他吃,一角酒他就能摆上一天去。二伯虽是好量,也不是擅长快酒,怕也再不耐烦与大哥这样吃酒的。” 秦连豹听着一愣,随后就呵呵笑道:“这倒不假,与大舅哥吃酒,确是愁死个人了。”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或许今儿实在是高兴,我看大舅哥吃的比往日爽快多了。” 罗氏又倒了一盅白开水摆在床头,闻言又笑了笑,心里明白这必然是大嫂规劝过的缘故,否则按着大哥的性子,高兴的时候想来更是要捏着酒盅慢慢摆的。不过也不说破,只是瞧着他道:“我看你也实在高兴,今天怕是吃了能有四五角酒吧!” “差不多!”秦连豹点了点头,又笑道:“幸亏岳母,否则大舅哥恐怕还不肯罢休的。” 罗氏却有些担心,道:“你可是答应了椒椒他们明儿要领着他们城里逛一逛的,吃了这么多酒,明儿一早可爬的起来?” “这有什么爬不起来的?睡一觉就好了。”秦连豹有些不以为然道。 可话虽这样说,也明明吃了这样多的酒,西屋里方良已是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响了,秦连豹却是辗转反侧。罗氏睡得迷迷糊糊,就问他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快睡吧!”秦连豹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又伸手给罗氏掖了掖被角。 就在罗氏将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他喃喃自语:“我总以为我苦学十八载的裱褙手艺不说多出类拔萃,大雅之堂却也勉强登得了。可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家挥洒自如一收文气,我却只有一手……匠气!” 睡眼惺忪的罗氏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PS:这个星期上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第四十八章 回程 那边厢秦连豹久久不能成眠,而这边厢方良睡了一觉后半夜醒来只觉喉咙冒烟,生生渴醒后,灌了两大盅的凉开水,倒是清醒了两分了。 许氏也被他折腾醒了,打着哈欠催他快睡。 方良躺在床上,许是醉意已消,心思却是越发清明了起来。满脑子都是今儿下半晌外书房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又在心里细细捋了一遍,不禁翻了个身推醒妻子,向她感叹道:“到底还是我们家老爷子有眼光。” 方大管事儿在世的时候就对秦家老爷子十分推崇,总说别看这老爷子现在不过一手艺人,出身必是不俗。他也觉得老爷子仗义疏财豁达大气,的确不是一般人。可到底……不寻常的人他也实在是见多了。 现在才知道,自己确是比不上老爷子的。 许氏刚刚睡下又被他闹醒,火气刚刚冒上来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却是不解:“没头没脑的,这说的是什么?” 方良就细细告诉妻子道:“老爷子一贯推崇秦叔,当初给秦叔姨娘做媒,后来又给秦家老三安排差事,再到认了罗氏做女儿,却是每一步棋都走对了。”说着话儿又暗自嘀咕:“就是不知下一步棋又该落在何处?” 许氏这会子总算是听明白了,知道丈夫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让人家听见成什么了。我们同姑奶奶家亲亲热热的走动着,这是前世里两家修来的缘分,你以为是为了给你落子不成?” 方良就嘿嘿地笑:“自然不是,可亲戚之间,若能相互倚靠互为臂膀,不是更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许氏知道自己这个丈夫是个有心的,只是有时候也确实有些缺心眼,也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倒头就睡。不过想了想,还是道:“我听姑奶奶说,明儿姑爷姑奶奶想带着孩子们城里转转再回家,你倒是给指个小厮儿,给他们带带路。” 方良却是早有打算了:“我明儿就替庆儿告个假,叫庆儿领着他们逛去。” 果然一大清早,方庆听说今儿不用进府当差后,登时就急吼吼地催着出门了。 方庆今年虽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在今年开年就被俞阿婆亲自出面托付给了司房的大管事儿,现如今正在司房里打杂。司房的大管事儿与家里世代交好,对方庆管得十分严,平日里亦是难得松散的。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好容易能出去玩儿,方庆自是欢喜不已。何况还被委以重任,更是走路都带风的。 不过因着花椒一家午后就要坐着车马行的车子回去了,所以只让他领着在最热闹的县前大街上转了转。 其实在花椒看来,这县里的县前大街实则也不比崇塘镇上的南北大街来的繁华,只不过这会子紧缺的吃的喝的却比崇塘多的多。 这一路走来,反正花椒的小肚子已是塞满了。 光是早饭,就吃了乌龟子、小馄饨、鸭浇面、豆腐花,又买了金刚脐、糖炒栗子、米花球拿在手里吃,还沿路看了走绳索、做影戏。只不过这些做百戏的都是比茴香六哥大不了多少的小孩,技艺虽是精湛,却叫人看得有些心酸。 为着赶上家去的车马行的牛车,许氏一大清早就在忙活早午饭了,待吃过饭告别俞阿婆诸人上了车,花椒又开始一五一十地分派买来的礼物:“这朵牡丹绒花是给大姐姐的,这个桃木手镯是给姐姐的,这个顶针是给三姐姐的,这包金刚脐是给四姐姐的,这些笔搁、镇纸、水滴是给小叔和哥哥们的,还有这把木刀,是给七哥的。” 花椒看着摊在母亲膝上的这些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礼物,虽然都是些小东西,不甚值钱,却仍是非常满足的。 这可是她头一遭给兄弟姊妹们买礼物,虽说还不是自己个儿赚的钱,好歹却是自己个儿攒的钱。 说起来还要感谢母亲罗氏,花椒自打出生后,洗三满月百日周岁,以至于之后的年节,但凡是长辈们送给花椒的贺礼与压岁钱,罗氏一文未动都给花椒攒了起来,就存在花椒的小箱笼内。虽说从没细细数过,却绝对已是不老少了。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这回她总算能说上两句囫囵话了,自是不打算放过的。 秦连豹看着小女儿笑眯了眼睛,一脸的陶醉,就像偷吃了小鱼的小奶猫似的,忍不住的就想逗逗她。 捏了她挂在腰间的小小荷包,正色道:“怎么办?椒椒的荷包可都瘪了!” 花椒就顺着父亲的大手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荷包,又提溜起来晃了晃,确是轻了不少,也听不见什么声响了。 罗氏就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秦连豹一眼:“你又逗她做什么,仔细真把她闹哭了!” 茴香看着低着头打量着荷包的妹妹也很担心。 昨儿一早洗漱好后,小丫头就跑去找娘,一本正经地说要给哥哥姐姐们带礼物。娘说好,小丫头却说要自己出钱,娘也答应了,果真在小丫头的箱笼里数了五十个铜子出来给她装进了小荷包里。 当时小丫头那放光的眼神她可瞧见了,这会子五十文钱用了大半,生怕她想起来再着急,赶忙解下自己的荷包道:“椒椒没事儿的,姐姐这还有铜子呢!”六哥也附和道:“哥哥的铜子也全给你。” 他们两个看到妹妹拿了自己的钱要给哥哥姐姐们买礼物,想了想,也求着母亲在自己的箱笼里取了钱出来。却也用了大半了,这会子荷包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阿婆、舅娘、大舅私底下给的。虽是私底下,可按着母亲的规矩却是要给她一一看过,才能收进各自的小箱笼里的。不过这会子拿出来哄哄妹妹,也不妨事儿的。 花椒就连连摇头,推开了哥哥姐姐的荷包,指着那一小堆礼物脆生生地道:“我也有钱,我的钱变成礼物了,这也是钱。” 秦连豹大笑,一把抱过花椒:“我们椒椒真聪明,这可不是钱么!” 花椒被父亲举过头顶,咯咯直乐。又冲着哥哥姐姐笑:“我不要哥哥姐姐的钱,姐姐的钱买线,哥哥的钱买纸,阿婆舅娘和大舅才高兴。” PS:才发现已经写了十万多字了,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姐妹的支持,不过我可是打算写过百万的,现在故事还没展开呢~ 第四十九章 彪货 几人俱是不妨花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是惊讶不已的。 花椒却只是咯咯地笑,又耷拉着小脑袋打起了哈欠来。 秦连豹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忍不住还要同罗氏道:“你说,她这样小小的人儿,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比秦连豹总是早出晚归的,只有夜里归家才能看看几个孩子,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这三个孩子可都是罗氏一手带到这样大的,又因着打小的经历,罗氏最是知道没娘的苦楚,所以对待孩子又尤其宝爱上心,非常关注孩子的一举一动,对他们的性情习惯举动自然都是了然于胸的。 虽然也很高兴花椒这样的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儿来,却也不似丈夫这般大惊小怪的。不过见他这样高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的,不由笑道:“小丫头总喜欢跟着哥哥姐姐们跑,还爱听大人说话,想来又是打哪听来的吧!” 家里头孩子多,虽则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热闹的紧。可说话走路却好似从不用人教,跟着上头的哥哥姐姐们自然而然的就会了,倒是省了不少事儿的。 “那也很聪明呀!”秦连豹还是很自得:“旁人说了什么,都能记在心上,还知道拿话儿规劝哥哥姐姐,我小时候总是不如她的。” 罗氏听了更觉好笑,却又忍不住提醒道:“椒椒还小,可不能这么夸,仔细被人惦记上了。”说着还敬畏的看了看老天。 秦连豹自是不信这些个的,可涉及到女儿,再加上也不想叫妻子担心,也就不提这茬了。 罗氏看着丈夫儿女,又摸了摸花椒额前的碎发,搂了搂身边大大小小的包袱,突然间就觉着这样颠簸的车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只饶是如此,等他们回到崇塘镇时,也已是暮色四合了。还隔着老远,六哥就在关门外看到了候在一旁的秦连熊,三个小东西都高兴了起来,大声唤着“二伯”。 秦连熊赶着牛车迎了上来,三个小东西又顾盼四周,却是迭声问着:“祖父去哪了?” 秦连豹同罗氏也有些诧异。 昨儿一早却是说好了的,今儿会在这等着他们一道回家的,难道是活计还未做完? 秦连熊却是帮着秦连豹两口子把随身的大包小包搬上自家的牛车,随口道:“家里出了点事儿,老爷子就没出来。” 三个小东西一听这话,立马就收声了,乖乖上车。秦连豹同罗氏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不过再见秦连熊面色如常,又松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儿了,二哥?”秦连豹出声问道。 “没什么事儿,就是那彪货让人给打了。”秦连熊不以为然道。 花椒愣了一下才知道秦连熊说的是谁,心里当即就松了一口气了,却又好奇起来了。 接着听下去才知道原来还不是被旁人给打的,打他的正是族伯娘袁氏的族兄弟们,甚至袁氏的大哥袁大舅也下了手的。 倒不是为着袁氏。 秦连彪这些日子也在外头打牮,这事儿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只这时节谁有工夫出去找他,用袁氏的话说,他不爱着家,说不得家里还要安顿些的。 却哪里知道他昨儿到了一户人家打牮,论起来还是袁氏没出五服的族兄。其实说起来秦连彪打小也是跟着秦老爹下过苦功的,一手牮活也拿得出手。辛辛苦苦干了一天了,活儿干完了,酒饭也吃了,等到会钞结账了,却出了事儿了。 “这一间屋子一百文整的价格还是爹爹当初定下的,已是好些年没加价了,老百姓约定俗成的就是这个价码。可那彪货倒好,事先半个字儿没提,活儿干完了,竟坐地起价直接就给翻了一个翻儿,一个大子儿都不许少,还容不得人家问一句,人家略问一声他就发火。还说人家‘没有钱就消停些,充什么大尾巴狼啊!’又说什么‘谁都不能叫我做白工,想占老子的便宜,就是亲爹亲爷都不行!’”秦连熊说着嗤笑了一声,又道:“这不是讨打么,人家自然火大。那彪货又实在是个拎不清的,闯进袁家人的老宅了还敢叫嚣。这不,劝架的倒是不少,可两边谁都不肯让,就掐起来了呗!可他就是个流氓假仗义,真到动手可不就瞎了么,哪有还手的本事。后来袁家老大经人报信赶了过去,见那彪货都挨了打了还要嘴硬,新仇旧恨一道涌了上来,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也上去揍了他几拳……” 听到这里,秦连豹和罗氏俱是唬了一大跳,秦连豹更是道:“要不要紧?” 秦连熊就道:“没事儿,人家袁家再是不济,也都是崇塘街面上长大的人物,自是知道该朝哪里下手的。看着青紫绿黯的吓人,其实都是硬伤,死不了的。” 秦连豹不禁语塞,却听秦连熊继续道:“这样一来,袁家其他人倒是不好意思再动手了。只袁家老大把那镖货送了回来后,伯娘如何会饶他。寻死觅活的,比捅了马蜂窝还麻烦,昨儿已是闹了一夜了,我早上出门还听到那镖货在叫骂,就不知道这会子消没消停……” 却是消停了。 一路说着话儿,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周家湾了。老远的就瞧见秦连彪家的院子里安安顿顿的,没有半点声响。倒是自家门口几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一瞧见他们就欢呼了起来。 小兄弟姊妹们不过一日未见,三秋都说少了,简直就跟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 四堂哥五堂哥据说两刻钟前就在门外候着了,而车上的三个小东西看到他们更是老远就欢呼了起来,屋里听到动静的几个更是当即就丢下了手里的活计,急吼吼的就往外跑。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挨个儿的招呼过来,那叫一个热闹。长辈们一旁看着,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花椒也很激动,蹲在牛车上就解开小小的包袱,高声喊着哥哥姐姐分派礼物,当先就把那一包金刚脐塞给了飞跑过来的香叶。 第五十章 退学 香叶这两天少说都念叨了百来遍花椒了,看到她的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还未说上话,就见花椒把一个纸包塞进自己怀里。 一脸不解的打开牛皮纸包,却是“哇”的一声就跳了起来,抱着金刚脐又团团转地找沈氏:“娘,娘,椒椒给我带金刚脐了。” 最后一个字竟还飙出了小小的高音来。 又转过身来看看金刚脐看着花椒,小脸通红却激动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抱着她的脑袋就在她脸上猛亲了两口,糊了花椒一脸的口水。 花椒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印,又把文房分给哥哥们。小小子们俱是非常惊讶:“椒椒也给我们带礼物了?” 花椒笑着连连点头:“我给哥哥们挑的。”又站起来找秦连凤:“小叔,小叔,快来!”说着就把一个兔形的水滴塞进了秦连凤手里:“这个小兔子是送给小叔的。” 秦连凤把水滴拿在手里看了会儿,不好意思地抱了花椒:“椒椒自己留着吧,小叔不用这个了。”又笑道:“这可是小兔子呢!” 花椒肖兔,还有同年的秦连凤和莳萝,亦是肖兔的。 花椒忙的一头的汗,也没多想他的话,只是嘻嘻笑着又推给他:“我就是小兔子,我给小叔的,小叔拿着。”说着就从他怀里滑了下来,继续分派礼物。 不过是些个小玩意儿,小兄弟姊妹们其实也不缺这些,却个个欢天喜地,围在牛车旁,你看看我的,我摸摸你的,大说大笑,比过年还热闹。 香叶又在丁香的帮助下把金刚脐分给兄弟姊妹们吃,夜饭早已做得,唤了几次都只闻应声不见其人。最后还是莳萝过来把花椒抱回了屋,一众小东西才肯挪窝。 却是吃饭都没甚心思,俱是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跑了,花椒也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去院子里玩儿去了。饭后秦老爹同几个儿子坐在檐下说话,罗氏这才有空把府里的赏赐给秦老娘过目。 早在夜饭之前,家里人就已经知道秦连豹和罗氏这趟进城收获颇丰了。 不但秦连豹由方良领着见到了方家大老爷,在大老爷面前露了个脸,罗氏也拜见了方太夫人。 俱是欢喜不已。 不比俞阿婆方良都是家生子,一大家子都是依附着方家过日子的。方家虽是整个宁江府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高门大户,秦老娘和罗氏也是从方家出来的,可对家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方家都是又陌生又遥远的。知道是知道,日常也会说起,可也仅此而已。 不过话虽这样说,可若真个说起来,方家却是秦家的依仗。 旁的不说,只说家里的这七十余亩耕地。秦家不过普通农户,或者说就连普通农户都不如,毕竟秦家是外来户,在这崇塘没有半点根基。若不是秦老爹与方良的父亲少年结识,乃至交好友,背后有人打点撑腰。在崇塘这样寸土寸金的富庶地界,如何能买得到田地,更别提能这样安安稳稳的种上这些年了。 县里的衙役镇上的巡检可不是吃素的,那些个弓兵手里的弓箭也不认人的。何况周遭还有那么多大姓氏族呢,这些个盘踞经年的乡间势力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更何况这回花椒能捞回一条小命来,说到底也是方家施的恩。 这会子秦连豹罗氏两口子俱在方家挂了个号,不管以后会怎样,当下来说,却总是好事儿一桩的。 尤其秦老娘,对方家感情非常深厚,听闻更是欢喜异常。只饶是如此,还是没有料到方太夫人竟还有如此丰厚的赏赐。 因着知道秦家的孩子都在进学,方家太夫人对秦家好感更甚,特地赏了罗氏一匣子湖笔、一匣子徽墨、一匣子澄心纸,还有一方端砚,这可都是有钱都没地儿买的好东西。 秦老娘识字虽不多,却是个识货的,摸着这些个匣子欢喜不迭,嘱咐罗氏赶紧收好:“你替小六保管好了,等他大了再给他用。” 罗氏笑着应是,又把尺头点心一一展开给秦老娘看,秦老娘不住的点头:“这缎子也是难得的,你针线好,年下与茴香椒椒做身冬衣过年穿。” 罗氏就指着里头一匹宝蓝色的衣料:“这个颜色好,我来给您裁件大袄!” “不用不用。”秦老娘连连摆手:“我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这样好的衣裳做了也没地儿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这样好的东西,放不坏的。” 罗氏不是个善言的,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婆婆做件大衣裳了。 秦老娘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上头,只是嘱咐罗氏:“太夫人赏的那副长命锁你可得替椒椒看着些,仔细她小人儿不留神磕了碰了,那就不好了。太夫人是个福缘深厚的,我们椒椒沾了太夫人的福气,以后也肯定会无病无灾平安顺遂的。”说着又唏嘘了起来,眼眶都湿润了:“没想到太夫人竟还记得我。” 倒是打开了话匣子,难得长篇大套的同罗氏回忆起了往事来。 等到檐下说话的父子几个将要散去,婆媳二人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罗氏赶忙收拾东西,临走时又在一大盒子的点心茶食里捡了些好克化的出来,要留给秦老娘。 秦老娘却不肯收:“我和你公公都不爱吃这些个,这样的天放不坏的,你拿回去慢慢吃。” 罗氏也不肯收,只是笑道:“这还有呢!”说着又把剩下的一半茶食分作五份,正好每个房头一份,就是秦连凤那也未落下。 不光是茶食,方太夫人赏的四匹衣料,罗氏回屋就裁了三块尺头出来,特意裁得宽余了些,做袄做裙都使得,这是送给三个侄女儿的。文房之中除了那方端砚之外,湖笔徽墨澄心纸都等分成了八份,虽则少了些,可到底是份心意。分送给小叔子和几个侄儿,就连尚未进学的小七亦是有份,只说收着以后再使。 挨个儿送上门去,自是谁都不肯收的。都知道必是好东西,如何好意思的,何况以后想要还情都难的。好一番的推让,实在推却不过又是谢之不迭。只是在罗氏将文房送去正房交给秦连凤的时候,秦连凤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收。 罗氏正在纳罕,就见秦连凤涨红了脸,半天才吭出一句:“三嫂,我不,不想念书了。” PS:今天会上客户端免费页的主打分类推荐,客户端真不是一般的给力呢~ 第五十一章 前程 秦连凤脸色紫涨。 这句话其实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好几天了。 自打那日听说学堂得要大修,起码也得等到明年开年才能复学的时候,几个年纪略大正等着学堂开学好念书的侄儿都颇为失望,他却是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的。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头就隐隐种下了这个念头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个念头也越发成熟。 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荒废了这几个月的学业,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念不进书了。也曾逼着自己坐下来静心温书,却发现自己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上头了。 起初自是恐慌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则长到这样大,父母兄嫂从未同他多说过什么。不像学堂里的那些同学们,家里头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好像他们活着就只有念书功名这么一桩事儿。可他打小也是发过宏愿的,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何其艰难。 同他一样,当年学堂里的同学们哪一个没有发过这样的宏愿。可渐渐长大,到了现在,学堂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同学已然不多了,好些个从蒙学一起念上来的同学大多都已是退学回家了,有的在家务农,有的拜了师傅在学手艺,还有的跟着家人在做买卖。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坚持着学业,可他们却都是在为着童子试做准备的。 而自己,自家知道自家事儿,他已经十五岁了,已经过了茫然无知的年纪了,心里已经明白,或许在念书一途上,自己确实是没有太大的天赋的。 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失望伤心,或许还有别的。又打心里觉得对不住父母兄嫂,却是叫他们失望了。 可既然已是想明白,在他想来,也就没有这个必要再念下去虚度光阴浪费钱财了。 以前他还不觉得,可现在仔细想来,虽说姚氏族学对他们这些附学的学子同样非常优待,每年收取的学钱不过七八百文,不过其他学堂的十分之一罢了,也就足够支付先生的束脩而已。可到底贽敬节礼、嚼裹笔墨,还有同学之间的交际应酬,七七八八的加在一块,哪年不要五六七八两银子的。 父兄外出牮屋,早出晚归爬高爬低的那样辛苦,纠偏一间屋子也不过收入一百个大钱。 他开销的可都是父兄的血汗钱。 来回琢磨了好几天,秦连凤主意已定。却只说不出口,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后来又盘算着是不是缓缓再说,反正年后才会开学,到那时候也来得及。可不知怎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个念头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已经渐渐叫他喘不过气儿来了。 把玩着花椒送的兔形的水滴,又恰逢罗氏送来了上好的笔墨,秦连凤突然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总算说出了口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或打或骂,他心里总是好受了。 站在当地,秦连凤默默地深呼吸。 一众兄嫂也都没有说话,俱是看着老爷子。 秦老爹没有言语。 对于这个小儿子的前程,秦老爹心里也不是没有打算过的。 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条件,可这些年来家里日子渐渐好过,小孩子家家的,念书自是第一要务,只要儿孙不是实在顽劣不受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他们成丁之前提出叫他们别再念书的话儿的。 反正家里暂且还不指望着他们赚钱贴补家用,能念书自是要供着他们往上念的,多念几本书总不是坏事儿。否则等到年纪往上,为着生计俗事愈多,记忆力也大不如前,再想念书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小儿子的学业进度,他也不是不关心的。知道之前还则罢了,可自打今年开年,开始念《易经》、《礼记》,习作“制艺”之后,或是因着课业艰深的缘故,哪怕每晚自读至三更天四更天,冬夏无间,矢志不懈,可在课业上却难有寸进,已是明显力有不逮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秦老爹并不失望。不过私底下还是同秦老娘商量过的,他既是想念书,那就再供他念一年。不论结果怎样,这样苦读一年对他以后总是受益无穷的。而等到成丁之后,究竟前程落在何处,却是也要同孩子商量后再做打算的。 秦老娘虽说有些遗憾,却没有不应的。何况她总听丈夫同孩子们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儿。 如此一来,就算不考科举,又不是就不能念书了。孩子若是真心喜欢念书想要念书,那就勉励他继续念下去好了。就像老三一样,哪怕成家立业,也始终没有放下书本纸笔,不也很好。 不过前几天略略得闲之后,秦老娘就发现自己这个小儿子最近这段日子情绪好像不大对头,问他又不说,告诉了秦老爹,秦老爹正打算找个机会与他说说话,却没想到他自己先说出口了,也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桩事儿。 自是没有像秦连凤心想的那样生气或是失望,能有自己的打算,也有了担当,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儿。 不念就不念了吧! 不过明年就要成丁了,搁在旁人家说不得就该顶门立户了。就是自家,这么个能挑能扛,一顿饭能吃三大碗的半大小子,既是不念书了,就断然没有叫家里白养着的道理了。 旁的都没有说,只是问着他:“那你说说,你是想种地,还是想学门手艺?” 大晚上的闹出了这样的事儿,长一辈的兄弟妯娌都被惊动了,小丫头小小子们虽然好奇,却不敢听壁角。唯有花椒,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老早就蹬蹬蹬地跑进了堂屋,又被祖母搂在了怀里,就窝在祖母怀里一动不动地张着耳朵安静听着。这会子听到祖父发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睁大了眼睛。哥哥姐姐们的志向,她倒是知道了个大概了。只是不知道,自家这小叔又志在何方的。 第五十二章 影响 秦连凤看着自家老爷子久久没有说话,心里自然煎熬。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忽听这话,却是一愣,不禁抬眼去觑老爷子的眼色。 秦老爹就淡淡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看就看说就说做就做,这样藏头露尾,却是鼠辈所为。” 秦连凤面色涨得通红,不禁大声道:“我想学打牮!” …… 其实说起来这前后也不过两刻多钟的工夫,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秦连凤的前程也就这样落定了。 各自回去歇息,花椒又赖进了姐姐屋里,却是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就同姐姐睡了。 好在姐姐的小床也并不小,她们姊妹俩睡着还宽绰的很的。 拉着茴香的衣袖不撒手,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我和姐姐睡!” 茴香心都软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连豹和罗氏亦是一见她团着两手拜拜的模样就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 不过饶是如此,罗氏还是等把她哄睡了,才回屋歇息。 秦连豹正坐在床沿上想事儿,见到罗氏,就起身问她:“椒椒睡着了?” 罗氏点了点头,却有些犯愁:“这小丫头也不知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不要同我们睡了?” 秦连豹就笑:“小孩子嘛,还不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的,估计就是想和姐姐玩儿吧!何况有茴香带着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儿,罗氏对长女也素来再是放心不过的,何况小女儿也从来就是个省心的。可女儿“不要”自己了,罗氏这个当娘的心里就是别不过这个弯儿来。 秦连豹看着就岔开话题,同她道:“我以前还老觉着老五还是个孩子,哪里想到他竟然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倒是长大了,反而是我们小看了他去。” 却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说到这个罗氏也有些感慨:“我也没想到。不过或许是经了事儿了的缘故吧,我瞧着家里的这些个孩子可都是懂事了不少了呢,都知道心疼人了。”又笑道:“二嫂都不习惯,说是小四好些天都没惹事儿了。”说着又告诉丈夫:“我把该老五的那份文房还是给了他了,他说什么都不肯要……” 不过推让了许久,到最后罗氏还是坚持叫秦连凤把那份文房收下了。就算不念书了,也不是就用不上这些了,何况就算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秦连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一直都知道,妻子在这些人情世故上头是从来不用他操心的。 他操心的是另外一桩事儿。 细细告诉罗氏:“……想来爹爹也知道他是个顺毛驴,原本还耐着心思同他理论,结果好话歹话说尽了,他反倒摇起尾巴来了,竟还叫嚷着要告官……” 居家戒诤讼,讼则终凶。好好的人家,如何会打官司,尤其还是姻亲乡里。以前秦连彪再怎么胡闹,看在他过世的老子的面上,秦老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却没想到纵得他更不知道轻重深浅了,当即就火了。 “……爹爹不但狠狠训斥了他一番,还把家训请了出来,按着咱家的家训,和乡里、戒贪财、戒械斗、戒诤讼,十八则里他足足犯了四则,爹爹当即就要鞭打杖责,这才把族兄给震住了,族伯娘也不敢再哭了。”秦连豹告诉罗氏,说着不禁又苦笑道:“只是不知道又能消停几天的。” 秦老爹自打四五岁起就开始背诵《秦氏家谱》,虽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可那一字一句都已牢牢刻在心底了。自打成家后,更是把家训十八则白纸黑字的列了出来,也是一直这样教导子孙的。 敬祖宗、睦宗族、和乡里、孝父母、序长初、勤生业、崇节俭、别男女、谨婚姻、勉读书、慎丧葬、禁邪巫、戒淫行、戒匪僻、戒刻薄、戒贪财、戒械斗、戒诤讼。 秦连豹兄弟几个打小就是背着这些个家训长大的,到了花椒这一辈,亦是如此。对他们来说,这些家训就是金科玉律,教诲、警示和约束的作用自是比天都大的。 可对于秦连彪和黄阿婆来说,到底作用几何,秦连豹却不敢肯定了。这回能依靠家训把他们压制下来,其原由或许还在于自家老爷子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可等哪一天这余威消散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是不好说的。 只这会子,也论不到这些了。 这一晚,一大家子自是各怀心思的。不过第二天一大清早的,秦连凤就跟着父兄出门去了。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昨儿夜里刚说要学打牮,结果老爷子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了。 不过又同他说好,明儿一早就开始上工,搬搬扛扛的,从杂活做起。 这当然不成问题了,秦连凤虽说年纪太小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知道自家大哥二哥,甚至于隔壁那个老虎腰上长翅膀的家伙,当年可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且那时节家里还没有牛车呢,走街串巷的,可都是兄长们扛着二脚架纤绳的走着去的,自己可比他们当年省力儿多了。 越想越兴头,抱着文房也不知道夜里究竟几时才睡的,反正天没亮就窸窸窣窣地起来了。眼圈都是青的,可整个人的面貌却是焕然一新。 还兴兴头头的说是昨儿太高兴了,忘了给老爷子倒洗脚水了。既是学徒,自当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今儿却是再不能给忘了端洗脸水了。 小狗似的围着老爷子团团地转,一脸的谄媚。端茶倒水盛饭夹菜,可他一个老幺,往日里都是由哥哥嫂嫂甚至于侄女儿照顾着的,哪里会服侍人,尽是添乱了,闹得秦老爹哭笑不得,只能干瞪眼。 大伙儿却是忍俊不禁,可看着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又不禁颇为感慨。 用罢早饭,家里的小小子小丫头们习惯性地送了他们出门,四堂哥看着小叔赶着牛车,走路都带风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羡慕了。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要是我也能跟着祖父和我爹出门打牮就好了。”说着想了想,又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想念书了,我也想和祖父学打牮。” 第五十三章 杂草 正踮着脚看着渐行渐远牛车的花椒听了这话不禁转过身来,仰着小脑袋从几个哥哥脸上挨个看过去,看着一脸不赞同的几个哥哥,又看了看听得糊里糊涂却小脑袋直点的七堂哥,再看看耷拉着脑袋的四堂哥。 倒是没有料到,小叔退学一事还是对这些小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的。 不过心里也明白的很,四堂哥估计也就是心里白想想罢了,再是不敢有所行动的。 毕竟家里头经过两辈人的努力和推动,现如今到了年纪就要上学堂开蒙念书已是常态了。规矩就是规矩,是必须遵守不容破坏的,这从上次哥哥们的交谈中已经可以看出一二了。 而丁香听了这话却斜了四堂哥一眼,凉凉道:“那你再等几天罢。” 四堂哥一脸困惑:“什么意思?” 丁香就道:“好歹等我从山上移两株瘌疙篱回来你再说,免得你被二叔拿笤帚竹枝子打烂了屁股。” 四堂哥先是一愣,随后鼻子都气歪了:“什么叫打烂了屁股,你就不能盼我些好的?” “不能!”丁香才不理他:“你自己找打呢!小叔已经是大人了,你才多大点子的人,就敢说这样的话不上进,等我告诉二婶,看她怎么揍你。”说着话儿,又冷冷看了他一眼,就领着花椒香叶回去了。 花椒知道丁香口中所说的瘌疙篱其实就是木槿,这种灌木植物花椒认识,在莲溪也非常常见,遍地都是。而且大多庄户人家都喜欢将它密密的种上一圈,围成篱障。再加上它的主枝又疙里疙瘩的,花椒猜测,或许这就是莲溪当地称之为瘌疙篱的原由。而这瘌疙篱除了围篱观赏食用入药洗头之外,在当地还额外有着一个非常特殊的功用,那就是用来揍孩子。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反正家家户户多有这样的习惯。花椒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幸旁观了几次之后就明白了,应当是这瘌疙篱枝条繁多的缘故。看着虽然厉害,可真正等打到身上,力道已经被叉枝卸掉大半了,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并不像那些个笤帚、竹枝子、扁担、鞋底子,打起来可真是要人命的。 家里头祖父祖母虽说历来不主张打孩子,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教训孩子,却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而且一旦孙儿孙女挨打,老俩口也很少出面,毕竟管教孩子本来就是娘老子的事儿。 小丫头们自是罢了,俱是乖巧懂事很少挨打。而家里这么多调皮捣蛋的小小子,难免挨打,而这其中挨打最多的又数四堂哥,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好几回都是兄弟姊妹们一道求情,才把他救下来。 不过四堂哥也知道,这家里头最不可能告他状的就是丁香了。瞪了眼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的五堂哥,在当地跳了会儿脚,可一眨眼的工夫,又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腆着脸问丁香:“我们待会都到埂上筑埂去,你去不去?” 丁香也知道他不过嘴上说说罢了,却是再没有这个胆量的,只不过泼盆冷水给他烧糊了的脑子降降温罢了。见他又凑了上来,自然不会再给他颜色看,摇了摇头:“我先陪祖母进趟山,回来了再说。” 到底是高乡山里人家,秦老娘打小就有一个习惯,只要天公作美,每天早上都会进趟山。或许不会走太远,却是一定要上山走一走看一看的。只要一天不去,心里头就得记挂着。而这一走一看的,一年到头,却是多多少少都能带些野菜山果回来的,就是大冬天的,山里头也也藏着冬笋呢! 而受秦老娘的影响,家里人多多少少也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尤其是杜氏和丁香,亦是几乎每天都要进山一趟的。 四堂哥听到丁香这话却是瞪大了眼睛,“刷”地一下就把她拖到了一旁,朝歪着脑袋望着自己的两个小妹妹笑了笑,咬牙切齿地同她咬耳朵:“我告诉你,不许把那瘌疙篱给我弄回来,听到没有。” “没听到!”丁香却不肯,不过倒也愿意解释给他听:“我喜欢拿瘌疙篱的叶子洗头,祖母我娘,还有婶娘姊妹们也都喜欢。” 四堂哥又要跳脚了:“我不喜欢!你没挨过打你当然不知道,那玩意儿打在身上可难受了。” 丁香就白了他一眼:“那你别惹事儿别挨打不就成了。” “这怎么能怪我!”四堂哥这回是真的在跳脚了:“我爹我娘要打我,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挨打啊!”说着又道:“你别没良心,你自己想想,多少回可都是我替你背的黑锅。” 这个丁香还真不否认,想了想,就道:“那你想好了,没有了瘌疙篱,下回你再挨打的话,家伙什可就是竹枝子扁担鞋底子了,你想十天半月下不来床吗?” 四堂哥听着丁香的假设,不禁“斯”了一声,又挠起了头来,丁香不再理他,直接牵着妹妹们回家,花椒在一旁听了个全场,不禁笑得打跌,可随后看着丁香上山,又羡慕了起来。 香叶也很羡慕,可她走不来山路从来不敢进山,花椒倒是没什么不敢的,家里人却不敢让她进山。 两个小姊妹手牵手的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捡了会儿草抱了会儿柴,打量着祖母他们还没回来,就一径溜达着出了门。 叔伯兄弟们正在门前的溪埂上筑埂,二伯娘也在帮忙。 地里的活计已是料理的差不多了,家里的门窗家什还待慢慢收拾,留在家里专门负责收拾房子地的秦连虎和秦连龙兄弟两个商量后,就决定先把门前坍塌了大半的溪埂修筑起来。 秦家的房舍地基距离溪埂也就十来步地,平日里出入都得从溪埂上过。可这会子原本就不甚宽阔的溪埂又塌了三分之一,出入都得留神。尤其家里还有这么些个孩子,就更得小心了。想来想去,总不能就这样随它去,它又不会自己个儿长起来,还是自家出些力气将它修起来才是正经。 再加上溪边自家的小码头也被洪水彻底冲垮了,虽说这会子莲溪里的水仍旧浑浊不堪,不敢吃用,可这码头却也得赶紧筑起来的,否则等到天寒地冻的,就更不好做手脚了。 莲溪边的临水人家,几乎三五家就共用一个小码头,像秦家这样单用一个的也不再少数。平日里洗衣吃水的,可都是从这里来的。 兄弟两个说干就干,地里的活计收尾后,就运来土石开始筑堤,家里的小小子们自然跟着忙活。其余家里人但凡得闲,也会过来帮忙。 只两个小家伙刚手牵手的走到埂上,就被哥哥们拉着站在了溪埂内侧,就差学着孙大圣的模样画个圈儿把她们圈上了。 花椒和香叶也不做声,乖乖的站在当地,看着他们忙活。花椒瞅着机会,也会打个下手。 不得不说,杂草的生命力真是旺盛的叫人咋舌。经了大水和大旱,菜园子里精心种下的菜蔬刚刚冒了个头,可莲溪边的杂草都已长出来了,嫩嫩的绿色铺陈两岸一望无际。花椒知道,这些还只不过是那些个秋冬萌发的植物而已,春夏萌发的种子还在土里冬眠呢! 眼睛贪婪地看着久违的绿色,突然指着溪边的那一团团的“杂草”,问着香叶:“四姐姐,那是什么?” PS:周末,姐妹们都在家干嘛啦,我发现我的生活中好像就只剩下码字这么一件事儿了~ 第五十四章 种菜 花椒盯着那一团团的“杂草”,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生怕自己一眨眼,“杂草”就消失不见了。 而香叶听到花椒的问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丛丛的杂草,不解地道:“就是草呀!” 花椒就拉着小姐姐往前走,两个小东西不知不觉地就一步一步渐渐走出了保护圈。又齐齐歪着脑袋,盯着看了半晌。 香叶更是蹲在了地上,细细打量,半天才反应过来花椒说的究竟是什么。杂草堆里确实有几株长的不大一样的植物,虽说还未长成,不过三四寸高,密不透风的长成一团一团的。可光看那叶子却已是足够她分辨出来了,小手指着歪着小脑袋告诉花椒:“就是水芹菜呀!” 她是觉得没什么稀罕的啦,可看花椒直愣愣的模样,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种菜。又生怕她还不知道水芹菜到底是什么,倒是操碎了心了,细细解释给她听:“是一种菜菜,可以炒来吃。”想了想,还告诉她:“祖父祖母大家都很喜欢吃。” 或是因着莲溪是山上来水的缘故,水源充足水质也尤为清新,至于溪里的水草、螺蚬这样的水生生物资源自是极其丰富的。 莲藕、茭白、慈姑、荸荠、水芹、菱角、蒲菜、鸡头米等等的在北方地界煞是少见的水生菜蔬,在莲溪里却是随处可见的,甚至于还不乏品质上佳的珍品。 只要老天爷还算赏饭吃,甚至于平日里都不需要怎么打理,只要等到收获的季节肯花工夫肯下力气,就不愁没有收获的。 香叶年纪虽小却也是莲溪边长大的,上头又有这么多哥哥姐姐,见识却不弱。 而至于花椒,前世今生都是圩乡湖区长大的“野孩子”,旁的或许不行,可捞个螺蛳摸了田螺钓个青蛙还是不成问题的。而这溪沟、田边,但凡潮湿地界随处都能疯长的水芹菜,自是不在话下的。 今生她长到三岁,也不是没有见过水芹菜。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那一眼之间,她的脑子里就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来,整个人豁然通透,从未有过的通透。心跳越来越快,却是就连鼻尖都有密密的毛毛汗沁出了。 香叶侧头看着妹妹,只觉得小东西怪怪的。又比划着手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还在定定的看着那些水芹菜呢,心里很是纳闷,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就看着花椒嘻嘻笑了起来。 香叶觉得自己已经摸准了妹妹的脉了,原来是想吃水芹菜了呀!虽然她并不爱吃那味道怪怪的菜菜,还是站起来大声喊着“爹爹”,又冲着他使劲儿地招手:“你来,你来,爹爹!” 正在一旁填着土石的秦连龙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小东西蹲在溪埂边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了,听到女儿叫自己,撑着锄头,侧着脑袋用搭在脖子里的手巾抹了把汗,走上前去笑着蹲了下来:“你们两个怎么了?” 花椒则是不解地转过头来看着香叶,就见香叶指着那些水芹菜,脆生生地道:“椒椒想吃菜菜,爹爹,我想要那个水芹菜。” 秦连龙顺着女儿的手指看过去,顿了一顿,不由诧异:“还真是水芹菜啊!”又纳闷道:“这里怎么会有水芹菜的?” 两个小脑袋就齐齐摇头。 秦连龙就又凑近了打量,他是打小在莲溪边长到这么大的,哪里有鳝鱼洞,哪里能捕到痴鮕昂公鱼,哪里能找到能吃的菜蔬,自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的,也自是能够确定自家门口长过菱角鸡头米,却是从来没有长过水芹菜的。 正挑了担子走过来的杜氏看了也很是诧异:“怎么会有水芹菜的?” 若是旁的或许杜氏还不会这样稀奇,植物种子的生命力是远远要比人来的顽强的。 可水芹菜却不比旁的菜蔬,它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通常都是不结种子的。就算难得结了,也必是空瘪的。没有种子,于是也就迫使它孕育出了旁的繁殖方式来,就是以母茎各节上的腋芽来进行繁殖。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的大旱已经把莲溪里的水草植物全部旱死了,这又是哪来的水芹母茎做种的,难不成是顺着之前的大水飘过来在此生根的? 杜氏一壁想着已是一壁三步两步过去拔了两株水芹菜上来,又细细打量了一回,茎上没有绒毛,叶齿茎杆俱都细长。确是水芹菜,不是毒芹。 更是纳闷了起来了。 明明昨儿都未见了,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出来了? 又顺着溪埂走了一段路,看着遍地的水芹菜,倒是欢喜了起来了。 家里头已经几月不见青头菜了。有了这水芹菜,可不就能给家里人添道菜了么! 自是不会掐尽了的,杜氏很有经验,都是捡着过密的水芹菜才掐上两株,倒是正好给它们间一间苗,腾出地方来正常生长。而且不过勉强够了一碗菜,也就收手了。 顺手拿了一株水芹菜捆扎了起来,就递给了一路跟着她的花椒和香叶,叫她们送回家去。 两个小东西齐齐伸手去接住水芹菜,连连点头,花椒又仰着头问她:“二伯娘,我想拔几根水芹菜。”又告诉她:“我要种菜,把它们变成好多好多的菜。” 杜氏听了,看着眼睛晶晶亮的花椒就笑道:“我们椒椒还知道种菜呢,不过这是水芹菜,得长在水里呢!” 花椒也不辩解,只是冲着杜氏呵呵地笑。 杜氏也没多想,只以为她们两个小东西是想过家家呢,就又顺手拔了几株递与花椒:“拿去玩儿吧!” 花椒就连连点头,团着小手朝二伯娘道谢,却已是忍耐不住心头的雀跃,牵着香叶就往回跑。 把那一小捆水芹菜送去了厨房,正在灶上忙活的秦老娘几个看到水芹菜也是一喜。花椒这会子倒是有些庆幸自己的表达能力还非常有限了,勉强解释了两句,就急急忙忙地拉着香叶去了菜园子:“我们去种菜!” PS:上午看比赛,实在是太沸腾太激动太感动了,眼泪哗哗的,我估计我今天是没有心情码字了~ 第五十五章 壅制 被花椒一径拽进了菜园子,不禁皱着眉头望着她:“二伯娘说了,水芹菜只能长在水里。” 花椒看着香叶小脸儿皱成了一团,煞是可爱,忍不住踮起脚尖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又连连点头:“我们给它们浇水就好啦!” 香叶捂着脸嘻嘻地笑,一听这话也对,看着花椒一副兴冲冲的样子,自个儿也跃跃欲试了起来。 可跟着花椒在菜园子里转了两大圈,见她只是时不时地蹲下来捏着泥土细细打量,却迟迟没有种菜,香叶就又纳闷了起来了:“椒椒不种菜了吗?” 听得香叶发问,花椒摇了摇头。 当然要种! 只是她不知道应当把这水芹菜种在哪里,或者说菜园子里的土壤到底适不适合这芹菜的种植的。 虽说她前世几乎不曾亲手种过菜,当然偶尔的撒种采摘浇水这样的零碎事儿自是不算的,她说的种过菜是指的从播种到收获,全部亲力亲为的整个过程。 不过虽说没有种过菜,但她勉强也算是个植物爱好者的。自打掉入了这个坑,绿植、多肉、香草、空凤、食虫、苔藓等等的植物都曾养过。后来又迷上了水果种子的种植,苹果橙子、金橘柠檬、芒果桂圆、火龙果猕猴桃的,也都种的有模有样的。 从经验,或者说从软妹币中吸取的教训,自是知道在自然环境中植物的正常生长发育, 除了光照、空气、水这三要素之外,土壤也是至关重要的基础。如果土壤使用得当的话,对植物的生长和状态却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的。 只是以上她曾经接触过的植物虽说都能说出点儿浅显的道道来,更是打小就常见人栽壅芹菜的。自打来了这,又着实跟着秦老娘和其他家人学了两手,可她还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土壤才最为适合芹菜的种植生长。 捏着手里的水芹菜,又看了看一脸困惑的香叶,花椒吁了一口气,不管了,就这么种吧! 不试上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的。 在地势较低的旮旯里找了块小小的空地,花椒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准备壅芹菜,可大脑却又当机了,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只看着香叶皱成一团的嫩嫩的小脸,花椒还是咬咬牙,凭着零散的记忆开始挖沟碎土。 而香叶见花椒抡着小小的木棍实在费力,就接过手来帮忙,嘴上还要问她:“椒椒要做什么?” “我要把它们种下去。”花椒嘴上答道,心底却是很有些忐忑的。 “哦!”香叶却没有多想,只应了一声,就继续挖沟。 幸而土壤松软,虽说两个小家伙手里根本没有趁手的家伙什,只有两根捡来的木柴,挖起来却也不算太过费力。 两个小脑袋凑在了一起,一径比划着水芹菜的高度,轮流着挖土,还真就给她们挖出了个长条形的坑来。 花椒比划了一下,长不过两尺,宽不过半尺,深不过两寸,松土层却足有一尺。又试着把水芹菜放进去比划了一下,应当差不多了。 香叶却还记得水芹菜是得种在水里的呢,赶忙跑去舀来泉水倒进沟里。不过只一眨眼的工夫,水就渗干了。 来来回回了好几趟都没能蓄起水来,香叶不免有些着急,小嘴都耷拉了下来了。 花椒忙哄着她,两人又齐心合力把几株水芹菜等距种进了坑里。花椒想破了脑袋,在牲畜圈棚工具房那转了好几圈,总算找来了两块破旧的木板。将木板插进坑里先将水芹菜勉强固定住,随后又挖土在两块木板外侧分别打上小土墙又用力夯实。 说起来容易,香叶很快就明白了花椒的意图,可还是把两个小东西给难住了。 费力夯起来的小土墙总是看起来已是似模似样的了,结果前脚刚费力把木板抽出来,明明已是小心再小心了,大气都不敢出,后脚土墙还是塌了,碎土全部压在了芹菜上。 香叶额头上都已有汗水沁出了,顺手抹了把汗,就把自个儿生生抹成了个小花猫,却一无所觉,又耷拉着小嘴问花椒:“为什么会倒呢!” 花椒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又蹲在地上想了半晌,忽的灵机一动,忙叫香叶舀来泉水浇在一旁的小土堆,自己则跳上去不停地踩踏。 花椒累的够呛,香叶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好玩儿,也跳了上去。两个小东西使了半天劲儿,终于把泥土踩的又黏又结实。 结果果然没有白费力气,这一回的小土墙夯的又平整又结实,待培土壅根后,四只小手把木板抽出来的时候,两堵小土墙俱都牢牢地立住了。 齐齐欢呼了起来,只随后,随后花椒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定定的看着眼前壅下的芹菜。 这样,应当就成了吧! 花椒心里没有底儿,却不知道仅仅将这么几株水芹菜壅下去的工夫,已是半晌过去了,都该吃午饭了。 结果家里人找了几圈,都没找到这两个小东西。最后还是这两个听到呼声,自个儿从菜园子里跑出来的,却是已经成了两只小泥猴了。 大家伙俱是哭笑不得,又纷纷去看两人壅下的水芹菜,就更是无话可说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小东西怎么弄的,整株水芹菜都被种在了土里,仅仅留了个丁点大的顶梢在外头,叫她们找了半天才找到种下的水芹菜。 这是怎么个种法?这芹菜还能活么! 可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满脸满手的泥,小嘴却合不拢的小模样,还能说什么,更不好笑话她们的。没办法,只能随她们玩儿去了。 家里人谁都没把这桩事儿放在心上,可花椒和香叶却已把壅下的芹菜当做天大的事儿了,日日都要看上十几趟。尤其香叶,每天都要给水芹菜浇水。忽地发现沟里能存住水了,更是欢喜的不得了,还要悄悄告诉花椒:“水芹菜肯定能种活的。” 花椒在心里头盘算着日子,听着香叶的话也连连点头,她当然希望这水芹菜能活的。 不过到了那时候,经过她的水芹旱育,和蹩脚到拿不出手的湿土一次性深雍土软化技术,或许就不能叫它水芹菜,而是得叫它白芹了。 PS:为需要暂且技术还不完善,有错漏的地方,姐妹们勿怪~ 第五十六章 期许 深秋的早晨,已是有些凉意了。 日头从东边天际缓缓升起,日光却懒洋洋地没有力气。 山间的空气中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也就衬得日光更加慵懒。 远处的屋顶上,近处菜园里的菜苗上,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清霜。 花椒站在门口深呼吸,清新透凉的感觉从嘴唇一直滋润到肺部,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了起来,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千金都不换的。 就是搁在前世,这样的大雾天,但凡出门不带上三五层的口罩就算好的了,谁敢这么没有半点遮挡的跑出去深呼吸的。 花椒感慨着就要出门,却被眼疾手快的莳萝一把拎了回来。 又弯下腰来,点着花椒的圆鼻头,道:“小东西,外头起雾呢,湿气可重了,你不许出门,仔细着凉呢!”说着又拖了张小竹凳过来,按着花椒在竹凳上坐下。 花椒不禁瞪圆了眼睛,这日头都出来了呢,怎么还不许出门的! 莳萝却只当没看见,径直去做自个儿的事儿,眼睛却偷瞄着花椒,生怕她又着急忙慌的跑出去看那埋在地里的水芹菜。 也不知道那样宝贝这些水芹菜又有什么用的,莳萝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妹妹们的想法了。 茴香也过来告诉妹妹:“听大姐姐的话,等雾气散了,你再出去玩儿。” 自打天气一天凉过一天,花椒就渐渐发觉自己似乎被保护起来了。 一大清早的只要日头不出来就不许出门,晚上日头还未落山,哥哥姐姐们还没着家呢,花椒就被抱回屋了。 据说是祖母的意思,说是日头落山后外头阴气太重,花椒小小的人儿魂儿还不全,自是不能在外逗留的。 这也罢了,可这起了雾也不让出门,花椒股起了包子脸,撑着小下巴看着外头久久不曾消散的雾霭,在心里直叹气。 好容易等到雾气彻底散去,日光洒在身上有了点力道,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花椒滚出屋子,头一桩事儿自是跑去菜园里看那几株壅制的芹菜。 已经五天过去了,花椒每天都要观察芹菜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发现变化。 可芹菜已经培土壅根了,她能看到的只有蔫哒哒的顶梢,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生机。 按着花椒一点浅显的经验,都这么多天了这芹菜还没能够缓根定植,怕是悬了。 香叶非常失望,或许是之前想的太美了。恨不得今儿种下一株芹菜,明儿就能长出一丛来。结果好好的芹菜种下去,几天的工夫虽说没死,却蔫了起来,小丫头自然着急。 花椒倒是还好,过了头一天的兴奋劲儿,渐渐的她也冷静下来了。毕竟她知道自己不过依葫芦画瓢的倒推罢了,这里头的门道半点不通,一次就成,未免也太玄幻了些了。 只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再试一次,毕竟还没到灭缝那一步呢,这就连根都缓不过来,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儿。 难道是这日头太毒了?花椒抬头望天,看着那同样蔫哒哒的日头,也不会呀!那是水浇太多了?可这芹菜本就喜水,再加上除了头一天的定根水外,也不曾浇过太多的水。或是这种苗选的不好? 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花椒就吁了一口气。 或许还真是这个缘故,毕竟当时欢喜太过了,水芹菜捏在手里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也没有仔细地瞧瞧茎叶根须生长的到底怎么样…… 花椒一壁跑一壁思量,香叶跟在后面喊了两声都不曾听到。直跑到那芹菜跟前,花椒脚步越来越慢了下来,香叶也已经急赶忙赶的赶了上来了。 两个小脑袋就挨在一起齐齐蹲下来,眯着眼睛看过去。 上上下下如雷达般扫描了半晌,连顶梢嫩叶的纹路都细细描绘了一遍,却仍是老样子。 俱是长叹了一口气,香叶更是耷拉着小脸问花椒:“芹菜不会死了吧!” 花椒自个儿心里也没底,正要拿话儿哄着她,香叶已经又跑去舀水来浇菜了。 每日早晚大水浇菜,不过五天的工夫,香叶这都养成习惯了。 花椒则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被薄雾浸润的芹菜顶梢,把蔫哒哒的嫩芽一点一点铺陈开来。都不敢用力,就是害怕影响了根须的固定。 可随即一想,又暗忖着要不索性把这芹菜拔出来看看底下究竟怎么个情况得了。 正踌躇间,花椒眼珠子突然定住,双手也顿住,登时就不敢动了。转身就想喊香叶,却见她两手把着水瓢,正往回走,赶忙噤声。等她走近后,耐着性子帮着她浇完水,才赶忙拉着她看:“四姐姐,你快看这是不是新叶子?” 香叶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溜圆,都不敢眨眼了,顺着花椒的小手往下看去,突然发现靠边的那株芹菜的顶梢上好似真的钻出了个芽头来。 却不敢肯定。 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那肉眼堪堪可见的小小的嫩绿色的芽头,小小声地问着花椒,生怕惊吓了那芽头似的:“这个就是新叶子吗?” 花椒也不敢确定。 按理来说,老叶枯萎新叶生发就是植物缓根成功的标志了。可看不出底下叶子是否枯萎,花椒也拿不定主意。 硬拖来丁香,丁香看着两个小东西俱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只是好笑,不过她也是从小孩儿长到这么大的,倒是没有笑出声儿来,在两人亮晶晶的目光中无奈的蹲下身子,刚要上手,香叶已经焦急地道:“轻一点,三姐,你轻一点。” 花椒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丁香又好气又好笑,却是无言,也只得听着她们的指挥,小心再小心,可等她看到那芽头的时候,倒是有些诧异了。 没想到这水芹菜这样命大,被这两个小东西这般折腾都还没死,到底是“贱东西”。 见丁香“迟迟”没有说话,香叶已是望眼欲穿了,不禁拉着她问:“三姐姐,水芹菜是不是活了?” 丁香见她这样急迫,也就收了逗她的心思,点了点头,指着那芽头:“这株已是活了呢!” 而且既然一株能活,其余几株想来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死不了了! 这话一出,两个小东西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她们弯弯的嘴角溢开了。 第五十七章 寄托 或许是之前的期许终于得到了回应。 不过两三天的光景,其余的几株芹菜也俱都顺顺利利的过了植伤期,俱都长出了嫩芽来,叶子也都舒展开了。 每日里喝饱了水,又给它们施肥,芹菜就开始疯长,日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拔高,顶梢都已经超过壅土一寸多了。 花椒却顾不上高兴,也顾不上感怀些什么,算了算时间,又比划着芹菜的高度,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给这一行芹菜灭缝。 直接上手,将两堵小土墙用水浸透,又将彻底浸润后的湿土推倒,将缝隙彻底填满,一丝一毫的空间都不曾放过,紧紧贴合着芹菜。 香叶看着花椒这样做,根本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歪着小脑袋嘟着小嘴,却根本没想过要问为什么,就跟着她忙活了起来了。 花椒大概知道壅土灭缝的作用一是在于白化,芹菜在泥土中生长,见不到阳光,茎梢自然会全部变白。二则是为了嫩化,泥土中的芹菜有着充足的水分和养料供应,温度稳定,芹菜自然生长得鲜嫩。 却不知道该怎么向香叶解释,看着倒是松了一口气的。 花椒前世老家有一套特有的水芹旱育技术,追溯起来甚至可以溯源到距离现代足足八百多年的南宋时期。 毕竟水芹说起来本就是长江流域野生的“贱东西”,溪沟、田边,但凡潮湿的地界就都能疯长。又因着品质好的缘故,脆嫩、清香、易植、少虫害,又有清热解毒等等的功效,所以老百姓们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人工栽培水芹了。 而老家远在几百年前的菜农们又在此基础上,经过一年又一年的种植经验积累,创造出了一整套特色的水芹旱育、湿土一次性深壅土软化技艺,培育出了与众不同的白芹来。 作为当地著名的地方特色蔬菜,白芹茎白叶香水份多,嫩脆鲜甜口感好,知名度非常之高。 乾隆时期既是“贡菜”,即便到了现代,对于老家人来说,不论富贵与否,但凡过年请客没上这道菜,那就是没把客人招待好。 而对于花椒来说,白芹或许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满足口腹之欲的特色蔬菜了。突然重新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白芹,已经成为了她的梦想。或许在她还不自知的时候,更已经成了她对于亲情、乡情的一种寄托了。 虽说花椒前世也只看过别人壅制白芹,自己从未上过手,整套的湿土一次性深壅土软化技艺更是只闻其名,只知道大概的七道工序,根本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可她却想壅出高品质的白芹来。 而顺利度过了植伤期已然成活了的芹菜,自然不亚于给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费了半晌的工夫将这一行芹菜的缝隙合好,花椒知道,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只不过花椒也知道,芹菜白化和嫩化的过程对土壤和壅土技术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壅制白芹的土壤必须保水、保肥、透气性更要好,而土中的芹菜既要避免缺氧死亡腐烂,又要能正常生长,不被冬季得严寒冻死,并不容易。 可花椒更知道的是,她今年也不过三岁而已,一年不成,她可以尝试两年,两年不成,哪怕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她总会一直尝试下去的。 匆匆洗了把手,花椒又同香叶出门了。 既是能活,她决定再多壅一些芹菜。如此一来,样本也能多一些。 只可惜现在的她不但不识数,更不认字,没有办法做记录。不过家里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花椒深吁了一口气,领着香叶开始挖芹菜。 不过这回花椒已是有了经验,挖芹菜来自然也就有了要求了。虽说她并不知道什么样的种苗适合培育芹菜,可世间的道理总是共通的,所以便只把那些个茎秆粗壮粗细均匀、叶大色深、节间密、无病虫害的芹菜挑选出来。 到底已是有了经验了,提了半篮子的芹菜回去菜园子,碎土、湿土、分行、木板固定、壅制,不仅是花椒,就是香叶也已心里有数了,根本不消花椒怎么提点,已是做的有模有样的了。 如此一来,自然不比那日一行芹菜就壅了半晌,今儿这五行芹菜的壅制,不到日头西下,已然配合默契的漂漂亮亮的完成了。 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抱在一起咯咯地笑个不住,家里人却俱是一摸两只脚。 又种下了这么多芹菜还罢了,这把之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芹菜又彻底埋在土里算怎么会子事儿? 一个传一个,所有人都过来看。 又问两个小东西。 如何湿土如何固定如何壅制,香叶都说的头头是道的。可再追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壅制,香叶就只剩下摇头了。再歪着脑袋好好想一想,却是挺了挺小胸脯,一本正经的告诉大家:“芹菜就得这样种啊!” 说得大家伙哭笑不得,哑口无言。 而花椒更比香叶还要茫然,哪怕憋笑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像是二伯娘四婶娘同几个小哥哥姐姐们也只得作罢,再想一想,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罢了,既是闹着玩,还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哪有什么道理可说言的,转身也就抛到了脑后了。 可夜里头秦老爹回来听说后,倒是很感兴趣,翌日一大清早没有急着出门,先就去了后院菜园子看两个小家伙壅下的芹菜。 蹲在当地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说不得自家这两个小丫头还真就折腾出了点子名堂来了。这和那些个菜农大冬天的种植韭黄,不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么!就是不知道这芹菜这样种下去,是不是也会变黄的。 抱着花椒和香叶呵呵地笑:“祖父等着吃我们香叶和椒椒种的芹菜呢!” 香叶眯着眼睛连连点头,花椒也呵呵地笑,却是不知道祖父已是大致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来了。 送走祖父,花椒又掰着指头细细的算,培土后三四十天,应当就能收获了。 却是正好赶上过年那一茬。 花椒决定再多壅一些芹菜,领着香叶风风火火的忙了半日,到了中午吃饭了,才发觉大伯娘二伯娘同大堂姐竟都不在家。 PS:多谢柠檬不酸55的平安符,多谢姐妹们的支持~ 第五十八章 打趣 这些天花椒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芹菜上,白天都和香叶围着芹菜团团地转,满脑子想的都是芹菜的壅制技艺。夜里又同茴香一道睡,或是白天太费心思的缘故,总是沾枕就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甚事儿不知,也不知道耳朵是什么时候关上的,眼睛是什么时候闭上的,竟开通了自动屏蔽模式了。 之前从来未曾察觉,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和这个家脱节了。再往上想,除了日常,她能想起的最近的事儿,好像还是从城里回来的那天在哥哥姐姐们那听说的,关于秦连彪挨打的后续。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又闹事儿没有,身上青紫绿黯的硬伤消了没有…… 莫名的心慌,整个人都云山雾罩的恍惚起来了。 待吃过饭,没有同往常一样去看芹菜,而是赶忙拉着姐姐茴香问:“姐姐,大伯娘二伯娘和大姐姐哪去了?” 茴香却有些诧异,自家这个妹妹年纪虽小,记性却一向很好,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过看着迷糊中还带着两分急切的小脸,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忙搂着她,道:“大伯娘她们今儿去礼诗圩了,有事儿呢!” 花椒更是诧异:“二伯娘也去了吗?” 茴香点了点头:“她们一道去的。” 花椒这就更为诧异了,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头啊! 自家祖母是个难得开明的婆婆,从不会禁着媳妇们回娘家,或是孙男娣女们回外家。除了一年几节婚丧嫁娶和农忙时节,平日里但凡伯娘婶娘们想回娘家了,只要不轮着料理家务,真是抬脚就能去的。 倒是这年头,却是没有出了门子的姑奶奶三天两头回娘家的道理的。就是娘家父母兄嫂的不忌讳,亲戚邻居也要言三语四的,莫不是婆家容不下了? 所以虽则大伯娘二伯娘的娘家都在崇塘,离着周家湾俱是不过三五里的路程,二人也鲜少回去的。 而在花椒固有的观念里,回娘家去外家根本就不算个事儿。让她觉得稀奇的是大伯娘既是回娘家,带了大堂姐怎么会不带三堂姐的,就算不带三堂姐,可二伯娘怎么会跟着一道去的? 这可是自来没有过的事儿。 不过花椒前世好歹也是过来人,略一思量,已是明白了两分了。 忙颠颠儿地跑去探三堂姐丁香的口气,可丁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抱怨:“不肯带我去呢!” 而且花椒没有印象,丁香却是知道的,其实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自打那日里姨丈姨娘来过一趟后,母亲已是去了好几趟外祖家了。前两回就不曾带她去,不过当时她也没觉得怎么着。可这一回却是不同。姐姐也一道去,却是不肯带她去。而且这话儿她也不过说了一半罢了,其实不带她去还罢了,关键是她母亲觉得她不懂事儿又不大守规矩,深怕她坏事儿,才不肯带她一道儿去的。 丁香颇为不解,不过是去外祖家罢了,她能坏什么事儿。可就是一向什么都依着她的姐姐这回也不帮她说话了,她也没辙。 只不过这样的话,就不好当着妹妹们的面说了。 也就不大想说这个,转而拉着花椒的小手问她:“你们还要种芹菜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帮忙?” 花椒就笑着连连点头,拉着丁香去找香叶,路上还要给她“洗脑”:“不是种芹菜,是壅芹菜!” 丁香就故意逗她:“为什么是壅芹菜?又是哪个壅?” 花椒就扬着小脑袋,一脸“姐姐真笨”的神色,道:“就是壅芹菜呀!壅芹菜的壅!” …… 丁香性子虽跳脱,可干活确是一把好手。又灵慧的很,不过看了一遍,就全学会了。有她帮着碎土开沟砌墙,花椒和香叶几乎只用打下手就行了。中途茴香又过来搭了把手,四个小丫头花了半个下午的工夫,壅出了将近一塬地的芹菜来,这才暂且罢手。 花椒看着这一行行齐齐整整的芹菜,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已经看过了,后院里还有许许多多的边角地,足够她壅芹菜的。不过已经埋在芹菜上这么多天了,今儿却是打算休息休息了。况且她五官这样灵敏,家里气氛又明显不大对头,她还是很关(八)心(卦)的。 把自己洗涮干净,花椒挽着香叶坐在门口等着大伯娘她们。 倒是赶在日头西下之前,三人就赶回来了。 隔着老远,花椒就手搭凉棚去看她们的身姿。待她们走近后,又去看她们的神色。 就见两位伯娘俱是红光满面的,脚步神色煞是轻松,跟在后头的大堂姐却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就是一定。 三人看到花椒和香叶两个小东西守在门前,二伯娘当先就笑道:“咦,你们两个怎么没在种芹菜?” 二人就齐齐道:“已经壅好了呢!” 香叶还要比划着给她们看:“壅了这么这么多呢!” 花椒却歪着脑袋望着莳萝,眯着眼睛不住地点头,又嘻嘻笑道:“大姐姐真好看!” 香叶听着就瞪大了眼睛朝着莳萝的脸上望去,大伯娘和二伯娘已是笑起来了。 其实说起来莳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花椒究竟是何样心思的,怎奈她自个儿心里却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的,所以不过一句寻常话儿,还是羞得她小脸儿通红,就去揪花椒的圆鼻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声音却细弱的很,没有半点底气,一副外厉内荏的模样。 花椒就嘻嘻笑着去抱大伯娘的大腿:“我知道,大姐姐就是好看呀!” 大伯娘忙笑着把花椒抱了起来,二伯娘则是捏着花椒的耳朵笑个不住:“这小人,怎的这般精怪。” 莳萝羞得不行,再不敢说什么,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快步进了院子。 哪知香叶朝着她的脸上看了半晌,又朝花椒点头,还要告诉她:“大姐姐脸儿红红,嘴儿红红的,真好看!” 童言童语,就更把莳萝臊得没地儿站了,一溜跑回自己的屋子,竟是再不好意思出来了。 秦老娘知道后搂着两个小孙女,呵呵地笑:“你们这样夸你们大姐姐,大姐姐可不得害臊么,快去哄哄她吧!” 香叶就连连点头,拉着花椒就往外跑。花椒却是知道祖母这是要把她们打发走了,好说体己话呢!却也不好说不,一蹦一跳地跟着香叶一径去了莳萝屋里。 第五十九章 同堂 花椒家三代同堂大大小小二十余口,直到如今依旧合食同居,并未分家。 而且直到眼下,也依旧没有哪个家庭成员有流露出一丝半点想要分家的蛛丝马迹来。 只不过花椒还不大了解的是,虽然在崇塘在莲溪,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如礼诗圩姚氏这般雍雍穆穆同居共财、累世同堂的大家族也并不少见。 可随着家族人口规模逐渐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各房的次中心利益日益突出,家政难于统领;人口浩繁,日给艰辛;各房无责任感、无积极性,依赖成性,坐吃山空;各怀嫉妒,人心离散……重重矛盾日积月累之下,兄弟反目,甚至是叔侄交争的局面也就随之出现了。 更为重要的是,同居共财大家庭的生产资料是土地,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子孙世代躬事农桑。由大家长率领子孙合作生产,并统一安排消费。生产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家长的主持下以家庭为单位来进行,大家庭自然容易维持维系。 可随着商品经济的进入,虽然还是家庭成员一起经营劳作,却与自然经济下以“家庭”为计算单位不同,商品经济下以“个人”为计算单位的,收入和消费彼此都看得很清楚,自然容易比较高下,自然而然也就会产生是否“合算”的想法,产生离心因素。 尤其又是在手工业尤其发达、商贸往来鼎盛的地界,有些累世同居的大家族不出百余年,即逐渐走向分裂解体,也就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必然结果了。 虽说历朝历代多有律令限制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可别籍、异财却是两个概念。同时由于世代礼法融合的特点,有时候“法”也不一定就是严格的规定,就像别籍异财,法令的作用就并不是强制执行,只不过是一种号召提倡,最多也只是一种舆论上的限制。只要不是祖父母、父母亲告,就不必定罪。 如此一来,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这些大家族经过分家析产,分裂成若干仍以各种形式保持联系的小家庭,也就成了如树大分叉一般的自然规律,成了大家所认同的习惯。长而久之,民间百姓异财之后或是单立户口,或是继续与父母合籍的,数不甚数。 而像周家湾,通常都是父母在时,儿子们便随着成年成家而陆续与生养家庭分开,另立户头传承门户了。但是基本上每个儿子所分的家产数量都会略小于其应得的平均数,之后再父母年迈或者去世之后,还会再分一次最后分清。这样一来,留下来与父母共居的一般都是未成年的子女,是为真正的“子壮则出分”。 至于这家产到底如何析分,祖产和续置财产,包括田房茅厕、树木家什、鸡犬畜产、农具米粟,甚至于家庭债权到底如何析分,一般在诸子均分的前提下,却是各家各户因着各种缘由不尽相同的。 有的家庭长子或长孙可以酌提遗产,有的人家有未嫁女在家的在奁田之外也要酌提遗产,还有的因着父母的偏心或是兄弟的强弱,却是很难在实际操作中力求平均做到精确的。 只不过花椒亦是不知道的是,其实老早之前秦老爹秦老娘也是思量过分家的。 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老两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同居有同居的好,分家也有分家的好。 早日把这家产分清楚,也免得百年之后他们兄弟再为了析产而离心。若真有那一天,却是死不瞑目的。 况且老两口想的明白,不过是分家,兄弟总归是兄弟,血脉亲情总是断不了的。只要他们明白这个道理,这家就散不了。到时候住得略近些,有事儿招呼一声就成。说不得没了这点子本就不值当的惦记,兄弟妯娌之间反倒还能亲热一些的。 只这话一出,当时已然成年的秦连虎和秦连熊两兄弟俱是不同意,甚至于还非常抗拒。 日子过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分家。 孝不孝的先不说,其实这都没甚可说的。供养父母本就是他们为人儿女的本分,那些个或是不肯分家恨不得从娘老子骨头缝里炸出油来的,还有分家之后叫娘老子巡门就食的儿孙哪里配为人子女的。 只说他们秦家本来就是外来户,下头三个弟弟或许不大记得了,他们兄弟两个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就为着他们在这周家湾人单力薄没有援手,打小受了多少欺负挨了多少打骂。 那些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下作东西私底下作弄他们的还少了?高兴起来自是什么都好,可但凡一个不高兴,臊眉耷眼的就连门前的溪埂都不许你踏一步。滴水成冻的数九寒冬,只许你从水里过。 苦熬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他们兄弟俱是长成了,发了好几回狠,等闲没人再敢拿捏,再一分家,这家里还有何声威好言的。 这哥俩说什么都不肯分家,再等秦连豹、秦连龙兄弟两个相继成年,也没有一个肯分出去的。 更何况一道住了这么些年了,兄弟之间互为援手,婆媳妯娌之间从未红过脸,孩子们也都玩得到一起,日子越过越红火的,谁还会没事儿思量分家的。 只不过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世上多的就是那些个闲吃萝卜淡操心的东西。于是花椒家这个有着五个房头又人丁兴旺却不思量分家的大家庭,自然也就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尤其是周家湾的好些人家,为着花椒家到底该如何分家,到底是多次析分还是一次性继承,都已经争执过不下一两回了。 有的觉得秦连虎秦传根作为长子长孙就应当酌提遗产,也有的认为秦连熊生有三子,为秦家开枝散叶了,这就是功劳,也应当酌提的。 只不过这些闲话,却是落不到花椒耳朵里的。而同居合食的家庭模式,在花椒而言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体会。 PS:多谢柳童彤、那一季的平安符,太感动了,多谢姐妹们的支持~ 再P一个:这章是不是觉得没意思?但我觉得似乎很多时候人都是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的,秦家以后的发展人心的变幻基本上也是落在上面的。当然,这是HE文,SHE,H——E,重要的话说三遍,这是温馨种田文,我是不会开虐的~好吧,关键是我根本不会虐┑( ̄Д ̄)┍ 第六十章 探风 不过虽然说是同居,可其实不过是住在一个大大的院落里罢了,每一个房头还是有着自己比较私密的小家居室的。 以秦老爹秦老娘居住的上房为中心,除开尚未成年成家的秦连凤,其余四个房头的住房按着长幼次序分别坐落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相距却是有些距离的。 俱是和上房一样的规制,明三暗六的房舍。 外观一眼看上去就是南边儿的建筑规制,可难免显得有些零落的房舍坐落却与典型的南方布局紧凑的建筑模式大相径庭。 花椒勉强能够猜出秦老爹秦老娘的用意,应当是为着开枝散叶的缘故。当然,也可能是秦老爹秦老娘就是喜欢住家宽敞的缘故。 可不管什么缘故,这样兼具公共空间和私密环境的住宅,却是恰如花椒所愿的。 而与花椒家的布局一般无二,莳萝家进门也是堂屋,后头小半间房舍原是厨房,只因各房合食均不必开火做饭,所以都是充作库房使用的。 至于堂屋东西两侧,也同样各自开着两个房间,充作卧室。 而在这四个房间中,朝南的两个房间都开着大大的窗户,而朝北的背墙原本是不应开窗的,可为着通风透气,就在墙顶各开了一窗。 莳萝就住在东侧朝北的屋子里,花椒香叶两个小东西蹑手蹑脚地掀开棉布帘子,探着小脑袋朝里望去。 只一眼,花椒却突然意识到,从来都很有长姐气度,一向都很照顾着弟弟妹妹的大姐莳萝,真的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毕竟姊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夜里睡觉,俱是时时黏在一起的。尤其花椒不过三岁,不久之前才滚啊滚的刚能自己个儿走路,却是从来没有来过莳萝屋里串门的。 这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同花椒赖上了茴香一样,可能过程不尽相同,但结果却是一模样的,丁香也与莳萝同住。 可与茴香花椒的卧房大不相同的,虽然莳萝屋里除了贴墙摆放着的简单床柜外,同样并无其他家什。可东面墙上却挂着一组四扇的挂屏,墙边的立柜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匣子旁边是一个大大的略显杂乱的针线笸箩。 虽然不过几样陈设,可那挂屏颜色如此跳脱明快,使得屋里一下子就有了少女的活泼和清新。 花椒一眼就看住了。 之前莳萝羞怯难当的跑回屋,换下出门做客的缎子袄裙和绣鞋,又收起荷包帕子,换上家常衣裳,方才侧坐在床沿上深吁了一口气,脸上的酡红略微褪去了些许,就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想起。 侧头看过来,就见两个小脑袋在那探头探脑的,一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还有一个却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过须臾的工夫,却是红晕又爬上了脸颊了。 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娇嗔道:“躲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快给我进来!”说着话儿已是快步过来挑起帘子,放了两个小东西进来。 又把她们一一抱坐在床沿上,问着她们:“你们怎么过来了?”忽的想起前几天这两个小东西淘气出的事故来,不禁赶忙问道:“祖母婶娘她们知不知道你们过来?可别像前几天似的,蹲在菜地里不吭声,可把大家伙急坏了。” 香叶就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往莳萝脸上看,似是想知道莳萝是不是还在害臊的样子,被莳萝红着脸曲着食指在脑门上虚弹了一记,才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脑门,瘪着小嘴乖乖地道:“祖母让我们来哒!祖母说我和椒椒一直夸大姐好看,大姐害臊了,叫我们来哄哄大姐。”又放下双手拉着莳萝的衣袖,一脸讨好的道:“大姐别害臊,我和椒椒不夸你了。” 可莳萝又不是香叶,略一思忖已是从香叶的童言童语之中,明白了祖母把这两个小东西打发到自己这儿来的用意了,一颗心就又怦怦跳了起来了。 花椒呵呵地笑,挪着小屁股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墙上的四扇挂屏。一一看过去,才意识到这四副挂屏的内容竟分别是樱桃蜂鸟、枇杷双鸟、桑葚山鸟、石榴八哥。 俱是果熟禽来的题材。 又俱是日常小景,质朴烂漫,意趣无穷,处处洋溢着欢乐、健康、开朗和旺盛的生命力。 和自家父亲母亲卧房里的挂的上林四品的挂屏:卢橘夏熟、枇杷燃柿、梬枣杨梅、樱桃葡萄相比,虽然绣技还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可配色如此跳脱,布局如此生动,却是别有一番生机在里头的。 不禁指着那挂屏大声赞道:“大姐,真好看!” 莳萝正同香叶说话,一听这话,脸上越发红了,转头看清花椒的方向才知道小东西夸的并不是自己,哭笑不得,不禁揪了她的小鼻子:“小丫头片子,竟会哄人!” 又揉着花椒的耳垂告诉她:“这算什么,等你长大了跟着你娘好好学,以后肯定比我绣的好。” 花椒听了就嘿嘿地傻乐。 若说姚氏是家里小姊妹们的教书师傅,那罗氏因着出类拔萃的针线活,就是家里小丫头们的女红师傅了。 从莳萝到茴香,从捏针到裁剪,都是由罗氏亲自教授的。 香叶今年虽才六岁,可在沈氏的拜托之下,早在去年就跟着慢慢学起来了。唯有丁香,叫她捏针就好像坐在针毡上似的。明明比香叶还大两岁,不但进度比不上香叶,针脚更是无从比起。 花椒心里明白,顶多再过两年,自己也该学着捏针分线了。对于纽扣都钉得四六不像的她来说,恐怕其痛苦程度也不亚于上刑的。 不过还有两年呢,暂且还论不到这个,花椒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见门帘子微微一动,随后就没了动静,花椒歪了脑袋,莳萝却已经高声招呼道:“快进来,说到针线就要跑,你就这点出息?” PS:多谢柠檬不酸55的平安符,多谢姐妹们的支持,昨天的留言炸出了小天使,多谢大家了~ 告诉姐妹们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昨天下午编编通知9月1号上架,感觉心气一下就散了。老书虫或许都知道,没有强推上架结果也就可以预见了。不过一个晚上也足够我整理心情了,上架恐惧症也稍稍痊愈了,也有了从现在开始或许就要掉收藏的准备了,估计我是不敢看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姐妹们不会就这样抛弃我的~这个周末哪都不去,就搁家码字了~至于姐妹们说的水进展慢,上架后会拼死双更的,应该就会快起来了~吧~ 第六十一章 串门 话音落下,就见棉布帘子又动了两下,随后被人撩起,却是茴香掩着嘴走了进来,朝着屋内的姊妹挤眼睛。 花椒就笑着喊着“姐姐”,又朝她身后望去,果见后头丁香耷拉着脑袋和肩膀,一步一蹭的,挪了半晌都没能挪进屋。 不消多说,花椒动动手指头都猜得到,必是之前丁香刚要进屋就听到了莳萝的话,生怕自己入了她的眼被她抱怨,哪里知道逃都没来得及。 也果然正如丁香所料,莳萝一看见她就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道:“你这么大志气的人,干什么都成,怎么偏偏折在针线女红上头了?” 只说到这个,丁香自己还委屈呢,她也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困难的事儿呀! 不禁苦着一张脸,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学来着,可我的眼睛和手指头就是不听使唤,指东向西的,你不是都知道么!” “那是你心思没有放在上头!”莳萝都被她的诡辩气笑了:“你但凡能把一半的玩心放在针线上头,我用得着这样念叨你么!你以为我就乐意这样念叨你?”可看着她一副滚刀肉、装痴得憨的模样,又觉得自己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跟她生气都不值当。 不过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不禁耐下性子苦口婆心地劝她:“就算祖父祖母爹娘叔婶不用你孝敬,可等你以后……”只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自己就又飞红了脸了,看着花椒不知为何倏然放亮的眼睛,更是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好强撑着含糊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别人的衣帽鞋袜都是齐齐整整的,偏你歪针斜线七零八落的,旁人能不言语,按你的脾气你能受得了?” 丁香眼见自己竟又打开了莳萝的话匣子了,不由在心里暗自嘀咕“年纪不大,竟这般唠叨”,可面上却半点不敢露的,只是没皮没脸地嘻嘻地笑,又道:“老话都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有什么可愁的。” 说着才不去看莳萝脸色如何,也不理会暗自偷乐的姐妹们,只是问她:“大姐,你们在做什么?这两个小东西怎么过来了?”又道:“你们今儿去阿公家做什么去了?阿公阿婆有没有想我?有没有问你们怎么没带我一道去?” 莳萝脸色一滞,随后才没好气道:“想你做什么,竟会淘气!” 丁香就“哼”了一声,又追问道:“那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莳萝被她看得满脸不自在,语气中不免就流露出了两分无奈的霸道来了:“大人的事儿,小丫头别管。” 丁香鼻子都在喷气了,可这回却是轮到莳萝看都不看她了,也不去看几个妹妹,领头就要出去:“快去厨房干活吧,日头都要落山了。” 丁香气得够呛,却没有半点法子,只能看着晃晃悠悠的帘子干瞪眼。 花椒溜下床沿,眼见丁香都问不出什么来,也只得暂且作罢。 随后花椒的心思不免分作了两头,一壁壅芹菜,一壁暗中留心。这样过了三两天,在丁香茴香几个的帮助下又壅下了五塬多的芹菜,花椒却是决定收手了。可那厢家里人出出进进的个个都是一副有事儿发生的模样,当着小字辈却是三缄其口,就连素来藏不住事儿的二伯娘都一个音儿都没在他们面前露过。 姐姐们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了,花椒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就会落在时不时就会失神的莳萝身上。 老话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这话儿不是没有道理的。 旁的不必赘言,只消看隔壁袁氏就能知道,女子嫁人,或者说女子的婚姻,确实是一辈子的事儿。 不管袁氏有多无奈,这日子过得有多麻木。袁氏的大哥大嫂又多后悔不该做这门亲,误了袁氏一辈子。可事实已成,袁氏除了硬着头皮过下去,袁大哥除了能揍秦连彪几拳头出出气,袁大嫂也就只能强压着怒气背地里好生开解袁氏了,哪还有旁的法子。 虽说花椒明白家里长辈们是绝对不会将他们兄弟姊妹的终身大事儿戏处置的,也知道日子都是自己个儿过出来的,旁人再能都不中用,更亲眼看着自家祖父祖母、伯父伯娘、叔父婶娘、父亲母亲俱是和乐融洽。 不免觉得,若能这般,他们这些小字辈也应当能过得好的。 只虽是如此想的,可当那晚听到阿婆和母亲闲话家常,说起莳萝和秦连凤的婚事来的时候,花椒才迟钝的意识到,搁在前世不过初中在读的两个中二少年少女,搁在这已经得成立家庭支应门户了。 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的这样快,这才几天的光景,莳萝的婚事可能已经在进行中了。 不知怎的,却是忧心了起来。 就如前世一般,该懂的她也懂,可认真说来,还不是一样浑浑噩噩,过不好人生…… 茴香同母亲罗氏一样,也看不得花椒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模样,想起她前几天壅芹菜时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芹菜壅完了,又没东西可玩无聊了呢! 毕竟在茴香看来,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可愁的。 看着午后日头正好,就叫来丁香,同她一道领着花椒香叶两个小的在院子里跳房子。 虽然对于丁香而言,最能引起她兴趣的还是上山下水捉鸟网鱼,对于这样略显单调幼稚,早些年就不再玩儿的游戏其实是无感的,不过却也能耐下性子陪着妹妹们玩会儿的。 花椒倒是没有觉察出茴香的用意来,不过既是茴香提出的,丁香也愿意陪着她们玩儿,她自然没甚说的。 何况与踢毽子、跳百索、丢沙包等等游戏相较而言,跳房子也确实更为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短手短脚的小孩子玩耍的。不但能锻炼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运动量也不算大。 就当运动了,花椒打起精神来听着姐姐们向她解释游戏规则,不住地点头。 只刚刚轮到她上场,摩拳擦掌的,方将布沙包双脚夹进第三格房子,族姐红枣带着花生桂圆两个小姐姐过来了,却是进门就找丁香。 PS:多谢姐妹们的支持,推荐票涨了好多呀~ 第六十二章 听说 不光是花椒、茴香和丁香,就是懵懵懂懂的香叶都非常诧异,不禁瞪圆了眼睛看着红枣三个。 毕竟虽说她们族姐妹之前往常也是一道玩耍的,可近些辰光,她们已是有日子没有过来串门了。 却不是她们不想来,据花椒所知,是家中大人都不许她们过来。 花椒也是这两天上才知道其实秦连彪身上的伤已是好了,可他偏偏就是不肯起来,明堂正道的躺在床上装死,甚事儿不做,还要整天骂骂咧咧叽叽歪歪的。 不管是秦老爹也好,袁大舅也罢,都是一肚子的火,俱被袁氏拦住了。只说就当没这个人罢,有人不做偏要做鬼,自己作践自己,犯不着同他计较。 可要说这会子秦连豹最恨的人是谁,估计着还不是见他一回就想揍他一回的袁大舅,也不是吃里扒外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的袁氏,而是胳膊肘拼命往外拐的秦老爹了。 这姓袁的可都是外人,若不是他瞎了眼,他老娘更瞎了眼,帮他讨了这么个生不出儿子来的邪门媳妇,那姓袁的死绝了都不关他屁事儿。可秦老爹同他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来的同宗,可好么,不但不把他这个族侄当人看,还偏帮外人作践他,这个仇自是结下了。 只不过他秦连彪这辈子还没怕过谁,老话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别哪一天犯到他手里。 秦连彪恨上了秦老爹,而黄阿婆却是花椒家大大小小一家子每一个她都恨。若不是瓷器瓦砾的不值当,她早就同他们鱼死网破了。 娘俩俱是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出撒,恨不得出宗与花椒家再无半点瓜葛,哪里肯许红枣她们姊妹过来串门的。 而袁氏不许她们过来,却是因着知趣的缘故,就怕这几个小丫头给花椒家添麻烦,也是怕再惹出些是非来的缘故。虽说她并不把那娘俩放在眼里,却不想带累了好人,凭白受他们的气。 又不放心把几个孩子留在家里,实在是挨打受累是小,若是学了那娘俩的卑劣习气,她才要后悔一辈子的。 虽说娘家嫂子总是劝她再拼一个儿子,女人一辈子不就生儿子么,生了儿子就天下太平了。丈夫靠不住,儿子总是靠得住。 可她却已打消了这个折磨了她十来年的念头了,能把这四个丫头教养好,好生发嫁出去,她这辈子就再没甚遗憾了。 这些日子以来,袁氏不管走到哪,就会把四个小丫头带到哪,干活下地皆是如此,就是这个缘由。 其实自己生的还罢了,都是她的命根子。而对于石榴,袁氏起初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原因说来也非常简单,虽然结果的残酷的。一来石榴是黄阿婆抱回来硬塞给她养活的,二来自打抱回来后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还是这几年上对秦连彪死了心,自己个儿也定了心,才渐渐转变了想法,待她日益好了起来。 然而以往家里黄阿婆只知道翘着脚甚事儿不干,袁氏光是地里的农活就忙活不来了,家里头炊洗扫洒的活计其实都是由石榴红枣领着两个妹妹操持的。 不过现如今袁氏已是下定决心了,宁可自己多干些活累一些,也绝对不许女儿们和那娘俩过多相处的,却是出入都不让四个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正因为如此,花椒姐妹却是有日子没见过她们姊妹了。 其实说起来,就连花椒都挺无奈的。 毕竟就是搁在前世,改革开放都几十年了,重男轻女的恶习也照样没有完全放下,更别说搁在传宗接代比天都大的现在了。 袁氏没能生下儿子,这就是罪。抱养了一个丫头,肚皮见大了,却是接二连三的生了三个丫头,这就更是罪上加罪了。 其实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因着是家中独子的缘故,为着早日传宗接代,在黄阿婆的操持下,秦连彪十五六岁就娶妻成家了。 成亲不久,袁氏也是怀过身子的,只不过因着早已不可查的缘由,胎未坐稳即小月了。后来秦连彪看着同年的秦连虎比他成亲要晚,都有了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姚氏还又有了身子。就是比他小了三岁的秦连熊二十岁上才成亲,眼看着也很快就要当爹了,哪里还坐得住。 黄阿婆就更是恨得不得了,日日求神拜佛,道家的碧霞佛家的观音,都请了回来,恨不得就叫袁氏日夜跪在菩萨面前赎罪了。到后来更是硬扛着秦老爹秦老娘的阻拦,把那些个法师仙姑药婆的领回家来,又是做法又是用药的,各种阴私手段用尽。 眼见如此,袁氏的肚皮仍未大起来,黄阿婆那时候就动了叫儿子休妻的心思了。只不过又信了一巫婆的话,花重金求了那巫婆抱了一个八字旺家的女婴回来养活,取名石榴,为的就是引儿多子。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起了效用了,不出半载,袁氏果然怀孕了,却是生下了一个丫头。随后两度怀孕,还是生下的丫头。 石榴、红枣、花生、桂圆。周家湾好些人都在背地里言三语四的调侃,若是再生一个,就取名栗子好了,要不然,葡萄也不错啊! 花椒因着年纪的缘故,和这四个族姐来往不多,可打心眼里却是非常怜惜这四个族姐的。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投胎更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尤其是大族姐石榴,自打落到那个家后,因着没有引来弟弟的缘故,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却是花椒根本无法想象的。 相比较而言,花椒自是要幸运幸福的多的。 只此刻红枣却顾不得花椒姊妹几个心里所想,匆匆同她们打了声招呼,就拖着两个妹妹找上了丁香。 丁香与红枣同年,打小一起长大,姊妹之间也是处得很好的。一见她这幅急匆匆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忙迎上去问怎么了。 红枣却是四处看了看,才问:“莳萝姐姐哪去了?” 丁香诧异,花椒听了个音儿,却是一溜从格子里跑了出来,就听红枣告诉丁香:“我家嫁在鱼家边的姨婆过来瞧我祖母,说是听她家嫁在北里涧的堂房姑奶奶的同族妯娌说,她横溪岕娘家有人要和你家结亲呢,说是看中莳萝姐了!” PS:多谢跟恶势力对干的平安符,多谢姐妹们的支持啦~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上架了我突然变得好紧张,我上一次这样紧张好像还是科目二考试的时候,真是奇了怪了~ 第六十三章 疙瘩 红枣小嘴巴巴的一长串的话儿连个停顿都没有,花椒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还是她这辈子生长在这样一个大家庭的缘故,打小就耳濡目染的接触过家族谱系,才勉强能拎得清这其中的七亲八眷。若是搁在前世,也就能分清堂表关系的她保管话没听完就要昏头,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 不过这会子拎清这些有的没的也是无用,她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人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这才几天的光景,家里都没影儿的事儿呢,外头已是传遍了。 她只要知道男家究竟是谁,到底是不是之前相看的那家就成了。 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红枣,丁香却是唬了一大跳的,急忙拉着红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红枣连连点头:“我听我姨婆是这样说的,应该错不了的。” 不过这些也是她模模糊糊听到的,具体怎么回子事儿,她也不大清楚。更何况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更何况好些还是她说不出口的,却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丁香已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镇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红枣的异样,胡乱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你知道那户人家姓什么吗?”话音未落,“横溪岕?”丁香突然惊呼道:“我姨娘家就住在横溪岕呀!” 丁香并不笨,正相反,小丫头实则是个非常灵慧机敏的。之前只是因着年纪阅历的缘故,迟迟没有往这上头想罢了。这会子但凡漏了个音儿,她立马就想通其中关窍了。 怪道母亲会只带大姐去礼诗圩了,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说头的。 说起来这事儿都快被她抛诸脑后了,哪里能想到竟是这样的缘由。 可一想到就是为着这个缘由没带上她,丁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这样,撒泼打滚都要跟着去的呀。 红枣却是不能多待了,她是趁着吃完饭的工夫偷跑过来的。母亲和姐姐也应该把灶台收拾好了,却是要下地去了。 丁香和茴香几个都知道她们姊妹不容易,不住地点头,丁香又再三谢过她,将她们送出门。 只是转身回来的丁香哪还有心思和同花椒香叶玩儿的,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一径飞跑着去找莳萝,花椒看着也一壁喊着姐姐茴香,一壁拉着香叶就追了上去。 只她们两个的脚程如何能与在山野里头跑惯了的丁香比,等追着丁香跑进莳萝屋里的时候,莳萝的脸颊已经比墙上挂屏上绣的大红石榴还要红了。 丁香还围着她团团地转,追着她问:“……什么时候请了媒人来说亲的?娘带着你去阿婆家是去相亲吗?你们要定亲了吗?什么时候会亲啊?” 花椒刚刚撑着膝盖喘匀了气息,就又被这一串儿的“亲”给闹糊涂了。 也是花椒这辈子长到三岁,喜酒虽吃过,却还从没接触过完整的婚俗的缘故。 并不知道莲溪当地的风俗,若是男家看中了某家的女儿,就会请了和女方交好的亲朋或是族里有威望的长者,去女家中委婉说明男家求婚的愿望,这就叫说亲。而男家的小子由媒人领着去女家和姑娘见面,就叫相亲。等到相看满意,就要合八字订立婚约,这就叫定亲。等婚姻关系确定后,女家父母领着女儿及亲友去看亲家,则叫会亲。之后还有求亲、成亲、迎亲、接亲、送亲、认亲等等,贯穿整个婚约直到礼成,总有十亲。 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套步骤已是简化了不少了。只饶是这样,若是花椒知道的话,必然还是会惊叹原来这世道缔结婚约还是严谨严肃的。起码不会仅仅听信媒人的一面之辞,连人影儿都没见过,都不知道体态容貌,更不知道脾气性格,就强行撮合婚姻。 而实际上,崇塘的大多数家庭,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许自主的权利的。尤其在那些个宝爱孩子的家庭,孩子的意见,也是会被相当看重的。 然而这桩婚事,虽然莳萝什么都没有说,却是默认的。可丁香这样大喇喇地直接问到她脸上来,她只恨不得挖个地窖钻进去,如何肯回应她的。 再三警告她不许胡说,又撵了她出去,花椒和香叶也被她抱了出去,茴香则是自己乖乖走出去的。 只饶是这样,还是不到夜饭,家里人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四堂哥几个更是挨个的跑去问莳萝:“我是不是要有姐夫了?” 莳萝气的直磨牙,恨不得把丁香捉来狠狠揍上一顿才甘心。却也再不好意思出门了,就连夜饭都是茴香给她端进去的。 秦老娘听了就呵呵地笑,轻言慢语地告诉面色不大好看的姚氏:“你同萝丫头说,男婚女嫁,人伦之始,这是常道,没什么可害臊的。” 姚氏应是,面色倒是和缓了一些了。 不比丁香几个小的,方才刚从丁香哪听说事情经过,饶是她一贯与人为善,也不禁心里疙疙瘩瘩的不大舒坦。 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可那舒家行事未免也太不上道了些。这八字刚有了一撇,就宣扬的亲戚间人尽皆知的。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有了什么周折,这几辈子的老亲可怎么走动。何况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他们家莳萝又怎么处,女孩子家可是以名声为重的。 秦老娘如何不知道这些个道理,可凡事却也得多看一眼多听一耳朵才是。又私底下开解姚氏:“舒家我们都是知道的,素来规矩清白,并不是这样轻浮的人家,这里头想来是有些缘由在里头的。你先别着急,也别在孩子面前露出来,叫她凭白操心。” 又指着那一串儿挤眉弄眼,咋咋呼呼的小小子小丫头,半真半假地嗔怪道:“大姐的喜事,不许你们作怪!” 几个小东西连连点头称是,眼睛都快笑没了,不过倒也真的不敢调皮了。 第六十四章 查访 而一直察言观色仔细着长辈神情的花椒却不由心中一跳。258中文网 一傍晚的工夫在屋里屋外团团转了几圈都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壁角”、“墙根”的。 等夜里回了自家,花椒忍不住腻在罗氏身上,缠着她问“姐夫”。 罗氏就抱着她笑:“我们椒椒还知道姐夫呀!” 花椒不住地点头,罗氏却哪里知道花椒的心思,只是道:“哪天姐夫来了,娘一定告诉我们椒椒……”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花椒不禁在心里腹诽,却又顾忌着自己的年纪不好发问,只能干着急。 翌日一早,天色阴沉,连带着姚氏脸上亦是淡淡的,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轻松惬意,花椒心里也就跟着提了起来了,视线不由黏在了长辈们身上打转儿。 杜氏也瞧见了,就背着小字辈们拉着姚氏悄悄地问:“大嫂,要不要我回去娘家问一问,侧访侧访?”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事儿在杜氏看来,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一家有女百家求,不是她夸口,自家门第门风摆在这里,莳萝又品貌出众,性子处事更是没得说,就是炊洗裁剪等等活路亦是百里挑一的,何况更为难得的还识文断字……这么多的好处,掰着手指头且数不过来,怎么看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孩子,怎么可能没人惦记! 不说之前家里头媒人进进出出的,就是她自个儿也不是没有思量过的。若不是娘家嫡亲的侄儿外甥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年纪实在相差太多,竟是找不出一个适龄的来,远房的又不大看得上,她早就讨了这个猪腿吃了,哪里还轮得到舒家来张这个口的。 而舒家作为男家来说,讨了这样一个色色出众的好媳妇儿,说出去也倍有面子,有心叫亲戚们一道高兴高兴,这也是人之常情。 以己度人,若是搁在她身上,说不得也会这么做的。 何况都是亲戚姻亲之间说一说,又没满大街的放炮嚷嚷去,也不算什么的。 只心里虽是这样想的,也确实觉得姚氏在这事儿上未免太过敏感挑剔了些。可她同姚氏一向交好,见她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她虽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儿来,倒是可以帮她出出主意的。 而姚氏正拿不定主意之际,一听杜氏这话,却是有些心动了。 昨儿婆婆说的话儿确实有理,他们知道的舒家确实不是那等轻浮的人家,可她夜里却也是细细思量过的。 其实说起来今年遭了这许多的灾,虽说过来探口气的人家确实不少,也不乏有听起来不错的,可她却是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给长女说亲的。 之前还和婆婆丈夫商量过,毕竟这会子大灾刚过诸事待兴,色色都不齐备,也不是什么议婚的好辰光。反正已是耽误了一年了,索性等开了年再好生相看好了。这样一来,不管明年下半年还是后年上半年,也能办上喜事儿了。 是后来娘家嫂子和妹子都劝她,旁的都能等的,姻缘这种事儿却再是等不得的。莳萝一年一年大了,可好小伙个个盯着却只会越来越少,真个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更何况谁都不知道明年又会发生什么事儿,这一有事儿就暂搁一有事儿就明年的,如莳萝这般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正值韶华芳龄的小姑娘又有几年好光景可以这样耽搁的。 她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关键姚氏和舒氏已是几辈子的老亲了,说起来也算知根知底的。姚氏一听是舒家的孩子,却是头先就放心起来了。何况那孩子打小也是见过的,这会子年纪不大也有了正经行当了。说起来也确实良配,心里揣度着倒确实动了心思了。 可也正是因着老亲的缘故,除了那日叫两个孩子见了一面外,她在此之前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还要明察暗访一番的。 现在想来,舒家家风到底怎么样,孩子的品性究竟如何,听的见的不过都是一面之词。 可这人心却是思变的,何况又是这样的世道。以往交情不深,彼此见面都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可以说道的,她确实觉得舒家为人不错,宽厚端方。这会子摊上事儿了,才知道自己太过想当然了,舒家或许并不如自己一贯所想。 却是自己从头到尾太过急躁的缘故。 倒不是说她信不过妹妹妹夫的为人,而是谁家的孩子谁不说好。就如她自己一样,看着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小子小丫头的,也是怎么看怎么好,不愿意旁人说一个“不”字的。 以己度人,在妹妹妹夫而言,这边是外甥女儿,那边更是嫡亲的侄儿,俱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有着先入为主的念头在其中,难免当局者迷,有失公允。 一晚上思来想去的,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了。 莳萝不仅是他们房头的长女,也是家里的长孙女,若是她的婚事不谨,不但孩子遭罪,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也是为难。 何况两边的孩子已经见过,女孩儿家心思浅,七情六面都在脸上,就连家里的几个小丫头都看得出来蛛丝马迹,她这个当娘的心里自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孩子岂不伤心难过。 越想越心焦,正想着同丈夫商量商量,也向婆婆讨个主意,听得杜氏这话,却是心思一动。 那****请了杜氏陪她一道去娘家相看,并不是因着罗氏腼腆怯弱、沈氏没有能力的缘故。而是杜氏一来在三个妯娌间是最长的,二来毕竟出身杜家塘。 虽说杜家塘并没有礼诗圩那般的深厚底蕴,可到底是本地户族,开天辟地立足于此,姻亲故旧遍布。崇塘大大小小的村落中几乎都有拐着弯儿的姻亲,杜氏本人也是深知这其中的弯弯绕儿的。 这会子若是能让她帮着再侧面查访查访,倒是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倒是松了一口气。 可转念一想,姚氏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了。 而蹑手蹑脚走过来的花椒看着姚氏如走马灯般变换的表情,却实在有些傻眼。 ps:这是最后一章免费章,心情真的很复杂呀~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姐妹们的支持,感谢大家的点击、推荐、收藏,还有打赏,让我也能走到这一天~也希望姐妹们能继续支持下去~说实话我的手速渣又渣,码字不容易,恳请姐妹们正版订阅,拜托大家了~ 第六十五章 谨慎(求首订!) 花椒大概其是明白姚氏心中的不满的,自然颇为诧异杜氏究竟说了什么又触动了她的心思。 而姚氏看着身旁瞪圆了眼睛的花椒,真个是哭不得笑不得,笑着抱起花椒,也突然间心思通透,说不得那舒家亦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请了亲朋好友帮着侧访过的。否则怎么会不过几天的工夫,就传扬得亲戚间都知道的。 这样想着,心里倒是顺畅起来了。 他们作为女家想要查访查访男家,男家自然也会想要斟酌斟酌女家的。为着孩子家族打算,却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揪着不放的。 与杜氏商定又再三谢过,又抱着花椒去与婆婆商量。 秦老娘接过花椒放在身边,给她寸金糖吃。花椒捏着寸金糖放进随身的小荷包,看着秦老娘笑道:“到底孩子的终身为重,仔细查访查访也是应当的。” 秦老娘也是松了一口气的,她本意是主张婚姻大事必须谨慎的。毕竟不管是娶也好嫁也罢,可都不是单单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事,这其中牵扯的人和事却是从来都复杂的很的,说不得就能影响家族几代人的前程命数。一个不慎,却是后悔都来不及的。 不过其余的话也没有多说,儿媳妇们也都这个岁数了,世上的事儿也都经历的不少了,自然不需她再手把着手教导行事的。何况她不过是祖母,到底差了一层,有事儿能问能管,却不能管得太宽,再说这事儿还牵扯甚广。尤其他们家又未分家,她这个当婆婆的说话做事儿之前就更得考量考量了。至于她们妯娌之间的事儿,秦老娘却是毫不担心的,随她们自己商量去,她就不掺和了。 姚氏与秦老娘都略略放下了心里,只杜氏听了姚氏的猜测,想到真有这个可能,却是登时就与姚氏换了个,打心眼里不高兴了。 在杜氏看来,旁的都罢了,可俗话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自家的莳萝百里挑一都没挑剔过他们姓舒的,还未暗访侧访呢,他们男家倒是先访起来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的。 而这话虽说强忍着没当着姚氏的面说,倒是打定主意要撸起袖子好好查访查访,别掺了水分了。 至于罗氏,因着性子的缘故一向深居浅出,虽说嫁过来十一二年了,可在崇塘除了几家姻亲外就再认不得什么人了,有心也是无力。倒是沈氏,想破了脑袋才想起娘家族里好像也有子弟在钱德隆当差的。 杜氏就摆了摆手,道:“不用这样麻烦。”不过这话倒也提醒了她了,却道:“若不是怕以后见了面不大好看,咱们应当自己去钱德隆试试那舒家小子的,瞧瞧他为人处世究竟如何才是。” 原本不过是随意一说,可一语说完却是来了兴致,不禁天马行空地幻想道:“若是能学着那些个地痞的模样拎着空酱油瓶去打酱油就好了……” 只罗氏与沈氏都不是本地人,哪里听得出杜氏话里的关窍,俱是莫名其妙。 神出鬼没又凑了过来的花椒也听得云里雾里的,可她在意的不是那地痞那酱油瓶,而是满脑子都是与钱德隆那酱园南货店有什么相干,难不成那舒家小子是钱德隆的伙计? 杜氏却已一壁笑一壁道:“我打小就听说有人这样去钱德隆讹酱油醋,空瓶子拎过去,灌满瓶子再嫌贵不肯要……” 伙计听说不要了,自然会把酱油倒回缸中。那些个地痞就会吹胡子瞪眼睛:“老子瓶子里原有大半瓶的!” 通常情况下店里的朝奉为着息事宁人,就会赶紧赔不是,亲自把酱油灌满再奉上,那地痞本就只为讹瓶酱油,又不为旁的,自然不敢揪着不放,不用人说就会扬长而去的。时日久了,也有些个为人机敏,撇面三相就知路数不对的伙计一见来人第一时间就会知会朝奉。朝奉自然不敢与这些个地痞撕破脸的,否则叫这些个地痞破罐子破摔纠了专吃商铺的叫花子到门上来闹,还要不要做买卖的。 满心记挂着“舒家小子”的花椒听的津津有味,纯当听故事了。罗氏和沈氏却是面面相觑的,沈氏更是道:“不会吧,钱德隆买卖做得那样大,整个莲溪的酱园南货店都要看他脸色,还有人敢去讹酱油闹事儿?” 杜氏就不以为然地道:“做大也不过是这十来年的事儿罢了,到底是外来的,没有根基,搁在以前店里的伙计朝奉瞧见本地的乡绅山人的,哪个不要装紧着骨头赔笑的。” 不过她自己也是过过嘴瘾罢了,自是知道不过玩笑罢了。不说自打钱德隆在莲溪彻底站稳了脚跟后,这些年上已是再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吃了豹子胆的人了。只说他们可都是本本分分的清白人家,如何能学着那些个乌龟王八一样做出那样的下作事儿呢! 罗氏和沈氏看着兴兴头头的杜氏却是哭笑不得,尤其罗氏也是心里一松,她还真怕杜氏心思一动果然跑去钱德隆查访,新女婿岂有不嘀咕的。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倒是想起了丈夫来了。同姚氏商量,姚氏也觉得好。虽说裱褙店和钱德隆不在同一里甲,可秦连豹在崇塘待了十来年近二十年了,认识的人总比他们多,若是能帮着侧访侧访,自是没有坏处的。 秦连虎听说了却只是好笑:“我看你这实是谨慎太过了。”又问道:“旁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怎么反倒愁起来了?” 姚氏听了秦连虎的话,却是一愣,随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丈夫说的不错,确实是自己紧张焦虑过头了。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不明白的,不管是暗访也好侧访也罢,实际上说不得俱是查访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毕竟只要不是二愣子,就不可能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儿来坏人姻缘,这却是人之常情。 可她自嫁入秦家后,家里几个叔叔的婚事都是她帮衬着婆婆料理的。婆婆当年是怎样相媳妇的,她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当时还觉得婆婆太费心思了,说难听些就是太过苛刻了。不仅要打听女家的门第门风如何,村子的村风如何,在村子里的人缘如何。还要打听女孩子的脾性容貌,身体底子如何有没有暗毛病,父母性格如何,做事儿上不上路子家教又如何。甚至于还要打听父母先辈的寿数如何,家中亲戚嫁娶又如何…… 可现在看来,若不是当初婆婆这样费尽心思,这个家如何又能如此和睦的,说不得早早就分了家各过各的了。 倒不是说分家不好,分家自然也有分家的好的。可若他们真个分了家,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日子如何能过得这样红火。尤其经过那样的天灾,又如何能这样快就恢复了元气的。 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听,秦连虎也承认姚氏说的在理。可该知道的其实都知道了,事儿也是大致定下了,再这样纠结来折腾去的,又有什么用。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虽说妻子从来随遇而安随方就圆,可现在摆在眼前的却是女儿的婚事,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操心不焦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就是他自己,也不暗中打听过亲家的为人么! 只是同她说笑,道:“你看着办就好,只别到时候人家孩子机敏,你嫌滑头。孩子本分,你又嫌木讷就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问名 “怎么会!”姚氏听了丈夫的话不由失笑。 只这般插科打诨一番,心里却也暂且安定下来,倒是不再像之前那般焦虑不安了。 而那边厢秦连豹早在听说了这桩婚事后就动了查访的心思了,一圈打听下来,小伙子机敏勤快,模样上也算配得上自家侄女,却是没甚不好的,自是松了一口气的。 至于杜氏,也回了娘家一趟,拐了七八个弯儿打听到男家母亲是个和善的,伺候公婆照料儿女,在族里也颇有贤名,自然满意的。 虽说她有心查访,却又不是铁着心硬要与舒家找茬搅事的,侄女能顺顺当当的说个好人家,这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儿的。 家里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五官灵敏的花椒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两天没少折腾的她自是心知肚明,也有心思忙活自个儿的事儿了。 这一日一大清早的,看着天气总算又晴朗起来了,花椒和香叶就去了菜园子,侍弄起了芹菜来,丁香见了也跟过来帮忙。 之前由丁香茴香帮着壅制的一塬芹菜缓了这么多天,除了两三株仍旧蔫蔫的,其余的好几十株又都开始疯长了。 趁着天气不错,花椒决定给它们灭缝,不过却没打算一次性灭完了事儿,而是决定陆续分批进行的。 毕竟花椒并不清楚芹菜的灭缝时机,这些日子思量来思量去的,还是打算用这些芹菜来做个试验。 四堂哥几个看着好玩,也想试上一试,丁香就警告道:“你们可仔细了,别没轻没重的,把小丫头好不容易种活了的芹菜玩死了,她可得哭给你们看。” 四堂哥就朝着丁香龇了龇牙,又去逗花椒:“椒椒,你会不会哭?” 这个小妹妹他们兄弟姊妹却是都知道的,打小就见不着她哭。好像天生就不爱哭,摔了青了紫了不见哭,故意逗她也不会哭。虽说不爱哭是好事儿,可逗她都不哭,这就没劲儿了。 花椒看着疯长了起来的芹菜兴致极好,也存了逗弄哥哥们的心思,就曲着两个根食指在眼睛下面比划着,又嗅着小鼻子,竟是装哭了起来。 只没哭两声,自个儿就又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又点着四堂哥五堂哥,叫他们帮着自己给还未灭缝的芹菜遮光。却是担心直射阳光照进土缝内,会影响芹菜软化的效果的。 可实际上花椒担心的不仅如此,她还担心合缝后芹菜顶端的叶片能不能最大限度地进行光合作用。又担心芹菜壅制的不够紧实,担心灭缝时不曾填满,也担心肥料施得太多会活活把芹菜根烧死。 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哥哥姐姐们自然也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四堂哥和五堂哥就嘿嘿笑着跑到花椒身边,言听计从地听着她的指挥,帮着她忙活。 看着她小小的人儿,却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不免又有些好笑,指着冉冉升起的懒洋洋的日头问着她:“为什么要遮光,又不是大夏天,这日头又不毒。” 对于自己不是回答不了只是暂且不能回答的问题,花椒已经从香叶那个真小孩那学来了一招制敌的功法了,眨着眼睛,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们:“就是要遮光的呀!” 同丁香一样,六哥这一向也对花椒壅制的芹菜非常的感兴趣,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两个小妹妹一时兴起就这么胡乱捣鼓出来的,他们打小也不是没有这样玩闹过的。可不管是一时兴起也好,还是阴差阳错也罢。正如祖父所说,或许还真就被这两个小东西折腾出了点子名堂来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非常关注妹妹们的一举一动,更是非常期待结果的。 看着兄弟们一脸无言的模样,又问妹妹:“那为什么要夯这小土墙呢?” 这个倒是可以解释的,花椒就两只手比划着芹菜道:“我要它们站起来,不要它们躺下去。” 夯上土墙,自然是为着让长着长着就容易长歪了甚至匍匐下来的芹菜能抬头挺胸长直溜了。 香叶就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呀!” 可六哥几个想破了脑袋想明白了花椒的意思后却是非常的惊讶的,越想越觉得这话或许还真是有点儿道理的,又一脸好奇地问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椒就更加理直气壮了,一脸“笨蛋,这还用问吗”的表情,食指点着自己的小脑袋,道:“就是这么一想,就想到的呀!” 香叶又点头:“对呀!” 几个小小子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俱是有些无语,六哥嘴角抽了抽,却是依旧没有放弃提问:“那为什么要把芹菜都埋在”说着又想了想,又改口道:“为什么要壅在土里?” 但凡培覆根土浇灌花草俱是曰壅,虽然两个小东西总是说“壅芹菜”,可到底是哪个“壅”字,一溜小字辈谁都不知道,还是从秦老爹那听说的,却是直到现在也没闹清楚这两个小东西又怎么会知道的。 花椒却是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改造计划还是有效果的嘛,起码家里人大多都已经能够接受这个“壅”字了。 不过还是只能抱歉了,花椒还是只能道:“芹菜就是要这么壅的呀!不然怎么叫壅芹菜呢!” 香叶继续点头:“对呀!” 这一回就连六哥也彻底无语了,看着两个理直气壮的小东西,就只剩下苦笑了。 五堂哥又好气又好笑,就点了点胞妹香叶的小脸:“你怎么成了椒椒的应声虫了。” 香叶就侧过脸去,哼哼唧唧的嘟了嘴,五堂哥怕她真个哭起来自己又得挨训,又马上认怂忙凑上去哄着她。 小兄弟姊妹们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忽听前院有人高声说话。四堂哥丢下手里的活计就跑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大声喊着丁香:“三丫头,横溪岕姨丈姨娘过来了。” 四堂哥喊的是丁香,可听到这话儿,齐齐蹦起来的却还有花椒,眼睛都亮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标准 花椒这才终于知道,原来那“舒家小子”说的就是大堂姐莳萝嫡亲姨娘的外侄儿,横溪岕舒家的子弟。 而今儿一道同来的还不只横溪岕的姨姨丈两口子,还有一位大宾,却是男方那头的娘舅,姓顾。正是特地请人择了吉日,做为媒人带了鹅酒茶饼过来提亲问名的。 婚姻大事三书六礼之中,问名第二。 依父母之命,经媒人撮合,男家女家互换了生时八字之后,男家就要把请专人书写好的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的净茶杯底,以测神意。如三日之内家中无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等的厌气事儿,就可以请了算命先生或是私塾先生批八字合婚了。看看年庚是否相配、生肖有无相尅的。待一切周全之后,就可以正式开始议亲定聘了。 问名是大礼,按着惯俗女家是要设宴款待的,一家子登时就忙活开了。 就连秦老爹也被大堂哥从崇塘寻了回来。 别说那些个小小子小丫头了,就是花椒也再没心思捣鼓自己的芹菜了,被姐姐们洗涮干净,就同香叶一道窝在墙角听着上座能说会道的顾大舅侃侃而谈,把秦、舒两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更把两家孩子的这桩姻缘说成了老天注定,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听得秦家人自是开怀的。花椒却是嘴都合不拢了,暗地里咋舌,看来若没两把刷子,这猪腿也不是这么好吃的。 正思忖着,突然被人悬空抱了起来,花椒回头看去,却是舒家姨娘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忙咧开笑容,大声唤“姨娘”。 香叶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跟着花椒一道称呼“姨娘”。 舒家姨娘小姚氏与姚氏长得有五六分像,俱是高挑身材,容长脸儿,眉眼观之可亲。 小姚氏上回过来探口音儿的时候正巧花椒一家子去了城里走亲戚,却是自打花椒病后就再没见过的,抱着花椒左看右看,问了许多的话儿,见花椒虽然瘦了许多,可口齿清晰伶俐,不禁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又朝着秦老娘笑道:“姻伯娘,您可得好好教教我,咱们家这么些孩子可怎么养的,怎的个个都这样懂事知礼,眼馋的我恨不得都给抱回家去呢!” 一席话说得秦老娘哈哈大笑。 正因着家里头妯娌几个素来相处和乐,从无嫌隙的缘故。所以这么些年来,连带着各自的娘家人亦是逐渐互相走动了起来了。等到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小子小丫头渐渐长大,不知不觉的,却是发现自己竟多了好几个阿婆家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带着称呼也都随了堂兄妹了。比如礼诗圩的阿公阿婆,杜家塘的阿公阿婆,分水镇的阿公阿婆,城里的阿婆,还有舅舅姨娘的一大堆,也只有自家人才分辨得清的。 花椒一开始也是一头的雾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好在这些年过去了,倒也勉强能认得全了。 只不过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小姚氏的妯娌顾氏一心相中莳萝,说到底为的就是秦家这样正派和睦的门风。 因着沾亲带故的关系,顾氏自来就对秦家的门风颇有耳闻。 虽说他们家当年是由公婆亲自给两兄弟分了家的,同唯一的这个妯娌相处也和睦,但有时候想起来,也是颇为眼热秦家这般花团锦簇的同居生活的。 何况为人儿媳的又和给人当婆婆大不一样,自打长子渐渐长大,她自个儿心里也是暗自警醒,更是下定决心,但凡娶媳妇,可就得娶这样大家族中走出来的姑娘才是。 毕竟在顾氏看来,这样人丁兴旺大家庭中出生的姑娘,都不需耳提面命,自小在日常相处之中大多就已学会什么叫做谦和礼让,以和为贵了。嫁进门来,不管往后是分家单过而是合食同居,想来都能适应都能过得好。 况且同样是分家,他们当娘老子的为着孩子打算主动提出分家,和儿子长大了不愿受拘束有了自己的心思想分家,还有儿媳妇存着私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小日子撺掇着儿子要分家,这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娶了儿媳妇回来是要安安生生的同儿子过日子的,若是讨了个小门小户家风不正的,一天到晚鸡零狗碎的眼睛瞪得老大却只看得到自己的脚面,甚至于还有娘家拖累的搅家精回来,横挑不好竖嫌不对的,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这日子还怎么过,这家还成个家么! 尤其还是家中的长媳,这可是顶门立户的当家人,可是待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要给他们做庚饭的人。又要能立得起来管家处事给弟妹做表率,又要能够包容弟妹为弟妹分忧解难,可不是好做的。 因此旁的甚的好家世、好生养、好容貌、好脾气、好妆奁的都先放放,顾氏头先看的就是女家的门风到底如何。 门风清正,这一切自然不成问题。 更何况女儿随娘,只看姚氏三从四德生儿育女的,就知道教养出来的女儿亦是差不了的,这才动了为长子求娶莳萝的心思。 …… 而这桩婚事本就已是八九不离十了,舒家诚心求娶,秦家也不会拿乔,自然宾主尽欢。 等到下半晌送走了顾娘舅和横溪岕的姨丈姨娘,丁香已经打听清楚新姐夫学名舒秉庚,今年十七岁,是家里的长子长孙。 还告诉茴香:“打小也是念过书的,因着老子就是钱德隆酱园南货店的水客朝奉,专事外出收账,所以前两年就走了门路进了钱德隆,如今在柜上当伙计。” 花椒其实已经放下心来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自古就是婚姻中的重要角色,就是搁在前世结婚都要找个现成媒人,现如今就更是讲究个无媒不成婚了。可媒人那张嘴到底靠不靠得住,这就因人而异了,要不怎么会有“会做媒的两头瞒”这样的俚语呢! 然而反之,但凡这媒人为人处事靠谱,通常这事儿八字也就有了一撇了。何况那边是嫡嫡亲的外侄儿,这边又是嫡嫡亲的外甥女,门第门风品性健康都是互知的,门当户对,这另一捺也就有了一半了。 只是没想到新姐夫还真是钱德隆的伙计,那里可也是出了名的难进。在这个世道来说,即便在崇塘来说,也算是相当不错的行当了。 刚在心里赞叹丁香果然消息灵通,哪知她还有后续,告诉茴香:“……之前就托了我姨丈姨娘来探口音儿,我姨丈姨娘先同我阿婆阿公商量,我阿婆阿公舅舅舅娘俱都说好,又同我娘我爹说,我爹我娘和祖父祖母也觉得不错,便想着让大姐和那小子见一面。就定了那小子轮休的那天,选在了我阿公家里……”说着又小小声地道:“听大哥说,这几年好像没怎么见过,可往年逢年过年的去横溪岕给姨丈姨娘拜年的时候却是见过那小子的,那小子也肯定是见过大姐的,怪道说是早就看上大姐了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陪嫁 丁香大喇喇的什么都敢往外说,茴香听着却有些脸红,不过还是纠正她:“什么小子,可不许瞎说。”又忍不住提醒她:“这样的话可不能再在大姐面前说,她会不好意思的。” 丁香却有些不以为然,嘟了嘟嘴,小声道:“祖母都说了,男婚女嫁乃人伦常道,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茴香素来拿她没办法,只得又细细叮嘱了一遍,丁香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勉强应是。 花椒却有些心急,不禁抱了丁香的大腿,仰着小脑袋问她:“三姐,姐夫什么时候来?” 丁香一听这话,却是一愣,随后蹲了下来笑着抱了抱花椒,又问她:“椒椒怎么知道姐夫要上咱们家来的?” 茴香就忙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告诉给丁香听,只丁香也不大清楚这些个,就掰着手指头盘算着,道:“我听我娘和祖母商量,说是最好腊月之前就能把这事儿定下来,那么咱们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瞧见他了吧!”只是说着不免又丧气了起来:“这样一来,明年大姐就要出门子了。” 茴香听着也颇觉不舍,正要拿话儿劝她,她却已经高兴起来了:“不过横溪涧离咱们家也不远,不过三五里的路程,比去镇上还近些,往后我们就又多了个可以串门的地方了。” 茴香哭笑不得,而丁香说到崇塘,忽的心思一动,又凑过来同茴香咬耳朵:“那新姐夫就在钱德隆当差,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瞧一瞧他好不好?” 当然不好,茴香唬了一大跳,可也知道丁香的好奇心和顽皮劲儿的,只好委婉地劝她,道:“我们又不认得姐夫,还是别去了,反正你也说了,过不了多久总能见到的。” 丁香却是越想越兴头,抑制不住自己的欢喜憧憬了起来,道:“其实我应该是有印象的。”说着想了想,似乎真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又道:“就算我们不认得,大哥二哥肯定是认得的,到时候叫他们领了我们去,总得看上一眼才能放心的呀!” 说到这儿又无比后悔了起来:“早知道娘和二婶那天带着姐姐去阿公家是去相姐夫的,我撒泼打滚也要赖着去呀!”又忍不住嘀咕了起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真是没劲儿。” 茴香却是哭笑不得:“怎么叫瞒着我们呢?难道还有特地知会我们这些小辈的道理?” 丁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还是不大舒坦罢了。 又跑去同哥哥们嘀嘀咕咕,大堂哥二堂哥几个不免也有些心动,却又迟迟不敢行动。几个人凑在一起还未商量出个可行的主意来,已是几天过去了,横溪岕的姨丈姨娘又过来报喜了。 其实就连花椒都知道,合婚不过走走过场罢了。 古人都云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八字合婚虽然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在里头,可那些个风水先生也不过混口饭吃罢了。而实际上别说吃了这碗饭的风水先生了,只要略通事理的,合婚时也通常都是判喜不判凶的。只要不是万劫之婚,且无十分的把握,就绝对不会有哪个二愣子直接判凶了事的。 倒是必得把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的净茶杯底以测神意之事儿,实在叫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好在三天之期已经平平顺顺的过去了,横溪岕的姨丈姨娘过来将吉兆告知秦家同喜的同时,又开了采贴过来,开始与秦家商量定聘之事。 舒家这门亲事结的称心又顺遂,况且家里虽然称不上富足,这些年来却也攒了些许的家私的,又是聘的长媳,聘礼聘金自然不肯怠慢,鹅酒茶饼衣料首饰香炮等等,该有的都有。 而秦家也不是那些个争人聘礼靠聘礼发财的人家,看着八九不离十的,也就点了头。 小姚氏就笑:“我这个媒人可是轻松了。” 不过若不是深知根底的自家人,她也再是不会与人做媒的。凭白添了多少事端,若是再赶上那些个为着聘礼嫁妆争执不一的人家,说不得跑断了腿还要生一肚子的气的。更何况以后一旦生了是非,男女两家都要找媒人出面调停,她吃饱了撑的,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小姚氏确实没什么可愁的了,聘礼已是议定,莲溪当地风俗又是正不娶腊不定,小定的吉日为着赶在腊月之前就定在了半月之后。之后大定、请期、迎娶等等事项,今年却是论不到的。 姚氏却并不轻松,她同秦连虎商量着预备年前就把打制陪嫁家什的木料预备齐全,山桃木、核桃木倒是好找,可用来打制桌面的梨木一时之间却有些难寻。何况还要采办棉布棉花打点莳萝缝制陪嫁的被褥锦帐椅搭门帘,这会子又得预备小定的回礼和宴席,却是一脑门子的事儿的。 尤其这嫁妆暂且还不急,回礼也都是有定数的,不过衣裳荷包之类,可这宴席究竟怎么置办,几碟几碗几样大菜,却是叫她伤透了脑筋了。 若是往年自是不用心焦的,左不过八冷碟八热碗的。果干自家年年都会晒上腌渍不少,瓜菜地里都有,从来没有过断档的时节,后院又养着鸡鸭鹅猪,怎么着都是能凑出这些个碗碟来的。哪怕实在凑不出来,或是想置办两色新鲜菜肴,只要肯花银子,崇塘街面上什么没卖,自是能置办得漂漂亮亮的。 虽说她不争这个场面,但凡有荤有素过得去也就行了。可自打遭了大灾之后,用的穿的旁的什物的价格都开始慢慢回落了,唯有这各种各样入口的吃食依旧紧缺,别说家里过的艰苦,就是市面上都是有钱都没地儿买的。 小姚氏却觉得不至于如此,又不是一家一户如此,总能想出法子来的,就道:“家里头这么些人帮你呢,大姐只管定定心心的才是。”说着话儿又歪过来悄声问姚氏:“大姐,姻伯娘有没有说萝丫头出门子陪多少嫁妆银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置办 秦家没有分家,合食同居,那么家里的收支自是归到一道的。 秦连虎兄弟几个的工钱都得上缴给秦老娘,这会子莳萝出门子,嫁妆自然也得从公中出。 不过也有一则,家里的规矩,媳妇的陪嫁自是不论在里头的。另外就是但凡媳妇闲时做些零散活计,像是纺纱织绸刺绣编席之类的,不管收入几何也是自己支配。 姚氏就看了妹妹一眼,小姚氏见了就笑道:“同我说说有什么关系。” 自家嫡亲的妹妹,姚氏本就没什么好瞒的,只是看她还是这样一幅大喇喇的模样,不禁想到丁香,有些头疼罢了。 告诉她:“我公公婆婆说了,家里从未嫁过女儿,况且又将十年未办过喜事了,物价几何皆不清楚,先给我们三十六两银子打点着,若是不够再论就是。” 小姚氏听了这话却是“哎呦喂”了一声,一脸惊讶地道:“我还以为我家大伯大嫂已是大手笔了,没想到真正的财主藏在这呢!” 更是说着话儿的工夫已在心底噼里啪啦地盘算开了,男婚女嫁的聘礼嫁妆通常说来都是男一担女一头,这孙女就是三十六两银子的陪嫁了,那孙子成亲的聘礼怎么着也得翻个一番吧! 家里头这么些个孙男娣女的,何况老小还未成亲,就是其他几家也都年纪轻轻的,往后还有的小子丫头往外蹦呢。这样算下来,仅仅这婚嫁上的开销,可就吓死个人了。 小姚氏出身礼诗圩,又嫁去了横溪岕,娘家婆家都是大族,打小没少见那些个几辈子同食同居的人家,外头看着花团锦簇一团和气,日子好像也过的煊煊赫赫的叫人眼热,可一到婚丧嫁娶公中却根本拿不出银子来。一但吵闹开来,祖宗几辈子的名声也就完了。 虽说秦家这些年日子越过越红火的,不至于此,可她还是再没想到竟这样大手笔的能拿出来三十六两银子做嫁妆。之前还猜测着二十四两总是顶破了天了,三十六两,这在寻常人家都能发嫁两三个丫头了。 只是也不知道秦家是真个这样富贵,还是为着长孙女的婚事充脸面,或是为着还未成亲的秦老五造势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却是了了她的一笔心事了。 倒不是她夸口,外甥女虽是个好的,可自打她那外侄儿长成,做媒的也是踏破了门槛了。媒人也有,族里的婶子嫂子姑奶奶也有亲自上阵的。尤其是这两个月上,看着汪德隆不过短短半月光景就又恢复了元气,有的在心里盘算过后却是退缩了,可还有的就跟那狼见了肉似的眼睛都绿了。她嫂子对着那些个浑身上下都是嘴却一句真话也无的媒人不胜其烦,只好透露自己已有看中的人家了。 消息传出去,知道秦家为人的有的说好,也有的嫌弃秦家根基太浅。结果还有那起子下作的知道是她给侄儿做的媒,竟跑到她嫂子面前翻着花样的挑拨离间,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长媳是婶子的外甥女,那以后肯定是亲婶子远婆婆的,这样一来婆婆还有甚威严好言的。倒不如娶个没有干系的,往后想怎么拿捏还不是婆婆说了算。 好在她嫂子不是个糊涂的,这桩婚事也是她自己个儿先提出来的。否则被她们这样搬弄,说不得她们妯娌之间都要闹出嫌隙来的。 如今虽说妯娌之间仍旧如常,可既是她做的媒,她自然希望从头到尾顺顺遂遂漂漂亮亮,没有让人说嘴挑刺的地方才是。而世人又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的,这样一份丰厚的嫁妆摆出来,却是能堵住那些个吃饱了撑着的嘴了。 姚氏自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的,不过若是知道,说不得也就能知道为什么这桩婚事八字刚有一撇就传得亲戚间人尽皆知的了。 只是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不比小姚氏,家里虽是公公婆婆当着家,可收入开支从不瞒着他们,一年三节都是要结算的,深知底里的姚氏自然不至于这样失态。 今年自是例外,可前些年上风雨勉强还算调顺,秦家也是攒了些家底的。 虽说地里的收成刚够家里的日常嚼裹开销,可秦老爹和秦连虎秦连熊父子三人但凡农闲得空就会出去打牮,一年到头的,论起来收入也颇为可观,五六十两银子总是跑不掉的。若在赶上有大户人家的宅子庄园的需要纠偏,那更是远远不止这个数目的。 还有秦连豹,不说学徒的那些年,头先年上还在裱褙店当伙计打杂的时候虽说工钱仍旧不高,可这几年上一跃而成了店里数一数二的大师傅,自然今非昔比。一个月三两银子的工钱,一年就是三十六两。店里为留着这些个大师傅还有三节孝敬,亦不是什么小数目。 至于秦连龙,虽说走街串巷的很是辛苦,可崇塘镇上需要用到杆秤的商贾何其之多。连卖带修带定制的,几年下来收入也稳定了,一年到头的刨开成本也有二十两银子左右的净收。 而仔细论起来,家里头最大的一笔开支其实就是孩子们的束脩学费了,每年都是要开销将近五十两银子的。只除开这些,每年却是也能攒下一笔银子的。 可秦老爹秦老娘能一口气拿出三十六两银子给莳萝置办嫁妆,还是叫姚氏颇为惊喜的。不过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么多年的相处了,姚氏自是知道自家公婆的为人的。很快就镇定下来,暗自盘算着这笔银子该如何花销,才不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如今婚事已定,姚氏就拜托罗氏,请她教导莳萝打点针线。罗氏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同姚氏商量好铺盖衣裳的数目,开了单子请她采办,又指点莳萝打点小定的衣裳荷包四色回礼以及插簪时穿的新衣,倒也井井有条的。 至于家什,说起来她和婆婆攒了这么些年的好木料都因着之前的日晒水浸的缘故腐朽了。好在家里多的是与木头打交道的,又请了沈氏的娘家大哥帮着寻了些梨木,打制家什的木料也就慢慢凑出来了。 秦老爹就不再出门了,一心一意地搁在家里给长孙女打制全套的家什。(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满意 秦老爹虽是专攻牮活儿的,可年轻时为着多赚几个钱养活家小,除了把牮屋的手艺活学活用全都记在了心里之外,心思一动又琢磨起了房子的出棱、檩子、门窗、户扇来。这样一来上人家纠偏去,难免有些梁柱腐烂需要更换,却是不必再找木匠,他一人就能把全堂活计包圆了,自然就能多赚几个钱。 后来年复一年的,做的活计多了,也算是无师自通,长木匠建房的手艺,短木匠打制家什的能耐,圆木匠箍桶做盆的技艺,甚至于还有雕刻漆染的手段,秦老爹都是一把好手,半点不比正经木匠差。 又积积攒攒了这么些年的,更是一人就把全套的木匠工具都给凑齐了。俱是自己个儿琢磨着做出来的,光是大大小小的锯子就有五六把,刨子更是足有二三十把,把把用途不同,凿子也有十来把,尺子都有活尺、鲁班尺、活角尺、大小方尺好几种。还要各种各样的斧子、锛子、钻子、勒子、卡口等等的家伙什,分门别类,竟是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半间屋子的。 家里的小东西哪都可以玩儿,上房上树都没人管,却都知道这间工具房是家里的禁地,里头的东西也是不能碰的。 其实秦连虎与姚氏原先都是不肯叫秦老爹亲自动手的,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能受这个累。只秦老爹却是看不上寻常木匠的活计,坚持自己动手给孙女打制家什,众人也是无法。 而看着秦老爹摆下阵仗,早就满心好奇的小小子们都兴兴头头的过来打下手,家里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 花椒也感兴趣的不得了,一天到晚的,除了料理芹菜,就是蹲在秦老爹身边看他做活。 秦老爹原先还怕自己的这个小孙女短胳膊短腿的被满地都是的工具木头绊了跟头,可后来见她走得稳当,自己想要什么趁手的工具,报个名儿她就能颠颠儿跑来跑去的翻找出来,着实有趣儿,一会儿不在身边的倒还惦记起来了。 由简到繁,从小到大,图纸都不曾画上一张,不过十来天的光景,陪送的一堂一房的家什中,堂屋里的几件家什已是大致完成了。 通常来说,女方的陪嫁之中除了衣裳铺盖卧房用具,略有家底的人家也会陪送些竹木家什,更上一步也有陪送全房家什的,就是床榻箱柜之类的全套卧房家什。 而姚氏从小姚氏那听说舒家会将家里的三间东厢房全部重新粉刷出来做为新房之后,就决定为莳萝打制一堂一房的家什了。 而就这十来天的光景,几个堂哥跟着秦老爹从弹墨下料到推刨子拉锯,再到凿卯开榫还有打磨清油刷漆的,竟都做得有模有样的了。 只不过这一天秦老爹一大清早起来后只去后院转了一圈,却是没再动手做活。就是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子们也都换上了干净衣裳,乖乖等在前院并没有往后头去。 其实在花椒如今看来,做木匠什么都好,就是一则,同弹棉花的一样,灰尘太重。一天从早不到晚,整个人就已经灰扑扑的了,甚至于鼻孔耳朵里都是灰。 平日里为着干活自是不会计较这么多的,可今儿就是大堂姐小定的吉日了,自是不好邋里邋遢的。 小定在花椒的概念里应当就是订婚了,按着规矩也应当宴请至亲好友的。可花椒只关心能不能见到新姐夫,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自是坐不住的。 同哥哥姐姐们一道在门前的溪埂上等啊盼的,好在没有叫花椒失望的是,舒家虽则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来了十来人,可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高高瘦瘦竹竿儿似的新姐夫。 新姐夫虽然长相清秀斯文,脸上还留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又因着毛脚女婿有些腼腆的缘故脸上始终涨得通红的。可除开之间刚刚进门认人的时候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惹人发笑之外,这会子镇定下来后,行事谈吐之间已是有了些许的章法了,倒是隐隐透出了几分这个年纪少年少有的持重来。 长辈们显然都非常满意,之前跃跃欲试的秦连凤也没有话说。虽说侄女婿看到他这个明显矮了半个头的小叔连打了几个磕巴,可到底唤人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叫人不舒服的勉强神色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捏的秦连凤自然满意。学着父兄的模样故作矜持的点了点头,倒是叫花椒几个笑歪了嘴。 就是之前一副大事临头满脸挑剔的丁香在看到新姐夫后也松了一口气,花椒自然更没甚好说的了。 又跑去看大堂姐莳萝,今儿天不亮莳萝就起来妆扮上了,换上新做的红袄绿裙,父母公婆儿女俱全的沈氏亲自帮她梳的髻,也是讨个好彩头的意思。 而舒家除了送来了首饰衣裳四盒定礼之外,还有一支如意金簪,由大媒横溪岕的姨娘亲手簪在了莳萝髻上,迎来了大家伙的阵阵欢呼。 花椒不禁瞪大了眼睛,不过却对那供在供桌前的龙凤帖更感兴趣,不禁踮着脚去看。 花椒两辈子都是头一回见这系着大红纸,印着龙凤呈祥的吉祥纹样的金花大帖。 伸着小手暗自比划,宽约七寸,长约一尺二寸。外头还配着一个封套,封面上写着“全福”二字。至于内里写的什么,花椒就不知道了。只隐约瞧着帖里,仿佛还有一条“金签”,不知道又写着什么。 花椒十分好奇,盯着看了半晌,才把眼神挪回了封面上。打量了好一会,又对封面上的“全福”二字感兴趣了起来。又看了好几遍才发现那个“全”字并没有写成规范化的“人王”,而是写成了“入王”,却不知道为的什么。 不过有一点花椒还是知道的,男女两家换过庚帖,这放定手续也就正式完成了。从今往后,秦舒两家也就成了明堂正道的亲家,逢年过节就可以互相走动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酸话 秦家人对于自家的这个新姑爷俱都满意,舒家人对莳萝和这门新亲也是非常满意的。 尤其是莳萝的未来婆婆顾氏,吉时插簪之后又拉着莳萝说了会子体己的话儿,之后又陪着秦老娘姚氏几人话了些日常说了些感恩的话儿,心头大事儿就放下了一半了。 为着这桩她一力主张的婚事,不说族里村里言三语四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她亲娘见了她都有些嘀咕,觉得她该给长子娶个镇上的姑娘才是,实在是不厌其烦。 好在她咬着牙撑下来了,否则说不得就要错过这门亲家了。 想着莳萝的羞怯,姚氏的端庄,秦老娘的慈祥,杜氏的爽朗,罗氏的温和,沈氏的亲切,还有家里那几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的懂事守礼。再想着秦家宽敞的院落,齐整的房屋,后院里晾晒着的新打的还散发着原木味道的家什,一院子的亲朋和四碟八碗的席面,不禁有些志得意满的同她娘家嫂子道:“嫂子家去后可得帮我同娘好好说道说道,也好叫她别再****瞎寻思了。” 今儿小定,不光媒人和舒家大小都来了,还跟来了好几个女眷,都是舒家的至亲。像是族里堂房的妯娌,顾氏娘家的嫂子妹子,还有几个侄女外甥女的,都是过来看新娘子的。 而秦家除了自家人都在,就连秦连豹都告了假外,还请了好些个亲朋。除开周家湾的好几户人家外,姚氏杜氏的娘家也都来了人,却是凑了五六桌,这在寻常人家的小定礼上也是大场面了。 顾大嫂看着顾氏红光满面的样子,想到婆婆的嘀咕,就笑道:“我理会的,回去后就细细说给婆婆听,好叫她放心。” 不过看着脚下这坑坑洼洼的路面,却是撇了撇嘴:“我打小就听老人们说周家湾又是修桥又是铺路的,怎么几十年的工夫竟是……”说着不由嗤笑了一声,又看了看不远处连绵的莲花山,却是摇了摇头:“却是糟蹋了这样的好山好水了。” 说来其实也难怪顾大嫂这样鄙夷,周家湾能在莲溪十八湾里以姓为名,自是有过煊赫的辰光的。 可这会子旁的不说,只说生息了这么些年,族里仅有四五十户人家,在整个崇塘来说都排在倒数,自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虽说这些事儿轮不到他们计较,人家周家再没能出个修桥铺路光宗耀祖的人物跟他们半点干系都没有。可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除了家族门风之外,村风是否清正也是至关重要的。否则整个村子的风气若都坏了,成日里乌烟瘴气你争我斗的,人家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的。就算原先是好的,也得给带偏了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罢了。 倒不是存心要泼小姑子的冷水,反正顾大嫂她自己个儿总是持保留意见的。 顾氏听出了娘家嫂子字里行间的话音儿,看了看脚下,不禁挑了挑眉。不过又回想起秦家门口已然重新修筑过的溪埂和院里院外刚刚平整夯实过的地面,很快面色如常,却是道:“好在亲家姓秦不姓周,周家怎么样,却是同我们不搭界的。”这样说着忽的心思一动,又不禁掩着嘴轻笑道:“除非哪一天能姓了秦。” 顾大嫂扯了扯嘴角,不禁觉得自家这个小姑子也未免太过痴心妄想了。更何况就算姓了秦又怎样,不过人多一点拳头硬一些罢了。就算如此,就凭秦家这样的根基,怎么同他们这样的传世百年的家族相较。可嘴上却是半点不露,心思一转,更是道:“秦家那么多男丁呢,但凡能出一个读书的种子,自然就能姓秦了。” 顾氏只当自己根本没听出嫂子话里的机锋,只是笑道:“借嫂子吉言了。不管怎么说,儿媳妇识文断字的,往后孙子孙女的启蒙总是不用我们操心了。” 顾氏姑嫂二人你来我往的,旁人或许不曾理会,耳聪目明的小姚氏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看着顾大嫂不自觉间牵起的嘴角不禁有些好笑。却也打定主意要抽个空好好同莳萝说说家里的人和事儿,比如说,这个舅母娘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不过这会子这顾氏姑嫂的机锋,小姚氏的心思,秦家人自是不知道的。而总算热情周到的送走了舒家人,一大家子放下了心头大事儿,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齐齐收拾齐全,花椒同几个小姐姐才有机会跑进莳萝屋里,好好端详舒家送来的定礼。 之前因着舒家女眷们都在的缘故,花椒几个为着不失礼于人前,都规规矩矩的眼睛都不曾乱瞟一眼。这回只剩下自家人了,自就不用见外了,挤成一堆去看定礼。 按着规矩,定礼一般只是聘礼的一小半,不过首饰衣裳衣料之物。 舒家送来的四盒定礼之中,两盒子的首饰,包括一对金戒指,一对金手镯,一对金耳坠,一个金项圈。另外两个盒子则分别装着两套绣花绸缎衣裳和两匹红蓝缎子。 在花椒看来,那两匹缎子红的蓝的俱是十分喜庆,那两套衣裳俱是满绣着龙凤百花的,花团锦簇的也十分漂亮。 而在那些个首饰之中,手镯是麻花的,耳坠是灯笼形的,戒指项圈都是极简的素面圆环型的,都非常大方雅致,据说正是时下时新的款式。可想而知,为着定礼舒家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可在之前过来看热闹的周家湾的妇孺们看来,大多只有一个念头,这些首饰连带着用来插簪的如意金钗,无一不是明晃晃的赤金。 小媳妇大丫头的,就没有一个不羡慕,不免背地里窃窃私语,给那几件首饰估个价。 虽说莲溪富庶,崇塘更是数一数二的富足,可到底能置办齐全“四大金”作为定礼的人家还是少数。大多都是几样银首饰,鎏金的也有,赤金的却是颇为少见的。何况还是件件赤金,没有半点掺杂。 不禁有人看着眼馋,肚子里就咕嘟咕嘟地泛起了酸水来了,忍不住在背地里咂舌道:“秦家大丫头这回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只是不知道这老秦家祖坟都没了,又是哪来冒出来的福气,竟能把孙女攀给那样的财主家!”(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补贴 自打洪水退去,各家各户又都重新回到周家湾,除开那些素来相厚的,或是在崇塘避难时期受了秦家恩惠又开始与秦家交好的,秦家待那些个曾经几次三番铁了心与自家找茬的人家都是淡淡的。 虽说家里的家训是与人为善,却也没有唾面自干的道理。 而那些个人家好些都还未恢复元气,家里地里仍旧一塌糊涂,自家一脑门子的事儿都顾不过来呢,明面上自然不敢也没空有甚小动作,却也难免心里不忿,说些酸话儿。 只这样的人家到底少数,泰半人家还是秉性纯良知道是非好歹的,自然有人为秦家分辨。 尤其是舅太公的儿媳孙阿婆,听了这话更是直接啐到了人脸上:“真是活打了嘴了,秦家是门第不如人,还是家道不如人?门当户对的亲事,怎的叫攀?” 舅太公这大半年来已是伤透了心了,之前离开周家湾的时候已经看透了,待回到周家湾后更是再不肯插手族中的大小事务。 以前村子里的田税地租、灌溉播种、收获舂米、杀猪祭祖等等的事务都不需要大伙儿费心,不到时候舅太公就已经色色安排好了。 就是谁家有个事儿,婆媳拌嘴了,夫妻打架了,兄弟嫌隙了,甚至于鸡毛蒜皮的你家的鸡啄了他家的菜,他家孩子打了我家的樱桃了,但凡找上舅太公,他老人家总会想尽办法帮着妥善调停的。 还有村子里的那几户本就底子薄弱又不知算计的人家,总是年未过完还不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就开始断炊了,也都是舅太公帮着商借筹粮才得以暂渡难关的。 现在好了,舅太公再不肯管事儿,各家各户这才发现竟跟折了条胳膊似的。自有人后悔,也有人不知好歹的嘀咕着舅太公不地道。 可不管说好还是说歹,累积了那样多的矛盾没人排解,舅太公那做了多年族长的儿子也死了心撂了挑子再不肯干了,周家湾一下子就成了一盘散沙了。 旁的村子大多已是略略恢复了元气了,山上的枯枝败叶大多收拾了起来,又重新开始扦插种树。坍塌的溪埂也动员着各家各户慢慢筑了起来,只有周家湾,依旧坑坑洼洼的。 不仅如此,就是这族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疙疙瘩瘩起来了。人家也有脑子,说是族人,可关键时候还不如人家外人,自然心寒,该近还是该远的,心里自有一把秤的。 不说孙阿婆替秦家出头,只说这话倒是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了,俱是议论纷纷了起来。 就有小媳妇连连点头,小声道:“可不是,瞧见莳萝丫头身上的新袄新裙没,我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来,看着可不像棉布!” “这新衣裳又算个甚!”就有年纪略长的妇人咋呼道:“你们听说了没有,秦家老爷子要打整堂整房的家什给他们家大丫头陪嫁呢!” 也有人问身边的人:“看见秦老大家的买的棉花了吗?都是人家铺子里的伙计赶着牛车给送回来的,七八个大口袋堆得总有一人多高,我看少说也有一百斤!” 这些日子以来秦家虽默不做声的,可一车车的木头运回来,大家伙总是瞧得见的。何况姚氏同秦老娘罗氏几个商量后,决定给莳萝陪送六铺六盖,姚氏一口气买了一百斤棉花,又请了弹棉花的回来弹棉絮。出出进进的,周家湾好些人也都是亲眼瞧见的。 那些个木头不知道作价几何,可能打出整堂整房的桌椅板凳床柜箱笼的,也必不会便宜到哪里去的。更何况这会子一斤上好的棉花没有六十个铜子再是拿不下来的。一百斤棉花,少说也得六两银子。这还只是床帐被褥,再加上铜、锡、瓷、竹、木各式器具,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倒是不再说嘴秦家攀了门好亲了,转而议论起了秦家的富庶来,虽也有人满心里觉得秦家这是沾了他们周家湾的光才有今朝的,却也到底少数。倒是好些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也到了说亲年纪的秦连凤了,还有人则是动了心思想要送了自家小子来跟秦老爹学打牮,这自是后话儿了。 至于眼下的这些个是是非非,秦家自是无心理会的。 不比花椒她们小姊妹的只知道首饰精致衣裳好看,姚氏对照着之前的采贴看着眼前的定礼,却是另有想头的。 之前舒家开来的采贴上虽然写明了首饰名目和数量,却没有写清成色究竟几何,也没有写上重量多少。 姚氏本就不是那种咬嘴的人,看着八九不离十也没有多问。可这会子定礼送过来,戒指耳坠还罢了,镯子项圈俱是实心的,就是镯子实打实的单是一个少说也有一两七八钱的分量,那项圈估摸着更是总有三两来重的。 她也没想到舒家竟然这样大的手笔,高兴自是必然的,只这样一来,三十六两银子的陪嫁,却是有些不显了。 又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两遍,才同秦连虎商量着是不是要再添些银子的。 却不是从公里出,而是盘算着他们两口子自己拿笔银子出来补贴女儿。 虽说秦连虎赚的银钱都归了公中,可家里头的一切开销也都是从公中出的。而且逢年过节的,秦老娘还会补贴他们每个房头一笔银子,给他们人情往来。 何况她们妯娌几个的嫁妆不仅一文未动,就是前些年织布织席的,后来罗氏进门后又跟着她学着织绸扎花,经年累月下来,不说罗氏这个最富的,她们妯娌几个多多少少也都是攒了一笔银子的。认真算起来,也是颇为可观的。 公中能拿出三十六两银子给莳萝陪嫁,姚氏已经非常满意了,虽说秦老娘也交代过不够再说,可她却也要为这一大家子考量的。 何况说是三十六两,其实这会子已是不止了。不说秦老娘罗氏送的几匹上好尺头,就是打制这么些家什,工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会子却是一个铜子都不必出的。 至于自己攒下的这些钱财什物的,不给儿女,又能给谁。 只是家里头从来没有这个先例,以前在家时姚氏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儿,却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恰当。 秦连虎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好在这事儿暂且不急,却是可以慢慢打算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冷暖 然而或许是今年夏天热得亘古未有的缘故,这个冬天也是冷的出奇。 起初别说立冬了,就是小雪大雪都无半点寒意,反倒呈现出了一副春暖花开的小阳春的景象。 竟成了这一年中最为美好舒适的辰光了。 适宜的温度,晴朗的天气,风轻云淡阳光柔和,莲花山上高高低低的乔木灌木竟开始发芽。就是一直没有动静,阖家老小都不再报以希望的银杏树们也毫无预兆的开始暴青。 特别小的嫩芽,花椒看着不过米粒大小,稀稀疏疏地长在浅棕色的枝杈上。 虽然没有秋天金灿灿的小扇子纷纷扬扬扑面来而的冲击,可粉嫩粉嫩的绿色,却让所有人打心里柔软了起来。 即便冬至过后,还有人叹息今年或是个暖冬,这在庄户人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又哪知一进了腊月,一夜之间好似就迈进了三九寒冬一般。 多少人家睡到半夜被穿门破窗的寒风冻了个半死,又瑟瑟发抖地爬起来把家里所有的衣裳被褥翻找出来裹在了身上,竟是一夜未睡。 银杏树上粉粉嫩嫩的小芽儿还未长大,扇子的形状还没影儿,一夜的光景,嫩芽的颜色已从嫩绿变成了淡黄,软趴趴地被风吹散,飘往四处。 好在秦家地里越冬的春花种得及时,到这会子一个多月过去了,早已发芽且已长得壮壮实实的了,轻易不会冻死。 至于那些个并没能赶在寒露前将豆麦种下的人家,损失就不大好说了。 北风呼啸了两日,入冬后的头一场大雪又铺天盖地的翩然而至,不过一夜光景,天地间已是撕绵扯絮白皑皑的一片了。 地里就像盖了床松松软软的厚棉被,秦老爹松了一口气,不指望明年年景有多好,只要别像今年似的,只要勉强过得去,只要能打些粮食糊个嘴,也就别无所求了。 只有花椒,看着被白雪彻底覆盖连个影踪都再不见的芹菜,却是心焦了起来。 算算时间,最早一批芹菜灭缝至今已有一个月的光景了,按说也快到可以起收的时节了,却不知道这芹菜究竟长得怎么样了。 更何况这样冷的天这样大的雪,就算这芹菜是冷季蔬菜,生性抗寒,可花椒还是不免担心它们一个扛不住,生生冻死了。 这又该怎么办。 没有半点虚言,这天可是真冷。 冻手冻脚,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就连水笕都被冻住了等等的这还罢了,说起来花椒前世已是有年头再没见过能垂到地面的冰凌了,甚至说起来连冰凌都已多年不见了。 可这会子不过大雪初晴,好不容易日头出来了,屋檐下却瞬间就结成了一排排碗口大小的锥形冰凌。大小不等,最长的已经直接垂到地面,随即又延伸开来,在地上形成冰坨。 日光下,晶莹的冰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冰凌滴落下来。 花椒已是看住了,那一串儿的小哥哥们却是同这些个冰凌杠上了。 嫌张嘴接冰水吃实在不过瘾,竟也不怕冷,又动手去掰。几个人忙活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掰下一段咬在嘴里嘎嘣脆,更是眼睛都亮了。 四堂哥偷偷摸摸从工具房里拿来榔头,卯足了劲儿一榔头下去,冰凌自是应声而碎,可房顶的积雪也是扑簌扑簌地往下砸。屋檐下的小小子们俱是被砸得满头满脸,鬼哭狼嚎之后却是高兴的不得了。 正在房顶上铲雪的秦连熊大喝一声,又惊得一串儿小小子如鸟雀般四散奔逃,看得花椒几个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不是嘴里含着碎冰的缘故,花椒觉得自己心里都一下子畅快通透了起来。 又在雪地里捡了两块碎冰递给一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香叶,香叶看着花椒鼓着腮帮子一副有滋有味的模样,眼睛一闭也塞进了嘴里,刚皱起眉头,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又冲着花椒连连颔首。 两个小脑袋就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捡着地上的碎冰吃,小小子们又探头探脑的从犄角旮旯里跑了出来,叽叽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很快又聚在了院墙边的背阴处,堆起了雪人来。 只不过雪人的身子还未滚好,就被二伯娘揪了过去,又递了拍子给他们,叫他们拿了拍子拍打平铺在雪地上的棉衣棉裤。 之前一大清早的,日头刚刚露头,伯娘婶子们就把还未拆洗的棉衣棉裤全都搬了出来,平铺在了雪地上,这会子叫有劲儿没地儿使的小哥哥们用力拍打,倒是正宗的土法干洗。 而那一串儿小小子们不过安稳了片刻,就偷偷摸摸地用手里的拍子在雪地里打起了雪球来,又不一会儿的工夫,打雪球就变成了打雪仗了。 花椒香叶两个看着在雪地里跌爬滚打的哥哥们乐不可支,丁香听到动静跑出来,偷偷摸摸捏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雪球,朝着四堂哥的后背飞过去。很快局面发生改变,五堂哥叛变,六哥被丁香拉拢,单打独斗成了团体作战,两拨人你来我往的打起了游击战。 花椒和香叶自然是坚定不移的红方支持者,为丁香几个摇旗呐喊。 莳萝进进出出的生怕他们真个打出了什么好歹来,时不时的就要警告两声,看着花椒香叶两个小东西鼓起的包子脸也没在意,无意中瞧见香叶去捡地上的碎冰才唬了一大跳,忙问“冷不冷?” 两个小东西嘻嘻笑着齐齐摇头。 说来也怪,不但不觉得冷,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却觉得很好吃。 莳萝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来示意两个小家伙吐出来,又吓唬道:“敢吃这样冷的东西,仔细长不出牙来。” 正在换牙的香叶吓得忙“呸呸”地把冰块吐了出来,花椒也嘻嘻笑着把嘴里的那一小块碎冰吐在了地上,莳萝就笑着牵了两个小东西回屋喝水。 屋里蒸汽腾腾暖暖和和的,与屋外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可花椒却只闻得到到满满的腊八粥的醇香味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腊八 进了腊月,今儿正是腊八节,秦老娘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煮粥所用的各色豆米果子,今儿更是四天更就起身忙活开了。 昨儿就分别浸泡在大小碗盆的豆米早早就下了开水锅,中间又加了几色果子,搅拌到现在已是香甜浓稠的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或是因着秦老娘打小长于锅台,一辈子都喜欢琢磨造饭炊羹的缘故,秦家的茶饭虽不敢跟那些个地主乡绅之家比,可在十里八乡的却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尤其是在周家湾附近的几个村落,但凡哪家有个婚丧嫁娶的,都会特地请了秦老娘过去帮忙。 有人瞧着秦老娘利落出众的灶上手艺心生羡慕,自然也有人心生不忿的。 庄稼人就得吃庄稼饭,花里胡哨的装什么大半儿蒜。若是再有人计较个两句,就更得炸锅了。 ****家里地里的活计忙得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还要给一家老小做饭,地里的瓜菜能洗干净喽,剁吧剁吧一锅炖了能吃饱了就成了,哪有那闲工夫瞎心思又是切丝儿又是切片又是切段儿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况且活了半辈子了,就没听说谁家饭菜做的不好就过不下日子的,倒是没少听老辈儿抱怨自家媳妇是个馋货。那秦周氏若不是没个婆婆姑子妯娌的,哪有这样的胆子净出幺蛾子的。 这样的闲言碎语,自然有人添油加醋的传到秦老娘的耳朵里。可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儿往精细里头去了,若叫她切个咸菜段儿都能二人抬着去架梁,她才要憋屈的。 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再不管那些个闲篇儿,到底一大家子吃的舒坦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逢年过节的,秦老娘就更要大显身手的。就是腊八,也会按着莲溪当地的风俗,极有兴致的煮上甜、咸两种腊八粥敬祖送亲、犒劳家人的。 今年虽说并没有茨菰、荸荠、芡实、莲子这样的当地时鲜食材,也没能够买上山珍海货,只做了极为简单的一色甜粥,但该遵守的规矩却还是一样不落的必须遵守的。 所以待腊八粥煮好后,首先就是敬神祭祖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随后就要把腊八粥分送给亲友邻里,而且一定要在中午之前送出去,最后才是全家老少围在一起食用。 而今儿等到供过祖宗,敬过门神宅神灶神等等的神灵之后,秦老娘就用小罐子腊八粥一罐一罐的分别装好,叫秦连虎几个趁早送去丈人亲戚家。 尤其今年家里还添了一门新亲,却是早早的就与姚氏商量好了,特地指了幼子长孙一道送去,也算是全了礼数了。 只到底秦老娘生的都是儿子,俗话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倒不是说男女两家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的,只不过不管是婚前婚后,男家但凡行事上态度放主动一些却是应当的。 因此逢年过节拜节走礼的,为着表示对亲家的尊重,秦老娘都会打点儿子先登门见礼。 就算是送个腊八粥,秦老娘也习惯了每年半夜就开始小火炖粥,争取能在天亮之后就尽早的分送出去。 十来年下来了,家里都已是养成了习惯了。从没想过要像别人家那般在时间上拿捏一下,拿一拿乔等一等后,给亲家一个下马威。 这又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会子改换了身份成了需要“抬头”行事的女家,也依旧没有这样的觉悟,丝毫没想过要在这上头抻一抻男家摆一摆谱。 只知道赶紧把腊八粥送出去,了了一笔心事才最为紧要。 结果秦连凤秦传根小叔侄儿俩兴冲冲的把腊八粥送去横溪岕的时候,舒家的腊八粥刚刚出锅,顾氏正满头大汗的安排堂房的一个侄儿领着小儿子把粥送到秦家去。 一看到秦连凤叔侄俩,真是又惊又喜。又是请了二人上座,又是给他们准备手炉脚炉暖暖身,又是沏茶上粥暖暖胃的,忙得团团转,却高兴的不得了,嗓门都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了。 只秦连凤辈分虽然摆在那里,就连顾氏也要随着称呼一声“小叔”,可到底不过半大的小子,去年春节走亲戚的时候还被人塞果子发红包的当个孩子看待的,这会子忽的把他当个大人这样高规格的招待,他自己个儿就先慌起来了。 秦传根就更不用说了,叔侄俩瞬间就跟坐在了针毡子上似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满脑子都是赶紧找个由头开溜才是。 可显然顾氏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们,留了他们吃午饭,又赶紧催着堂侄和小儿子将粥送去秦家。 秦连凤眼睛一亮,忙道自己二人将腊八粥带回去就行了,就别让两个侄儿再跑一趟了,路上可不大好走呢! 只顾氏如何肯答应的,使了个眼色催了二人赶紧出发,又给秦连凤奉茶:“已是我们失礼了,如何还能这样怠慢的。” 秦连凤接过茶盏,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冒烟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小姚氏看着乐不可支,总算肯帮他们说句话了,悄声向顾氏道:“大嫂,您可别这样外道了。都是自家人,你就把他们当做自家子侄好了,否则两个孩子可该不自在了。” 顾氏回过神来,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叔侄俩,不禁自己也好笑了起来,推着小姚氏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么!” 可话虽这样说,顾氏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可依旧热情的招待在这小叔侄俩的角度看来,也不过是从几乎透不过气来,稍稍好转至勉强透得过气来的程度罢了。 说起来小叔侄俩之前出门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大串小小子们的艳羡目光,却是直到现在才闹明白,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午饭。 好在的是没坐多久,顾氏的娘家内侄儿过来送腊八粥,顾氏忙给三人引荐,又留下内侄儿吃饭。 秦连凤松了一口气,与同龄人应酬自是比与顾氏寒暄自在的多的。而且顾家那个小子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三个人很快就说到了一块儿去了。 只有小姚氏,在一旁瞧着走路都带风的顾氏,忍不住发笑。 而待秦连凤秦传根好容易用过饭,告辞回家,半路上又遇到了舒家的从兄弟俩,又寒暄了两句回到家,才发觉这半天的竟比下地都要累。 至于舒家从兄弟两个回家后会不会受到顾氏的问询,叔侄俩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们今儿不说清楚,却是别指望脱身的。 厨房里花椒正乖乖垂着脑袋闭着眼睛由大堂姐莳萝用烧热的雪水帮着洗头,耳朵却打开的大大的听着秦连凤直说到口干舌燥,忍不住发笑。 莳萝见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以为眼睛里进水了,忙拿了帕子与她擦脸,花椒忙不敢动了。 只不过头发洗干净还未烘干,一家子正待吃夜饭,新姐夫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红娘 若是按着一丝不苟的规矩来说,今儿的腊八粥自然应当由刚刚定亲的新女婿舒秉庚亲自送到门上来的。 只是端人碗受人管,历来如此。 舒秉庚不过是汪德隆的一员小伙计罢了,之前能告假回家定聘还是看在舒父的面子上。这会子才几天光景的,自然不能再随随便便告假的。 顾氏是个心中用事儿的有心人,早早的就考虑到这则了,小定那天也亲自向秦老娘与姚氏告罪了。 至于秦家本就是不是那种疙里疙瘩难说话的人家,自然能够体谅。况且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舒家能有这个心能摆出这个态度来,已然够了。 却没想到上半晌腊八粥已然送过来了,又都这个辰光了,新女婿竟过来了。 自然欢喜,忙让着他进屋取暖喝茶。 舒秉庚却着实有些忐忑的。 这是他第二回登秦家的门,可上回七七八八来了这么多人,今儿却只他一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然心里没底儿。 至于送粥一事儿,他早就知道今儿会由族里的从兄领着弟弟过来送粥的。今儿一大早他母亲就起来熬粥了,也说要先给亲家送去。 可一大清早去了铺子里,就见街面来来去去的都是提着腊八粥的行人,心里却是不安起来了。 待到下半晌,虽说铺子里的生意已是有了起色了,可今儿腊八,老百姓都在家吃粥过节呢,却是用不到油酱茶食的,生意比照平时还略清减了些。东家眼见如此,又瞧着天色也不大好的模样,索性提早收门,放了大家伙家去过节。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了,就在铺子里买了四色这两天刚刚出炉的新鲜茶食,攒了一个八角包,提着就出了门,走着走着就一路忐忑着走到了周家湾。 好在秦家大大小小看到他的目光都很亲切友善,这叫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起话儿来也顺溜了许多。 因着没有让人捎话儿,担心家中母亲盼望,婉拒来的秦家留饭的邀请,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舒秉庚就起身告辞了。 被一大家子亲自送出门,舒秉庚惶恐不安,忙再三再四的请了长辈们回屋。可真待长辈们陆续回去了,他却又踌躇了起来了。 回头望了望身边的这一串儿的小舅子,想到自家胞弟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他自己就先怯了三分了。 又去看几个小姨子,只他的目光刚刚移至丁香脸上,想到小定那日就是这个嫡亲的小姨子对着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评头论足,看得他恍惚都觉得自己就像那柜台上的茶食似的,正被那些个顾客挑三拣四着,他就不敢开这个口了。 视线又掠过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茴香,舒秉庚的目光就定在了年纪最小的花椒和香叶的身上。 看着小定那日就朝着自己笑的那个最小的小姨子,见她这会子又在冲着自己乐呵,舒秉庚悄悄上前两步。 花椒早就发现了新姐夫的异样了,见他哥哥姐姐一个一个的看过来,这会子又朝自己走过来,身边的香叶已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后新姐夫就敏锐地停在当地了,不由咧了咧嘴,上前两步,小小声地唤了声“姐夫”。 听到花椒的称呼,舒秉庚心里欢喜脸上却飞起了红晕,急促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又蹲了下来,想了想,才期期艾艾地从怀里取出了个小小的纸包来。 看着自己都已经蹲下来了,还是刚到自己脖子的小丫头,舒秉庚捧着纸包的手突然顿住,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竟然会想让这么点子的小丫头给自己帮忙,花椒却眨了眨眼睛,想都没想就已伸手,小声问他:“是要给我大姐的吗?” 舒秉庚唬了一大跳,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急忙转头看了看,就见昏暗之中基本上没人注意过来,忙点了点头,也小小声的告诉她:“五妹妹帮我把这个给你大姐好不好?”又应承她:“下回过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花椒就嘻嘻地笑,从他手里接过纸包,直接道谢。 舒秉庚愣了愣,随后站起身来,与小舅子小姨子们告辞,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周家湾,整个人仍旧云里雾里的。 花椒却始终都很镇定,拉着从头到尾盯着她手里纸包的香叶一径去了莳萝屋里,笑嘻嘻地把纸包递给莳萝。 还要告诉她:“姐夫脸红红,我帮他给大姐。” 莳萝听懂花椒的意思后,手里的纸包瞬间就像个烫手的山芋似的直烫到她心里,却又扔不得。 “大姐,是什么?”花椒没容莳萝多想,已经撺掇着她打开纸包看了。 香叶也在一旁眼巴巴的盯着,莳萝只觉得自己手指头都是滚烫的,打开纸包,豆大的灯光之下,一朵丰满圆球状的红紫色的八仙花出现在三个小姊妹的面前。 就听花椒、香叶两个齐齐“哇”了一声,香叶嗅了嗅鼻子,反应过来,一脸疑惑的问道:“不是真的花?” 莳萝脸上的红晕已是蔓延到耳后脖子了,点了点头,告诉两个小东西:“不是真花儿,是通草做的。” 两个小东西就不住地点头,花椒就嘻嘻笑着牵了香叶一径去找祖母和大伯娘。 悄悄把自己帮着转交通草花的事儿告诉她们:“姐夫脸红红,不好意思,我帮他给大姐,大姐脸也红红。” 秦老娘和姚氏俱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姚氏更是抱了花椒问:“椒椒怎么知道姐夫是要送东西给大姐的?” 花椒就嘻嘻地笑:“因为他是大姐夫啊!”又凑到姚氏耳边同她咬耳朵:“姐夫答应给我带好吃的。” 姚氏听得哈哈大笑,忍不住香了花椒一口:“你这个鬼精灵。” 花椒也笑得没心没肺的,可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莳萝和舒秉庚已是过了小定的未婚夫妻了,互送礼物自然不能算作私相授受的,否则就是借她豹子胆,也不敢充当“红娘”的角色的。不过即便如此,再过了明路,自然再好不过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炫目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花椒记忆里有首民谣好像就是这样唱的。 可到底是过去的老民谣了,今非昔比,随着她越长大就越能体会到年味儿的缺失。待她踏入社会后,通常也就大年三十儿那天还有点子的味儿,随着零点的钟声一响,味儿也就随之渐渐淡去了。 可搁在这个世道生在这样一个大家庭,花椒却发觉但凡进了腊月,这年味儿好像就没头没脑的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了。 杀猪宰鸡,院子里的节节高上很快就挂满了腌制过的猪腿腊肠整鸡整鱼,屋檐下的风凉处还挂着带毛风干的草包鸡。在后院的磨棚里舂米磨面,酿米酒、春年糕、裹粽子、蒸馒头、蒸团子、包馄饨、炊发糕……将近一个月的光景,家里头****蒸汽缭绕的,米香面香扑鼻而来。再等临近年关,开红锅卤兔子酱鸭子,开油锅爆鱼块炸丸子。还要搡芝麻糖、炸油豆腐、洗面筋、炒瓜子、蒸八宝饭、卷春卷儿、发豆芽…… ****忙得团团地转,而那年味儿就从这忙忙碌碌中一点一滴缓缓渗出。 已经快忘了年味儿究竟是何样滋味的花椒非常迷恋这种催生年味儿的仪式感。 即便今年的这个春节必然清寡极简,可过年就是过年,由秦老娘当家操持着,该准备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依然一丝不落,只是没有往年那般肥厚敦实罢了。 女眷们忙着预备吃食裁剪新衣絮棉袄,男人们今年虽说无需再修整房舍修补门窗,却还是得准备明年一年所需的柴炭。 尤其砍伐无用枯枝留用的同时,还得趁着这几天天气晴好赶紧补栽一批苗木。 秦家人都喜欢热闹,不但家里头人气儿旺,房前院后的也花团锦簇热闹的很。不但种了好些个木本草本藤本的花草,后院的边边角角还种了好些个果树,不但好看,还好吃。 只是现如今家中的花木除了那两株银杏树存活了下来之外,其他的石榴、樱桃、枇杷、柑橘、花红、包梨、桃子等等的果树全部死绝,其余花草就更不消说了。就算没被烈阳烤焦活活旱死,也被之后的洪水淹死了。 尤其是秦连龙为着制作秤杆种下的那一片柞树,也都被祸害了。 说起来家里头自打决定送了秦连龙去学钉秤,秦老爹就听了老友的话开始在家种植柞树了。 毕竟秤杆的取材非常讲究,而秦连龙的师傅兼老丈人又只肯用硬骨头的柞木制作秤杆。不管是去林子里伐树还是去木排行采买木材,都是一笔开支。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必,完全可以自己个儿种树的。这一种就是十来年的,已然成了气候了。 除了树干笔直的柞树可以派上用场用来制作秤杆之外,所有的柞树还可以用来放养柞蚕。而长到十来年树龄的柞树若是不成用了,还可以锯断排在背阴处的空地上,砍树困山产耳。通常头年困山,二年腐烂,三年就能见耳,四五年的就能开始采收了。 据说沈家光靠困山产耳,一年就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只是花椒家今年刚刚见耳,结果老天不开眼,却是连木耳带木头全被糟蹋了。 虽说家里还保住了一批砍伐后需要阴干的木材,可种树也是迫在眼前的一桩事儿。 秦连龙便拖了大舅哥帮着采买了些柞树苗,而深知秦家景况的沈大舅又帮着寻了好些花果树木的硬枝,好用来扦插。 都是冬至之后立春之前刚好扦插的落叶果树,有花红、包梨、桃子、樱桃、石榴、杏李等等品种,都是能耐低温的树种。至于柑橘、杨梅等等的常绿果树和一些花草,就算需要扦插,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果树扦插是件细致活儿,有的要卧插,有的得斜插,有的得垄插。还有的需要盘插,有的需要刻伤剥皮,总之用尽一切方法都是希望能够提高扦插的成活率罢了。 家里头只有秦老爹深蕴其中的门道,花椒非常好奇自家祖父怎的什么都懂,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动作。 这可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说不得就能对她壅制芹菜有所帮助的。 而显然秦老爹也还记挂着家里几个小东西壅制的芹菜的,在给一株叫做“紫水晶”的葡萄垄插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差不多壅土方法壅制的芹菜,就笑问跟手跟脚跟在自己身边的花椒:“我们椒椒壅的芹菜什么时候可以吃呀,祖父可等着呢!” 花椒一听这话,眼睛不自觉地觑了觑旮旯里的芹菜,在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现在,现在就可以吃了。” 明明前几天她还担心大雪大寒的将芹菜给冻死,恨不能提前起收出来。可这几天日头出来,积雪渐渐化去,她又缩手缩脚踌躇不前起来了。 只秦老爹就算再博学,也闹不明白小丫头家家的心思,尤其还是花椒这么个异类。 他问那话儿,也不过是随口逗着花椒玩儿罢了。不过听花椒说芹菜已经可以吃了,倒是来了兴致:“那我们待会就去把芹菜起出来好不好?” “啊?”花椒掩饰不住的诧异脱口而出,可随后就握紧小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们去起芹菜!” 说干就干,等秦老爹将所有的果木硬枝都扦插好后,花椒当即就拖了他去起芹菜,又大声招呼哥哥姐姐们。 听到消息,家里人纷纷围拢了过来,跟看西洋镜儿似的。 虽然之前家里头只有花椒和香叶两个小的对这芹菜上心,大家伙都只把这当做两个小东西的游戏之作。可随着定植、灭缝,看着芹菜在眼皮子底下渐渐长大,不说丁香六哥****都要过来看一回,就是其他人也开始好奇起来了。但凡得闲,就要过来转一转的。 只是虽然已经下定决定,可不知怎的,花椒手心还是开始出汗。听着哥哥姐姐们争论着该怎样起芹菜,又是拔又是割的,更是一头冷汗,不禁拉着祖父的衣袖,道:“祖父,祖父,要连根起才行。” 香叶也跑过去拉了祖父另一只衣袖,连声附和:“祖父不听哥哥们的,要把土扒开才行。” 对于这则,两个小东西早已达成了共识了。 秦老爹呵呵地笑,取来钉耙果然开始扒土。花椒香叶齐齐凑了上去,又被抱开。就见秦老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培土扒去,很快,黑色烂泥之中隐隐露出了一点异色。 花椒眨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那点子异色不自知地不住地点头,头一回知道,原来白色也能这样炫目。(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恩赐 很快一整行芹菜就被秦老爹用钉耙从芹菜根部连带着根须泥土一道铲起,又一把把的捋直了放在地旁,大家伙都围拢上去看,即便被湿泥团团包裹住的芹菜还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花椒心里却已一块石头落了地,晃晃悠悠,差点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在心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来的劳心劳力总算没有白费,如释重负,突然间觉得天高地阔,打心里说不出来的满足。 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芹菜的秦老爹神色之间却越来越显凝重,一行芹菜全部铲起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钉耙,将五把芹菜全部收拢在手里,直接走向水笕处。 用潺潺的山泉水把裹在芹菜上的烂泥一点一点的冲洗掉,洁白光亮,顶着绿色黄色叶片鹅黄色嫩芽的白芹很快出现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所有人目瞪口呆,之前还嫌弃那烂泥地的丁香已经看傻了,这叫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吗?满脑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在横冲直撞了。 而四堂哥几个却是围着芹菜团团的转,指着芹菜的茎叶大呼小叫:“怎么还有白色的芹菜?” 秦老爹亦是诧异不已。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两个小孙女说不得还真能折腾出点子名堂来了,就是因为他大概知道韭黄的栽种技艺。 隔绝光线,培土栽培,但又不曾完全埋于土下,和这两个小东西折腾出来的壅制芹菜的手段差不多的道理。 他就在想,韭黄之所以变黄就是因着不见日光,那会不会也种出黄色的芹菜来? 当然,这也不过是他凭空想想罢了,却没料到这样方法壅制出来的芹菜并不是韭黄的黄白色,而是晶莹如玉的纯白色。 瞬间许多想头在心里成型,不禁蹲下身来搂着花椒香叶呵呵地笑:“这可不是自己长出来的白色,这可是我们椒椒香叶壅出来的!” 香叶就瞪大了眼睛,又伸出食指虚点了点祖父手中的芹菜,却是小小声地问道:“那这白色的芹菜还能吃吗?”说着话儿又去看一直没有做声的花椒,见花椒也微微皱着小眉头,不禁伸手抱了抱她。 秦老爹听了这话,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能吃,当然能吃!说不定比芹菜还好吃呢!” 听说能吃,香叶立马就放下心来了,笑眯了眼睛不住地点头,又抱着花椒嘻嘻地笑:“祖父说比芹菜还好吃呢!” 花椒也抱着她笑了起来,可眼睛盯着那白芹,心里却仍在犯嘀咕。 实在是她也有些傻眼。 却是高兴的太早了的缘故。 她喜欢吃白芹,曾经吃过的白芹也是不知凡几。当然知道白芹的单株高度少说也有五十公分,也就是一尺半左右。而且可食用的嫩茎部分也特别的长尤其粗壮,叶柄部分就只有顶梢那么一截,只有整株白芹的三分之一左右。 可自己壅制的芹菜怎么只有这么点儿大? 她估摸着平均高度也就只有一尺左右,而且估计着还只有左,过不了右的。至于那嫩茎也特别特别的短,伸出小手比划了一番,顶破天也不过三寸来长,上头就全是分叉的叶柄和新茎了。 而且也并不像前世自己见过的白芹那般嫩茎雪白,白到毫无瑕疵。这会子洗干净了再看,没有泥土黑白分明的做比,还是能看出泛着淡淡的黄色的。 怎么看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枯瘦模样。 花椒略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疑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不过随着之前她和香叶一道壅下的那五行芹菜俱被秦老爹一一起出,冲洗干净、剔去老叶后摆在面前,花椒已是整理好心情了。 虽然距离自己的目标勉强只算成功了一小半,可自己的蹩脚技术不但把白芹似模似样的壅制出来了,而且壅制的路子显然已经走对了,剩下的就是一步一步的去试验去完善了。 这已经是意外之想了! 很快振奋起来,花椒抱着秦老爹的大腿就要往上爬,雀跃道:“祖父,祖父,我还要壅白色的芹菜!” 花椒记得白芹虽然是冷季蔬菜,只有冬天供应,可前世初春时节清明前后也是有白芹大量上市的,她要试一试。 秦老爹笑呵呵地一把抱住穿着棉衣棉裤圆滚滚的花椒,满口应承:“行啊!”又笑着问她:“你还知道这芹菜是怎么壅出来的吗?” “呃!”花椒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而就这么刹那的迟疑工夫,一串儿的小小子小丫头们就都蹦了起来了,个个指着自己:“我会,我会壅芹菜。” 尤其是丁香,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跃跃欲试地想去溪边挖水芹了。 白色的芹菜!她也要试试! 被秦老爹笑呵呵地拦住了:“今儿已是太晚了,明儿咱们再壅。” 如打了霜般,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只当秦老爹说今儿夜里就吃白芹菜的时候,一个个的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之前的低落瞬间扔到了天边,气昂昂地护送着芹菜进了厨房,还都舍不得走,把本就不甚宽敞的厨房塞得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全被莳萝撵了出去。 当天夜饭的主菜就是一道清炒白芹,秦老娘也从未见过白芹,可她到底是烹饪的行家,折了一小段儿尝了尝,直接就当芹菜做了。择净切断,除了油盐,什么都没放,只是大火爆炒而已。 花椒站在厨房门口不住地点头,白芹本就吃的原味,太多调味岂不喧宾夺主。 只是不知道,这原味究竟又如何的。 花椒心中有些忐忑,待到饭菜上桌,秦老爹秦老娘都催着大伙儿趁热吃,却没想到竟赢得了阖家老少一致的好评。 都说口感脆嫩爽口、清香微甜,竟是色、香、味、形俱全,蔬菜里头也能算上一算了,就连从来不吃葱韭蒜等等异味蔬菜的香叶也吃的不住地点头。 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众人反应的花椒就更是迟疑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经济 看着长辈们略尝了尝味道就不约而同地缩了筷子,把白芹让给孩子们吃,花椒自是迟疑的。 还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因着只收了一斤零一点儿的净芹,算起来家里大大小小都只能分到两筷子尝尝鲜儿的缘故。 毕竟这些日子家里饭桌上除了青菜还是水芹,饶是秦老娘手艺精湛,煎炒烹炸花样翻新,可到底脱不开这两样蔬菜,实是有些吃够了,这会子忽的吃到了一色新鲜蔬菜,自然觉得格外好吃,这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花椒在罗氏的催促下自己下筷品尝的时候,才意外的发现这白芹虽然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可这口感却比自己记忆中的味道还要鲜嫩多汁清脆可口。尤其是这股清脆清脆的甜鲜味,是花椒吃过的很多白芹都不具备的,是真的非常可口下饭。 花椒虽是个吃货,却还是头一回被美味惊吓到无所适从的地步。 怎么会有这样的反转? 花椒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放下筷子,脑海里才捕捉到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倒是略略放下心来了。 这会子再细想想,也没有那么丑嘛! 不过虽然花椒已是大致想明白市面上的白芹能有那般的品相,都是有着不为人知或祖辈传承或科技发展等等的秘技在里头的。 但她并不清楚的是,壅制白芹的水芹旱育、湿土一次性深壅土软化技术虽然是前世老家的传承技艺,前缀的名头一大摞,到底略显小众,也并不是人人个个都有所了解的。 甚至于很多壅了一辈子白芹的老菜农,与白芹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依旧不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关窍。壅制出来的芹菜,品相口感大多也并不如人意,甚至于也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的。 当然,花椒如今也算不上真正精通。不过通过反推,她的路子却是走对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 也正因如此,头一遭壅制,就能凭借自己半吊子的技术壅制出如此品相一般但极为正常,又口感极佳的芹菜来,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恩赐了。 …… 略略放下心来,花椒又在心里盘算开了。 她并不知道前世白芹的亩产究竟几何,想来因着技术肥料科技等等的限制,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不过今儿这六行零散田块拢共收获了一斤半左右的白芹,核算起来一塬地的产量怎么着也能在八、九斤,甚至十斤往上的。按照前世的行价大概转换过来的话,一斤白芹卖个二三十个铜子,应当是差不离的。 这样算来,一亩地就能有二三十两银子左右的收益。虽然大冬天的壅芹菜也好,起芹菜也罢,甚至于洗芹菜都相当的辛苦受罪,却比种地强上太多太多了。 自家可有七十多亩的耕地呢,若是全都种上白芹…… 越憧憬越兴奋,花椒头发丝都快炸起来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白芹。 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想岔了,应当去打听打听那些个暖房洞子货的价格的,比如说韭黄菠菜小黄瓜的。 毕竟这年头的冬天可不比前世,哪有那么多的反季节蔬菜的,这白芹的价格说不得还要远远高于自己的预想…… 花椒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她的梦想就是赚钱,好叫全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常抱青云之志,莫但求田问舍。 深知白芹经济价值的花椒早在看到水芹的一刹那,已经盼望着能够依靠白芹来发家致富了。 而家里的这些个长辈们回味着白芹隽永的清新余味的同时,也都没有闲着。 有的关心芹菜的种收时间,有的询问芹菜的壅制技艺…… 毕竟大多都是崇塘这样的物产丰富、繁荣富庶的开化地界出生长大的,说起来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但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远超花椒的想象,同样有些在花椒看来超脱开明的观念也是根深蒂固地就印在脑子里的。 除了觉得这从未见过甚至于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白芹菜实在是口感很好之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白芹菜所能产生的经济效益了。 到底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又对本地行情知根知底的,很快就各自在心里盘算开了。 尤其是杜氏和沈氏妯娌二人。 沈氏虽则凡事儿不上心,可因着家中几辈子砍树困山培育木耳的缘故,却也是深知这些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庭院种植或养殖,究竟能给家中带来多大的收益的。 有句话儿怎么说的,养牛耕田,养猪过年,养鸡换盐,正是这个道理,饶是她也不免心动。 而杜氏就更不用说了,打小就跟着母亲姑姑采莲、翻菱角、摘蒲菜、采鸡头米,每年夏秋总有三四个月的光景都得坐着木盆漂在莲溪上,采收这些时令小食。不但自家尝了个鲜,还可以拿去崇塘售卖。 崇塘的瓜菜行、饭庄、茶楼、茶食铺子甚至于生药铺子一到时节,就会挂出牌子明码标价的收购这些个小食,根本不用满大街的兜售。还有些个产量高的人家,铺子里的伙计直接赶着上门来收的也不是没有的。 尤其逢上大年年景好的时候,忙活三四个月,家里一年的开销都能挣出来,到了年关还能丰丰美美地过个年。这会子看到白芹,怎么会不敏感的。 再想到这白芹菜还是闻所未闻的新鲜吃食,又和鸡头米菱角莲子不一样,这些小食再是八珍在他们南边儿地界到底也是寻常,可这白芹菜可是冬令时蔬,再算算日子,正好能赶上黄土都得贵三分的过年时节上市,味道还这样好,又是他们独一份儿的买卖,岂不得卖出天价去! 更何况崇塘也好莲溪也罢,多的就是一掷千金的富贵人家。就像之前的天灾面前,多少人家鬻儿卖女的没个活路,可那些个豪门大宅的还不是日子照过,该吃吃该喝喝的,也没见他们过不下日子去。 就算卖出天价去,想必也必会有人愿买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教导 心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杜氏哪里还按捺得住心头的欢喜的。 一进到上房内室,就嘻嘻笑着扶着秦老娘在床沿上坐定,目含殷切地朝她道:“娘,我们种,不,我们壅白芹菜来卖吧!” 说着话儿自己也不坐了,直接站在当地向婆婆妯娌们拍着手道:“我记得旧年冬天一斤黄瓜就得整二两银子,还供不应求,那些个大户人家但凡略慢一点儿就抢不到货。咱家这白芹菜的味道哪里比黄瓜差了,又是大家伙都没见过吃过的新鲜菜色。咱们不那么贪心,就一两银子,不,就算五百钱一斤,咱家也赚大发了呀!” 杜氏激动的满脸通红,极富感染力的说辞和价格“梆梆梆”地一通砸出来,饶是姚氏也不禁听的心头火热,却没有做声。 而罗氏看着杜氏,打心里却是有些担心的。 打小的事儿记不清了,成亲前只和针线打交道,自然没有摸过锄头。更何况为着不勾丝绊线的好做活,略有闲暇也只顾着保养手了,就是等闲的粗活都没自来没有干过的。见倒是曾在方家园子里见过,可那花锄和庄户人家使的锄头可是两样东西。进门后才开始跟着婆婆嫂子们学着侍弄瓜菜,却并不比刺绣裁剪来的容易。虽然入门一样容易上手,真想学出个样子来,却同样没有三五年的苦工再是不成的。 而这其中的关窍,比如食根的需得松土,食叶的需得培叶,食芽的需得蹲苗,食果的需得大水,食豆的需得打叶……凡此种种,饶是她学了将十年,也依旧半通不懂。 种菜可不是这样容易的事儿! 这一回几个小东西是把白芹菜给折腾出来了,可大家伙都知道,不过是闲时玩闹,无心插柳罢了。谁知道下一次,又会不会有心栽花的。 何况这桩事儿又是花椒香叶两个小的折腾出来的,她怎么能不担心叫家里人白费工夫白欢喜一场的。 沈氏冷静下来同样深以为然,她娘家砍树困山的秘技可是祖祖辈辈几辈子才琢磨出来的,年复一年费了多少心血,却直到她祖父那辈儿才总算看见天亮,有了收益。 赚钱?谁都想赚钱!又岂是这样容易的事儿! 一家子面对白芹心思各异,而花椒在天马行空之后,飘飘然的感觉渐渐消失,慢慢脚落实地。 自家虽有七十多亩的耕地,可却完全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侍弄。毕竟壅制白芹可是相当细致的体力活,大规模的壅制,或许并不现实。 况且花椒虽然因着年岁还小的缘故对这世道体会不深,可有一则她却是知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便现如今白芹壅制的技术还不成熟,但只要白芹上市销售,却不知道在这样消息长了翅膀的崇塘镇,在那么多股乡间势力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家究竟能不能护住这项技术的。 却不妨冷不丁地又听到杜氏的报价,结果脑子里的所有的念头瞬间就跑了个精光,小心脏怦怦地跳,人都愣怔了。 秦老娘听了杜氏的话,始终笑呵呵地,正要说话,忽的看见坐在罗氏怀里的花椒,却是心头一跳。 缓缓抚掌,朝着花椒轻声道:“我们椒椒这是怎么了?到祖母这来,是不是困了?” 花椒瞬间醒过神来,连连摇头,从母亲怀里滑了下来,又跑到祖母身边,攀着膝盖就爬了上去,随手扯出脖子里的长命锁,道:“祖母,白芹菜送给阿婆吃。” “哎呦,我们椒椒可真是孝顺。”秦老娘摩挲着花椒有些干燥的小脸儿,视线却随之落在了花椒手里的长命锁上,过了会子才轻声道:“我们椒椒说的对,该叫阿婆也尝尝味道呢!” 花椒瞧着就不住地点头,又掰着手指头念叨:“还有礼诗圩的阿婆家、杜家塘的阿婆家,分水镇的阿婆家,还有横溪岕的姐夫家……” 大伙儿看着她一幅煞有其事的模样,又感动又好笑,之前心中的志得意满也好,踌躇不安也好,都渐渐消散。 而秦老娘自然不会以为自己才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孙女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何况花椒一向所表现出来的都认为这幅长命锁是俞阿婆所赠。只不过经由这幅长命锁的提醒,秦老娘倒也心思一动。 看着若有所思的秦老娘,花椒也是打心里吁了一口气的,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她也相信,家里的这些个长辈们都不是那等短视之人,想来自己能想到的,他们也不会落下的。 只不过这心里头,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 翌日一早,家中一切如常。 花椒松了一口气。 自然不是因为气氛如常,而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还能貌似如常,这本来就已极不正常了。 果然从早起开始,家中长辈就你来我往的去后院菜园子里参观,或蹲或站的盯着白芹一个劲儿地看,一看就是许久。 花椒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气,吃过早饭日头出来之后又要跑去后院忙活,却被祖父抱回了屋。 花椒有些不解地歪着头,就听秦老爹道:“椒椒告诉祖父怎么壅白芹菜好不好?” 花椒瞪大了眼睛看着秦老爹,秦老爹又笑着颠着她问:“椒椒还记得吗?” 花椒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又不住地点头,左顾右盼的找几个小姐姐:“姐姐们也来。” 秦老爹笑着点头,果然把其他孙男娣女的都叫到了身边。 虽然还没拿出决定来,但与秦老爹打定主意学习芹菜的壅制技艺却是不搭界的。他已是下定决心,不管这样冷的天白芹菜究竟能不能种活,也不管自家以后究竟能不能壅制白芹菜来赚钱,这门手艺却是绝对不能丢下的。 说不得哪一天子孙后代就要靠它吃饭,甚至于救命的。 就像当年若不是族叔公传给他们兄弟二人一手牮活兑了命,说不得早就路死沟埋去见祖宗了,哪有如今的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学习 只有一则,这白芹菜的壅制本来就是两个小东西捣鼓出来的,除开这一串儿的小小子小丫头或许学了个七零八落的皮毛之外,家里头却是没有一个大人会的,甚至于连壅制的过程都不曾亲眼见过,秦老爹只得先让花椒几个把自己等人教会了。 把手里的木工活暂且搁置,却没有直接上手,而是先让几个小孙女把整个壅制过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 开头真的是一地鸡毛,花椒根本插不上话儿,丁香急的横眉赤眼的,你一言我一语更是听的秦老爹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容易让几个小小子闭上嘴巴后,靠着口齿伶俐思路敏捷的丁香的描述,和香叶、茴香的补充,再加上花椒的兜底,很快就整理出了白芹壅制过程来。 秦老爹整理默记在心里后,又问了好些个问题,得到有待商榷的答案后,自然不至于就融会贯通。可大概步骤都已记下,秦老爹才领着孙男娣女们去壅芹菜。 四堂哥几个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这会子总算听到了秦老爹的招呼,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倒把花椒几个唬了一大跳。 丁香不禁撇了撇嘴。 其实同长辈们一样,这串儿小小子原先也是谁都没把这芹菜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谁都不看好。虽然后来或是真的感兴趣或是随大流的好奇起来了,可到底在这些个小小子的眼里,就算是白色的芹菜,还是桌上的一碗菜罢了。哪里想到还能拿去卖,更能卖到天价去。 说起来饶是花椒都被杜氏的报价唬了一大跳的,自然更别提这些没有半点心里准备的小哥哥们了。 听说这白芹菜这样那样的值钱,一个个的可不都傻了么! 毕竟除开年纪尚小还未十分开窍的香叶和七堂哥外,其余这些个大孩子虽然从不缺吃少穿的,可到底对银钱已大多有了些子浅显的概念了。自然知道钱是好东西,多多益善。如何会不激动,恨不得当即就把房前屋后壅满了芹菜才好的。 而花椒也是这才知道,昨儿哥哥姐姐们俱是拍着胸脯高呼自己会壅白芹,虽然确实有言过其实的地方,但也并不都是妄言的。 尤其是香叶和丁香,到底都是同花椒一道亲手壅过白芹的。或许不知道原理,对于过程却是贯彻的非常透彻的。 别说丁香了,就是小小的香叶都知道告诉正在挖芹菜的哥哥姐姐们:“要好好挖,可不能把根挖坏了,挖坏了就活不了啦!”又指点五堂哥:“再闻闻味道呢,要香香的才好呢!” 根本不消花椒多说什么,个个就跟吃了大力丸似的干劲十足,溪边但凡能用的水芹真的一株都未放过。简直就跟蝗虫过境一般,还是挑食的蝗虫。 花椒放下心来,同姐姐茴香打了声招呼,一径跑去了后院。 后院秦老爹几个也已经忙活起来了。 因着后院的菜地早就种上了菜蔬绿肥,都已发芽甚至就快长成了,都是心血,自然不可能就这样铲掉用来壅制白芹的。所以即便这会子天气寒冷,土地冻结,还是只能重新松土开地。 又因着知道白芹的壅制过程中需要大水,秦老爹在后院转了一圈后,索性就把水笕东侧与菜地相邻的那一长溜狭长空地全部利用起来。 松土分塬,竟也有一分多地。再加上其余边边角角的,总有两分多地的规模。 已是不少了。 刚刚放下锄头的秦老爹瞧见花椒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洗了手就过来抱她:“椒椒告诉祖父,是不是还要做两块木板用来固定白芹菜的?” “嗯!”花椒重重地点头,又指着方向带秦老爹去看自己之前壅制白芹时捡的两块破旧木板,却是一直都未舍得送去烧火,就摆在墙根处了。 又从秦老爹怀里挣扎着下了地,比划着田块的宽度,仰着小脑袋告诉秦老爹:“这两个木板都太小啦,要做两个这样大大的才行的。” 秦老爹也蹲了下来,与花椒比划了半晌,总算弄明白了花椒的意思,直接按着花椒的要求,拼接了两块厚不过半寸,宽不过一尺,长却有半丈的木板来。 而那厢过来帮忙的秦连虎几个也已经按着要求把田块大致收拾出来了,小小子小丫头们也挖了满满两大篮子的芹菜收工回来了,正在帮着一道浇水。 分行、木板固定、壅制、浇水,甚事儿都是一回生两回熟的。秦老爹和秦连虎几个都是干活的好手,再加上壅制的时候还有丁香几个又是帮着整理芹菜的,又是帮着铲土将每行芹菜两边相邻小土墙间的缝隙严严实实地堵好的。 因此不到傍晚,两分多地的白芹已是全部壅制完成了,而且秦老爹几个也已是熟练地掌握了目前而言白芹壅制的全套技术了。 那一串儿其实并不大清楚其中关窍的小小子们,也俱都看到的十分仔细,默默记在心里。 还有秦老娘诸人,得空就会过来看两眼,心里也都大致有数儿了。 将所有工具,尤其是那两块木板清洗干净收入工具房之中,换过衣裳,吃过夜饭,秦老爹就取来笔墨纸砚,开始在灯下连画带写的记录壅制工序。 花椒非常激动,她早就打算这样做了。 乖乖趴在祖父身边,看着他思路清晰地,寥寥几笔就绘制出了一幅工序简图,并在底下简明扼要的加以说明,佩服的无以复加。 她这会子总算是明白了,自家父亲在字画裱褙一道上能有那般高人一等的天赋,说不得就是得了祖父的真传的。 而等到秦老爹将这十多页的工序图册绘制完成的时候,已是二更天了,花椒竟一直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地看到现在,饶是秦老爹都很是惊讶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性。 这一夜,花椒撑到二更天已然撑不住,早早睡下了。还有一串儿的小字辈,累了一天了,也是沾枕就睡,一夜好眠。 只一众长辈们心里头多多少少难免存着些心事,却是迟迟没有睡意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福祸 不比花椒,就算活了两辈子也到底年纪尚轻,对这个世道的认知又知之甚浅,只看到了白芹的经济利益。 秦老爹秦老娘等一众长辈虽然也知道这白芹菜的经济利益必然可观,确实一条发家致富的门路,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可三思之后,诸人相较而言更为关注的还是白芹菜自带的隐藏寓意。 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毕竟从古至今,世人都喜欢赋予颜色不同的寓意。同时,同一种颜色也常常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想想。 尤其是没有色彩倾向的白色,既可以是纯洁、圣洁之色,也可以与死亡、丧事相联系。 比如“红白喜事”中的“白”即指丧事,孝子贤孙戴的“孝”也是白色的,以此来表达对死去亲人的哀悼和敬意。 比如“白脸”的奸雄,象征着知识浅薄、没有功名。就像称呼平明百姓为“白丁”、“白身”一样。 再比如古时便有的“白祥”之词,《辞源》中即以白色动物纷纷出现为不详之征兆,称为“白祥”。可到了《汉书》之中,“时则有白祥白眚”,又以“白祥”为吉祥之兆。 这样关于白色动物的两种矛盾观念,一直并行,不知从何时起,虽然白色在很多场合礼仪中仍然表现为凶色,可白色动物即为祥瑞已成定论。 传承至今,不仅是动物,许多稀缺珍罕的白色事物都会被人冠以吉祥的寓意。 然而白芹菜本就是世所未见的事物,再加上他们已是验证过了,品质口感也是上佳。 寓意吉祥、稀缺珍罕、品质上佳……这种种好处,但凡只有一种也已非寻常,更别说种种好处集于一身了。 可如此一来,这白芹菜到底能不能种,到底是福是祸,谁都不敢断言。 一家子一下子没了决断。 就是之前还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即就把白芹菜起出拿去崇塘售卖的杜氏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后,也不敢再提了。 有句话儿怎么说的,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别说在县令知府或是那些个大家世族的眼里了,就是在那些个小吏乡绅的眼里,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过蝼蚁一般罢了。若真被他们盯上了,自有千种万种法子叫你活不下去,弹弹手指头或许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她打小就听家里的老人讲古,极小的时候就听说老早还按着田地浮财划分互等的时候,每三年登统一次浮财,那真跟“抄”了一次家一模一样。那些个乡长里正哪里会管他们这些个平明百姓的死活的,只管将各类物品往高里估价,对可记可不记甚至根本不属于登记范围的东西都会记在账面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个乡间小吏虽然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为非作歹、勒索讹诈、威逼良民等等丧尽天良的恶事做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应付得来的。 而罗氏虽然不是在市井乡野长大的,并没有杜氏对货殖农桑的天生敏感。可她到底是从方家那样的簪缨官宦世家出来的,听了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后,头一个反应就是这白芹菜既然这样精贵,自是得进贡给皇家才是。 随后又意识到,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或许是种不起白芹菜的。 旁的不说,莲溪郊外的菜农委实不少,可十家里少说九家都是官商之家的私产。寻常百姓不是种不了菜,而是种不起菜。 种菜谋生本就不易,再有种种各色巧立名目的赋税徭役一层层的压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多少良民百姓宁愿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多少地主情愿带着良田家人投奔位高权重的官宦之家做奴才,年年孝敬金银财物称奴称婢,不得自由之身,不过就是为求权贵庇护罢了。 就如自家,若不是一直以来有着方家为倚仗,上头多得是人不是人的东西虎视眈眈等着盘剥呢! 其实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年她从方家嫁出来的时候,小姊妹们都是一脸怜惜又暗自庆幸,如此微妙的缘由。 虽然失了自由之身,可自由又算什么。相较而言,能够吃穿不愁有一瓦避身,这在他们这些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伶仃人眼里,已是天堂里的日子了。 而姚氏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家族祖祖辈辈教导子孙的都是要好好读书,敬奉朝廷。在姚氏看来,白芹菜这样的特产之物,自然应当上贡的。 可她读书虽不多,却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宫廷贡品其实大多都是朝廷命官的媚上欺下图利之举,却一点一滴都是民脂民膏,是极尽劳民伤财之事。历史上多少帝王为了这则都是停过各省进贡的,只底下那些个官员从来心照不宣,宁左勿右,照常进贡,喂饱了自己,遭罪的却全都是百姓。 自家这白芹菜若是有朝一日一旦成了贡品,就得年年上贡,成了惯例,哪还有好日子过的。 沈氏自己没想明白,听了秦连龙的解释后,就更是闹不明白了,不过是壅个芹菜来卖罢了,如何能牵藤扯蔓地牵扯出这么一大摊子的糟心事儿来的? 既是这样麻烦闹心,还不如索性就此收手,别再沾惹了。自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了,何苦来哉。 就是秦老娘有一瞬间都准备放弃了。 越老越怕事儿,银钱谁不喜欢,谁人又会嫌钱少的。可她活到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钱多伤人子,与发财相比,她更希望一大家子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过日子。 至于名声,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家族立身,名声本就不从这上头来。俗语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又是个虚名儿。 秦老爹也打心里有些踌躇,可到底是有肩膀的人,又性格坚毅果决,却是要比家中妇孺乐观的多的:“也别这么早就下定论,是财不散,外财也富不了命穷人,该是我们的跑也跑不掉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决意 外财不富命穷人,这句话儿一直未曾开口的秦家兄弟几个都是十分赞同的。 何况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行事该比旁人家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可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何况他们这会子看来天大的事儿,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芝麻绿豆而已,却是没有必要现在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的。 只这事儿先放放,也是花椒提醒的秦老爹与秦老娘,这时节得些新鲜菜蔬不容易,是该叫亲戚们尝尝鲜的。 花椒自己也不清楚白芹合缝后到底多久可以起收,自然没有做声。秦老爹也没问,只是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头茬白芹菜的种收时间,就以这个为准,估摸着地里的白芹菜应当可以起了,看着这晚夜星繁多,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领着儿孙几个起了一塬地的白芹菜,泉水冲洗,略略择去老叶后,就一把一把的用红绳捆扎起来,分作几份,让儿子儿媳送去亲家家。 秦老娘又特地告诉罗氏和沈氏:“隔得太远了些,路上不大好走,初二再给你们带过去。”只是也有些担心:“只是还有十来天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太老了。” 秦家兄弟几个自然没有异议的,可姚氏妯娌几个却是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 这白芹菜已然不是寻常东西,在这裉节儿上,但要解释这话儿说起来就长了,再有什么心思就更是添乱了,到时候一番好意反要惹出事端儿来,多一事儿真还不如少一事儿的。 只这话儿却是不能这样明堂正道的说出来的,她们都知道公公婆婆俱是好心,姚氏看了看妯娌们,就道:“一共也没多少,还是留着给您二老和孩子们添个菜吧,等到这两茬白芹菜都吃完了,也就有菜蔬接茬了。” 秦老娘却是有些明白她们的意思的,可这白芹菜就算再精贵,也不过是桌上的一碗菜罢了。正要说话,杜氏看了眼妯娌们,已道:“娘,依我说,我们就罢了,这白芹菜还是给方家姻伯娘送去吧!” 既然话已出口,杜氏也不遮着掩着了,索性道:“这白芹菜在我们而言也不过牛吃牡丹,可姻伯娘家人情往来多而且多,这白芹菜不管是自家宴客,还是做人情,却是拿得出手的。”又挽了罗氏:“何况我私心想着,姻伯娘和方家舅爷都是见多识广的,与其我们在这苦思冥想的,倒不如请姻伯娘给咱家出个主意。” 杜氏这话一出,不仅沈氏一直盯着她看,就是姚氏罗氏和秦老娘也多看了她两眼。 俱都十分诧异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是姚氏的口气,却是从杜氏嘴里说出来的。 饶是杜氏一贯爽朗耿直不拘细行,见婆婆妯娌这样看着自己也不免有些脸红,支吾道:“我就是觉得挺不甘心的,这样好的生财门道就这样舍弃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婆媳几个都没有言语。 秦老娘心思却乱了,思虑再三,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径去找秦老爹。 杜氏瞧着不免有些忐忑,忙问妯娌们:“是不是我不该提起这茬儿的?” 秦老娘没在秦老爹面前提儿媳妇们说的话儿,只是道:“要不要趁早拿个主意出来?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其实不仅是杜氏,她心里也颇觉可惜的。何况这些天家里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她这个当娘当婆婆的如何看不出。心里全都揣着这桩事儿,怕是连年都过不好的。 秦老爹却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妻子既然不想说破,自有她的用意,他只当不知道,略一思量,告诉她:“我原想等这批白芹菜壅出来再做计较的,不过你说的也对,凡事儿总是早了早好的。”说着又道:“既是这样,明儿我就去趟莲溪,同方良商量商量。再有,方家现在的管家是方良他爹一手带出来的,当年也是一桌席面上吃过酒的,这回也去瞧瞧,能不能搭上话。” 秦老娘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大放心秦老爹一人出远门。何况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毕竟是从方家出来的,又是妇道人家,有些事儿有些话儿却是容易张口一些的。 秦老爹本来不欲答应,这样的时节出远门且得遭罪的。却又拗不过老妻,只得就此定下了老两口的莲溪之行。 而厨房里姚氏几个本就看着那一大篮子的白芹菜有些无措,吃了吧,一想到这样精贵东西,就没人舍得下嘴的。即便要吃也是姚氏方才的话,也得省给二老和孩子们吃才是。可就这么白放着吧,到底水菜,水头十足,早起到现在才多大会子,瞧着已是不复方才鲜嫩了,这样白放下去岂不可惜的。 听说公公婆婆明儿要去莲溪,忙把白芹菜收了起来。杜氏看着又凑到了秦老娘身边:“娘,让孩子他爹陪你们去吧,他力气大,有他陪着,我们也放心不是。” 虽然之前妯娌们都安慰过她,都说婆婆并不是多心的人。又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就该说出来,憋在心里反倒要憋出事儿来的。杜氏觉得妯娌们说得对,可心里还是不安顿。这会子见秦老娘面色如常,自是心头一松,不过到底还是存着两分愧疚的。 妯娌之间都知道杜氏不是个有肚肠的,一根肠子通到底,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有必要去揣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边厢兄弟几个也都知道这事儿自己怕是说不上什么话儿的,可就让这样大年纪的老两口去莲溪,也确实打心里不放心。 只秦老娘秦老爹都没答应,已是年下了,家里还有一摊子的事儿,各人也有各人的忙,他们老两口跑一趟就行了。 秦连虎兄弟几个却也坚持,就把秦连凤推了出来,叫他陪着一道去。秦连熊更是道:“跑腿力活都叫他干,您二老路上且顾着自个儿就成了。”又告诉秦连凤道:“眼睛放亮些,腿脚勤快些,嘴巴甜着些,别叫爹娘操心。”(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主意 担心明儿一早还要起芹菜洗芹菜的赶不及,当夜秦老爹几个就起了两塬芹菜。却是没有当即清洗,就是担心芹菜放久了失了水分不新鲜。 至于今儿一早起的那塬芹菜,已是进了阖家老小的肚子了。 姚氏几个俱是舍不得吃,秦老娘却想得开,自家地里种出来的吃食,自家都舍不得吃。若是搁在早些年确实有过这样的事儿,地里收了细粮,留下孩子们吃的量,其余的都拿去崇塘换了粗粮回来他们两口子吃,只现如今他们家却再不至于如此的。 只饶是七八斤的净芹俱是上了桌,长辈们也很少伸筷子,都是省给秦老娘秦老爹与孩子们吃了。 花椒颇为感慨,不管什么年代,娘老子待儿女的心却是一样的。 可看着那满满两海碗的素炒芹菜,又颇有些哭笑不得,家里头人丁这样兴旺,女眷们做饭做菜起来也实在吓人。今年自是罢了,花椒最记得旧年夏天,地里瓜菜长得正好,哪顿饭不要摘上几篮子的瓜菜的。那篮子个顶个的可都比她高,搁里头睡觉都嫌宽敞。 之前的洪灾家里的灶台浸塌了,自家祖母更是索性让叔伯们把三眼灶全都换成了尺八锅。 以前家中的灶台是尺八、尺六、尺四的锅各一口,大家早就嫌小了,做饭起码就得做两锅,炒个菜更是要炒几锅。索性趁着这回鸟枪换炮,煮饭做菜自是便当了许多,也困难了许多,试了好几回才掌握好时间火候。 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待看见二伯娘拿剩下的芹菜汤汁拌饭,花椒心里更是憋了一口气,总有一天,她要叫家里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白芹管够,长辈们再不用缩筷子了。 …… 翌日天还未亮,家中女眷们已是将白芹菜冲洗干净,生怕白芹菜受伤变质,只略略择去老叶后,又一把一把的用红绳松松垮垮地捆扎起来。 这是秦老娘的主意,大年下的又是黄的又是白的,总觉得太寡淡了些,不大吉利。想着那时候方家暖房里侍候花木的妈妈们一到冬天年下,就会给水仙、腊梅套上红纸剪的梅花圈儿,就想到了这么个法子,算是讨个彩头吧! 又将捆扎好的芹菜一一捋直了摆进两只簇新的提篮里,一大清早就坐着自家的牛车,冒着呼啸的寒风赶到崇塘。也顾不上省钱了,秦老爹直接在车马行包了一辆牛车。到了莲溪,又直奔俞阿婆家。 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 说起来俞阿婆上一回见秦老娘,还是去年花椒过周岁的时候,算起来已是一年多未见过面了。再次见面,俞阿婆眼泪都快出来了。只一句话未说,却已眼皮心中俱是一跳,也顾不上秦老爹秦连凤顾不上旁的了,一径拉着秦老娘进屋,急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秦老娘一路风尘,到底上了年纪,早已疲乏不堪了。却也顾不得喘口气儿歇歇脚,更不同她外道,直接道明来意,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湿棉布,把用红绳捆扎好的白芹菜给俞阿婆看:“家里几个孩子捣鼓出来的白芹菜……我这送来给你尝个鲜儿,还想请你帮个忙。” 俞阿婆知道秦家大小安好,老两口带着小儿子一道过来是另有缘由的,当先就是长松了一口气:“哎呦喂,可是吓死我了!” 说着又想起已是年下了,什么“死”不“死”的,岂不晦气,刚“呸”了两声,双手合十向西边拜了拜,告罪的话儿滚到了舌尖,却被眼前的白芹惊得生生咽了下去。 瞪大了眼睛看着秦老娘手里的白芹菜,这就是白芹菜?果然莹白如玉,都白的晃眼了! 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俞阿婆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芹菜,抱孩子似的托在手心里,站在日头底下细细打量,不禁连连咋舌:“我的老天爷,这可怎么种出来的?” 饶是她说起来也算见多识广,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嫩的芹菜。尤其是在这样寒风凛冽的冬天,满眼都是雾蒙蒙灰扑扑的,能看到这样清新鲜嫩的蔬菜,整个人都舒坦起来了。 秦老娘却打心眼里有些发苦,看了眼秦老爹,又告诉她:“谁都不曾想到,就是椒椒和香叶两个心血来潮种着玩儿弄出来的,就是上回从这回去后的事儿……都以为必是种不活的,哪里知道不但活了,还沤的这样雪白,我们也是唬了一大跳。” 俞阿婆两只眼睛直盯着白芹啧啧称奇,听到最后才发觉秦老娘语气不大对头,抬头一看,见她面色也不大好的样子,不解道:“这是好事儿,你这是怎么了?” 又去看秦老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让人站在院子里说话了,忙让了秦老爹进屋,喊了许氏奉茶。 许氏这么些年待人接物早就历练出来了,热茶热手巾暖手炉早就打点齐备了。只是鉴貌辨色,不敢吭声罢了。也是松了一口气,赶忙亲自上茶。 秦老爹喝了一口茶,暖了暖身子,多少年的通家之好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就把自家的担忧告诉了俞阿婆知道。 俞阿婆听了秦老爹的话,却更是满脸的不解了。看了看秦老爹,又看了看秦老娘:“这算个什么事儿!”又朝秦老娘道:“你让我怎么说你!你也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出去时主子管事有没有告诉过你,让你但凡有事儿只管说话。既是咱们家走出去的,就断然不会不管你们,叫你们受那些个不开眼的闲帮小吏的气的。你这遇上事儿了,就该直接进府求老爷夫人老夫人做主去,有什么可怕可愁的。” 俞阿婆说得坦坦荡荡理所当然,秦老娘与秦老爹却听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话应对。 而俞阿婆又盯着那白芹菜看了会儿,已是一拍大腿,立起身来就要秦老娘同她一道进府:“这样精贵东西,我们吃算什么,自是要请主子们尝个鲜的。我们现在就去,放久了可该不新鲜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周折 俞阿婆说着话儿又问许氏:“可让人去找老大了?他秦叔来了,赶紧让他回来。” 这些许的小事儿自然不用俞阿婆提点的,许氏忙笑道:“已是让人去找了。” 俞阿婆满意地点了点头,秦老娘和秦老爹却已是被她吓傻了。 饶是秦老娘深知自家这个老姐妹的性格很有些风风火火的,也不禁被她的雷厉风行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现在,现在就去府里?我们两个?” “可不就是现在么!”俞阿婆不以为然地道,说着又打量起了自己的衣裳鞋袜,见不曾失礼,又去看秦老娘的衣着,见她一身的风尘,忙推着她去换自己的衣裳,更是直言不讳地道:“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若是从门房递进去,什么时候才能到递到主子跟前?说不得这白芹菜早就放烂了,还不如咱们自己想法子的!” 秦老娘是从方家出来的,自然知道府里的规矩。尤其还是入口的吃食,自是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递到主子跟前去的,不知道要过多少关卡的。 只是秦老娘这趟过来,本意是想让俞阿婆方良给他们出出主意的,却没想到俞阿婆直接就要领她进府,自是唬了一大跳。 可转过头说,不得不说俞阿婆说的话也有道理。她心里也明白,若是能想办法递进去,一切自然好说。如若递不进去,即便想了千条路,也不过是回头路罢了。与其困坐围城,还不如放手搏一搏。 秦老爹也没想到俞阿婆会这样果决,可这确实是眼下最好最直接的法子了。何况他心里清楚,亲家母一家子几辈子都围着方家转,干的就是揣摩人心的事儿。既然开了这个口,想来也是有能成事儿的把握的。 这样想着,秦老爹已是起身作揖,向俞阿婆道谢,倒把俞阿婆唬了一大跳,侧身避开,又打心里欢喜了起来。 秦老娘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可她心里还有一重担忧:“这已是大年下的,府里必是忙的不可开交的。何况又是这个辰光了,我们就这样去,合适吗?” 俞阿婆见她松了口,也是松了一口气,就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年下的太太少奶奶们本就忙得千头万绪的,多咱们一桩也不算什么的。” 秦老娘一时无言,也意识到自己或许真是出府太久了,很多事儿已是闹不明白了,索性也就不问了,且听俞阿婆的就是。 不过待她换了衣裳出来,倒是没有跟着俞阿婆直接出门,而是又分拣起了白芹菜来:“本就是给你送来的,这一篮子给你留着。” 俞阿婆原先见秦老娘拣了两把芹菜也没有客套,可见她要将一整篮子都留给自己,忙拦了她:“我要这么多白芹菜做什么,拿个两把尝个鲜儿就行了。” 这事儿秦老娘自是不会听她的,管她好说歹说,却是说什么都要把那篮白芹菜留下来的。 又有秦老爹在一旁帮腔,俞阿婆无法,只好提醒秦老娘:“要不要再数数把数,可别犯了忌讳。” 秦老娘却是早在家中的时候就已经留心过了,两篮子俱是各十八把的芹菜。俞阿婆听了,才满意地点了头,也不耐烦等方良回家,提着篮子领着秦老娘就直奔方家府邸的后门。 俞阿婆虽说自打成亲后为着避讳,就再未曾进府当差了。可到底娘家、夫家、亲家,盘根错节数不尽的亲朋故旧都是方家的世仆,虽然出息的不是很多,可不管走到哪也都有能说得上话的人的。 后门上的小厮二门上的婆子,都是熟人,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内院就不是她们这样没有差事的人可以随意走动的了,袖了银子请二门上一位相熟的妈妈帮忙去请主持中馈的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袁妈妈。 那头上簪着两朵通草花的妈妈看了眼二人提在手里的篮子,笑着自去了。 秦老娘暗暗看在眼里,同俞阿婆一道由另一个妈妈领着进了二门旁的一间小茶房暂避寒风,坐下烤火吃茶。却不敢多喝,稍稍润了润唇,就与那妈妈寒暄了起来。 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工夫,就见一位穿着绿色潞绸比甲,梳着圆髻,簪着镶宝石簪子的妈妈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位头上簪着通草花的妈妈。 秦老娘知道这肯定就是俞阿婆说的袁妈妈了,忙站了起来,就见拿袁妈妈腰板笔直,神色整肃。看到俞阿婆,脸上方露出两分亲切中透着两分矜持的笑意来。 俞阿婆却是笑意更深,喜气洋洋地迎上去问好,寒暄了两句又将秦老娘引荐与她:“也是我们家出去的老姐妹们了,夫家姓秦,是我的亲家……”,又向秦老娘介绍这位妈妈:“是大太太身边体己的管事妈妈,夫家姓袁。” 说着话儿就直接道明了来意:“……上回我那进府受了老夫人重赏的干女儿,就是我这老姐妹的三儿媳……这不,老夫人太太们的恩典一直记在心上呢,只是庄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家里刚种出了时鲜的白芹菜来,这是特地进上来孝敬的头一起掐的尖儿,天没亮就往城里赶了……原想着从门房进上去就回去的,可我想着既是来了,怎么着也得给太太问个安才是。只是这会子大年下的,太太主持中馈夙兴夜寐积日操劳,我们这些人如何还能再给太太添乱的……想来想去,想着老姐姐是太太身边的体己人,我也只得厚着脸皮烦请老姐姐先过过目了。” 说着也不待人说话,直接就掀开了盖在提篮上的棉布。俞阿婆自己就是深有体会的,说一千道一万,兴许都没有这么一把白芹菜来的直接的。 那位袁妈妈从头到尾笑盈盈的,听了俞阿婆的话,又含笑温声向秦老娘道“辛苦”、“受累”。可到底除了在心底掂量着秦老娘的成色外,对那什么掐的尖儿的白芹菜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峰回 袁妈妈自小就在主子跟前当差,这底下变着法子给主子送礼,讨主子欢心献殷勤的把戏,她从小到大见的多了。甚至于只顾讨主子的好,把主子往邪门歪道上引诱的恶仆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的。 刚刚去给她报信的妈妈已是向她暗示过俞阿婆的来意了,若是换了旁的人,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节,能推的自然就推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也不怕被人惦记。 可这来人是俞阿婆,就值得她思量思量了。 虽说俞阿婆说来也是命苦,当家的死得早,有福也没命享。可到底是被主家赐了姓的世仆,两个儿子也算出息,既有贵人援手又得了主子的信任,说不得哪一天就又起来了。 而自己现如今说起来是当家太太身边体己的管事妈妈,外人看起来风光的很。可自家知道自家事儿,不过是驴粪蛋子面上光罢了。到底只是陪房,根基浅薄。一旦太太卸下了主持中馈的担子,说不得她们这些人的体面也就用尽了。以后自家儿孙的差事,说不得还要落在人家身上的。 思量起来还有些诧异这俞阿婆放着那么多门路不走,怎么会找上自己的。可既是找上了自己了,她来时路上也已是想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自是要卖的。只是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她自然也要给这个难得送来门来的“欠债”估个合情合理的价码的。 可正要开口,随着俞阿婆的动作,覆在提篮上的红色棉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头晶莹光亮、莹白如玉的白芹菜来,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如带了一副面具的脸上却已不自知地发生了变化了。 饶是她已经快知天命的年纪了,又是当家主母身边一等一的管事妈妈,金玉宝石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凭它再怎么稀罕的东西,什么没有见过。可还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白芹菜,不由走近仔细端详。 俞阿婆瞧着就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把白芹菜,托给袁妈妈细细地看。待她打量了一个来回之后,又极尽所有词汇向她描述这白芹菜究竟有多难种,又有多好吃,却是之前临时抱佛脚刚从秦老娘那听来的。 只片刻的工夫,俞阿婆说的嘴皮子都发麻了,袁妈妈也是心思百转,看着秦老娘笑问道:“这是姐姐家种出来的白芹菜?以前仿佛并没有见过?” 秦老娘也笑着应“是”,又道:“这白芹菜是家里孩子们刚刚琢磨出来的壅制法子,这是头茬,并不敢卖,市面上应当还未有的。” 袁妈妈慢慢颔首,看向秦老娘的目光又有不同。 看着眼前干干净净的白芹菜,捆扎的整整齐齐的红绳,簇新的竹编提篮,崭新的红色棉布,只在心里斟酌了须臾,已是示意之前的那位妈妈提着篮子,笑着携了俞阿婆与秦老娘跟自己进府了。 俞阿婆和秦老娘俱是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错后一步跟在袁妈妈的身后。 一路上袁妈妈只是浅浅交代了两句“太太刚刚见过亲戚间来送年礼的仆妇们”之类的话儿,倒是细细问着秦老娘这白芹菜是如何壅制出来的,又该如何烹饪等等的话儿。 秦老娘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一一答了。 三人在石子漫成的甬道上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穿过略显凋零的花木、雅素明净的亭台楼阁,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溜雪白(粉)墙。 秦老娘在这府里待过十来年,一路行来已是知道这座院子正是方家中路的正院。已是三十来年过去了,时间似乎停滞,没有半点变化。 从后门进入,又拐过两道月洞门,袁妈妈亲自领着她们进了一间退步暂歇,自己指了一个粗壮婆子提着提篮径直去了上房。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俞阿婆记在心上。见周遭没人,赶紧附耳过来将大太太的出身背景告诉秦老娘知道。至于性情喜好,却不是那么好打听的。大太太嫁过来二十来年了,一贯喜欢用自己带来的陪房,府里拢共也没几人能真正摸清她的脾气来。只不过饶是这则,就值得人警醒了。 这是提点她应对进退呢,秦老娘心知肚明,不住地点头,细细记在心上。 不多会儿的工夫,就有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屈膝行礼,请二人去了见客的花厅。 …… 又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秦老娘与俞阿婆已经对坐在了耳房里的四方桌前,看着眼前有荤有素还有南酒的丰盛体面的上等客饭,却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滋味。 想到之前虽在花厅见到了大太太,大太太待人也很和善,却只说了两句话道了声谢就示意留饭,她们都是府里待过的老人了,打小进府头一桩事儿就是教授规矩,不懂规矩的早早的就被剔下去了,自然知道府中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只能屈膝行礼退了出来。之后袁妈妈亲自领了她们过来耳房坐下,来来回回的说了几句客套话,看着酒菜上了桌,陪了一盅酒,就起身告辞,她就更是味同嚼蜡了。 可看了眼垂手立在一旁服侍着的小丫鬟,又不好不吃,也不好同俞阿婆说些什么。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胃都痛起来了,漱口吃茶。眼见茶盅见底,心里焦急,面上不由带出了两分来。 俞阿婆也不比秦老娘好到哪里去,刚才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出了花厅了,也不知道这会子吃过饭告辞时能不能再见大太太一面……她也知道怕是不能的,或许这事儿还得落在袁妈妈身上。 不免有些后悔找上袁妈妈,可这个家里哪怕老夫人再尊贵,当家作主主持中馈的也是大太太,越过大太太直接找上老夫人,却是犯忌的事儿。偏偏太太身边有些脸面说得上话的又都是陪房,她久不再府里当差,同那些个人却是不大说得上话的,又不想牵扯两个孙女。不找还算搭过话儿的袁妈妈,又能找谁。 心里头千回百转的,正要开口说话,一阵冷风窜进来,夹棉锦缎的门帘子被挑开,袁妈妈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直言 正在苦思冥想的俞阿婆一见来人是袁妈妈,“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忙笑着连声向她道谢。 袁妈妈笑容满面地客套了两句,又叫小丫鬟奉茶,道:“这是六安茶,谷雨之前的提片,清香高爽,最适合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喝了。”说着啜了口茶,放下茶盅,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又道:“若不是两位姐姐来了,却是连我自个儿都舍不得拿出来吃的。” 听话听音,俞阿婆自然不会把这话儿当真,却也打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八成有门了,举止之间自然也不像方才那般急切了,笑呵呵地向她道谢吃茶。 只觉得这茶寡淡了些,嘴上却是夸个不住。也知道自己并不懂茶,是喝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自然不会留了痛脚给人捉,也不夸茶,只夸袁妈妈面子大。 而秦老娘对于这些吃的喝的却有些天生的敏感,饶是到了这个年纪依然五味灵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笑道:“我不懂茶,只觉得这茶入口清苦回味清甜,很是清爽清香。” 竟能一连喝出四个“清”字,袁妈妈却是再未想到的,不禁又对秦阿婆高看了两分,抚掌笑道:“妹妹太过谦虚了,能吃出‘清’来,已是深得其中三味,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再说起话来竟也坦然了两分:“不过若说‘清’字,妹妹家的白芹菜才真叫一个清爽清香。太太看着那白芹菜晶莹剔透,脆生生的鲜灵的很,白放着却是可惜了。就叫小厨房精心烹调出来孝敬给老夫人,又叫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尝个鲜。大家吃着都说好,老夫人还多吃了半碗饭呢!” 秦老娘听着不禁心思一动,袁妈妈已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实话不瞒二位,今年的年景二位也都知道,这些个吃穿用度自是不像往年那般便(bian)宜。我们家太太管着全家的吃喝,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这大年下的,难为秦家妹妹送了这样时鲜的菜蔬来,倒是解了我们太太的燃眉之急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妹妹呢!” 秦老娘连道“不敢当”,又道:“这也是我们的穷心,难为太太能看得上,如何敢当姐姐这样说。” 袁妈妈满意地慢慢颔首:“既是自家姐妹,恕我厚着脸皮多问一句,不知道妹妹家里种了多少这白芹菜,若是还有,倒是想请妹妹给我们家留着。不管是自家吃,还是用来送人,这眼下可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算是峰回路转了,一直提着一口气的秦老娘与俞阿婆俱是长松了一口气,眉眼之间都松快了不少。 秦老娘赶忙道:“您太客气了,家里拢共壅了半分地的白芹菜,既是老夫人、老爷夫人并小主子们不嫌弃,赶明儿我就送过来。”说着顿了顿,又询问道:“只是这白芹菜水头十足,并不经放,略放久了却是要生锈败坏的,我这才没敢都敬上来,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要。” 袁妈妈色色都想到了,却没想到这一则,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秦老娘却是有主意的,想了想,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过来报信,向三人屈膝行礼,脆生生地道:“太太让妈妈把两位大娘带去青云山房,老夫人想见见两位大娘。” 别说秦老娘和俞阿婆了,就是袁妈妈听了这话也不免为之一怔。 俞阿婆反应最快,瞬间喜上眉梢。袁妈妈也很快回过神来,却是打趣道:“这是怎样的缘法?老夫人这两年等闲已经不见客了……” 却接连见了她两次,俞阿婆一扫之前的郁郁,神清气爽地笑着向袁妈妈再三道谢,三人并肩去了正院后头的青云山房。 这是方家老夫人的住处,寓意“青高如云”。 彼时家中的女眷都在方老夫人跟前承奉,珠围翠绕,一屋子的人。 强装镇定的秦老娘随着俞阿婆与袁妈妈行礼后,方老夫人就叫人看了坐,笑着问秦老娘是几时出府的,有几个儿子,可都成亲了,又有几个孙子几个孙女,家里过得如何,靠什么营生等等的家常话。 秦老娘一一答了,方老夫人听说家里都好,不禁点头;“你和你那儿媳都是从这家里出去的,你们过得好,我听着也高兴。”还道:“之前你儿媳妇过来我还同她说起你呢,你做的还丝汤、清炖黄雀,可都是一绝,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也是常夸的。只是后来我们去了京城,到底橘生淮北则为枳,离了莲溪的水土,也就失了原味了。” 秦老娘忙道:“不敢当老夫人的夸奖。”又不禁道:“老夫人的记性可真好。” 方老夫人就笑道:“我这个年纪,也就知道吃吃喝喝的了。”说着又道:“我正想问你呢,听说我们中午吃的白芹就是你家琢磨着种出来的?这样大冬天的,要种出这样鲜嫩的菜蔬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呢!” 秦老娘应是,略过花椒香叶等语不提,只道家里孩子们偶然之际发现的,却是无心栽柳的结果。 方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儿,听说这白芹是壅在土里长出来的,更是笑道:“这样说来,这白芹岂不是与莲花、菖蒲同工异曲么?倒是难得!” 听得这话,一直坐在一旁含笑听着老夫人与秦老娘说话的大太太心思一动,不禁在心里默念“白芹”二字,不由挑了挑眉。 秦老娘也没想到方老夫人竟会拿白芹菜和莲花、菖蒲做比,心里却不是欢喜,反而七上八下的,又听方老夫人已是赞道:“怪道人都说行行出状元,果然不假。就是这种菜,但凡用心,也是能出人才的。” 秦老娘忙道“不敢”,方老夫人就笑道:“没什么不敢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能种出这样的菜蔬来,显见你们是花了大力气的,也挑着我们见了世面了。” 秦老娘自家知道自家事儿,确实不敢当方老夫人这样的话。略一思量,索性直言不讳地道:“不瞒老夫人,这白芹确实是无心之举,可我们心里却是惶恐的很。这样精贵的东西,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却不知道种不种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路转 秦老娘颌首低眉、目不斜视地道出这番话儿。 只话音刚落,她已是察觉到无数道灼灼目光射向了自己。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仍旧不禁心中一跳。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屏声敛气,须臾的工夫,好似已把秦老娘与周遭的一切剥离开来。 一道过来青云山房,正站在门侧的袁妈妈与俞阿婆俱是愕然,只俞阿婆惊愕之后冷汗直冒,看着秦老娘的目光是满心的惴惴,又不免后悔的想给自己一耳光。 而袁妈妈却皱起了眉头,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太太,就见她嘴角含笑,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就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心中又生起了几分疑虑来。 可她敢偷觑自家主子,却看都不敢看方老夫人一眼。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掩去了嘴角眉梢的情绪。 一屋子的人,心思各异,有的冷眼旁观,也有另眼相看,却大多已然修炼到了七情不上面的地步了。 只要方老夫人,听了秦老娘这话,早已修炼到家的面上竟流露出来两分怔愣之色来。 她这个身份,又活到了这个岁数,走到哪儿都被人供着,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耳朵鼻子都会说话的人精。已是多少个年头未曾见过这样直白浅显的心思了,就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自然不会反感,甚至于还有两分欢喜的。 这世上的人不怕不聪明,就怕太聪明,她实在是怕了那些个自诩聪明的聪明人了。寻寻常常一句话揣测来推敲去的,一来二去竟能翻出十七八个的花样来,正经工夫都花在这些个狗屁倒灶的事儿上了。 再看向秦老娘的目光就更多了两分亲切了,不禁向她温声道:“不要紧,不要紧,这算个什么事儿,你家去后只管种这白芹就是了。”说着又道:“这样,到时候不管你种出多少白芹来,都给我留着。你有多少,我要多少,你且安心就是。” …… 万万没想到困扰了一家子的难题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迎刃而解了,饶是一贯老成持重的秦老娘在这一刻都不免有些云山雾罩的。 忘了欢喜,也忘了自己是如何道谢,又如何走出青云山房的。 直到扑面寒风袭来,耳边传来袁妈妈喜气洋洋的恭贺声,才渐渐缓过神来。 短短一段出府的路却越走越长,好容易出了二门,请袁妈妈再三留步,又转过一道弯儿,直到看不见一直站在二门内,目送她们离开的袁妈妈,俞阿婆才拍了拍自己已然笑僵的脸颊,长长吁了一口气,不住地摇头:“不行了,可是吓死我了!” 又一脸后怕地看着秦老娘,一肚子的话儿要说,也顾不得还未出府了,拉着她小声地道:“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这哪来的胆子,竟敢当着老夫人、太太们的面直接把难处丢出去……”只不待秦老娘说些什么,又不住地咋舌道:“偏偏老夫人还真就接了你这茬,一句多话没有,直接出手相帮!” 不仅如此,老夫人何等人物,竟还说出了“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这般大包大揽,浅薄如市井妇人买菜打醋般的话儿来。她这是走得急,没来的及数,说不得屋里屋外早就落了一地的眼睛了。 胡思乱想之际,却见秦老娘仍旧面无表情,似对自己的话儿半点反应也无,不禁伸手拽了她一把,附耳道:“你别不当回事儿,你不知道,这些年来那么些个姻亲故旧通家之好的,多少人求上门来为这为那的只为讨老夫人一句话。可老夫人从来都只推说自己年纪大了,糊涂不知事儿了,甚事儿都不肯沾,甚至连人都不肯见。可今儿却随手就帮了我们这样大的忙,虽说这样的事儿在她老人家眼里不过苋菜籽大罢了,却也是铁树开花的事儿了。” 秦老娘却是苦笑,道:“什么小看高看的,你可真是高看我了。”又告诉她:“我不过是觉得老夫人何等人物,世家千金出身,十里红妆嫁给了老太爷。从曾孙媳妇熬到了婆祖母,老太爷当年又一路披荆斩棘做到了大九卿,老夫人可是正二品的诰命。亲自教养大的四儿两女,四位老爷可都是进士举人的出身,大老爷还是书院山长。两位姑太太,一位已是诰命夫人了,另一位年纪轻轻也是敕命了。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我们这点子心思你以为瞒得过她老人家去?与其在她老人家面前弄鬼被她一眼看破,反倒为她老人家所不喜。还不如老老实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篇话儿,秦老娘长吁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至于老夫人到底愿不愿意抬抬手,就不是我们能揣测左右的了。” 俞阿婆听了秦老娘这一席话,却是半晌没有言语,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说得对。老夫人是个刚烈正派的性子,的确最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弄鬼的。又素来怜贫惜弱的,你这一来说不定还真是对了她老人家的胃口了。” 说完这话又告诉秦老娘,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三姑老爷升官了,三姑太太现如今也是诰命夫人了。”说着竟又打趣起了秦老娘:“没想到你如今也有这样的成算了,早知如此当年就不应当放你外嫁的,否则说不得现如今也能历练成管事妈妈了。” 秦老娘失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如今的日子,却是千金不换的。” 俞阿婆呵呵地笑,眼看着出了后门了,又凑过来悄声问秦老娘:“这白芹想想都不容易种,你可知道产量几何?” 秦老娘被她问的愣了一下,她还真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想了想,就盘算了起来:“这回一塬地收了十斤不到的白芹,那么一亩地就是一千斤……” 话音未落,秦老娘已是算不下去了,俞阿婆更是听的顿住了脚步,却也不是惊喜:“我的老天,这老夫人太太们就是大肚的弥勒,也吃不了这许多的白芹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乍喜 俞阿婆一时有些傻眼,秦老娘却已甩掉杂念醒过神来,告诉俞阿婆:“能得老夫人这样一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求别的。” 又向她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们原本也就没有什么想头,只是觉着不甘心罢了。” 看着老姐妹一脸的不解,秦老娘又向她解释道:“你不知道,为了这点子白芹,这样冻手冻脚的天,几个孩子****水里来泥里去的,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看着真个侍弄出了白色的芹菜来,更是欢喜的什么似的,想的念的都是白芹,我实在不忍叫他们灰了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才好。”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双手合十,又念了声佛,道:“没想到竟能得了老夫人的看顾,我已经阿弥陀佛了。” 俞阿婆望着秦老娘,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又道:“反正老夫人、太太俱是不会亏待了你去的。” 对于这则,俞阿婆是相当有信心的。只是说到这里,忽的想起了什么来,“哎呦”一声,不禁皱了眉。秦老娘被她一声惊呼闹得心头一跳,正要发问,对面有人走来,又朝俞阿婆打招呼,只得噤声。 待与那人别过,秦老娘再问时,俞阿婆却只是打过门:“不干事儿,我就是突然想起忘了让老大进府讨个福字贴儿了。” 这话秦老娘自是不信的,可俞阿婆咬死了就是这么一桩事儿,她也无法,只得告诉她:“若是因着我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俞阿婆胡乱点头,听见后面又有脚步声响起,二人俱不再多说什么,相携着快步回了家,才对视一眼,长吁了一口气。 许氏一直在家等到现在,眼见老姐妹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自是唬了一大跳的。却不敢多说什么,赶紧上茶。 俞阿婆一口气喝掉一盏茶压下心头的担忧,才发觉家中只有许氏与小丫鬟在,忙问她:“你秦叔和老五哪去了?老大还没回来?” 许氏忙道:“庆儿他爹早就回来了,同秦叔一道去隔壁方叔家拜访去了,午饭也是在那用的。”又忙问俞阿婆秦老娘有没有用饭:“灶上还热着饭菜呢!” 俞阿婆没来得及等到方良回来就匆匆领着秦老娘出了门,许氏却是急的什么似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招待秦老爹爷俩,正打算寻了娘家弟弟过来帮忙,听到报信儿的方良跑回来了。 听说来意,围着那一提篮白芹团团转,随后就提了六把芹菜,领着秦老爹和秦连凤去了隔壁,正是方家现如今的大管家的住家。 俞阿婆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不住地点头。 秦老娘看着许氏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心里自是有些抱歉的,忙向许氏道:“侄儿媳妇快别忙了,我们已是用过饭了。为了我们的事儿,倒叫侄儿媳妇跟着受累了。”又告诉她:“已是没事儿,你也快别担心了。” 许氏听了这话自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的,看着秦老娘这样体谅自己,忙实心实意地道:“姨娘说的什么话儿,咱们两家什么交情,您有事儿不就是咱家的事儿么,这都是应该的。” 俞阿婆反应过来,暗自点头,正想在老姐妹面前夸一夸许氏,方良三人回来了。 却是一进门方良就急吼吼地告诉俞阿婆秦老娘:“我和秦叔老五在方叔家吃过午饭就同方叔一道去了外院,结果只打听到今儿午饭外厨房添了一道新菜,正是白芹。后来又听说娘和姨娘去了青云山房,旁的却是再打听不出来了。直到方才听说你们出了宅子,这不,我们赶忙回来了。”说着已是问道:“您二位怎么会去青云山房的?现在怎么说?” 俞阿婆见方良满头满脑的汗却顾不上擦,赶忙告诉道:“没事儿,没事儿了。”又三言两语的把老夫人的意思告诉他们知道,“……有老夫人金口玉言替你们兜底,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了。” 秦老爹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朝着老妻点了点头。 秦连凤也瞬间欢喜了起来。 只有方良却是一脸的惊诧,不禁惊呼道:“老夫人亲自开的口?老夫人何曾管过这些俗事的?” 俞阿婆听着呵呵地笑:“可不是这话儿,可这事儿确实是老夫人做的主。”又朝秦老娘扬了扬下颚:“是你姨娘开的口,老夫人一听就应了。” 说着不免长篇大套的把事情经过告诉大家伙听,秦老爹与秦连凤一听是秦老娘向方老夫人开的口,秦连凤大气都不敢出,秦老爹也眉头微皱。虽然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却是打心里后怕了起来。 方良亦是万万没有想到秦老娘竟能如此果决,不由张大了嘴望着她:“姨娘,您可真有两下子啊,三两句话竟就说动了老夫人,要是被那些个来寻老夫人办事儿的姻亲故旧知道了,还不得傻眼啊!” 俞阿婆听他这话说的不像,忙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怎的什么话都敢说!” 秦老娘也笑道:“哪是我说动了老夫人,是老夫人菩萨心肠,怜贫惜弱。” 方良浑不在意俞阿婆的斥责,不住地点头:“姨娘说的也对。咱们家老夫人虽不好管个闲事儿,却最是慈悲不过了。虽说不许家里人仗势欺人,可也肯看护家里人不受欺负。”顿了顿,略一思量,又道:“不过啊,要我说还是姨娘投了老夫人的缘法了。否则老夫人只消交代一声就是了,何须这般大包大揽的。” “可不是这句话儿!”这话可是说到俞阿婆心里去了,一拍大腿,却又犯起愁来:“只话是这样说,白芹也能放心大胆的种得了,可家里上上下下才多少人,就是一顿不落也吃不了这许多的白芹啊!” 方良听了这话不由一愣,随后看了眼秦老爹与秦连凤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又告诉俞阿婆与秦老娘:“方才和方叔吃饭,想请方叔出个主意。方叔吃着白芹菜也是夸个不住,就跟我们提起了老夫人在京里的瓜菜行。只是听说那瓜菜行的头柜二柜都是老夫人的陪房,就是那头柜当年拢共也没在莲溪待过几年就长驻京城了,却是不大搭得上话儿……” 正说着话儿,“咚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家里的小丫鬟自去应门,来人却是方老夫人身边的体己人郭嬷嬷。(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接二 一众人瞧见郭嬷嬷,饶是今儿的惊和喜就更涨潮似的,一波接一波的,也叫众人有些吃不住了。 袁阿婆“哎呦”一声,使着眼色就领着秦老娘和许氏迎了上去,方良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作揖口称“嬷嬷”,又亲自搀了郭嬷嬷进门,还笑嘻嘻地奉承道:“今儿这可刮得什么风,怎么把您老人家刮来了!” 郭嬷嬷呵呵地笑,亲亲热热的与袁阿婆秦老娘说话,又让门口的小厮把东西抬进来。 大家伙这才知道,原来郭嬷嬷不但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半车子的吃的穿的,全是老夫人的赏赐。 自有跟车的妈妈盯着小厮搬抬箱笼,郭嬷嬷则是拉着秦老娘的手轻声细语地告诉她:“老夫人这些日子食欲不振,吃什么都不得劲儿,我们瞧着担心的不得了。哪里想到这样的时节还能看到这样脆生生的白芹来,老夫人一口气就吃了一碗饭。还要再添,我们好不容易才拦下的……”又目含感激的向秦老娘道:“老夫人胃口开了,这比金山银山都难得,我们这些服侍的也就松了一口气了,这可还得多谢你呢!” 秦老娘却是唬了一大跳,只知道喃喃地道“不敢当”,更不敢受这赏赐。 郭嬷嬷却是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人知道你家里儿孙满堂,就叫我寻了些颜色鲜亮的衣料尺头出来。大年下的,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穿,总比外头买的略强些。”又指着两个半人高的食盒:“都是些茶食细果,给孩子们甜个嘴,或是过年摆碟子请人……知道你手巧,可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也省得你自个儿忙活了……” 看着这满地的物什,秦老娘眼睛都红了,不住地念佛。 郭嬷嬷握着她的手呵呵地笑,俞阿婆愣愣地看着当地,见她说完话儿了才回过神来,忙请她上座吃茶,郭嬷嬷笑着婉拒了:“下回再聚,老夫人那还等着我斗牌呢!” 看着周遭没有外人,又笑着小声告诉秦老娘:“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你以后有空就回来瞧瞧她和她说说话儿,我瞧着老夫人今儿可是挺高兴的。” 秦老娘听了这话不住地点头,而郭嬷嬷既是这么说了,俞阿婆自是不好再做挽留,只道下回做东请郭嬷嬷吃酒,又从许氏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封红袖给了郭嬷嬷。郭嬷嬷也没有拒绝,笑呵呵地由俞阿婆秦老娘扶着送出门外,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再三再四的作别,直送到半路上,目送马车一径往后门去,俞阿婆与秦老娘才在许氏方良的搀扶下往回走,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看着满地的匣盒箱笼,所有人都是你望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知正在关门的小丫鬟院门还未掩上,刚刚在二门作别的袁妈妈又过来了,所有人面面相觑,又齐齐迎了上去。 袁妈妈在半道上遇到的郭嬷嬷,想到自己待她出了门才听到些许的风声,不由眯了眯眼睛,可还是得下车屈膝行礼,让郭嬷嬷的马车先行。 看着郭嬷嬷喜气洋洋,一派阿弥陀佛的慈悲模样,脑袋里却不由浮现了自家太太方才的话儿来。 “……我们家这个老太太呀,看起来阿弥陀佛一副出世超脱的模样,看谁都是凡夫俗子俗不可耐。实则离着修炼到家还远着呢,还不是同我们一样,在这红尘堆里打着滚儿……可再不服气都无用,老太太就是命里带福时运两济,坐在家里都能捡个天大的便宜,还要叫人感恩戴德当菩萨供着……” 袁妈妈深以为然,老夫人是确实好命!书上都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老夫人这辈子只有儿子儿媳敬着紧着赔小心说好话儿的,哪有半点不自主的时候,更别说看媳妇的眼色了…… 可心里再是感叹,看见秦老娘俞阿婆的时候仍旧笑容满面的。 虽说这事儿她心里确实不痛快,明明已是找上了自己了,怎的又求到老夫人跟前去了。可自家太太却不当一回事儿,还说这秦老娘是个老实头,“老太太那么一大摞的好话砸下来,是个人都受不住,更别说一个乡下老娘了。” 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再看那一屋子的箱笼,更是在心里直摇头,老夫人有心截胡,天王老子也没法子呀! 笑呵呵地拿了两封银子与秦老娘,小声告诉她:“这一封里头是五十两,两分一共一百两银子,是我们太太谢你的白芹的定银。”一句话说完,才拂了拂鬓角朗声道:“太太还叫我嘱咐你,家里有多少白芹,留下十斤腊月二十九送来家里过祭祖,其余的明儿最好就能送过来,老夫人和太太等着送人呢!” 秦老娘却只觉得那银子实在烫手,赶忙道:“这银子实在不敢收,原说就是孝敬的,如何能再收银子的。” “话可不能这样说。”袁妈妈既是拿出来了,自是不肯收回的:“心意到了就是孝敬了,可你们千辛万苦种出白芹来,自然没有叫你们白受罪的道理。何况太太也没有偏着你们,这价格也是按着如今洞子货的行价给的,你就不要再推让了。” 说着又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个口袋盒子:“这里有些米面猪腿鸡鸭的,都是太太吩咐给你准备的年货,辛苦了一年了,家去后好好过个年吧!” 秦老娘和俞阿婆已是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只知道不住地道谢,俞阿婆又袖了个同样厚重的封红与袁妈妈,袁妈妈推让了两个来回才收下,暗中一掂量,不由咋舌,自家太太真是能掐会算。 自己来时她就说过:“不过那老娘一看就是个厚道人,那余嬷嬷又是个聪明的,她们既是你领进门的,你就是她们的领路人,必然不会怠慢了你去的……” 而秦老娘俞阿婆几个自然不知道袁妈妈心中所想,实则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揣测。好生送了她出门,回来看着当地泾渭分明的两堆物什,心中千滋百味,都琢磨出了些许的味道来,有些明白,自己这些人,好像已经搅合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里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期望 可再明白也已经晚了,俞阿婆看着秦老娘面色不大对,忙扶了她,打岔道:“刚刚袁妈妈是不是说府里明儿就要白芹送人的?” 倒是勉强把大伙儿从情绪中拔了出来。 方良虽然没有体会到俞阿婆的用意,却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是啊!”又问秦老爹:“秦叔,家里还有多少白芹?” 秦老爹自是清清楚楚的:“拢共也就壅了六塬芹菜,家里头现在还剩下三塬芹菜,差不多三十斤吧!” “只有三十斤啊!”方良明显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又盘算了起来:“袁妈妈方才说留十斤过年,那就得先拿二十斤过来。” 秦老爹颔,抬头看了看天色,略一思量道:“这样吧,我现在就家去,还能赶在晚上把芹菜起出来,明儿一早就能送过来了。”说着又向秦老娘道:“你这累了一天了,就在嫂子这歇一晚吧,明儿再一道回家。” 这秦老娘如何能放心的,忙道:“我不碍事儿,我们一道回去……” 只是一语未了俞阿婆已是道:“这又何必,你就在我这住一晚又怎么了。”说着还道:“我这还有事儿和你说呢!” 秦老娘确实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说的,踌躇之际,方良已是道:“秦叔,我看你今天也别回去了。我身边的小厮旧年还送过我娘我媳妇儿到您家吃椒椒的周岁酒,就叫他跑一回好了。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写下来叫他交给老虎他们,岂不两便。” “对对对,就是这个话儿。”秦老爹还未开口,俞阿婆已是一叠声地道。又告诉秦老娘老两口:“那孩子是个妥当的,有什么话儿只管交给他,保管给你们办好喽!” 那小厮秦老爹秦老娘都是见过的,确如俞阿婆所说是个妥当的。 方良看着神色有些松动的秦老爹,更是添了一把柴,搀着他就进了屋:“老爷子,我还有话儿要请教您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秦老爹哈哈地笑,今儿一天一直如个隐身人似的秦连凤突然开口道:“爹,娘,你们今儿就住下吧,我跟着良哥身边的哥哥跑一趟就是了。” 方良听着就转身笑着拍了拍秦连凤的胳膊:“好小子,倒还真有个大人的样儿了。”说着就让家里的小丫鬟把那小厮唤了来。 秦老娘自是担心的,秦老爹却已应承了下来。喜的方良赶紧找来笔墨纸砚,叫秦老爹写下信来。 秦老娘不免交代了秦连凤许多的话儿来,方良看着跑的更欢了,亲自陪着去车马行租了辆车,又把二人直送到东门外才转身返家。 俞阿婆正在和秦老爹秦老娘说话,说的正是之前方良提过一嘴的瓜菜行。 这来来回回添了这么多的事儿,秦老娘已是忘了这码子的事儿了。俞阿婆则是不然,当时听到的时候就恍然大悟,这会子得了空闲,忙和秦老娘说道了起来。 告诉她:“……早先家里头就恍惚有人风言风语的传过这样的闲话,说是老夫人当年跟着老太爷寓居京城的时候,老太爷曾出钱出力给太夫人送了太夫人好些田产铺子。只我们隔得远,这样的闲言碎语没人理会,传了一阵子也就散了。直到前些年才从老二那听说老夫人在京里有间瓜菜行,专供水中八仙。这些年也闯出名堂来了,生意相当好,据说京里好些个高官显宦之家都是老客……依我看,老夫人当时能应承你也是心里有数儿的,你且放心就是,再是不愁销路的。” 秦老娘暗自点头,只是销路不销路的,她本来就没想过这茬,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不管怎么说,对方家对老夫人总是信得过的,而有方家这面大旗在,在整个莲溪县甚至于宁江府,不管是谁,在打他们家主意之前却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家的分量的。 只秦老娘虽放下了这桩事儿了,却是另有担忧的。 俞阿婆则是不以为然地道:“你看你这人,没事儿就爱瞎寻思。这算个什么事儿,也值得你这样操心的。” 秦老娘却不理她这茬儿:“你也别糊弄我了,我再不济也是从这府里出去的,后宅的事儿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事儿必是没有这样简单的。” 俞阿婆就插科打诨地笑道:“我什么时候糊弄你了,你那么机灵,我又什么时候糊弄过你去。”只是话虽这样说,还是凑过来正色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也看到了,这么些年休养生息,府里的仆役少说翻了七八倍都不止了。你想想咱们小的时候这条后巷多宽敞,两辆马车并行都是绰绰有余的。可你再瞧瞧现在,到处都在建房子,连个走道的地方都快没有了,依旧不够住。可府里就这样大差事就这么点儿,我们这些人若还想住这样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我家庆儿不想去庄子上当个长工卖苦力去,我家两个丫头不想随随便便就配了小厮,就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秦老娘半晌无语,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可她也担心因着自家的这桩事儿,害的方家只能去种地。 俞阿婆就呵呵笑着打趣她:“亏得当初把你嫁出去了,就你这点儿老鼠胆子,还想做管事的妈妈?” 秦老娘哭笑不得,俞阿婆却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着呢!大太太对老夫人心有芥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一心想和老夫人比,可福气又岂是比出来的,却是从头就走错了路子了,这走得再快再远又有什么用。” 说起来之前她还有些担心的,投了大太太的门,却求了老夫人办事儿。这样的事儿,摆在哪都是犯忌讳的。她也确实担心被大太太惦记上了,可袁妈妈之前的反应却是叫她大松了一口气的…… 而老姐妹俩在里屋说着体己话儿,外头堂屋里方良也在与秦老爹说事儿:“老爷子,要不给我家老二捎个信吧,他在京里这么些年了,肯定认得那瓜菜行的头柜二柜的,叫他牵个线,咱们把白芹卖到京城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恩情 秦老爹一早就知道方良是个肚里没胆的。 打小做下的那些个事儿就不提了,要不是老子过世的早,方良身为长子上有老娘下有妻小,旁边还有弱弟,只得强忍着收敛脾气撑起这个家,说不得还要惹出什么祸事儿来的。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就告诉他:“这事儿急不得,这白芹菜毕竟是新鲜东西,品质还未定性,壅制的法子我也正在摸索,却还不是时候。” 方良这些年也确实历练出来了,虽然之前已是设想的很好了,听到秦老爹的话倒也不至于失态,只是有些遗憾罢了。不过略一思量也不得不承认,老爷子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是左思右想的,不免又踌躇了起来,看着秦老爹,磕磕巴巴了半晌才有些心虚地道:“秦叔,你说,我能不能种白芹?” 话音刚落,眼见秦老爹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己要种,我的意思是拿到庄子上去种……” 这么一说,秦老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他满脸的忐忑不安,不由暗自点头,又笑道:“行啊!”不过还是事先同他通气道:“只不过我揣度着这白芹菜需得冬天才能壅制,否则这天气一热,壅在土里还不得霉烂了啊!你若是想学着种,今年怕是来不及了。这样,等明年入了秋,我若是琢磨透了,就来教你。” 方良张大了嘴巴望着秦老爹,再没想到老爷子竟这样痛快,完全可以传家的手艺说教就教。 可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府里头比他能干比他有资历的老人不知凡几。他不算顶顶聪明,也不算顶有本事儿,若不是沾了过世老子的余荫,如何能一里一里的爬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的。可想再进一步,却是苦思冥想都不得其法…… “我听您的!我听您的!”方良不住地颔首,感谢的话也不说了,都在心里。 又“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扯开嗓子喊俞阿婆:“娘,您说说,郭嬷嬷、袁妈妈那里,我们要不要也送两把芹菜过去?” 秦老娘与俞阿婆凑在一起,就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体己话儿的,被咋咋呼呼的方良唬了一大跳,闻声出来,一见方良红光满面的模样自是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回归正题:“自是要意思一下的。还有你老丈人家,也得送两把过去。至于咱们家,留个一把给庆儿尝个鲜也就行了。” 方良叠声应“是”,果然喊了许氏分送白芹,俞阿婆就道:“亲家那你去,郭嬷嬷和袁妈妈家,我亲自送去。” 秦老娘眼见这样一分派,一篮子白芹瞬间就光了。可她深知俞阿婆和自己都是一样的性子,穷大方。宁可自家不吃,可人情却是要到位的。便道:“这次罢了,下回我多给你送些来,你好好尝尝味儿。” 俞阿婆就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家种着白芹呢,还能少了我的去!” …… 忙活了一黄昏,方良又特地叫了席面,请隔壁方管家吃酒。把堂屋让给男人们,妇孺们就在厢房里摆了一桌,吃完夜饭又吃了茶,缓过劲儿来,才有力气料理起赏赐来。 俞阿婆看着这堆了半间厢房的物什,在心里估算了一回就同秦老娘道:“一辆车怕是放不下,赶明儿叫老大给你们叫两辆车,松快些,也免得压坏了好东西。” 秦老娘却是越收拾越不安,方老夫人的赏赐一清二楚的,除了两架食盒的时鲜茶食细果外,剩下的全是绸缎细布,总有二三十匹,而且果如郭嬷嬷所说,几乎都是大红大绿的鲜亮颜色,蓝紫褚玄的也有几匹,都是长寿纹样,而且都是整匹整匹没有动用过的时新料子。 大太太的赏赐都是吃食,看着口袋众多,可装袋时都是归置好的,收拾起来倒也容易。 只秦老娘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尤其是那两封银子,怎么想却都是受之有愧,心底不安。 俞阿婆却是坦然地多的:“既是老夫人大太太赏的,你好好收着就是了。只要拿出来吃用的时候,能想起老夫人太太,多替她们念两句佛,也就行了。” 说着又指了其中一匹石榴红西番莲纹样的缎子,道:“你把这匹缎子留给我吧,我们家两个丫头前些年年纪小,压不住红色,今年我和庆儿他娘正想给她们做件红色的裙子穿,倒是便宜了我了。” 秦老娘忙不迭地称“好”,又将另一匹樱桃红宝相花纹样的缎子拿了出来:“这匹也给她们姊妹,端看她们喜欢哪个****!”说着又翻出一匹褚色的,向俞阿婆道:“你肤色白,撑得起这个色儿。”又看中一匹枣红的:“这个留给良儿媳妇。”比划来比划去的,还挑出了一匹妃色和一匹桃红色的衣料:“这个也给素罗素绢,给她们做件小袄配那那石榴红樱桃红的裙子穿。” 看的俞阿婆眼皮子直跳,忙拦了她:“好了,好了,这是老夫人赏你的,你都给了我算什么。”说着就拿了之前看好的那匹石榴红的缎子:“我拿这个就行了,旁的你都收起来吧!” 秦老娘就看着她笑:“和我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话虽这样说,却也是实心实意想把那几色料子送给俞阿婆的,自是再不肯往回收的:“我给孩子们的,你拦着算什么。” 俞阿婆就呵呵地笑:“既是知道我的心思,那就该听我的才是。”又道:“这些衣料我们总是有的来的,你这带回去倒是能叫孩子们高兴高兴。况且你家莳萝丫头不是要定亲了么,正好派用场,却是比外头买的要好的。” 老姐妹两个你推我让了一整个晚上,依旧没有分出胜负来。那边厢秦家这一整天下来,小小子小丫头们还则罢了,长辈们却都是颇有些魂不守舍的。以往干活只嫌日头落得太快,还未觉察,已是一天过去了,今儿却只觉得日头怎的爬的这样慢。 花椒更是自打祖父母出了门就心神不宁的,干起活来丢三落四的,吃饭时看着空了的上首座位更是食不知味。还以为今晚必得数着绵羊入睡了,哪知突然听到秦连凤的敲门声。 已是起更了,花椒心里咯噔一下,仗着自己年纪小挂在父亲脖子上就去了上房。闹明白原委后,才觉得三魂六魄归了位。(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学舌 这一整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却根本没有他说话的地方,秦连凤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了。 在外头不敢轻易张嘴,回了家了还不敢说么! 不过好歹还知道帮着兄长们安顿好同他一道过来的那小厮儿吃饭烫脚,才关上门同哥哥嫂子们说道起来。 别看他这一天跟隐身人儿似的,可该知道的事儿他一句话儿都没落下。连带着饭桌上秦老爹方良和那方管家都说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大伙儿知道,就连遣词造句甚至于语气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众人却是越听越傻眼,听完后更是面面相觑。 这就行了? 尤其杜氏,不禁在心里嘀咕:“这算个什么事儿?就得了那方家老夫人那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儿,这就行了?” 这到底靠不靠谱啊! 只眼下却暂且论不到这个,兄弟几个心里头都明白,秦连凤再聪明记性再好也不过鹦鹉学舌罢了,若要仔细询问必怕是根本问不出什么来的。况且这样冷的天这两人赶夜路回来,可是为的白芹菜。 秦连凤又嘿嘿地笑:“那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叫白芹菜呢,只叫‘白芹’。‘白芹白芹’,倒过来可是念做‘清白’呢,那方管家吃完饭吃茶的时候还夸爹爹,说这名儿取得好,又好听又好记。”又一连串儿地告诉大伙儿道:“姨娘也说府里的老夫人还夸咱家的白芹和莲花、菖蒲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呢!良哥帮我们租车送我们出城的时候就跟我说,说是这白芹若是拿出去卖的话儿,仅仅凭这名头,就不愁销路更不愁卖不上价钱去的!”说着话儿又压低了声音道:“良哥悄悄告诉我的,说是那些个当官的恨不得在门内影壁上都画上莲花好显得自个儿是个清官儿,一听这白芹的名儿还不得顿顿不落的吃啊!” 花椒之前也不知怎的,越想越悲观,凡事儿都往坏处想了,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能如此顺利,更没想到这白芹还能有这样一重寓意,倒是小看了它去了。 惊讶之余,心思一动,更在心里盘算开了。 虽说搁这并没有什么“原产地证明商标”的,可一些传承多年的老字号却已经闻名遐迩,非常有影响力了。比若说钱德隆的,不但是崇塘甚至于莲溪酱园南货店的头把交椅,在老百姓心目中更是好东西良心货的代表。既然如此,那自家是不是也可以给白芹想个响亮的名号的。 虽说真金不怕火炼,酒香也不怕巷子深。可在花椒看来酒再香,若巷子深了,香味也漂不出去,这世上哪有真正一开封就能香飘十里的陈酿的。虽然没法子对“巷子”做些什么,却可以对“酒”做些什么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酒”确实是好酒的基础上的。 一动了这个念头就再爬不出来了,花椒全幅心思又放在了“品牌”上。 而长辈们在听完秦连凤的话儿却是神色各异,有的觉得啼笑皆非,也有的觉得荒唐,还有深以为然的,不过到底还是欢喜居多的,这可比他们各自预想的好上太多太多了。就是不知道娘老子花了多少心血,才有这样的结果。 只这样的想头谁都没有说出来,秦连熊重重地拍着幼弟的肩膀,笑道:“行啊,好小子,麻雀也能当鸡用了。不错,不错!” 秦连凤正说得起劲,难得的大着胆子卸了肩膀,摔下秦连熊蒲扇似的大手,不住地翻白眼:“什么麻雀鸡的,怎么着也得是老鹰啊,我过完年就是大人了!” 说着又打着哈欠向秦连虎几人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我不陪你们起白芹了。我得去睡觉了,明儿还得早起赶路呢!”又抱怨道:“路上坑坑洼洼的实在不好走,明儿我得早些去,这样爹娘也就可以早些回来了。免得和我们今天一样,日头落山了还在赶路,真个心惊胆战的,就怕车轮子陷进沟里出不来。何况明儿还有半屋子的东西得装回来呢,路上磕了绊了把东西弄坏了就不好了。” 秦连虎看着一脸疲惫之色的秦连凤却是有些心疼的,就道:“你今天都赶了四十多里路了,可还吃得消?若是撑不住就说一声,明儿我跑一趟吧,你在家歇着。” 只话音刚落,秦连凤一个哈欠吞下肚,却是直摇头,道:“这怎么行,我之前答应过你们把爹娘好生护送过去,再好生带回来的,我怎么可以食言。”又努着嘴看了眼秦连熊:“要不,二哥又该把我这百鸟之王当麻雀使唤了。” 说着更是生怕兄长们反悔似的,呲溜一声就钻进自己屋里去了。 大伙儿看着不禁哈哈大笑,秦连熊又笑着上去敲门,“我们走了,你快出来洗漱吧!” 倒也没有再拦着他。 老爷子总说,老秦家的男人得有肩膀。他们像他这样大的时候,哪个不开始担事儿了。只不过秦连凤是家里的老来子,比他们小了太多。尤其在秦连虎看来,这个幼弟同长女同岁,简直就是当儿子看待的。 而同样长嫂如母,这话真是没差儿的。何况秦连凤真可以算是姚氏带大的,因此其他人陆续离开了,姚氏却特地留了下来,料理秦连凤烫脚,又给他灌了个汤婆子暖被窝。 再出来时,花椒几个小的已被安置睡下了。秦连虎几个已经拿了家伙什,开始按着秦老爹信中所写,连夜起白芹。 又怕明儿一早赶不及,连夜就把白芹冲洗干净,又一把一把地平铺在秧篮里沥水。 幸而家里人丁兴旺,又一向习惯了协同做事儿。四兄弟四妯娌齐齐上阵,不到三更天,就把白芹料理出来,又捆上红绳。 翌日天不亮,都不用人叫,秦连凤和那小厮就齐齐起床了,草草洗漱用过热腾腾的早饭,就赶着车带着白芹进了城。 花椒也早早起床了,却是一整天但凡想起什么,就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些大家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心虚 大伙儿进进出出的就看见花椒费劲儿地蹲在那里,以十分别扭的姿势拿了根小木棍,在地上涂涂画画的,却又一副像煞有介事儿的模样,香叶还在一旁掰着她的手指头教她如何握笔,就想上去逗逗她,问她在做什么。 花椒就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我在想心事儿呢!” 结果她明明说的就是大实话,可就是没人相信她,“这又是打哪听来的?” 个个当做趣事儿呵呵地笑。 花椒皱了皱圆鼻头,继续工作,时不时的还要抬起头来叽叽咕咕的和香叶说上两句闲话。 进入了状态,花椒满心想的都是如何给自家的白芹打上叫人印象深刻念念不忘的“烙印”,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在崇塘上工的秦连熊、秦连豹兄弟两个已是一道回来了,花椒这才知道已是黄昏时分了。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的,花椒细细打量又发现院子里竟然已是满地的画作了。都是香叶和七堂哥看着花椒涂涂画画的实在有趣儿,捣鼓出来的。 听说花椒今儿一天都在家“画画”了,秦连豹饶有兴致的过来看,还真被他看出了些小鸡小花儿来。 花椒涨红了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哪知秦连豹还要问她:“原来我们椒椒喜欢画画啊,晚上爹爹教你画好不好?” 花椒不住地摇头,拦不住他,就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屋里拽。 秦连豹呵呵地笑,父女俩正要进门,离家两日的秦老爹秦老娘竟后脚回来了。 比大伙预想的还要早。 二老俱是一身的风尘,不过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的样子。 秦老娘一下车就挨个摸了摸飞奔着凑上来的孙男娣女,又抱起最小的花椒,一叠声的问着迎上来的姚氏几个家中如何。 花椒寸步不离的紧跟着祖母,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倒不是说秦老娘秦老爹不在的这两天家里就冷冷清清的。家里头这么多孩子呢,****鸡飞狗跳的,想冷清也冷清不下来啊!只是主心骨不在家,那热闹怎么看都透着两分虚,却是不像现如今这般实在的。 果然今儿夜里的一顿饭便吃的有滋有味儿的,待用过饭,又沏上茶来,大伙儿男一伙妇孺一伙的聚在一起说话儿。 秦老娘将食盒中不耐久放的几色茶食捡了出来堆在了攒盒里,给孩子们吃。 小兄弟姊妹们从小到大让过一圈儿,各人捡了各人爱吃的,坐在一旁玩笑吃点心,坐在祖母怀里的花椒却直愣愣地盯着茶盘里的滴酥花果。 这还是花椒长到三岁,头一回见到奶油点心。 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是馋的。 可捧着一枚红白两色纹路相间的螺蛳一般的滴酥点心却只是舍不得吃,这简直就和打小吃过的双色火炬冰激凌一样的。 腮帮子直发痒,却忽的看到祖母向围坐在一起的伯娘婶娘和母亲们比了个手势。 那手势就比划在了花椒面前,花椒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的,何况还有不敢置信的杜氏又问了一遍。 花椒瞬间就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有吃点心,否则还不得被这一看就非常醇厚实在的奶油糊住了嗓子眼的。 定定的看着手里的酥油泡螺儿,花椒深吸了一口气,啊呜一大口,她得压压惊。 一百二十两银子! 祖母说,方家包圆了自家仅剩的那四塬白芹,除了之前就给了一百两的定银外,又硬是添了二十两银子。 就是说每斤白芹的售价在三两银子左右,竟比二伯娘报的价码还要高! 不过卖了四十斤白芹,这都抵得上一家子没日没夜干上一年的了。 对面的母亲几人也俱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可到底顾忌着一旁的孩子们,就是杜氏都小小声地惊呼道:“我的天,一斤白芹菜就吃了咱家一个月的开销,这要不是方家那样的大宅门,谁家吃得起这白芹菜呀!” 不对,还有自家! 又满心里后悔了起来,那天怎么就真个把那白芹菜给吃了呢,一顿可就吃了三十两银子啊!心都在滴血了。 姚氏妯娌几个也都想到这则了,面上红红白白的,半晌都未缓过气儿来。 昨儿秦连凤只知道方家拿白芹是给了银子的,只是并不知道给了秦老娘多少银子。回来告诉哥哥嫂子们,大伙儿也没深究,哪里知道竟是这么大的一笔银子。 别说姚氏杜氏这些个妇道人家了,就是外头堂屋的秦家兄弟也唬了一大跳。 这钱未免也来得太容易些了。 秦老娘却是打心里觉得不大安顿的,就解释道:“府里说是按着今年的行价给的银子,只我想着今年怕是特例,吃食的价格不降反升,洞子货自然也要比往年贵上一些的。” 姚氏几个都不住地点头,杜氏也道:“是娘这话,今年崇塘街面上连小黄瓜的影儿都未见,怕是真个有钱儿都没地儿买去的。” 秦老娘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听了杜氏这话只点了点头,交代她们,道:“今儿拿回来的麦子还罢了,杂色粮谷恐怕都是旧年的,明儿你们打开来看看。大户人家粮食多,储藏起来自然没有我们这样人家珍藏密敛来的精心,恐怕有些霉坏了的,得赶紧剔出来才是。” 杜氏沈氏俱是唬了一大跳,再没想到方家那样的人家竟然也有霉米。 秦老娘却是知道的,那些粮食口袋都只有一道针脚,一看就是订上之后再没开封过的,今年下了那么多天的暴雨,天气那样潮湿,难免有些发霉的,却也正常。 罗氏也是从方家出来的,自然知道即便主家把的再严,底下也难免有人偷奸耍滑,像把普通的常米换了糙米给她们这些个小丫鬟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连忙应是。 秦老娘颔首,又道:“那些个腊肉风鸡倒是好的,咱们留些自家吃,留些过年时给亲戚们走个礼。还有学堂里,束脩也得趁早备妥了,开了年可就得上学了……” 秦老娘一项一项的吩咐,姚氏妯娌四个一一应是,可显然都有些神不守舍,却是还未从之前三两一斤的白芹中脱身出来。 不过不仅她们,就是花椒心里也是直发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这钱有些坠手。 说到底,还是觉着这白芹实在不值三两银子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来客 花椒这一晚睡得不是十分好。 只不过不只花椒,除了孩子们,大伙儿心里多多少少也都存着心事。 一墙之隔的罗氏正在同秦连豹诉说着自己心里的担忧,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自家因着这白芹发生变故。 在打小就失去了亲人流落他乡的罗氏看来,如今的日子已是千金不换了,她不希望有太大的改变。 她打小在方家生活,听多了豪门大户为着银钱为着析产,甚至于为着吃穿用度,兄弟妯娌之间闹出嫌隙来的事儿。就是那些个诗书礼仪传世之家都不能免俗的,何况他们这样的乍富之家。罗氏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明白自家婆婆总说的“钱多伤人子”,究竟是怎么回子事儿了。 夫妻这么多年了,秦连豹已是有些明白妻子藏在心底的伤痛了,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 而那边厢秦连虎却在嘱咐姚氏叮嘱孩子们:“叫孩子们都仔细些,家里的事儿别上外头说去。” 姚氏颔首:“我理会的。”又道:“我和弟妹们都已是交代过孩子们了,都知道轻重,不敢乱说的。”说着想起孩子们的模样又笑道:“其实都不用我们交代,鬼灵精们早就心里有数了。” 只是话虽这样说,心里不知怎的却是仍旧有些不踏实的。 至于沈氏好容易哄睡了一心记挂着滴酥点心的香叶,才有工夫和秦连龙絮叨:“我听二嫂说,那白芹一亩地足足能收一千斤,可是真的?” 秦连龙颔首,又道:“我听爹爹的意思,若是能琢磨出关窍来,说不得还不只这个数的。” 沈氏听了不由“啧啧”道:“这还真是!”说着附在秦连龙耳边悄声道:“你说我娘家砍树困山,五六十根柞木段才能出一斤木耳,才值多少银钱,最贵不过二钱银子。可这白芹呢,一斤就值三两银子。往后咱家什么都不消干,每年壅个一亩白芹就足够开销的了。” 秦连龙听了就哈哈大笑,被沈氏捶了一记才想起刚刚睡着的女儿来,忙看了眼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香叶,压低声音,道:“你就这点志气!?” 沈氏就不满了:“这点志气怎么了?咱家现如今的日子已是再舒坦没有了。若真个挣上三千两,咱家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又问他:“你还不知足呀!” 秦连龙却是啼笑皆非:“谁人会嫌银子少的?”又道:“况且一千斤白芹,就是方家也吃不下呀!” “对哦!”沈氏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过略一思量,已是道:“那少壅些就是了,壅个半亩,或是三两分地的。反正方家要多少咱家就壅多少,咱家总是赚钱的。” 秦连龙连连点头,憋笑道:“你说的是。” 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自家没有分家,上头还有老娘嫂子们顶着,否则让这么个傻媳妇当家,家里可是有乐子了。 而与沈氏的心满意足不同,杜氏却是踌躇满志,不过心里盘算着却又操心了起来:“我瞧着那白芹可比旁的瓜菜都难侍弄多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怕也壅不了几亩白芹的。可偏偏又是壅白芹,却不能找外人来做,这可怎么处!” “这又什么难的。”秦连熊却是打了个哈欠,道:“咱家若是真个决定壅芹菜了,那就托了良哥给咱家买几个壮劳力,身契都捏在咱们手里,也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杜氏唬了一大跳:“吓,买下人?咱家也能使唤人了?” 秦连熊就呵呵笑道:“是啊,等咱家真个壅上了白芹菜,也能算是崇塘的富户了。不但要雇人种地,还要买上几个小丫鬟服侍你们。” 杜氏听着丈夫的话起先还有些憧憬起来了,只听到后头“买丫鬟”的话儿,却是冷哼了一声:“我可不要!” …… 翌日一大清早,封了银子送走方良身边的小厮和车行的车夫之后,姚氏妯娌几个开始按着秦老娘的吩咐料理那些个吃食,果然有两个口袋刚刚抽绳就是一股子潮气霉味扑面而来,抄起一把细看,谷粒已经起毛,还有少数已经发芽。 杜氏直嘀咕“作孽的”,罗氏几个也是满心的可惜,只再是可惜却是不敢吃的。 赶忙搬去后院晾晒,这样程度的霉坏,酿酒或许都不成了,不过收收潮气兴许还能喂鸡喂鸭的。再若鸡鸭都怕吃坏了,堆了沤肥也成啊! 庄户人家,如何舍得浪费粮食的,可不得天打雷劈啊! 正忙活着,家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串门儿。 秦家这两天牛车出出进进的,尤其昨儿那两辆牛车行动之间半点声响都无,车轱辘印子又那样深,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竟那样沉。村里好些人都瞧见了,议论纷纷,如何能不好奇的。 听到前院有动静,正在后院铺晒粮食的杜氏翻了个白眼,将推板塞给一旁的罗氏,向妯娌们道:“我去瞧瞧。” 家里头妇道人家之间的交际一般都是姚氏杜氏出面的,只不过妯娌两个早已默契的有了共识。像是应付这般张家长李家短素爱理会旁人家闲事儿的长舌妇,还是得靠杜氏这碗一端就出的六月里的臭咸菜镇场子的。 捋着衣袖走出来看清来人,杜氏朗声笑道:“这大年下的,嫂子们都好清闲。” 就有妇人前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哎呦”一声,怪声怪气地道:“我们那个漏风漏雨的泥巴茅棚可比不上你们这样的大门大户,年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剁半斤肉开个荤呢,哪有闲钱置办这置办那的,有什么可忙活的。” 杜氏眉眼都没动,“哎呦呦”地笑道:“嫂子还在我面前哭起穷来了,前儿我去崇塘赶集还碰到了嫂子的娘家弟媳正在割肉买糖,直说嫂子可是十里八村少见的孝女,这都多少年了,还逢年过节贴补娘家老子兄弟侄子呢!” 那妇人听得眼皮子直跳,就要辩解。 外头由远及近传来“吱呀吱呀”的杂声,紧跟着一声响鼻,所有人转身望去,就见一辆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正好停在了秦家门前。(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买卖 院子里的妇人们瞬间收声,有的看着那高头大马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有的却伸着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 正叉着腰预备大干一场的杜氏忙垂了手,心头更是诧异不已。心思一动,脑中刚刚闪过一个念头,车夫已是利落下车,从车辕上搬下一短脚长凳。 夹板门帘被撩起,两位穿着长袍的男子踩着车蹬子陆续下车。当先一中年男子态度恭敬,同后头那位上了年纪的老翁说了句什么已是笑着扬声招呼道:“秦叔,秦叔可在家?” 杜氏恍然大悟,赶忙上前屈膝行礼,笑着打招呼:“是方家舅爷来啦,快屋里坐。”又道:“椒椒几个天天在家里念叨着您呢,可是把您给盼来了。” 话应刚落,方良刚刚作揖喊了声“弟妹”,五官灵敏的花椒已是炮弹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一壁歪歪斜斜地跑着一壁喊着“大舅”,后头还跟着一串儿的小小子小丫头。 “诶!”方良看到花椒就笑没了眼睛,一把抱起花椒举得老高,花椒呵呵地笑,又道:“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我给您端茶。” 方良哈哈大笑:“几天不见,我们椒椒可更懂事了!”又颠着她指着一旁留着长须的老翁道:“这是郭掌柜,我们椒椒问个好。” 花椒心里头早已千回百转,嘴上却是甜甜唤了一声“郭掌柜好!” 那郭掌柜看着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花椒,胡子一翘一翘的,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又从身上解下了个荷包递给花椒,摸了摸她的丫髻,笑着道:“小丫头拿去玩儿吧!” 花椒看了眼方良才大声道谢,笑眯眯地双手接过荷包,方良看着就呵呵地笑。 就这说着话儿的工夫,秦老爹与在家的秦连虎、秦连龙兄弟已是快步了迎出来。 方良放下花椒待她站定,赶忙上前引荐。 花椒跑到小哥哥小姐姐们的身边站了,看着秦老爹和那郭掌柜笑着寒暄了两句,就把二人迎进了屋。秦连龙则是快步出门,与那车夫作揖,引着他进门歇脚。那车夫又从马车上搬下七八个大红大绿包装的体体面面的匣盒,送进了屋去。 花椒看着,自个儿也溜溜达达地进了屋。 后头又传来杜氏的声音:“家里有客,嫂子弟妹们等闲了再来串门吧!” 花椒转身望去,就见杜氏抡了两只胳膊,把那几个仍在探头探脑眼睛直盯着匣盒的妇人连送带搡的送出了门,又一直送到了门外,反身回来关上大门。 花椒跟着杜氏一道进屋,刚刚跨过门槛,就见郭掌柜说了句什么,已是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秦老爹也起身,几人又出门,却是径直往后院去了。 花椒颠颠儿地跟在后头,就见秦老爹引着郭掌柜一径走到院墙边那一塬留给方家的白芹旁,指指点点的说着话儿。 地方太窄,花椒不想惊动长辈们,自然不能往里挤,然而张大了耳朵也只能恍惚听到秦老爹低声向那郭掌柜解释着白芹的壅制原理。倒是能看到两位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俱是神情庄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里的白芹。 又听到方良悄声向秦连虎和秦连龙道:“……是老夫人名下瓜菜行的二掌柜,刚巧年下过来给老夫人报账,昨儿晌午刚到……估计是从老夫人那听说的白芹,又在府里亲见了,昨儿夜里就寻到家里,请我帮他引荐。今儿一大早又驾着马车带着礼盒在家门口等着,我连给你们捎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秦连虎和秦连龙听着俱是颔首,就听秦老爹转身向二人道:“拿把锄头来。” 秦连龙赶忙应是,立在一旁的大堂哥已是飞跑着取来秦老爹常用的那把锄头,一一传递过去。 秦老爹接过锄头,那郭掌柜忙蹲下去看,秦老爹几锄头下去,起了一把白芹给他看。 那郭掌柜也不嫌脏,就这样接过白芹细细地看,身后的秦连虎诸人赶忙让步退出去。 秦老爹又引着郭掌柜走到水笕边,教他冲洗白芹。 花椒直盯着郭掌柜看,就见随着手里白芹渐渐露出本来面目,顾掌柜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更加明亮了起来。 这回花椒就站在秦老爹脚边,自然听得到二人说话。就见郭掌柜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向秦老爹笑道:“到底是刚起出来的白芹,比我在府里见到的要鲜灵的多的。” 秦老爹就道:“这东西水头十足,稍离了土就容易败坏了。”又指着白芹下部的枯叶给他看:“尤其这些叶子不能摘,一摘掉就更容易腐败。还有这根茎,起白芹的时候略一不小心伤了根茎,立马就变了颜色了。” 都是经验之谈。 郭掌柜慢慢颔首,又道:“精贵东西,自然种收不易。” 两人又围着这白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去看水笕旁边的那一长溜白芹。这溜白芹种下不过三四天,还未灭缝,那郭掌柜知道后更是兴起,拉着秦老爹问了许多的话。 秦老爹一一答了,没有半点敷衍的样子。后头跟着的秦连虎秦连龙心里不免都有些打鼓,花椒却不以为然。 若说家里对白芹的壅制技术最为精通的,除了秦老爹,也就是花椒了。她自然心知肚明,秦老爹看似什么都说了,却什么都没说到点子上。 可看着那郭掌柜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花椒不由暗自警惕。 来意早已心知肚明,却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足足在寒风中站了小半个时辰,花椒又见郭掌柜站起身来询问这白芹何时可以起收。 秦老爹略一沉吟,道:“这一茬白芹正月二十左右就可以起收了。” 郭掌柜心头一喜,可嘴上却在问:“能不能提前几天,正月初十之前能不能起收?” 秦老爹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的。” 郭掌柜摇头直道“可惜”,把着白芹,回到屋里。 秦老娘带着杜氏几个已是整治出了一桌席面了。 家里的女眷孩子挪到东屋吃饭,只留下大堂哥在堂屋服侍。 花椒就听到杜氏压低了声音问妯娌们:“那个郭掌柜是不是来和咱家谈白芹生意的?” 沈氏不住地点头,悄声道:“我看着像。” 杜氏却道:“我总觉得不大对头,京里的掌柜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着急忙慌的跑到咱家门上来谈生意?难道是想谈蚀本生意?” 妯娌几个俱是摇头,而外头酒桌上推杯换盏之间,那郭掌柜和秦老爹却只是闲聊,没有再提一句“白芹”。 倒是那郭掌柜,眼见不管自己说什么秦老爹这么一个庄稼老汉都跟得上,心中自有打算。 待移步吃茶,茶过五味,方朝秦老爹道:“我听说您是方大管家的结义兄弟,那我们也就不是外人,这样,这白芹,还是您给报个价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黑心 不过一墙之隔,堂屋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东屋有心关注的花椒。 何况郭掌柜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又未刻意压低声音,东屋里从花椒到丁香,一个接一个的,鉴貌辨色,慢慢鸦雀无声。 花椒就听到秦老爹的声音响起:“这是哪里的话,您是行家。您给我多少,我接多少。” 花椒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然看不到堂屋里众人的表情,不知道郭掌柜一脸的苦笑。只听到他道:“您这可是难为我了,我这也是头一回开眼儿。” 秦老爹亲手给他续茶:“您也说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您只管开口就是。” 郭掌柜略一思量,已是抱拳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冒昧了。”说着又指着那一把白芹道:“秦老弟,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个约法三章,有些话我得事先和您说在前头。” 说着话儿略一停顿,眼见秦老爹示意他继续,方道:“这白芹到了京城是怎么个价钱,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跟咱们之间的买卖是两码子的事儿,咱们是就地的白芹就地的价儿。这样,您那两分多地的白芹,我包圆了,一斤二百文,您看如何?” 秦老爹却是想都没想,还是那句话儿:“您给我多少,我接多少,二百文就二百文。”不过却也有话要说在前头的:“只是我们家和方府的关系,您也知道,势必是要孝敬的。所以到时候究竟可以给您多少白芹,现在却是拿不准的。只能说,到时候有多少就给您多少,绝对不会卖给第二家。” 东屋的花椒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了。就听郭掌柜已是抚掌笑道:“这是自然,秦老弟真是爽快人,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郭掌柜已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笔墨纸砚印泥来,一气呵成写定契书。 秦老爹接过契书捋了两遍,眼见没有问题,按下手印。 花椒觉得那郭掌柜肯定是长松了一口气的,而那郭掌柜将契书收入褡裢后,又略坐了坐说了两句闲话,便告罪告辞了。 秦老爹知道他们要赶路回城,倒也没有虚留,只是请郭掌柜闲时再来做客。 郭掌柜也道:“年后我在品升馆做东,到时候给老弟下帖子,您可一定要来。” “一定,一定。”秦老爹亲自送了郭掌柜上车,就见方良朝他使了个眼色,秦老爹略一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秦老爹转身折返,一直跟在身旁的秦连龙看了眼秦连虎,就朝老爷子道:“这郭掌柜,我瞧着可不大地道。” 秦老爹抱起脚边的花椒,却是道:“地不地道的,与我们大不相干,我只认得白纸黑字的契书。” 契书被秦连虎拿在手里,秦连龙听秦老爹这样说,接过契书看了一眼,不由“啧啧”出声道:“这老爷子,就约定了地里的这一茬白芹,这莫不是想以后撇开咱家自己发财吧?” 秦老爹却是不以为然,淡淡道:“发财哪有这样容易,若是被他看上两眼就能发财,咱们还不如趁早歇了这心思。” 秦连虎秦连龙兄弟一听这话,心里自然踏实了。 他们都是学徒出身,虽说不是跟从老子学艺的门里师,就是向老丈人学的手艺,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隐患,可该知道的门道还是知道的,自然理会但凡师傅,手里都是捏着独一味的核心手艺不会吐露,势必是要留一手的。 花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说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确实糟粕。可入乡随俗设身处地的来考虑这则流传甚广的所谓至理名言。确实有它自身的道理的。 毕竟搁在这样的时代,科学落后,生产力低下,能掌握一门手艺,便足以安身立命,甚至荫及后世子孙。一项手艺就是一个饭碗,就能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口,竞争之激烈是远远超乎花椒的想象的。师傅一旦教会了徒弟,自己的饭碗不说砸了,吃不饱却是非常可能的。留一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甚至于就像秦老爹,在花椒看来如此开明的老人家,除了传艺给自己的儿子外,绝不肯收徒,就是存着这样的担忧的。 送走郭掌柜方良二人,秦老爹又去了后院观察白芹。 花椒这才想起之前郭掌柜给她的荷包,趴在凳子上解开荷包倒出来一看,竟是两个梅花式的银锞子,上头还刻着个“财”字。 光洁坠手,倒是唬了一大跳。 忙捧着银锞子去给祖母与母亲看,婆媳两个也没想到郭掌柜随手解下来给花椒玩儿的荷包里竟装着两个八分的银锞子。 若在方家,这样的银锞子虽稀罕,却也不少见,逢年过节的府里都是有赏的。可寻常人家用的都是铜子,银锭都是少见,更别提这样倾销银铺才倾得出来的各式银锞子了。 秦老娘当年在方家虽也攒了些银锞子,可家里最难的时候也没舍得拿出来用,都攒着留给儿媳妇传家了。 不过既是赏了花椒了,收着就是,替花椒将两个银锞子收入荷包中,递给罗氏:“你替她收着吧,这也是难得的。” 罗氏应是,花椒就仰着头道:“我要分一个给四姐姐。” 秦老娘就呵呵地笑,捏着花椒的耳朵满脸的亲昵,罗氏也笑着索性弯腰把荷包挂在花椒的腰间:“和姐姐玩儿去吧,可别弄丢了。” 花椒不住地点头,托着荷包就去找香叶。 两个小东西拿着两个银锞子就玩了半天,丁香却在训斥四堂哥五堂哥:“咱家的白芹可是得卖钱的,你们不许外头瞎说。” 四堂哥五堂哥俱是有些心虚,可被丁香这样训斥,面子上却过不去,不禁色厉内荏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再说,你就拿根针把我们嘴巴缝起来行了吧。” 花椒听着不禁呵呵地笑,自然知道丁香这话是有缘由的。 不过若说之前四堂哥五堂哥说话会有不防头的时候,可自打明白这白芹值大钱之后,这嘴巴同蚌壳似的,可是要有多紧就有多紧的。 傍晚时分,外出打牮的秦连熊和秦连凤回来后,听说来人订了契书,俱是心头一喜。不过听到定价后,秦连凤不禁瞪了眼睛:“怎么一斤才二百钱,那掌柜的心也太黑了。” 这句话一出,花椒才发觉竟是道出了好些人的心声的。不仅身边的哥哥姐姐们,就是杜氏都是一脸的赞同。 秦老爹也是这才意识到,这确实是个疙瘩。(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安心 只是不待秦老爹说些什么,秦连凤的后脑勺上已是挨了秦连熊一记巴掌:“臭小子,咱们一年到头早出晚归,风吹雨淋日头晒,一天才苦几个钱?”说着还上下一打量他:“小鸡崽子这么点儿,望心倒高!” 秦连凤一个不防头挨了一记巴掌,不禁“哎呦”了一声,捂了脑袋,转头看了眼秦连熊,倒是没敢辩驳什么。 摩拳擦掌的秦连熊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没再伸手。 这两个月上秦老爹都搁家忙活,虽然没有明说,可实际上秦连凤就算是交给秦连熊来替父传艺了。秦连凤对这个素来喜欢“动手动脚”,又高大壮硕、脉大而劲的二哥本就打心里有些发憷,再加上跟着他学了一阵子的手艺,知道秦连熊手艺的精湛之后,惧意更已演变成了佩服,一心指望着秦连熊好好教导他,在他面前比在秦老爹面前还要乖顺,等闲确实不敢造次的。 况且秦连熊这话说的也确实有道理,秦连凤略一思索已是明了,倒是他这些天城里家里跑了两个来回,有些飘飘然了。 秦老爹看着挨了一记巴掌,已然悔悟过来的秦连凤,暗自点头。不过这样的疙瘩势必是要解开的,否则压在心头成了心结,天长日久的,这家离散也就不远了。 细细告诉大伙儿知道:“那郭掌柜确实不算个黑心的,正如他说,这白芹到了京城是个什么价儿,不管三两还是五两,就算卖到十两银子一斤,咱们也没话说,这是他的本事,说起来确实跟咱家没关系……” 说着又简单向众人解释了两句运费、损耗、赋税、薪俸等等商铺运营的成本费用。尤其白芹这样的冬令时鲜,想要赚钱就得一个“快”字,恐怕运费和损耗两样是得占了大头的。 况且话说两头,那郭掌柜过来自家收白芹,别说二百钱,就是二十钱,自家也无话可说。 实际上,已是搭上了方家的船了,本就不可能易主,他们也自来就没想过这则。能有二百钱的报价,这已是出乎秦老爹的预料了。 这钱拿在心里也心安,却是没有什么黑不黑心之说的。 秦老爹的话,这家里自然没人敢不听的。 再待寻思明白这个道理后,细细思量一番,不得不说,还真是被那三两银子迷了眼睛了。 好在没被糊了心。 他们俱已是算过了,一亩地大约就能产一千多斤的白芹,一斤二百钱,这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庄户人家,种什么能有这样的收益? 估摸着也就只有摇钱树了! 可那摇钱树都是戏文里的东西,就是皇帝老子也没见过啊! 若是还不知足,怕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的。 尤其杜氏,不禁双手合十念了一连串儿的“阿弥陀佛”,甩掉心中杂念。 谁知刚刚吃过夜饭,秦老爹又召集几个儿子坐下说话,却是告诉他们:“过年拜年时言语一声,待我这批白芹壅制出来,也就能琢磨出个四五六了。到时候亲家若是想学,只管让他们过来就是……” …… 不说这一夜阖家又休息的如何,只说翌日日上三竿,方良果然如约赶了过来。 昨儿临走时他就向秦老爹示意明儿再来,秦老爹看得分明,今儿一早就在候着了。 方良却有些难以为情,更多的还是后悔,进门就朝秦老爹一揖到底,直言道:“秦叔,都是我的错,我就该让您进城和郭掌柜商谈,不该把他领上门来的。” 秦老爹一把扶住他,笑呵呵地道:“这与你何干!” 确实与方良不搭界,但凡郭掌柜存了这样的心思,有没有方良,他都能摸上门来的。况且,又告诉他:“我倒是觉得那郭掌柜能来一趟也是桩好事儿了,叫他看个仔细,也省了咱们许多麻烦。” 方良听了这话却是脸色发白,一把反拽住秦老爹的胳膊:“秦叔,不会都叫他看了去了吧!” 方良昨天看着那郭掌柜在白芹地里东瞧西问的时候,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可在他的认知里,秦老爹亦不是简单的人物,想来是会留一手的,却苦于没有机会说上话。哪知回程的时候,眼见那郭掌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志得意满,却是越想越不对,一夜未眠,今儿天刚蒙蒙亮就往秦家赶了。 秦老爹就笑:“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儿,咱们自家都还未琢磨透彻呢!” 方良却仍旧不大放心,又道:“叔,那郭掌柜可是在这瓜菜行当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行家里手了,一辈子都没打过眼,比人家堂匠也不差的。” 其实不用方良多说,秦老爹早已看出那郭掌柜确实非常精通稼穑农桑,否则这二百钱的报价,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随口蹦出来的数儿。人家自是有着人家的考量的,却是色色都算在里头了,只是他们这些个外行并不懂罢了。 一打眼就知道地里的土壤都是灰潮土,保水保肥透气性也好。再闻味道就知道他们施的是堆沤的牛粪,肥性好,还能蓬松土壤。 可秦老爹更明白的是白芹的壅制全在一个“壅”字上,可不是这样看一看、闻一闻,或是问一问就能学会的。 饶是他到现在也只敢说学会了白芹的壅制技艺,并不敢说自己已是吃透了其中关窍,却是不怕郭掌柜这样的行家里手来看的。 方良再三强调,眼见秦老爹真是心中有数,并不是安慰自己,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不禁嘿嘿笑着奉承道:“幸好秦叔老谋深算,否则我还不得后悔一辈子去。” 不但害了秦家一大家子,还害了自己个儿,可不得后悔一辈子么! 秦老爹呵呵地笑。 方良说着话儿一眼撇到抱着秦老爹大腿的花椒,才忽的想起自己心记挂着这桩事儿,竟什么都没给孩子们带。忙一把抱起花椒许诺:“过年时大舅一定给你弄来好多好吃好玩的。” 花椒眯着眼睛不住地点头,和方良拉钩钩。(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爆竹 而今年虽说风雨不调,可花椒家的这个新年过得却并不比往年差。 莳萝定了亲,家里又添了生财之道,甚至于比往年还更有奔头,人人个个喜气洋洋。 南边小年素来都在腊月二十四,北地却是二十三。秦老爹入乡随俗,花椒家一直以来都是二十四,粘糖瓜。 秦老娘饶有兴致地带着几个小孙女做饴糖糯米糖,说是为着粘住灶王爷的嘴,其实大多都给家里的孩子享用了。 祭灶神、扫灰尘,这是家里男人们的活计。 秦连熊和秦连凤在二十三这日做完活计就正式收工了,秦连豹所在的桂林堂也是年年二十四结账团年,吃过团年饭,再开张就要等到正月初五了。 一年到头的好容易松快松快,却根本歇不住,屋里屋外收拾妥当后,俱都一心扑在了白芹上。 后院里的那两分多地的白芹陆续已经合缝,嫌着****浇水太过麻烦又耗时耗力,秦家兄弟几个凑在一起,索性沿着白芹田块靠近水笕的一侧开沟。又利用水笕引水入沟,倒是免了浇水的辛苦了。 花椒眼睛都瞪大了,她都忘了还有这则了。 若是壅制数量少还罢了,一旦大面积的种植,灌溉就成了大问题了。依旧倚仗人力灌溉,那真是要人命的。 不过倒是又添了一桩心事儿,****都要过来看上好几回,就怕积水太深,没过白芹根部太多,又把白芹淹死了。 “呸呸呸”,大年下的,可不吉利! …… 不过不比去年过年花椒还走不囫囵,大伙儿把她搁在哪她就只能待在哪。 今年花椒能跑能跳的,参与的欲望极其强烈。 待秦老爹领着家里大大小小的男丁祭过灶,烧纸放炮将灶王爷送上天,这家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自来没断过。 头先是新姐夫赶着小年这天送了一大包钱德隆的灶糖过来,除了履行上回的约定给花椒和家里的小丫头都带了一小包各色糖果外,还给小舅子们带了些爆竹。又有吃的又有玩的,自然得了孩子们的喜欢。 也得了长辈们的欢喜。 秦老娘不仅包了一包自家做的饴糖,还包了两包茶食点心,拿了一段腊肉硬塞给舒秉庚拿回去。 待人走后,秦连熊还一叠声地道:“咱们家这个新姑爷真是不错,比我们年轻那会儿强多了。同他比起来,我那会儿就跟傻小子似的。”又指点秦连凤:“傻小子,好好跟你这侄女婿学学,往后说上媳妇也得这样勤快着些,这样才招待见!” 臊得秦连凤逃都没来得及,同样面红耳赤的还有莳萝,大伙儿却是哈哈大笑。 只那两挂爆竹哪里经得起这么些个小东西们一道儿玩儿的,一个黄昏就玩光了,只剩下一地的狼藉。 后来长辈们俱都怜惜孩子们今年可是遭了罪了,吃未吃好睡未睡好的按下不说,还差点送了命,就是到了这会子身子都未十分养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根本,对以后有妨碍的。 大年下的好容易能叫孩子们痛痛快快的玩几天了,不说要什么给什么,却也难得的会给几个铜子零用了。 家里吃的穿的什么都有,尤其茶食点心,这些日子以来真是时时不离手的,自然不欠口。 香叶只要有的吃就行了,沈氏却怕她坏了胃口坏了牙,硬下心肠拘着她,每日只有一荷包点心。香叶扁着小嘴只能应下,倒是意外学会了算计了,盘算着时辰一点一点的慢慢吃。 茴香和花椒两个也都是有钱没地儿花,丁香和那一串儿的小小子却是眨眼的工夫就花用了个精光,却是全都用来买了爆竹听了响了。 眼见丁香荷包空了,一手捏着福桔饼,一手拢着玫瑰酥糖正犹豫着该先吃哪个的香叶哒哒哒一溜跑到丁香跟前,腆着小肚子让她看自己腰间挂着的茴香刚给她做的用来装铜子的小荷包:“三姐,我还有铜子。” 茴香听了已是解下荷包:“我这也有,你若想玩儿就拿去吧!” 几个小小子正在兴头上,一听这话自是高兴坏了,自己不好意思管姐姐妹妹们伸手要钱,俱是眼巴巴的望着丁香,哪知之前还玩得兴起的丁香却是一挥手:“不玩了,也就听个响儿,怪没意思的。” 香叶本就害怕爆竹的声响,见丁香这样说,不解其意地不住地点头,咬咬牙将福桔饼小心翼翼地装入荷包中,正捧着玫瑰酥糖要下口,忽的四处望了望,点心也顾不得吃了:“妹妹呢,妹妹哪去了?” 话音刚落,抱着一沓桑皮纸的花椒已是从上房一径跑了出来,悄没生息地跑到四堂哥身边,扭着手里的纸摔炮狠狠一甩。 “嘭!” 不光是四堂哥,一院子的小小子小丫头都被唬了一大跳。 饶是花椒亦是怂了一下,没想到桑皮纸折成的纸摔炮比她小时候用挂历纸折的威力更大。 四堂哥张大嘴巴瞪着眼前的花椒,丁香已是冲了过来了:“谁给椒椒爆竹的?” 花椒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嘿嘿地傻笑,又赶忙举起手里的桑皮纸给哥哥姐姐们看:“我也有爆竹,也会响!嘭!” 握着花椒小手上下打量的丁香傻了眼,四堂哥已是蹲了下来,眼睛直盯着花椒手里的桑皮纸:“刚刚就是它响的?” 小小子们也都围了上来,花椒不住地点头,把那一沓桑皮纸塞给丁香,自个儿趴在四堂哥大腿上按着之前的纹路飞快地折了一个纸摔炮,手把手的教四堂哥扭住一甩,又是一声破空响。 “诶,这个好玩儿诶!”四堂哥瞬间来了兴致,立马从花椒手里接过桑皮纸。 花椒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夸他,只不过方才看了个大概,三五下已是折出了个齐整的纸摔炮,威力比自己折的还要大。 真是小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别说丁香手里的桑皮纸被一抢而光,就是一向害怕爆竹声的香叶也凑了过来,拉着花椒教她折“爆仗”。 听着耳旁此起彼伏的摔炮声,花椒长长松了一口气。 哄小孩真是不容易。 可她也知道爆竹对孩子的吸引力,尤其是男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爆仗的。就是她小时候也喜欢个窜天猴烟花棒,也做过不少长大后想起来一身冷汗的事儿。 之前看着那一串儿的窜天猴们玩得不亦乐乎,花椒真是一身的冷汗,实在是太容易发生危险了。何况谁知道这年头的爆竹作坊正不正规的,一旦出了事儿,却是哭都没地儿哭去的。 所以虽说这年头纸张精贵,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拿来给孩子玩儿,花椒却是舍得的。 只要能转移这些个皮猴子的注意力,别叫他们受伤,这就算赚了。 只长辈们听到这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却有些纳闷,这钱什么时候这么经用了? 出来一看,个个折了桑皮纸在摔炮呢,不由哭笑不得:“这还真是玩出花儿来了。” 还真是玩出花儿来了,嫌着自个儿玩不过赢,丁香和小小子们又相互比拼了起来。旁的都不作数,就比谁摔的声响大。 自家一一比过,又捏着桑皮纸出门找小伙伴们炫耀撩拨去了。 不过几时,整个周家湾都笼罩在了爆竹声中。 孩子们自是玩疯了,大人们大多一笑而过。不过自然也少不了有些杂音,也有打骂孩子糟践东西的,甚至还有指桑骂槐的。 只孩子们哪里管得了这些,长辈们也不放在心上,只有秦连熊特意跑了一趟崇塘,买回了两刀桑皮纸,专给孩子们摔炮玩儿。 自是助长了孩子们的玩心的,等到过年一圈儿亲戚走动下来,半个崇塘的小孩就都学会摔纸炮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挥春 不过眼下花椒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则,自然不知道再过不久,崇塘各家纸店的东家都得笑歪了嘴了。 不过说起来大年下的,人家纸店的买卖本就红火。 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贴对联,光是大红表纸就能卖出不少的。 又为着招揽生意,好些纸店都会特意请了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在店里代笔,免费帮老百姓写对联。 只不过大多数略微讲究的人家,还是更喜欢买回红纸,自个儿裁剪,泼墨挥春写对联。 就是自家没有这样能写一笔好字的人物,村里族里总是有的。更有那些个家底丰厚的大户,往往还要特意请上文人墨客作联书写。 而不说那些个文人墨客,就是寻常的读书人家也一般俱是知根知底的,家境不错,人也出息,自是大多数纸店请来代笔的那些个潦倒文人或是落魄童生不能比的。 虽说人家再潦倒再落魄肚子里也是装着墨水的,可到底大年下的,不比平常,又是辞旧迎新寄托着美好愿望的对联,谁家不想讨个好彩头的。 秦家识文断字的人虽不少,对联也都勉强写得,可若论出类拔萃,自是要数****都与书画笔墨打交道的秦连豹的。 所以这些年上,别说自家的对联都是秦连豹写的。就是周家湾,恨不得大半个村子的对联都是请秦连豹代笔的。 按着惯例都是各家各户提前买好大红表纸,并按着需要裁剪妥当。一过腊月二十七,就会装上一兜花生瓜子,或是包上一包糖饼,陆续上门请秦连豹写对联。 往年秦连豹都是来者不拒,一写这么多年,更是历练出来了。 书写之前都会先看看人家裁了几幅“对”几幅“联”,再问问分别都是贴在哪里的,对内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那些个门心、框对、窗对、横批、春条、斗斤之类的还则罢了,多数人家除了家里有喜事或是寿事之外,通常都是放手请秦连豹帮忙择定的。只院门大门房门上的门联,各家都是有着各家的盘算的。有的人家求的是财,有的人家求的是福,有的人家求的是寿,还有些人家求的是家宅平安。 这么些个人家,既要叫他们满意,又要家家不重样年年不重样,这可都是对秦连豹这个书写者大大的考验。 满意这则还则罢了,只要是心中所求,寓意就不会不好,大多数人家都不会有什么说道的。只不重样这一则,却是大大的难题。 毕竟若说起来“咦,这不是我家旧年用过的对联么!”虽说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联毕竟事关一户人家的门面,心里却会不自在。 而秦连豹却每年都能规避这样的琐碎小事儿,虽说周家湾的村民都已经习惯了,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对旁人家都这样精心了,自家的对联自然更不可能马虎了去的。 通常不到小年,秦连豹就早早的将大红表纸准备好了。 为着整齐美观,秦连豹从来不会像纸店或是寻常人家那般为求方便,整摞整摞的叠裁,自来都是一张一张仔细剪裁出来的。 有一年更是突发奇想,用心刻了好些个圆形印章出来。分别刻着龙凤呈祥、松鹤延年、金玉满堂、福从天降等等的吉祥图案,印在对联上又体面又富贵。 写对联是大事儿,二十八这日一大早秦连豹就铺陈开了。只秦家的门窗家什何其多,要写的“对”和“联”简直比半个周家湾合起来还要多,每回都能晾满一院子。 今年秦连豹本还以为来请他写对联的人家势必会比往年少上一些的,哪知不但多了两户人家,对联的数量也是大大增加了。 大多数人家往常只有院门大门才贴对联,今年却是见门见窗就贴,都说这样能驱一驱今年的霉运,明年才能风调雨顺。 花椒却总觉得这是纸店掌柜的为了多卖红纸想出来的说辞。 只这样一来,却是辛苦了秦连豹了,从二十八写到二十九,足足写秃了两支毛笔,墨汁写了一碗又一碗,磨墨的几个小小子手都磨酸了,才总算轮到了自家。 小小子小丫头们早就急坏了,争着抢着帮秦连豹或是磨墨或是铺纸,又兴兴头头的捧着满是墨香的对联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晾晒。 花椒帮不上忙,自个儿爬上椅子,跪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父亲写对联。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每写出一联,家里就会响起小兄弟姊妹们整齐的吟诵,而这一副对联正是秦家多年不变的院门对联,就连香叶都认得。 “松柏年年茂,椿萱世世荣”这一联是秦连豹特地写给秦老爹秦老娘的。大堂哥见了就悄悄告诉弟妹们“椿萱”的二字的来处,听得大伙儿不住地点头。 “平安既是福,和乐便是春”这是秦连豹给自家想的。他不求别的,只求阖家安康和乐。 杜氏则请秦连豹给写了一副“四季平安,八方进宝”的对联,是她苦思冥想之后的成果。她有预感,今年家里一定能够发大财。 至于那些个“春色满园”的春条都是贴在院墙上的,“六畜兴旺”是贴在了牲畜圈舍上的,“五谷丰登”贴在谷仓上,“五味俱全”贴在厨房里,大大小小的“福”字都贴在水缸、家具、门楣和墙壁上,就是牛车上都贴了“出入平安”,还有院里的银杏树上今年也头一遭的贴上了“树大根深”…… 足足用了一个下半晌,秦连豹才写完了全部对联,待大年三十一大早贴出对联,挂上年画,系好年灯,小小子小丫头们不惧寒风,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的。 长辈们俱是看得眼皮子直跳,却骂不得更打不得,只好把“帐”记在心上,自是过完年就忘了的。 花椒站在院子中央,满眼都是红彤彤的喜气。满心的感慨刚刚露头,就被香叶拖进了堂屋:“椒椒,我们吃点心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除夕 对小而懵懂的香叶而言,过年或许就是一个字——吃。 只花椒看着八仙桌上摞满了茶食蜜饯的八棱攒盒,却是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或许到底不是真小孩儿的缘故,这些个零嘴她早两日就吃腻了。 香叶的眼睛从滴酥点心上挪开来,转头溜了眼花椒,趁其不备伸手就在她后背上拍了一记,又咯咯地笑:“这样就不打嗝了。” 花椒惊了一下,随后啼笑皆非。 香叶又摸了摸她的后背,探着身子去够攒盒,沈氏挑开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香叶条件反射般地小脸一红,忙缩了回来,嘴里还要小小声地辩解道:“我就看看。” 却是此地无影三百两,沈氏哭笑不得,只大年三十的,自是不会说些什么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就出去了。 香叶缩着脑袋转头盯着沈氏出了大门,眼睛瞪得老大,又转过身来问花椒:“我娘刚才咳嗽了吗?” 花椒忍俊不止,摇了摇头,香叶眼睛一亮,“刷”地一下就抓了两个滴酥点心在手里,与花椒一人一个。看着手指头上都沾了奶油,又伸着手指放在嘴里噘了起来。 花椒就把滴酥点心推到香叶面前:“给你吃。” 香叶摇了摇头,正要推让。 门帘子又被掀起,两人忙坐好。 这回却是杜氏,一见两人排排坐在桌前,已是笑道:“还是我们香叶和椒椒乖,等着,二伯娘给你们拿好吃的。”说着折身进了厨房,眨眼的工夫,端了一碗两个黄澄澄的蛋饺出来。 花椒香叶齐齐“哇”了一声,又团着手向杜氏道谢。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分吃了蛋饺,花椒吃完一个仍是意犹未尽,香叶掏出帕子给花椒擦了擦嘴,蹬蹬蹬把小碗送回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仍旧端着那个小碗。 花椒探头去看,碗里又多了两个珍珠丸子。两个小东西把头凑在一起嘿嘿地笑,那小模样浑似偷油的小老鼠…… 说起来不论家境如何,年夜饭必是倾其所有的。 家里的女眷们忙活了一整天,花椒香叶两个从蛋饺开始,小嘴更是没歇过,年夜饭之前就把自己喂了个肚儿圆。待上了桌,也没见她们少吃了哪道菜,待吃过长长长长的一顿年夜饭,花椒腆着肚皮躺在圈椅上,已是心满意足地昏昏欲睡了。 丁香和小小子们却是精神百倍,饭碗刚刚放下,已有秦老娘的侄孙侄孙女与村里的孩子结伴过来辞年了,秦老娘与姚氏几个忙笑着把之前就准备好的茶食蜜饯通通拿了出来。 小孩子最是精乖了,都知道秦家有好吃的,人又大方。不像有的人家,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挤都挤不出来,好容易抠抠索索摸了一把瓜子花生出来,还要数着粒儿分给他们。 所以村里的孩子们每逢辞年头一个就喜欢往秦家跑,一壁亲亲热热的喊着长辈,一壁已是跪下磕头,大大小小挤了一屋子。 秦老娘呵呵地笑,把两个路还走不稳当的牵了起来,捧了攒盒随他们抓取。 丁香几个见了嘴都顾不得擦了,忙催了秦连凤领着他们出门辞年。 秦连凤虽是大辈,却也是孩子。以往辞年拜年都是由他领着侄儿侄女挨家挨户的跑的。只今儿秦连凤却是涨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出去,直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秦老爹看着急得跳脚的孙男娣女,呵呵笑道:“你们小叔不去就不去,你们自去罢,路上小心就是。” 小小子小丫头们不住地点头应是,茴香丁香又去牵两个妹妹。 罗氏搂了花椒,却是向秦老娘道:“娘,椒椒就不去了。” 秦老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咱们椒椒不去,就搁家玩儿吧!” 罗氏听着就松了一口气,又害怕花椒瞧见了也要闹着出门,同秦老娘与妯娌们说了一声,就抱着她去看顾各屋的灯烛。 花椒却是有些知道罗氏的用意的,只她又不是真小孩,自然不会吵着闹着要出门的,乖乖伏在罗氏肩上。 沈氏看着,略一踌躇,亦是道:“娘,那我们香叶也留在屋里罢。” 除夕夜,赶在子时之前孩子们向长辈们辞年是莲溪当地的风俗。一到这夜,孩子们一吃过年饭,便会结伴去村中各家各户辞年。 沈氏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 可旁人家倒还罢了,再是不懂事也少见会和孩子们为难,况且大年下的又有几个愿意生事不高兴的,可不晦气。 可隔壁那家就说不好了,虽说这阵子已是少见了,可有一回她们从崇塘赶集回来,就见黄阿婆阴着脸扶着院门站着,盯牢了蹲在溪埂边看水芹的花椒香叶。 一想到那阴恻恻的眼神,她就打心里发憷。 秦老娘大概知道沈氏的担忧,也一点头:“正好小姊妹俩做个伴。” 沈氏忙应了一声,牵着香叶就去找花椒。 香叶本就有些怕生,不出门正好,还可以同花椒玩儿,蹦蹦跳跳的跟着沈氏去找花椒。 沈氏放了手让香叶牵着花椒玩,站过来摘下发髻上的银簪子帮罗氏挑着烛心,道:“我可是怕了族伯娘了,明儿拜年最好也寻个由头不让香叶去。” 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虽已出了五服,可到底是宗亲,整个周家湾也就这么两家姓秦的,平时还则罢了,逢年过节却是要走动的。 罗氏颔首:“我们椒椒反正不会去的,就让她们搁家玩儿好了,犯不着叫孩子们遭罪。” 一句话说的沈氏微微一愣。 在她看来,罗氏是个非常温柔和善的人,她们妯娌间相处也一向只有尽让的,却不妨也会说出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儿来。 只再一思量,都是当娘的,自然也能明白罗氏的心情。 花椒皱了皱鼻子,她也是头一回听到罗氏这样说话。 心里明白必是有什么缘由的,何况能让罗氏这样阿弥陀佛的人都心生怨怼的,必然不是什么寻常小事儿。 可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花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作罢。 家里灯火通明笑语喧天,外头时不时地有爆竹声响起,小小子小丫头们回来时已是二更天了。 人人个个兜了一兜的零嘴,跑过来分给花椒香叶吃。花椒却是再吃不下了,香叶倒是饶有兴致,捡了松仁粽子糖吃。 又塞了一个给花椒:“这个好吃。”又一点头:“还好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过年 按着习俗,除夕夜是要守岁的。 小小子们一心等着半夜子时放开门鞭、接灶神,大脑亢奋,俱都精神奕奕没有半点睡意。 花椒和香叶却再是撑不住了,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睡着了,香叶嘴里还含着半块糕,怎么摆弄都不醒,就连二踢脚、雷子鞭的动静都没把二人闹醒。倒是翌日大年初一天还未亮,花椒被姐姐茴香喊了起来。 睡眼惺忪地团在被窝里揉着眼睛,花椒迷迷糊糊之际下意识地就嘀咕道:“姐姐新年好!” 茴香就笑着在花椒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我们椒椒新年好!”说着话儿还添了一句:“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花椒就嘿嘿地笑:“姐姐也长命百岁,越长越好看。” 茴香笑个不住:“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好看?” 花椒就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姐姐现在就很好看。” 她可不是拍马屁。 说起来秦家就没有丑人,叔伯父亲个个都是浓眉大眼地库饱满,伯娘婶娘母亲也都是中人之资。何况姚氏气质文雅,杜氏高挑丰韵,罗氏清秀白净,沈氏甜净玲珑。 到了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们,又都是捡着父母的好处生的,脸盘身段儿都不差。 虽说今年一年遭了大罪,个个黑瘦,还没怎么长个儿。可将养了两个月,尤其近一个月上吃的喝的都不欠,渐渐也都调养回来了。 就是小小子们的肤色都捂白了些,小丫头们就更不用说了。个个脸上也开始有肉了,身量也高了些许,旧年衣袖裤脚上的包边全放下了还嫌略短,倒是都能看出五分眉眼来了。 茴香红着脸笑得打跌,半晌才给她穿好一水红色的新袄新裙新棉鞋,又趁她自个儿刷牙的工夫,给她梳丫角,又特地缠上秦连豹送给她们五姐妹一人一对的玻璃坠角。 花椒自个儿又洗过脸,抹上自家合的面脂,牵着姐姐就要出门。 只不过这还是她长到三岁头一遭着裙,倒是颇有些不自在的。 挪着脚步推开大门,屋外仍旧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院子里到处散落着爆竹的痕迹。 虽说时辰尚早,天刚蒙蒙亮,可别说长辈们了,就是刚刚睡下的那串儿小小子小丫头们也大多起来了。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四堂哥几个老远的就看到茴香花椒,忙催着二人赶紧的,还道:“椒椒快着些,就等你了。” 五堂哥更是跑到自家门前,冲着里头嚷道:“香叶,快起来,你看椒椒都起了,咱们得赶紧去给祖父祖母磕头了。” 花椒听了就咯咯地笑,大声同哥哥姐姐们问好。又一眼看到从自家屋里出来的二伯娘,忙大声道:“二伯娘,新年万福,恭喜发财。” 喜的杜氏忙不迭地道:“发财发财,大家发财。”又过来抱了花椒:“我们椒椒长命百岁,年年都像老虎一样才好。” 花椒不住地点头,由杜氏抱着进了上房。 上房堂屋里秦老爹秦老娘已是换上了罗氏几个一道缝制的新衣裳,看到孙男娣女争先恐胡地跑了进来,嘴里七嘴八舌的说着吉祥话,俱是喜动颜色。没等他们跪下磕头,已是要散压岁钱了。 秦连虎忙笑着拦了二老:“规矩不能废,得叫孩子们给您二老磕头才是。” “好好好!”老两口呵呵笑着端坐在上首,开始受礼。 小小子小丫头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就瞥向了桌上的茶盘,满满一茶盘的钱串,看起来金光灿灿的。 急急忙忙地序齿排班,挨个儿磕头说着“祖父祖母纳福”等等的吉祥话。秦老爹秦老娘俱是眉开眼笑,又说了好些个勉励的话儿。 待花椒磕完头,刚刚接过那一串儿沉甸甸的压岁钱,已是被秦老爹一把捞起抱在了怀里了:“我们椒椒只要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就行了。” 花椒就捧着钱串儿鹦鹉学舌般地笑道:“平平安安,高高兴兴!” 熟练地把钱串儿系在腰间的哥哥姐姐们已是欢呼起来了:“吃馄饨喽!” 花椒听了眼睛一亮,腮帮子又开始发痒了,亦是不住地点头:“吃馄饨!” 秦老娘呵呵地笑:“好,好,吃馄饨。吃了馄饨,今年都像小猪一样越长越结实。” 秦家新年的第一顿餐饭必是馄饨,只馄饨虽常吃,可大年初一这日的馄饨却是非同凡响。 说起来一年里头只有春节与夏至,家里头才有机会吃上这样个头的小猪馄饨的。 虽说家里日子日益红火了,并不缺口吃食,可像这样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食物,还是只有在特地的日子才能吃上的。 自家赶制的馄饨皮,又薄又韧又大,张张可以透光。剁的猪肉、青菜等等和成的馅心细如泥,再拌上蛋清,更是鲜透无比。 馄饨还在锅里三滚三冷,小小子小丫头们已是挤进了厨房,这个嚷着要吃三只,那个嚷着四只不吉利那就吃五只。 轮到花椒,赶忙伸出手比了个二字:“我吃两只!” 香叶听了就不住地点头:“我也吃两只,一只吃不饱。” 五堂哥就笑着向两个妹妹道:“那你们可得全吃了,不准剩饭碗。” 二人俱是不住地点头。 花椒看着面前小碗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热气腾腾的小猪馄饨,食指大动。旁边的香叶吞了口口水,已是啊呜一大口大嚼了起来,也才咬掉一个角。 小猪馄饨,花椒看着光是圆滚滚的透明肚皮估计就有两寸高,两角的宽度更是足有五六寸,以至于一只碗里勉强只装得下一只馄饨。 这样大个儿的馄饨,去年花椒一只都未吃得下。之前还想着最近胃口大涨,想来两只应该不在话下。 哪里知道不单花椒,就是刚刚那一串儿嚷的震天响的小小子小丫头们也都苦了脸了,却是高估了自己了,哪里吃得下。 可话已说出,哪个都抹不开面子。 唯有香叶,摸着自个儿馄饨般滚圆的肚皮咯咯地笑:“歇会再吃就好啦!” 话音刚落,袁氏领着四个女儿,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拜年了。 大伙儿俱是一愣。 花椒伸长了脖子,却是没见秦连彪。(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拜年 这还是这么些年来,隔壁头一遭大年初一先登花椒家的门。 以往按着长幼,都是秦连虎兄弟先给伯父伯娘拜过年,秦连彪兄妹才会过来拜年。这个习惯延续了三十来年,直到去年,依旧是等到秦连虎兄弟带着妻儿先给黄阿婆拜了年,秦连豹才会领着袁氏女儿过来拜年。 年年如此,还自来没有破过例。 不过客人既然已经登门了,总不能问人家怎么来了吧,秦老娘放下碗筷,赶忙起身招呼。 秦连虎兄弟几个不管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可待几个孩子总是心软的,更何况也不想管那家的那点子烂事儿,也不多话,俱是起身让座。 姚氏妯娌几个已是忙活了起来,罗氏沈氏忙着上红枣茶,杜氏塞了大把的零嘴与石榴几个吃,姚氏还要给她们端馄饨。 花椒姊妹几个也都凑了过来,帮着招呼族姐妹们。 袁氏接过甜茶忙拦了姚氏:“在家吃了过来的……” 姚氏几个嘴上答应着,转身就进去厨房又端了馄饨出来。 秦老娘又去内室取了压岁钱出来,四个小丫头,每人一串儿红绳穿就的钱串,拢共二十个大钱。 这在亲戚之间也算是厚礼了,却也是年年俱是如此的。 四个小丫头磕头收了,只红枣笑着说了两句吉祥话,石榴、花生、桂圆俱是诺诺的,没有做声。 花生、桂圆还罢了,一个还比香叶小一岁,一个更与花椒同岁,年纪尚幼,可石榴却是和茴香一般大小的,再是抱养的也是家里的长姐,却仍是一副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秦老娘看着她满手满脸的冻疮,始终垂着不敢看人的眼睛,不由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袁氏也没有多说什么,略坐了坐,说了几句闲话,看着石榴几个吃完了馄饨,就起身告辞了,一家子的女眷将她们送到门口,秦老娘还要交代她:“下半晌早些过来。” 袁氏笑着应是,也道:“中午您和族叔也一道过来。” 秦老娘目送袁氏离开,领着儿媳妇们回屋。 屋里秦连虎几个已在向秦老爹道:“……他不讲礼性,我们却是要讲的。” 众人虽说都没听到前情,可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个。 秦老爹欣慰道:“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也不耽搁,秦家兄弟妯娌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孩子们一道出门,罗氏则领着花椒香叶去了厨房。 秦老爹看着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什么都没说。 而那边厢秦连虎兄弟几个打头,几步路就走到了秦连彪家,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黄阿婆骂骂咧咧的声音,当先几人故意加重脚步,屋里果然略略收声。 黄阿婆刚从崇塘的渡神庵进香回来,带着满身的香火气,说起话儿来却像吃了爆竹:“阿弥陀佛,你们这么多人一道来,倒是唬了我一大跳!” 一进门就是夹枪带棒的晦气话儿,秦连虎兄弟几个却连眼睛都没抬,眼观鼻鼻观心的给黄阿婆拜年。 杜氏眉头倒竖,这老婆子,大年初一就咬人,怕不是疯魔了吧!可见姚氏眉头都未动一下的模样,也耐下性子敷衍,袁氏已是拿了毡垫出来铺在地上。 黄阿婆斜睨着袁氏冷哼了一声,心里开骂,嘴上亦是没个好声气:“别给我磕头,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这么多人给我磕头,也不怕折了我的福气。” 没人告罪没人说好话儿也没人陪笑脸,浑似没有听见似的,秦连虎已是开口请秦连彪一家吃夜饭,袁氏连声应了,黄阿婆“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秦家兄弟几个已是作揖告辞了。 黄阿婆气的直捶椅子,袁氏又气又臊,拦着孩子们要给压岁钱,被姚氏杜氏二人合力拦住了:“我们之间早就说好了的,两免,你就不要客气了。”又请她吃夜饭:“一定要来。” 袁氏红着一张脸,也道:“嫂子弟妹们待会也得过来。” 姚氏杜氏笑着嘴上应好,杜氏却在心里暗啐:这样的年饭有甚好吃的,还不如豆腐席。 其实早些年秦观永还在世的时候,两家从来都是合在一起吃年夜饭的。都是秦老娘一人操持,秦观永一家只要带人带嘴过来吃就行了。就连黄阿婆亦是如此,从来就是袖着手,甚活儿不干,嘴上还要说“能者多劳”。 只是后来秦观永去世之后,黄阿婆想起来就要哭一场,说是从来没有一家子在一起吃过年夜饭。也是自打这以后,两家大年三十才分开了过。不过那时候黄阿婆还有些礼性,知道要请客请秦老爹秦老娘吃饭。 习以为常,通常都是大年初一的中午黄阿婆请客,夜里则是由秦老爹秦老娘回请。只不过一年一年的,起初姚氏妯娌还会带着孩子们去坐一坐,可随着两家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芥蒂越来越深,黄阿婆见人就说:“吓死个人了,那么一大家子,一坐下来就是三大桌,就跟没吃过饭似的,我看着都怕。” 到了前两年,也就只有连字辈的兄弟五个会去坐一坐了。 从秦连彪家出来,长辈们俱是神色如常,饶是杜氏也醒转过来了,小小子小丫头们却俱是气鼓鼓的,只不敢言语什么。 待只剩下他们小兄弟姊妹几个的时候,丁香才瞄了眼门口,点了点花椒和香叶的圆鼻头道:“还是这两个小东西好。”说着扬起下颚点了点西边:“往后我再不过去了。” 四堂哥就道:“我也不去了,不叫我们磕头,不就是不想给压岁钱么!” 丁香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就算给也只有一铜子儿,扔哪都不响,你稀罕,我不稀罕。”又道:“大年初一就这样闹,她这是拜的什么菩萨?” 五堂哥却是老神在在地道:“不理她不就行了,你没见我们爹娘吗?闷着她,不睬她,不管她说什么只是不接她的话,叫她独个儿唱大戏,我敢肯定她这会子比咱们还生气呢!” 丁香和四堂哥俱是面面相觑。 正在与香叶拍花牌的花椒抬起头看了看自家这个自来鬼精灵的五堂哥,再看看眼前歪着小脑袋嘟着小嘴看牌的香叶,不禁感叹,不光是龙能生九子,人也能。 一直都没有做声,坐在花椒身边看着她玩儿的六哥忽的抬起头来,却是道:“怎么没见族伯?”(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玩具 翌日大年初二,迎婿日。 阖家甚至比昨儿起的更早,毕竟今儿俱是得出门拜年的。 秦连虎、秦连熊两家子还则罢了,礼诗圩、杜家塘不说抬脚就到,却也顶多两三刻钟的路程。而秦连豹一家子得去崇塘坐车去城里,秦连龙一家子也得先去崇塘,却是得在码头上坐船去二十里外的分水镇,也不比进城近到哪里去。 两家同行,秦连熊赶着牛车送他们去崇塘。 走出家门,又遇到了拖着几个女儿的袁氏,罗氏沈氏忙邀了袁氏一道。 几个孩子都坐在了牛车上,花椒心念一动,可看看自己,再看看身边的茴香和香叶,不禁在想若是丁香也在的话就好了,就听到五堂哥小小声地问红枣:“你爹爹怎么没跟你们一道?” 花椒目瞪口呆。 红枣与五堂哥几个族兄弟虽然来往不多,却也不避讳,看了眼正在说话的长辈们,附耳悄声道:“我爹昨儿夜里陪着我祖母进香后就未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祖母没说,我娘也没问。” 五堂哥“哦”了一声,不住地点头,向六哥和茴香使了个眼色,又和红枣几个说起了坐船去分水镇一路上的趣事儿:“要过好几座桥,有一座三孔的圆拱桥,叫广福桥,比咱们这的观莲桥还要长还要高。桥上还刻着双龙戏珠,可漂亮了。还有一座玉带桥,很低很低,过去的时候船夫都得弯着腰……” 一路说到了崇塘镇,等到三家人家各自分开,走路的走路,坐船的坐船,花椒一家也坐上了车行的牛车,茴香和六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红枣的话告诉父母知道。 秦连豹就笑道:“小六这个鬼灵精,也不知道哪里的这么些心眼子。” 罗氏却是皱了皱眉,这个族伯可是越来越荒唐了,就是苦了袁氏和孩子们。 只就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儿,何况袁氏从来不再她们面前多话,她们自然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这样想着又觉不对,茴香几个就是再机灵毕竟还是孩子,哪里理会的这么多。他们家是没个姑奶奶,可隔壁却有啊,从来为着这小姑子初二要回娘家,袁氏这个当嫂子的只得自家忍让,年年都是初三回去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通个气,否则姑子姑爷带着孩子来了,光靠十来年翘着二郎腿甚活儿不干的黄阿婆,估计到夜也吃不上饭的。 而同样是姑子姑爷,罗氏秦连豹这待遇不说少有,也算顶顶不错的了。 待一家子在东门下了车,还未走上两步就隔着老远听到了方良方庆爷俩的声音,却是特地过来接他们的。 方庆与六哥勾肩搭背,方良顶着花椒到家时,家里俞阿婆、许氏亦是等了许久了。 花椒还见到了许久未见过面的二表姐素罗,和莳萝差不多的年纪,亦是个活泼的性子。 待他们问过好见过礼,立即就腻了上来亲昵地揽着罗氏说话:“姑母,我都整两年未见你了。”又打量着六哥:“大表弟比前年见时高了许多,都是小大人了。”说着又放开罗氏牵了茴香和花椒,笑盈盈地道:“大表妹也是,再过两年怕是比我和姐姐都要高呢!二表妹上回见时还包在襁褓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一逗就咧着小嘴笑,还有两个小笑窝呢!” 说着又弯下腰,伸出纤纤手指点了点花椒的面颊:“妹妹笑一个,让我看看小窝窝还在不在。” 俞阿婆听着就呵呵地笑,点着素罗:“不许作弄你妹妹。” 素罗嘻嘻笑着,抓了果子给茴香花椒吃,和茴香低声说着话儿。 花椒已是被方良献宝似的急急抱进里屋,来时路上,花椒被方良顶在肩膀上的时候就听方良说给自己寻摸了好玩意儿,花椒当时只是不住地点头。 哪知一只看不出稀奇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却大有乾坤,竟然分门别类的摆着木质制的小桌椅小床榻、瓷制的小茶具小餐具、银制的小酒具,甚至于还有木制的小纺车、锡制的小火锅。 竟是一整套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花椒一下子就看住了。 方良却是得意地笑:“这可是大舅寻摸了好久才弄到的。”又抱了花椒:“今年大舅想办法给你弄个西洋玩偶回来,手脚会动的那种。” 俞阿婆却是唬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东西可不能弄回家里来,怪吓人的。”又道:“你倒是同她淘弄些别的玩意儿。” 方良听了只是嘿嘿地笑,罗氏看着那整套的袖珍玩具,却是吓了一大跳,这样精巧的玩意儿,贵重自是不必说的。给花椒这么大的孩子玩儿,这也太破费了。 方良却浑然不在意:“这样过家家的小玩意儿,不就是给花椒这么丁点的小丫头玩儿的么!” 说着又送了六哥一套百年老店松竹斋的笔墨纸砚,给茴香的则是一匣子十二个一整套的画着花鸟鱼虫的黄杨木梳篦。 这回就是秦连豹也坐不住了,虽说这两样东西不比花椒的玩具贵重,却也是价值不菲的。 只还不待方良说话,俞阿婆已是拦了二人:“这是老大这个做舅舅的要讨外甥外甥女的欢喜,你们两个不要管。” 秦连豹和罗氏听得哭笑不得,方良看着一直都未做声的花椒却有些纳闷:“椒椒喜不喜欢?” 花椒反应过来,不住地点头:“喜欢!” 方良就笑着把花椒放在闷户橱上,把匣子里头的小玩意一点一点的拿出来,同花椒玩起了过家家。 花椒确实很喜欢这套玩具,想来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这样精巧可爱的袖珍玩具的。更何况这些个小玩意还如此精致,就连手指头粗细的小茶碗都不是素烧的,花椒虽看不出是个什么彩,可就在这丁点的方寸之间还绘满了各色花朵,犹如万花堆聚,五彩缤纷,这得是怎样的工夫才能制成的。 捏着小茶碗不住地赞叹,可看着一旁摆弄着床榻妆台比自己还有兴致的方良,花椒不禁啼笑皆非。(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盘算 中午的席面亦是从巷口的品升馆叫来的,却是早些时日就特地定下的,八两银子的鱼翅席。 一多半的银子都花在了头道的白扒鱼翅和桌子当中的那翁佛跳墙上了。 罗氏不知怎的,颇有些不自在。 孩子们却是不管这许多的,这样的菜色就是年节亦是吃不到的。 就是方庆常被方良带着上外头吃酒席,也自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鱼翅席。眼见上首俞阿婆、方良与秦连豹已是谦让着动了筷,早就按在筷子上的右手瞬间伸向了面前的炸虾球。旁人俱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是朝身边的兄弟姊妹碗里各丢了一个虾球,自己才一个一口的吃了起来。 花椒也是唬了一大跳,她两辈子也没吃过这样规格的席面呀! 这还有什么说的,吃呗! 大吃大嚼大快朵颐,待擦嘴下桌时已是腆着肚子不会动了。 许氏亲自拧了热巾子过来给她敷脸擦手,搂着她问:“舅娘还炖了陈皮梨子汤,我们椒椒要不要吃?” 花椒摸着小肚皮嘻嘻地笑:“谢谢舅娘,我待会再吃。” 许氏呵呵地笑,让素罗带着花椒玩儿,素罗脆生生地应了。眼见方良拖着六哥跑回了自个儿屋里,忙嘱咐他领着弟弟好好玩儿,不准淘气。 方良随口应了,拿出新得的空竹与六哥看。六哥则是掏出了一直揣在怀里的桑皮纸,折了纸摔炮与方良听,屋子里那叫一个热闹。 素罗听到动静进去看了一回,笑着出来又领着茴香花椒去了自己的屋子,陪花椒过了会儿家家,又拿了梳篦教茴香梳头玩儿。 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能梳什么发式,不过是双丫髻、双平髻,双螺髻、垂挂髻这样后垂分髾、左右对称的发式罢了,其实说起来都是大同小异的。 可素罗却能花样翻新,巧用梳篦装饰发式。眼见茴香开窍,能够举一反三,更是高兴了起来,教的也更带劲儿了。 茴香头上从来没有这样花哨过,摸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窜出一个想头来,却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开口。 素罗却是看得分明,就爽快笑道:“怎么了?和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茴香红了脸,可到底还是说出了口:“我大堂姐今年就要出嫁了,二表姐能不能教我两个成亲后梳的发式?我想家去后教给我大堂姐。” 素罗就咯咯地笑:“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别的还罢了,我从七八岁上就开始学梳头,却是再拿手不过了,府里头能胜过我的可没几个,我教你就是。”说着又非常内行地问她:“你大堂姐是什么脸型,头发有没有你多,身量有多高?” 茴香不好意思地抿了嘴笑,略想了想,一一告诉了素罗知道,素罗略一思量,已是道:“那我先教你梳个百合髻罢,你大堂姐新婚的时候正好梳,又好看又吉利……” 茴香自然道好,捏着玩具的花椒倚在茴香身边,瞪大了眼睛看着素罗手指翻飞,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换出了各种发式,不由惊呼连连,逗得素罗大笑:“你这小东西,还和小辰光一样好玩儿。” 堂屋里方良亦是大笑着给秦连豹敬酒,却是舌头都大了。秦连豹也喝的面似关公,却是满脸的苦笑,再没想到吃起快酒来的方良比吃慢酒更叫人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的性子。 罗氏亦是哭笑不得,再没想到大中午的这就喝醉了。同秦连豹亦是一样,亦是诧异不已,往年这顿午饭从来恨不得连着夜饭一道吃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俞阿婆与许氏婆媳二人却是一清二楚。 都知道方良这都是高兴的缘故。 方良如今有成算了,有些事儿外头不会瞎嚷嚷,可却愿意同老娘妻子说一说的。 比如秦老爹答应教他壅制白芹的事儿,比如说他想在庄子上壅白芹的事儿,再比如说他发的愿。 俞阿婆和许氏别的还罢了,光是听说秦老爹肯教方良壅芹菜,就已是欢喜的无可不可的了。 由着他们郎舅两个吃酒谈天,俞阿婆由罗氏扶着进房,告诉她:“我听你大哥说,过些天那位郭掌柜要摆席请你公公吃酒,你家去跟你婆婆说一声,就说我说的,到时候请她一道来,我陪着她进府给老夫人和老姐妹们拜个年,也同我说说话,上回过来还未说上几句话呢!” 罗氏笑着应了,俞阿婆点了点头,又问她家里的白芹壅的怎么样了:“那天你大伯小叔子赶着回家,我怕耽误事儿,也没顾得上问。” 这却是说的腊月二十九,秦连虎领着秦连凤按着约定将最后十斤白芹送进府里祭祀的事儿。 罗氏就道:“具体的我也不很懂,只是听说白芹长得不错,这样冷的天也未有冻伤。” 俞阿婆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又拉着罗氏往自个儿身边坐了坐,悄声道:“我知道你家的规矩,大年三十晚上必是要坐下来商量商量一年的生计,说说各人的打算的,今年你公公婆婆可说了你们家要怎么壅白芹了吗?” 说着也不待罗氏说话,已是道:“依我说,姑爷他们兄弟几个的手艺虽不说丢下,可心思精力却是可以往白芹上放一放的……” 方良那天回来就同她说了,那郭掌柜给了两百钱一斤的价格收购秦家的白芹。 初时她同许氏都觉得这未免也太低了些,那郭掌柜未免也心黑了些了。可听完方良的解释后,再一想,这会子往京城的运河还未解冻,不能走船,何况水路也太慢了些。想要尽快将那白芹运去京城,就得靠快马,不远千里送去京城,这运费可不是走水路能相较的。何况她还听秦老娘说过,那白芹水头十足,略放一放就得败坏,想来损耗更大。 这七七八八的都得算上去,这价格也确实不能算低了。 自然不能和府里给的价格相比,毕竟那三两银子的价钱,却是夹杂着许多旁的东西在里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善缘 正如俞阿婆所说,秦家一贯以来的习惯,确实是每年大年三十这晚吃过年夜饭守岁之际,阖家都得坐下来说说新一年的生计,再说说各人的打算。 起初罗氏还不大适应,可后来觉得这样也不错,说起来也正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意思。 只不过今年还真就没有提及白芹这桩事儿,家里众人心里都有数,揣测着秦老爹是得等地里的这茬白芹起收后,再做计较的。 俞阿婆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拉着罗氏絮絮地道:“我在家里也帮你们反复想过了,你们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春花秋禾又能出多少米粮挣几个钱,一亩地还不够一口人的嚼裹开销。还不如拿些出来种白芹,这样一年两年的,家里也就起来了。趁着小六几个年纪还小,再想办法请个学问好的先生在家坐馆,叫孩子们下死力气多读书,这么些个孩子,但能读出一个来,你们家也就能够改换门庭,真正在这莲溪扎稳脚跟了……” 罗氏是个明白人,如何不知道俞阿婆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是真心为他们好的。 只是这样的大事儿,却是轮不到她这个儿媳妇计较的。况且嫁进秦家十余年,她也琢磨出来了,公公婆婆都是有成算的,他们兄弟妯娌也都和睦,就算没有白芹这档子事儿,他们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至于说读书这桩事儿,她也知道能请到好先生自然事半功倍。可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就算挣着钱了,想寻摸个真正学问好会教书的好先生又谈何容易。 俞阿婆看着罗氏只是柔顺应是,不禁摇了摇头,真是哭不得笑不得。 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性子还是半点未改。 到底笑了一回,不过也好,当初同她一道的那些个小姊妹也不乏有主意的,可现如今怎么样,也不见得就比她过得好。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这都是各人的造化。 索性撇开这个话题不提,又笑问罗氏:“我听说你们家大丫头的那个女婿殷勤备至,定亲后可都往家里送了好几回礼了。” 说到这个罗氏不由笑道:“的确是个好孩子,礼数周到,舒家门风却是不错。”又道:“那孩子今儿还要过来拜年呢,所以我大伯大嫂只是打点了莳萝几个去礼诗圩,两口子留在家里招待新女婿呢!” 定了亲的女孩子,再没有什么比夫家看重更长脸的了。 俞阿婆也为莳萝高兴:“我还担心来着,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落山后颔首,又笑着把花椒帮着姐夫递东西的事儿告诉给俞阿婆听:“……问她怎么会帮姐夫递东西的,她两手一摊,‘那是新姐夫呀’。” 俞阿婆饶有兴致地听着,不禁哈哈大笑:“咱们家这个机灵鬼啊,可真是个活宝贝。” 说着恍惚想起之前秦老娘似是同她提过,这白芹的壅制方法其实还是花椒和香叶这两个小娃娃捣鼓出来的,只是之前一直没顾得上,这会子忽的想起来,忙问罗氏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罗氏却是本能地就不大想说这个,只是含糊道:“就是两个小丫头瞎胡闹。” 可俞阿婆却不这么想,略一沉吟,才慢慢道:“依我看啊,也不是什么瞎胡闹,是老夫人赏的那副长命锁在保佑我们椒椒呢!” 要不怎么早不胡闹晚不胡闹,偏偏戴上老夫人赏的长命锁回家后就胡闹出了白芹来,可见必是有些说头在里头的。 一听这话,罗氏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又不禁在想,若个真是这幅长命锁的缘故,她情愿日(日)替老夫人祝祷,只求她能庇佑花椒无病无灾平安康泰。 隔天家去的路上,罗氏看着丈夫怀里睡得正酣的小女儿,看着她侧着小脸因而微微有些嘟起的嘴角儿,笑着拿了帕子给她垫在嘴下,心里欢喜总算是长了些肉了,冷不防的脑海里却想起了俞阿婆的话儿来。 不知怎的,越想越觉得或许真是应了俞阿婆所说,花椒真是沾了方老夫人的福气了,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将这话儿告诉秦老娘知道。 秦老娘听完后也是一愣,她也自来没有想过这则。被罗氏这般一提醒,与罗氏一样,倒是越想越似真。说不得还真是方老夫人福泽深厚,才叫自家小孙女结下这样的善缘的。 罗氏就道:“娘,我想去庙里请尊菩萨回来,保佑阖家安泰,也好给方老夫人早晚祝祷。” 南边儿一带大多盛拜观音,别说莲溪了,就是各处镇上几乎都有观音庙堂。虽说秦家家中没有供奉观音,可每逢初一月半的,家里的女眷们也会结伴去崇塘上香拜佛。 听的罗氏这样说,秦老娘也颇为意动,当即和罗氏商量着择了黄道吉日就去崇塘请佛像。 花椒自然不知道祖母母亲的心思,昨晚和哥哥姐姐们放爆竹玩到老晚才睡,一上了车就开始补觉,生生从莲溪睡到崇塘,这会子精神头正旺,一到家就和姐姐们玩到了一起。 丁香昨儿就回来了,盘算着时辰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见到花椒姊妹几个,忙给他们拿新姐夫昨儿过来拜年时带来的福橘。 香叶也是刚刚到家,一路小跑拖着花椒去看从外祖父家弄来的花草枝蔓,叽叽咕咕地告诉花椒这是紫藤那是蔷薇,还道:“春天来了咱们就把它们种下去。” 香叶现在对种植非常有信心,白色的芹菜都能种出来,还有什么种不了的。所以在外祖父家看到什么都想要,长辈们也肯依着她,倒是弄回来了一麻袋。 花椒也很喜欢花花草草的,只是顾不得和香叶多说,又拖了她去看那套过家家的袖珍玩具。 饶是花椒第一眼见到那一匣子的精致玩意儿都傻了许久,更别说香叶了,眼珠子都不会转儿了。 花椒就拉着香叶的小手晃了晃,道:“我们给它们造房子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房子 “好啊好啊!”香叶眨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那匣子,不住地点头。 两个小东西手牵手跑去了后院工具房,厨房里杜氏瞧见了扬声喊了句“小心脚下”,就继续拉着一日未见的罗氏沈氏兴兴头头的说着体己话儿:“昨儿那边儿的姑奶奶过来给爹娘赔不是了……”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还把族伯娘狠狠说了一通。”不过到底又挑了挑眉:“就是不知道这套唱念做打又是做给谁看的。” 沈氏一脸的不解,杜氏就道:“她若是真有这个心,一早就过来给爹娘赔不是了,何苦来哉大年下的跑上门来触霉头。”说着又看了眼姚氏:“娘和大嫂就是阿弥陀佛太好说话了,要是我在家,必得问她赔的什么不是,又有什么不是,直问得她说不出来话儿才是。” 姚氏就摇了摇头:“虽说不是咱家嫡亲的姑奶奶,可到底是客,如何好折她的面子的。况且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这又有什么事儿是要她赔不是的。” 杜氏听了这话儿却是一拍大腿:“可不是您这话儿,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谁让她巴巴地上门赔不是了不成?既是自个儿情愿的,那就一桩桩一件件的撕捋清楚,来来回回都是娘老子不懂事。又不是抄着尿布的娃娃,坐三望四了还不懂事?知天命了也不懂事?那一把年纪岂不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又道:“就这样三两句话就想囫囵过去,这是赔不是的道理吗?只知道叫爹娘包涵原宥,这是包涵原宥的事儿吗?可真是柿子专捡软的捏!” 罗氏听着笑了笑没有做声,沈氏却嘿嘿笑着向杜氏打听:“二嫂可知道姑奶奶是怎么告诫族伯娘的?” 杜氏却被沈氏问的一滞,随后才道:“这我就不理会了。”又道:“不过依我想来,左不过让族伯娘安分些,修身养性别闹事儿罢了,不然还能与她讲道理不成?” 还有一句话儿杜氏话都到了嘴边了,想想还是没有吐出来:讲道理,那起码也得自个儿懂理才成啊,可她瞧着那位姑奶奶的行事做派好似也并不懂个礼理呢! 沈氏自然听不出杜氏的话外之音来,想了想,却是道:“没想到族伯娘以往连族伯的话儿都不听,这会子竟会听姑奶奶的。” 杜氏就努了努嘴:“左不过那句话儿,欺软怕硬罢了。族伯哪里镇得住族伯娘,可咱们那位姑奶奶真个恼了却是个六亲不认的。” 这样说来倒又怜惜上了:“老娘这样,兄弟又是个浑的,她自个儿若不悍一些,在婆家且抬不起头呢,这日子可怎么过。” 姚氏就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杜氏哪怕嘴上说的再凶,但凡瞧见人家软了下来,她必是比旁人更加耳软心软的,哪里硬气的起来。 只不过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说下去就不像了,笑着告诉妯娌们:“我娘家正月初八要给老祖母摆席庆寿,过两天就会给咱家下帖子,到时候咱们阖家都去拜寿吃席。” “哎呦!”杜氏一听这话,已是拍手道:“大嫂,恭喜恭喜啊,老太太这是伞寿了吧!可真真好福气。” 沈氏和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未曾说话的罗氏也连声道喜,都知道姚氏是打小跟着祖母长大的,这情分自是不一般的,也难怪一惯内敛的人会这样喜形于色。 伞寿,这就是在一贯富贵的莲溪都是难得的长寿,妯娌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了庆寿这桩子事儿上。 到了夜里,就连花椒也听说了这回姚家老太太的寿礼非常隆重,可谓是倾全族之力的。 其实想来也是应当,毕竟这年头八十大寿往往就是寿礼之极了。说句不大吉利的话儿,说不得就是老人家最后一个整寿了。 况且这年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寿的,莲溪乡间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乡规民约,不管年纪再大,哪怕七老八十,父母、岳父母但凡有一人未曾过世,这寿就做不得。就算父母、岳父母均已过世,兄弟们之间做寿也得讲个兄友弟恭。只要长兄不开祝寿的先例,老二就只能憋着。 据说秦家老太太今年都整八十了,拢共也没庆过几回寿,这回就是儿孙说什么都要给老太太好好大办一遭的。 而莲溪当地庆寿一般都是前三天发送寿柬,所有也有民谚曰:“三日为请,二日为叫,当天为提来。” 果然初六这日,姚家亲自送了姚氏父亲具名的寿柬过来,敬请秦家阖第光临。 按说接到请柬,便应准备寿礼,好届时前往拜寿,不过秦家却是在此之前已是忙活开了。既要准备寿幛寿屏寿烛,还要准备一百寿桃、一百寿糕、两百束寿面。 虽说这些东西崇塘的喜铺、糕团铺子里都有的卖,可秦老娘一向习惯了万事儿自个儿动手,其他几色还咋罢了,寿桃寿面寿糕却必是得自个儿亲自做的,说起来这也是自家的心意。 到底还是年里,一壁招呼陆续来家拜年的来客,一壁忙活寿礼。 花椒拖着香叶撵在秦老娘几人身后看了一回蒸寿桃做寿面,就又回去捣鼓自己的袖珍小屋去了。 按着花椒原先兴兴头头的想法,是用零碎木头做间小屋能把所有家什规制进去,只要大小差不多,打磨光洁了也就行了。 香叶听了却是直摇头,掰着手指头告诉花椒听:“要有堂屋,有卧房,有书房,有厨房,还要有个大大的院子。” 总之就是正房退步、粉墙灰瓦、青砖黑门、卷棚照壁、鱼池花坛,一概都要有。 花椒有些傻眼,香叶以为花椒听不明白,折了根木柴过来,在地上画给她看,竟还似模似样的。 那串儿小小子们眼见花椒香叶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一个两个俱是凑了过来。 蹲在旁边听了半晌才明白二人这是要造房子,俱都来了兴致。仗着年前在祖父那学来的那点子皮毛,兴兴头头的敲敲打打地给花椒香叶造房子。 方良带着许氏方庆过来拜年的时候,听说花椒在给那些个袖珍玩具造房子,一拍脑门,直呼忘了,又哄花椒:“等大舅给你寻个房子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拜寿 正月初八,天气晴好。 姚氏看着鲜红的日头从浓浓的雾气中露出半张脸来,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辰正时分,一大家子俱已收拾妥当,关门闭户前往礼诗圩拜寿。 花椒被茴香搂着坐在牛车上,心里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还从来没有这般阖家出行过。 当然,旧年的避难自是不算的。 那时候满心都是生死前路的担忧,哪有心思看风景。何况触目所及唯有凄风苦雨一地狼藉,不过徒增恐惧伤悲罢了。 虽说屈指算来时隔也并不久远,可到底已是两样光景了。 莲溪中的潺潺溪水已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冽,虽说仍旧不大敢食用,可灌溉浣衣已是寻常了。 远处莲花山上的草木虽未复苏,可但凡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在年前的小阳春里焕发过生机的,显然已是缓过来了。 丁香一路上都在给姐妹们说着礼诗圩有多大,只饶是如此花椒还是没想到亲眼看到的礼诗圩竟比丁香描述的还要大。 而且一看坐落方位就是特地规划过的,布局错落有致。虽然不挨着莲溪,可村里水源一样丰沛,老远的就能看到大大小小十来个池塘星罗棋布。 三面都是规制大同小异鳞次栉比的民居,多由曲折幽深处处相通的巷道分割或相通。 路过镏金飞檐、雕梁画栋的宗祠,绕过大大的池塘,穿街入巷,花椒已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知道脚下的路面俱是清一色的石板路,早已踩磨的明光锃亮。两侧的民居高墙封闭、马头翘角。黑瓦白墙,砖雕的门罩、石雕的漏窗,透过漏窗隐隐可以看到里头的栽植着树木的庭院和曲折通幽的长廊。 花椒油然而生一股异样的情绪,身边一直睁大了眼睛依然目不暇接的香叶突然凑了过来,兴头头地同她道:“椒椒,我们也造这样大大的院子吧!” 花椒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丁香已是不禁笑了一声,拧了把香叶的面颊同她笑道:“先把你们弄的那小院子造起来再说吧!这都多少天过去了,就是真房子也建了个囫囵了。” 香叶赶忙捧了脸,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 这么些天了,他们踌躇满志造的房子到这会子连个影儿都没有,木头倒是糟践了好些了。花椒和香叶两个还罢了,几个小小子没想到自己这么些人,又都个个浑身的本事,竟都造不出个房子来,谢绝了长辈们的帮忙,****凑在一起捣鼓,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憋足了劲儿非得把房子造出来才肯罢休的。 至于花椒,连个三间的房子都造不起来,这样三进五进,还设有庭园,又置了石桌石凳,甚至于叠山造泉的宅院就更是不消指望了。 不过若是能在这村子里好好逛一回就好了,这可比参观那些个旅游景点强多了。 只话虽这样说,花椒还是知道今儿过来的正事儿的。 跟着姚家专事接待的执客南转东出拐过两条巷弄,花椒一眼就看到了一座飞檐翘器宇轩昂的门楼。 大门洞开,人来人往,有着丁香这个“导游”在身边,花椒才知道这正是姚氏娘家这一房头的支祠。 姚家老太太的的寿宴就摆在这支祠里。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丁香不无得意的告诉姐妹们,又告诉她们道;“这里的规矩甚严,别说是我们这样的外姓人了,就是族里的妇孺平时也不许擅入的,我还是头一遭进来呢!” 丁香无比雀跃,被姚氏盯了两眼才耷拉着肩膀跟着莳萝缓步慢行。 花椒被罗氏牵在手里,打量着面前长方形的天井合院,只见檐下挂满了大红的灯笼,步入中门,更是满堂红,花椒适应了须臾,才看清眼前的天井中已是搭起了高高的席棚,把整个天井都罩了起来。 大厅已是布置成了寿堂,正中挂着《麻姑献寿图》,四周墙上棚上已是挂满了密密扎扎重重叠叠的寿幛寿联。上头的题词已是瞧不见了,只能看到特地露在外头的送礼人的姓名。 供桌上则放置了成双蜡扦,寿烛高烧,燃寿字香,还供有寿星、王母纸马,福禄寿三星立像,两杯酒、两杯茶,两双红纸裹好的筷子,堆叠在供桌上的寿面、寿糕、寿桃俱用红纸覆面。 花椒看得眼花缭乱,同时也看到了自打出生后只曾耳闻不曾目见的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姚老太太。 八十岁的老人家,依旧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声音爽朗。秦家这么些人排排站,就连一般大小的这么些个小小子小丫头她都一一认得出来。 花椒与兄姐们都是在家里被教导好了方出来了,磕头拜寿一丝不差。 只不过今儿的客人实在太多,据说寿柬足足发了半个崇塘,拜过寿秦老娘被姚老太太拉着说了几句话,就阖家告退,被执客请入了后院吃茶。 横溪岕的姨丈姨娘和莳萝的公公婆婆也都来了,几家的小小小子小丫头们很快凑到了一起。 杜氏娘家也来人了,沈家隔得太远,和方良一样,只能掏银子请秦家帮忙置办贺礼,说起来这也是秦家的体面、姚氏的体面。 男人们在正厅说话,女人们在偏厅叙旧,只有小孩子们坐不住。 长辈们三令五申地告诉了许多的忌讳,叫他们一一复述了,才肯放他们走。 秦家的小小子们瞬间就跑没了影儿了,他们一向在这读书,说起来比丁香还要熟悉。 莳萝到底是订了亲的大姑娘了,又有婆婆在跟前坐着,不好意思随意走动,就由丁香领着一串儿的姊妹们出去逛。 花椒一手牵着香叶一手牵着茴香,饶有兴致地跟着丁香走门串户,花椒心中的那股奇异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又不禁在心中寻思,也不知道秦家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规模的。 忽的听到一声惊呼,花椒回过神来歪着头望去,就见前面忽的窜出了个七八岁年纪却弱不胜衣的小小子来,把前头说说笑笑的小姐姐们唬了一大跳。 被唬得惊魂未定的舒家表姐还以为是哪家的皮猴子故意藏起来吓唬她们的呢,正欲叉腰骂人,看清来人,忙后退两步。 花椒一直认为颇有些趋吉避凶的本能的香叶则是下意识地就瑟缩了一下,躲到了花椒的身后,把头埋在花椒的肩膀上。 花椒随手拍了拍香叶的小脸,却是满脸的诧异,面前的小小子这么点大的年纪,浑身上下却冒着寒气,她从未在一个孩子的脸上瞧见如此阴鸷的目光。 走在最前头的丁香早已皱了眉头,正要说话,那个小小子已是一眼扫过面前大大小小的小丫头,目光忽的定在了身量最小的花椒身上,指着花椒问丁香,声音发虚:“这就是你家那个惊过风的小丫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意图 听到眼前这个孱弱阴沉的小小子提到花椒,茴香想都没想就搂住了两个妹妹,丁香则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花椒,却是灵机一动,避而不答,道:“华表哥,你怎么上这来了?堂舅娘方才还在寻你呢!” 丁香很知道自家那堂舅娘对这个独苗的看重,真是眼睛都挪不开的,这样的话倒也不怕往后戳破的。 那小小子却是充耳不闻丁香的话儿,好似认准了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团在一起的花椒和香叶。 看着花椒露出半边儿的红扑扑的面孔,肉嘟嘟的脸颊,一句话都未说,转身就走。 看着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丁香仍旧眉头微蹙,又转身蹲下(身)子去哄花椒和香叶:“不怕不怕!” 舒家表姐直到那小小子走出巷弄口,才拍了拍胸口,也哄了哄花椒和香叶,又小小声地告诉一道儿的小姊妹们:“是同我舅舅一个房头的堂舅家的表哥,学名叫个舜华。他身体不好,脾气更坏,又是家里的独子,我们从来不敢同他玩儿。他也从来眼睛朝天,看不见我们。” 言语之中,颇多芥蒂。 只这话一出,却是打开了小丫头们的话匣子了。 一个小丫头也是拍着胸口吁了口气,又问舒家表姐:“你家这个表哥是不是个三白眼?我听我祖母说长了三白眼的人脾气都不好,看人都是恶狠狠的。” 另一个小丫头就急忙道:“三白眼是什么眼?我看刚刚那个小小子的眼睛倒像蛇。”又告诉小姊妹们:“我前两年就在山上见过一回蛇,蛇的眼睛就是这样,它只要看你一眼,你就会被它定住,立在当地动都不会动的。我刚刚被那小小子看了一眼,也没会动呢!” 之前那个小丫头就瞪圆了眼睛,一叠声地扯着她问:“真的吗?是真的吗?” 那小丫头不住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啦!” 舒家表姐却是道:“那应当是你被蛇吓住了吧,我也被蛇盯过,我怎么还能动?”说着又悄声同小姊妹们道:“我以前就觉得那人看人的模样就像我家之前养的大白鹅,被它看一眼,就好像被它啄了一口似的,皮肉都在痛。” 就有小丫头不住地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像鹅,我也怕鹅。”想了想又道:“蛇都怕鹅呢!我家里也养了只大白鹅,就是用来抓蛇的。” 又一个小丫头咯咯笑道:“鹅有什么可怕的,我小辰光去我外祖家也有鹅要扑过来啄我呢,我就瞅准了鹅脖子一把薅住。它还敢拿翅膀扇我,我就薅住它的脖子往左拧往右拧的,以后再见了我,它就再不敢啄我了。” 叽叽喳喳的,除了秦家姊妹几个,其余的小丫头们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了起来,倒真像多了一群大白鹅似的,也把之前受到的惊吓给撇下了。 见她们越说越热闹,话题更是歪到天边去了,丁香不知怎的却是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咱们也出来了好一会儿了,前面怕是要摆席吃寿面了,咱们吃完面再出来逛吧!” 一听要吃寿面了,小姊妹们俱是点头称好。 一众人说说笑笑的去了祠堂,果然寿堂里已是拜过寿了,执客正在引领客人们入座吃面。 莲溪的习俗,庆寿时必得午面晚酒,两顿宴席,是得热闹一整天的。 而姚家为着今儿的庆宴也是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面条劲道浇头咸鲜,就连吃面的海碗都是清一色的绘着麻姑献寿纹样的。吃过寿面,花椒与香叶几个团在一处儿玩,却是不打算离开长辈们身边了。 经了刚才一事儿,她总觉得心里不大安顿。那个据说翻过年就十一岁,却还没有丁香身量高的瘦瘦小小的小小子给她的感觉非常怪异。 究竟怎么个怪异,她又说不上来,反正感觉并不好。 可她今儿只是来拜寿的,下一回再来这礼诗圩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并不想多事儿。 香叶只要有吃的就成了,茴香一直搂着花椒,就连丁香都不再说要出去玩儿的话儿了。 姚氏抽空过来想问婆婆妯娌要不要回她娘家歇一歇,看见丁香乖巧的坐在那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坐了半日,秦老娘还确实有些累了,听了姚氏的话,颇为意动,一位披金戴银穿着大红缎子衣裳的妇人径直走了过来,笑着与她们打招呼:“这是我们大姑奶奶的婆家人吧!” 姚氏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顿了顿才笑着向婆婆妯娌引荐这妇人:“是一个房头的七弟妹。” 那七奶奶已笑着向秦老娘屈膝行礼,又和杜氏几人序了年纪,还未寒暄上两句话,已是左顾右盼地笑道:“怎么没见孩子们?我可常听我们家老太太夸您家的家教好,家里的孩子个个懂事知礼呢!” 秦老娘就呵呵地笑:“这是老太太谬赞了!”说着又招手唤了留在身边的小丫头们过来见礼。 丁香看着堂舅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瞧,面上不由带出两分不解和谨慎来,牢牢牵着花椒和香叶。 七奶奶看到秦家姊妹却是一副非常喜欢的模样,出手更是十分的大方,笑着把身上的首饰全都捋了下来赏人。 秦老娘婆媳几个拦都拦不住,再推搡下去就难看了,况且已有旁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只得叫孩子们暂且收下,花椒和香叶两个最小的分了一对赤金绞丝的镯子。 花椒只觉着那镯子烫手,可也只能乖乖行礼。 谁知七奶奶已是笑着揽了她和香叶,不住地上下打量二人,审视的目光叫花椒暗自警醒。 而七奶奶看着眼前的两个小丫头俱是红扑扑的面孔,乌溜溜的大眼睛,倒也有两分可人劲儿。就是皮子黑了些,一看就是庄户人家的孩子,颇有些失望。 面上却强笑着朝秦老娘道:“这两个丫头可真是乖巧懂事儿,还粉雕玉琢的长得这样好,我爱的什么似的,亲家太太给我抱回家去养两天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不解 这话一出,丁香、茴香姊妹俩不知怎的齐齐心口一跳。 丁香上前一步就想把花椒香叶两个抢回来,被茴香一把按住,朝她摇了摇头。丁香咬着下唇忍了下来,姊妹俩忙不迭地向长辈们使眼色。 秦老娘没有多想,以为七奶奶不过寻常寒暄客套罢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呵呵地笑。 坐在一旁看见她过来都没有起身的小姚氏听到这话却是皱了皱眉,这样的玩笑她也常开,算不得什么。可从自家这个从来眼高于顶的堂弟妹嘴里说出来,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再想想她之前的做派,更是怎么想怎么觉着浑似只黄鼠狼,不由盯紧了她瞧。 而不待秦老娘说什么,姚氏已是半开玩笑半是真的道:“这两个小丫头可是我们家的心肝头,又自来是我这两个妯娌贴心贴肉领大的,一天都未离开过身边,哪里舍得,就是我也舍不得呀!” 不软不硬地回绝了她。 那七奶奶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姚氏的意思,还是怎的,笑着还要说话。 正好站在丁香与茴香对面的杜氏已是留意到了姊妹俩的眼色,再见姚氏言行不似往常,心中一凛,已是向前两步笑道:“我知道七奶奶的心思,怕也和我一样,实在是没闺女欠的慌,别说看见我家这几个丫头欢喜的很了,就是走在路上看见别人家雪白(粉)嫩的小丫头都眼馋,恨不得抱回家养着去。” 一席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七奶奶也笑,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明白过来了,面上却有两分挂不住。 而仍被七奶奶搂在怀里的花椒却是适时的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害怕,急急地道:“娘别把我们送人!”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挣脱了七奶奶,拽着香叶一径钻到了众人身后。 大伙儿俱是一愣,随后皆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丁香、茴香两个不动声色地走到后头,搂了两个妹妹。 丁香这才放下心来,搂着香叶的同时又环顾四周,却是没有发现姚舜华的人影。 七奶奶却是没顾得上这些,也陪着干笑了一回,就起身道恼离开了。 来去这样匆匆,更叫姚氏几个暗自警醒。 看着她走远,已经忍了半晌的丁香跳出来正要说话,秦老娘已是朝她摇了摇头。搂了花椒香叶两个,轻声安抚。 到了这会子,饶是罗氏沈氏两个再笨也琢磨出点儿意思来了,俱是脸色大变。 她们同秦老娘之前一样,也都以为姚家那七奶奶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哪里知道她竟是当真的。 认都不认得,不过算是沾亲带故的转折亲罢了,头一回见面,开口就要抱了人家的闺女回家养两天,这是什么道理? 姚氏歉意地看了两个妯娌一眼,又忙去看花椒和香叶。 就见香叶仍旧懵懂,花椒却是一副松了一口的模样,还以为她真是担心将她们送人的,倒是露出了个笑儿来。 夜里的席面比中午的寿面还要丰盛,全是讨口彩的大菜。只秦家的女眷们心里存着事儿,俱是没有什么好胃口。好容易吃到席终,略坐了坐,就收了回礼告辞家去了。 出了礼诗圩,忍了一个下半晌,越想越恼的丁香终于把之前在巷弄里遇到了姚舜华的事儿告诉了长辈们知道。 听说那孩子只问花椒,罗氏不解的同时不由紧紧抱住了怀里的花椒。其余小小子小丫头们俱是一头的雾水,可长辈们,尤其是姚氏已是反应过来了,那孩子也是惊过风的。 可他问花椒做什么?再想到他母亲的态度,前情后状一思量,所有人更是心生不解。 虽说直到家去后依旧没有闹明白今儿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可罗氏待花椒却更加上心了,等闲再不肯叫花椒离开自己的视线。 正月初十,郭掌柜的贴身小厮果然如约送了请帖过来,恭请秦老爹并秦家兄弟几个十二这日赴宴。原本方良已经缠着秦老娘说好了,到那天秦老娘也会去,还会带上花椒,一道在方家玩个两天再回来过正月半,秦老娘与罗氏都应下了。 可这桩事儿一出,罗氏哪里还放心花椒出门的。哪怕是跟着自家婆婆,去的又是自己娘家,她也一百个不放心。 权等着请回菩萨来,才能心安的。 花椒有些明白罗氏的担忧,这两天罗氏可是夜夜都要搂着她睡的,自然乖巧。每日只是窝在家里头和哥哥姐姐们造房子玩儿,就连院门都不摸的。 至于那些个赤金首饰,小姊妹们都不肯要,那七奶奶一走,丁香就把那金山事儿拍在了桌子上,就连香叶见了都赶紧拿了出来。 老祖母大喜的日子,姚氏不欲多言多事儿,只是连番向罗氏沈氏道歉,并言明必是会给她们一个说法的。罗氏沈氏都是明白人,自然不会给姚氏脸子看。尤其是沈氏,见到底并没出什么事儿,两个小东西也没受到惊吓,也就没有必要把事儿闹大了。说到底人家还能推脱不过一句玩笑话儿,就拿这句话去问人,反而显得她们小家子气,既开不得玩笑,又得理不饶人。 可姚氏却已是打定了主意,直接就把这些个首饰存在了娘家母亲那,还预备过两天再来趟礼诗圩,讨个说法。 小姚氏却是道:“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她这样放肆,这些个首饰权当给外甥女们压惊了。” 姚氏却不认,主意都打到她婆家人身上了,不管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既是不给她脸面,她也不耐烦再让着她。不过是南北贩货赚了几个钱,狂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而家里的这串儿小小子虽说俱是闹不清楚这里头的事儿,可两下里一串联,全都以为那姚舜华怂恿着亲娘这是要抢自家妹妹呢,这还得了,一个个把手关节捏得“啪啪”作响,团团转地哄着花椒和香叶:“椒椒不怕,香叶不怕,等我们进了学,非得把他打趴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发展 丁香就皱了眉头,赶苍蝇似的赶着他们走:“去,别添乱。” 她是什么人,她能吃亏吗? 若是旁的人,还用得着他们捏拳头? 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 就算那天顾忌着太祖母的寿辰,大喜的日子不好动手,隔天她也非得跑去礼诗圩臭打他一顿不可。 可这人偏偏是姚舜华那个病秧子,那就是个祸头子,谁打他谁倒霉。 她至今还记得呢,小时候逢年过节去礼诗圩拜节,他瞧着他们兄弟姊妹们一道玩耍眼馋,他们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事,见他在一旁瞧着自然就邀了他一道玩儿了。 结果一回是他自己着了风,还未到夜就害了病。堂舅娘就哭上了太祖母的门,说是他们害得她的心肝头害病的。 还有一回是玩着玩着不知怎的和表哥争起了争执,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她同堂兄弟们打架的时候都多呢!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举族阖家住在一起,兄弟姊妹何其多,打小就是被大人们念叨大的,谁不知道兄弟姊妹不许置气,小人家的玩闹不许当真。哪知那回不过拌了几句嘴,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却说晕就晕,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丝儿声气都没有。他们那时候年纪还小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倒把他们唬了一大跳。 连着两回因着他,虽有太祖母做主,没挨骂也挨罚的,可哪个心里都不舒坦,也都知道他是个碰不得的骄娇。自此后但凡瞧见他就会避开来,谁还敢同他玩儿,更别提打他了,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丁香正在心里琢磨着,果然就听自家大哥道:“那姚舜华就是个病秧子,你拳头都没挨到他呢,他自个儿先倒了,这又有什么意思。” 四堂哥就瞪了眼丁香,又问大堂哥:“那大哥,你说怎么办!” 大堂哥就嘿嘿地笑:“我听我表哥表弟们说,那姚舜华不但是个一年里头大半年躺在床上的病秧子,还是个小心眼子,心眼子比小丫头们还要小。”说着嘻嘻笑着朝瞪着他的丁香抱了抱拳,又道:“仗着自个儿脑子还成,功课还不错,最讨厌别人在功课上越过他去,只要一回显不出他来,他就要怀恨在心,然后恨着恨着就躺床上去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再爬不起来的。”说着看了眼兄弟们,又道:“你们要是真有这个志气想要出气,就同他比功课比读书,入学时考个好成绩,分到东塾去同他一道,然后事事强过他一头。保证咱们旁的什么都不用做,手指头都不用伸一下,他自个儿就得气倒了。” “啊?念书啊?”四堂哥一听这话,却是挠了挠头。 丁香就冷哼了一声,四堂哥听着面上一红,到底还是咬了咬牙胸膛一挺:“不就是念书么,我还不信我念不过一个病秧子。” “就是!”五堂哥也附和道,又道:“我觉得大哥这法子不错。咱们这么些人呢,只要有一个比他强,就能好好气他一回了。最好气得他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看他还敢作怪。” 丁香才不相信他们能有这样的志气呢,就道:“这可是你们说的。” “就是我们说的!”几个小小子齐声道。 花椒目瞪口呆的瞪着哥哥们,又转头望了望出主意的大堂哥。就见一直不曾说话的六哥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就回屋去了。 四堂哥就跳着问他:“小六,你上哪去?” 六哥就道:“回去温书去!” 四堂哥一听这话,更是一跃而起追了上去:“我也去,我若比不过那个病秧子,还不得叫三丫头笑话,那甚啊!” 结果这话一出,一串儿的小小子们都跟了上去,就连今年正要开蒙的七堂哥也追着四堂哥一径跑了。还有大堂哥,亦是大人似的把手背在身后,四平八稳地踱着方步跟着去了花椒家。 香叶仍旧懵懂,看着哥哥们呼啦啦地全跑了,噘着小嘴问丁香:“三姐,哥哥们不给我们造房子了吗?” 丁香就笑道:“他们几个大笨蛋哪里会造房子,你看我给你们造。” 而长辈们看到这一个两个的不用提醒,已是自觉地跑去温书,俱是诧异不已。 杜氏更是两步踏出门抬头望天:“这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莳萝却是知道这里头关窍的,闻言捂了嘴笑,又把事儿讲给长辈们听,俱是哭笑不得:“这老大,歪主意也忒多了。” 可到底笑过一回也就罢了,俱都没有放在心上。 新马桶还有三天香呢,能多看会子书不跑出去疯玩儿总是好事儿来着。 却哪里想到一连几天,虽说不是大姑娘家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一个个的竟真个憋在家里看了好几天的书,又磨墨铺纸开始习字。 这却是因着二堂哥的话:“那小心眼子功课确实好,好像是同我一般大,旧年上半年就进了东塾了,学问自是好的。可那一笔字么,你们想想,他能躲在被窝里看书,还能躺在床上练字不成,自然浑似个八爪蟹根本拿不出手的。”又嘀咕道:“字都写不利落,竟也能进东塾?” 姚氏的族学一直以来都是分为东、西两塾的,小小子们初入学堂的时候,俱是在西塾启蒙。等到年纪略大,眼看着读书也有进益了,就能升入东塾了。不过据说若是有一天学业退步,先生也是有权把东塾的学生发配到西塾的。 这话一出,旁人还罢了,尤其是四堂哥,拼了命的开始习字。 每天点灯熬蜡的,喜的杜氏走路都轻了许多了,不禁念佛:“若是能一直这样上进,还怕读不出书来?”又问姚氏沈氏:“娘和三弟妹说是要去请菩萨回来供奉的,我们也去请一尊罢。我记得观音三十三相,有一相手里拿着经书的就是能保佑读书人金榜题名的……” 花椒歪着脑袋在一旁听着她们商量着请菩萨回来供奉的话儿,只觉得这件事情的发展未免也太发噱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蒙 小小子们都肯一心向学,这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事儿了。 秦老爹秦老娘从莲溪回来也俱有些目瞪口呆,秦老娘原在路上还同秦老爹笑言三天热灶已过,这些个小小子也应当消停下来了,哪里知道竟越发用功起来了。 把以前教过的书都翻出来诵背还不算,还写了一大摞的字儿。 自是欢喜的。 尤其是秦老娘,在莲溪的这两天,俞阿婆没少同她念叨督促孩子们念书上进的事儿。还说金山银山家财万贯,一天没个功名傍身,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秦老娘越听越深以为然,虽说不指望金山银山,可周家湾以往的荣光她虽未曾经历过,却也是听说过的。 只读书是为家族为爹娘,更是为着自己。可就算为一千为一万,却不是为着争气斗狠。 把这话细细告诉小小子们知道,还加了一把火:“否则的话,你们不就和你们嘴里说的那个小心眼子一个模样了么,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这话一出,除了年纪尚幼一脸懵懂的七堂哥,一溜的小小子,有一个算一个,俱是小脸涨得通红。尤其是出主意的大堂哥,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都是胸中能吐万丈长虹的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做小心眼子。 …… 而不比方家那样的豪门大族,这年不过二月初二龙抬头且是拜不完的。寻常人家,过了正月半,闹完了花灯,新年也就过去了。 头一桩事儿,正月二十,姚氏族学开馆。 这也是都有定例的,像是莲溪的学堂私塾的,通常都是正月二十开馆,腊月二十解馆。然后清明、夏至、端午、七月望、中秋、十月望、冬至七节,每节也会解馆三日,却都是为着祭祀的。 同往年一样,仍是由秦老爹亲自领着拜上束脩贽敬,又帮着将秦老娘的娘家侄孙说进学堂念书。 虽说听过秦老娘的一席话,因着俱是不想变成比小丫头们还不如的小心眼子,多多少少都歇了争气斗狠的心思,可想进东塾的心思一时半会的却没有这样容易撂开手的。 这几天这样用功,书案前一坐就是半日的,甫一上学,倒也没什么不适的。前两天就准备好了课本文房,这天一大清早一道拎着书袋去上学的时候还兴兴头头的。 只晚上回来的时候,却一个个俱是垂头丧气的。原来除了已经进了东塾的大堂哥外,一个个憋足了劲儿也想考进东塾的小小子们都未能达成所愿。 丁香直努嘴,却破天荒地没有嘲讽四堂哥几个。 其实这也正常,几个小小子才多大,二堂哥三堂哥翻过年才十一岁,四五六这三个年纪更小,不过九岁,开蒙才几年! 何况半年没有进过学,哪怕在家确实花了工夫的,到底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今儿进去能跟得上课业已是实属不易了,哪能说进东塾就进东塾的。 东塾又岂是这样好进的。 长辈们皆是心知肚明,却生怕这股子志气又一口气给泄了个干净,不免又是鼓励又是开解的,读书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杜氏求神拜佛的心更诚了,就等着二月初一请尊持经观音回来早晚供奉了。 家里的小小子们开学了,小丫头们也得继续学业了。 莳萝今年就得出门子了,针线活计且忙不过来呢,虽说仍在正月里忌动针线,可精力都放在陪嫁上了,功课自然也就没有那么上心着紧了。 而茴香、丁香两个,虽是丫头,其实说起来在读书上比家里的这串儿小小子还要刻苦。 周家湾上能从嘴里省出铜子送小小子上学的人家不在少数,可能读书写字的小丫头却是屈指可数。 不知道多少玩伴羡慕她们有个大伯娘识文断字,能给她们上书讲规矩,家里头还肯拿出银子来给她们买笔买纸的。 小姊妹两个一到上课全幅心思就都放在了书上,偶尔眼睛朝着两个妹妹溜一眼,见两个小东西俱是坐得端正,眼睛一弯,露出个笑儿。 香叶其实本来旧年就说要跟着启蒙了,却被天灾拖到了今年。花椒早就在心里盘算着了,见大伯娘要给她启蒙了,跟手跟脚地黏在姚氏身后要和姐姐一道,香叶听了也撵着求情。 姚氏看着还没桌子高的花椒,好笑不已,心想就当哄小丫头玩儿吧,便把两个小东西摆在了一起开蒙。 没想到花椒还真的坚持了下来,姚氏也就消了逗她玩儿的心思,同香叶一样对待了。 如此一来,花椒和香叶每日里除了玩儿,必得抽出一个时辰的光景定定心心地坐下来跟着两个小姐姐一道上课。 用的书本子都是哥哥姐姐们一年一年传下来的,因着保管妥当的缘故却也有五六成新,上头早就盖了戳,点上了句读。 香叶之前就跟着姐姐们读了半本《三字经》在肚子里了,这会子再翻出来,并不用姚氏多费心,竟也能短短的小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依字行腔地领着花椒吟诵了。 而且竟然大多字正腔圆。 花椒这才真正体会到,蒙学课本的第一要务或许识字还得放一放,正音才是第一。 有平有仄,有清有浊,有升有降,得间隔开。头一个字声音上去了,下一个字准下来。该停顿要停顿,吟诵起来竟出乎意料的舒服又好听。 音已对了,姚氏偶尔也会打乱了顺序问二人,花椒自不必说,香叶慢慢的也就知道了这个字形就是读这个音了。通过这样反复的练习,识字这一关也就渐渐可以过去了。 只姚氏这么多年也早已有腹案在心里了,每日只给两个小东西上三回书,不过认上二三十个字,简单讲明字义就罢了。 何况花椒不过四岁,实足才三周岁,还不到开笔的年纪。香叶还要每天罩上罩衫在描红簿子上描五页大字,花椒却是上过书就可以玩儿了。 这在花椒而言,实则比玩儿还要轻松。 香叶瘪瘪嘴,头一天只教她铺纸磨墨坐姿规矩,小东西兴致还很高。第二天开始教她描红,香叶虽还不十分拿得住笔,力气却有。只两天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就有些坐不住了。可抬头看看两个姐姐比自个儿多了一倍都不止的功课,只好揉揉肉爪子,继续描字儿。 花椒知道她一霎时的还不习惯,****都陪着她描红。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从堂屋的长案上拖两页纸过来,拿着姐姐们用过的秃笔在上头涂涂抹抹的,只随手两笔画出来的却都是白芹,显见心思还是在白芹上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获 庄户人家,种地嚼裹都是有节气管着的。 旧年的节气只放着摆设叫人干瞪眼,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哪个存心指望更是只有跺足跌脚的份儿。 可今年这虽才刚刚开年,却是出乎意料的准。 就是未免也太准了。 新年刚过没几天,还在正月里,卡着雨水节气这日就开始飘雨星。 虽说这会子下雨在庄户人家而言是桩好事体,潇潇细雨,草木萌动,即有利于过冬春花的返青,又有利于春耕。 可对花椒而言,这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虽然不算扰人,雨丝也轻盈。可这雨雾一连弥漫了这么些天,却已足够叫人担心的了。 毕竟这会子白芹还在地里壅着呢! 倒不是很担心地里的白芹禁不住这般雨水的浸泡,这点子雨水恐怕还吓不着白芹。她只担心这日头不出来,白芹的个子恐怕又长不高了。还担心,这样的天气,那郭掌柜又如何能把白芹运到京城去。 花椒的目标可不是光把白芹卖出去就算完了,虽然这会子她对于白芹仍旧还没有一个非常明了的规划。 可再是担心,到了日子,白芹该起还是得起收了。 秦老爹正月十二去莲溪赴宴的时候,推杯换盏之际,已与郭掌柜约定好了,正月二十四这日,郭掌柜就会亲自带人过来验收白芹。 于是二十三这日一大清早,秦老爹就将工具房里的钉耙、锄头、秧篮等等农具都取了出来擦洗干净。 刚刚吃过午饭,哪怕天空仍旧飘着零星小雨,天地间一片迷蒙,秦老爹同秦连虎几个还是忙活开了。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就下了地,起收白芹。 秦老娘带着姚氏几个也聚拢过来帮忙漂洗白芹,莳萝领着茴香、丁香料理好灶上的活计后,又开始烧水煎汤,也好给长辈们暖暖身子。 起收白芹着实是件体力活,何况这样风雨交加冰冷刺骨的天气就是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双脚陷在泥地里,还未如何已是没有知觉了。弯着腰用钉耙一点一点扒开被雨水浸泡的又重又黏的厚厚壅土,一行一行地将白芹从基部连根起出来。 饶是都是干惯了农活体力活的壮劳力,也一口气起不了几行白芹,更何况身上还这样累赘。 而每起出一把白芹,就顺手摆在水沟一侧,姚氏几个自会过来一一收拢拿去水笕边漂洗。 而相比白芹,洗白芹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好在的是泉水相较于溪水要稍稍暖和一些,不至于一下水两手就成了冻胡萝卜。 婆媳几个流水作业,先漂洗掉白芹浑身包裹着的烂泥,再一点一点漂洗干净。 只这回不但根须不敢掐掉,茎鞘老叶与顶叶也并不敢十分剔除,就是怕对白芹造成损伤,难以保存。 如此一来,不但嫩茎、叶柄俱得洗净,就连根须之间也得冲洗的不见丁点污泥才成。 彻底清洗干净的白芹才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秧篮里沥水。 花椒香叶两个小东西合撑一把大大的油纸伞,蹲在秧篮旁不住地看。 花椒只觉得,这漂洗白芹的谨慎劲儿,同罗氏给她洗澡的模样真个差不离的。 只随着秧篮里成捆的白芹越来越多,花椒意外的发现,这茬白芹的品质竟出乎意料地比头茬更好。 旁的虽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比如说个子依旧不高,叶柄依旧早早分叉,可显然已是脱离了头茬白芹的那个瘦弱劲儿,嫩茎普遍壮了一圈儿。 这却是意外之想。 花椒眨了眨眼睛,不禁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了这茬白芹的壅制过程。 秦老爹几个起收白芹、秦老娘几个把着手里的白芹漂洗之际,也渐渐觉察出了不同之处来。 倒是一致得出了白芹喜肥的这个结论来。 秦连凤听了更是一个劲儿地问着秦老爹要不要索性养几窝兔子的:“我记得兔子栏的厩肥肥性最好。要不多养几只羊也不错,羊厩肥也行,总比牛粪强的多。” 秦连熊听着就笑道:“几窝兔子几只羊够做什么,若真正好用,托了经济去收肥就是了。” 秦老娘却有些担心这茬白芹会不会过老了。 在与灶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家看来,凭它再稀罕的吃食,但凡是个入口的,那就脱不开一个“味”字儿。若是味道差了,那一切都是白搭。 而这白芹吃的其实就是一个清鲜脆嫩,若是都能嚼出渣子来,颜色再白也不稀罕了。 杜氏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白芹在水笕细流下反复冲洗,赶忙道:“应该不会吧,这白芹这样嫩,就跟椒椒香叶的小胳膊似的,我都不敢用力,怎么会老?” 沈氏盯着手里的白芹左看右看,也是怎么看都不能与“老”字沾边儿,就道:“要不咱们夜饭尝一回吧,是不是略老的,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不过杜氏听了这话却是显然白天等不到夜黑的,沈氏话音刚落,她已是朝秦老娘道:“娘,也不要等晚上了,现在就炒一回尝尝看吧!” 姚氏、罗氏也都望着秦老娘,秦老娘也只是担心罢了,却没想到四个儿媳妇俱是这样紧张,笑着看了四人一眼,捡出一株白芹,略掐了一下,汁水四溢,已是放下心来。却还是决定做一份出来尝尝看,可不能蒙了人家。 洗手过来细细品味,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儿,脆嫩程度完全不比头茬的差,阖家俱是放下心来。 花椒倒是始终都不曾太过担心的,因为她知道只要白芹还没有长出不定根来,就不至于口感变老。但是别说搁在外头日头底下见了光了就会长就会老,就是见了风也得长,却是恨不得一天就能长出一两分来,三两天的工夫肉眼就能看得出来了。而且白茎嫩叶也渐渐就会变绿,口感自然也就两样了。 只是盯着眼前的白芹,歪着脑袋想到这会子依旧没有想出原因究竟何在。 不过这心里头也不就是完全没底的,毕竟一来心里明白跟之前水芹的品质或许相关。再有一个,这茬肥料的用量的确是要比头茬略多一些的。还有么,花椒转头去看水笕旁的那条水沟,或许原因还是出在这上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交割 虽说大多白芹普遍都只壮了一圈儿,也有品相略胜一筹的。可到底积少成多,却不能少看了这一圈儿。 两分地的白芹合起来,总数上也就颇为可观了。 这样一大家子齐齐忙活到了二更天,才总算能够缓口气。 翌日一大清早,院门刚刚开启,花椒还赖在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不想动弹,郭掌柜竟已带着三五伙计赶着马车冒着薄雾轻雨过来了。 花椒听到动静,“刷”地一声从被窝里跳了出来,急的茴香连呼“小祖宗”。 哪里还顾得上赖床的,花椒着急忙慌地由着茴香给自己套上衣裤就要往外跑。 这才知道,原来郭掌柜在崇塘也有落脚的地儿,昨儿夜里就是在这过的夜。今儿五更天崇塘刚开关门,已是在关门内等着出关往秦家来了。 一进门就矮了半截,连声告罪拜了个晚年,身后的伙计手里更是个个都拎了满满当当的年礼,家里这一串儿的小小子小丫头也都得了一封压岁钱,就连尚未成年的秦连凤也没落下。 谈笑风生,却是比之上回过来时更加客气周到。 姚氏妯娌几个看着堆满了半间堂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的大盒小盒的年礼俱是有些傻眼。 尤其是杜氏,本来就对郭掌柜印象不佳,看了这满地的年礼不由又打心里生出了两分警惕之意来。 旁的道理她不懂,可有一则她却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道这个郭掌柜又生出了怎样的心思来了。 秦老娘却是有些知道其中情状的。 她听秦老爹字里行间透漏出来的意思,这郭掌柜那日从自家回去,说不得也是壅了一回白芹的。只不过成果如何,却是从那日宴席之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今儿这般行事,想来也是这个缘由的。 揣度之际,秦连虎几个已是将放置在西屋里的秧篮全都挑了出来了。 连头搭尾两百多斤的白芹,水分已是沥干了大半。郭掌柜带来的伙计向秦老爹几个作揖之后,就用自带的杆秤称了一回。 六十斤的大秤,秦连龙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 几个伙计忙了一会儿,不过几回就报出了总数,去掉秧篮的重量,总重在二百六十斤出点儿头。 自是带着根须,茎鞘老叶也不曾十分摘除的缘故。 与秦家人昨晚称重的分量相差不多。 秦老爹就向郭掌柜解释道:“那根须老叶都是恐怕这白芹不易保存特地留在上头的,自是要抹掉的。” 虽然之前的契书上没有写明这则,可秦老爹这辈子做事儿从来自有章法,却并不愿意沾这则便宜的。 火眼金睛的郭掌柜在伙计称重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白芹的成色,听了这话儿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你这都是为的买卖,我如何能叫你吃这个亏。”说着又向秦老爹道:“我瞧着这回白芹的成色还比上回更好。” 秦老爹就笑道:“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 郭掌柜听了就呵呵地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确实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日从秦家回去后,他就从老夫人体己的管事儿那借了庄子,亲自动手种了一分地的芹菜。结果还未灭缝,那芹菜就一行一行开始死。等到灭缝之时,活着的还不足十分之三。就是这十分之三,也俱是没有等到起收的日子就相继腐烂,大过年的死了个精光。 他自然知道秦老爹能治下这样的家业,还能让过世了的方老管家刎颈相交,就不可能是个二愣子,这样的手艺捏在手里自然不可能倾囊相授的。 可他自个儿在这行当里一碗饭吃了二十来年,对自个儿的能耐自是心里有数的。原想着凭着自己的本事就是暂且壅不出差不多品相的白芹来,也应当差不离的,哪知道这世上真个人外还有人的。 将白芹装车,秦老爹这才知道郭掌柜当下就会派人将白芹走陆路运往京城,却是打算赶在二月二龙抬头之前在京城上市的。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百姓都有吃春饼的习俗。 秦老爹略略放下心来,不过还是提醒他道:“郭老哥,我思量着这白芹最好不见光,路上还得勤洒水才成的。” 这却是秦老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这白芹既是靠壅土沤白的,谁知道见了光又会不会返青的。何况这白芹虽然水头十足,可北地风土与南边儿却是两样的,若是因着天气干燥叫这白芹只能消耗自身的水分,那还有甚吃头。 郭掌柜笑着颔首:“多谢秦老弟提醒了。” 不过却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壅白芹他确实比不过秦老爹,不过这做买卖么,怕是十个秦老爹也不比他在行的。 他们瓜菜行可是开天辟地就是做的“水八仙”的生意,一辈子同这些个水中珍品打交道。早就琢磨出了,这样的珍品再没有旁的,就是一个字——“快”。 采收快、运输快、售卖快。惟有一路从南到北脑门上顶着一个“快”字时时不敢忘,才能赚着钱。 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契书和三锭二十两的雪花银,与秦老爹当面交割。 不待秦老爹示意秦连虎找银来,郭掌柜已是道:“京城八仙居,白芹二百六十斤,足银五十二两。”又笑道:“这大冬天的起收漂洗白芹着实不易,这剩余的八两银就权当我谢你的辛苦钱了。” 说着也不待秦老爹推让,已是告罪告辞了。 郭掌柜是买卖人,讲究的就是一个锱铢必较。别说一分一厘,就是一毫一丝都不能掉以轻心。 可这桩买卖或许得长久经营下去是一桩缘由,老夫人的面子也是一桩缘由。 可更重要的是,秦家人做人做事儿确实漂亮。白芹漂洗的清清爽爽不见半点淤泥不算外,紧要的是还不见伤痕。何况秦家人为人地道爽快,并不是那些个偷奸耍滑之人辈,却是值得打交道的。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秦家人门楣上头略有瑕疵,老夫人如何会再三过问这桩事儿的,也就更不会为这白芹定下这样一个名头了。 显见,因果循环,再是辗转相续不断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像 只是顾不得多想,郭掌柜带着人离了秦家,一路飞驰至瓜菜行位于崇塘的货栈。 未做任何休整,已有训练有素的伙计用最快的速度将二百六十斤白芹分成容易携带的等分,再分别用早就备好的厚毡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密封打包,装入口袋背上马背,由马队当即速递进京。 以往瓜菜行也常用类似的秘法速递水八仙进京,可却都在夏秋两季,这大冬天的递运时鲜,却还是头一遭。 光是为了这次打包,郭掌柜已是示意底下的伙计们利用乡间随处可见的水芹作为替代,练习了无数次了。如何密封如何保证成色,俱是一一作了调试的。 虽说天不凑巧,可这回还特地从京城调了经验最为丰富的锅头过来带队,一路上又早已安排了人手一路开道打点善后,马不停蹄的日夜赶路,换马不换人,日行三五百里不在话下。 只如此一来,所耗费的人力财力也就非常人所能想象了。 饶是郭掌柜这辈子大事小情就没有不曾经历过的,旧年还在长江里翻了一艘船,这会子看着领头的锅头扬起鞭子发出清脆的破空声,一匹匹快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道道滚滚黄烟,依旧长长吁了一口气。 成败,或许也就在此一举了。 …… 而此时秦家送走郭掌柜一行,却是阖家俱是松了一口气的。 自然也就有心思忙活其余的事物了。 虽然天空仍旧飘着零星的小雨,可秦老爹与秦连虎几个还是忙着下地锄田,一是为着去苗,二是为着去草。 好在去年着实费了一番心血拾掇田地的,麦苗菜籽蚕豆等春花俱已返青,地里的草籽经过耪地,杂草也不算很多。 花椒的全幅心思自然还是落在白芹上头的。 看着水笕旁的那溜空地,时不时地就要同香叶上外头挑些水芹回来种上。 这会子壅白芹自是不成的,可培育些种苗,优胜劣汰,留待下半年备用却是正当时的。 至于家里的女眷们,则在忙着供奉菩萨的功德事儿。 请菩萨回家供奉自然要择了黄道吉日。 只之前正月十五这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祀,还要走百病、照田财、游灯市,秦家也不外如是,却是顾不过来。 秦老娘索性就把这日子顺延至二月初一。 初一月半,这都是想都不用想的好日子。 又想着去年桑树全部死绝,就算开春预备播种,这两年内也养不得蚕了。索性趁着年后的这半月光景,把之前辟为蚕房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 既是当初特地选来辟为蚕房的,自然需得清洁清静,向阳又没有日头直晒的屋子才是,也正好适合供奉菩萨。 坐西向东的摆上了秦老爹亲自打制的方桌,又摆上佛龛、香炉、烛台、贡盘等物。 一间小小的佛堂也就大致有了两分模样了。 到了日子,提前三天阖家老小茹素净身,又备下香烛素饼,还裁了两块红布浆洗干净收在了簇新的提篮里。 旁的还则罢了,家里的小字辈哪里理会这么多。只茹素一则,却是苦了这串儿小小子小丫头了。 秦老娘长于锅台却口味清淡,并不大喜欢浓油赤酱肥美甘甜的食物,但在茶饭上却从来舍不得亏待家里人,就更不舍得委屈了正在长身体的孙男娣女了。 这些日子以来,家里头不说顿顿有肉,却也是天天都能见到荤腥的。小小子们都已是吃惯了这样的茶饭了,全素能吃一天能吃两天,吃到第三天上这脾胃就先受不了了,吃得再多也浑似没有吃饱。 虽说家里的这些个孩子再小也是被教导过规矩的,自然不敢在吃食上挑三拣四说三道四的,可只看下筷子的频率就知道心头所想了。 莳萝并茴香丁香三个小姊妹倒俱是无话可说,从来都是给什么吃什么,有时候还耳濡目染的就学会了缩缩筷子,把好吃的省给弟妹们吃。 花椒虽是个无肉不欢的,却也到底不是小孩,也能忍耐。 唯有香叶,头些天听说要去观音庙请菩萨,花椒打心里有些紧张,她却只以为是出去玩儿呢,高兴的不得了。却没想到盼了这么些天,只头一天吃全素就受不了了。 年后秦老娘与沈氏齐开始给她做规矩,除了三餐茶饭外,开始拘着她禁她的点心。只饶是如此,也只是不叫她时时刻刻点心不离手罢了,每日里还是有两顿点心给她解个馋的。 可莲溪一带四时八节的饼糕酥糖都重油重糖,还都喜欢用个猪板油。吃着全素呢,这些个荤点心自然就不能碰了,要吃也只能吃些净素的点心。 偏偏香叶就是喜欢个重口味,并不喜欢这样清淡的素点心。茶饭已是吃的不惬意了,点心上也不得遂心,嘴上不敢言语,却一连三天都蔫哒哒的,就像刚刚断奶的小娃娃似的。 好在三天光景,盼啊盼啊的总算是盼到了。 初一这日天刚蒙蒙亮,秦老娘就带着准备妥当的阖家女眷往崇塘去了,就连备嫁的莳萝、年纪尚小的花椒香叶也都没有落下。 一路上,看着东边天际日头渐渐升起,杜氏提着提篮都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菩萨有灵,这雨可算是停了。” 雨水节气至今已是快半个月了,春雨绵绵下足了一旬月。地里的春花俱已返青,老百姓们却又人心惶惶了起来了。 旧年的雨水可也是这样下了就再没收住的。 直下到前两天好不容易放晴,大伙儿俱都松了一口气,可昨儿白日里又开始时不时地飘上几滴零星的小雨,特地送了白芹去城里的秦连虎和秦连熊兄弟差点没能回来。 幸而今儿日头又出来了。 只一连半月天无三日晴,路上依旧泥泞的很。 秦连凤赶着家里的牛车载着花椒姊妹几个,老牛深一脚浅一脚的,随着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挎着香袋一看就知道俱是去庙里进香的妇道人家一簇簇地并肩而行,开始有相熟的乡亲故旧与秦老娘婆媳打招呼,牛车越走越慢。 花椒这一月来经常坐车,倒是有些适应这样的颠簸了,眼睛一眨不眨地贪看着两旁的青葱春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祝祷 说起来灾后至今也有小半年的光景了,老百姓的苦日子慢慢过了起来,可这周遭如画般的环境却是直到这会子才有了些许的起色。 天上有了飞鸟水里有了游鱼,整个天地都好像一下子灵动了起来。不远处的莲花山上又能看见红黄青翠了,就是不知道山里的动物都回来了不曾…… 花椒歪在莳萝怀里天马行空,香叶则是掰着短指头凑在花椒耳边叽叽咕咕地告诉她崇塘有多少宝殿。 崇塘富庶,不但农工商俱是繁荣兴盛,文风亦是浓郁昌盛,然而除开这些,还有一则亦是异常兴盛的就是宗教了。 虽说不知从何时起百姓多是笃信佛教,尤其盛拜观音,可一向以来佛道两教却也并不互相排斥的。 南北长街东西横街上除了供奉观音的观音庙,还有在崇塘讨生活的船家为祈求平安集资兴建的渡神庵、供奉着火德星君的火神庙、祭祀东岳大帝的东岳庙……甚至于还有一家庵堂清规严谨、禅净双修,历来不外出做佛事和募化,在整个莲溪都是仅有的,有“尼众丛林”的美称。 为着今儿请菩萨,出了正月罗氏就开始教导花椒在菩萨面前该如何走、如何立、如何跪,又如何磕头了。花椒也俱是学得非常认真,不过也是这才知道自己前世却是犯了不少的忌讳的。 虽说这会子日头刚刚升起,可观音庙前却已是人声鼎沸了。车马轿子排了一路,秦连凤只得将牛车停在几十丈开外,花椒紧紧依偎在罗氏肩上,被罗氏抱着左闪右避的挤了半日才一头挤进了山门,待阖家女眷在大殿门口聚齐了,罗氏敬了香磕了头,就把花椒放在了红蒲团上。 这还是花椒这辈子头一遭踏进这样的佛门宝地,她也说不清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却不敢有任何旁的想头。 按着罗氏之前的教导,恭敬地磕头,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祝祷阖家平安,眼角却有泪珠滑过面颊。 花椒抬手掩住面孔,就听到一旁的香叶嘀嘀咕咕地求菩萨保佑插条的花草都能发根,刚刚买回来的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小鹅都能快快长大每日下蛋,丁香给他们造的宅子也能赶紧造起来,写字的时候手能不疼等等的孩子话儿。 花椒忍不住笑了出来,睁开眼睛,就见香叶双手合拢,跪直了身子一脸期盼地望着面前端庄肃然眉眼慈悲的宝像。 香叶从外家弄来的花草枝蔓已是被秦老爹浅埋在后院的地窖中发根了,为着叫这些个插条能顺利发根,秦老爹还特地从莲溪中弄来了河沙,淘洗晾晒干净后又拌上砻糠灰和锯末做为基质。 以花椒的经验看来,这样的基质即保水透气性又好,温度的变化也小,还不利于细菌的繁殖,实在是非常适合用来扦插,这样一来,成活率必然有所保障的。 只不过香叶却并不放心,幸好在此之前已经有过壅制白芹的经验了,小东西好歹没有****拔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否发根。 不过****瞧上七八十来回却是必然的,尤其是一株紫藤,最得香叶的欢喜,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回。还要告诉花椒:“去外祖父家的时候一下船就能看到一株大大的老紫藤,藤蔓还可以荡秋千呢!” 说起这个又拖着花椒去找丁香:“我们去告诉三姐,院子里还要有秋千!” 家里的小小子们都用功苦读去了,给花椒香叶造房子的事儿就被丁香给揽下了。还要胸有成竹地告诉花椒香叶:“这么些天过去了,别说这么个玩具房子了,就是真房子也建了个囫囵了,还是看我来给你们造房子吧!” 花椒香叶不住地点头,就进见丁香果然但凡得空要不就是在家里转来转去的,要不就是捧了小小子们留下来的草图来回的看。却没想到不过几天的工夫,还真被她用那些个零碎木头琢磨出了好些个零件来,看起来俱是似模似样的。 而秦老娘与杜氏趁着前两天天气晴好则是特地跑了一趟崇塘,捉回了三头小猪,买回了两笼鸡崽和鸭崽鹅崽各一笼,还特地寻来了几只乌骨鸡。 一车子装回来的时候,丁香和香叶俱是欢喜坏了。赶紧提了笼子往牛圈猪栏里走一遭,又给它们喂食。 就连花椒都觉得家里头一下子多了这么些家禽家畜,每日里“叽叽叽”、“嘎嘎嘎”、“哼哼哼”的,一下子就有了庄户人家该有的模样了。 磕了头,施了香油钱,东大殿的观音西大殿的罗汉齐齐拜了一遭,花椒香叶牢记着长辈们的嘱咐合着手只看稀奇不言语。 秦老娘已是拜了知客一气儿请了两尊观音,一尊右手持着杨柳枝的杨柳观音,一尊手持经书的持经观音。 俱用带来的红布密密裹了,这才捧着宝像出了观音庙,却是没有直接家去,又赶着车穿过半个镇子去了正在动土打桩的雷神庙布施。 这是秦老娘婆媳几个之前路上与人闲话时方起的心思。 旧年一场大灾,事后大伙儿提及的时候,都疑心归根到底这桩祸事的根子还是出在了那惊蛰未到就大作的忽雷豁闪上。 那妖星他们这样的凡人自是没有能力收服的,倒是动了修建雷神庙来供奉的心思了。 旧年年底崇塘镇上的几户大富之家一商量,当即便开始营谋筹划这桩事儿。渐渐传出声气儿来,百姓们纷纷解囊布施。 佛经上都说了呢,修经堂是无上功德,只要发心随力资助,就可培植福报、逢凶化吉的。 这样大的事儿眨眼的工夫已是传遍崇塘了,秦家自然俱有耳闻的,不过真个动了心思,也不过方才那一刹那的光景罢了。 花椒团在牛车上哭笑不得,刚进了观音庙又拜雷神庙,她只有跟团旅游的时候才做过这样的事儿,却一声不敢吭。香叶却是皱了脸,看了眼四周围,小小声地问丁香:“三姐三姐,我今儿能吃荤点心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眉目 回到家时,已是日上三竿,秦老娘亲手将两尊观音像供在佛龛里,又供上清水请了香,闻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大伙儿俱是松了一口气。 花椒被罗氏抱回屋换下了身上穿着的袄裙,换下家常袄裤,溜溜达达的刚走到后院,就被刚刚锄田回来的秦老爹拎着抱了起来:“走,椒椒和祖父去瞧瞧表伯可将咱们的小锄头小镰刀打好了。” 起得太早累了半日,有些蔫哒哒的花椒一听这话立马精神了起来,不住地点头,又告诉祖父:“还有四姐姐。”说着话儿已是从秦老爹怀里溜了下来,喊着“四姐姐”就跑去香叶家里把亦是刚刚换好了衣裳的香叶拖了出来:“我们去表伯家看小锄头和小镰刀去!” 正嘟着小嘴垂头丧气的香叶听了这话瞬间绽出了个笑来,亦是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 两个小东西就手挽着手跑到秦老爹跟前,一边一个拖着秦老爹往外跑。秦老爹就故意装作一副走不动的模样,逗着两个小孙女儿玩儿。 出了院门,祖孙三人一径往西走。一路上香叶叽叽咕咕的同秦老爹说着在观音庙里看到的菩萨和罗汉,半里多地的路程却是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与礼诗圩整齐方正、鳞次栉比、层层递进的宅院大不一样,周家湾的民居却明显有些杂乱无序。东一间院子西一座房子的,好像只要能围着祠堂,盖到哪里是哪里,没有半点章程。 花椒上个月还过来表伯表叔家拜过年呢,何况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叮铛——叮铛”这般清脆而有节奏的打击声,根本不用秦老爹多说,已是熟门熟路地牵着他一径往周家去了。 花椒嘴里的“表伯”,其实就是秦连豹的表哥,秦老娘的嫡亲内侄儿。 说起来自打秦老娘唯一的弟弟弟妹相继去世后,秦老娘的娘家至亲也就只剩下这两个内侄儿周大生和周大成了。 又俱是从来声音都没有的老实头,所以秦老娘秦老爹一向都非常照顾两家。家里头有什么活计都会叫上他们暗中补贴,家里需要打个什么农具工具的,也都会照顾他们的生意。 秦老娘的娘家弟弟就是铁匠出身,两个儿子打小就跟着老子打铁,出师后又俱是子承父业,农忙事农,农闲打铁。 前些天秦老爹看着花椒香叶和七堂哥俱是没有趁手的农具,便想着给他们打几把趁手的小锄头小镰刀的,专给他们种菜用。 过来同周大生一说,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汉子直点头。 媳妇吕氏听了直咋舌:“给小丫头小小子打农具?这可真是……” 只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大生一眼瞪了回去。 他虽老实,却也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说自家姑母姑丈的不是。为了这个,他从小到大也没少同族里的兄弟们干仗。 秦老爹带着花椒香叶进了周家院门,最先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是老二周大成的长女金桂。 小丫头比香叶大一岁,却比香叶还要腼腆,若不是有大人领着,从来不敢横跨大半个村子去找秦家姊妹们玩儿。 缩在门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姑祖父”,花椒和香叶忙喊“姐姐”。 周家兄弟虽早在父母过世前就分了家,却分家不分居,老大一家子住了正房,老二一家子住了东厢房,西厢房辟为铁匠炉,仍旧一个院子进出。 妯娌之间虽也有红脸的时候,可到底人单力薄只有兄弟两个,并不敢从自家乱起来反叫别人欺上门来,倒也安安稳稳的住了这么些年了。 周大成的媳妇张氏听到声音从厢房里跑了出来,正好瞧见秦老爹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糖饼递给金桂,忙笑着向秦老爹屈膝行礼,又朝着西厢房喊了一嗓子,推了金桂与花椒香叶玩,就收了糖饼进屋了。 香叶瞪圆了眼睛,吕氏又迎了出来请秦老爹进屋坐,秦老爹就跟变戏法似的又掏了包糖饼出来,叫吕氏留给孩子们吃。 吕氏推让了一番才收下,秦老爹领着孙女们一径去了西厢房,却没让两个小东西进屋。 周家的西厢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花椒站在门外,好奇的探头去看,这还是她头一遭瞧见表伯表叔打铁的模样。 就见明间正中放了个大火炉,炉旁架着风箱,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灶膛内火苗直蹿。 表伯表叔都精赤着脊梁站在炉前,表叔手握大锤进行锻打,表伯一手握着铁钳翻动通红的铁料,一手握着小锤导引表叔锻打,同时用小锤修打关键位置,火星四溅。 两人协同合作,配合默契,节奏一丝不乱。秦老爹眼见二人注意到了自己,忙向二人示意继续。 面对着秦老爹的表伯点了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花椒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坚硬的铁块在表伯表叔的手里被反复捶打成了薄片,忽的瞧见表伯将小锤在铁砧边沿连续敲击两下,表叔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大锤。 二人放下手里的工具,走过来向秦老爹行礼,花椒一脸敬佩的大声喊着“表伯表叔”,香叶却有些羞怯害怕,小小声地跟着花椒喊人。 兄弟二人俱是露出一个笑儿来,周大成又进屋将打制好的小小农具取了出来。 三把锄头三把镰刀,其中两套俱只有普通农具的一半大小,更有一套花椒估算着或许只有三分之一这么点儿,肯定就是自己的了. 盯着不住地看,又忙向表伯表叔道谢,香叶见了也忙道谢,这回却是大了嗓门了。 周大成见了就呵呵笑了起来。 拎了农具,婉拒了周家兄弟留饭的邀请,秦老爹又领着花椒香叶往家去。 周家兄弟一径送出院子,秦老爹领着花椒香叶刚刚绕上溪埂,后头有人高呼秦老爹,却是老舅公。 笑呵呵地快步上前,挨个儿地掂了掂花椒和香叶,就拉着秦老爹去他家吃酒:“走走走,你上回叫我帮你看的地,我可有眉目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处置 五官灵敏的花椒一听这话不禁仰着小脑袋眨了眨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秦老爹看。 秦老爹却是呵呵笑道:“既是有眉目了,该我请你吃酒才是。” 老舅公抚掌大笑:“我可就等你这句话儿的!”说着转头扬声朝家里招呼了一声,已是同秦老爹并肩而行了,还笑道:“把你存的那坛子南酒拿出来叫我喝个够,可不许跟过年那会似的敷衍我。” 花椒和香叶听着俱是嘻嘻地笑,听到后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就见老舅公的小孙子小福头一溜跟了过来,见花椒香叶转头看他,忙立在当地憨憨地笑,花椒就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不过五六岁年纪的小福头看见花椒朝他招手,先是不好意思地挪着脚尖在当地蹭了两下,才快步跑上前来,跟手跟脚地跟着香叶花椒。 香叶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小荷包,一摸一个空又有些恹恹的,不过还是告诉小福头:“去我家给你拿好吃的。” 小福头不住地点头,咧着豁牙齿嘿嘿地笑。 老舅公看着三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小东西呵呵地笑,与秦老爹打趣道:“你看我家小福头怎么样?”看着秦老爹一脸不解的模样,已是嘿嘿笑道:“明年我家小福头也该上学了,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机灵的。你家这两个小孙女,年纪正是相当,到时候分我一个,咱们两家结个亲怎么样?” 老舅公这话一点都未避讳脚下的三个孩子,小福头和香叶懵懵懂懂的看着老舅公,花椒却是一头的黑线。 就见秦老爹皱了皱眉:“孩子面前,说什么昏话。” 花椒松了一口气,看着老舅公哭笑不得,这老爷子! 老舅公却不罢休:“你若是觉得我家小福头年纪太小看不出好歹来,我家小立头、小成头、小荣头、小才头,五个大孙子你瞧着哪个好,随你挑了当孙女婿,反正我们两家得结个亲。” 秦老爹都快被他的无赖劲儿气乐了,毫不客气地道:“你这还没喝酒吧,怎么就说起酒话来了。” 老舅公嘿嘿地笑:“我这不是没有孙女么!” 一句话说的秦老爹哭不得笑不得。 待回到家,秦老爹果然从里屋翻出来一坛南酒,烫热后两人就着两个小菜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一直团在秦老爹身边抢着要帮他们烫酒的花椒这才知道,原来秦老爹看中了他们家东头那片刚刚抛荒的荒地,前些天特地登门请了老舅公帮忙牵线,这是有回复了。 花椒眨了眨眼睛,就见老舅公“滋溜”一声抿了一口酒盅里的上好南酒,与秦老爹道:“……漏斗湾的王老实和我是老交情了,听说是你想买地,倒是没甚说的,一口就应了。只是磨磨唧唧地想拖我捎句话,说是那地这会子虽是抛荒了,可原先也是熟田来着,精耕细作真个养孩子似的侍弄了这么些年,若按现在市面上荒地的价格出脱,不说主家,他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花椒听着就又眨了眨眼睛。 她倒是有想过秦老爹会买地,过去这一冬家里头光靠壅制白芹就已是小赚了一笔了。庄户人家么,但凡略有闲钱谁不记挂着置田置产的,就连花椒都满心记挂着呢! 却没想到老人家竟是看中了东头漏斗湾的那片地。 花椒挠了挠头。 倒不是说那片地不好,正如老舅公所说,为什么说那片地是刚刚抛荒来着,就是因为原先也确实是漏斗湾的乡邻们精心料理过的熟田来着。可偏偏去年的一场山崩把小半个漏斗湾都冲了个干净,东头的那片田地也多多少少遭了灾,因为无力清理,直到这会子仍旧土石垃圾堆的小山似的,这才只得抛了荒。 不过花椒并不知道的是,自打去年遭了灾,田地的价格却是一降再降。 一来卖田卖地的人家年前虽就不少,可到了这回会子翻了个年也并未见少。毕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小麦还要再等足三个月才能看到麦穗黄,这期间还得灌溉肥料的继续开销下去。好些人家强撑着熬过了年关,却是熬不过眼前的难关了。有的鬻儿卖女,也有的开始卖田卖地。 二来因着去年又是旱又是洪的,不但是人,连带着脚下的土地亦是大伤元气,亦是没有这样容易就复原的。况且有些人家去年就贪图省力,或是无力下苦工夫修整补肥消毒,冬天时还不显,这会子一开春,春雨一滴万物萌发,潜藏着的那些个病虫害瞬间爆发了出来,好些人家的春花接二连三的已是死了大半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半点法子。 这样的田地指望出手,别说青苗钱了,一再降等都是寻常事儿,再加上还有人刻意串联压价,原先的上等田只能卖上中等田甚至于下等田的价格,荒地的价格更是跌了一半不止。 秦老爹常在外走动,这样的世情生计自然理会,听得老舅公这样说,就道:“这都好说,你帮我探个底儿,看看他们属意几何。” 老舅公就嘿嘿笑着得意道:“这还用你交代,我早就打听过了,说起来人家也没有狠要,我琢磨着那意思只要能和往年的田价差不离,也就得了。”说着又添了一句:“关键就是这口心气儿。” 往年这荒地也就三两银子上下的浮动,秦老爹一听这话已是允了,这可比他的心里预期便宜多了。一点头,执了酒盅与老舅公碰了个杯,又笑呵呵地看着老舅公。已是知道这不过是佐酒的冷盘罢了,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头的,只是不知道啃不啃得下来。 老舅公见秦老爹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也不意外,夹了块猪头肉大嚼,向东头扬了扬下巴,道:“至于说咱们村的那三亩多半荒地,就看你买地是怎么个想头了。若是只为耕种,那我劝你能不沾就不沾。”说着话儿朝院子里扫了一眼,又溜了秦老爹一眼:“若是想给子孙置份产业,那这事儿咱哥俩还真得好好合计合计究竟怎么个处置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买地 老舅公和秦老爹这么多年的交情,这回一听说秦老爹想要拿下东头整片的抛荒地,略一琢磨已是闹明白了秦老爹的想头了。 若是为着耕种,何必买这样的抛荒地,花钱是小,往后拾掇起来才叫一个费工费钱,何苦来哉。可若是为着置产的话儿,那这事儿也就解释的清了。 虽说别说周家湾的村民了,就是老舅公都并不知道秦家这一季都忙活了什么,可秦家这些日子过的如何,明眼人谁人看不出来。 何况家里头时不时就车来人往的,村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秦家发财了。 可这青天白日的,又没有馅饼天上掉下来,能发什么财?一个个削尖了脑袋跑来秦家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老舅公一家子却是沉得住气的,这也是素来知道秦家为人的缘故。只饶是如此,也没料到这才刚刚开年,那么些人家卖田还来不及,秦家却又要置产了。 秦老爹听了这话就敬了老舅公一盅,也是直言道:“我也不瞒你,自是为着家里置产的。”说着才笑道:“就是不知道又有什么说道?” 一个“又”字,叫老舅公不由嗤笑了一声。 他那会子虽也年轻,倒也是知道这么个缘由的。 说起来当年秦老爹兄弟两个在这周家湾落户的时候,周家湾闲地正多,不是圩田就是坡地,俱是有主儿的荒地。东头这片十来亩地又是荒废的老宅,又是菜园子,又是半荒地的,杂草都长到一人高了,等闲周家湾的村民都不过来,秦老爹却是瞧中了。 而且当时就是属意一气儿拿下的,托了舅太公,也就是他老子忙里忙外的忙了一旬月,占了大头的那户人家听说有人想买下他家的那片荒地,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不迭的应了,又生怕秦老爹反悔似的,当即就要按手印。 另一家占了小头的人家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给,后来又肯给了,却是开了个天价,荒地竟然开到了上等田的价儿,这不是瞎胡闹么! 就是村里头都说不地道,秦老爹自然不是冤大头,想想手里已有十余亩地了,说起来两家人家也足够落脚了。虽然可惜,也只得作罢。 没想到那家人家见秦老爹不买了,忽的又肯给了,秦老爹兴冲冲的跑过去,却是要拆着卖,三亩多地只肯卖出东边靠近漏斗湾的那一亩多,靠西的那两亩地仍是说什么都不肯卖。 这样一番折腾,秦老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家不是不愿意卖地,只是不愿意卖给他罢了。 就此作罢,三十余年间再未提过这桩事儿。 只这桩事儿存在秦老爹心里,却是三十余年都未曾放下的。 他是真心想将东头的这片地全都圈下来自家落脚的。 却也明白三十年前就没能拿下这块地,三十年后的今天怕也容易不到哪里去的。 果然就听老舅公嗤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愿意同他们玩那些个云山雾罩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就直接上门问初一,那地他到底愿不愿意卖。初一听了,倒是有些意动的。” 说着啧了啧嘴,又道:“其实说来也是,那块地留在手里这么些年半点用场都没派上,就光留着长草了,傻子也知道还不如卖了合算的,我估摸着他早就后悔了。哪里知道他们家五六跳了出来,说那地他家宁可抛荒也不会卖。还说他祖父手里开了那样的高价都不曾变卖了祖宗留下的产业,他同他老子兄弟就更不会卖了,别说金山银山摆在他们面前不会卖,就算要饭也不会当败家子儿的。” 初听这话,花椒亦是云山雾罩的有些挠头,只再一寻思,反应了过来,倒是有些明白那位印象深刻的五六叔对自家的成见究竟从何而来的了。 而花椒想的也确实没错,那周五六年纪轻轻却对秦家抱着一肚子的成见,归根究底根上还是从那句“周家湾就要改姓秦”上头来的。 花椒颇有些失望,如此一来,就算买下了漏斗湾的那片地,到底连不成气候。 不管是这会子壅白芹也好,还是以后像姚家那般繁衍生息也罢,中间横亘着一块地,却是怎么着怎么别扭的。 可人家不愿意卖,搁谁也没有强买的道理的。 秦老爹却并不意外,况且他心里早有打算了,略一思量,就道:“不成就不成吧,这世上也没个强买的道理。”又问老舅公:“漏斗湾什么时候可以过契?” “别呀!”老舅公正夹了一块猪头肉慢吞吞地嚼着,被秦老爹一惊,一大口猪头肉囫囵咽下,涨红了脸直抹脖子,唬的花椒忙给他酒盅里斟满了酒。 老舅公一气儿灌下一盅酒,才拍了拍花椒的小脑袋长吁了一口气,瞪着眼睛朝秦老爹道:“什么不成就不成了,这事儿他周五六就能做主?我倒不知道我们周家湾还有儿子能当老子主的主儿!” “哦?”秦老爹听了这话不禁挑了挑眉,又道:“那这事儿还有回转的余地不成?” 老舅公就捻着花生米得意地笑:“初一才是家里的当家人呢,何况五六上头还有三九、四五两个兄弟,就是排辈序齿也轮不到他个老幺当这个家呀!”说着话儿一口气吹掉了花生米上的红皮儿:“差了辈儿的小子还敢跟我瞪眼睛,我看他连祖宗礼法都忘到天边去了。” 听得他这样说,秦老爹眉头微皱,就道:“这也不必,你买我卖的总要讲个你情我愿,要是叫人家家里头为难,这地我宁可不买了。” 老舅公瞪着眼睛看着秦老爹:“这是怎么话说的。”说着也不待秦老爹说话,就摆手道:“这事儿你甭管了,既是托了我了,全凭我调停就是。这个月里,我必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说完也不准备再同秦老爹论这事儿了,又岔开话题告诉他:“漏斗湾那我估摸着只要能谈得下价钱来,立马就能过契,就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掏银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拿下 这自是越快越好的。 秦老爹当即就与老舅公议定价格,当天下半晌从酒桌上下来后,老舅公摸了把脸,就一路盘算着溜溜达达的去了隔壁漏斗湾。 三两银子的地价,漏斗湾的村长自然没有异议,忙不迭的就应下了。 翌日一早,双方就开始丈量土地签订文书。 出乎花椒的预料,她一直不曾留心过东头的那一片荒地,没想到竟也有十六亩三分多。 请人做了见证,换过红契,交了百分之一也就是五两银子的税钱,漏斗湾的王姓村长又封了一两五钱的中人费谢过老舅公。 而中人的费用虽说从来都是“成三破二”的,不过秦老爹与舅太公的交情却不是这百分之二的费用能说道的。 况且老舅公这会子说什么都不肯收,只道事儿才了了一半,如何能收银子的,他可没这样大的脸。 秦老爹也不与他推让,又抱拳向王村长道:“一事不烦二主,我想烦请村长帮我在村里多找些劳力,也好尽快把这地修整出来。” 王村长做梦都没想到竟这样快就能把这片堵在心头的荒地卖出去,更没想到还是以这样的价格,摩挲着银子,长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笔银子,这几家人家的日子也就能过下去,再不用鬻儿卖女了。 多谢秦老爹都来不及,一听这话,自是满口应诺的。而且回去后连夜就找了十来个壮劳力,第二天天没亮就开始给秦家收拾那片荒地了。 一大清早的,东头就传来了声声的号子声。 眨眼的工夫,东边日头刚刚出来,周家湾就炸开了锅了。 若说之前村里头风言风语的言说秦家发了财还只是一些饶舌多事儿之人的揣测的话,这下子可不就落实了么! 再有消息灵通的东跑西颠儿地一打听,五十两银子就买了一片白送都没人要的乱石坡不算外,还要额外请人收拾。 不但在自家村里寻了帮手,还在漏斗湾找了忙工。两地一共请了二十来个壮劳力,单是每日工钱就给到了五十个铜子,还包一顿管饱的午饭,这可和眼下木匠泥瓦匠的工价一般高了。 秦家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有了几个钱就昏头了罢! 自有人缩在背后看笑话瞎寻思,也有人直接寻上了秦老爹想要帮工的。 这会子开了春,地里的活计说忙也忙说闲也闲,就好比地里的杂草刚拔完一茬,又一茬长起来了,索性暂且不拔就是了,自然就能抽出空闲来了。 何况还有每日五十个铜子的工钱吊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的才苦几个钱。 还有些个脸皮子嫩的思来想去了两天后就寻上了周大生兄弟,想托着周家兄弟帮忙说和。怎奈周家大门紧闭,左右间壁一问才知道周家兄弟一大清早就去了秦家地里耪地去了,周家妯娌则是去了秦家灶上帮忙了。 这才知道村里还有两三个妇道人家都去秦家灶上帮着洗菜刷碗,也供一顿饭,还有二十个铜子的工钱,亦是日结。 不由啧啧叹气,没法子,转身出来又琢磨着挨挨蹭蹭地找上了舅太公和老舅公。 舅太公早已不管事儿,****在家逗弄重孙玩儿,老舅公也不在家,却是正在几户之外的周五六家坐着吃茶的。 到底银子是好的,听说秦老爹一气儿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东头那荒地,周五六家的这一大家子连吃喝的心思都没了。 漏斗湾那土石枯树堆了一人高的荒地哪里还能算是荒地的,简直就是荒山来着。那么些人哪里能算是开荒的,简直就是开山来着。 那样大块的石头二三十个壮劳力都搬弄不动,全都得靠人力用铁钻斧锤先将石头凿开浅缝,再用二锤把铁楔子打进去,把石头裂开来,这不是开山是什么! 可饶是这样扔了都没人肯拣的荒地都卖了五十两银子! 自家地虽少,可是正正经经的荒地,比漏斗湾那地却是强出一截都不止的。 十两八两的不说,五两银子总值吧,三亩多地就是小二十两银子,这都可以置换上两亩中等田甚至是上等田了。 这可不比把地白白荒废在那里强! 这样的帐,但凡有脑子的,就没有算不过来的。 可偏偏有人平日里跟兄弟算起帐来,算盘珠子拨的“噼啪”响,关键时候就算不灵清这笔帐! 周家老大周三九这两天来同周五六理论的早已把耐心都给磨光了,也顾不得老舅公还在上首坐着了,瞪着周五六就道:“你口口声声说不当败家子,可这帐我们也翻来覆去地同你算过了,咱们不是卖地,是打算拿三亩六分的荒地换了钱,再置换两亩中等田甚至是上等田。这样的划算买卖,别说老祖父了,就是老祖宗地下知道了也只有翘大拇指的。这样的帐,你算得过来吧!可你偏偏拦在里头不肯卖,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五六看着兄长当着老舅公的面朝自己瞪眼睛的,气得眼睛都红了,斜着眼睛看着老舅公:“我怎么想的?这地卖给谁都成,就是不能卖给姓秦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老舅公听了这话就挑了挑眉,低头呷了一口茶,不由在心里腹诽:但愿这话儿能算数儿。那他立马买下这地再卖给秦家去,多便当的事儿啊! 周三九就瞧着梗着脖子的周五六露出一个笑来:“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儿你别同我说,到底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知道。只不过,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说着再不看周五六一眼,径直就向坐在上首的自家老子道:“爹,您说这地到底卖不卖?我们听您的!” 周五六一听这话却是急了:“爹,您可别忘了祖父当年是怎么说的。” 一直作壁上观不曾说话的周家老二周四五突然道:“爹,要不咱家就分了吧!你把那荒地分给我或大哥,败家子的恶名我们哥俩背,绝不连累五六当他的孝子贤孙!”(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工程 饶是老舅公铁了心肠非要帮秦家把这块地拿下来不可,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竟会这样顺利。 这才几天的工夫,说起来他还做好了要与周五六长期周旋的打算的。 就不信他老子当年没能帮秦家拿下那块地,到他手里还是办不下这桩恶心人的事儿。 没想到周家两兄弟三言两语就帮他把这事儿了了,不由多瞅了周四五两眼。 以往只当这小子是个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翁冻货,没想到嘴皮子了得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倒是自己以往小看了他去了。 只是到底顾不得这许多,听得周初一红口白牙一个“卖”字,老舅公就兴兴头头的扛着小福头去了秦家,又蹬蹬蹬跑去了东头热火朝天号子声震天的工地上,把好消息告诉秦老爹知道。 秦老爹也有些不敢置信,可听完老舅公的叙述后,微一皱眉,谢过了老舅公,却又道:“既是三九和四五都是打算置换田地的,那你帮我同他们说一声,我记得我们两家在桑园里的田地就隔了条水渠,他们若是愿意,我索性就把那里的两亩地直接置换给他们,也免得他们再去托人寻摸田地,白费工夫又费银子了。” 老舅公脸上笑出来的一脸褶子已是随着秦老爹的话儿慢慢归位,听完后,顿了顿才点了点头,打包票道:“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放心就是。” 说着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秦老爹的胳膊,却是什么话儿都没说。留下小福头同花椒香叶玩儿,自个儿就又往西头忙活去了。 正在不远处干活的秦连虎秦连熊兄弟两个直到老舅公走后才走了过来,秦老爹也不瞒着二人,三五句话把事情分说了一遍。 秦连虎点了点头,对于秦老爹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 秦连虎却是“啧”了一声,道:“这是怎么说的,歹竹出好笋?” 可不管怎么样,这块横亘在秦家地里,甚至于心里的田地被拿下了,阖家俱是松了一口气的。 尤其是秦老娘,知道了这桩事儿后,待夜里帮工的收工吃夜饭的时候,一个人跑到溪埂上,冲着这块地看了半晌,还是被姚氏扶回去的。 而老舅公似乎是怕周家反悔似的,知道周家除了周五六之外,其余诸人俱是非常满意秦老爹提出的置换方法后——其实说起来,以三亩六分的荒地置换两亩上等熟田,就是傻子也知道谁赚谁亏,可偏偏周五六就是不认这笔帐。 老舅公也懒待理会那头犟头驴,当即就张罗着丈量土地,又写下文书叫周家父子按了手印,就等着明儿换契了。 看着手里按了红手印的文书,就是老舅公都不免松了一口气的,又不禁得意了起来,催着秦老爹摆酒谢他。 秦老爹呵呵的笑,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只今儿老舅公实在是高兴,拒了南酒,非要秦老爹拿了烧酒出来吃。 秦老爹推脱不过,琢磨着他的酒量,倒也不妨事儿,果然翻了一坛子沧酒出来。 只老舅公到底一辈子吃惯了南酒,又这样大的年纪了,几杯下去就有些迷蒙了,端了酒盅扫了一眼对面的秦家兄弟,就问秦老爹:“这会子你能告诉我了罢,买下这么些地又做这样安排,究竟为着甚事儿?” …… 秦家买下的位于漏斗湾的那片荒地乱石粗土枯枝垃圾遍布,起初请来的帮工还以为只要将这些个土石清理出去就算完了,俱没想到秦老爹却是另有打算的。 那四五块比人都高的大石头自是要清理掉的,而其余的零散乱石、粗土、枯枝也得分别清出来分作几堆,其余的垃圾则是就地焚烧掩埋了。 凭白添了多少工程,大伙儿都有些傻眼,谁都不明白秦老爹的用意。 可也谁都没有抱怨什么,既是拿了工钱给人帮工的,主家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呗,哪有他们置喙的道理。 况且活计多了,工就多了,工钱不也就多了么,谁会跟钱过不去的。 不就是做活精细些么,这有甚难的。 到底庄户人家,又是乡里乡亲的,大多老诚。又一多半都是二十郎当三十挂零的壮小伙,往日里聚在一起干活,不过一看力气二看活路,哪个不要脸面。 不说漏斗湾的这些个小伙子都被村长耳提面命的提点过好好干活不许丢人,光是既有工钱又管饱饭,还能瞧见荤腥,就值得大伙儿玩了命儿的干了。 再有又是周家湾和漏斗湾的两拨人聚在一道儿干活,这还是自来没有过的事儿。头一两天还不觉得,可不出三天光是喊个号子都要分个高下来,如何能不做比的。就算不放在明面上,可哪个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儿呢! 俱都拼了命的干活,天不亮就出工了,天黑了才收工,就连秦老爹都没想到进度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当即就与大伙儿说好了,再包一顿夜饭。 自己这么些人的苦干得到了肯定,不过七八天的光景,横七竖八躺在土堆上的四五块大石头就被大伙儿合力运了出去。如此一来,剩下的活计再多也是有限的了。 秦老爹仔细着进度,在心里盘算了一回,自己在家坐镇,又遣了秦连虎和秦连熊往崇塘寻了经济,除了买回两大车的糯米外,还有成车的青砖、麻石等物料。 花椒****都要抽出时间糯米糖似的黏着秦老爹,已然知道这是打算将糯米熬煮成浆后,同青砖、麻石,还有之前让大伙儿分拣出来的石头一道打下地基垒筑院墙,将这二十亩地整个儿圈起来自成一统。 而在这院墙之内,就是他们家的白芹种植基地了。 家里的女眷们每天都要过来看看进度,小小子们更是每天上下学的都要过来看一眼才肯罢休,就连怕生的香叶每日里也要跟着花椒或是丁香过来待一会儿。 可花椒不知怎的,除开头先两天兴奋的睡不着觉外,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境 秦家除了念书的这串儿小小子日子照过之外,其余一众人俱是忙的团团转,就是秦连豹夜里从裱褙店回来后都要帮着算个账写个章程的,花椒的时间自然也都排的满满的。喜就上 每日里除了和姐姐们一道的雷打不动的一个时辰功课外,还要额外抽出时间来涂涂抹抹一些就连香叶都看不大懂的东西。 然后除此之外,既要同姐姐们一道出去挑了水芹回来育苗,还要溜溜达达的去东边工地上黏着秦老爹瞧瞧进度,打探打探消息。 不过这样风风火火的忙了两天,忙碌的罗氏就发现了小女儿的异样了。可花椒吃的好睡的好,乌溜溜的大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并没有哪里不好的,罗氏提着的心自然也就慢慢放下了。 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的。 不光是为着花椒,其实自打旧年家里生了白芹这么一桩事儿,不知怎的,她这心里就像卡了块石头似的放心不下。可随着家里买地修整这一串儿的事儿,她们妯娌几个也****忙的脚不沾地儿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硌在她心里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消失无踪了,就连她自个儿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子事儿。 然而这个家里不光罗氏,就是姚氏,亦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她虽不似罗氏这样敏感多心,可自打年前听丈夫同她提及,说是公公打算传授她们妯娌娘家白芹的壅制技艺后,她又惊又喜,那一晚上真是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的。 可别说那一晚上了,之后思来想去半个多月却依旧没有个决断。直到年后才抽空回了趟娘家,捂着谁都没有知会,先告诉了祖母知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老太太略一沉吟,已是做出了决定,亲自提笔给她公公婆婆写了一封信。 站在一旁给老太太的磨墨的姚氏看着老太太在信中向她公婆坦言姚家摊子太大,却是只能谢过他们的好意了。 不知为的什么,反正真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回来后把信交给婆婆,秦老娘亦是没想到姚老太太竟会如此果决地做下这样的决定,捏着手里的书信良久才念了句佛,拍着姚氏的手向她叹道:“你家老太太可得长命百岁才好。” 姚氏微微的笑,自是明白自家婆婆话中深意的。 女子虽不比男子顶门立户,可一个有格局有气象有德行的女子,却是足以保证一个家族三代甚至更加长久的家风不坠。 而罗氏沈氏这个年纪,再加上出身的缘故,虽然还不大理会这样传世的至理,可对于秦老娘的话却是深以为然的。 因为姚氏这趟回去不但向姚老太太转告了白芹之事,还陈述了正月初八那日姚家七奶奶的失礼之处。 姚老太太听说后当即就使人传来了七奶奶,温声问她是否已经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七奶奶面色大变,再没想到这事儿都过了快一旬了,要不是自己那心肝头同她置气又躺倒了下来,说不得早就被她忘到天边去了。自个儿心里还一肚子火气没地儿出了,姚氏竟把这事儿又翻出来了,还一状告到老太太面前。 七奶奶气不打一处来,面对太婆婆,始终坚称自己不过玩笑罢了,言下之意就是不值得小题大做。 竟然还真就被沈氏给料中了。 姚老太太失望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却是当即就禁了七奶奶的足,还要亲自去秦家道歉,姚氏唬了一大跳,一大家子男女老少也都被惊动了。 七奶奶也被吓住了,看着自家婆婆刀子一样的眼神,忙不迭的哭着答应要来秦家道歉,姚老太太却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都不答应了:“为恶而不自知,嘴上道歉又有什么用?” 看着一脸茫然的孙媳妇,还是禁了她的足,想了想,担心自己亲去反而叫秦家人为难,又写了封信托自己的长媳,也就是姚氏的母亲代自己走了一趟。 别说秦老娘和早已气消了的沈氏了,就是罗氏,看着姚家拿出了这样的态度来,再大的气也消了。 杜氏打小就从长辈那听说了许多姚老太太的事迹,对她老人家一向推崇备至,因着这事儿更是敬佩不已。 老太太这话说的再对也没有了,败家欺祖,这可不都是从针头线脑的小事儿上起的么! 可再一想人家在白芹一事上做出的决断,却又打心里不安了起来。 这样的好消息她可是一早就告诉娘家人知道了,他老子还有些犹豫,觉得亲家肯携他们一道发财是情分,他们这样理所当然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她娘却是当即就拍了板,既是亲家肯教,傻子才不学的,扭扭捏捏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反倒辜负了亲家的一片好意。又训斥了娘家兄弟几个一通:手艺学到了手,往后行事之前,可得先想想亲家的情意才是。 想到这里,杜氏长长吁了一口气,本就做事勤快从不推诿的人更是眼里心里都是活计,干劲更是十足,凭它什么都是放着我来。 沈氏却是想不到这么多的,一切有秦连龙就行了。而秦连龙大年初二去老丈人家把这话儿一说,倒是把老丈人丈母娘唬了一大跳。想来想去,既是亲家的一番好意,那就先试试罢。却又到底再三的交代女儿不许记挂着这桩事儿,若是亲家不再提也不许她提。沈氏傻傻应了,真个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而这妯娌几个心境上的变化,或许自个儿都并不知道,实则却瞒不过日(日)都在一道的秦老娘去的。 老人家亦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不求旁的,只要这一大家子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再别无所求了。 然后就是花椒,这些事儿她虽全不理会,可凭着那偶尔露出来的一句半句的闲话,再自个儿东琢磨一些西寻思一些的,竟也揣测出了个*不离十。 竟和秦老娘一样的心情,亦是长出了一口气的。 然后呵呵傻乐了一回,心头的重担倒是撂下了一多半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扬名 花椒恍惚记得糯米除了食用酿造之外,在建筑上好似也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据说南京明城墙就是以糯米汁筑成的。 据说明太祖还曾亲自监督建造南京城,且严格异常。一旦发现砖头里面含有泥土杂质,不是纯白色的,就会把筑城的工人筑入城垣中,依靠这样残酷的方法保证城砖的质量。 也听说过古人也常大量使用糯米,拌和石灰等物,层层包涂于棺椁的四周上下,特别要在顶部加厚,这样筑成的墓葬可以隔绝空气,不透水也不可裂。 可到底以上俱是道听途说罢了,花椒不辨真假。 但她曾参观过客家的围屋,据说建造厚厚围墙的三合土就是由石灰、黄土和糯米汁构成的。围屋里还有一间屋子甚至于还在内壁敷上了煮熟的糯米汁,一层又一层的糊上去,足足糊了一尺厚。据说这样一来,一旦遭遇不测,围屋被土匪外敌围困的话,围屋里的人只要敲下墙上干枯如石的糯米块,就着井水充饥,就可以坚持三年之久。 花椒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却一直觉得非常神奇。 自打来了这里知道自家的地窖亦是由糯米汁浇筑而成的后,这种神奇的感觉更加强烈。 所以当秦连熊特地买回了一口大铁锅,直接在东头的工地上垒灶烧火熬上糯米粥的时候,闻着浓郁的清香气,花椒脚步都挪不动了。 自然不是因为馋的。 而周家湾和漏斗湾的泰半村民听说秦家不但要在东头的那片荒地上浇筑围墙,还要用糯米煮粥来浇筑,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来看稀罕。 糯米浆筑墙铺地的,也有老辈儿听父辈祖辈的提起过,可这亲眼所见,却俱是头一遭。寻常百姓人家,砖墙已是难得,用粮食砌墙,这在有些人而言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别说孩子们了,就是好些个大人都跟手跟脚的跟在秦老爹身后,都想看看这糯米墙究竟该怎么砌。 自然有人背地里咬牙发酸,嘀咕秦家有了两个臭钱就糟蹋粮食。那样好的新米,费了那样多的柴熬煮成的粥,吃都吃不上,竟然拿来砌墙。雷公老爷那样显灵,怎么不打这作孽的人。 这样的闲言碎语自然传不到秦老爹耳朵里,却自有帮厨的女人暗地里说给秦老娘听。 不过几句酸话罢了,自然乱不了秦老娘的心。老人家也并不是觉得破费,只是觉得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秦老爹不以为意,不过围墙罢了,早晚都得这么砌,以后再做返工,还不如现在就一步一步走稳了。 细细解释给秦老娘听,秦老娘暗自颔首。再想到丈夫儿子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打算,也觉得不过围墙罢了,确实不算什么的。 秦家人一个个的俱都稳得住,可看在旁人眼里,围墙就罢了,竟跟起房子似的还要打地基。还有那一整天都砌不了几丈的围墙高总有一丈,宽也有三尺,这到底是围墙还是城墙? 说什么的都有。 为着这事儿,小姚氏都特地从横溪岕赶过来拉着姚氏一通的问:“家里是不是要开榨油坊了?” “什么?”姚氏自是听得一头的雾水。 小姚氏就皱着眉头一通解释,姚氏这才反应过来,却是哭笑不得:“这可是打哪说起的!开什么榨油坊啊,咱家又谁会榨油啊!” 小姚氏却皱着眉头不大相信:“真不是要开榨油坊?” 姚氏就瞪了她一眼:“开什么作坊呀,你别听到风就是雨的。” 小姚氏就道:“那姻伯父买这荒地又是为着什么?还砌上了这样老高老厚的围墙,一开始听人说我还不信呢,哪里知道是真的。”又道:“总不是为着种地吧!” 可不就是为着种地么! 姚氏被她缠不过,悄悄告诉了几句知道,小姚氏半晌才喃喃道:“我就说呢,榨油房里累死懒汉,好好的,开什么榨油房啊,没想到还真是为着种地啊!” 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就跟唱大戏似的,姚氏看着她真个是哭不得笑不得。 小姚氏又笑着告诉姚氏:“我大嫂原本还想着女儿节之前过来请期呢,可听说家里这么忙,又怕给你们添乱,正打算着把日子推后两天呢!” 莳萝小定的时候,其实两家对婚期已是有了默契了,是打算安排在今年十月里的。提前请期,甚至三请五请的,这也是以示对女家的尊重。 而小姚氏前脚刚走,杜氏的娘家兄弟三人又被杜老娘赶了过来帮忙:“亲家家里那么大的工程,也不思量着搭把手!” 杜家老小还朝杜氏道:“大姐,娘还在家骂你呢,说你缺心眼,这样大的事儿都不知道知会一声。姻伯父姻伯娘不好意思麻烦亲戚,你该出面才是。” 杜氏哼了一声,就听杜家老大悄声问她:“大姐,姻伯父弄那地,可是为着壅白芹的?” 杜氏就横了眉毛:“自家知道就好,可不许敞着嘴外头说去!” 可除开至亲,谁能相信秦家这样大动乾坤是为着种地的。 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就连日(日)都在裱褙店做工的秦连豹,和隔个三五日就要去趟崇塘走街串户售卖杆秤的秦连龙亦是不胜其扰。 更叫花椒和几个小丫头笑得打跌的是,自打东头的围墙砌起来,就开始有媒人上门给秦连凤做媒了。臊得秦连凤连东头工地都不去了,天天跟着周家表兄弟下地干活,就是为着躲开大伙儿拿他取笑。 而等到坐立不安的郭掌柜好不容易等到京城的来信,再次赶往秦家的时候,刚刚出了崇塘,就听人说秦家要开捞纸作坊了。 真个一头的雾水。 直到坐着马车一路飞驰到周家湾,在车夫的提点下掀开帘子,隔着老远看到了最东头人头攒动的工地。待马车驶近后,看清楚眼前已然砌了约有十余丈的围墙后,才醒悟过来,不由哈哈大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跑到院子里的花椒一见马车已是知道来人了,松了一口气,这老爷子总算是过来了。忙大声唤人,又把他往家里拖。 机灵的的丁香一见来人,撒腿就去给秦老爹报信。 听说郭掌柜来了,正在指导帮工浇筑围墙的秦老爹也并不惊讶,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到了,向秦连虎交代了几句,就同丁香回了家。 丁香还知道眨着眼睛告诉秦老爹:“脸色可好了。” 秦老爹呵呵地笑,一进院门,果然就见郭掌柜正红光满面的同花椒香叶说笑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郭掌柜抬起头,已是大笑着两步迎了上来,与秦老爹作揖,道:“秦老弟,你这阵仗够大的呀,我听说你这回一口气可就吃下了二十亩地。你给老哥透个底,可是打算全都用来壅白芹的?”说着不待秦老爹说什么,已是急不可待地拍着秦老爹的胳膊道:“秦老弟,你家的秦白芹,可是扬名京城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善意 自打方才上半晌接到京城的回信,郭掌柜抖抖索索地看完那厚厚的一沓信,在屋子里团团转了百来个圈儿,进了方府一趟把好消息告诉给老夫人,连午饭都未顾得上吃,买了两个包子就叫了车往秦家赶。 走到半道上才想起自己竟空了手,特意拐了趟崇塘,叫车夫配了八色礼盒,提了就走。 他自个儿在车上又来来回回地看着手里的书信和夹在信中的银票,心中越发敞亮。 不得不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他也没想到白芹运进京城,大掌柜的竟会直接赶在二月二龙抬头之前将白芹全部分送给了光顾他们八仙居多年买卖的老客,一举巩固了他们八仙居在京城南菜行的地位。 虽然付出巨大,可自打家里老太爷故去后,式微的瓜菜行在京城的买卖早已日益艰难。若不是老夫人还有些许的名望在,大掌柜的经营手段又了得,瓜菜行说不得早就开不下去了。 可饶是如此,经了去年一灾,他们瓜菜行别说起复了,能勉力维持经营已是不易。 却没想到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从天而降个白芹来,让他们八仙居有了起死回生的机会。 他们这些人甚至于子孙的命运,也就两样了。 忍不住心头的激动,郭掌柜又拍了拍秦老爹的胳膊,发自肺腑地道:“秦老弟,这还得多谢你啊!” 秦老爹这才反应过来,却顾不得郭掌柜的这声谢,而是道:“郭老哥,您刚才说什么,秦白芹?” 花椒也傻了,愣愣地站在当地,仰着头直盯着郭掌柜看。 “是啊!”郭掌柜笑声爽朗:“秦白芹,就是府上尊姓。这还是老夫人金口玉言定的名儿,说是壅白芹你家这是头一份,也得叫世人知道知道这白芹到底姓什么才是!” 回过神来的花椒一拍脑门,这些日子以来她苦思冥想想了那么多的辙儿,却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 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名头寓意再好又怎样,哪有一个“秦”字来的敞亮的! 恨不得撒丫子在院子里跑上几圈,却意外的发现秦老爹眼眶微红,忙伸出小手握了他的大手摇了摇。 若只说白芹扬名京城,秦老爹并不在意。毕竟之前方良就抑制不住欢喜地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方家年前送出去的白芹在整个儿莲溪已是成了首屈一指的稀世珍品了,整个春节都是谈资。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买下东头那二十亩地修整筑墙成园的缘由。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方家老夫人竟会给白芹安了这样一个名。 小心翼翼地捏着花椒的小手,看着面前含笑看着自己的郭掌柜,秦老爹呵呵笑道:“我这是没想到啊,想我秦氏这么些多年再为世人所知,竟是因着白芹的缘故,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啊!” 郭掌柜和秦老爹打了数次交道,不用打听就知道秦老爹必不是寻常庄户人家的出身,听得他这样说,也不意外,更不探究,只是呵呵地笑:“俗语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果然命运风水一时凑合到了一处,却是挡都挡不住的。” 秦老爹因着自身的经历虽不大相信这些,却也一笑而过,请郭掌柜入座吃茶详谈。 郭掌柜也不瞒他,呷了一口茶就把大掌柜在京城将白芹白送给诸多老客的事儿絮絮儿的告诉给秦老爹听:“……说起来用的还是您家的法子,系上红绳,拿那簇新的篮子装了,又披上红布。”又道:“大掌柜在信里还同我说要多谢你,这样一装扮,果然精致。” 站在秦老爹身边的花椒眨了眨眼睛,对于包装这则,花椒是并不以为意的。八仙居本就做的精细贵货生意,哪里会不懂包装,就是崇塘的钱德隆都知道根据茶食的档次分了蒲包、纸包、匣子好几色的包装的。 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送这一手。 可不得不说,却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的。 有格局有手腕,可以打交道。至于心机,做买卖的人还能缺这个? 而秦老爹也是心惊那大掌柜的手段,耗费如此财力人力,竟然说白送就白送。心思一动,或许这八仙居,并不如方良所说的那般煊赫。 可不得不说,如此一来,京城一段时间之内再是忘不掉八仙居这块南菜招牌了,实在是佩服:“大掌柜客气了,他老人家杀伐决断,是我辈远不及的。” 这话郭掌柜自是赞同的,微微颔首,二人又说了两句秦白芹在京城的火爆程度,才回归正题,郭掌柜把之前的问题又拎了出来:“秦老弟,你东头那二十亩地可是打算用来壅白芹的?” 秦老爹颔首:“不瞒郭老哥,我正是有这样的打算的。” 这却是秦老爹深思熟虑后的打算。 虽然家里有田有地,可白芹却不比其他,还是暂且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的。何况东头的那片地他也是细细看过的,不论是地形坡度、土壤成色、耕层质地、日照情况等等都非常适宜白芹的壅制。孩子们也没有异议,自是一举数得的。 “二十亩却是不够。”哪知郭掌柜却是摇了摇头,又道:“别说二十亩了,就是两百亩的,这大江南北的怕也是不够卖的呀!秦老爹,你可得替老哥想想办法啊!” 两百亩! 饶是花椒一早就知道白芹市场前景无量,真正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咽了口唾沫。 秦老爹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郭掌柜的那句“大江南北”之上,没想到他们竟有这样的志气,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决断……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向他道:“老哥,这白芹的壅制不比其他,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就算阖家上阵,二十亩白芹怕也壅制不过来的。不过,不光我家,还有一些个姻亲故旧,今年也会开始壅制白芹。再不济,还有方良庄子上。两百亩不敢说,可六十亩八十亩的,想来却是凑得起来的。” 只这话一出,郭掌柜面上已是闪过惊骇之色,半晌平静下来,却是正色道:“秦老弟,你这壅白芹的手艺,果真打算传授出去吗?你听老哥一句劝,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景 若说郭掌柜在此之前确实不大厚道的觊觎过秦家白芹壅制的手艺,可自打老夫人给出自秦家的白芹定下了这样的一个名号后,他便已是断绝了这番心思了。 老夫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又是老夫人身边办老了事儿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若非得说还有什么,不过是他的一点不甘心罢了。 他这辈子,还不会走路就在地里滚,就是凭着这一身过硬的庄稼本事,才一里一里做到了如今八仙居二掌柜的位置上。否则凭他田庄上长工的出身,就算老夫人再知人善任再开明,也不可能有今天的造化。 可话说这头,说起来,他活了这样大岁数,还自来没有在这些个农桑稼穑之事上栽过这样大的跟头。亲手壅下的一分地白芹竟会死个精光,这心里怎么可能甘心的。 可不甘心归不甘心,要与秦家长长久久的合作下去已是必然,他自然知道轻重,不可能自毁长城。 却万万没有想到秦家人,尤其是秦老爷子竟然浑不似旁人,也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会将这壅制白芹的手艺藏着掖着,竟然并不介意这样足以传家的手艺流传出去。 说不惊诧自是不可能的,说不心动也是不可能的。 脑子里瞬间闪过诸多念头,可到底,还是守住了本心。 所以这话一出,别说秦老爹了,就是花椒亦是颇为惊诧的。 探着小脑袋,不动声色地偷摸打量着郭掌柜。 这老爷子,之前还忒不地道的想要偷师来着呢!这才几天工夫啊,怎的,又吃斋念佛成了阿弥陀佛,一心为他们着想的大善人了? 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吧! 却是叫她不大能接受呢! 不过就连花椒都看的出郭掌柜这番话说的真个真心实意,并无半点掺杂,秦老爹自然不会错看,再一思量郭掌柜之前透露出来的一二意思,倒是有了三分了然了。 也不敷衍他,亦是直言不讳地道:“依我想来,这种菜啊,却不比我打牮,多带一个徒弟就断了一碗饭。何况我来莲溪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成色,多是靠了兄弟朋友的相帮。就如您说的,就当积阴功吧!” 说着又摸了摸花椒的小脑袋,笑了起来:“何况只我一家壅白芹,这秦白芹的名头何时才能家喻户晓的,我可是等着那一天呢!” 花椒望着秦老爹,看着他脸上舒心安慰的笑容,也微微笑了起来。 这桩事儿,她虽不知道秦老爹和何时下的决定,可这些日子以来,东听半句西寻思一回的,却也叫她琢磨出了点儿味儿来了。 姻亲故旧之间,除了方良之外,杜家、沈家、还有老舅公和表伯表叔家,俱是有意学也有意教的。至于姚家,暂且是被姚老太太婉拒了,日后又会如何,却是不大好说的。 自然没有异议,说起来她同秦老爹的想法恰好不谋而合,原先就从没想过要把这项手艺捂一辈子不见人。外人暂时自是罢了,可亲朋故旧却是从来不能一道论的。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她略有闲暇就喜欢涂涂写写的,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可花椒自个儿自是明白自己涂写的究竟是什么的。 她的本意是想给白芹做一个市场发展方面的浅显报告,大大小小囊括了她能想到的比如当下日后的市场规模、市场饱和度、竞争格局、市场集中度、消费者特点、产业链上下游、制约因素、质量标准、分级标准等等相关方面。 虽然她能力实在有限,内容浅显并不具体也不全面,数据也非常苍白或许根本无法支撑这个报告,又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认真说起来实则拿不出手。可这样上上下下的捋了一遍之后,起码花椒心里对于白芹的定位发展已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因此在花椒分析看来,这会子白芹市场连个影儿都还未有,现在就来谈竞争却是言过太早了。 而秦老爹这样明明白白的一表态,却是又轮到郭掌柜惊诧了,看向秦老爹的目光又再不同。 左手抚着随身褡裢内的那封厚厚的书信,想到大掌柜三令五申的嘱咐,脑子里瞬间推翻了以前方才的诸多打算,不过略一思量,已是摇着头道:“秦老弟,咱们这好不容易打出去的秦白芹的名头,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说着眼见秦老爹似乎不大明白,又推心置腹地向他道:“老弟,旁的都先不论,咱们只说若是旁人家壅出来的白芹达不到您家的成色,再叫个秦白芹,这秦白芹可就得烂大街了。”说着也不藏着掖着了,又缓缓地道:“我有一法子,老弟听听可行的。” 秦老爹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他还真是自来没有想过这一则的。其实也难怪,说起来秦老爹也根本没想过芹菜也能有姓儿的。 树的影人的名,秦老爹也正色了起来,忙抱拳示意:“老哥,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郭掌柜就点了点头,道:“您既是有了这样的打算,依我看,咱们索性就在您家的白芹上盖戳罢。只有盖了戳的白芹,才能叫秦白芹。旁的白芹,凭它叫个崇塘白芹还是莲溪白芹的,赵钱孙李随便他姓,可不盖戳,就不能冠个秦姓。” 说着不待秦老爹深思,已是接着话茬儿笑道:“至于您说的姻亲故旧家壅制的白芹,若是也想姓个秦,只要成色能过关,自然也不是不行的……”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并不是虚言,毕竟一行自有一行的诀窍,哪怕秦老爹再是见多识广通晓南北世情,也曾走门串户的打过牮,可到底没有似模似样的做过买卖。在这上头,却是拍马不及在这行当里吃了二十来年饭的郭掌柜的。 听了这话,越琢磨越是这个理儿,却是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而花椒早在郭掌柜开口之时,就已是按捺不住心头的雀跃都要蹦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暂且 花椒小脸红扑扑的,二月里的天,鼻尖上竟有毛毛汗沁出。 却根本没有觉察到,只是瞪圆了眼睛望着郭掌柜。 这老爷子,可是字字句句都说到她心坎上去了。 没有谁比花椒更知道品牌效应的重要性了,白芹的壅制技术并不打紧,只有不被人夺了去,实际上她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的。 毕竟她想叫一大家子长久的吃上这碗饭,还要吃饱吃好,就不可能死守着眼下的这点子微末技术不知发展不知探索。 在她的规划里,不仅要不断地探索白芹的高效栽培技术以及加工技术,还要研究腐熟底肥的肥效,包括植物源中草药农药杀菌杀虫方面的技术,并且加强质量监控,拉长产业链,促进白芹的升级……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眼下头一桩事儿,就是要将这秦白芹的名头紧紧攥在自家手里。 心里咯噔一下,花椒忙去看郭掌柜,又眼巴巴地看着秦老爹。 只郭掌柜与秦老爹二人却俱是没有留意小小的花椒,秦老爹正在细细思量着郭掌柜所说,郭掌柜心里也有一大摊子需要重新规划。 何况郭掌柜赶到秦家时已是下半晌了,看着天色已经不早,秦老爹便顺势请郭掌柜留下用饭,而郭掌柜也没有外道,都不曾客气一番,直接却之不恭留下吃饭。 特地给秦老娘作揖谢过秦老娘,口称“弟妹”,倒把秦老娘唬了一大跳,再三再四的说道“简慢不成礼数。” 郭掌柜却又同秦老爹说,他的家眷都在京城,下回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把家人带来,两家见一见。 花椒来的时间还不长,虽然明白这是郭掌柜有意和秦家结交的意思,却还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通家之好的两家女人,才可以见一见对方一家的男人,郭掌柜的表态显而易见。可既是通家之好,就不是什么寻常情分了。 秦老爹没有拒绝,饭桌上虽然没有细说什么,可随后郭掌柜更加没有外道的索性在秦家留宿,与秦老爹彻夜长谈。 秦连虎兄弟五个全都敬陪末座,听着二人逐条详谈,并加以记录。 花椒在上房赖到二更天,实在赖不下去了,只得不情不愿地挂在秦连豹的脖子上被他抱回去。 看着花椒耷拉着的小脑袋,罗氏同茴香都有些哭笑不得:“小东西,怎么这样喜欢听大人说话?” 花椒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由着二人给她脱衣裳塞进被窝,哈欠连天,可就是睡不着。 满脑子根本塞不下旁的东西,人是回来了,可她的全部心思显见还留在上房里呢! 也不知道两位老爷子谈得怎么样了。 不过好在的是只看之前八仙居的行事和方才郭掌柜的态度,想来他们求得也不单是真金白银这样简单的事儿。 旁的先不说,起码两家的诉求都是一致的。 心头一轻,迷迷糊糊的花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眯了眼睛睡着的。 结果到了翌日一早,打着小酣呼呼大睡,却是怎么摆弄都不醒,把罗氏、茴香娘俩弄得哭笑不得,又有些担心。 哪里知道不摇她不叫她,她自己倒睁开眼睛了,看了眼罗氏和茴香,似是确定了母亲和姐姐都在身边似的,又合上眼睛睡着了。 见她这样渴睡,罗氏自是舍不得叫醒她的。没法子,索性同秦老娘说了一声,让还未上工的秦连豹把花椒连人带被子的抱去了上房,罗氏又抱着她的小枕头给她铺了床,索性叫她在秦老娘的内室睡个够,这样自己也能时不时地过来瞧瞧她。 被这样折腾了一番,花椒仍未醒过来。 天色渐渐亮堂了起来,随着来帮厨的女人渐渐到齐,家里开始吵嚷了起来。香叶急的团团转,又跑去内室瞧花椒,见她睡得天昏地暗甚事儿不知,不由瞪圆了眼睛。 花椒在内室里一觉香甜,外头的秦老娘婆媳几个却是不胜其扰。 却是为的郭掌柜。 虽说这已不是郭掌柜头一遭上秦家来了,可头一遭也不过村里头几个饶舌的妇人见了一回传了一回,注意力还都放在了郭掌柜带来的大包小包上了,反倒将人退了一射之地。第二回更是来去匆匆,村里人还未反应过来,人已是离开了。 只有这一趟,家里头本就因着东头工程的缘故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即便过来帮工的都是与秦家交从甚密的妇人,并没有什么坏心,大多都是好奇罢了,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秦老娘到底在方家后宅当过差,很是知道人要说话你是拦不住的。也总要让人有些话说,才不会再闹出旁的事儿来,轻声细语地同她们分说,话题却是越扯越远了。 而内室的花椒总算睡眼惺忪地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了。日头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户投在床前的青砖上,日影浮动,叫花椒一阵恍惚。 好一会儿,捧着昏昏沉沉抬不起来的小脑袋瓜费劲儿地坐了起来,花椒才意识到周遭的环境已是大不相同了,自己竟然睡在了上房祖父祖母的内室中。 枕的是自己铺着万字回纹纹样枕巾的小枕头,盖得严严实实的也是自己万字回纹的小被子,床沿一侧还拦着一排两三个大枕头。 一头的雾水,顺势往后一仰,花椒倒在了床头的隔板上,看着帐顶绣着的暗八仙,才慢慢反应过来。 随着思绪越加清明,望着帐顶的眼睛却没有了焦距。 忽的又伸出自己已是能看到肉窝窝的小短手翻来覆去的看。 半晌,花椒深吁了一口气,暂且把昨儿夜里思量许久的那些个条条框框封存在了内心深处。 拽过摆在床头的衣裳费劲儿地自个儿穿上,又叠好被子摆好枕头捋好床单爬下床,捋着自己睡炸了毛的小杂毛急急往外走,刚刚挑起门帘子,就听到外头传来郭掌柜的爽朗笑声:“好山好水出好芹,这莲花山,果然是好地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清明 花椒眨巴着眼睛望着好似多年知交一般谈笑风生的秦老爹和郭掌柜。 虽然她并不记得自个儿究竟是昨儿夜里还是今儿凌晨才睡下的,可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脑袋里不但昏昏沉沉的,还把家里人唬了一大跳却是事实。 可这俩老爷子,据说都是过了四更天了快五更天才囫囵睡下,天不亮就又起来了,还极有兴致地约着爬了后山挖了春笋,据说还在东边山上发现了几株野生茶树,虽然茶芽太过细嫩还不到采摘的辰光,却还是高兴的不得了,郭掌柜更是对莲花山的山水景致赞不绝口。 怎的这样好的精神! 可听着二人爽朗的笑声,花椒自个儿也不禁绽出了个笑儿来。 而郭掌柜自然不可能知道花椒在暗地里嘀咕他,去东头工地看了一回,又逗了会儿花椒香叶,吃过午饭,与秦老爹约定半月后莲溪再见,便告辞回城了。 花椒只盼着半月的光景,最好眨眼就能过去。 丁香的心思却全都放在了秦老爹和郭掌柜无意发现的野生茶树上。 她知道后山上油茶树不少,前年入秋她还上山才过茶油的。可自来还未见过野生的茶树呢,没想到自己逛后山就跟逛自家菜园子似的,竟然也有走眼的时候,还被两位老爷子无意中抢了个先,着实有些不服气。 下半晌被功课绊住了,翌日一早,正好家里的小小子们因着清明解馆俱是休息在家,索性一大清早就伙同了小小子们迎着露水上山找茶树去了。 香叶还则罢了,花椒眼巴巴地实则心里也是想去的,可到底看了看自个儿的短胳膊短腿的,还是罢了。 况且她也知道,罗氏必是不放心她去的。不说上山,光是一想到明天就是百鬼出没频频的清明节了,估摸着罗氏都不会放心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而实际上因着经了去年一灾,村里村外的柳树俱都没能活转回来,没有柳枝插戴,罗氏真是恨不得把花椒放进小佛堂里,有菩萨护着才能安心的。 也正因着清明,秦老爹索性给帮工们也放了两天假,他自个儿也能缓口气儿了,花椒就领着香叶陪着老人家栽花种草。 过年时存在沙土里发根的花草枝蔓这会子基本上俱已长出长长白白的根须来了,秦老爹便带着花椒香叶按着花草的不同习性,将这些个枝蔓分别种在了房前屋后。 花椒瞧着又将自己过年时存着催芽的福橘籽拿了出来。 过年时新姐夫曾给家里送来一小篓福橘,这在往年就不是什么寻常东西,去年那样的年景就更是稀罕了。 别看就这么一小篓,拢共也就十来个,可要不是舒家父子都在钱德隆当差,怕是花了大价钱也不一定能买得来的。 花椒同兄弟姊妹们每人分到一个福橘,花椒就团着手央着哥哥姐姐们把橘子籽儿留给她。 等到过完年,福橘才算吃完,花椒拢共凑了二十来个饱满个大儿的橘子籽,一个一个的清洗干净后就存在了小碗里。泡了七八天,天天换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过寒冷不大相宜的缘故,籽儿的种皮始终没有绽开。 花椒又怕再这样泡下去该将橘子籽泡烂了,没有纸巾,就又拿来了吸水性强的桑皮纸,将种子平铺在浸润过的桑皮纸上,松松垮垮的包裹好,摆在小碗里随手放在能照射到散射光的窗台上。这又过了十来天,种皮总算是裂开了,有一多半的橘子籽儿也已是露白了。 香叶瞪圆了眼睛,脑海中却闪过曾经吃过的所有水果来。 花椒自是不知的,教着她把橘子籽裂开的种皮剥下来,两人齐心合力将橘子籽芽头朝下,种在了花椒早就收拾好的瓦盆里。 花椒就眯着眼睛,指着瓦盆故意逗秦老爹:“祖父,我和姐姐给你种橘子吃。” 香叶听了亦是不住地点头,又疑惑地歪着小脑袋问花椒:“它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结果子呀!” 一直埋头于花草看起来略有些沉默的秦老爹就笑了起来:“我们椒椒和香叶真是孝顺,祖父等你们种出橘子来。” 花椒就嘿嘿地笑,正不知道该怎么同香叶解释这样的种子是结不出果子来的,就见丁香同小小子们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丁香手里还捏了一枝树叉,问秦老爹:“祖父,祖父,这是不是野生茶树?” 待秦老爹点了头,更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着告诉秦老爹:“祖父,祖父,我们找到可多可多茶树了,就是叶子太小啦,再等些天待叶子长大了,我们就摘来给您沏茶喝,肯定很好喝的。” 秦老爹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祖父等你们的茶叶吃。” 一串儿小东西俱是不住地点头,丁香又跑回屋告诉正在准备祭祀物品的秦老娘:“好多好多的茶叶,再过些天我就去采,到时候炒了,给您和祖父吃。”还道:“那么多叶子,肯定还有多的,到时候就给赏我们那么多料子吃食的老夫人送去。” 秦老娘方才就听到了秦老爹的笑声,心里正松了一口气,听到丁香这样说,竟然还记挂着方老夫人,更是欢喜的什么似的。 姚氏却是哭笑不得,指了指丁香:“真是傻丫头呢,茶叶都是吃的芽头。再过几天,兴许这几天还有雨水,又是日头又是雨水的,眨眼的工夫芽头就老成叶子了,这还怎么吃。” 丁香瞪圆了眼睛,她哪里理会这些的,已是急了起来:“那可怎么办!”又道:“那我现在就去采。”说着话儿竟真的又要上山了。 秦老娘见了忙道:“不急不急,茶叶太嫩了就只有清气没有香气了,也不耐冲泡,没甚吃头,倒是得老一点才好呢!” 丁香听了就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那我明天就去。” 姚氏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轻声道:“明儿就是清明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丁香“哦”了一声,已是想起什么来了,抿着嘴唇歪着头略想了想,已是转身跑了出去,同兄弟姊妹们一道陪着秦老爹栽花种草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操心 其实认真说起来,家里头除了秦老娘隐约知道一点儿,就连秦连虎兄弟都不大知道秦老爹心中那块一碰就会留血的伤疤,一直以来俱都以为思乡罢了。 虽说这一串儿的小字辈就更不可能知道秦老爹的伤心事了,可每逢家中祭祀,虽然祖父看着他们的眼神仍同往常一般充满了笑意,却又会比平时多出一分他们并不明白的东西。 虽是孩子,可鉴貌辨色,却是就连香叶同七堂哥都模模糊糊亦能感受得到的。 而就像村里那些个饶舌的妇人常常说嘴秦家连祖坟都找不到,又哪来的青烟一般,秦家这么些年来每逢祭祀,就是必须给先辈上坟扫墓,必得亲至坟上剪除杂草、修整陵木、搬土培坟的清明时节,秦家人也只能在莲溪边上圈块地儿挂烧纸钱包袱、供奉祭品、点香烧烛,面对北方遥祭。 花椒被罗氏搂着跪在后头,看着秦老爹佝偻着脊梁,为着能叫先人收到《往生咒》和冥纸,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先给土地公土地婆烧纸祷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而秦家兄弟在给秦老爹打下手的同时,无一不在心中发愿起誓。 只秦老爹自是不知道几个儿子心中所想的,过了清明,翻过了心中的生死旧账,老人家很快开始向前看,大半心思又都放在了东头的“白芹基地”上了。 东头那二十亩荒地上的土石垃圾俱是收拾妥当了,三十来个帮工能砌墙的都砌墙去了,年纪大了做不来这事儿的也没被秦老爹退回去,俱都留了下来开荒整地、松土施肥。 因着壅白芹又和种植旁的庄稼菜蔬不一样,秦老爹又交代大伙儿必须深耕,也好把地下的阴土都翻上来晒垡。 虽说这些个帮工俱是上了年纪,可却无一例外都是种地的老手了,又不似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没个定性,做起这样的活计来正是得心应手,真个半点不用秦家人操心的。 而浇筑围墙的那一拨,虽说之前除了秦家父子之外,所有帮工都不曾用糯米浆砌过墙,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俱得跟着秦家兄弟现学。 头两天自然进展缓慢,返工也不只一两回了。可到底熟能生巧,况且这些个帮工虽不是泥瓦匠的出身,可本来庄户人家起房子就多是自个儿攒料自个儿动手,亲朋邻里的再相互搭把手,七七八八的也就把房子建起来了。 虽不是熟练工,却也大都都有两把刷子。再加上俱是肯干肯学,到如今也慢慢顺手起来了,进度自然快了起来。 按着眼下的进度,秦老爹估摸着只要老天爷肯帮忙别下雨,再有七八天,顶多十天的工夫,宽三尺高一丈,一周将近一里的围墙也就能完工了。 秦老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工期物料,大步走了过来的秦连熊停下脚步看了看老爷子的背影,才缓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告诉秦老爹:“爹,我打听到了,那彪货……” 话未说完就见老爷子转过头来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又正色道:“听说彪哥跟人出门贩货去了。” 只一句话,就叫秦老爹皱了眉。 自打旧年闹了一场,秦连彪就再不同这边打照面了。秦老娘指了儿子儿媳送了几回衣料吃食过去,也都是袁氏出的面。 袁氏什么都不肯说,倒是红枣偷偷告诉丁香,说是甚事儿不做,白天黑夜都在床上躺着呢! 杜氏暗地里还同妯娌们啐了一口:“大男人成天躺着,仔细再爬不起来。” 哪里知道大年初一陪着黄阿婆去了镇上进香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自打知道秦家又是买地又是筑墙的,黄阿婆就天天对着东头又哭又骂的,却始终未见秦连彪的人影儿。 这样一番来去就到了清明了,这都得祭祖了,秦连彪还得给自家老子上坟呢,哪知还是音讯全无。 去问袁氏,袁氏亦是一问三不知,也根本不关心。 秦老爹却是操心的,遣了秦连熊去崇塘打听。 秦连熊一百个不情愿,他根本就不爱管那家的那些个烂事儿。何况只看黄阿婆还有力气对着他们家哭骂,就知道必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可到底想来想去还是不愿叫老爷子操这份儿闲心,捏着鼻子去了崇塘,往九甲寻了一圈儿,没去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脚店,寻了一家清净茶馆坐了,同人搭话。 崇塘南北共分十甲,分类细致,从九甲往东向南就是三座水运码头,所以九甲多是茶楼脚店和货栈,多的就是挑夫脚力和帮闲吃主儿,还有些个走单帮的行商,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鼻子耳朵都会说话儿的主儿。 还真个就有人知道,说是还未开年就在这九甲里瞎转悠了,估摸着直到大半月前,不知怎的搭上了个隔壁新安府口音的贩子,好似已经坐船跑货去了,至多就不大清楚了。 秦连熊请人吃了一盏新茶两碟细果,听完后就在心里“嗤”了一声,虽说崇塘自来丝米茶盐俱是不缺,既是产地又是商埠,北边临县的竹木薪炭粮食土产,南边周遭的盐糖油面绸缎呢绒,南上北下俱得从崇塘走,货进货出船来船往,一年到头大半时节街面上行人如鲫,店堂里熙来攘往。 可偏偏去年那样的年景,这会子又不时不节还不到开埠的辰光,就连茶叶都方才上市,大半月前又有什么货可贩的。 更何况就连崇塘的那些个帮闲都知道秦连彪是个到手光,手里根本没甚本钱,秦连熊怎么可能不理会的。 做生意的没个本钱,秦连熊估摸着他倒是肯舍了脸面去赊账的,可也得有人肯当这个冤大头呀! 已是知道了秦连彪下落了,秦连熊也就再不理会这事儿了,只是请人帮自己留心着,就往家来,同秦老爹分说了一通后,也没让老子就别再操心那彪货的烂事儿了,只道:“爹,再有几天那八仙居的大掌柜就要过来了,咱家是不是也得早做准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合同 虽说郭掌柜是八仙居的二掌柜,经营管理凡事儿都做得了主,只这回与秦家的这桩买卖,郭掌柜却不敢擅做主张,因着年纪老迈已等闲不离京城的大掌柜早就决定亲自前来了。 信中早已与郭掌柜一一说明并敲定了回城时间,所以上回郭掌柜过来与秦老爹议定了一大通的事项,可到底没有最后落定。 却没想到大掌柜竟比预期到得还要早。 一到莲溪略做休整,前脚刚去见了方老夫人,后脚就由郭掌柜陪着下了拜帖过来秦家拜访与秦老爹会面,又请他至莲溪详谈。 这都是郭掌柜一早就与秦老爹商量好的事儿,秦老爹自然应诺。 到了日子,留下秦连龙秦连凤兄弟二人看守门户,秦老爹秦老娘则由秦连虎秦连熊兄弟二人护送着去了莲溪。 秦老爹是去敲定合同的,而秦老娘这回也跟着一道走这么一遭儿,却是打算进府进府拜见方老夫人,也给府里送些这会子正当季的春笋和自家炒的野茶。 春笋还则罢了,自打知道东头山上有野生的茶树后,丁香就心心念念的记挂上了。 那天被姚氏和秦老娘教导了一番后,丁香抓着二人狠狠补了回有关茶叶的门道。第二天祭祖之后,就摩拳擦掌地伙同小小子们上了山,还真个采了一篮底的茶叶回来。 虽然这头一回采回来的茶叶因着小小子们采摘不当,好多都是一把捋的缘故,再加上采了茶叶后或是直接就那么捏在手里的,芽叶都叫捏碎了,粘手的叶汁子也流了出来,一大半俱是不成用的,可丁香却是越战越勇。 而秦老娘原本也不曾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们莲花山脚下因着莲花山不能开垦的缘故虽则无人种茶,可周遭好几个乡镇都是出茶的,也曾见过旁人采茶炒茶的,并不稀罕。 可哪里知道丁香同小小子们采回来的茶叶却与他们常吃或见过的茶叶大不相同。明明好些还是一芽一叶,至多一芽两叶嫩芽,颜色却比寻常茶叶深得多,多为墨绿色。而且芽叶上头的毫毛也很少,叶片还尤其肥厚硕大。 拿给秦老爹看,秦老爹也大为意外。他们原先也没认出来那些个零零散散的小乔木到底是什么,还是郭掌柜曾经见过野生茶树,细细辨认了一番才确定下来的。却没想过野生的茶树和寻常茶树性状都不一样,茶叶怎么可能会没有区别的。 秦老娘暗自颔首,把丁香几个采回来的野生茶叶挑拣了一番,结果只有一小捧青叶是完好的。 秦老娘自己炒茶,旺火热灶,待锅中温度上来后,青叶下锅手抓翻炒抖动,不多时的工夫,青叶中的水汽和青草气就挥发掉了。 只是就连在一旁观看的花椒都发现或许是叶片肥厚的缘故,好像并不似寻常茶叶那般很快就能揉捻成条索。 而且出锅后这颜色,未免难看了一些。 不过难看虽难看,可扬香却是远远甚于花椒喝过的寻常茶叶,口感刚烈,山韵明显,耐泡程度也非常高。 秦老娘也来了兴致了,虽然小小子们又得回去上学了,老人家却是每天都要同丁香上山采茶的。 莳萝茴香俱是知道秦老娘要将这茶派用场的,也都跟了上去。 也是这才发现后山上竟有不少的野生茶树,虽然零散于山野林间,可一旦认得,却也不在少数的。 每天都有些许的收获,一旬月的光景,采了四五斤鲜茶,拢共也就炒出了一斤零一丁点儿的茶叶来。除了留下些许自家尝鲜的,其余全都分别打包预备给方老夫人、俞阿婆和郭掌柜送去。 虽说这茶味道太烈,并不适合老人品用,可偶尔尝之,也是他们的心意。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春天气和暖的缘故,方老夫人比秦老娘过年拜见时身体更好,气色更加。 老夫人看到秦老娘来了更是欢喜,当即就尝了带来的茶叶,直说别有一番滋味。虽是野货,却并不比那些个精细茶叶差。 又同秦老娘絮起了家常话儿来,都是些生活中的点滴琐事,却很有兴致,倒是谁都没提白芹买卖的事儿。 而那边厢八仙居的大掌柜与郭掌柜早就在品升馆订了一间雅间,又请了方良和方家的大管家,以及莲溪县的县丞大人做为见证。 早已拟好的合同文契,就等秦老爹过目了。 雅间里鸦雀无声,大掌柜与郭掌柜各自吃茶,方良有些坐立不安,县丞大人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家人。 秦老爹翻开合同,就见当先一条,就是约定秦白芹的技艺和名号俱归秦家所有,但若盈利就只能通过八仙居售卖铺货。 只看这一条,秦老爹就已是放下心来了。 他心里明白八仙居的担心,可这则担心却是不必的。既是打定了主意和八仙居同坐一条船,他就没想过要另外铺桥,更没想过要改弦易辙自起炉灶。 再继续看下去,而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大掌柜眼看着秦老爹并未在这头一条上多做注目,这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了。 虽然从方老夫人和郭掌柜的描述中,大掌柜对秦家的品性处事已是有了几分了然。 可在商言商,他这辈子见过的经过的无奇不有,有时候连白纸黑字的书契都不能信,人性,真是不敢相信的。 而这也是他不顾身体不顾天气,非得走这一趟的缘由。 只秦老爹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合同上,自然不知道大掌柜心中所想。看着合同中抽丝剥茧般地将出货量、定价、品质、意外处置等等方面俱都考虑的面面俱到,秦老爹暗自点头。 一定的出货量,只要没有意外的话,自然能够保证,品质亦是同样的道理,定价根据市场行情来调整,这也没有异议,意外处置这则更是事先明确了意外事件的责任归属。 秦老爹俱是没有异议,又将合同交给秦连虎与秦连熊,自己则是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小的长方形木牌来,笑着递给大掌柜:“劳您过目,瞧瞧这个小玩意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凭证 然而说起来这会子民间虽然可以自行书写订立合同,但要让合同受官府律例的保护,能真正产生效力,却是需要纳税验契,在合同后面粘贴上官府衙门颁印的契尾,合同才算真正生效的。 不过在座的见证人中就有县丞大人,这事儿也就不值一提了。 只要秦老爹点了头,可以说这合同立马就能生效的。 而秦连虎秦连熊逐字看过后俱是没有意见,秦老爹自然没有异议,签名按手印,却是一屋子的人俱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县丞大人就起身笑呵呵地向大掌柜和秦老爹拱手恭贺道:“恭喜恭喜呀!您二位,秦老爷子盘盘大才,大掌柜的又调度有方,还怕这买卖不蒸蒸日上?” 大掌柜亦是满面红光,朝着县丞大人抱拳:“借您吉言了。”又再三再四的谢他:“还多亏县丞大人照应有方。” 举杯吃茶,叫掌柜的上酒上菜。 推杯换盏,从日中时分直吃到日昳时分,日头偏西,县丞大人看着时辰不早起身告辞,酒席方散。 大掌柜和秦老爹诸人却还未散,大掌柜手里还盘核桃似的把弄着秦老爹之前递给他的那块小木牌,与秦老爹说话吃茶。 之前饶有兴致地接过这块木牌,可到底年事已高,举了老远,才勉强看清上头还写着字。 起初看着木牌上的那一个“秦”字,还未反应过来。随手翻过木牌,看着上头写着的那一长串的数字,倒是体会出几分意味来了。 又看了眼身边的郭掌柜,把小木牌递到他手里,看向秦老爹。 秦老爹就呵呵地笑,语气中都带着三分笑意:“家里的小孙女总是担心家中饲养的家禽丢失,就给它们挂上写着号码的小木牌,每天都要点上一遍木牌,才肯放心的……” 这是花椒想出来的法子,却是费了诸多工夫才最终成型的。 其实自打旧年花椒盘算着要给自家的白芹琢磨一个拿得出手的商标名头之时,已是想过要给自家的白芹弄个身份证了。 给蔬菜瓜果制作身份证,这在花椒前世已经不稀奇了。只要手机扫一扫二维码,就可以追根溯源知道供货的农民合作社的名称和资质,也能知道原产地、种类、用药施肥情况,包括采摘、送货、收获的日期等等相关内容。 等到郭掌柜说要给白芹盖戳防伪的时候,花椒自然是非常赞同的,却也觉得其实是可以再进一步的。 只是这会子的平明百姓哪有身份证的,家家户户只有一张户帖挂在门后罢了。 如何向家里人,尤其是一家之主的秦老爹阐明自己的想法,自然成了问题关键了。 琢磨了好多法子,也是无意中发现小小的香叶总是数不清家里的鸡鸭鹅,花椒心念一动,当即找来一大堆之前造房子废弃的木料,打磨光洁后请丁香帮她们穿孔,拿麻绳系上。 又让香叶在这些个小木牌上一面写上秦字,一面写上数字。挨个儿地给鸡鸭鹅套在脖子里,絮絮叨叨地同香叶说了一大堆的话儿,就手拉着手去找秦老爹了。 把老人家拖过来,不用花椒张口,香叶已是来来回回地告诉他这样鸡鸭鹅就不会丢啦,别人家的鸡鸭鹅也休养跑到他们家来抢食吃,还欺负他们家的鸡鸭鹅啦! 秦老爹听一遍两遍的还只是觉得好笑,却不好笑出来叫两个小孙女难过。听到三遍四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赶忙夸奖香叶花椒聪明,好好的表扬了一通,香叶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花椒看着哭笑不得,又开始反反复复地絮叨上了。 拉着秦老爹一只鸡一只鸡地看,看小木牌看上头写的数字,叽叽咕咕说到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正犹豫着是不是非得添一把火,秦老爹总算有了些许的反应了。 捏着小木牌沉吟了良久,又左看右看了半晌,虽然当时笑呵呵地抱着两个小孙女回了屋,可之后的几天秦老爹自个儿又锯了好几块小木牌,还都打磨地异常光洁清上桐油,又时不时地又在纸上涂涂写写的。 花椒攀着椅子趴在了桌前,就见秦老爹在纸上写了各种字体的“秦”字,还写上了好几排的数字。 有“一二三”这样的小写数字,也有“壹贰叁”这样的大写数字,还有一排类似于罗马数字的也应当是数字,花椒勉强能辩认出来,却一摸两只脚并不知道是什么。至于最后一排的花码,花椒虽然分不清谁是谁,却知道这是一种民间的商业数字,流传甚广,直到花椒前世南方诸地都仍在使用。 看着眼前的这些数字,花椒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也就就此丢开手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块小木牌,就算在上头画出花儿来,防伪的作用仍是有限的。 可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聪明才智”,在花椒看来,他们作伪造价的技术相较而言也是半分不差的。 不说药金假银,不说泥巴的蜡烛、纸糊的靴子。光是吃的就有酒搀灰、鸡塞沙、鹅羊吹气、鱼肉灌水等等手段,甚至于杨梅还能染紫,老母鸡还能插上长尾巴假冒野鸡的。至于各种坑蒙拐骗的骗术,更是多而且多。 倒是今人大多都是拾人牙慧的。 至于花椒,她能做的也就是开个头罢了,以后的使用和更新换代,恐怕自个儿是再没辙儿的,还是交给行家来操作吧! 而大掌柜听了秦老爹的话,明白了这块小木牌的真正用途和起到的作用后,心念一动,不禁笑了起来。 郭掌柜从大掌柜手里接过小木牌一壁听一壁翻来覆去的看,倒是没有想到秦老爹不但把自己那天的忠告听进去了,还进一步的改良出了这样的一方小木牌来。又想到秦老爹说的小孙女,他同花椒香叶几个已是有些熟悉了,想到几个小丫头的机灵劲儿,也笑了起来。 虽是因着之前签字画押等等的事项暂搁了下来,可这会子眼见大掌柜仍在摩挲着那块小木牌,想了想,起了话头,朝大掌柜笑道:“我看这法子不错,可以一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感慨 秦老娘在方老夫人的青云山房用过客饭,告辞出来后就一径回了俞阿婆家,与俞阿婆闲话家常。 俞阿婆刚刚嗔怪过秦老娘二月二龙抬头前给她家送的白芹竟和敬给府里的一般多:“我都不敢都拿出去送人,要叫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说嘴呢!” 又才问了一句姚家老太太的伞寿操办得如何,许氏进来询问夜饭怎么摆,老姊妹两个这才惊觉还未察觉到时间的流转,都已是黄昏时分了。 可秦老爹与方良四人却直到这会子还未回来,秦老娘一下子就心焦起来了。 俞阿婆站在门口望着即将落山的日头,心里也有些不安顿,想了想,还是细细交代了家里的小丫鬟,又给了她几个铜子,叫她去巷口的品升馆小心打探。 这才知道竟又订了桌席面,晚上还有一席酒的。 俞阿婆放下心来,就拍了拍秦老娘的手,道:“你且放心,这是好事儿呢!” 秦老娘确实松了一口气的,俞阿婆看着又给她倒了一盅茶,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略一皱眉:“我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经过方才那么一吓,俞阿婆扶着鬓角却只是想不起来,秦老娘一霎时的也记不起来了,俞阿婆的注意力已是又歪到另一桩事儿上去了:“我都忘了问你了,这眼看着都到三月三了,那舒家可来请期了?” 秦老娘正在回忆俞阿婆之前的话头呢,忽听这话,愣了一愣,才告诉她道:“原先是说二月下旬过来请期的,可家里那会子正忙,特地托了亲家姨娘过来讨口音,估摸着月头上就要来请期了。” 说到长孙女的这桩儿婚事,秦老娘不自觉地就露出了个笑容来,又同俞阿婆叹道:“幸好旧年就把莳萝丫头的亲事定了下来,否则这么一搅合,哪里能知道到底是不是良配的,却是要耽误了孩子了。” 俞阿婆一听这话自是一惊的,忙问:“这是怎么话说的,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秦老娘就摇了摇头,把家里这段辰光差点被人踏破了门槛的事儿告诉俞阿婆听。 说起来自打秦家又是买地又是浇筑围墙的,各色谣言满天飞,原本就因着秦家家境殷实,人又长得体面而颇为抢手的秦连凤就更是炙手可热了起来了。 谁叫秦家这会子适龄又适婚的就只秦连凤一人呢,家里时不时的就有四亲八眷上门来探口风,甚至直接说亲的也不在少数。 俞阿婆听了这话,也是一皱眉头:“这会子上门的,多一半都是赶热灶来的,却不是良配,还不如缓一缓,晾一晾这锅热油再做打算的。” 秦老娘就颔首道:“你这话可是说到我心上去了,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孩子大了,总要人说和,原本她还耐着性子听一听,可越听那话头越不对,要么就是一概不问,只问婚期的。要么就不是打听何时分家,就是探问盖几间房有几多彩礼的。叫她不胜其扰,又不免有些担心。 好人家不会赶这样的热灶,可存了这样心思的,她这心里头又有顾忌。 俞阿婆却觉得秦老娘太过操心了,今时不同往日,凭着秦白芹,秦家可是不比旧年了,说不得一年就是一个台阶,不出两年就要改换门楣了。 秦连凤今年不过十六岁,小小子,又是家里的老幺,即不指着他顶门立户,又不指着他立马就传宗接代,就是到了二十岁上再成亲亦是不碍的。 而到了那辰光,想挑个甚样的媳妇,可不比这会子容易。 拍着床沿告诉秦老娘:“这样看来,咱们老五倒是个有福气的,你只管稳坐泰山就是。” 一句话说得秦老娘啼笑皆非,可到底脸上的笑容只绽出了五分就又收了回去:“只你瞧我,岁数不很大,可记性却是一天比一天坏了,也不知道再过两年,会不会就老糊涂了。”说着就想起了方老夫人和姚老太太:“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这样耳聪目明,也不知道我往后有没有这样的福气,不给孩子们裹乱的。” 听到秦老娘说起自己记忆一天不如一天,俞阿婆也深有感触,正欲点头,听得秦老娘提起方老夫人和姚老太太,前者还罢了,后者却是一下子勾起了她之前忘了的话头来了,一拍大腿,已是道:“我想起来了,我方才还想问你呢,姚家老太太的伞寿办得如何,可是风光?” 秦老娘见她还是这样一幅风风火火的性子,再次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告诉她,道:“自是风光的,举姚氏全族之力办的寿宴,怎么可能不风光!” 又细细告诉她知道,堂上挂了多少喜幛,堂下摆了多少席面,请了多少宾客等等的话儿。 俞阿婆听了就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不住地咋舌道:“姚家老太太可真是有福气。” 秦老娘就道:“福气也是自个儿挣来的。”说着又把老人家婉拒了白芹壅制的事儿告诉俞阿婆听,又叹道:“所以我说,老太太可得长命百岁才好的。” 俞阿婆一时也听住了,半晌才道:“我老婆婆在世的时候也说过,积财积物不如积福积善。” 老姐妹二人一时默默,秦老爹一行四人回来了。 走路虽还算稳妥,可面上俱已有了两分醉意。 秦老娘唬了一大跳,忙过来服侍秦老爹茶水。 方良心里虽明白,嘴里却已是唠叨起来了,问了许氏一大通老两口的起居,又非得叫许氏扶着过来客房,同秦老爹道:“秦叔,我们今天先歇了,明儿,明儿,再说话。” 秦老爹略一点头,吃了一大碗醒酒汤,又泡了脚擦了脸,酒意已消,又吃了一盏俨茶,觉得脑子清明了起来,才将揣在怀里的一大卷合同银票取出来交给秦老娘保管。 秦老娘应了一声,催了丈夫赶紧歇了,就要收起来,哪里知道合同里还卷着一叠厚厚的银票,倒是唬了一大跳,秦老爹就告诉她:“这是定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准备 秦老娘一头雾水,秦老爹也颇为感慨,却是没想到大掌柜郭掌柜竟会这样爽快的拿出这么一大笔定银来。 他倒是看到大掌柜向郭掌柜示意了,随后就见郭掌柜一点头,已是了然地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叠银票来亲自递到他的面前。 就听大掌柜道:“依我看来,您这壅白芹,人工肥水就不是一笔寻常开支,这五百两银票就算定银了,也好备不时之需。” 不过秦老爹并不知道的是,当年八仙居刚刚起步的时候,为着收货,大掌柜也是给农户预支过定银的。 那些个农户拿了这笔银子,不但心定了,还可以作为生产之用。肥水人力都舍得下本钱了,货品成色自然也就上去了,却是一举数得的。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八仙居早就有了固定的货源,倒是多年没有再预支过定银了。 这会子一口气拿出这五百两银子,也是大掌柜仔细思量过的决定。 虽说之前的白芹就算以那样的速度运到京城还是难免腐坏,二百六十斤的白芹只筛检出了不到二百斤。可大掌柜却知道,若不是有秦家那般精细的处理过,损耗程度怕是远远不只这个数儿的。 这趟过来又细细看了一回秦家打点出来的壅制白芹的园子,绝对是花了心血的,耗资也绝对不菲。 心里自然放下心来。 他们虽然出不了什么力,却也能出钱叫秦家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壅制白芹。 而大掌柜的用意,秦老爹略一思量,已是明白过来了,也不推辞,直接走到一旁,铺陈开茶几上的笔墨纸砚,给大掌柜写了一张收条。 郭掌柜看着微微一笑,大掌柜也在心里暗自点头,又和秦老爹商议起了那方小木牌来。 最后索性先支给秦老爹二百两银子,请秦老爹筹划此事。只有一则,他们八仙居的名头亦是要印上去的。 秦老爹本就对这一方小小的木牌有着别样的感情,也不推辞,至于大掌柜的要求,自然也没有异议。 二人说定,又补充了一份合同。 这会子,这两份合同俱已在秦老娘的手里了。 秦老娘虽识字不算太多,可合同还是看得懂的。 看完后,将合同银票俱都收在了包袱里,不知是叹了一口气还是吁了一口气,就听到已是昏昏欲睡的秦老爹突然睁开了眼睛,道:“明儿把银票给方良,让他想想办法,帮我们换成金子。” 秦老娘忙应了一声,她知道丈夫因着打小的经历,并不相信银票,总觉得没有金银这样的硬通货来的安心。所以这些年来家里积积蓄蓄的,但凡存了点铜子,就都让方良帮着换成金银了。 翌日一早,秦老娘同方良一提这事儿,方良已是拍着胸脯道:“姨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早饭都未顾得上吃,就护着银票带着秦家兄弟两个出门去了。 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方良与秦家兄弟就带着一块寸金两锭金锭回来了,当面与秦老娘做了交割,方良就一径去找秦老爹,兴兴头头地告诉他:“秦叔,这些天我已经在庄子里种了五亩地的水芹种苗了,听了您的话,控水薄肥,这两天日头又好,节间果然长得又密又壮。”又问秦老爹:“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老爹就呵呵笑道:“既是长得好就行了,这回我就不去了,家里的园子还未收拾妥当。” 方良一听这话就道:“要不要我帮忙?”又问秦老爹要不要水芹:“我那几个庄子上也不知怎的生了这许多的水芹。”还道:“要不是怕料理不过来,我还打算多留一些种苗的。” 秦连熊听了就道:“水芹就不必了,良哥记得帮家里留些猪羊厩肥就行了。” “这都包在我身上。”方良忙打包票,又好奇道:“是不是肥料上也有什么讲究的?我庄子上的老堂匠们虽然都是种田的好手,就是不知道白芹与旁的庄稼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则却是秦老爹暂且都不知道的,家里的园子也只是先让帮工先施趟底肥撒趟石灰,消毒养地。不过想来应该区别不大,只是因着白芹生长时间短,或许肥料是必得施足了,但又不能烧根的,这个度却是要把握得当的。 把这里头的门道一一分说给方良听,方良就抚掌道:“那我也得叫他们多养些兔子鸡羊呀!” 已是在心里盘算上了,想起什么似的又问秦老爹:“那我是不是也要现在就开始整地施肥的?” 这话却是有缘由的。 方良不比秦老爹,秦家那二十亩的园子毕竟是自家的,说句不好听的,秦老爹想这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方家的庄子虽是方良管着的,却到底不是方良的。 不过丫鬟管钥匙,当家不做主罢了。 所以之前秦老爹在此之前就替他考虑过来,小满芒种之后就可以拨出一些收完春花的地亩留在一旁,就不要种稻子了,休整一季,耕翻晒垄,施足底肥,等到中秋过后,应当就能开始排种芹菜了。 方良见秦老爹替他考虑的这样周全,自是无有不应的,只是他何曾种过地,哪里懂得这些个农事,想到秦老爹现在就开始晒垄施肥了,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 秦老爹就道:“你那庄子上的田地都是耕种多年的熟田了,我那荒地如何跟你比的,只要日后肥料跟得上,我想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方良不住地点头,又问秦老爹:“秦叔,我直到种过地才知道庄户人到底有多辛苦,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怪道小时候我娘总骂我,说我不好好习学不好好上进,往后大了就只能去庄子上做长工了。”说着,话锋一转,却是道:“您看,要不要我给您寻摸两房下人的?” 这话一出,秦老爹还未说什么,秦连熊已是摸了摸鼻子了,秦连虎就看了他一眼。 秦老爹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才向方良道:“这就不必了,我家早有家规,后代子孙皆不得蓄奴养婢,我辈岂可做出欺祖之事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井 这一离家又是两天光景,秦老爹秦老娘几个早已是归心似箭了。 吃过早午饭,就告别了方良一家,一径往回赶。 只还未到家,刚到村口就不断地有人同他们打招呼,这才知道昨儿他们前脚刚刚离家,秦连熊一早联系好了的打井师傅后脚就到了。忙活了两天,后院中昨儿开工的这口水井都已有了大概模样了。 说起来还是经了旧年的连番天灾,打小长于舟楫水乡晃晃悠悠过着安乐小日子的老百姓们,才知道以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水有多可怕,就有多珍贵。 断水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所以虽则旧年干旱时打了那么多口的水井也少有出水的,可今年这一开春,眼看着土地解冻了,还是有许多人家同秦家一样,动了这份心思情愿再试一遭的。 实在是旧年的记忆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哪怕又已是半年过去了,可那股子焦味却还时时萦绕在鼻尖心头,叫人想忘都忘不掉。 不说有水才有粮,能多条水源,说不得哪一天就能救条命的。 与性命相比,这会子舍些钱财也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好些村落的村民们哪怕自家负担不起,可只要族里村里开口,再难也会凑一份子。 再加上世人又多是人云亦云一窝蜂的,看着旁人家间壁村子都在打井,那感觉就像自家的水被人抢了似的,盘算着打井的人家就这样越来越多。 如此一番,莲溪城里崇塘镇上原本生意不冷不热,勉勉强强方能糊口的打井师傅一下子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了。 据说本就不很多的那些个打井师傅纷纷被人找了出来,就算已经改行了的也未放过,从旧年年底开始就已是接单子接到手软,这会子活计更已是排到入夏去了。 甚至于还有的进了人家村子就再出不来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工钱只多不少,村里的壮劳力都来打下手,哪里还管这日子能不能动土的,非求着把整个村子的水井打完了才肯罢休放行的。 若不是秦老爹相熟的这位老师傅与秦家父子一样,亦是个跑单帮的,并没有个行会出头作保,这么些年来相互之间一直多有照应,说不得再是插不上这个队的。 而秦家既是决定打井了,秦老爹之前就同几个儿子盘算好了,不但决定在后院里打口水井以备不时之需,为着灌溉方便还预备在东头园子里打两口水井专门用来浇地的。 虽然昨儿秦老爹与秦连虎秦连熊都不在家,但秦连龙与秦连凤亦是一清二楚的,与打井的老师傅一讲明,人家当即就开始测水线察风水。 花椒前世小辰光倒是曾经见过农村打井,可那会子已有现代化的机械设备了,哪里见过这样全靠人力的土法打井的。光是看着那几件寻寻常常的家伙什,花椒就是说不出来的佩服。 不过好在到底圩乡人家,虽说旧年说什么都打不出水来,可今年雨水足水位高,却是挖下去不到一丈就开始渗水。可紧跟着问题也就来了,幸好这位老师傅确实经验丰富,不但测水线一测一个准,又赶忙指挥大伙儿用早就准备好了的木头将因着渗水而开始坍塌的井壁固定好,又开始一边打水一边打井。 一桶桶浑浊的井水被吊上地面,一包包的井泥也用轱辘抛上地面。费了老大的工夫,等到水井总算打得差不多了,秦老爹之前让帮工们攒在一旁的石头又派上了用场了,正好挑拣出来用来甃井。 又是一壁打水一壁甃井,完工后的石头井壁口小底大,不但好看也十分结实光洁,据那打井的老师傅不无得意的说,用个上百年总是不成问题的,听得小丫头小小子们惊叹声一片。 圩乡人家,出门即是水,溪水、泉水的随处可见,早已不稀罕了。可相较而言,难得一见的水井就成了稀罕物了。 不光丁香、香叶时不时地就要围着水井转上几圈儿,权把水井当镜子照。下学回来的小小子们也是挤做一堆来来回回地瞧,还放着便宜的水笕泉水不用,非得费劲地用井桶从井中提水用。 长辈们一再告诫,好在秦连熊在石匠那定的井盖拿了回来,大伙儿方松了一口气。 只有刚得了新玩具的小小子小丫头们俱是苦了脸,当然,除了花椒。 虽然对自家的这三口水井也挺稀罕的,可叫花椒像这串儿小小子小丫头似的,把水井当做玩具,挤做一堆朝井里张望做鬼脸,对着井口大喊大叫,花椒却是办不到的。 她唯一感兴趣的是,不知道井水浇灌出来的白芹和用泉水浇灌的白芹在品质上会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只不过这个心思一动,花椒倒是有些挠头了。 自家的水井挖下去不到一丈就开始渗水,在花椒的印象里,这样的井水貌似是属于浅表地下水。应该与泉水一样,都属于硬水的范畴。 至于硬水软水的区别,好似是指矿化度来着,也就是溶解在水中的矿物质的含量的多少。含量多的自然硬度就大,反之自然则小。 只是不同的泉水、井水,硬度自然也不一样,就是不知道自家的泉水、井水硬度到底几何的。 再仔细想想,莲溪的水质是出了名的清冽,好像也没见家里头烧水后锅里会留下水垢呀! 花椒两手托腮撑着小脑袋,思绪一路狂奔,这灌溉水质的问题还没寻思明白呢,又歪到白芹的需水量和灌溉用水量上头去了。 只到了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有用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赶紧甩了甩脑袋瓜,先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这些个有的没的全都记录在案,留待下半年再做对照实验。 掰着手指头在心底细细盘算了一回需要进行的实验内容,十个手指头都没够用,花椒又咋舌又高兴。 这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再想到眼下已经开始进行的肥效实验,花椒又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天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花椒前世虽未种过地,却也曾跟肥料打过交道,还曾用厨余垃圾沤过肥料。 却也是正因接触过,才知道这里头也是大有名堂的。 可眼下的科技发展还未到那一步,肥料的使用虽然广泛却粗放。 没有有机无机的复混肥,没有庄稼果蔬的专用肥,没有速效缓释的基肥追肥,没有单元多元完全的养分化肥,更没有按作物生育期分类的苗肥穗肥。 花椒和秦老爹的想法一样,因着白芹的种植时间偏短,如此一来,肥料必然是要跟上的。 可花椒同样也知道眼下的农家肥在肥料的大分类里算是有机肥料,含有丰富的有机质,什么大量元素、微量元素、激素、维生素、抗生素的各种养分也非常完全,肥效期长而稳定,还能提高土壤的肥力,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把所有好处占全了的,这样好的肥料偏偏属于迟效性的肥料,肥效慢。 花椒并不知道白芹有没有专用的肥料,成分配比又是如何,眼下暂且也就只能和农家肥杠上了。 于是自打家里添了那么些个家禽家畜的,花椒筹谋多时的腐熟底肥实验也就正式开始起步了。 同香叶一道,将家里所有的鸡鸭鹅猪牛羊的厩肥和粪便分别做堆发酵,虽然没有办法做实验提取数据,分辨其中氮磷钾和微量元素的含量,可这些数据对花椒而言实则也没多大用处,她只要知道哪色肥料对于白芹的生长最为有益,能成为自家的白芹专用肥料就成了。 于是后院西边最角落的那块区域就成了家里的禁地了。 时间一长,家里人俱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两个小东西刚在菜园子里的空地上种满了水芹,怎的又和这些个农家肥杠上了。 秦连凤却是心里有数儿的:“必是听我说兔子的厩肥最肥地,牛厩肥的肥性却最差,这两个小东西不相信,想试试看呢!这不,还非得叫我给她们捉兔子!” 秦老爹听着啼笑皆非,搂着两个小东西打趣道:“那你们可看出什么了?” 香叶就不住地点头,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告诉秦老爹:“我们看出来啦,牛和猪的粑粑最多了,羊粑粑就少了,小鸡小鸭小鹅的粑粑比羊还少。可羊吃的草多呀,吃得多拉的少,小叔却说羊粑粑也很好。”摇了摇头,小小声地告诉秦老爹:“小叔肯定记错啦!” 一席童言童语,听得秦老爹和花椒俱是哈哈大笑。 路过的丁香听到笑声,探了个脑袋,喊了声“祖父”,就问香叶和花椒:“小东西,要不要同我一道上山采茶叶挖竹笋摘果子挑野菜?我给你们搂兔子去!” 茴香站在丁香身边,见她又跟逗兔子似的一日不辍的拿这些个话儿来逗两个小妹妹,啼笑皆非。 而那边听到“兔子”的两个小东西,也是不出意外的齐齐眼睛一亮。 好吧,香叶确实是为着软软萌萌白白嫩嫩的小兔子,花椒却是为着兔子的粑粑。 不过想到上山,两人又齐齐摇了摇头。 丁香也就是随口一问,同秦老爹打了声招呼,丢下句“我给你们摘果子吃”,就一径背着背篓拖着茴香跑远了。 待到隅中时分回来时,两人果然除了各自背回了一背篓的野茶、野菜和山竹笋外,还给花椒香叶带回了好些个野莓子。 认真说起来,今年花椒对春天的认知其实是从吃开始的。 不知怎的,原还一心盼望着春天赶紧到,可自打开了春,不知不觉之中,天气一天暖如一天,身上的棉袄换成了夹袄,不出几天的工夫,又从夹袄换成了夹衫。 门口的莲溪忽然之间就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碧波浮着水草,水面上有船只穿行,船橹声“吱呀吱呀”的不停歇。 院子里的银杏开始冒芽,房前屋后的花草开始抽条,菜园子已是团团簇簇热闹了起来,蝴蝶蜜蜂也闹了起来。 而花椒却直到饭桌上出现了酒香草头小蒜饼,小小子们下学回来带回了一咕噜一咕噜的榆钱,茴香丁香自后山上采回了茶叶泡和野莓子,才忽然间意识到春天已然到了,人烟鸡犬已在花林之中。 花椒已是不大想得起来春天应该是何模样了,不多的深刻记忆还是一块块的油菜花,和小辰光偷吃的蜂蜜、河岸边一团团拖着长尾巴的小蝌蚪。 可这些记忆也不过一闪而过,每天都会被新的事物所替代。 小小子们从礼诗圩摘来的一咕噜一咕噜的榆钱儿,甜津津的清香。小福头特地捧来送给花椒香叶的几串槐花,家里的小小子小丫头每人都分到了一小把,清冽微甜。莳萝茴香还用洗过槐花的泉水拖地,满屋都是槐花的纯香,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丁香茴香从后山上采回来的胡颓子能酸掉门牙,熟透了的才有微甜。溪边田埂边的茅草花穗,嫩嫩的味道像极了棉花糖。野茶树上才长的茶叶泡,吃起来又脆又甜。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拔去蕊,吃之前一定要放在嘴边哈一口气,味道微酸。阴雨天才会出现的地衣,又难捡又难洗,用来炒小青菜,滋味无穷。长相相似的空心泡、野莓子和覆盆子,吃起来俱是酸酸甜甜的,汁多丰美。 花椒又拖着香叶去后头茅草土坯的工具房找蜂蜜,茴香洗菜的的时候把蒜苗头里的一截掰下来,又把外面的那层皮完整的剥下来,给花椒香叶当哨子吹。 小小子们又不知从哪掏了两只小嘴尚未褪去豆瓣黄的小肉雀儿偷偷带回家,托了丁香茴香帮着养活,茴香用旧棉絮给它们弄了个窝,小小子们就每天上学下学走着走着就拐去了田里捉了田蛛儿回来喂小雀儿。 等到从开花就一直盼着结果成熟的半山腰上的野樱桃终于盼熟了,已是过了小满了,地里麦穗上的新麦粒已经胀鼓鼓了,秦连凤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就顺手掐了几个麦穗子,在手心里一搓一吹,吹去了麦芒儿麦皮壳,把绿汪汪的麦粒喂给花椒香叶吃。急不可待的尝上一口,满嘴都是嫩甜的清香味。 不知不觉之中,地里的菜籽小麦即将收割,枝头有了知了鸣***天已是不知不觉地花椒嘴角手间悄悄溜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芒种 芒种芒种,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 不过眼下还未到小满,地里油菜籽的荚果已见枇杷黄了。 秦老爹****在心里盘算着,想着油菜终花到这会子也已是二十来天了,趁着天气晴好,一大清早,就同秦连虎兄弟几个带着露水砍倒了油菜杆,倒是不似旁人家那般直接铺在田里暴晒,而是一边收一边捆,一车一车的往家运,堆在院子里晾晒。 堆成小山的油菜杆一晒几天,等到菜杆晒酥菜籽晒干荚壳晒裂,菜籽从荚里蹦了出来,男人们还在地里收拾油菜桩,秦老娘领着媳妇们戴着大草帽穿着罩衫在院子里铺上竹席,一壁打菜籽一壁筛选。 这样的活计姚氏妯娌几个早已做熟了,配合默契。 连枷“啪!啪!啪!”的上下翻飞,敲打声一下接着一下,响亮而干脆,不急不缓,踏实而有节奏。 一把笤帚一个簸箕,把打碎的菜籽收起来用粗罗筛迎风反复筛去荚壳,残余的荚壳随风飘落,乌黑油亮的菜籽如雨般落在竹筐里。 花椒同香叶也未闲着,忙着把油菜杆拔出来堆在一旁,由着茴香挽成把儿,留待烧火。 只这厢菜籽还在院子里翻晒,那厢麦粒尖儿虽有青意,可用手指尖儿一划过,麦粒儿已经出现蜡状了,九成熟十成收,正是收割的辰光。 同水稻又不一样,水稻是宜于晚些收割的,这样碾出来的大米口感才好。小麦却是宜于早些收割的,麦子熟的太过,则面无力,出面自然就少了。 开镰割麦、轧场扬麦,晾晒入仓,家里的男人们个个苦得眉毛上淌汗,手心里起泡。就连颠颠儿地忙着打下手的花椒手臂上也被麦芒刺激的尽是红点子,又痛又痒。 院子里之前移栽的薄荷这会子就派上用场了,每天夜里用薄荷叶洗个热水澡,吃顿新麦做的过水凉面,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地里的油菜籽、小麦刚抢回来,剥了芦叶吃了端午粽子,莳天即来。 “闻到粽子香,三岁小囡学莳秧。” 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季节就在芦叶和糯米的清香中拉开了序幕。 雨水不断,时阴时晴,家里的男人们带着忙工又忙着锄田、施肥、放水、耙田,为着莳田做准备。 土烂如面,水平于镜,这是花椒两世都听说过的衡量秧田质量的标准。 谷雨之前浸种、催芽、下种的秧苗经过一月左右的秧龄已经可以移栽了,骑着秧马从秧田中拔出后洗去根上的泥土扎成小把。 拔秧是要费些力气的,也要使些暗劲儿和巧劲儿,一边拔一边洗一边扎,捆扎的结也是有讲究的,必是活结,用手一拆,就能解开。再整整齐齐地码在秧篮里,滤掉水分,挑到大田里去。 秦家多少年的习惯了,女眷从来不下大田,耕田、踏车、耘田、插秧、收割、打场这样的生产农事都由男人们来操持。 只家里的小小子们,年纪再小,也要下田。 “小儿拔秧大儿插”,正是写照。 不过在花椒看来,莳秧莳田对于这些个小小小子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苦差事儿,而是难得的乐事儿。 开了秧门,天边星子尚未隐去,莳田人已是挑着秧篮走在了窄窄曲曲的田塍上,扁担吱吱作响。天刚破晓,就能看到田里一拨人在拉秧绳,又一拨人在挑秧抛秧。 拉秧绳亦是技术活儿,两人分别把住田亩的两头,对视角,不能拉斜了,麻绳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抛秧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也内含规矩。要根据一把秧大概所能莳到的空间来抛,才能省力省时又省工。 花椒家的几块大田离家俱都不近,花椒只能跟着送饭送茶的伯娘姐姐们,或是下学家里的小小子们去田里看一遭。 秧绳拉好,秧苗抛好,剩下的便是莳秧了。 挽起裤腿,光脚下田,就同打拳一样,手眼身步都要到位。左手握秧把,右手解开捆扎秧把的稻草并分秧,右手的拇指食指夹住四五根秧苗,弯腰把秧苗插在水田里。一排正好插六丛,每丛约离六七寸。 弯腰弓背,脚步后退,又轻又稳,泥浆从脚下发出连续规律的“叽咕、叽咕”的声音。 秧苗插入泥土中,秧根务必又直又顺。因着正值夏季高温,太浅了是要烫死秧根的,不妨略深些,而顺则是为着转青快。 家里的叔伯们都是莳秧的好手,就是特地告假回来农忙的秦连豹莳起秧来也是蜻蜓点水,横平竖直。 至于请来的忙工们也多是在秦家干了多年活计的行家里手了,动作娴熟,分秧拿捏得当,下秧速度迅速,行列间距控制精准,纵横交错,匀称漂亮。 秦老爹一壁莳秧,一壁手把手的教导着下学回家下地帮忙的小小子们掌握要领,又把下头几个小的扔到一旁拉秧绳之外的田地角落里练手。 花椒也牵着香叶跟过去瞧,就见几个小小子的心思却不在莳秧上,心有旁骛,一会儿五堂哥拍死一只吸在腿上的蚂蟥,流了一摊的血,一会儿四堂哥捉了一条泥鳅甩上田埂叫花椒香叶接着,把捧着桑葚正吃的满嘴黑紫的香叶唬的连连后退,差点跌落在田里。 丁香跳了出来,小声数落道:“你们瞧瞧,都把地趟成什么样了,你们都是水牛吗?”又指着他们莳的秧苗分配的不均,行列更是不均的秧:“就像水蛇过河似的,明天一准儿连根都要浮起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四堂哥五堂哥就起哄:“你行你来啊!” 丁香果然脱了鞋袜放在一旁,挽起裤腿,下了田。 倒不是被兄弟们激的,而是她早就心痒难耐,想要试一试了。 回忆着之前秦老爹教导的动作,慢慢莳秧。 香叶瞪圆了眼睛站在当地不敢动,花椒却已偷偷摸摸地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坐在田边,把脚丫子伸向田里。 只脚趾头刚刚沾上泥水,已是快速缩了回来,这才知道这秧田里的水温可不是一般的烫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意外 花椒这才真正领会到,为什么自打家里预备莳田,秦连凤就总是念念叨叨地盼着晚上下雨,白天阴天还有风了。 可实际上莳田的这些日子,要么就是雨天,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也要莳秧。蓑衣越来越重,缠在身上,一身的难受。 要么就是难得的大晴天,万里无云,天上就挂着那么一个明晃晃地大日头。 大日头底下莳秧,不到中午,秧田里的水便已烫脚,背上更是被晒得生疼。 而距花椒家田亩不远的田里,正在莳田的袁氏就是这样被日头蒸得热汗直冒,又被晒干,很快身上起了颗粒状的盐分,浑身燥热,腰酸背痛,心里发慌,眼前一抹黑,一头栽倒在了秧田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间壁地里正在莳秧的乡邻们听到红枣姊妹的哭喊呼救声,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赶来救人。 男人们再心焦也只能站在田埂上跳脚,又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跑去秦家地里叫人。 还是这边几个女人下去把袁氏又拉又拽地背上了田埂,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袁氏才醒了过来。 却是一张脸煞白,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一动,嘴里呜呜出声,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边嘴角直流口水。 几个妇人对看一眼,心里俱是咯噔一下,一旁的石榴红枣四个小丫头被唬的只知道嘤嘤地哭。 秦老爹与秦家兄弟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如此景况,赶忙央了那几个妇人把袁氏抬上了停在大埂上的牛车,看着石榴几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全没了主张,只好又请了两人作陪,帮着把袁氏送回了家。 秦老娘与姚氏几妯娌听到动静也俱是唬了一大跳,就是罗氏略一思量,也跟着婆婆妯娌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见黄阿婆扶着门框啐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又指着袁氏骂:“莳个秧都能做张做乔的昏过去,既是这样精贵,过不惯我们庄稼人的苦日子,就不要嫁到我家来。连个蛋都不能生,算我家晦气!” 那叉腰横眉的撒泼模样,看得那两个妇人连连咋舌,看了眼躺在床上似是只有出气再没进气的袁氏,朝姚氏妯娌摇了摇头,就往外走。 姚氏忙赶上来再三再四的道谢,看那两位妇人脸上衣襟上都是泥点子,越发不好意思,可这家里哪有个坐的地方,忙请了二人去自家喝碗绿豆薄荷水。 这样热的天,地里干了半日的活计,本就累的够呛,又经了袁氏这一吓,心到这会子都在扑通扑通跳,两位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点头跟了姚氏来家。 沈氏也跟着匆匆家来拎了一壶绿豆薄荷水,取了一把野茶叶过去给袁氏和小丫头们解暑退热。 姚氏陪着两个夫人在堂屋里坐了,前门后门俱是洞开,过堂风徐徐吹过倒是阴凉的很,一位妇人连喝了两大口绿豆水,舒坦的长吁了一口气,才顾得上道:“你们宗亲之间走得可真亲热。” 姚氏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话。 另一位妇人一口气喝完一碗绿豆水,却是摸了把嘴就打听起了秦连彪来:“说是外头跑货去了,怎的还未回来?到底女人家家的,大田活计搭把手也就罢了,真个肩膀一歪全靠在女人身上,哪个女人吃得消。”又叹了声袁氏:“真真作孽的,就瘦了一把骨头了。” 姚氏心底也替袁氏发苦,她们早已知道秦连彪外出跑货的事儿了,可一等这么几个月,半点音讯也无,谁心里不嘀咕,都打心里可怜袁氏和孩子。可这会子面上却什么都不能说,还要为秦连彪分辨几句遮掩两声,不好太难听。 可饶是这样,待这两位妇人缓了口气又赶去地里莳田,黄阿婆如何刻薄媳妇的话就已是长了翅膀一般,在田间地头传扬得十里八村都有耳闻了。没几天的工夫,更是传到崇塘袁家人的耳朵里了。 虐待媳妇不算稀奇,可哪家不是藏着掖着,再蠢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表面文章总要做的。这样的恶名传出去,总是难听。就算自己不顾忌,家里的儿女、娘家的侄女总要嫁娶。 而这边厢花椒却急的跳脚,她知道中暑看似不当回事儿,可严重起来却是会发展成热射病的。这可是要命的症候,一到夏天新闻里就不少见,就是现代的医疗条件都不能治愈的。 心里为袁氏不值,更可怜四个小丫头。 秦老娘看着躺在床上一身一身出汗的袁氏也是一脸的沉重,正和姚氏商量着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家来瞧瞧,躲在门口听着壁角的黄阿婆刚炸了起来:“我还没死呢,请什么大夫!” 话音刚落,袁氏喝了茶水,缓了片刻,嘴里已能说出话儿来了。 却是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能起身,刚刚扶着床沿能站起来,就急着下地莳田。 时间不等人,错过了插秧的时令,必然减产,秦连彪已是权当死在外头了,她们娘几个可就指望着这十来亩地过日子的。 石榴不知所措,花生桂圆两个小的只知道抱着袁氏的大腿哇哇地哭,红枣倒是劝了两句,见袁氏坚持起身,抿了抿嘴唇,一溜烟地跑去了隔壁求秦老娘。 秦老娘果然跟着红枣过来了,扶着袁氏就道:“身子要紧,地里的活计你就甭操心了,有你族叔他们呢!” 袁氏这么一倒,除了黄阿婆好像甚事儿不知不懂不操心,还是只知道骂骂咧咧以外,就连几个小丫头都知道塌了天了,白天黑夜的守着袁氏不闭眼。 秦老爹看着就把袁氏家里的十来亩地都接了下来,帮着一道侍弄了。 只袁氏到底一个女人家,身边跟着四个小丫头顶多帮她打打下手,正经活计哪里会干。即没银钱请帮工,又舍不得把地佃出去只收租子,耕地耘田施肥莳田全靠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有多难。 哪怕这会子秧田都开了五六天了,十来亩地将将才莳了两三亩,还东倒西歪的质量有限。 这样一来,又添了十亩地,本就得要忙上二十来天的秦家人直忙到小暑节气才算关上秧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归家 阖家已是剥了一层皮了。 男人们自是罢了,这一过多月来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到最后的这些日子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方撑下来的。 待关了秧门,俱是歇了好几天才算缓过劲儿来。 女眷们虽不用下大田,却也要忙着在田埂地头点上黑豆、绿豆甚的,家里菜园子的瓜菜也正是需要大水大肥的时候。除此之外,还得晒酱做曲、割麻绩线,一大摊子的家务事儿立等着就要办,推板一天都不成的。 睁开眼睛就是一头一脑的活计,这三个夏月,却是忙的没有一刻的闲工夫。 水乡人家,蚊虫奇多,夏天就算屋里屋外燃上艾草,可一到夜里,没有蚊帐还是根本没法入睡的。 所以不知打从什么时候起,莲溪就有了给丫头陪嫁夏布帐子的习俗了。 到了这会子,若是谁家没有帐子陪送,绝对是另类,到了婆家也是绝对没好日子过的。 再穷的人家,也是说什么都要给女儿弄顶帐子陪嫁的。 秦家也不外如是,从莳萝起,家里每添一个孙女,秦老娘往家里移栽一棵苎麻,就是为以后的嫁妆做准备。 去年家里长在山坡上分蘖越长越多的苎麻当时俱是枯死了,秦老娘原本还想着开春定是要重新移栽的,却不知道苎麻是深根性的植物,再生能力尤其强。 今年一开春,先是雨水滋润,随后日头出来天气和暖,深藏在地底的苎麻很快冒出芽头来,噌噌噌地直往上窜,真个一天一个样。 不到春末,就长到了一人高,家里的女眷们当即就收获了一茬,一大清早趁着露水未收就把苎麻割了下来,剥开麻皮刮出麻丝,再晒干捻成麻线攒起来。 只苎麻的收成实在微薄,一家子女眷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三茬,也收获不了二斤麻丝,可一顶夏布帐子少说也得七八斤麻丝才能织成,可得辛苦好些年。 好在的是莳萝陪嫁的夏布帐子前两年已是织好存在箱底了,否则再过四个月,十月十八,莳萝就要成亲,怕是再赶不及的。 之前二月底,舒家打听着秦家已是忙过一茬了,就赶忙置办了几色茶食新茶请了舒家姨丈姨娘过来请期。 挑了好几个吉日,都是十月里的。 农历十月,秋收已过恰值农闲,天气晴好,正是莲溪民间嫁娶的吉月。 秦家也没拿乔,叫舒家再三再四的请期,当即就择了十月十八的好日子。 婚期既定,莳萝便不再踏出院门了,一心一意地躲在屋里打点嫁妆。 秦老娘更是红枣、藕粉、桂圆轮番地给莳萝滋补,家里女眷们也俱都没有落下。 一整个夏天都未怎么晒日头,莳萝本就细嫩的皮子很快白皙起来。又是一枝花的年纪,不说这般滋补,只要茶饭调顺,好气色自然由内而外的透出来。 吃了立秋饺子,丁香不情不愿地同茴香、花椒和香叶穿针乞巧。新姐夫亲自送了一小篓巧果过来,还有一小束俱是两朵穿做并蒂的白兰花,和一只小小巧巧的纸匣子,打开匣子一看,里头却藏了一只蜘蛛,这两色都是单送给莳萝的。 花椒当即就要把那白兰花给莳萝别在胸前的衣襟上,第二天一大清早刚从床上滚下来,又拖着茴香去莳萝房里看喜蛛。 蛛网稀密,花椒嘿嘿笑个不住。 丁香却是打心里不喜欢这些个针啊巧啊的,就扭骨糖似的缠着茴香一道去捉鱼,唬的茴香直摇头。 她知道丁香说的捉鱼,却不是在门口的莲溪里捉鱼。 坐着小丫头们都能随意控制方向的大小木盆在莲溪里捉鱼摸菱角,花椒羡慕的不得了,丁香早已是玩腻了。 她说的捉鱼,是去往东三四里地外的莲花荡捉鱼。 那莲花荡实际上就是一个小水泡,面积不算很大,水深也不过三尺多点儿,但与莲溪相通,水底平坦,湖边芦苇丰茂、岸上芳草萋萋,水里鱼虾螺蚬尤其多,一斛水能舀上半斛鱼来。 是家里的小小子和丁香俱是心心念念的地方。 眼看茴香不肯带她去,丁香就同小小子们嘀嘀咕咕地商量好,待他们七月望解馆,就上莲花荡捉鱼去。 小小子们原本之前夏至就说要去的,可那时节地里忙成那样,自然只能作罢。 这会子约定好了,早早的就开始做鱼钩编地笼了。 却把秦老娘唬了一大跳。 七月望是什么日子,哪敢往外跑的,何况还是去湖荡里。 说什么都不肯,还把丁香和这一串儿的小小子俱都拘在了身边,又问他们:“你们可是当哥哥姐姐的,给椒椒和香叶造的房子可造好了,可不兴糊弄她们。” 丁香和小小子们当然知道秦老娘是拿这话哄着他们呢,可知道也无法,只得耷拉着脑袋觑找花椒和香叶,只看着那一摊子的木头零件,俱是一个头两个大,除了六哥还有耐心哄着花椒香叶玩儿,一个个的俱是悄手悄脚地退了出来,又往东头园子的逮叫哥哥去了。 东头的园子早在二月下旬就已是完工了,周长将近一里的围墙已是成了秦家的标志。除了农忙的那些天,不管周家湾的乡邻也好,还是间壁漏斗湾的村民也罢,一吃过夜饭,就喜欢溜溜达达的过来围墙下或坐或蹲的乘凉闲话。 而园子里的这二十亩地比围墙完工还早,整田松土施肥做畦之后,除了育了七八亩地的种芹之外,其他的土地仍旧摊在那里晒垄。 趁着前一阵家家户户都在榨油,秦老爹又从榨油房里买来几大车的菜籽饼埋在地里。 除了时不时的耪地除草、照管水芹之外,就再无旁的活计了。 虽说这会子园子大门紧闭,可当时砌墙的时候却是特地在自家前院留了一扇小门的,几个小小子钻了进去,循着叫声去逮叫哥哥。 花椒香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迈着腿儿也要追过去,表伯家的周洪兴、周洪昌两个小小子跑了过来,一进门就招呼小小子们:“你家族叔回来啦!” 又跑出去看:“咦?怎的坐着大车,还没我们脚程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带人 秦连彪是穿着罗衫坐着大车回来的。 白放着挂着竹帘的车厢不坐,同车夫一道坐在车辕上,腰间的金三事儿和五六个荷包钱袋儿沉甸甸地露在外头晃晃悠悠,大日头底下,金灿灿地直晃人眼。 再一看,车旁还跟着个穿着合身夏布衣裳的小厮。 低头垂手地听着呵斥,倒是似模似样的。 从崇塘一路招摇到周家湾,五六里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 不等他到家,消息已是传遍周遭村落了。 其实若说以往,秦连彪还真不值得人说道。 可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打之前黄阿婆如何如何苛待媳妇儿一事儿传扬出去,这一家子就成了十里八村的谈资了。 黄阿婆的风评本就不算好,这一来更是成了崇塘周遭恶婆婆的典型,一脚一脚被人直踩进了泥地里,怕是再翻不了身了。 连带着喜鹊都在婆家受气,嫂子弟媳联起手来挤兑她。 旁的不消干,只拿话儿去奉承自家婆婆,话里话外却是可怜袁氏没落到个好人家,这样受婆婆的磋磨。 气得喜鹊跑回来把黄阿婆大骂了一通,结果连带着喜鹊的名声都不好听了。 至于秦连彪,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自是没甚好话儿的。 却没想到还当死在外头了的人还能回来,更这样气派,怎能不傻眼。 秦连彪大模大样地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睛看着一路上同他搭话的乡邻,下巴朝天。 有见机快的眼珠子一转,已是立马跟着大车作揖喊了声“彪哥”,又道:“您这可是发达了呀,下回再见说不得就要称您一声秦大爷了。” 秦连彪看着那个一打眼比他还老相的乡邻一点头,甩手出去就是一把铜子:“拿着吃茶,就不多陪了,我还赶着家去给老爷子上坟。” 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看到了周家湾村口的那棵大树了,忙催着车夫快着些,那小厮也扶着车厢跑了起来,留下一地的烟尘。 之前还奉承着秦连彪的那个马屁精却是看着尘土中远去的马车大啐了一口,冷哼一声,才弯下腰把撒的七零八落的铜子捡了起来,看得旁边嗤笑声不断。 而秦连彪自是不在意这许多的,以往进进出出的,他从来都是还未走到周家湾就厌气, 明明姓个秦,凭什么要在周家人的地盘讨饭吃受那腌臜气,这回却是一看到那棵大树就止不住地开始得意。 大车停在家门口,秦连彪刚跳了下来喊了声“娘”,就指着小厮把车上的三牲纸马抬下来,连院门都未进,抬起脚来就直奔后山去了。 那小厮跟在后头,“吭哧吭哧”来回几趟才将一车的祭品搬上山去,又是猪牛羊大三牲,又是五六坛上好沧酒,还有大捆大捆的纸马。 黄阿婆头先看到秦连彪回来了还大哭大笑,他就知道他儿子有菩萨保佑,怎么可能出事儿的。 哪知秦连彪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顾着给死鬼老子上坟了。 刚一拍大腿就要哭骂,就见那小厮往外搬东西,看的眼睛都绿了。 快步过来掀起车帘往里一瞧,车厢里再无一物,扶着车厢就一长声地嚎哭了起来,倒把正低头吃草的高头大马唬了直尥蹶子,那车夫连忙安抚都未来得及。 门前一路跟着秦连彪过来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眼看着黄阿婆差点一个没站住,屁股着地,俱是噗嗤噗嗤地乐个不住。可看着那小厮扛上去的那么些东西,谁都知道,秦连彪这回怕是真个发了一注财回来的,眼神乱飞,叽叽喳喳议论个没完。 有说老天不开眼的,也有说袁氏苦了半辈子总算能过两天好日子了的。 而秦连彪却是直到日头落山才被小厮扶下山,在山上坟前同老子絮絮叨叨喝了一坛酒,浑身上下酒气熏天。 一到家就见黄阿婆盘在竹床上捶手哭骂,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竹床上,大着舌头道:“娘,我已是叫人在崇塘看房子了,您儿子要买间大宅子,往后您只管跟着儿子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吧!” 这话一出,黄阿婆瞬间收声,打了个嗝没能立时说出话儿来,张大了嘴巴瞪着秦连彪。 秦连彪却是歪着竹床上又斜睨了已是瘦脱了形的袁氏一眼:“家里收拾收拾,赶明儿咱就搬家。” 一句话说完,已是倒在竹床上阖了眼儿了。 缩在门口的小厮见了,觑了袁氏两眼,才同黄阿婆秉了一声,烧了热水过来给秦连彪擦脸烫脚。 黄阿婆愣愣地看着那小厮,袁氏已是转身领着女儿们回屋歇息了,却是一夜无眠。 翌日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出房门就是满屋的酒气,皱了皱眉,看着竹床上呼呼大睡的秦连彪,和蜷缩着睡在长条凳儿上的小厮,听着东屋里传来的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袁氏脚步一顿,神色恍惚。 半晌,听到屋里女儿们俱已起身,才醒过神来径直去了厨房。 洗漱烧火,一切如常。 忽的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那小厮一惊之下从板凳上跌了下来,抹了把脸,就踉踉跄跄地跑去开门。 袁氏也赶忙擦了擦手出来看,正想说这个时辰会是谁,却没想到来人竟是她娘家大嫂和娘家堂房的婶子。 袁大嫂看到开门的小厮也是一愣,却再顾不得旁的。一抬眼就要往里走,看到袁氏走了出来,忙向她招手,连屋都未进,就拉着她站在院子里问话:“姑奶奶,姑爷是不是回来了?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袁氏一愣,没想到连娘家嫂子都知道秦连彪回来了。 可再一想他的秉性,既是不知打哪捡了两个来路不明的银子了,自是整个崇塘都知道了。娘家人听说,自不稀奇。 可为着秦连彪回来这一大清早的特地过来,袁氏心里直觉就不大对,不过还是道:“昨儿回来的,吃醉了酒说是要在崇塘买房子,阖家搬到崇塘去。”说着就朝袁大嫂和袁婶子摇了摇头:“谁知道他说的什么醉话疯话!况且,”袁氏一抿唇,压低了声音道:“就算他真个拿了银子回来,嫂子,婶子,我也不会同他去崇塘的。谁知道他那钱干不干净,那房子又能住几天的。我同孩子们就在家住着,哪都不去。” 秦连彪在崇塘寻了经济找房子一事儿,袁大嫂早已听说了,听得袁氏这样说却只顾得上一拍大腿,又追问道:“就只这些?还说了旁的不曾?” 见袁氏只是摇头,袁大嫂看了眼袁婶子,不禁跌足大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吓,这可怎么好,姑爷,姑爷他还带了个人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清晨 暑天的清晨,蛙鸣鸟啼虫啁。 家里的男人们在合力给菜园里的瓜菜浇水,女眷们正忙着炊洗家务。 小字辈们刚跟着秦老爹练了一套拳,出了一身的臭汗,冲了澡换了衣裳,正着紧吃饭上学。 花椒香叶跟着丁香也在一旁笨手笨脚地比划着,虽不似小小子们一头一身的汗珠子往地上砸,却也是大汗淋漓浑身通透,只觉得神清气爽。 家里头从父辈到小字辈,说起来以往都是跟着秦老爹学过一招半式的。只以往家里头日子虽不艰难,临着一方水,鱼虾自是不缺,可想着大块吃肉却是不成的。 按着旧规,家里头从来都是春冬一日荤三日素,夏秋一日荤两日素。 这在崇塘乡间已算富足的了。 可自古老话就是“穷习文富练武”,但凡练武,就必得打熬筋骨有副好身板,就必得吃的好。 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秦老爹也是打这样过来的,自然知道家里以前的状况不但练不出拳脚来,说不得还要败坏了身子的。 只得作罢。 还是直到今年开春儿,眼看着小小子们经了一冬的保养,身子骨都调理起来了,蹭蹭蹭地开始拔个儿,就又起了给他们打熬筋骨的主意了。 倒不是为着叫他们练武出头,只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就好比他,若不是打小练过招式,身子骨就是比旁人强,或许当年活不活得下来还是两说。 而这个年纪的小小子,哪个不好动不爱拳脚的,见秦老爹开始一板一眼地锻炼他们,一个个练的别提多带劲儿了。 何况秦连虎兄弟也是非常赞同的,他们打小也学过把式。虽说后来同念书一样,为着吃饭都荒废了,可好处同念书一样,也是跟了他们一辈子的。私底下都耳提面命过要好好跟着祖父学,自是无有不应的。 秦老娘自也是无有不应的,开始按着秦老爹的吩咐给家里改换菜单。 倒是姚氏,颇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秦老爹教孩子们拳脚一事儿,她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自然知道君子六艺。只不过这么些年来那些个学子们只为功名只顾四书五经,俱把音律、骑射置之不顾罢了。 只是实在是担心孩子们到底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因着贪玩儿把心思放在了拳脚上,荒废了学业。 哪里知道小小子们茶饭跟上了,练了拳脚功夫后,或许是身子骨结实了的缘故,精力反而更加旺盛,头脑也清灵了起来,读起书来更是事半功倍。 倒是略略放心下来了。 不过,禁着丁香练武的主意却是再无更改的。 本来就是个野丫头了,板正性子都只怕恐来不及。再拳打脚踢的,往后怎么说婆家。就算嫁出去,说不得她也是要时时提着心的。 倒是罗氏很赞成茴香和花椒跟着秦老爹练武,不为旁的,就是指着能强身健体。更何况,小丫头家家的,又能练出什么来,就当玩儿了。 花椒自是高兴得不得了的,她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了,天天领着香叶跟着操练。 香叶还真当是玩儿了,光是看着小小子们错落的动作,就够她高兴一天的了。 莳萝将要出门子的大姑娘了,这些日子连门都少迈,自然不会再同弟弟妹妹们混在一起玩闹的。 茴香却是不爱这些个,也不肯伸手伸脚,别别扭扭地练了几天,就再不肯了。 比花椒还痴爱这些个的丁香缠了姚氏好些天,见她不应,气的眼睛都红了。实在没法子,就躲着姚氏偷偷的练。 最后咬着牙应下了好好练习女红,才总算是磨得姚氏松了口。 其实也是姚氏实在舍不得了的缘故,可叫她哭笑不得的是,丁香哪怕一天抽出一个时辰在针线上,进展仍旧缓慢。可在拳脚上,哪怕一天也只一个时辰的功课,却是有板有眼。饶是她这个外行,都觉得动作潇洒漂亮。 可话已出口,只能背地里同秦连虎抱怨,怕是原应是个小子的,半路上生生给调换了。 而丁香自然不知道姚氏的抱怨,帮着花椒香叶换下练武的粗布衣裳,再换上家常穿的小衫小裙,同小兄弟姊妹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着刚才练武的趣事儿,谁都没有留意隔壁的动静。 而隔壁袁氏听得袁大嫂的一句话,耳朵里嗡嗡作响,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却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带个人”,又是个什么人。 三伏天,一颗心就像浸在了冰水里。 一直从心尖上冰到了骨头缝。 袁婶子一看不对早已牢牢托住了袁氏的胳膊,就怕她瘫下去。 看着不忍,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再没有瞒着这一说了。 索性扒开面子扯开里子同她直言道:“是我在家门口亲见的,姑爷领着一道进的巷弄口的得月楼客院,戴着帷帽扶着丫头,细条条的身子斜签着走,一扭腰一迈腿儿,看着就不是个良家。” 说完又小声在她耳边念了一句:“姑奶奶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这话儿袁大嫂从昨儿夜里到这会子听过的遭数已是数不清了,可只要一想到那一对贱人根本不晓得避人,就连住店都要住到他们袁家巷巷口去,咬着牙又是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妖精,这样的东西怎能进门!” 话音刚落,秦连彪已是扶着脑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拔高了声音,道:“甚的妖精,爱娘也是我摆酒讨进门的娘子。同你家姑奶奶一样,再不分大小的。”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一个愣怔,正憋了一口气想同秦连彪好好说道说道的袁大嫂一个倒仰,差点栽倒过去。 袁婶子抽了一口气,就要骂人。 秦连彪却悠悠哉哉地唤了小厮打水洗漱,又斜着眼睛瞥了眼木头人似的僵在那里的袁氏,咧着嘴同袁大嫂和袁婶子道:“老子今年都三十四了,旁人家在我这个年纪孙子都有了,我这呢,生倒是生了一窝,一个带把儿的没见。谁家讨老婆不是为着传宗接代?既是你家姑奶奶生不出儿子来,老子自然要找个能生的回来,难不成叫我绝户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告官 直到气得手指尖儿都在打颤的袁大嫂哆哆嗦嗦地拍上了秦家的大门,正如往常一般言笑晏晏吃着早饭的阖家大小才知道隔壁已然炸开了锅了。 忽的听说秦连彪带回了个不知路数的女人要同袁氏两头大,阖家大小都给震懵了。 秦连彪回来了这样大的动静,家里自然不会不知道。 秦老娘还长松了一口气,又在菩萨面前祷告了一番,秦老爹却皱了皱眉。 可到底还是盼着他好的。 又指望着他出去历练了一番,能懂些世道艰难,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起来。 哪知晚上秦连豹回来后却告诉大伙儿,秦连彪正支使了全崇塘的经济给他满崇塘的看房子。好似要搬到崇塘定居,这会子崇塘上已是好些人都知道秦连彪是发了一注大财回来的。他家来的时候,已是有人同他打听了。 大伙儿听了这话俱是面面相觑,只有秦连凤“嗤”了一声,还道:“这不是告诉人经济和主家他是个冤大头,有房子的赶紧坐地起价么!” 说的秦连熊哈哈大笑,直拍着秦连凤的后脑勺说他会用头脑想事儿了。 却再是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他这是哪来的胆子?! 竟是罗氏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就催了几个停了手里动作、眼珠子正滴溜溜转的小小子吃好了赶紧上学去,又端了花椒香叶的碗筷领着她们去后院吃饭,把丁香、茴香和莳萝也一并带了出去。 听到罗氏这一叠声的招呼,秦老娘并姚氏诸人方醒过神来,忙扶了心神恍惚的袁大嫂进内室说话。 沈氏眼见袁大嫂再没了往日的爽利,忙给她倒了一盅茶,杜氏已是看了眼秦老娘,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我们那族叔亲口说的吗?人又安置在哪了?” 这样的事体,寻常正正经经过日子的老百姓家再是不可能的。 可崇塘镇上行商坐贾何其多,这时节街面上十个人里头就有五个是贩货的客商,还有四个不是脚夫就是伙计,外头讨小甚至是两头大这样的混账事体却不少见。 不说秦老娘与姚氏杜氏,就是沈氏都听说过甚的男人在外一有钱就生花花肠子;甚的十年八年不着家,家里的服侍老的伺候小的成了糟糠,外头新讨的倒成了出双入对的正头娘子;更有甚的生生气死了正头娘子,外头的就扶了正,之前的孽子也就正了名成了嫡子,没娘的正经嫡子反倒靠边站,争都争不来那一注家私。 可这样的话听得再多也只当做戏文看待罢了,感叹一声也就过去了,沈氏再是没有想到自家身边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却是直到这会子,抱着茶盘依旧没有缓过劲儿来。 袁大嫂喝了两口温茶,倒是渐渐缓过气儿来了,却是一提起这话茬来就气的捶胸顿足的:“是我族里的婶子亲见了的。” 说着就把秦连彪带着人又是住在了他们袁家巷口的客栈里,又是乔模乔样何种做派通通告诉了秦老娘婆媳知道,又道:“我是来问我家姑奶奶可知道这事儿的,哪知姑爷听到了,张口就道不是讨小,还说和我家姑奶奶不分大小,这不就是两头大么!我们袁家可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混账事儿!” 外头小丫头们已是被罗氏带回了自家了,小小子们眼瞅着不对,把碗筷送入厨房,拎着书袋子就一溜跑了,路上少不得叽叽咕咕,可这会子堂屋里却是只剩下秦老爹和秦连虎父子了。 听了袁大嫂的一席话,秦老爹面色越发难看,忍耐再三都未压住心头的怒火,一拍桌子:“混账东西!” 起身就要往外走,被秦家兄弟五个合力拦住了。 秦连虎就道:“爹,这事儿我们出面,您可千万别再动气了。” 秦连熊更是道:“是啊,爹,跟他生气,咱家根本犯不着。这事儿,容易的很,袁家直接告官不就成了。” 秦连熊念书不很多,却因着秦老爹从来用心的缘故,律例却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的。 本朝律例,庶人必年满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违者直接笞四十。 更别说弄个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两头大了。 律例上就根本没有平妻这么一说! 说到底,那不过就是男人们哄外头女人的便宜说辞罢了。 可实际上,只要是后讨的,就一辈子入不了宗族。想要认祖归宗,就只能执妾礼。想入族谱也只能是妾,所生的子女也只能记做妾生子。 男人若是吃了昏了头的熊心豹子胆,胆敢停妻再娶,那就更好了,直接杖九十,后头那个离异归宗,哪来的回哪去。就算以妻为妾,或是以妾为妻,一顿水火棍总是跑不掉的。 虽说这种事儿从来民不举官不究,可一旦闹开了,就绝对没有秦连彪的好果子吃。 里头袁大嫂两太阳正一抽一抽的痛,昨儿不到夜,在外头飘了半年的秦连彪回来了,还带回了个女人来的消息就在族里传遍了。 丈夫当即就气歪了嘴,提着门栓就要打上门来,被他同族里的兄弟嫂子们死活才劝下来。 说好了今儿她同婶子先过来探个口音再做打算,哪里知道秦连彪根本不把他们袁家看在眼里,张口就是不分大小,叫她完全没了章法。 后悔应该让丈夫跟着一道来的,这样一想,又庆幸丈夫没有跟着一道来,否则还不得闹出人命来! 正扶着头吃不住,忽听外头“告官”二字,倏然醒过神来,一把拉住秦老娘:“姻婶娘,我婶子也说要告官呢!” 可这事儿,怎么能够告官! 不说官府对这些个世情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姑爷千不对万不对,可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确实是他家姑奶奶没能生下儿子延续香火。 可就算这样,讨个小也就罢了,什么叫两头大! 袁大嫂脑袋都要炸开来了。 杜氏却是一愣,没想到袁大嫂竟不是来给袁氏张目出头的。 秦老娘与姚氏一见袁大嫂如此也是明白过来了,同秦连熊不一样,那袁婶子告官或许也只是虚张声势先下手为强罢了。 一旦告了官,虽然不是妻告夫,可这娘家人告倒了丈夫,这姻缘也就走到头了,可袁家显然还不想玉石俱焚。 果然急匆匆地往外走,还未推开秦连彪家的院门,就听到一管清脆爽利的声音中气十足地道:“别说两头大做个平妻,就是讨小,那样腌臜地界出来的九条尾巴的妖精,也休养跟我们袁家的姑奶奶一个门洞里进出!你若不信,咱们只管公堂上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分居 旁人尤可,杜氏听着这话却是眼睛一亮。 她娘家和袁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转折亲,恍惚听说袁家的这房婶子也是能人,拿自家临街的房子开了家脚店,又是沽酒,给街坊邻里的配碗饭吃。又置了炉灶,专给那些个自带茶饭或是米面上工的船家脚夫热碗汤饭吃。 旁的不论,日(日)与那些个三教九流打交道,若论嘴皮子,十个黄阿婆也不是她的对手呀! 推门进去,却见黄阿婆朝着袁婶子就是大啐了一口:“什么叫腌臜地方?我儿都说了,那可是正经商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论门第论家私论人品,你袁家还攀不上呢!” “我呸!”袁婶子一听这话,跳起来一口啐在黄阿婆脸上,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道:“放你娘的屁,行院暗门子里出来的嫁千家嫁万家的污烂货,你想攀尽管去攀!” 说着眼风一扫看到秦老娘,朝她一点头就把黄阿婆步步紧逼着直往墙角退:“商户人家?可不是,凭她卖笑还是卖肉,总归是卖,可不是做的无本买卖!”说着笑了一声,又问着她:“你怎么不说大户人家?那可真正是个大户呢!天底下的行院窑子都是一家,那些个虔婆龟公船妓粉头可不都是你儿的七亲八眷!哎呦呦,还有那么多恩客呢,那可都是你儿的襟兄弟!” 黄阿婆再悍再不讲道理,也是寻常妇道人家,况且惯会欺软怕硬,只有她骂人的,还没有谁人同她对骂过,哪里能是开门做买卖的袁婶子的对手。 涨红着一张脸,指着袁婶子的手瑟瑟发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就要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了。 袁婶子就哼了一声,连这样的话都吃不住,还敢跟她仗腰子叫板。 又侧过脸来上下溜了秦连彪一眼,见他肿着一张脸,眼睛通红,发髻歪斜,身上的罗衫上满是皱褶,不由嗤笑,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还敢学人讨小? 更是似笑非笑地道:“那样的精怪,我一眼就能瞧出来,姑爷还指着那样的货色给你生儿子?”说着不禁“嗤”了一声:“甭管她是行院里出来的还是暗门子的出身,早八辈子就灌了药了,她要真能坐下胎来,那可真成了精怪了!” 这话一出,不仅秦连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黄阿婆亦是大吃一惊,忍不住歪着头去看秦连彪。 秦连彪也算是秦老娘从小看到大的,一见他这幅神情,哪里还不明白或许还真被袁婶子给料准了的。 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胸口直叹气。 一直垂着头的姚氏余光看见秦老娘的动作,忙扶了她给她顺气。 杜氏也刚忙出手扶住了秦老娘,却是看着袁婶子打心里的咋舌。 而袁大嫂听了这话,却是长松了一口气的,浑身上下也有了些许的力气了。 这样的精怪,绝对不能叫她进门。 哪里知道外头那个女人灌得甚的迷魂汤药,秦连彪却是梗着脖子道:“甚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犯不着跟你个老婆子争辩,忒的跌份。” 说着又看向早在之前就被袁婶子扶进堂屋坐着,从头到尾一声未吭的袁氏,大步走到门口朝她伸出两个指头来:“你听好了,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一纸休书,咱们一拍两散。要么你就管好你的娘家人,别叫她们出来胡沁。” 袁大嫂大吃一惊,袁婶子立了眉头就要说话,袁氏已是攥着拳头径直走了出来,向秦连彪道:“我不答应,我娘家不答应,你还想讨平妻两头大?”说着咬了咬牙,已是道:“我就一句话,你既要讨人进门做小,那你就同人镇上过去罢。我同女儿们在家过,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只要把这房子地给我就成!” 袁氏这话一出,一院子的人全部呆住。 秦连彪还未说什么,黄阿婆已是跳将了出来。 指着袁氏的鼻子就骂道:“你个不孝不义的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婆婆有没有丈夫,连个蛋都不会生,还敢想我家的房子地,你……” 只话音未落,就被秦连彪一把拽了回去。 秦连彪根本就没想过袁家竟敢这样硬气的嚷着告官。 可不管真假,他心里还真是咯噔了一下的。 他往外走了这一遭,长了诸多见识,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个“拼个一身剐,皇帝拉下马”。 他那便宜舅兄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个混子,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这样的事体可不是做不出来的。 可一旦进了衙门,那还有什么好的。 就是没罪也得给你安个罪名,光是那些个小鬼就缠不够了。 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况再一思量,袁氏提出的这个主张同他说的有什么差别,不还是两头大么! 早了早好。 心中想定,就看着袁氏似笑非笑地道:“你可想好了,我是看在你好歹是我三书六礼迎回来的正头娘子的份上,才叫你享福,金奴银婢大鱼大肉地享用着。可你既是给脸不要脸,不想和我过,那你们娘几个就守着这破房子过去吧!” 一听这话,袁大嫂急得什么似的,忙要去拉扯袁氏,被袁婶子一把拽住,倒是又看了袁氏一眼,没再说话。 秦老娘与姚氏杜氏对看一眼,皆是看出了袁氏的决心,叹了一口气,就向杜氏使了个眼色。 她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杜氏一点头,又看了眼袁氏,悄悄退了出去。 谁都没有留心,只有袁婶子瞥了一眼,又是松了一口气。 袁氏却没想到秦连彪这样容易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愣怔片刻,秦连彪看着袁氏,刚刚露出个带着两分玩味儿的笑儿来,正待说话,袁氏已是咬着牙应了一声好。 秦连彪面孔瞬间变了颜色,黄阿婆又跳了出来。 被秦连彪给拦下了:“不过就是间破院子和十来亩荒田,顶破了天二百来两银子,我手指缝里就漏出去了,算得了什么!” 袁大嫂一听这话又是心头一跳,袁氏却是充耳不闻,只是追着他问:“既是这样,那你写个契书给我。” 秦连彪眼睛一眯:“怎的,你还怕我赖账不成?” 袁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却是寸步不让的。 秦连彪就笑了起来,有脚步声响起,秦家兄弟和老舅公从外头走了进来,秦连彪看着就“嗤”了一声:“呦,帮手来了。” 说着脸一沉,也不容人说话,就问袁氏要笔要纸。 老舅公原本还欲劝上两句,可见袁氏当即转身进屋,眼观鼻鼻观心,再不说话。 秦连熊却是露出个笑来,又“诶”了一声,拿下巴点了点秦连彪:“彪货,你可是咱们秦家立族百余年来的头一人啊!” 秦连彪冷哼一声,接过袁氏递来的潮纸秃笔,草草写下一纸契书扔给袁氏,拖着黄阿婆就往外走。 黄阿婆却是直到这会子还未反应过来,又记挂着屋里的包袱,秦连彪却是什么都不要了,把黄阿婆推上了马车,就这样离开了周家湾。 袁氏攥着手里的契书,听着“吱嘎吱嘎”的马车声渐行渐远,腿脚一软,瘫在了当地。 姚氏杜氏忙去扶她,袁大嫂更是扑了过来,大声恸哭:“傻妹子,你怎么能应了他,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袁氏却是好容易抬起手来,拍了拍袁大嫂,绽出了个笑儿来:“我往日的日子,只有好过的。” 袁大嫂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快刀 自打秦老娘带着姚氏杜氏扶着袁大嫂去了隔壁,就一直留心着隔壁动静的花椒是亲眼看着秦连彪把黄阿婆架上马车离开的。 恍惚随风飘过来两句话,却是黄阿婆捶着秦连彪一叠声地问:“你怎的不休了她?” 花椒一愣,随后那边就传来了袁大嫂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却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花椒在院门口急得团团地转。 直到日上三竿,秦老娘几个还未回来,秦连虎倒是亲去了趟崇塘,把袁氏的娘家兄弟请了过来,花椒这才知道袁氏算是和秦连彪分居了。 到底那一纸契书怎么写的花椒并不知道。 只知道四个女儿全归袁氏抚养,家里的房子地也给了袁氏。 花椒半天都未醒过神来。 而那厢袁氏被姚氏杜氏架回屋里,一躺下去就再爬不起来了。 袁大嫂已是哭的要昏过去了。 袁婶子却是道:“行了行了,依我说这该放炮呢,有什么可哭的。” 袁大嫂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来这一趟的,回去后可怎么同丈夫交代。可又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过眨眼的工夫,这事儿怎的就成这样了:“可我家姑奶奶怎么办,拖着四个孩子,这算外室还算甚的,这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胡说,甚的外室!”袁婶子放下茶盅,看了眼袁大嫂,就道:“咱家姑奶奶是三媒六聘的正头娘子,占着名人正统,这官司打到哪里都不怕。外头那妖精又算什么,别说平妻,咱家姑奶奶不打她照面,没喝她一口茶没穿她一只鞋,连妾都不算,那才是正经外室呢!” 又吃了一口茶,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甚的东西,老娘哪天不高兴了,看我不打她个烂羊头臭狗头!” 袁大嫂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婶子,袁婶子就恨铁不成刚般地叹了一口气,同她道:“你先别哭,先好好想想,那混账种子有了两个臭钱已是生了这样的下作心思了,没有这个还有旁的。你不出门你是不知道,别说外头富贵地界了,就是咱们崇塘街面上的狐狸窝都多的是,说不得那讨债鬼出门一趟就能勾搭回一只狐狸来。何况咱家姑奶奶根本就捏不住他,难道还自跌身份日(日)和他为着这些个狐狸打架斗气不成?” 说着看了眼里屋,袁婶子又道:“我看咱家这个姑奶奶还算是个有成算的,与其成天和那些个妖精斗法把自个儿弄的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就此撂开手趁早离了那烂泥潭,关上大门自家安安静静地过两天清净日子,带大孩子才是正经。” 这话一出,饶是姚氏都多看了袁婶子两眼,方知这老人家才是真正心里有成算的。 “可是……”可袁大嫂却仍旧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袁婶子的话她都听得懂,可姑爷显见是在外头发了大财回来的,自家姑奶奶倒好,手一松,全撒出去了。就守着这点子房子地,以后娘几个怎么过活,真就眼睁睁地看着姑爷同别的女人生下儿子来? 更何况,凭什么外头那个在镇上高屋大房地住着大鱼大肉地享用着,自家姑奶奶这个正头娘子偏在乡下苦挨。 这说出去,又算什么,他们袁氏一族的女孩儿往后还怎么见人。 袁婶子却是大手一挥:“没什么可是的,我们家姑奶奶有一句话说的再对也没有了,谁知道那断头鬼的银子到底哪来的,南北贩货这样容易?他骗得过你们却骗不过我,我却是不信这个邪的。” 说着又朝秦老娘道歉,道:“老姐姐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我也实在是气不过了,三书六礼的结发夫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得这样糟践人的。” 秦老娘早已愧得不得了,可她能说什么,只能道:“是我们家对不起侄儿媳妇。” 袁婶子听了就摆手道:“这干老姐姐家什么事儿,都是那起子下贱东西丧了良心。” 说着又同秦老娘絮叨道:“老姐姐也别说我心肠硬,我们袁家大姓大族,可又不比那些个书香门第,那样的人家,要的是名气,可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是活命。所以咱们族里嫁出去的姑娘,也不是就没有遭过事儿的,别说和离的了,就是青年守寡,我也是从来不赞成她们守着的。守完三年孝已是全了夫妻情分了,再守下去,又是何必。咱们也是有儿有女的,凭你志气再足,可这日子总是要你自个儿一天一天苦挨下去的,更有的一茶一饭一丝一缕都要自己挣将出来,又有哪个爹妈能看过眼去。” 这话说的众人皆是一愣,可袁婶子已是眼睛不眨地继续道:“咱家姑奶奶要离了这家容易的很,可这四个丫头又该怎么办!别说落到后来的手里了,就是那亲老子亲祖母,也不是能养人的天。受磋磨是小,活不活得到出门子那天且说不准呢!我家姑奶奶也是一心为了护住这四个丫头,才把这黄连水生生往肚子里咽的。这都是当娘的一片苦心,叫她剜心也不皱眉的。” 这话说的秦老娘更是愧的抬不起头来了,可袁婶子这番话的用意,她也明白了几分了,忙表态道:“亲家婶子放心,侄儿媳妇和四个孩子,我们必是不会干看着她们遭罪的。有我家一口吃的,就不会叫她们娘几个饿着。” 袁婶子就笑道:“您的话我自是信的,我们族里都知道呢,这些年要不是您明里暗里的帮衬着,我们家姑奶奶且熬不到如今呢!”又道:“只我们一家子都在镇上,虽说隔得不远,可到底难照应,还是要靠您家帮衬一二的,别叫她们受人欺凌。不过娘几个有房子有地的,虽说大鱼大肉的不敢想,可能吃饱能穿暖,又有片瓦遮身,这日子也就能过起来了,我们这些个娘家人也就不必时时替她提着心了。” 说着话儿又要请秦家兄弟陪着袁家兄弟走一遭,把那纸契书给落实了,还道:“先小人后君子,免得日后扯皮不清。”(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难题 径直把袁婶子和袁大嫂送到村口,看着她们相扶着远去的身影,姚氏杜氏两个默默往回走。 杜氏气的肚子都炸了,话在舌尖滚了几滚,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发噱话。 “袁家这位婶子,可真是厉害角色。有一句话怎么说的,能文能武啊!” 一句话说的姚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到底笑影儿刚刚浮上面孔就隐了下去。 到底,还是长吁了一口气。 袁氏这日子,实在太难了。 这命,也实在是太苦了。 选的这条路,也实在是太难走了。 拿正房的尊严体面换了清静日子,面子里子全不占。 姚氏也不知道袁氏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可她也是活到这把年纪才渐渐知道,对错,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可不论道义还是礼法,袁氏的所作所为必然是不占道理的。 女人立身本就艰难,稍有行差踏错一辈子也就完了。 光是唾沫星子就能要了人命,何况还有四个丫头的婚配,这又该怎么处! 妯娌两个说完一句话,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回了家,杜氏就把这桩事体告诉了罗氏、沈氏知道。 二人也俱是唬了一大跳,再是没有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阖家的女人俱都提不起精神来。 花椒心里更是堵得慌。 这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前世,男方出轨,还敢再婚,女方为着孩子,虽然可以忍气吞声地保住岌岌可危的家庭、护卫名存实亡的婚姻、留住同床异梦的丈夫。当然也可以选择动用法律武器,带着孩子一别两宽,叫前夫和他的小三小四见鬼去吧! 可搁在这个世道,夫妻和离,别说儿子了,就算是女儿,也几乎没有由妻子抚养的例子。 更何况就算秦连彪那个渣爹情愿把赔钱货的女儿扔给袁氏抚养,就算袁氏要回了嫁妆,她又该怎么把四个女儿抚养长大! 饶是她都觉得一个女人要在这样的世道立身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没有房子没有地,连个窝都没有,她们又该怎么生活。 如果只有袁氏一人,说不定袁家还肯收留袁氏,叫她有一瓦避身。或是按着袁婶子所说的那样,直接劝她再嫁,重新开始新生活。 可拖着四个女儿,袁家还肯,或是还有这个能力收留这母女五人吗? 更别提改嫁了。 正经人家,谁会愿意讨个拖着四个女儿的女人进家门。 花椒长吁了一口气。 她遇到了来此后除了天灾之外最大的难题,人祸! 却无从解答。 而花椒这里找不到答案,那厢秦家袁家两家的男人们也遇上了难题。 之前说好了的手指缝里就能漏出去的房子地,秦连彪忽的咬死了不肯给了。 只说自己本意就是叫袁氏领着孩子住着收租。 自家的祖产,哪有送人的道理。 却不是因着黄阿婆哭天吼地的哭闹,而是因着带回来的那个正如珠似玉般宝爱着的爱娘,细声细气没骨头的一句话:“老爷真是的,姐姐不过是想要银子罢了。自家娘子,老爷还舍不得吗?倒是公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祖产,不好随意给人的呢!” 一句话未完,瞪着眼睛的黄阿婆看着爱娘连哭都忘了,秦连彪却已是歪了肩膀了。 就是左想右想还是担心秦连彪再出幺蛾子的袁婶子也跟着一道过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了个妖妖佻佻的身影,心里一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啐了一口:“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下作娼妇”,也不和秦连彪多话,直接就道:“不给房子地,那就折价吧!” 也不知道是秦连彪心虚的缘故,还是真的发了大财手指缝都是漏的缘故,竟还真个折了两百两银子出来。 袁婶子当即就请秦家兄弟帮着袁家兄弟给袁氏置办田产。 只这会子与与上半年刚刚开春儿时的行情又大不相同。 上半年风雨还算调顺,地里的春花只要熬过了初春的雨水,就没有长不起来的,甚至不比往年差。 再加上因着去年的大灾,朝廷又免了一年的田赋。 先不论田赋多少,只说不用应付那些个刮地皮的差役,庄户人家就觉得头顶上的这片天都晴朗了许多的。 地里的春花这么一收割,家里有了粮,心里就不慌,老百姓的日子自然就过起来了。 何况秋禾早已种下,顶多再有一个半月的光景,地里的水稻又能开镰了,这时节谁肯卖田卖地的。 只得暂且作罢。 可秦连彪和袁氏的这点子闲言碎语,却早已传扬得整个崇塘无人不住无人不晓的了。 有说袁氏不守妇道的。 既是生不出儿子来,那就该当给丈夫讨小,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更何况秦连彪如今已是发达了,别说蓄妾是为着生儿子了,就是为着炫耀门面多讨几个小,那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没有银子养活,这样拦在头里,哪有半点正头娘子的气度。 现在好了,被丈夫扔在了乡下吃糠咽菜,那个后来的反倒跟在身边享着富贵。这不是自找的,又是什么! 可这世上的人到底还是心正的多,更多的还是独骂秦连彪丧良心的。 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无音无讯,家里家外都靠袁氏撑着一口气。结果自己发达了,一声不响的带回个那种地界出身的女人来,谁家咽得下这口气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为着传宗接代要两头大,也该讨个正经清白人家出身的才是。就算实在是丢不开手,养在外头别来家,两头瞒着也成啊,做什么非得领回来。 又忍不住替袁氏叹息,这也未免太好强了些,偏偏好强的又不是地方。 既然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豆腐也掉进了灰塘里了,既吹不得,又弹不得,自家自宽自解大量着些,也就过去了。 有句话儿怎么说的,“事缓则圆”。 明明一手好牌,捏着错处慢慢来,说不定既能顾了面子,又能肥了底子。 却偏偏要把丈夫往外头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真个何苦来哉呦! 可不约而同的,对秦连彪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俱是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过活 女人们自是罢了,都是正头的娘子,哪个有胸怀看得上那样乔模乔样调三斡四的妖精。 从古至今,再穷的地界都少不了销金窝。 更别说崇塘一贯富庶,自然少不了花街柳巷。 就在九甲十甲的搭界处,狭斜曲巷,挨门逐户的开着行院、私窠,还有专住粉头、过客的酒家,一到夜里就灯火通明酒醉金迷。 却是自成一统,里头甚的饭庄、打银铺、簪匣店、成衣店,应有尽有,大多亦是通宵经营,赚的就是恩客们一掷千金的流水钱。 以往也有些个流莺浪燕不知廉耻地坐着小轿出来走动,可正经铺子,哪个肯让这些个出身的女人进出与良家杂处的,还要不要做买卖了。若是大清老早开门生意来这一遭,更是打出门去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的。 长此以往的,街面上虽再少见这样的小轿。可每年大年初一,崇塘的各座庙宇就停满了这样的小轿,那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又是上庙又是看会的,不用看就知道不是正经妇人,招惹的崇塘上的浪荡子们跟偷腥的猫儿似的跟进跟出糟践地方。 崇塘当地的习俗,一年里头只有大年初一上过头香,行院人家才能出来上香拜佛。 至于男人们,自然想的开。 这种东西逢场作戏自是要的。 做买卖谈生意,从来一半在酒桌上,还有一半不就系在这些个油头粉面的裙带子上么! 大家胡闹一回,朋友间玩笑梳笼回来做小或是置了外室也是有的,可谁会发昏把那样出身的弄回来当正头娘子待? 估计着也只有秦连彪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彪货了,也不知道他头上如今是个甚颜色。 嘻嘻哈哈取笑一回,可转过身来,都知道秦连彪如今发达了,不知打哪发了一注大财。 有的一笑而过,有的却是动了心思分一杯羹,还有崇塘上那起子专吃大户的帮闲吃主儿更是一个老早就盯上了秦连彪了。 本就搭得上话的当即就找上了门去,拉着秦连彪不肯放,要请他吃席,以往从来未把秦连彪放在眼里的也开始“彪哥”、“秦爷”的奉承上了。 秦连彪说傻也不傻,知道这是要敲他竹杠叫他作东道呢,却也不拒绝,乐呵呵地就被人簇拥着下馆子去了。 都不用秦连彪说话,自有那些个吃主儿帮着挑地儿拣菜。 一连多少天,都是吃喝到夜里醉死过去,叫人饭庄上的伙计抬回来的。 送到得月楼的客院里再会钞,哪天不要舍个十两八两出去。 再没经过爱娘也曾见过,前脚从行院里出来,后脚就捏住了秦连彪的金银细软,一股脑地锁进了自家的箱笼中,钥匙就挂在脖子里。 皱着眉头叫丫鬟会了钞,爱娘掩着鼻子看了眼酒气冲天呼噜震天的秦连彪。 就算她行院里出来的,再不会作人家,也是眉头一拧。 她一早就知道秦连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却不知道竟这般扶不起来。 头一遭当着她的面是说有一宗买卖要落定,给他穿戴好送了他出门,哪里知道回来时别说身上的金银三事儿钱袋香袋了,就是头上的黄杨木簪子脚踩的靴子都被人拿走了。披发跣足,大半夜的差点把她吓昏过去。 自此后这样的事情就再未断过。 可年轻的时候不听人劝,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想过这回子事儿。 等她回过味儿来,以往的那些个情哥哥爱妹妹的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一听她说起赎身就装聋作哑装痴作傻,转身就再不登她的门,恨不得走路都要避开她,一年一年生生把她耗死在了这火坑里。 如今好容易碰上一个肯舍下银子替她赎身的,哪怕是个贩货的,人又粗鄙,可她年纪这样大了,哪里还能要求再多。 果然被她一语料定,自打出来后,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一样顺心的。 别说秦连彪了,她都没想到那原配娘家竟敢叫嚷着告官。 那些个书香门第富贾大户还则罢了,她们这样的出身能进门为妾已是难得,就算一乘青衣小轿进了门,穿着红木屐提着两桶水给正妻下跪磕头,受正妻呵斥也是甘愿的。 可秦连彪是什么人她一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半点根基也无,家里头连个祠堂都没有,更别说谱系了。 这样脚踩烂泥的升斗小民,原配娘家眼见女婿发达了,不说鼻子一捏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劝着女儿自宽自解消停些,竟敢拿捏着鱼死网破。 她这辈子就没听过这样的事儿。 她以往的小姊妹,也不是没有给那些个四方窜货的客商当平妻的。哪一个不是捏住了银子享足了富贵,怎的偏偏她要受这样的闲气。 更叫她可气的是,事儿没办成不说,竟还把乡下老娘带了回来。 那个老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她一打眼就知道不是甚的善茬,往后还不定闹出甚的事故来。 心里怄的不得了,可既是咬牙出来了,再回去又如何着落。 这两年她都换了三个妈妈了,再下去,难道真个流落到那私窠子里头去? 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哄了秦连彪赶紧治下屋子来。 为着这,爱娘又咬了一回牙。 全崇塘的经济就似说好了似的,到了她这,至少涨了两成价。 可明摆着合起伙来宰肥羊呢,就算知道了又有何法。 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矮子里头拔将军,当即成交。在七甲里买了间两进小院,捏着银子过起了日子来。 自有人将秦连彪的消息零零碎碎的传到秦家人耳朵里。 甚的买了间院子花了足足三百银子,又是搭卷棚又是起影壁又是堆假山的,又花了少说二百两。又甚的一口气买了两房下人两个丫鬟,还请了裁缝进门给下人裁衣裳,一水的夏布。还有甚的在鲜果行订了露香园的水蜜桃,每天清早都要送篓上门。那水蜜桃可不是乡间的野鸡毛桃,一斤不过两三个,倒要一钱银子。据说还不是为着吃,是喜欢水蜜桃的甜香,白放着熏屋子的…… 姚氏杜氏上崇塘赶集都抬不起头来。 秦老爹一连几天茶饭不香。 他们秦氏一族上百年不续婢纳妾的门风竟然折在了秦连彪的手里,更别提纳的还是一个风尘女子。 袁氏带着四个女儿,倒是日子照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试种 头先两天躺倒在床上再爬不起来,袁氏身上没有半滴气力,可心里却是松快的。 初听到这桩事儿,她心里一丝半点都未往自个儿身上想,满心想的都是四个女儿。 外头的那些个闲言碎语,虽则没人刻意在她面前提及,却也多多少少有个一句半句的刮进她耳朵里。 何况她娘家嫂子还吞吞吐吐地问了她一回,若是姑爷真的不回来了,她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总要把四个女儿养大成人。 待她们都成了家,她也寻思过了,就去姑子庙里存身,给女儿们念经祈福,总有她的一碗饭。 日子越过越有奔头,却没想到秦连彪竟又回来了。 她本就不欲女儿们同那母子二人一个门洞里进出,更别提还有那起子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却也没想到秦连彪这样容易就应承了下来,虽说到底没把这房子地给她,可二百两银子,已是足够她发嫁四个女儿了。 心里有了盼头,袁氏在床上躺了三天就缓过了气儿来。 刚能挣扎着爬起来,就带着四个女儿将家里家外齐齐收拾了一番,把秦连彪和黄阿婆的惯用的物什都搬进东屋锁了起来。 尤其是黄阿婆老母鸡孵蛋似的惯常坐的那架竹床,更是塞在了最里头。 而这样一番大动乾坤的收拾,屋里一下子宽敞了许多,那股子三伏天都好似永远散不去的霉味儿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袁氏觉着身上有了气力,再次下田的时候,也不再把石榴姊妹带进带出的了,放心大胆地留了她们在家料理家务或是玩耍。 红枣带着妹妹们进出花椒家,也就再没了顾忌了。 只对红枣姊妹们来说,又与袁氏不大相同,袁氏是终于摆脱了秦连彪这个无底洞,而她们姊妹却是终于摆脱了黄阿婆了。 毕竟认真说起来,红枣姊妹和秦连彪的相处并不多。 秦连彪并不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虽然不像黄阿婆那般非打即骂,却也从来没个好脸色,红枣姊妹同样不敢拿正眼去瞧他。 只往常相处就不多,又一连半年未见影踪。两个略大的还罢了,小的花生和桂圆都快忘了父亲长什么模样了。 而打小进出花椒家,红枣姊妹自然知道这世上的祖母也并不都是同自家祖母一模样的,但也从未想过没了祖母日(日)夜夜的哭骂声,又是怎么个光景。 突然之间世界清静了,不用再听黄阿婆无时无刻的哭骂声,才知道原来家里也是能够听到蛙鸣鸟啼虫啁的,却是兴奋的一夜未眠。 红枣喜滋滋地悄悄告诉丁香知道,丁香瞪圆了眼睛看着红枣,随后就拖了她们去后头菜园子逮虫子,叽叽咕咕地告诉她们:“知了拿油煎了才好吃,不过没有蝉蛹好吃。山水牛也好吃,还有一种蚂蚱,有个名儿叫蹬山倒,个头最大也最有吃头……” 花椒正同香叶蹲在水笕旁的狭地上查看水芹,听得声音,忙站起来唤“姐姐”。 红枣应了一声,就带着两个妹妹跑过来看:“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花椒就嘻嘻地笑:“我和姐姐种菜呢!” 红枣歪了歪头,一贯机敏的丁香却是挠了挠头,岔开了话题:“我们去逮虫子吧!” 花椒听着,就露出了个笑来。 自打进了七月,花椒就日盼夜盼的盼着白露。 凉风至,白露降,露凝而白也。 花椒早在年前就盘算好了,若说去年壅制白芹实则是讨了个巧,今年她却是打算正正经经地拿自家培育的种芹来壅回白芹的。 大概知道前世老家的菜农们都是中秋前后壅制白芹,辛辛苦苦一季光景,正好腊月上市。 可她却早就盘算着要在秦老爹大田壅制白芹之前,在她的试验田里先壅一茬秋提前的白芹,看看能不能熬过温度这一关。 所以一个老早就在家里嘀咕着要壅白芹,也是给家里老老少少打个预防针的意思。 一过七月半,更是长吁了一口气。 翌日就同香叶缠着姐姐们把菜园子里剪去了游芹的种芹俱都连根带茎地小心翼翼起了出来。 说起来,今年这大半年的,家里这芹菜可是吃的够够的了。 春天有水芹,这会子又有游芹吃。 好在家里老老少少都对芹菜有着一份别样的感情,竟是凉拌清炒包饺子的,还不曾吃厌过。 而这会子起出来的芹菜,花椒又挑了粗细均匀、节间较密、腋芽健壮、无病无虫的健壮种芹出来,再剔除嫩梢、老叶,十根一捆扎成一把,交叉堆放在了屋檐下的避光阴凉处催芽。 因着担心温度太高日照太强,还在上头盖上了湿草帘子降温保湿。又时不时地用井水喷洒清洗,好让种苗保持一个相对比较低温的环境。 同时又折腾起了水笕边去年壅制出好白芹的这畦被花椒视作试验田的狭地来,拽了心情不大好的秦老爹帮着耕翻晒垡捣碎土块,撒上生石灰。又将这狭地分塬,做好记号,分别施入上半年就开始沤制的各色腐熟底肥。 日(日)忙得团团转,天天还都记挂着爬上板凳看回黄历。好容易盼到了白露,当即就拖着秦老爹开始排种白芹。 又与去年不同,这回花椒同香叶将催好芽的种芹三五根并排,头尾相接地一一排放入沟中,再覆上浅浅一层的土进行排种。 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块一分多的狭地竟然用光了花椒攒了半年的百余斤种芹。 花椒眨了眨眼睛,可到底暂且顾不上这个,又赶紧给种芹灌水窨墒,保持水分降低温度,共用一色底肥的一塬种苗又分成两边儿,一边用井水一边用泉水。 只花椒也不知道白芹会出现怎样的病虫害,所以之前春日里就在这块狭地两侧种上了万寿菊和莳萝了。 说起来万寿菊和莳萝,这两样花草已经可以算是秦家菜园子的两尊门神了,却是秦老娘的独门秘籍。 因为据说万寿菊能吸引金龟子,还能杀死一种喜欢番茄、青椒的线虫。而莳萝开的花能吸引一种寄生蜂,而这种寄生蜂又是菜青虫、蚜虫、甲壳虫的天敌。 花椒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秦老娘那讨来种子,密密地种在了狭地一侧。又一思量,还移栽了薄荷过来,指望薄荷自带的强烈的香辛气味,能驱散昆虫落户。 能做的都做了,花椒就盯牢了这畦白芹。 每天都要灌足冷水,除了灌溉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够人为的降低田间温度。 中耕除草、移密补稀、移苗补缺,待将种苗补齐后,又追了一趟薄肥。 看着芹菜蹭蹭蹭地往上窜,一天一个模样,花椒真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在心里盘算着进度,如果这茬秋提前的白芹真的能壅制成功的话,那么八月上旬排种,因着气候温度的原因,九月上旬应该就能培土壅制,顶多十月中旬,或许十月上旬就能起收了。 而这厢花椒香叶眼睛都不带眨地侍弄着试验田,整天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小模样,那厢秦老爹待中秋月圆之后,地里水稻开镰之前,亦是准备排种头茬芹菜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秋 去年的中秋节是在崇塘过的,凄风苦雨,大大小小的眼泪都已哭干,还不得团圆。 花椒已经不想回想了。 可今年的中秋却是莳萝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最后一遭团圆了。 待莳萝十月里出嫁后,冠了夫姓,秦家的这些个节庆祭祀,就同她再无关系了。她就得担负起为人妻为人媳的职责,给夫家料理节庆祭祀了。 秦老娘半个月前就打点起来了,擅长的京式、南式的月饼物料一准备就是十来样。 不但是要自己操持,还要手把手的再教导莳萝一遭。 莳萝学的很认真,她知道外头都晓得自家祖母长于灶台精于厨艺,她不能给祖母丢人。 而花椒香叶就更别提了,连带着茴香丁香也跟手跟脚地跟着秦老娘,跟着她造月饼。 不但是为着吃,也是为着着实好玩儿的缘故。 什么京式的自来白、自来红、提浆、酥皮月饼,这在南边儿俱是鲜少能见的。家里年年都要造上有些分送亲朋,却是稀罕之物。 南式的月饼虽然都是酥皮月饼,可馅料却俱是大有讲究,什么清水玫瑰、水晶百果、甜腿百果、白麻椒盐、夹沙猪油的,绝对不比糕饼店里买的差。 花椒又眼巴巴地团着手央秦老娘给做了一炉鲜肉的酥皮月饼。 秦老娘忍不住笑了起来,问着花椒:“我们椒椒这样喜欢吃肉呀!” 花椒嘿嘿地傻笑,哪里知道这虽是秦老娘头一遭做鲜肉月饼,可到底这么些年的功力在这里,却是不容小觑的。 饼皮又酥又薄,肉馅肥瘦正好不柴不腻,竟是最受欢迎,一串儿的小字辈闻着香味而来,守在炉灶旁俱是吃的满嘴流油。 这也是秦老娘万万没有想到的,又让杜氏上崇塘斩了肉来,一口气做了好几炉给小字辈们吃。 除了自家吃,造了这许多的月饼还得分送亲朋好友。方家与俞阿婆那自然不会落下,各家又有节礼过来。 只是也是这才想起,莳萝的陪嫁虽已陆陆续续地打点的差不离了,奁目也已经开始编写了,却忘了给她准备糕饼模子了。 花椒家的糕饼模子都是秦老爹亲手打造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是凑足了一箱子了,也能称得上一句传家宝了。 有祝寿庆生用到的八仙寿桃,有成亲嫁娶时用的莲花双鱼、石榴花开,还有中秋佳节用到的广寒玉兔、嫦娥奔月。 简直就是艺术品,花椒香叶两个拿在手里就不肯放了。 秦老爹亲手给莳萝打造了整堂整房的家什,只多不少,却也偏偏忘了这糕饼模子了。 忙寻来杜梨木,仔仔细细地给莳萝打了两套模子,一套十二生肖,还有一套十二花时。 莳萝红了脸,姚氏帮她收了起来,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打小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的长女,又何曾不是她贴心贴肉领到这样大的。 打从会走路就开始言传身教,教导她如何做好女孩子、尤其是长姐的本分。现在又要教导她如何为人妻为人媳,如何与丈夫相处,如何与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相处,如何在族里立身,如何生儿育女。 虽然她的女儿她知道,仅靠从小耳濡目染,这些分内之事也能做好。 却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从此以后,虽然还是捧在自己手心的心肝,却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而比起姚氏的伤心,即将出门子的莳萝除了担心害怕之外,却也不是没有期盼的。 自打定亲,舒家和舒秉庚就一直殷勤备至,别说每每置办地又体面又实用的四时节礼了,就是逢到节气都不曾空手。有单送给莳萝的,也有巴结小姨子小舅子们的。 莳萝在家里再是以身作则,承担着长姐的责任,也只是个幸福待嫁的小姑娘罢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一回成亲后的日子,想一回上回七夕送了喜蛛和并蒂穿成的白兰花过来,也不知道中秋又会送了什么来。 却是除了中秋节礼之外,还与秦家的这一串小小子小丫头一人弄了一盏小花灯,或是兔子灯或绘着花鸟虫鱼,到了莳萝这里却是一盏绘着月夜玉簪花的小花灯。 花椒几个刚看了一眼,就被莳萝夺了过去藏回了内室。后来才知道,那花灯上仿佛还写了一句灯谜的。 小小子小丫头们就凑在一起嘻嘻傻笑,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不到天黑,又点上蜡烛,把一盏盏小花灯挂在了院子里。 吃过夜里的团圆饭,又在院子里设下香案,摆上自家造的和舒家送来的月饼,还有特地为中秋节准备的西瓜、石榴、红枣等等的细果,由秦老娘领着阖家女眷拜月。 又阖家坐在院子里赏月闲话分吃团圆月饼,还有秦连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切成的莲花状的西瓜,莳萝茴香剥了石榴籽儿攒在小碗里给花椒香叶拿勺舀了吃,五堂哥又偷偷沾了桂花酒逗花椒和香叶吃。 香叶皱了一张脸,吐了半截舌头已是眼泪汪汪的了,花椒却是抿着嘴直回味。 没有来得及阻拦的丁香瞪圆了眼睛看着花椒:“咱家这个小东西不但是个小吃货,还是个小酒虫呢!” 然而中秋一过,盼了一季的方良就赶了过来,开始跟着放下了手里木牌活计的秦老爹从做畦开始,一点一点的习学白芹的壅制技艺。 而家里头除了在裱褙店脱不开身的秦连豹,和暂停了手里打牮活计专门负责家里七十余亩耕地的秋收和秋播的秦连虎之外,同样暂停了打牮活计的秦连熊与秦连凤,还有将制作杆秤的家伙什俱都收了起来的秦连龙,俱把精力放在了白芹的排种上。 东头园子里的地亩早已收拾妥当,肥料、生石灰都已是撒过几遭了。 不过秦老爹倒是没有打算把这二十亩地一口气种上芹菜,一是恐怕照料不过来,二是盘算着种芹的数量恐怕有缺口,三却是与郭掌柜商量过,最好是能错开了日子上市,保证一冬都能见着白芹的。 所以早就盘算过了,却是打算壅制三茬芹菜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筹划 已是筹划好了,头茬白芹八月下旬排种,这样一来最晚十月上旬也就能培土了,到了十一月中旬差不多也就能上市了。 至于二茬则是预备在九月中旬排种,如此一来,正好赶在正月前上市。 而三茬就等着头茬起收后立即排种了,若能赶在立春或是正月十五之前上市自然最好,不行也可以和今年一样赶在二月二之前上市。 只话虽这样说,整整十亩地的白芹需要排种,着实不是甚的轻松活计。 即便有老舅公日(日)泡在秦家帮着忙活,家里的女眷但凡得空也会过来搭把手。 可排种白芹不比旁的,既要做畦还要开沟,这可都是力气活儿,也是细致活儿。哪怕大伙儿分工合作,又有条理又有速度,实则一天也排不了多少种芹的。 何况后头的种芹刚刚排下去,前头的种芹已是需要匀苗中耕了。 还要补肥灌水,这可俱是马虎不得的。 而家里的长辈们都去东头地里忙活了,这边菜园子里的试验田就全落在了花椒香叶和丁香茴香几个小姊妹的身上了。 等到园子里的种芹全部排下,秦连熊又带着秦连凤去方良田庄上给他帮忙,试验田里的芹菜已有一尺来高了,花椒盘算着,已是可以培土了。 有了去年积累的数次经验,花椒已是琢磨出了怎样的培土才能使芹菜苗的顶端叶片最大限度地进行光合作用,所以试验田里全是中间高两边低的馒头形壅土。 只是因着各人手势的原因,馒头的形状不大一样罢了。 杜大舅蹲在试验田旁,小心翼翼地掀开花椒用来遮蔽强光而盖在壅土上的草帘,盯着里头只露出了顶梢的白芹不住地看:“白芹就是这样壅出来的?” 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花椒重重地点头,香叶就小小声地告诉杜大舅:“还要灭缝呢,等灭了缝,它们才会变白的。” 杜大舅就点了点头,看着两个小东西笑:“我们椒椒和香叶知道的真多。” 香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杜大舅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再是想不到,溪边滩涂随处可见的水芹就这样拿土壅一壅,就能变成白色,还能卖上那样的高价去。 花椒却是瞪眼了眼睛盯着杜大舅看,虽是杜氏的同胞弟弟,可秉性却是半点不像呢! 因着壅制头茬白芹的时间正是庄户人家将要忙着秋收秋种的日子,所以秦老爹在此之前已和大伙儿商量过了。 方良的田庄上一个夏天都在为着壅制白芹做准备,自是能够赶得上进度的。老舅公家只打算壅制半亩的白芹,沈家则是地少,何况也腾出了一亩地来壅制白芹。倒是杜家放弃了头茬白芹,打算赶上二茬白芹的进度。 只是没想到这会子秦家地里的稻谷还未全部归仓,杜大舅已是过来帮工了。 据说是杜老娘的意思,地里的稻谷刚刚抢收上来就把长子遣来秦家打下手,之后的整地、秋播都交给了下头的两个儿子,杜大舅只要跟着秦老爹好好习学白芹壅制的手艺就成了。 不过杜家再三商量后,却已是改变了主意,又打定主意今年不再壅制白芹了,据说也是杜老娘的意思。 说是家里的这三个儿子都不算聪明,与其学个七零八落的到时候一摸两只脚,浪费人力物力不说,还要给亲家添乱,还不如今年沉下心来好好学一遭。这会子先是杜大舅,等地里的活计忙完了,他们一家子都要过来的。 秦老爹听了哈哈大笑,不过也觉得这样或许不错。与其急匆匆的过来看一回再家去种一回,定定心心学会了再来一气呵成,说不得是更为有益的。 留下了杜大舅,手把手的教导他。又同他说定,每日给他开工钱,杜大舅涨红了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他是来学手艺的。 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想要拜个师傅学门手艺何其艰难,学成后还得给师傅白干三年才能出师。饶是这样,此后只要师傅召唤,手头的事儿再大也得撂下给师傅帮忙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是半点不打诳语的。 不叫他出钱已是天大的人情了,如何还能拿人工钱的,就是天底下也再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只秦老爹怎么可能会叫杜大舅做白工的,也不和他多掰扯,只叫秦连熊负责记工。 这些天来除了家去收了两天稻谷安排了一下农事农时,就一直泡在秦家的老舅公一听这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可他家后院都已是整出了半亩地来,旁的还罢了,下了那么多的肥料,他看着都打心里心疼。何况还费了半年的工夫侍弄了那许多的种苗,不排的话也太可惜了。 何况他们隔得这样近,抬脚就到了。他又这样厚的脸皮,有什么事儿的,只管找上门去不就行了。 至于周大生周大成两兄弟,之前秦老爹同他们说道这事儿的时候,两兄弟就有些犹豫。 家去后一商量,他们不是不想壅白芹,可这白芹显然是不能壅到大田里去的。而家里的前后院子俱是浅窄的很,加起来也才两三分地,光够种菜吃了,哪还有地界用来壅白芹的。 思来想去的,还不如过来给秦家帮忙打下手,拿份工钱的。 二人既是有商有量的商量好了,秦老爹也就不再多话了。 这兄弟二人,他肯定不会亏待了去的。况且只要白芹的壅制手艺学会了,就不怕置办不出田地来。 各家都有各家的盘算,等到秋收秋播的俱是侍弄好了,沈家却是迟迟未曾来人。 多年的老友了,秦老爹如何不知道沈家的为人,索性特地遣了秦连龙过去帮忙。 秦连龙在沈家一待就是三天,帮着老丈人排了一亩地的种苗。再回来时,家里二茬的芹菜也开始排种了。 这样忙忙碌碌的,眨眼的工夫就到了九月下旬,待舒家过来通信放了大定,行了奠雁之礼,花椒香叶一只眼睛盯牢了快能起收的白芹,一只眼睛不舍地盯着莳萝。家里的男人们俱是一心两用,一半心思放在白芹上,还有一半心思开始打点莳萝的婚事。至于家里的女眷们,已是全部心思扑在莳萝的婚事上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提前 莲溪一贯以来的风俗都是在婚娶前的二十天或是一两个月内下大定。 奠雁礼成之后,接下来就该正式迎娶了。 不管是舒家也好,秦家也罢,两家都进入到了婚礼筹备的最后阶段。 紧张而忙碌。 舒家的新房早已修整粉刷妥当,听说窗户纸都是新糊的,卧房里还置了承尘。 这会子正忙着送喜帖、收礼金、雇花轿、采买蜡烛爆竹、置办酒水席面、商借桌椅碗碟、确定迎亲、礼仪、酬客几套班子的执事名单…… 而秦家这厢收下了舒家的完聘礼,又回礼之后,按着习俗,把舒家聘礼中的龙凤喜饼、茶食喜果俱都用纸包包好,写上请帖,由家里的男人们给七亲八眷送日子,告知陪送妆奁的日期,敬请阖家光临。 莲溪俞阿婆那里是由秦连虎带着秦连凤亲自送的日子,同时还给俞阿婆与方家送去了秦老娘亲自腌晒的腌菜干菜,还有家里刚刚试验出来的秋提前白芹。 正如花椒预想的那般,只要能想方设法熬过温度这一关,一手遮阳避光一手降低土温,人为的给白芹的软化创造出比较适宜的生长环境来,比常规白芹提早了半个月二旬之久的秋提前白芹,亦是可以很好地存活生长的。 而且虽说相较而言,秋提前白芹的生长周期还比常规白芹略短一些。 可除了种芹数量有所增加之外,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种苗素质优于旧年的缘故,或者是壅土期间的温度虽然高于冬天,可也正是因着秋高气爽、天气晴好阳光充足的缘故,所以白芹的品质只有更好的,而且产量也远远高于旧年。 旧年一塬白芹有个八(九)斤、十斤左右的产量就够花椒欢喜的了,哪里知道今年一下子就飙升到了十七八斤,差点就翻了一倍。 虽然只是毛芹的重量,可也足够家里人高兴的了。 花椒却有些挠头。 这畦试验田里的白芹俱都长得相当好,根系发达,根茎粗壮,嫩茎雪白晶莹如玉,看起来已是脱离了营养不良的模样了。吃起来口感也相当的不错,清脆爽口带有甜香。 在花椒看来,这样的品质已是能算得上一级标准了。 可别说她那费了许多力气的泉水、井水的水质实验了,就是她进行了半年之久的肥料腐熟实验在白芹身上也没有丝毫的体现。 只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这茬秋提前白芹的品质能这样好,和腐熟重肥必然是有一定的关系的。 可一畦白芹品质一般齐,高矮胖瘦根本没甚太大差别,口味上光靠味觉也尝不出任何的差异来。 但这并不应该呀! 毕竟这一茬白芹的壅制期间从底肥到追肥俱是有所差异的。 难不成这白芹真个是个来者不拒的? 花椒再次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实验继续下去。 而家里其余的老老少少自然不知道花椒已是对着白芹咬了几回牙了。 或许已是对花椒几个小丫头的折腾功力已是有了免疫了,白芹都折腾出来了,这会子能在秋天壅出白芹来,好像也不算十分稀奇了。 何况这会子刚刚十月上旬,东头园子里的白芹不过刚刚培土,却已有白芹可以上市了,说不得明年家里就能壅上四茬白芹了。 家里人的注意力大多俱是放在这个上头了。 倒是秦老爹,这些日子虽则忙的脚打后脑勺,家里地里两头烧,却也知道几个小孙女在这茬白芹的壅制期间是一直都在给白芹降温的。 也不知道打哪想来的,那么些个草帘子,一觉得白天日头太大气温升高了,立马就遮盖避光降温,到了日头落山,再揭开露水。日复一日,照管的无比精心。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只要能够解决温度问题,或许三伏天也是可以壅出本应属于冬令时蔬的白芹来的。 花椒自然想象不到秦老爹同她一样,已是在心里琢磨起了反季节白芹来了。 而秦老爹蹲在试验田旁琢磨了一回,就把这个念头暂且搁置下来了。 这事儿,暂且不急。 紧要的是赶紧起收一半白芹,给莲溪的俞阿婆与方家送去。至于另一半,却是打算过些天家里摆宴的时候添碗菜的。 莲溪的风俗,按着礼仪程序,有条件的女家亦是要置办宴席招待亲朋故旧的。 崇塘上的一些个大族讲究起来,更是有“前三后二五”这样的安排的。 即催妆之后,头一天添箱,第二天发奁,第三天聘女,之后花轿虽已出门,可家里却还得热闹两天的。 也有的不讲究个“前三后二五”的,而是直接摆上三五天的流水席,招待亲朋乡邻。 而寻常人家,通常只安排聘女正日这一天摆酒,这也是常见的。 秦家虽然没有五天的讲究,也不打算摆流水席。可从亲迎的前三天,舒家送了催妆礼过来,家里也就开始摆宴待客了。 只不过桌数不多罢了,秦家的女眷自己就能料理的过来了。 而打舒家大张旗鼓送了催妆礼,婚礼的前奏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隔天就是添箱的日子,只不过添箱和洗三满月一样,俱是女眷堂客们出面的事儿,来的也都是亲朋故旧之家的姨娘舅娘、伯娘婶娘、嫂子姐妹。 添箱的喜礼也多半是婚后的实用之物,比如针线吃食之类的,也有直接塞封红的。 当然,人情有亲疏远近,送礼亦是如此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关系亲密一些从来有来有往的,打发新娘子金银首饰的也并不少见。关系疏散一些或是手紧一些的,也有随人情搭份子,几家凑一凑一起置办一色喜礼的。 多少都是心意,主家从来也只有高兴的。 而秦家这边的本家亲戚虽只有袁氏,可本村的外亲却并不少,何况还有姚氏族里的亲眷,再加上杜氏、沈氏的娘家也早早来人了,俞阿婆带着许氏更是昨儿就从莲溪赶来住夜的。 正巧赶上舒家送来了催妆帖和四对条盒四抬食盒的催妆礼,看着体面又实惠的催妆礼,俞阿婆不住地点头,倒是略略放下心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添箱 早在秦连虎亲送了龙凤喜饼和日子过来之前,俞阿婆已是在家盘算过了。 这可是秦家小字辈头一遭婚嫁,凭着他们两家的交情,既要给莳萝添箱,也要吃酒的。 这么一来一去,就得三四天工夫。 可这家哪里离得了她,她也离不了儿子孙子的。 倒是没了主意了。 方良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蹲在田庄里守着白芹,难得回来换身衣裳吃口许氏亲手料理的热汤饭,听了俞阿婆的犹豫后,想都没想即大手一挥,不仅让秦老娘索性在秦家住下热闹几天,还叫许氏也跟着一道去。 反正他也不在家,许氏不必服侍他。至于方庆,随便扔在外家住两天就是。等到正日子,他们父子俩再过去吃喜酒。 饶是许氏原本只打算正日子去吃喜酒,也不免心动了起来。 实在是除了秦家这门姻亲,她的交际范围一直就陷在方家群房的那一亩三分地里,能出去走动走动,自是欢喜的。 袁阿婆也不是刻薄媳妇的婆婆,再加上本就踌躇,一听方良这话再无顾忌,婆媳两个当即就抛开了家中琐事,团团打点了起来。 十五这天就赶了过来,今儿添箱,俞阿婆一出手就是一副珍珠头箍。 上头的珠子虽不大,却小而莹润,还都一般大小,也算难得了。 这却是俞阿婆考虑再三的手笔。 想着之前方老夫人曾一口气赏了秦家那么多绸缎衣料,却是再不缺这些个的。至于首饰,按着秦家如今的身家和疼孩子的劲儿,也必然不会短了莳萝。 可她是来添箱做人情的,又不是来同莳萝的正经外家别苗头的,何况还得顾忌着杜家和沈家。 所以寻思再三,赶在年前就在银楼里付了定金,定了这幅珍珠头箍。 虽看着别致,可到底不曾花了多少银子去。 果不其然,一屋子的女眷,尤其是小丫头们俱是瞪大了眼睛踮着脚张望,可莳萝外家那边的舅娘添的也都是金银首饰,杜氏沈氏的娘家人也都拿出大手面来做人,珍珠头箍虽出挑,却也没有强压人家一头。 俞阿婆自是自得的。 而许氏除了替妯娌添了一对榴开百子的粉彩花瓶外,还带来了两个女儿的添箱,一对小小巧巧的赤金丁香和一枚黄杨木的包银梳篦。 轮到她自己,却是一匣子胭脂水粉。 打开匣子,芳香扑鼻,里头俱是一个个绘着美人的小圆钵,分装着宫粉、胭脂、眉墨、冰麝油、香珠等女孩子家钟爱的妆饰,并不比姚氏给莳萝准备的那套差。 除此之外,俞阿婆还带来了方大管家和许氏娘家等人托她带来的随礼。还有就是方家老夫人和大太太收了由俞阿婆转送的白芹,知道秦家聘长孙女,也有添箱和贺礼。 许氏娘家一吊新制铜子的随礼是俞阿婆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的,方家等人的贺礼和添箱却是俞阿婆儿私底下交给秦老娘和姚氏的,倒把婆媳二人唬了一大跳。 方大管家是两吊钱的贺礼,方老夫人是二十两银子和一对银头面,方家太大太是十六两银子和一枚金簪。 不管大太太一门心思和婆婆别苗头的那个劲儿,俱是价值不菲。 何况还有郭嬷嬷和袁妈妈这些个方老夫人、大太太身边服侍的或是凑趣或是真心送的添箱,或是一脂粉或是一尺头的,七七八八摆了满床都是。 小姚氏也匆匆赶了过来,添了一副银三事儿,同大伙儿说笑:“你们瞧瞧我这个媒人当的,这边是外甥女要添箱,那边是侄儿也要贺仪,细算算,竟是我最亏,可是心疼死我了。” 说得莳萝羞红了脸,众人却是哈哈大笑,俞阿婆就笑呵呵地道:“亲家姨娘别心疼,还有十八只蹄髈等着你着你这个大媒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南边儿人都喜欢吃蹄髈的缘故,谢媒礼通常都是十八只蹄髈。 这话一出,倒是小姚氏最先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场婚事,男家女家俱都拿出了大手笔来操持,唯恐慢待了亲家,银子反倒退了一射之地。恐怕十年八年之间都没人忘得掉,以后十里八村的论到嫁娶都要拿出来说一遭的。 而这也不过她头一遭做媒罢了,这样顺风顺水,她这个大媒也跟着光彩,怎能不自得的。 好容易送走了七大姑八大姨,姚氏又过来领着莳萝收拾堆了半床的添箱喜礼。 把礼金数出来交给莳萝收在了子孙箱里,这也算是莳萝的私房钱了。那些个衣料、被面归拢起来,见缝插针地塞进了箱笼里。红枣、核桃、栗子这样有着特殊寓意的吃食也拿食盒装了,这是亲友们送给新娘新郎洞房中享用的。 退避三舍的男人们终于可以露面了,那边厢八仙居的大掌柜和郭掌柜又托人送了贺礼过来了。 二人因着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亲来道贺,便让八仙居押送最后一批鲜莼菜入京的管事亲自送了过来。 大掌柜是一封五十两银子的贺礼,郭掌柜略次一等,却另有一份家里女眷送给莳萝的添箱。 这却是真的当做通家之好在走动了。 只饶是如此,秦连虎看着面前的银锭,还是有些不安:“这也太厚了些。” 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吊铜子都已算厚礼了。 秦老爹却想得开:“人情没有息,一厘还一厘,这倒不碍。” 把贺礼交给秦连豹誊入喜簿。 正如秦老爹所说,这些个人情往来,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的。 既然来了,就总能想办法还回去,确是不碍。 秦连豹接过银锭锁入礼箱之中,正欲把今天的开支盘一遭,秦连凤又跑腿过来向秦连豹支银子,里头女眷们要封明儿打赏发奁的红包了。 秦连豹问清数目,开了钱箱,取了铜钱叫秦连凤画押,秦连熊大步走了回来,连灌了两盅茶才向秦老爹和秦连虎道:“已是全部请到了,待会儿一准儿来。” 这却是说的婚礼执事一事儿。 为着后儿的这场婚礼,不单舒家那边置了迎亲礼仪酬客班子,秦家这边也早早酝酿确定下了几套班子的名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舍 家里现成的人手,先就派上了用场。 秦连熊这个一贯能说会道交际颇广的自然得为执客,到时候会领着几个早已打过招呼的亲友专事接待过老吃喜酒的宾客们,还得负责接送一干如姚家老太太这样上了年纪的大宾;特地告假回来帮忙的秦连豹一人兼着内外账房,婚礼之中的一切财物管理开支都得找他,礼金喜簿也是由他誊写管理,暂且看来却是绰绰有余,账目灵清一文不差;秦连龙则是管了厨房,专门负责协调管理厨房采买事务;秦连凤则会带着明儿开始休假两天的一串儿小小子们专门负责跑腿打杂。 而一场婚礼下来,喜宴的开销也好,耗费的精力也罢,通常都是占了大头。 尤其是女家,花轿一起,不比男家拜堂闹洞房的热闹,也就只剩下喜宴了。 所以秦家不但特地请了喜铺的人来家搭了喜棚,支起了足有两丈多高的杉篙架子,把整个前院都罩了起来。 又自己动手在后院搭了整排的厨棚,新砌了三五大灶,确定了之后几天所有的喜宴、待客宴,还有入厨宴、谢忱宴的规格菜色,还往菜行肉铺下了订单。 又按着惯习,分门别类的设了采购、造厨、司茶、安席、请客、上酒等等分工。 旁的不说,光是一个厨房,往下又设有白案、红案、烧水、煮饭、烧火、洗碗、劈柴、担水等等人马。 都是找的村里或是隔壁漏斗湾的乡邻,既是秦家有把握找上门去的,便是关系素来密切的,再加上这会子正值农闲,自然就没有拒绝的。 也有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想要帮忙的,比如漏斗湾之前给秦家帮过工的一些乡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说秦家办喜事儿,自是缺人手的,主动过来搬搬抬抬的打下手,秦家自然也是欢迎的。 这也是乡间常有的事儿,从来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 可这样礼仪繁多、场面浩大、人员繁杂、花费巨大的一场婚事,还有这么少说三四十人的执事团队,如何组织、如何调停,如何协作,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如何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有条不紊,让主家不花冤枉钱、让亲家宾客满意,把喜宴办得让人称颂,就都落在了总管的身上了。 却是特地请的老舅公为总管,全权安排、处置婚礼的相关事务。 毕竟老舅公以往就没少给人做总管,见多识广又懂得婚嫁礼仪,深谙人情世故接人待物之道,十里八村的都认得,威信也高,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而老舅公也当仁不让,早早的就按着秦家的意思将诸事安排开了。 至于这些个帮忙执客,俱是半个月前就已是定了名单并挨个儿的通知到了。今天秦连熊又挨个上门正式通知了一遍,晚上就会招待所有执事吃入厨宴。 吃了入厨宴,由老舅公分配了事项,这场婚礼也就真正开始了。 只为着晚上的这顿入厨宴,阖家俱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许氏都挽起衣袖过来给罗氏妯娌打点厨下。 倒是只有花椒香叶两个小的最为清闲了。 不似小小子们,知道家里要办喜事儿了,看着前院里红彤彤的喜庆,家里成捆成扎的鞭炮又人来人往的热闹,就没心没肺地只顾着高兴了。 香叶心里却是有些明白的,依偎着莳萝,皱着小脸枕在她的胳膊上不肯放。 花椒坐在另一侧,看着这两天脸上红晕就未退过的莳萝,心里也是酸酸的。 抱了莳萝的另一边胳膊,两个小东西就缠住了整理完了添箱,却心里闲不下来的莳萝。 莳萝放下心思,安抚着两个小妹妹,丁香茴香掀开帘子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红枣姊妹。 “姐,我们给你染指甲。” 却是丁香不知打哪拔来一株正开着花的凤仙花。 莳萝都瞪大了眼睛:“这时候怎么还会有这个?” 丁香就嘿嘿地笑:“我也不知道呢,就在后山上找到的。” 茴香已是把抱在怀里的小石臼放在了桌上,丁香摘了几朵凤仙花扔进去砸成泥,又跑去厨房弄来了点儿明矾,几个小姊妹合力把花泥擦在了莳萝两手的手指甲上。 丁香满意地直点头:“把这花儿拿水养起来,明儿后儿收了露水再擦,肯定就红了。” 香叶听着不住地点头,可花椒看着莳萝指甲上淡淡的红晕,看着茴香三个被染红了的手指头,心里头却更不是滋味了。 长姐如母,花椒是在莳萝身上才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的。 一字千斤。 可一想到她往后就要嫁为人妇,从此以后就要顺着丈夫孝着公婆和着小姑,即便有了委屈也大多只能往自家肚子里咽。 花椒就打心里受不了她吃这样的苦。 也不知道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嫁姐姐了。 夜里还是抱着莳萝的胳膊不肯放,非得和姐姐一道睡。 结果这个头一开,香叶头一个响应,茴香也眼巴巴地挤了过来。 如此一番,当晚就是四个小丫头再加一个大丫头大被同眠的,起先躲在被窝里还有分寸,只是说说悄悄话,可不多时就说啊笑啊的闹了起来,个个俱是满头满脸的汗,直到后半夜才陆续睡着。 却是一夜好眠。 姚氏是知道这五个丫头到底多晚才睡的,到底又舍不得催着她们早些睡。 这样的日子,往后说不得再不会有了。 待听到隔壁没了动静,还起来看了一遭,把手牵手钻在被窝里捂得满身热汗的花椒香叶捞了出来,又拿帕子给她们擦脸。 再次睡下,却是没睡一会儿就已是鸡鸣了。过去莳萝卧室看了看五个睡得头碰头,团在了一起的小丫头,哪里舍得叫醒她们的。 原还担心搬嫁妆动静那样大会把她们闹醒,哪里知道却是她想多了,就连莳萝都睡得正酣。 实在是昨儿不知怎的就疯了起来,就连茴香都闹腾的不得了。 怕是这会子在耳朵边敲锣打鼓都不知道的,更别说搬嫁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发奁 新娘子的嫁妆发到男家要亮嫁妆,而在嫁妆运至男家之前,按着惯俗,女家发奁这天亦是要晒晒嫁资,让来贺喜的亲朋故旧观看的。 而这一年来,莳萝的嫁妆越办越多。 顶箱立柜、床案桌椅这样的家什还则罢了,早已齐全。衣裳首饰、摆设日用却已经翻了一番都不止了,姚氏都有些顾不过来了。 还是编写奁目的时候,将所有嫁妆,包括衣裳首饰、床帐被褥、摆设用具、堂房家什等等的俱都分类逐项誊写装订的时候,才终于落定。 花椒却是头一回见到奁目这样的嫁妆单子,才知道规矩之严谨,事务之繁琐。 旁的不说,就连着奁目的用纸都是有大讲究的,必是上好银红色的薛涛纸才成,饶是崇塘,这样的纸张也只有一两家大南纸店才有售卖的。 十六开木板的印格,双页折叠。 再加上大红绫子的双裱封皮,凝金纸的标签,用大红三珠丝线装订成册,外皮是大红绫子的封套。 光是这样一份妆奁,已是气派非凡价值不菲了。 不过后来花椒也听说了,这样的奁目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用得起的。 寻常人家婚嫁也有礼单,不过却是要简单一些的,用的也是梅红纸做的股摺,不过也同样要按什物的种类详细缮写清楚的。 姚氏又特地请了秦连豹,用工整小楷将她几番誊写才总算整理好了的嫁妆名录,以六字成句缮写在奁目上。 这厢奁目刚刚缮写妥当,那厢喜铺也将嫁妆桌子送过来了。 送嫁妆发奁是有专门的嫁妆桌子的,就同长方桌似的。不过上面四边还有荷花栏杆,红漆雕花,两边各有两根抬杆,可以双手或双肩抬着。 需要的女家只要上崇塘的喜铺直接租赁就成了。 秦家盘算着租了二十四抬嫁妆桌子,送来后就开始打点陪嫁了。 衣裳首饰、床帐被褥的已是装入了樟木箱子之中,铜、锡、瓷、竹、木各式器具都按项分类绑扎在了嫁妆桌子的栏杆里。 之前这些个陪嫁都摆在家里,今儿发奁之前,按着惯俗,却是要一大清早就抬出来摆在堂屋中任人观看的。 将嫁妆一抬一抬的按着事先定好的顺序排在了前院喜棚下,杜氏沈氏又忙着给所有什物家什摆上红蛋喜果、天竺子万年青,还有红绿纸屑。 花椒揉着眼睛同姐姐们一出门,就一眼看到了两列红漆雕花的嫁妆桌子,上头又绑着清一色的红漆家什。 喜棚里已是热热闹闹围着好些个亲朋故旧了,正在围观嫁妆,嘴里啧啧出声,赞叹声不断。有说秦家大手笔的,也有说舒家好福气的,更有心里噼里啪啦计算着嫁资几何的。 虽说阖家天不亮就开始打点嫁妆了,却仍是日上三竿才总算最后确定了一遭,再无遗***上红烛。 待当正午过后吉时一到,媒人带着舒家派来的迎妆队伍赶到,将打赏执事打发乞丐的利是红包奉上,又送上猪心红烛,放炮发奁,秦家院内院外已是挤满了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了。 乡间玩乐少,每到有人家婚嫁,跑上几里地看热闹的都是有的。 媒人背着用青布袋盛装的子孙桶在前引路,脚夫抬着嫁妆张张扬扬、浩浩荡荡一路招摇,一路兜青龙朝着东南穿过崇塘的南北大街,爆竹齐响发送到横溪岕,后头已是跟着一串儿看热闹的百姓了。 而舒家也早已久候,发奁的队伍刚刚行止横溪岕村口,舒家迎奁的执客已经迎出来了。 舒家的院子虽不比秦家大,可不但搭了设宴款待亲朋好友的候客大棚,还搭了专供吹锣打鼓喜乐班子使用的吹乐小棚。 院里院外都已装饰地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处处贴着大红双喜,喜棚里更已是挂满了密密匝匝的喜幛了。 只待嫁妆进门,轻飘飘的头一抬就叫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就连舒家人都大觉意外。 旁人不知道,顾氏却是一直都知道莳萝嫁妆丰厚的。 也是正因如此,顾氏才一心盘算着要将这场婚事办得有声有色风光体面。 可饶是知道丰厚,色色都想到了,却万万没有料到秦家竟会陪嫁田亩。 头一抬的嫁妆桌子上只抬了一块土坯,上头压着红纸,虽然看不清亩数四至,却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接过小姚氏递过来的妆奁奁目和大小箱匣的钥匙,顾氏方醒过神来,赶忙同小姚氏一道清点嫁妆。 一堂一房的木头家什就有三十六件,绣着石榴百子金玉满堂并蒂莲花鸳鸯戏水的十铺十盖床帐被褥就装了十箱。整整八大箱的衣裳首饰,绸缎细布金银珠子一应俱全,满满登登的插不进手去。 除此之外,光是脸盆、脚炉、茶炊等等的铜器就有二十四件,酒具、茶具、祭具等等的锡器又是四十八件,茶具、餐具、陈设等等的瓷器又是一百零八件,丝箩、提篮等等的竹器十六件,甚至于还有一篓摞得齐齐整整贴着红纸的柴炭…… 可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还是头一抬的田产二十亩。 再看坐落四至,距离周家湾和横溪岕都很近,正是上好的水田。 姻亲故旧啧啧称颂,顾氏和小姚氏对看一眼,别说这一注嫁妆了,光是这二十亩的田产,这辈子也可以吃穿不愁了。 长吁了一口气,赶忙包了厚厚一大包行嫁包与脚夫,随后把嫁妆件件摆开,陈列在喜棚里,放炮响乐,招呼亲朋邻里进来观看。 这样一幅齐整嫁妆,寻常人家自是少见的,舒家院里看热闹的婶子嫂子捧着瓜子喜果个个夸了又夸。也有人撇了撇嘴,心里寻思怪道顾氏一门心思要讨秦家的丫头了,原是为着一注嫁妆。 只这会子饶是小姚氏都不知道的是,莳萝嫁妆里最贵重的其实并不是这二十亩田亩,也不是压在箱底的镜匣压箱钱。 这些个再是值钱也是有数儿的,可壅制白芹的手艺,却是无价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分离 陪送给莳萝的这二十亩的田产,是秦老爹今年开春后趁着田价一跌再跌,着实挑拣盘算了一番才总算置办下来的。 虽说那时节土地便宜了许多,却也并不是不值钱的。 上等的水田,前前后后加上办理红契的税银和经济的中人费,拢共花了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 由秦老娘将田契交给姚氏,姚氏自是不敢收也不能收的。 虽说当时家里是说好了由公中拿出三十六两银子给莳萝置办嫁妆,不够再说的。 可旁的不说,只说秦老爹收购各色木料给莳萝打家什就未从其中支出一文钱。还有秦老娘给的方老夫人赏的衣料,别看就那么几匹,却也远远不只三十六两银子了。 可秦老爹秦老娘却也坚持。 虽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妆奁;嫁女择佳婿,勿慕富贵。 可女孩子嫁人,在婆家立身,除了要靠自己,也要靠娘家和嫁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两位老人家却也希望孙女的陪嫁丰厚一些,手里松散一些,往后日子好过一些。 姚氏和秦连虎惴惴不安地收了田契,家里其余的兄弟妯娌却俱是没有意见的。 家里现在的境况,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为莳萝置办田产。 再退一步,说的难听些也现实些,他们虽是当叔叔婶婶的,可也是为人父母的,各房都有儿女,在莳萝这个长姐这把成例落定了,依着老人家一贯的秉性,后头那一串儿弟弟妹妹自然是要跟着走的。 至于让莳萝跟着学习壅制白芹的手艺,这还是入秋后的事儿。 之前秦老爹拉着姻亲故旧一道壅白芹,却刻意落下了舒家这门新亲,为的就是婚后让莳萝自己出面与丈夫婆婆协商这桩事儿的。 为子孙计,可谓用心良苦。 而话说这头,这厢嫁妆一亮,媒人有赶忙陪着喜气洋洋的舒秉庚往秦家谢妆。 谢妆礼相比之前之后的所有礼节,应当是最为简单的了,只需向秦老爹秦老娘以及秦连虎姚氏三叩首,随即礼成。 并不用客套寒暄,也不必接送招待。 而送走舒秉庚一行,天色已暗,莳萝便由秦连熊秦连豹和弟弟们陪着,在莲溪旁上供祭祀,告别祖先。 从此后就要出姓他家了。 一直高高兴兴的四堂哥几个看着莳萝跪在当地落泪,慢慢醒悟过来,开始明白大姐出嫁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说起来也实在是秦家的这一串儿小字辈自落地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离过。就是过年走个亲戚,一天两天的回来都想的不得了。何况家里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儿,就是长辈们都心酸的不得了,更别说这些小东西了。 大堂哥几个还罢了,到底年纪略长,不好意思再缠着莳萝,心里再不舒服也只得跟在秦连凤后头打下手。 四堂哥几个小的却再是不管这许多的,当即变了脸色,一个个俱是小狗似的跟手跟脚地黏着莳萝。 被丁香撵了出去,只留了她们姊妹五个在莳萝屋里。 莳萝的眼泪从刚才祭祀起已是止不住了,看着她哭,香叶头一个忍不住,花椒心里就没好受过,两个小丫头默默垂泪,抽噎起来。 丁香看着莳萝已经染红了的手指甲,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莳萝的手背上,茴香看着丁香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外头四堂哥几个在帘子外头团团地转,隔着帘子却什么都听不到,不由得抓耳挠腮,小心翼翼地挑起一个缝隙往里瞅,就看到里头姊妹五个正在对坐垂泪。 自是唬了一大跳的,掀开帘子就蹦了进去,瞅着姐妹们急得跳脚:“别哭啊,有话说话,哭什么呀!” 鱼贯着跑进来的其他几个小小子也没了主张,六哥只好抱着花椒擦眼泪,帮她擤鼻涕。 到底莳萝大姑娘了,确实是比四个小的经得住些。 看着俱在抹眼泪的妹妹们,和急得眼眶也快红了的弟弟们,深吸了一口气,拿帕子拭泪,又指了指墙上,同四个妹妹道:“这四副挂屏留给你们,待会一人挑一副好不好?” 四个小丫头都顺着莳萝的话往墙上看去,花椒这才发现莳萝屋里惯用的东西都已是收起来了。 衣架上早上还挂着的衣裳已是不见了,箱柜上针线笸箩也不在了,只剩下妆奁孤零零的摆在柜上,这还是因为莳萝把这个妆奁送给了丁香的缘故,倒是墙上还留着那四副挂屏。 只花椒怎么看怎么觉着,挂屏上那五只原本跳脱活泼,眨眼就能飞走了的鸟雀,这会子好似都耷拉了脑袋,也是一百个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就要分离的缘故。 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就见五堂哥拿手遮着香叶的眼睛朝莳萝道:“大姐,你送姐姐妹妹们挂屏,又送我们什么呀,我也要礼物。” 香叶抱着五堂哥的手擦眼泪,五堂哥忙把她衣襟上别着的帕子抽下来塞在她手里,就怕她再拿他的手擤鼻涕。 莳萝见了,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同四堂哥道:“去把你大哥他们也叫来。” 果真开了柜子,取出一只包袱来。 打开一看,里头俱是大大小小的荷包,俱是莳萝亲手剪裁缝制的。 初还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经过莳萝的一归置,大伙儿才发现原是几套荷包挂件,颜色不一样,有蓝有红有紫有绿的。 形状不一样,有圆形的、椭圆形的、方形的,还有桃形和如意形的。 纹样也不一样,有四艺雅聚、喜从天降、金鸡独立、笔锭如意、杏林春燕、本固枝荣、吉庆有余。 经过莳萝的指点,花椒才知道每套又分为钱袋、香袋、火镰袋、印章袋、眼镜袋和扇套共六件荷包。 等四堂哥几个把大堂哥三个找了来,莳萝将荷包挂件儿挨个儿递给弟弟们:“大姐等着你们能挂上荷包的那一天。” 家里的小小子们也佩过荷包,却是端午节的时候,用丝布裹上朱砂、雄黄等香药,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是用来辟邪驱瘟的。 可这整套的荷包,除了七堂哥,大伙儿心里多少俱是有数,这却是给他们成年的时候佩戴的。 不住地点头,四堂哥更是道:“大姐,你放心,要是姐夫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恶客 夜里秦家阖家聚在一起吃过离娘饭,长辈们又凑在一起商议明天的正期,花椒耷拉着脑袋抱着《石榴八哥》的挂屏从莳萝屋里出来,跟着茴香往自家去。 黄昏的时候,看着四堂哥因着一句话又要挨揍,莳萝忙让小小子们把墙上的四副挂屏取了下来,让她们四姊妹自己挑选。 谁都没有心情做声,莳萝瞧着就做主将《石榴八哥》给了花椒,点着她滚圆的腮帮子道:“我们椒椒是九月生的,倒是正好赶上吃石榴呢!” 又把《樱桃蜂鸟》送给了暮春出生的茴香,剩下两幅,想了想,就把《桑葚山鸟》送给了香叶,《枇杷双鸟》的则留给了丁香。 香叶就歪着脑袋点着《枇杷双鸟》上一动一静互相应和着的两只小鸟:“这是大姐,这是三姐。” 丁香听着又抹了把眼泪,叫大堂哥拿来木楔和榔头,当即就将挂屏钉在了墙壁正中。 想到空荡荡墙壁上孤孤单单的两只鸟雀,花椒又紧了紧怀里的挂屏。 半路上遇到了杜氏,杜氏就揉了揉花椒的小脑袋,打趣她:“怎么了?我们椒椒今天不和大姐睡了?” 花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是想莳萝睡来着。 可今天夜里不是还要看那什么压箱底的那什么图么,就连丁香都被姚氏扔了出来,要同她们一道睡呢! 却是翻来覆去一夜都未睡好。 听说丁香要同她们一道睡,香叶也抱着自家的枕头跑了过来,四姊妹躺在一张床上,却俱是打不起精神来。 香叶还在小小声地问着茴香:“大姐过年也不会来吗?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又问丁香:“新姐夫不会欺负大姐的对不对?” 丁香不住地点头,睡到半夜还偷偷爬起来看天色,回来时脸上总是有了两分笑意了,告诉花椒几个说是满天的星子,明天定是个大晴天。 果然正如丁香所说,正期这日天气极好。 前两天山风刮在人身上还有些彻骨的凉意,今儿却只有微风徐徐,日头没有一点挂碍地一跃而出,天地间的薄雾很快散去,阳光灿烂,又给本就红彤彤的小院添了两分喜气。 家里头请的全福人还是沈氏,她公婆父母儿女俱全,人又长得喜气,昨儿跟着发奁的队伍去舒家铺床的也正是她。 回来后告诉秦老娘和姚氏,舒家的三间新房俱是重新粉刷油漆过的,就连地砖看样子也是新换了的。正门上贴着喜联和大红双喜,窗棱上糊着各式各样的百子千孙、龙凤呈祥、榴开百子的窗花。 秦老娘和姚氏虽然知道舒家必然不会慢待婚事的,可听到这话儿还是长吁了一口气。 姚氏又再三谢过沈氏,沈氏欢欢喜喜地回了屋,今儿一早公鸡还未打鸣,就已是打点齐备,开始给莳萝洗漱开脸上妆了。 花椒几个也是天没亮就从床上滚了下来,着急忙慌地换上新衣新裙,就跑去看莳萝。窝在莳萝房里,眼睛跟着莳萝来回的转。 看着沈氏帮着莳萝梳洗开脸,脸上敷上厚厚一层脂粉,又戴上簪环,光是这番折腾,就费了两个时辰的工夫了。 再换上绣着并蒂荷花的红褂子,穿上绣着云头海水波纹的百褶裙,披上绣着杂色祥云花样的四合如意式的云肩,穿上布底的红绣鞋,莳萝就被安置在了大圈椅上,两脚就再不能着地了。 陆陆续续有亲朋故旧登门,秦家又特地派了车子接送的像是姚家老太太这样的大宾也俱是到了,前头喜棚里欢声阵阵。 花椒姊妹又被罗氏隔着门帘唤出去给长辈们见礼。 或许是因着自身经历的缘故,虽然秦老娘与姚氏都不介意,可罗氏心里却有些疙瘩,并不肯沾莳萝的嫁妆,也并不肯踏进莳萝的卧房。 站在门口帮几个小丫头整了整衣裳,丁香牵着香叶还要小声问着罗氏:“三婶,我外祖母家的那个大舅娘来了吗?” 这一问,却是就连香叶都张大了耳朵。 家里的长辈们自打姚氏的母亲,亲自上门致歉后,就把这桩事体彻底抛在脑后了。 可小丫头小小子们却已是把姚舜华那个小心眼子给牢牢记在心上了。 年后开馆,小心眼子病在床上又未能进学,小小子们一想起来就赶忙告诉了姊妹们知道。后来开了春入了学,那一笔字叫几个小的损了又损,直说还没香叶写的好。 丁香跟着父母去姚家送端午节礼回来又告诉小姊妹们,说是小心眼子的那个不着调的娘刚从祠堂里放出来过节,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儿了。 只这些话却都是瞒着长辈们的,是他们兄弟姊妹间的悄悄话。 罗氏却早已不把这桩事儿搁在心里了,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给丁香捋了捋刘海:“不曾见到呢,你叔外祖母倒是瞧见了。还有你舒家表姐,也过来了。” 舒家姨丈姨娘自是没有功夫过来吃喜酒的,舒家表哥还能迎亲,舒家表姐只能在家等新娘子了,却是不乐意。舒家姨娘无法,不想给秦家添麻烦就把她送去了娘家,叫她跟着外家的表姐妹行事。 丁香就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跟在茴香身后。 刚刚走到上房门口,忽的感觉到周遭一静,须臾的工夫又喧闹了起来。 罗氏和花椒忙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秦连彪眼睛朝天,踱着四方步子走了进来。 罗氏与花椒俱是心头一紧,又齐齐朝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小厮也是一脸的傲慢,总算略略松了一口气。 罗氏忙把花椒几个带去了专门招待女眷的杜氏家。 为着到底要不要给秦连彪发请帖,秦家是难得的出现了意见不一的情况的。 秦连熊和秦连凤俱是不同意,担心的就是秦连彪闹事儿,到时候好好的喜事儿闹出事儿来,打死他也不中用。 何况秦连熊还有一则隐忧存在心里,就是担心秦连彪会把那个女人带过来吃喜酒。 他秦连彪家的大门没有门槛,阿猫阿狗都能进去,他们秦家却是不成! 秦连虎也打心里不想请秦连彪,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不管他们之间闹得怎么样,可在世人眼里,他们就是宗亲,却是怎么着都说不过去的。 兄弟二人为着这事儿去了秦老爹面前分说,秦老爹沉默半晌,才道:“既是他执意欺祖忘祖,那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们务本堂秦家的子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招呼 这话一出,却是阖家都定心了。 既是老爷子都发话了,那总有一天,他们能将世人眼里那个他们同秦连彪是一家子的印象给抹掉。 所以秦家请了袁氏过来吃喜酒,也给喜鹊夫家下了帖子,却没有给秦连彪下帖子。 却没想到他竟不请自来了。 正在前院待客的秦连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到停在大门口的那辆披红挂绿招摇过市的马车已是挑了眉头。 同跟前的宾客告了一声罪,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在座的都是姻亲故旧,就是不认识秦连彪的,也大多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顿时纷纷窃窃私语。 实在是虽说秦连彪在崇塘连根葱都算不上,如今跟他混的不过是些个闲人吃主儿,可在十里八乡的,也算是出了一遭名儿了。 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的喜鹊听到消息,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却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顿在当地,却是一步都迈不出了。 后头厨棚里听到消息后,更是避着过来帮忙的袁氏眼神乱飞,更有人已是丢下手里的活计,预备前头望望那个不知是外室还是姨娘还是房里人,反正名分不正的东西有没有过来了。 袁氏却充耳不闻,面色如常的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而一到秦家就团团见礼,和姚家、杜家、沈家的舅爷们说到了一块的方良,探头一看,就见杜大舅挠了挠头:“他怎么来了?” 杜大舅这些时日都在秦家学着壅制白芹,秦家这两天忙得脚不落地,东头园子多是他在照管,秦家的家务事自然多少听说了一些,就把秦老爹当时说的话告诉了这么些个舅爷:“所以家里并没给他下帖子。” 姚大舅一皱眉头,不请自来,恐怕没安好心。 方良又朝秦连彪看去,就见他看着秦连熊笑得阴不阴阳不阳的,当即张望了起来,正好听到消息从后头赶了过来的秦连凤从身边经过,忙揪了他,上下一打量:“你这是干什么?” 秦连凤还在跃跃欲试地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响,告诉方良:“那个彪货要敢闹事儿,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方良就笑了一声:“大喜的日子,叫花子上门还得招待呢,做什么不讲情面。”又推了他往后面去,道:“这事儿你别管,我去瞧瞧。” 秦连凤“啊”了一声,刚想说秦连熊已是封了封红与崇塘丐户中的团头了,门口也已是立了小棍儿,绝对不会有叫花子敢登门打段莲花落,更不会有胳膊上挂着铁链的恶汉守在门口的。 也闻讯赶了过来的秦连豹听到方良这样说却已一点头,笑道:“那就交给舅兄了。” 他同方良差着年纪,虽说名分上是郎舅,却不似秦连虎和秦连熊,可以说是自小跟在方良屁股后面玩大的。打小也着实听过方良的事迹,家里两个兄长但凡出了什么精致的淘气,一多半都是从方良那学来的。 实在是个肚里没胆的混世魔王。 由他招呼秦连彪,只能说一句大材小用了。 方良点头应了,径直往门口去。 秦连彪这些日子被人奉承地已经不会拿正眼瞧人了,也不提秦家未给他送帖子的事儿,只说自己给秦家脸面。 其实原本黄阿婆也是要来的。 自打儿子回来了,成日家披金戴银,大鱼大肉都吃腻味了,凭什么不来。 可爱娘却说什么都不肯来。 她自然不肯来,甚至于这段时日已经不大出门了,打首饰裁衣裳的,都是叫了铺子里的伙计师傅往家来。 实在是没想到瞒得这样好,就连秦连彪都心甘情愿帮她圆谎,身边的丫鬟更是一心向着她,连老太婆这样刁钻都信了她是大家子的出身,哪里知道外头已是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了。 那天不过是看着月色正好,弹了曲《凤求凰》,就被人骂上了门来。 她不知道是哪里走了口风,心里恨得什么似的,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听得这回秦连彪憋了火气要过来吃喜酒,劝了又劝,正在叫丫头试衣裳戴首饰的黄阿婆一听也是这话,凭什么给那家做面子去。 秦连彪却是铁了心要去的。 看着旁人家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爱娘心里一凛,这还是头一遭秦连彪这样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理会秦连彪的。 而秦连彪这里更是一大早就装扮好了,瞅着时辰殿了后。 正得意着,方良走了过来,拱手与他打招呼。 秦连彪是认得方良的,只搁在以前,他还自来未将方良看在眼里过,祖宗三代的奴才秧子,自己可是正经良民。 可自打上半年经了事儿,他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是不以出身论英雄的。而英雄豪杰,又大多始于微末,出身草莽。 方良见他回礼,倒是有些惊诧,不过还是向秦连熊使了个眼色,从他手里接过秦连彪,眼皮子都没动,拉拉杂杂三两句就把他给圈住了。 待到喜宴开席,才上了三道热菜,方良抿着沧酒方才热了个身,秦连彪已是趴下了。 坐了一张桌子的杜大舅、沈大舅几个俱是面面相觑,方良却是啧了一声,这也太不经事儿了。 他还如临大敌一般,哪知就跟两军打仗似的,自己列好了阵仗,正准备擂鼓冲锋,敌人竟溃不成军闻风而逃了。 叫了秦连彪的小厮把他背回车上。 又是热水又是热茶的倒也不慢待,只是等到秦连彪酒醒,还琢磨着找方良谈桩买卖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新娘子的花轿都已是发轿走到横溪岕了。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而话说这头,这边厢方良忙出忙进地安顿好了秦连彪,又回到酒桌上,酒过三巡,一道素炒白芹上了桌。 旁的桌上蹄髈扣肉早已吃的满嘴流油,一壁大赞酒席丰盛一壁吃饭舔碗,对这素菜要么不以为意,要么光了盘子都未多想,可方良这一桌上的俱都是知道底里的,俱是眼睛一亮。 却是知道这一席猪八碗虽然价值不菲,在乡间喜宴中已是算得上顶尖儿的了,可若细论,比起蹄髈扣肉,这道素炒白芹才是真正的硬菜。 一斤五花肉才多少铜子,可这白芹光是大宗往外出货可就得二百钱,还是毛菜的价。 这样说起来,秦家这次的婚宴可真是大手笔,光是这两天待客宴加上喜宴上的这碗白芹,就已是价值不菲了。 你推我让了一番,年纪最长的方良下了筷,只刚要大赞,看着其余几人俱是赞不绝口,方良嚼着嘴里的那点子白芹渣子,却是一皱眉头。 不过很快隐下情绪,又捏着酒盅逗起酒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催轿 而外头的热也好闹也罢,花椒却是再没有心思理会这许多的。 之前一一拜见众家长辈,花椒脑袋都转晕了,眼看着就要开席了,花椒小姊妹同忙着招待堂客的罗氏招呼了一声,就又溜回了莳萝屋里。 莳萝这个新娘子得控饭,从昨儿开始就不敢喝水,今儿更是连鸡蛋栗子都不敢吃了,就怕晚上坐帐难堪。 花椒几个却是被鞭炮声震得俱都没了胃口,就团在莳萝身边,同她说话。 还是罗氏端了一海碗热腾腾油汪汪甜滋滋的八宝饭过来,给几个小的垫了肚子。 花椒几个俱是挖了两勺就再吃不下去了,就是香叶也只吃了两口饭,又要挖了红枣栗子喂莳萝。 莳萝却不敢吃,只好哄着香叶。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昨儿夜里受了惊吓,或是实在臊得不能自已的缘故,花椒觉得今儿的莳萝再是没了前两天的镇定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两分慌张和失措。 可再是心慌,前头的喜宴刚刚散席不多久,团在屋里的花椒几个都未觉察到时间的流逝,还未听到爆竹声呢,大堂哥打头的那一长串儿小小子已是飞跑回来报信了,竟比秦家的执客腿脚还快。 一时间,本就人声鼎沸的前院更是闹了起来,刚刚吃饱喝足还在议论着席面丰盛的宾客们都挤出了院门,甚至还有的更已跑去了村口,翘首企盼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随着迎亲礼炮声响起,礼乐班子响起了紧三慢四的锣鼓点子,舒家迎娶的仪仗出现在了溪埂上。 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开道大锣、文武执事,前后两班吹鼓手都穿着新号衣戴着荷叶帽,最为显眼的还是新娘子乘坐的花轿。 上半晌还跑出跑进高兴的不得了的红枣姊妹几个自打秦连彪到场后就缩在了后头,再不肯多走一步路了,倒是村里的几个小丫头来来去去的给花椒姊妹几个报信。 一会儿说花轿进门了,一会儿说姐夫在吃下马酒了,又一脸艳羡地道:“那大红花轿可真好看!” 舒家表姐就扬着下巴得意地笑:“那是当然了,我堂哥可是租的头轿,是新做的轿围子,昨儿亮轿时现开的虎眼,自然好看啦!” 花椒这才知道,就同关注婚车一样,这会子的人也关注花轿。 毕竟女人一辈子只有初嫁这么一遭才能坐花轿,寡妇再嫁只能坐彩轿,所以花轿的新旧话题就成了亲友之间常常议论的话题了。 可定做轿围子通常花费不菲,工料钱虽和喜铺分摊,可用过之后这顶花椒就归喜铺所有了,这样的排场,可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办到的。 几个小丫头一听这话,眨了眨眼睛,又跑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这句话就被传了出去,自然引来了议论声纷纷。 丁香却是瞪了下巴朝天的舒家表姐一眼,老大的不高兴。 花轿再好看,可一想到是来接走自家大姐的,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舒家表姐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丁香。正要问个明白,外头又响起了爆竹声。 原来发轿的吉时虽然定在了申正,可素来男方催轿,女方畏门。 虽然时辰尚早,舒家的礼乐班子已是炮响锣鸣,粗细乐齐奏,开始催轿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喜乐不断催轿,眼看着发轿吉时临近,一二生肖相冲的亲朋乡邻已是回避,花椒几个泪眼婆娑地看着莳萝戴上冠子,辞了灶,又拜别父母家人,被这半年来窜的比莳萝还高了一个头的大堂哥背上花轿。 阖家女眷都落下了泪来,杜氏罗氏一壁抹泪,一壁扶着秦老娘和姚氏低声劝慰。 花椒小姊妹几个手牵着手,一路跟着迎亲的队伍,直到看着他们出了村子,才停住脚步。 香叶已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了,无声抽噎着的茴香赶忙掏了帕子给她抹眼泪擦脸,就怕她脸上被风吹出萝卜丝来,又去看花椒。 香叶乖乖地仰着头,嘴里还要念叨:“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上头三个年纪略长的堂哥都跟着送亲去了,四堂哥几个小的把花轿送到了村口,看着他们远去才回转过来。 听到香叶的问话,四堂哥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后天,后天就会回来了。” 香叶这回却是学乖了,又眨着眼睛问道:“那回来了还走吗?” 四堂哥看着六哥,不知道该怎么说。 “哎!”五堂哥看着就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踱着步子走到香叶身边,告诉她:“当然是要走的,大姐得跟大姐夫一道过日子呢!往后就只能像娘一样,逢年过节才能回趟娘家了。” 又看了眼茴香丁香和花椒,道:“不单是大姐,你和二姐三姐还有椒椒,等你们以后长到大姐这样大的时候,也都要离开家去嫁人呢!还有我们兄弟七个,等长到大姐夫这样大的时候,也要讨娘子呢!不过我们不用离家,就像现在一样住着就行了。” 说着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送亲去了的秦连凤:“咱家小叔已经可以讨娘子了,就是不知道他会讨个什么样的,给我们生几个弟弟妹妹。” 茴香今年已是十一岁了,搁这也是半大的小姑娘了,听到嫁人这样的话,自是有些羞怯的,只管背对着五堂哥给妹妹们擦脸。 丁香虽然同五堂哥一样,完全没有害羞的心思,却还是老大不高兴地瞪了五堂哥一眼。 花椒听着这一席话却是哭笑不得,可到底,眼泪已是止住了。 香叶在这之前也是吃过喜酒的,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只关心酒席好不好吃、新娘子好不好看,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 这会子听得五堂哥的这一车话,有些明白又不大明白,就瘪着嘴问了句“为什么?” 五堂哥方才卖弄了一番正得意,可真个追究起来,哪里知道为什么的,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的。 还是六哥想了半晌,告诉香叶:“祖母说的,男婚女嫁,人伦之始,这是常道。” 这话香叶就更听不懂了,但有一句话她是知道的,既是祖母说的,那就肯定是对的。 乖巧地点了点头,倒是不再追问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谢忱 小兄弟姊妹几个各怀心思,溜溜达达的说着话儿往家走。 偶尔回头张望,早已不见了迎亲队伍的踪影,就连礼乐班子的锣鼓声都再听不到了。 心里头自是空落落的。 只没走回去多远,迎面就遇到了吃完喜酒各自返家的亲朋们。 忙站成一溜儿,大声问好。 少不得又是一番地逗弄,告别亲友,一路走走停停的回到家,秦老爹秦老娘领着秦连虎姚氏正在院门口送客,秦连豹和罗氏杜氏正在院里待客。 一院子的亲朋故旧,吃过喜宴,待新娘子发了轿,自是陆陆续续就要告辞了。 只天色已晚,有些路途遥远的已不便赶回去了,好比方良一家,还有沈家人亦是需得住上一夜明儿再归家的。 所以今儿除了中午的喜宴之外,夜里原本除了一席谢忱宴外,就还预备着一席待客宴的。 待客宴是为着招待亲朋的,谢忱宴则是专门用于谢过各位尽心帮忙的执事的。 吃过谢忱宴,敬过酒道过谢散过封红喜糖,一连帮了两天忙的执事们也就可以散去了,而这场婚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只是人数同中午的喜宴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五六桌席面罢了。 秦老爹看着就同老舅公商量着,都是至亲乡邻,也就别分彼此,索性一道摆了就是。 老舅公应了一声,自去操持。 眼看着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座无虚席的前院总算空了下来,早就候在一旁的喜铺里的伙计们忙道着“劳驾”、“借过”过来拆喜棚。 十月里,正是婚嫁多的时候,这边厢拆下的喜棚,转头就得去别人家再搭上了。 特地留下来给秦家帮忙的乡邻们和执事们也赶紧过来归置桌椅板凳,带上喜糖包把商借来的桌椅一车一车的送还各家。 后院厨棚里,所有商借的锅碗瓢盆也已是洗刷干净沥水擦干了,几个帮厨也正在按着碗碟上头的标记分别归置,也好装上喜糖赶紧给各家送还回去。 有借有还,这些可都是第一要紧的事儿。 而旁边还有两个帮厨正在整理喜宴上撤下来的剩菜。 其实这年头乡间摆宴,剩菜几近于无。别说男人家的桌面上了,就是坐满了妇孺的桌面上亦是吃的干干净净的。 不过秦家这场宴席,算是秉承了庄户人家一贯的厚道客气。什么都是往多了置办,酒菜尤其如是。 并不似有些人家都是扣肉八片肉圆八个,还要在碗底垫上一圈儿萝卜豆腐的。 秦家这次喜宴的几个硬菜更是拿海碗装盛的,几碗菜就占了一张桌面,虽也有被姻亲故旧用油纸打包带走的,可到了散席时还是零零散散地剩了些菜来。 这样的剩菜搁在乡间,通常都是留在谢忱宴的时候一锅炖了吃个汇菜。 只是虽说这时节剩菜都还放得住,可秦家这些天来的待客宴上但凡有剩菜,都是留给执事们自个儿打包的。 况且夜里又是待客宴和谢忱宴一道办的,就更不能两样对待了,索性也让大伙儿自个儿分了拿回家去。 老舅公走了一圈处处交代妥了,又看了会喜铺的伙计拆喜棚,叫他们仔细着银杏树,才拉着秦连豹去算账。 走了精神再支持不住的香叶被茴香带回自家睡觉去了,丁香正在整理卧房,整个人恹恹的,花椒看了一圈就退了出来,就见小小子们同方庆几个又在大闹天宫了。 在家里绕来绕去的,秦老爹和秦连虎正在前院归置,罗氏杜氏正在忙着打点夜里的宴席,秦连豹算盘拨的噼啪响,花椒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闲庭信步,走着走着就去了东头园子,看到大门紧锁才反应过来。这些天因着家里人来人往的,这扇门已是被锁起来了。 又拐了个弯儿去了后头菜园子,却见方良正蹲在试验田旁,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地里的白芹。 花椒这才反应过来,怪道之前在家里院里逛了几圈都未见过他呢! 她还想秦连彪都走了,不会还躲着呢吧! 却是没想到竟又上这儿来了。 花椒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说起来,这会子试验田的二茬白芹的种芹,还是方良给她拿来的。 之前因着花椒预估有误,根本就没想到利用种芹排种白芹,对于种芹的需求量竟如此之大。 不过一分半多地的试验田,竟然就用光了她和姐姐们积积攒攒的百余斤种芹。 头茬倒是囫囵种下了,可二茬势必就顾不上了。 而秦老爹也同花椒一样,同样预估不足。 其实早在之前阖家还琢磨着既然自家培育种芹,那索性多种一些,到时候优中选优,实际上家里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哪里知道等花椒的秋提前白芹一排种,算下来一亩地竟要五六百斤的种芹。而家里当初拢共也就培育了七八亩地的种芹,如此一来或许也就勉强能够园子里三茬白芹的排种了。 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可以匀给花椒了。 正巧方良过来学习白芹的培土技术,听说到满口应承,回去后果然就给花椒送了一车来。 开春后方良一口气育了五亩种芹,后来看着种芹长得实在好,听着秦老爹的话,虽然摘除了种芹上带有伸长节间的幼芽,却舍不得丢弃,又将这些幼芽随手栽种在了田庄的边边角角或是桑树底下。 原来不过抱着能活救活,活不了拉倒的心思。 哪里知道这芹菜不愧是“贱东西”,不用费心照管,也长得很好。 这么一来,方良倒又舍不得不管它们了,索性舍了肥料下去,让人顺带照管。 谁知道不过无心插柳,这会子却是派上了大用场了,就连方良都指着这些个种芹的。 而花椒这里收到种芹,头茬的秋提前白芹起收了一半后,当即就和小姐姐们又施足底肥,排种下了七八塬种芹,这会子早已发棵了。 走到方良身边,花椒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纳闷,也蹲了下来,问着他:“大舅,你在看什么?” 竟是一脸肃然的模样,难不成是壅制白芹又出问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问题 虽说自家自是罢了,老舅公、沈家壅制白芹都很顺利,可是否会出现一些未知状况,却是就连花椒都说不好的。 就像之前方良庄上不知怎得蜗牛泛滥,专门吸食芹菜芽汁。虽然当时就捉了田鸡蟾蜍和鸭子过来吃蜗牛,可还是把方良急得够呛,特地连夜跑了一回,找上了秦老爹。 何况花椒知道方良虽说管着田庄,可也是从来只管收租子就是了,算盘珠子拨的挺溜,在此之前却是从未摸过锄头的。 跟着秦老爹学习壅制白芹的时候,半天工夫手心里就满是血泡。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虽然田庄上自有老堂匠主持大局,可壅制白芹又不比旁的,若是只管按着过往种地的经验来,再加上方良这个半懂不通的,那就更不好说了。 只是或是太过专注的缘故,花椒这样走过来方良都未觉察,听得花椒发问,全神贯注的方良自是唬了心口一跳的。 也吓得花椒赶忙给他拍着胸口:“不怕不怕了,大舅不怕!” 方良哭笑不得,定下心神,抬手摸了摸花椒的脑袋瓜,笑了起来:“大舅不怕,椒椒也不怕。”又牵着她靠着自己站了,给她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刘海,才问她:“椒椒怎么过来了,姐姐呢?” 花椒就道:“姐姐在看着四姐睡觉。”又指了指那头地里已经发棵的种芹告诉方良:“我来看看它们,大舅呢?” 方良也告诉花椒,道:“大舅也是过来瞧瞧它们长得好不好的。” 说着话儿的工夫目光又放在了白芹上,竟是不自觉的一皱眉头。 花椒看了看方良,又看了看面前这些日子因着摆宴吃得仅剩了一塬不到的秋提前白芹,忽的恍然大悟。 就靠着方良的身子立了起来,指了那白芹告诉方良:“大舅,白芹有渣渣。” 方良一听这话惊诧地转过头来望着花椒:“椒椒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吃出来的啦! 花椒哭笑不得,却也慢慢正色了起来。 花椒起初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这茬秋提前白芹的品相相当不错,况且种植周期较常规白芹略短一些,人工成本自然就能有所降低。 可因着一点特殊情况,却叫花椒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里留着摆宴而未及时起收的白芹品质竟在迅速下降。 原本想着不过推迟十余天的光景陆续起收罢了,品质上或许会出现变化,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却万万没有料到问题竟会如此严重。 催妆那天摆宴,清炒白芹一上桌,大伙儿还没甚反应,花椒却是一口就尝出问题了。 白芹的外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口感已经明显不复前些天的脆嫩了。 虽然还未嚼出渣子来,可吃在嘴里已经滞口。在花椒看来,这品质已经达不到秦白芹的标准了。 从酒席上下来,顾不得擦脸,花椒就直奔试验田。 去年一冬壅制的白芹都是及时起收的,花椒自然没有机会发现这样的问题。 对着地里的白芹看来看去,又思来想去的,索性央了小小子帮她起收了一行白芹。 保留根须清洗干净,略略择去枯叶之后,分作两把。又问罗氏要来一块粗布,打湿拧干后将其中的一把白芹紧紧包裹,同另一把不再做任何处理的白芹一道放在家中阴暗通风的角落里保存。 用湿毛巾包裹保存是花椒所知道的比较好的保存白芹的方法,当然这会子没有毛巾,花椒也就只能用粗布代替了。 不过现在想来,倒与八仙居保存时令鲜蔬的方式大同小异,同样的原理。 至于进行这组对照实验的原因,花椒只是想试验一下,既然白芹会因为延迟起收而导致品质下降,那么离土后通过不同的保存方式,对于品质的影响到底多大。 却没想到直到现在为止,也已经三天过去了,未做过处理的白芹只在嫩叶上略略出现了丁点褐变的情况,而那把用湿粗布包裹的白芹,在外观上还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化。 花椒略略放下心来。 这会子看着方良一脸诧异的表情,就指着面前的白芹告诉他:“它们长大了太老了,就有渣渣了。” 方良看着花椒,花椒就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祖父说哒!” 秦老爹确实是这样说的。 花椒一口就尝出了问题了,秦老爹众人陆陆续续地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秦老爹就觉得或许还是因为天气暖和的缘故,既然白芹长得快,自然老的也快的。 花椒一思忖,或许还真是这个缘故。 既然生长周期短,生长发育自然迅速。 只是这样一来,明年家里如果准备壅制秋提前白芹的话,那就不能再死搬硬套现在的种收时间规律了,而是应该根据气候变化来及时调整起收期,虽不宜早却是更不宜迟的。 而方良听了这话,却是一拍脑门,又讪讪然地摸了两把,没想到自己担心了半下午,却因着莳萝大喜日子的缘故,只得暂且憋在心里的事情原来仅是这么一回子事儿。 哈哈一笑,抱着花椒就去了前院。 夜里吃过谢忱宴,方良找了个机会把这事儿告诉秦老爹。 秦老爹点了点头:“到底还是经验不够的缘故。”又告诉他:“不光是椒椒她们壅制的那茬秋提前白芹,咱们壅制的头茬白芹的起收期是在大雪到冬至之间,天气如何不好预料,可何时起收却是得跟着天时来的。”说着又问他:“天气凉了,你那的蜗牛没再出来了吧!” 方良听着不住地点头,又央着秦老爹:“秦叔,等忙过了这茬,您可得过来给我掌掌眼才行。” 秦老爹笑着应了:“行啊,等我家莳萝和姑爷回了门,我就抽空去瞧瞧。” 等到翌日一大早,送走了方良一家和沈家人,家里的零碎事务一点一点的料理清楚,秦连豹保管了数天之久的两本账簿也结算清楚交到了秦老娘手里。 阖家俱是松了一口气,又等着盼着莳萝三朝归宁。 三天的光景却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回了莳萝,顾不得叙话,莳萝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却是来自弟弟妹妹们的叫她啼笑皆非的一句话:“大姐,姐夫待你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归宁 三朝归宁。 回门这天,日头还未出来,大堂哥这个新舅爷已是接了舒秉庚与莳萝回门认亲了。 舒秉庚带着八色大礼,金猪坛酒、茶食细果、甘蔗活鸡、猪肚猪肉,神清气爽红光满面,一进门就给秦老爹秦老娘磕头行礼。 姚氏再持重,可到底是发嫁女儿。 自打花轿出了门,就跟剜了她的心肝似的。可回头还要笑着送客,听人说着“养女千日,终有一嫁”的话,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连夜里发梦都记挂着莳萝。 这会子一见着回门礼,长吁了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一半了。 团团认过亲给过见面礼,舒秉庚留在堂屋与长辈叙话,莳萝则被秦老娘领进了内室说体己话,一家子的女眷都跟了进去。 结果刚刚进门还未坐定,跟在后头的丁香已是脚尖一旋,挤到了莳萝身边,迫不及待地拉着莳萝的手问姐夫待她好不好。 姚氏哭笑不得:“这是问的什么话!” 再一看,香叶已是扯了莳萝的衣袖依偎着莳萝站了,花椒茴香也是围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倒是红了眼圈儿了。 花椒虽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莳萝眼角的羞怯眉梢的欢喜,更别提眼睛里还闪着光,就跟一汪水似的波光粼粼。 怎么看怎么像个刚谈恋爱的小姑娘。 更何况还有舒秉庚,瞧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就知道新婚这几天必是过得美满的。 略略松了一口气,有个好的开头也算是幸福的一半儿了。 可到底还是想听莳萝亲口说上一句,才能暂且放下心来的。 谁知请假在家的小小子们也一个跟着一个的溜了进来,把宽敞的内室挤得水泄不通。见到莳萝的头一句话亦是姐夫待她好不好,甚至于没有一个字的改动。 一众女眷们俱是哭笑不得,小小子们却俱是一脸正色的看着莳萝。 好似只要莳萝吐出半个“不”字,他们就绝对会好好招呼舒秉庚一通的。 说起来莳萝并不是容易害羞的性子,面对的又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妹妹们,至亲的骨肉。 可到底还是新嫁娘,正是脸皮子嫩羞赧忐忑的时候,这两天在舒家,人是见了不少,可还未说过一句囫囵话,听得丁香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自是脸红的,只是小小声地道了个“好”。 只再等这串儿小小子一拥而上,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同样一句话,羞赧的莳萝很快羞恼了起来。 就像以前在家时一样,立了眉头就要呵斥。 哪知小小子们更像是驯熟了的猫儿狗儿似的,眉眼一动一看苗头不对,嘻嘻笑着转身就呼啦啦地一哄而散了。 反倒看得莳萝哭笑不得。 花椒姊妹几个,却是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的。 杜氏就笑骂了一句:“一群皮猴狲,就知道捣乱。” 姚氏却是握着莳萝的手拍了又拍:“自家兄弟因着你是大姐才包容你,没人同你计较,对着小姑子小叔子,可不能这样行事。” 心里却是一酸,只因忽的发现不过两天光景,手里握着的原本肌理均匀柔嫩的双手都粗糙了些。 莳萝并没有察觉姚氏的异样,只是红了脸,忙应了一声是。 杜氏已是捧了攒盒过来了:“大嫂不必这样忧心,咱家莳萝甚样的孩子咱们自家还不知道么,再是错不了的。”说着话儿,已是把攒盒递到了莳萝面前:“这几天吃的可好?回来了,有什么想吃只管说。” 莳萝一见之下忙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接杜氏手里的攒盒:“怎么好劳烦二婶的。” 杜氏手腕一转儿,已是把攒盒摆在了莳萝面前,同她笑道:“我没有你娘你三婶四婶的福气,逢年过节想要吃包,也就只能在侄女面前下功夫了。” 一句话说的大伙儿俱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姚氏也略略开怀了起来。 待大伙儿笑过一轮,杜氏才又道:“皮猴狲们虽然捣乱,可那一句话却也问得不错,婆家待你怎么样?” …… 内室里,杜氏罗氏沈氏妯娌三个说不多时就去打点午席,秦老娘姚氏一人一边儿握着莳萝的手,一茶一饭都问得仔细。 问到告假在家的舒秉庚何时上工的时候,莳萝略一低头:“告了九天的假,说是后儿就要上工了。” 而外头堂屋里,此时舒秉庚也正在同秦老爹等人说着自己的差事。 “……之前说好了的,所以后儿上工,我就会跟着我爹出水收款了。” 秦老爹众人俱是暗自点头。 之前舒家姨丈已是向他们透露过了,舒秉庚成亲之后,舒父就会使力叫他从柜上出来,跟着收账。历练个三五年的,等到舒父干不动了,舒秉庚也就能接上手了。 正欲说什么,午席已得,大伙起身入座。 舒秉庚这个新女婿坐了上首,酒过三巡,一道清炒白芹,叫舒秉庚心中一跳。 钱德隆是从南货店起家的,经营南北杂货。 那会子的南货就仅仅是南边儿沿海的土产细果,像是荔枝、桂圆等物。所谓北货,则是北地的红枣、柿饼。至于糖、石碱、明矾则是杂货。 以零售为主、兼营批发,有了资本,就开了酱园,后又设了大糕坊。这些年来,早已是坐稳了莲溪行当里的头把交椅,所售卖的南北杂货也不仅仅是些个土产了。 旧年年前,铺子里就有人听说莲溪有数的几间宅门正时新一种茎叶俱是白色的芹菜,就叫个白芹。大掌柜打听了许久,却断在了方家身上。 还寻思着方家的几位老爷天南地北的做着官儿,不知又是打哪出的新鲜事物。 哪知年后没过几时,东家就听说京城中专做水中八仙生意的八仙居靠着一色秦白芹扬名整个京城。 听说了这桩事儿的绝不止钱德隆一家,据说上门打听的早已不知凡几。可除了知道是南边儿的冬令时蔬之外,半点音讯都未透出来。 铺子里的东家掌柜的前后一思量,恐怕这秦白芹还是从他们莲溪传至京城的。 可这样的事情,他一个小伙计,听过也就罢了,却是再不能知道更多了。 却没想到几天前在岳家的催妆宴上,他就见到了传说中的白色芹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行 舒秉庚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可到底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只是多尝了两筷子白芹,才明白难怪能在京城莲溪俱是引起那样大的轰动了。 之后再看莳萝的那副嫁妆和压在箱底的沉甸甸的镜匣。 舒秉庚是个聪明人,否则舒父就是浑身本事儿,说到底也只是钱德隆底下的一个水客朝奉罢了。 钱德隆除了南货店,还设有酱园和大糕坊,除了总揽事务的大掌柜,还有三个二掌柜,批发朝奉、水客朝奉、货房朝奉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人事繁复,哪能这样容易就为他谋个好前程的。 今儿再看回门宴上的这碗秦白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却仍旧一句多话没有,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待天黑之前送走了舒秉庚和来时高高兴兴、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莳萝,女眷们又开始抹眼泪,秦老爹却是赞了一句:“这孩子,还算沉得住气。” 秦连豹也点头道:“钱德隆的人都说侄女婿办事仔细有章程,看来确实不错。” 秦老爹是什么人,甚至于别说秦老爹,秦家这除开秦连凤的四兄弟,就是吃过的咸盐都比舒秉庚多。 舒秉庚自觉自己不漏声色,可这世上的事儿,百密还有一疏呢,哪能半点不漏的。 更何况那天的喜宴过后,都有几个脑筋活泛的打听桌上的这碗白芹了。 舒秉庚还是在钱德隆当差的,听的见的都比旁人多,一句话都不提,就已是露了痕迹了。 可既是这孩子有意不提,大伙儿就更不会说破了,凭他们小两口自家处置既是。 秦老娘却有些担心因着这事儿叫两个孩子闹得不快,秦老爹不以为意:“你就是不相信孙女婿,也该相信我家莳萝才是。” 想到莳萝,秦老娘却又伤心了起来了。 归宁之后,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长孙女,和他们家就只能按着亲戚走动了。 而秦老娘这厢伤心,那厢罗氏也打心里有些感伤。 她嫁过门的时候,莳萝还是个梳着丫角的小丫头,领着小叔弟弟偷偷跑到新房里来看她,还给她拿糕饼吃。 可一眨眼的工夫,当年的小丫头已为人妻,自家的两个小丫头也一天一天的长大了。 正回忆着三个孩子糯米团儿似的小辰光,忽的膝盖上一重,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张圆团团的小脸,脸上已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影儿来。 花椒趴在罗氏的膝盖上,仰着头朝她蜜蜜地笑:“娘,祖父要去大舅的田庄。” 一句话说完,就一脸讨好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罗氏。 罗氏可是一手把花椒带到这样大的,哪里会不知道她摆出这幅样子来,必是有事儿相求的。 可这事儿,却不能答应她,便搂着她同她打岔:“是呀,祖父要去瞧瞧大舅田庄上的白芹呢!” 花椒不住地点头:“大舅的田庄上有长尾巴的鸡,有长绿毛的鸭子,田庄很大很大,还有湖呢……” 只是话未说完,眼见罗氏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花椒的声音已是低了下去,小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垂了下来。枕在罗氏的膝盖上,扒拉着罗氏裙子上绣着的缠枝花,小小声地道:“我能同祖父一起去吗?” 罗氏摩挲着花椒满头的细碎头发,自打黄阿婆离开后,不管怎么说,她同沈氏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对于她们而言,门口的这一亩三分地就又安全了。 平日里,花椒香叶想要溪边摘两朵花儿看一回鱼,或是等下学的哥哥下工的父亲的,罗氏沈氏暗地里看了两回,眼见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看鱼都离得溪边一尺远,也就放了胆了。 只去那么远的田庄上,罗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 花椒的小脑袋就埋的更低了,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不行的。 可她在此之前,无意中曾听说方良的田庄上实行的是粮桑****的循环种养模式。 以粮养畜,以畜肥田、肥桑、肥鱼,以桑养畜、养鱼,以鱼肥田、肥桑。 竟是生态农业的雏形。 虽然自家的种养基本上也是类似的生态结构,可比之方良成百上千亩的田庄却是小巫见大巫。 她想见识见识那样大的田庄,到底是怎样运作起来的。 一声小小的叹息声,却像叹在了罗氏的心尖上,想到小女儿一贯的乖巧懂事,罗氏心里又不忍了起来。 夜里同秦连豹说起这桩事儿,更是犹豫了起来:“公公和大哥肯定要忙白芹的事儿,哪有功夫看护她,况且又不能当天来回。” 秦连豹略一皱眉:“我之前告了那么多天的假,年前总是不好意思再歇下来了。” 说着又想起了茴香:“要不问问咱家茴香,看她愿不愿意带了妹妹跟着祖父去庄子上玩两天。” 罗氏就嗔了他一眼:“茴香倒是想呢,可她才多大,她自个儿去我都不放心呢,更别提带着椒椒了。” 秦连豹摸了摸鼻子,没有做声,可第二天秦老娘就问花椒:“椒椒要不要和祖父祖母去你大舅的田庄玩儿去?” 花椒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老娘,罗氏想到昨儿夜里的事故,心里一松,笑了起来。 小女儿虽才四岁,可起居坐卧已是不需怎么费心了,关键就是她不放心把小女儿交给旁人,若是婆婆,现在却是能够放心的。 又见花椒眼巴巴地望着她,罗氏就弯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可要听祖父祖母的话。” 这就算答应了。 花椒不住地点头,围着秦老娘罗氏团团地转。 罗氏又再三谢过秦老娘,丁香听说后,也嚷着要去。 姚氏头大的不得了:“怎么哪儿都有你。”又道:“妹妹还小呢,你都多大了,今儿的功课可做完了?” 丁香就嘟了嘴,去找秦老娘。 秦老娘只是呵呵地笑:“椒椒去是你三婶应了的,你娘不答应,祖母也没法子的。” 丁香没办法,只得去缠姚氏,最后皱着脸许诺给全家大小俱都做双袜子,姚氏才松口。 茴香、香叶也跃跃欲试,却是没费周折就让罗氏和沈氏答应了。 只是交代她们路上互相照应,不要让祖母操心。 四个小丫头不住地点头,当即就收拾起了行李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麦 花椒四姊妹一人挎了个小包袱跟着秦老爹秦老娘坐上了方良派来的马车,身边还跟着秦连凤。 香叶头先还念叨了两句要是大姐也在就好了,等到马车驶动,难得的出行让她只顾得上欢喜了,撩开车窗帘子不住地向外探望。 虽然外头的景致其实与家中所见并无二致,可移动的风景,还是叫她惊呼连连,看什么都稀奇。 丁香就更是如此了,明明坐在马车上,行动不得自由,却像出了笼的小鸟儿似的,欢欣雀跃。 茴香到底大一些,何况莳萝出门子了,姊妹中她年纪最长,时时都记着母亲伯娘婶娘们的嘱托,挨着秦老娘坐着,眼睛却盯牢了三个妹妹。 花椒团在秦老爹腿上,看了会外头的景致就掰着手指叽叽咕咕地告诉他:“大舅说哒,湖里面养鱼养菱角莲藕,湖边上栽桑树,田庄上所有的角落都能用上。而且桑树长得好,蚕宝宝就养得好,鱼也长得好……” 秦老爹侧着耳朵,听得非常认真。 老人家一贯都肯听人说话,年轻时都乐意听妻子的念叨,也会听儿子们的分辨。到了孙男娣女这里,更是所有的童言稚语,全盘接收。 尤其是这一年上,秦老爹越发察觉,到了他这个年纪,凡事都习惯个三思而后定,行事也早已自有主张,却难免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可孩子们却往往百无禁忌天马行空,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看起来荒诞无邪,却往往语出惊人发人深省。 这世上的人俱是各有所长的,就好比有人擅工有人擅农,有人喜文有人好武,秦老爹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他不欲泯灭孩子们的天性,任凭他们想到了什么看似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鼓励他们着手去做去想。 这会子听到花椒这样说,更是不住地点头:“我们椒椒说的对。” 也不管花椒年纪尚小,是不是能听懂,能叫她有个大概的印象就成了,反正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长大,见识经事,就顺着花椒的话头告诉她:“粮桑****,都是往复循环的。就好比一户人家若有十亩地,就可以拿其中的三亩地来种桑,再拿三亩种上豆麦,再两亩种竹子,两亩种果树,低洼池塘可以用来养鱼,还可以养上几头羊。羊吃草,羊粑粑可以给桑树施肥,桑树底下还可以套种瓜菜。桑叶养大的蚕宝宝的粑粑可以用来喂鱼,鱼粑粑和池泥可以用来给竹子果树施肥,竹子果树顶多三五年就能出笋结果子……” 说到最后,眼见不但花椒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茴香秦连凤也看了过来,丁香香叶也顾不得外头的景致了,俱是听得全神贯注地,就拍着花椒的小手呵呵笑道:“这就叫各得其所、各安其位、各有所产。” 五人听着俱是不约而同地不住地点头,丁香更是跃跃欲试,拉着秦老爹的胳膊央求道:“祖父,我们回家也这样种地吧!”说着还道:“这样一来,咱们家的吃食就可以自给了呀!” 秦老爹听得丁香这样说,笑呵呵地应好。 秦连凤在心里琢磨着秦老爹的这一席话,又凑过来问秦老爹若是不种豆麦,种稻又该怎么处置。 结果花椒就听到了甚的稻鱼、稻鸭、稻蟹、稻鳖等等的混养模式,俱都让花椒几个跃跃欲试。 秦连凤却是摇了摇头:“咱们崇塘临水,鱼蟹鳖也不值钱呀,除非是海货,要是能种白芹就好了。” 一车子欢声笑语,秦老爹说了一肚子的农事民生,花椒几个也都听了个囫囵,还未尽兴,方家的田庄已是近在眼前了。 其实说起来方家的田庄距离崇塘也确实并不算远,往西也不过二十余里地,倒是离着香叶的外家分水镇并不大远了,亦是依山傍水。 正如方良所说,拐上临水的乡间小道,湖堤路旁俱是桑树,却是有大有小。 花椒知道这大半的桑苗必是今年开春后方补种的。 香叶却已是晃着花椒的小手告诉她:“那个就是桑树,椒椒喜欢吃的桑葚就是在这树上长出来的。” 丁香就点着她的脸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是椒椒喜欢吃,还是你喜欢吃?” 香叶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方良已是在庄子门口候着了。 车帘一掀,才知道不但秦老爹和秦连凤来了,秦老娘还带了四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过来,忙上前抱了趴在车辕上的花椒,又让庄子里的仆妇帮忙收拾房子。 朝秦老娘道:“早知道姨娘过来,我就该让我娘也过来玩两天的。”又颠着花椒:“大舅这可多好玩的了,我们椒椒和姐姐们可得多玩两天。” 花椒不住地点头,又忍不住环顾四周。 到底是方家,百年望族,底蕴深厚,治下的田庄才能有如此气候。 崇塘乡间,花椒也算是来往过几处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广袤齐整的田地。 即便这会子地里的春花刚刚发芽,并没有看到麦浪稻浪翻腾的丰收场景,可阡陌纵横绿意点点、好似无边无际的田野,还是让她打心里的感到宁静悠远,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方良抱着花椒引着秦老爹一行往他暂住的院子歇脚,吃过午饭,就急匆匆带着秦老爹秦连凤去了不远处他开辟出来壅制白芹的田地了。 秦老娘暂歇了片刻,也带着精力旺盛的花椒姊妹四个,溜溜达达的循着方向跟了上去。 方良在壅制白芹上是下了大工夫的。 田地的位置临水而隐秘,齐齐整整的四块大田,周遭也学着秦家的模样种上了薄荷万寿菊等等的花草。每一亩白芹都拨了专人照看,甚至于就在田边搭了泥巴茅棚,让人轮流守夜。 而工夫也确实没有白费,花椒蹲在地旁,看着白芹露在外头一茬齐的嫩绿顶梢,歪着头看了看沟里的水位,点了点头。又伸手够着摸了摸壅土,扎实湿润。 正要站起来,忽的听到远处传来一管沙哑急切的声音:“小心,别乱碰。” 花椒下意识地缩回手来,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小子正一径跑过来,黑的浑似个泥鳅,却穿着一身青衣,跑得近些才看得出眼睛虽不大,眼珠子倒是活泛的很,炯炯有神。 眼见花椒歪着头望着他,小小子脚步一顿,才两步走过来,小小声地哄着花椒:“这是白芹,可难种了,你别乱摸,好不好?” 花椒忙点了点头,正想同他说话,就听到方良扯着嗓子喊“小麦”。 花椒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小子已是答应着朝方良跑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汇合 花椒看着那个小小子一径飞跑到方良和秦老爹面前,像模像样的给二人作揖,就转过头来,招呼身边的香叶继续溜达。 香叶之前看着那个小小子径直冲过来,还以为他要欺负花椒呢,小跑两步就站到了花椒身边,后来见他蹲了下来,说话也小小声的,并没有凶花椒,才拍着胸口长松了一口气。 又凑过来问花椒:“那个小弟弟是谁呀?” 花椒摇了摇头,可看他穿戴,心里也不是就没数儿的。估摸着要不就是田庄上世仆家的孩子,要不就是佃户家的孩子。 既是能碰白芹,家里长辈也当是方良的心腹的。 两个小东西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远远地看见丁香朝她们招手,二人点了点头,一路小跑到了丁香身边。 丁香就弯下腰来,指了指还在同秦老爹说话的那个叫小麦的小小子附耳道:“他很会抓田鸡呢!” 花椒眨了眨眼睛,又听着他们说话,才知道前阵子这白芹地里的蜗牛泛滥就是这个叫小麦的小小子头一个发现的,也是他头一个捉了田鸡蟾蜍回来灭蜗牛的。 花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而秦老爹看着小麦行止有度,说起话来亦是有礼有节,也不问他的身世叫他伤心,只是弯下腰来温声问道:“可曾读过书?” “略识之无而已,并不敢说读过书。”小麦垂首答道。 可别说秦老爹了,就连花椒都知道这小小子既会用“略识之无”,读过的书就必然不算少了,不过是存心谦虚罢了。 可看他的年纪,不过七八岁大小,倒又诧异了起来,花椒张了张嘴,秦老爹已是在问他年岁几何了。 花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再没想到他可不是香叶嘴里的弟弟,人家已经十岁了。 而方良见秦老爹已无话要问了,就朝小麦点了点头:“你干活去吧!” 小麦应了一声告退离开,方良就与秦老爹边走边说道:“原本既是救回来了,想着不断他一碗饭也算是积阴功了,反正我这田庄上多一个少一个的也不碍。没想到倒是个机灵的,又读过书能写字,我就想带在身边调教调教,往后还可以给我家庆儿搭把手。” 秦老爹牵着花椒香叶慢慢走,听了方良的话就点头道:“是个机灵孩子。”又问着他:“可知道是哪里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方良一点头:“捞回来躺了两天就能说话了,说是隔壁新安府的,老家决堤,村里遭了灾,他也跟娘老子失散了,倒是捡了个木盆活了一命,也不知道兜兜转转地在水上漂了多少天,反正被我们救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了半条命了。” 秦老爹听着就叹了一声,侧着耳朵听了个仔细的香叶懵懵懂懂的,花椒已是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小麦既不是这里田庄上世仆的孩子,也不是佃户家的孩子,竟是方良去年发大水时捡来的。 是个孤儿。 花椒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丁香已是窜到了小麦的身边,正在跟他说着什么。 却不知道丁香是来找小麦比赛捉田鸡的。 之前看着小麦离开,她趁人不备也跟了上去,悄声叫住了小麦:“诶,听说你一个夜里就捉了一麻袋的田鸡?” 小麦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应了一声是。 丁香却摇了摇头:“我却不信。”说着不待人说话已是道:“你敢不敢同我比试一回?看看谁抓的田鸡多。” 小麦又看了丁香一眼,虽没有直言拒绝,却是道:“田鸡就要冬蜇了,现在已是少见了。” 丁香一摆手:“就是少见才好呢,遍地都是,傻不拉几地直往你脚背上跳,这又有什么可比的。” 说着也不管小麦到底答不答应,就道:“那我们说好了,吃过夜饭我去找你。”又问他:“你家住哪呢?” 小麦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你住在哪,还是我去找你吧!” 丁香不住地点头,丢下句“你别忘了”,就一径跑了回来,又告诉花椒和香叶:“夜里看你们三姐和那小子比赛捉田鸡去。” 花椒就朝她摇了摇头,比着手指头告诉她:“三姐九岁,小哥哥十岁,三姐不能叫他小子。” 香叶也跟着一点头:“得叫哥哥。” “啊?”丁香瞪了眼睛,又回头找那小身板,找了半晌没瞧见,转过头来就同妹妹们道:“他赢了我,我就叫他哥哥。” 夜里用过饭,丁香果然拖着茴香、香叶出去瞧她逮田鸡去。 原本还想带上花椒来着,只秦老娘说什么都不放心火气弱的花椒大晚上的出门,花椒一直都知道长辈们的担心,摇着头不去,只说留在屋里玩儿。 秦老娘抱着花椒松了一口气,又叫秦连凤护着她们,就在门口玩儿,可不能跑远了。 这会子说什么丁香都会答应的,脆生生地连声应了就一径跑了。 秦老娘带着花椒在门口看了会子,就同田庄上的几个仆妇闲话家常去了,花椒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就慢吞吞地晃到了秦老爹与方良身边,听着秦老爹和几个堂匠说着起收白芹的程序。 起收漂洗白芹的过程,秦家已是经了几次了,多少积攒了一些经验,是知道白芹起收清洗一旦不当,伤害到白芹的根须茎叶,就必然是会加快白芹的败坏的。 秦老爹便再三再四的告诉众人:“不管是起也好洗也好,先把诀窍掌握好。手熟后,自然就能把握手上的分寸了。” 方良心里却是没底儿的,把秦老爹所说的都记录了下来后,又问秦老爹该怎么把白芹运到秦家去:“要不要铺在秧篮里,还是打成捆铺在车上?” 这是之前就议定了的事儿,方良在田庄上壅制出来的白芹,想要从八仙居往外铺货,却是得多走一步,去秦家贴牌的。 秦老爹却有些诧异方良竟如此紧张,语气却是越发温和:“不用这样麻烦,到时候打成捆,摞上两摞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方良不住地点头,秦老爹又道:“想来郭掌柜顶多月头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必会过来瞧瞧的。他是行家,你若还有担心,只管问问他就是。” 哪知这话刚刚说完,翌日晌午时分,秦家一行正打算吃了饭往回赶,郭掌柜竟赶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东风 郭掌柜昨儿下半晌就带着人马一路风尘地赶到了崇塘。 略做休整,换了件衣裳就往秦家赶。 却没料到秦老爹竟不在家。 由秦连虎陪着在东头园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才赶在崇塘关上关门之前赶回了崇塘。 今儿一早,又候着关门打开,一路问人赶到了方良的田庄上。 秦老爹和方良俱是诧异不已,没想到昨儿还念叨他,今儿就见着人了。 更何况头茬白芹要到下月中旬才能起收,还以为月初才会赶到,没想到这会子就过来了。 远远一见,郭掌柜虽然风尘仆仆,却神清气爽。 二人心中俱已有数,快步迎上前来。 而郭掌柜更是一见面就向秦老爹拱了拱手,又向秦老爹介绍了身后的青年人:“是我家老大,这趟特意带出来见见世叔,也见见世面。” 郭家大郎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口称“世叔”。 又同方良序了年纪,口称“世兄”,才与秦连凤互相见礼。 五人大步进屋,郭掌柜又让长子拜见了秦老娘,随后草草喝了口茶,就叫方良引着去看白芹。 一路上,郭掌柜中气十足地告诉秦老爹和方良:“东西南北的商路俱已打通,大掌柜也已在京里扫榻以待。已经万事俱备,现在就只等着冬风一来,白芹起收了。” 这话一出,别说方良了,就是秦老爹也来了兴致,问了句花椒不明就里的话:“可是之前所说的大通号?” 花椒牵着秦老爹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路快走,耳朵眼睛却已黏在了他们身上。 虽然不知道大通号是什么,可光看几人的神色,就知道必定不是甚的寻常商号。 更何况花椒旁的不知道,却知道八仙居的经营范围是只在京城的。那方才所说的东西南北的商道,或许就是落在大通号身上了。 心里寻思着,就见郭掌柜微微颔首,含蓄地笑道:“我们两家生意上的往来虽不多,可大通号京城分店的汪二掌柜却和我家大掌柜的一向颇有来往。原本是说将二茬的秦白芹匀些给大通号的,可汪二掌柜软磨硬泡,我家大掌柜实在无法了,只得答应匀出五分之一的头茬秦白芹与他。” 说着又告诉秦老爹,道:“这次回来我特地绕道去拜访了大通号明州分店的汪三掌柜,到时候他会亲自过来点验白芹的。” 又是京城分店又是明州分店的,还有甚的二掌柜三掌柜,花椒虽然不知道明州在哪里,可听郭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应当距离莲溪并不很远。况且既然会在那里开设分店,也必然是通衢商埠。 由此可见,那大通号果然底蕴深厚,并不是八仙居可比拟的。 而郭掌柜话说的轻描淡写,可心里头却并不如是。 堂堂七尺男儿,哪个不心怀天下志在四方。 可到底,他同大掌柜已是这样的年纪,还是守字为上的。 相比于冲锋陷阵,成败难料,他和大掌柜还是属意持盈守成,与大通号合作,迂回行事。 而大通号也果然名不虚传,很爽快地答应了大掌柜的种种条件,并约定由大通号铺货流出的八仙居秦白芹,不会踏足京城半步。 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郭掌柜又压低声音告诉秦老爹:“老弟,我这次过来还给你家带来了四位拳师。” 这话一出,秦老爹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郭掌柜见状忙解释道:“老弟别误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四位师傅领头的正是我们铺子里大锅头的同门师兄,同样出身清池。有他们在,我和大掌柜也能安心一些。” 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身清池……秦老爹走南闯北,何况自小就曾痴迷武术,如何不知道北地清池武林,精英荟萃。 却万万没想到郭掌柜竟会给自家带来四个出身清池的拳师。 可他们现在不过是寻常平头百姓,三教九流还则罢了,如何能与这些拳师有所瓜葛的。 神色一凛,秦老爹正色道:“郭老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花椒亦是心头一跳,咽了口唾沫,眼睛不眨地盯着郭掌柜。 郭掌柜早就知道秦老爹亦不是寻常出身,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忙道:“老弟,这样大的事我如何能瞒你,确实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只是这事儿……”说着附耳过来,法不传六耳:“虽有大通号给咱们挡在前头,可我与大掌柜却不能叫您担着风险……这才请了师傅过来,不过是为着以防万一罢了。” 说着又告诉秦老爹,今年上门打听秦白芹的各色人等,林林总总的已是不下百余号了,其中成色却是难以判断。羊群逐草,商人趋利,虽然世道还算安稳,却还是小心为上。 郭掌柜确实没有欺瞒秦老爹。 或许秦老爹并不知道秦白芹这块招牌的价值,可他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不光是秦家,就是他自个儿身边,都是跟着护院的。 如此一来,就算有些个不开眼的,想要动甚心思,却也得掂量掂量了。 秦老爹听过后,略一点头。 心里也明白,正如郭掌柜所说,这样大的事儿,他们早已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也确实没有必要瞒着自己。 只饶是如此,心底还是不安,同方良说了一声,当即用饭上路,赶在日落前就到了家。 夜里头同秦连虎兄弟商议后,将后院工具房腾出来,修整过后摆上床榻桌椅,几天之后就同郭掌柜议定,请了那四位拳师入住。 而这四位拳师到底已是老江湖了,入住秦家后,无声无息,就是夜里亦是半点灯光也无。除了秦家灶上比照平时要多做四个人的饭菜外,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秦家住进了四个拳师。 不过对秦家人来说,也不是就没有区别的。 起码,家里的小小子和小丫头们都不被允许再踏入后院工具房了。小小子们上学,也开始由秦连虎等人轮流接送。 好在的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风雨不断,倒也并不打眼。 阖家都在严阵以待,大雪节气一到,白芹可以起收。(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时代 自打进了十月下旬,花椒就算长在东头园子里了。 其实不光花椒,阖家大小的眼睛心思又如何能不落在白芹上。 秦老爹同郭掌柜更是每天都要抽样检查品尝,盘算着起收时间。 就是丁香,前些日子三句话不离田庄上的那个小麦,说他甚的都会甚的都懂,听得姚氏几个俱是一头的雾水,更把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小子气的够呛,这话怎么说的,好似他们甚的不懂甚的不会似的。可这两天上,也是张口闭口的白芹了。 等到秦老爹抽查出来的白芹根茎已是基本软化发白,也长出了带着嫩黄色叶芽的新茎的时候,更是阖家大小,除了还在学堂里念书的小小子,俱是动了起来了。 小小子们还不乐意,可他们能做什么,不过是打下手罢了,可家里却是不缺帮忙的人的。 老舅公老两口带着儿子儿媳天不亮就吃了顿干饭赶了过来,还有杜家阖家,除了留了长媳在家看管孩子,杜老爹杜老娘也是亲自带着儿子儿媳扛着家伙什过来听候差遣的。 至于周大生周大成兄弟妯娌,这些天根本就是长在秦家的。 一早集合,男人们,就是老舅公和杜老爹,都婉拒了秦老爹的好意,坚持跟着秦家兄弟下地起收白芹。 女眷们则是分作了两班,一班跟着姚氏妯娌在水笕边流水漂洗白芹,一班跟着秦老娘在灶上打点汤饭。 花椒姊妹四个也不闲着,俱都在给长辈们打下手,又是烧火又是往地里送热姜茶。 郭掌柜也带着儿子伙计过来了,蹲在地头看了会白芹的起收和漂洗,就同秦老爹一道忙活起了白芹分级标准的衡定。 不光是八仙居也好,秦老爹也罢,俱是一门心思想将秦白芹的名头做大做响的。 就如郭掌柜曾经说过的那般,随随便便就能叫个秦白芹,秦白芹就该烂大街了。 所以旁的不说,哪怕用来盛装白芹的竹编提篮能编出花儿来,捆扎白芹的丝线缠进了金线,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要紧的还是白芹自身的品质必须过硬。 而这么些人流水作业,日头刚刚升起,起收清洗干净的白芹已是铺在秧篮里源源不断地运进上房,摞在避光处沥水了。 两位老爷子也开始了白芹的品定。 真是一株一株挑拣的,无病害无虫害无斑点无损伤,这是秦白芹最起码的标准。 然后根茎粗壮笔直、成熟度适宜、色泽白正、质地脆嫩、香叶浓郁的,才能定为一级品。 一项一项的明确了三级标准记录在案之后,交由郭大郎和秦连龙负责监工分拣,稻草捆扎,郭掌柜和秦老爹又转移阵地,忙活起了秦白芹上市前最重要的一环——挂牌。 秦老爹带着阖家制作的凭证木牌早已摆满了几只箱笼了。 为着这枚小小的木牌,远在京城的大掌柜郭掌柜与秦老爹几番通信。 往往是秦老爹这头的书信刚刚托了民信局或八仙居的人寄出去,那头京城的信件已是托人带到了。 弄得民信局的掌柜的都认识秦家人了,问了两回是不是在京里有亲戚。 而郭掌柜在头茬莼菜上市的时候还专程跑了一趟秦家,最后确定下来的凭证式样已经远不是当初简简单单的长方形木牌,而是几经改良,由秦连豹设计出来的鱼形符契了。 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连豹几经修改的草图,花椒大张的嘴巴迟迟没能合拢。 待秦老爹将实物按着草图一丝不差的复制出来,花椒捧着符契细细比划,长不过两寸,宽约半寸有余。却分左右两半,可以利用榫卯相契合。 类似的东西,花椒曾在电视剧里见过。 据说早在隋唐时期,朝廷便给当官的发过一种身份证,就是类似这般形制的“鱼符”。到武则天时,“鱼符”一度改成了“龟符”。到了宋代,“鱼符”被废除,但装“鱼符”的“鱼袋”仍在佩戴。再到明代,又用牙牌替代,上头刻着持牌人的姓名职务履历等身份信息。等到清代时,牙牌就演化成了电视剧里常见的帽子上的各色顶子了。 却没想到又在自家看到了这样的鱼形符契,却是给白芹用的。 不过她却是知道长辈们的用意的,不过是希望借个“鱼”的好兆头罢了。 而花椒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鱼符”到底如何模样,可自家的这小小一枚符契,实则却是大有乾坤的。 虽说外侧两面,只是一面篆刻着一个“秦”字,一面刻着八仙居的标记。 可内侧两面,却俱是暂且留白,就等着往上盖戳了。 而且为着这个戳,花椒出的囫囵点子,经过秦老爹历时一个多月的琢磨,又做出了好多套可调节的滚轮印章来。 一套又包括两枚印章,一枚是大写数字密码的数字印章,还有一枚则是小写的出货日期印章。 出货日期从年月日精确到了时辰,不但能让买家获知白芹的新鲜程度,作为提升秦白芹名声身价的一环,也是防伪的一环。 至于数字密码。 别看只是一串儿数字,看似没有章法,半点不搭界,却是秦白芹防伪的关键所在。 整个八仙居,恐怕也只有大掌柜和郭掌柜二人才知道串数字的真正含义。 而秦家诸人,也只有长辈们知道一二,一众的小字辈皆是不明所以的。 花椒喜欢缠着秦老爹,秦老爹同人说话也从不避着她,倒是一来二去的,被她琢磨出了点子名堂来。 只不过十二位数的密码,头三位就是只拦路虎,花椒思来想去都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是秦老爹最先落定的。 之后花椒慢慢琢磨,按着秦老爹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这三个数字,或许就代表着他们秦家了。 而第四个数字,又分单双。数字使用随意,但有一点,单数代表着秦家自产的秦白芹,双数则是代表着贴牌的秦白芹。 第五个数字也分单双,单数代表着八仙居自售,双数则是代表着由其他渠道流通铺货。 六至十一这六个数,却是编号。 至于最后一位,则是品级。 刚刚读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勉强”认得了千余常用字的花椒,并没敢在这数字密码上头发表任何意见。 却没想到秦老爹最终琢磨出来的这组密码,竟是已有两分前世条形码的意思在里头了。 短期之内,每组密码都将独一无二,想要破解这组密码,更是大不可能。 而郭掌柜对这组数字密码也同样推崇备至,哪怕秦老爹特意托了八仙居的管事带了一套作为样品的滚轮印章去京城,郭掌柜早已把玩过无数次,这会子拿在手里,依旧爱不释手。 把调试好的六至十一位为五个零一个壹的数字可调节滚轮印章递给秦老爹,又从褡裢里取出印泥。 花椒跪在椅子上,两手支着桌子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老爹捋起衣袖,蘸取印泥。 秦老爹余光看到花椒,笑着把着花椒的小手握住印章,果断放置在符契上,压着花椒的小手在印章顶部用力下压,又迅速轻拿开印章。 花椒愣愣的看着面前符契上的这排数字。 脑子里一个念头一跃而出,秦白芹的时代,或许在这一刻,即将开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筹算 酉初时分,足足三四十人忙活了一整天,分拣出来的一千斤一级秦白芹由郭掌柜带着伙计亲自护送至崇塘货栈。 连夜密封打包之后,明天一早就会连同一千个符契一道,由早已等候多时的马队速递进京。 预计冬至之前就能抵京上市。 而剩余的秦白芹,也会从明天开始分作几批陆续由陆路递运至京城。 虽然不是速递,但时间上却也不会相差太多,争取第二批能在月底赶至京城。 而花椒家这从早到晚马车出出进进,再有老舅公一家和周大生兄弟两家俱是大门紧锁,只有孩子在家,想不引起村里乡邻的注意自是不可能的。 况且早在之前,乡邻们对秦家东头的园子就已是非常好奇了。 自打浇筑院墙起,就说什么的都有了。 哪里知道费了那样大精力和钱财筑气的园子,却始终不见使用,自然不只嚼了一回舌了。 何况中秋过后,老舅公日(日)泡在秦家,周大生兄弟两个亦是长在了秦家地里,秋收至今还未开过炉子。后来又有杜家人来来去去,背着秦家的风言风语不要太多的。 都在暗自揣测秦家到底在发什么财。 尤其是莳萝成亲,家里头摆宴的那几天,本就人来人往的根本顾不过来,别说外人了,就是那些个执事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盘算着钻到东头园子里去瞧一眼的。 倒不是说就有什么坏心,不过是好奇罢了。 只是正门小门俱是铁将军把门,自然没人敢去硬闯。 而今天这般马车进进出出的,又正是农闲时候,就又有人溜溜达达的想要过来探点儿风声了。 哪知秦家大门倒是洞开着,却是还未进门,一眼就能瞧见舅太公正捧着茶壶,躺在前院银杏树下的醉翁椅上优哉游哉的晒着日头。 说起来,旧年舅太公还管着周家湾俗务的时候,别说暗地里指桑骂槐的指摘舅太公办事不公了,就是明摆着责骂舅太公贪生怕死,果然年纪越大越怕死的也不是没有的。 可自打舅太公气绝了心,再不肯管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儿后,村里人瞧见舅太公反倒老实了。再有不忿,也不过暗地里嚼一回舌,明面上却是再没人敢呲牙了。 这会子一见舅太公,鼻子一捏,扬声打了个招呼,连门都没进,装作路过又溜达走了。 只如此一来,虽然不知道秦家到底在做什么,可确实在做什么,已是可以肯定的。 只在秦家人而言,这样大的事儿,就没想过能瞒着人一辈子。 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何况这会子阖家的心思都在秦白芹上呢,反正花椒是再没心思理会那些个风言风语的。 扒拉着小姐姐们用过的秃笔,在纸上圈圈画画的画了一溜的圆圈圈,很快把自家的白芹产量算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大田的缘故,东头园子里的白芹产量要比试验田略低一些,平均下来,每亩的产量在一千五六百斤上下。 自然,亦是连根带须的毛芹重量。 而家里头茬一共壅制了十亩头茬白芹,去除自留送人的,就算一万五千斤。 按着秦老爹之前与八仙居的合同约定,白芹虽然需要分级,但价格却并不按照分级定价,而是直接按照市场行情走统货价格。 不过虽说今年时令水菜的价格比旧年是要略低一些的,八仙居给出的报价却依旧是每斤二百钱。再加上每个符契作价十文,这笔银子作为包装费用亦是由八仙居包办的。 这样一来,光是头茬白芹,家里的收益就在三千两有余。 即便减去俱不是甚的小数目的农资费用和人工成本,亦是收入不菲。 花椒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又定下神来,斜剌里几笔把这些个圆圈圈通通划掉。 又另起一页,计算起了自家秦白芹的优品率来。 今天一天这起早贪黑的,这么些人通力合作,拢共起收了三亩出头的白芹。 经过花椒的观察和抽查,一级品的比例大概在五成左右。 秦老爹和郭掌柜俱是相当满意的。 毕竟在秦老爹看来,他得对得起八仙居给的二百钱的统货价,更得对得起秦白芹的名头。 而在郭掌柜看来,虽然大宗收购秦白芹走的是统货价,可秦白芹到了八仙居,自是要按级定价的,品质越好,自然赚的越多,秦白芹的名号也就越响亮。 可在花椒而言,也不能说不满意吧,却是觉得进步的空间还是蛮大的。 而且一霎时的,还有些有些无从下手。 抓着笔托着腮,想着明年还得在种芹上多下工夫,今年白芹的增产,怕是一半的功劳都是落在种芹上的。 还有腐熟肥料的实验,明年还得继续,或者开春后就可以进行,直接拿种芹做实验。 至于水质测验,一次两次的成效或许不大明显,看看明年能不能索性圈两块地,同它好好杠。 花椒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对了,还有一则。 不管是起收白芹的环节也好,还是漂洗白芹的环节也罢。因着人工操作的缘故,损伤率实在是有些偏高。 虽说就是机械化生产,废品率都是不可避免的。却也得好好思量一番,保证加工环节尽量保证白芹品质不受损伤才是。 漂洗环节,花椒倒是有些头绪了。 可是这年头,想做个简易版的莲蓬头还算容易,真个想做高压喷雾,花椒却是半点不懂原理的,这又该怎么同秦老爹解释呢? 还有这会子的农具都是铁制品,也没个不锈钢什么的,白芹又都壅在土里,起收时一个不留神难免伤到根茎,导致根茎褐变生锈…… 花椒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忽的听到身边由远及近传来香叶的笑声:“椒椒,吃饭啦!” 说着话的工夫,香叶已是挑开帘子钻了进来,跑到花椒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秃笔摆在桌上,就要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唬的花椒赶忙自己溜下来。 香叶护着她,抓了她的小手就要往外跑,眼睛却无意滑过了桌上铺着的纸张,一个急刹车转过身子瞪圆了眼睛看,又凑过来小小声地问花椒:“椒椒想吃糖葫芦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善待 于是花椒还未上桌,那头主桌上舅太公秦老爹等人还未举杯动筷呢,已是一屋子的人都知道花椒想吃糖葫芦了。 花椒一头的黑线,看着不明所以的香叶哭笑不得。 大伙儿却是呵呵直笑,善意地打趣着年纪最小的花椒。 而小小子们已是头碰头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盘算着明儿下学之后要不要偷跑一趟崇塘了。 这个说着下学再到崇塘肯定已经黄昏时分,也不知道街面上还有没有扛着稻草桩子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了。 那个就道,街面上没有,青果铺子里肯定是有糖葫芦卖的,直接去五甲的青果巷就成了。 香叶听得眼睛都亮了,一直眨巴着眼睛望着对过的大堂哥。 只小小子们俱是没有注意都快流口水的香叶,又说起崇塘街面上的玩意儿来。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冬至大如年。 虽说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却也是团聚的日子,更是吃喝玩乐的日子,崇塘街面上自是热闹非凡的。 小小子们都在猜测,想来肯定会有甚的卖拳、变戏法、套扦子、走绳索和说露天书的…… 难得学堂解馆三天,可以好好松散松散,若是能去崇塘玩一天就好了。不,若实在不成,半天也行呀! 花椒听着小小子们好容易从糖葫芦上跳转出来,自家拿筷子夹起茴香替她布在面前小碗里的白芹,镇定自若地大吃大嚼。 要她说,还得是新鲜的白芹才最好吃,又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弄个甚的白芹宴的。 而小小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主桌上秦老爹等人劝酒的说笑声所吸引,艳羡地看着正在给众人斟酒的秦连凤。 秦老爹自小的认知和长大后的经历使他自来善待忙工。 打小就听长辈们念叨着要善待佃户忙工:劳苦不知恤,疾痛不相关,最是失人心大处。 所以自打家里需要请忙工协作农事之后,就从来体恤忙工,工钱、酒食就从来不曾怠慢过。 这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口皆碑的。 远的不说,只说隔壁漏斗湾之前帮秦家帮过忙的,哪个不竖大拇指。 莳萝成亲时帮忙的那些个执事儿,老舅公就不必说了,就是洗菜挑水的,也有沉甸甸的一吊铜子。 辛苦自是必然的,可吃的好不受气,给钱亦是爽快,俱是巴望着秦家多办两遭喜事儿的。 更何况今儿过来帮忙的都是至亲,自然就更不会慢待客人了。 硬拦下了干完活就要家去的杜家人,男女老少摆了三桌饭,基本上就是按着宴席的规制来操持的,酒肉俱有。 酒虽是好东西,只在坐的也俱是懂礼之人,知道喝个两盅舒活舒活筋骨,解解乏,活跃一下气氛也就罢了。点到为止,却不能敞开了喝,更不能喝醉。 毕竟是来干活帮忙的的,不是吃饭添麻烦的,这也是乡间的传统了。 秦家兄弟挨个儿敬了一圈儿酒,见众人诚意婉拒,收过酒壶,又开始劝肉。 妇人们桌上只有秦老娘作陪,姚氏妯娌四个都在厨下忙活。 杜老娘借着盛饭的当口,拒绝了桌上儿媳妇同其余年轻妇人的好意,自家过去厨下盛饭,却是偷偷把杜氏叫了出去。 向屋里挑了挑眉头:“你们家那个行二的表弟妹,大成家的媳妇,我瞧着可不是个善茬,今天这一整天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就没消停过,手里又没数儿的很,不知祸害了多少白芹,你们可仔细着些。” 杜老娘也已有了春秋了,原本按着秦老娘的意思,实在非得帮忙的话,同她在灶下打点汤饭就成了。只杜老娘一辈子要强惯了,哪肯秦老娘优惠她的。 况且她是抱着习学的心思过来的,搁灶下整治茶饭,这还怎么习学。 跟着女儿杜氏一道漂洗白芹,手脚利落,竟是半点不输年轻人的。 至于张氏的事儿,自打秋收秋播之后,杜老娘也常常过来秦家习学白芹的壅制,与同样过来帮忙的张氏也是常见的。 原先就觉得她不是省油的灯,偷馋抹嘴还则罢了,那眼珠子实在是机灵的过分。 只到底自家只是姻亲,那头却是亲家母嫡嫡亲的内侄媳妇,却是没有她说话的道理的。 可今天眼看着她两次三番的找着由头想往上房堂屋去,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可不用想都知道必然不是什么能挑明了说做的事儿。 何况这也罢了,关键是杜老娘还见她糟蹋了那许多的白芹却不以为意,心疼的肝儿都在颤了,却是打定主意要同女儿说一说了。 一听这话,杜氏眉头一挑。 她一向都不大喜欢这个表亲的妯娌,眼孔不过苋菜籽那么大,只看得见旁人却照不见自己。 况且自家的老娘自己知道,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儿的人。若是只占些小便宜,吃吃拿拿的,必是不会开这个口的。恐怕这些天吃得好忙的少,工钱又结得爽快,也把她的心给养大了。 又不由庆幸,幸好秦连彪和黄阿婆娘俩俱是离得远远的了,否则有这么两个见不得旁人好的东西在,这日子如何能这样素净的。 又想起莳萝成亲那日,宾客都已走得差不多了才醒转过来的秦连彪,不由微微一哂。 朝着老娘一点头:“我理会的。” 又同她道:“我婆婆说了,叫我给您包些饭菜带回去,明天大弟妹蒸一蒸也就能对付过去了,也省得她带着一串儿孩子,还要烧火做饭的……” 只送走了一众人,杜氏转头就将杜老娘摘了出来,以自家之口同妯娌们说起了张氏来:“……这样的天就缩手缩脚的,难怪村里头都说她到了大冬天连洗衣裳都一嫌麻烦二嫌冷的,恨不得放进锅里煮。依我看,明儿还是让她在厨下给娘帮忙算了,好歹暖和呀!” 只妯娌这么多年了,又谁不知道谁的。 别说姚氏罗氏了,就是沈氏都听出了杜氏字里行间的机锋来,却是应了一声好。 只第二天上,张氏却未过来。 据周大成说,张氏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眼 张氏这些日子日(日)过来秦家帮忙,好好的忽的说不来就不来了,秦老娘自是要过问一句的。 哪知周大成只有瓮声瓮气的一句“病了”。 秦老娘如何能不唬了一大跳的,赶忙拉着周大成问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会病了,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大夫。 可周大成却支支吾吾一个字都不肯说,吃完早饭抹了嘴,就把着锄头下地去了。 秦老娘也是看着娘家侄儿长大的,如何不知道周大成的犟脾气,知道必是有事儿瞒着自己的。 越想越不对,又找了周大生的媳妇吕氏过来打听。 心里盘算着若是张氏是在自家受了累或着了凉,自当过去瞧瞧她的。 哪知吕氏亦是面上红红白白,口里吞吞吐吐。 秦老娘自然越发起疑了,唤了姚氏,打点了红糖鸡蛋,就想让姚氏去探望探望张氏。 吕氏心里一急,忙拉住了秦老娘,压低了声音道:“姑母,金桂她娘没有害病,是两口子打架了。正闹别捏,不好意思出来。” 一语说完,自家就先垂了头。 秦老娘和姚氏却是面面相觑。 周大成打小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响屁的,自来高声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可能同张氏打架的。 可不管怎么说,打架就是不对。 尤其是男人,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妻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当丈夫的就该好生教导就是。打打骂骂的,这是逞得什么能耐! 秦老娘听着已是决定自己去周大成家瞧瞧张氏,与她开解开解了。 姚氏却已是察觉出了吕氏的不对来了,上前一步挽了秦老娘,朝她使了个眼色,秦老娘看着吕氏微微一愣,也很快亦是明白过来了两分了。 吕氏垂着头。 他们两家虽已分家,可一个院门进出,家里头有个甚的动静,俱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更别说昨儿夜里闹成那副光景了。 她和丈夫劝解了一夜,直到方才天亮才消停下来。 又匆匆抹了把脸,急赶慢赶的过来做事儿。 路上套词儿的时候急急忙忙的还没觉得,这会子看到秦家人,却是打心底的心里发虚。 打架自是真的,可什么“不好意思出来”,却是她瞎编的。 张氏如何会不好意思出来的,她半夜里挨了一记打的时候就想过来秦家求秦老娘做主的。 是被周大成死死按住的。 肖想人家壅制白芹的手艺,还想叫人家做主,这脸也忒大了。 吕氏一向都知道自家这个妯娌眼孔小,是个喜欢掐小鱼占小便宜的,却不知道她的心竟这样大。 眼看着秦家壅制白芹必然赚了大钱,就不把那一百钱一天的工钱放在眼里了,不但撺掇着小叔子在家壅制白芹卖,还撒泼打滚的逼着小叔子把壅制白芹的手艺教给她娘家兄弟。 她可真敢想! 怪道人常说升米恩斗米仇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们兄弟妯娌俱在秦家帮忙,十天一结工钱,这就是一两银子。 别说他们乡下了,就是崇塘镇上又有什么行当是一个月能赚三两银子的。 听说秦家三伯都是人家铺子里数一数二的大师傅了,一个月的工钱也就三两银子罢了。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两家就自来没在家里开过伙。头先还是中饭夜饭留在秦家吃,现在就连早饭都是秦家打点好了馒头稀粥等他们去用的。连带着孩子们都在秦家大鱼大肉,零嘴儿不断。 还要如何?! 总不能叫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拱手送给你吧! 这也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也难怪小叔子那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发了火。 就是她听着,都气得不得了。 可张氏还要拱着她让她做主,掐得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抬不起来了。 可这样的话,她是再没脸同秦家人说的。 三两口用完早饭,就赶着去后头漂洗白芹了。 而秦老娘本就是聪明人,活了大半辈子,甚的事儿没有经历过。之前只是不愿往这上头想罢了,可一旦想明白了,如何不知道这事儿或许是与自家有关的。 至于到底是甚的事儿能叫两口子打架,秦老娘就不愿去想了。 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却已不再过问张氏的事儿,只是拍着姚氏挽着自己的手道:“今天风大,可得多煮些姜茶给大伙儿驱驱寒。”又问姚氏:“你看看,你们那里要不要让老大他们给你们搭个棚子避避风……” 姚氏忙打起精神来应和着秦老娘,可心里,却是长叹了一口气的。 而就在秦老娘拉着吕氏说话的空档,杜氏罗氏同沈氏也从老舅婆的儿媳那里听说了周大成张氏两口子昨夜打架的事儿了。 虽不知道为着什么,可到底离的这样近,张氏又哭又闹又这样大的动静,想装不知道都难得。 老舅公还想爬起来去周家劝说一二。 这自然也是因着是周大成周大生兄弟的缘故,若是搁在有的人家,火烧房子都不****的事儿的。 却被老舅婆一把按下了。 人不处不知道,张氏的做派,她也一万个看不上,只是碍着秦老娘不好开口罢了。 闹出事儿来,也是早晚的事儿,说不得还是好事儿一桩呢,有什么好劝说调解的。 老舅公再万事儿通也到底是个老爷们,哪里知道女人家的那些个弯弯绕的,鼻子一捏,继续睡觉。 而这会子杜氏听说了这事儿后,朝着杜老娘挑了挑眉,倒是一语未发。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那厢一大清早的周大成几个刚刚前脚出门赶来秦家干活儿,张氏后脚也出了门,却是一径去了娘家。 把她东一眼西一句打听来的秦家壅制白芹的手艺一股脑的教给了娘家兄弟和嫂子,又同娘家兄弟说好了,到时候白芹卖出去,不管作价几何,可必得给她五成收益才成的。 而张氏的这点子心思,就连周大成和吕氏都不知道,秦家人自是更不知道了。 何况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思去理会,阖家的注意力还是落在起收白芹之上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贴牌 起早贪黑一连忙了三天,秦家头茬的十亩白芹总算赶在日头落山之前起收漂洗出来了。 甚至于第二批的白芹已经运出,第三批也已在准备之中了。 老舅公家的半亩白芹也已起收漂洗干净,送过来由郭掌柜亲自做主筛选。 七百斤白芹,一级品一百斤、二级品四百斤不到,还有三级品两百斤有余。 郭掌柜带来的伙计一连三天俱是埋头在白芹的筛选上,早已做的纯熟了。 郭掌柜请老舅公过目。 老舅公同郭掌柜也打了这许多天的交道了,多少也知道些他的为人。再说就算不相信郭掌柜,他总是信得过秦老爹的。 至于白芹的品质,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日(日)在同白芹打交道,又一连三天在地里起收白芹,好坏自是分辨的出的。 自然没有二话。 郭掌柜见他这样爽快,也是松了一口气。 贴牌秦白芹本来就是无奈之举,如果品质达不到的话,实在是头疼。 朝着老舅公一点头,当即点验会钞,开发现银。 不过又与秦家协议的统货价不一样,贴牌的秦白芹,八仙居一律都是要按照品级来定价的。 按着今年冬令时蔬的行价,一级二百钱,二级一百五十钱,三级一百钱。 郭掌柜之前在同秦老爹协商的时候,秦老爹还有些犹豫,方良与老舅公却是俱都没有二话的。 已是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了,真个做买卖,自然是要一码归一码的。 而这会子收到现银,十锭雪花银,老舅公自是欢喜的无可不可的。 不比秦家既有田地又有手艺,老舅公家虽也有田亩,可到底阖家辛辛苦苦操持一整年,大多还是开销在了嚼裹上。好容易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银钱,又咬牙送了孩子去读书。眼看着几个孙子一天天长大,要读书要成亲,可钱又要从哪里来。 却没想到头一遭壅制白芹,不过是忙活了一季不到的光景,就能有这样的回报,如何能不欢喜的。 何况这又不是一锤子的买卖,不说今年还有一茬白芹,关键是自此家里就添了点金手。 而看着老舅公一家喜动颜色,花椒也打心里也替他们高兴。 只盯着老舅公家的白芹,花椒又有些疑惑,明明都是一样的种芹,一样的土色,一样的壅制方法,基本上并无二致的肥水管理,为的就是能尽量统一白芹的品质,甚至于老舅公家照管的是比自家还要精心的。 毕竟自家虽有这么多的人手,可到底也有十亩白芹的。而老舅公家不过半亩白芹,却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 可在优品率上,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的! 等到方良分作几批送来了田庄上的头茬白芹,经过筛选,不到一万两千斤的白芹,优品率仅仅两千斤左右,占比也不过六分之一。 而花椒家的优品率却是始终保持在五成以上的。 不过方良显然与老舅公一样,对自己能壅制出白芹来已是相当满意了。 毕竟细算下来,仅仅一季的白芹壅制,虽则早在开春就已是开始打点了,可真正辛苦也不过眼下这一季光景,却已然抵得上其他田庄一年的收益了。 这样的账簿递到府里去,如何能不满意的。 方良已是激动的几天没有睡过囫囵觉了。 亲自押送了白芹过来,吃了碗热汤暖了暖身子,连饭都来不及用,抓了两个包子就催着一路赶了回去。 而沈家慢吞吞送过来的一千四百余斤的白芹,虽然产量比方良和老舅公家的略低些,优品率却要略高一些,不过也就在三成多一点。 却也是高兴的不得了的。 祖宗传下来困山产耳的秘技,一年才能赚几个钱。虽然壅制白芹比困山费工费时多了,可回报也丰厚的多,自是心满意足的。 倒是只有花椒暗暗伤脑筋,这进步的空间,未免也太大了些了。 不过更叫花椒咋舌的是,之前曾听郭掌柜提起过,会匀出十分之一的白芹与大通号。 而大通号明州分店的大掌柜也确实依约带齐人马,亲自赶了过来。 郭掌柜倒也敞亮,七百斤的一级品,二级三级各一千斤,一点折扣都未打。可二道贩子的手段也玩得纯熟,开价俱是翻了两番。 光是这么一倒手,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就净赚了七八百两银子。 而且这还不算整套的包括提篮、络子、符契的白芹包装。 这趟过来,郭掌柜特地送了秦老爹好几套这样的包装。还特地给方太夫人带了许多,却是预备等到京城白芹上市之后,立马包装好给方老夫人送去的。 类似于食盒的椭圆形水竹编制的提篮,提手可以卸除。又分单层多层五个规格,每层可以平铺放置两把也就是两斤白芹。每把白芹又用红色丝线夹杂黑丝金线编出各色吉祥花色的络子捆扎,每条络子上又会坠上单独的符契。 这样一整套的包装,仅仅是单层的提篮,郭掌柜同秦老爹透过底,成本也已达到了一两银子左右了。 虽然同白芹的价格相较貌似不值一提,却还是足够叫人咋舌的了。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这白芹也能算是奢侈品了。既是奢侈品,包装自然也得跟得上的。不说买椟还珠,却是得对得起白芹的这个高价的。 而等头茬白芹全部起收完毕,田地空了出来之后,秦连虎又当即带着人翻耕施肥,开始了三茬白芹的壅制。 至于那边厢郭掌柜好不容易将全部两万余斤白芹发送出去,就又一门心思扑在了秦家了,不过随着冬至的到来,一半心思却是落在京城的六百里加急书信上的。 秦老爹虽正忙活着地里刚刚排种白芹,心里也是记挂着那六百里加急的。 尤其到了冬至这一天,家里头忙着祭祀又忙着摆席,按着南北两地的风俗,既包饺子又吃赤豆糯米饭。 小小子们俱都记挂着崇塘街面上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家里的长辈们则在猜测着八仙居的白芹买卖。 而花椒手里捏着冰糖葫芦的竹棒儿,时不时地舔上一口,眼睛却盯在了面前地上的一长溜白芹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知 说起糖葫芦,隔天秦连豹从崇塘收工回来,差点就把人家小贩手里的稻草桩子的签筒都给弄回来了。 虽说没连着桩子买回来了,可整整两大油纸包,足足三四十串儿的糖葫芦。 不但自家的这串儿小小子小丫头俱都有份,就是杜家、周大生周大成家、老舅公家的孩子,还有隔壁红枣姊妹,俱都有份儿的。 虽说家里的小字辈自来不欠食儿,可糖葫芦本就是时令鲜食,只有大冬天才吃得到上。何况又是人手一串儿一道吃,自然别有滋味的。 秦连豹见小小子小丫头们俱是吃的高兴,隔了两天又买了一遭。 不过花椒这会子手里捏着的,却是上半晌小小子们去崇塘玩耍时给她带来的。 据说是在一家很有名的青果店里买来的,红彤彤的糖葫芦,被金色糖浆包裹得水色潋滟。里头裹的却不是山楂,而是去了皮的荸荠。 花椒还自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糖葫芦,第一口咬下去就惊艳不已。又甜又凉又香,兼而有之,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一串儿糖葫芦还未吃完,花椒盯着眼前的这一长溜的白芹,心思早就跑远了。 不管是自家的白芹也好,还是老舅公家、沈家,和方良田庄上的白芹也罢,花椒为了收集数据,每个级别的白芹都是任意抽存了一把的。 做好记号,又按着之前曾经用过的法子,分作两份离土保存在阴凉避光之处。 七天过去了,花椒再来看时,不管是何种品级的白芹,不管是产自谁家的,但凡是直接裸露在空气中的,俱已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褐变生锈状况。 包裹在拧干粗布中的白芹状况要略好一些,但是也已经出现了褐变。 可是花椒之前保存的那两把白芹,包裹在粗布中的足足坚持了将近半个月,才陆续开始产生褐变状况。就是直接裸露在空气中保存的,也坚持到了十天左右,褐变生锈的状况才迅速明显了起来。 花椒下意识地就感到不大对劲。 要知道这会子已是冬至了,也就是说冬天已经正式开始了,是绝对要比十月下旬的天气寒冷许多的。 可白芹又恰好是冷季蔬菜,应当是温度越低,越有利于保存的。 怎的会调了个个儿的? 花椒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做起了排除法。 忽的心思一动,捏着糖葫芦就把这一溜白芹收了起来,一路小跑去了后院的试验田。 跑到顶头一瞧插在地里的小木牌,才知道她上个月用来进行离土实验的白芹俱是出自底肥追肥俱是腐熟鸭粪的这塬地。 花椒精神一振。 不过哪怕花椒潜意识里再想将结果往这上头靠,可她也很清楚的知道,仅仅一次略显牵强的联系,是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结果的,根本不能代表什么,可好歹给了她一个切入口。 说干就干,三两口吃完糖葫芦,拖了秦老爹过来给她帮忙,从东头园子里起来刚刚排下的种芹,施足腐熟鸭粪,美滋滋地开始了实验。 却不知道不管是京城也好,莲溪也罢,秦白芹已经开始风靡。 京城自是罢了,半个多月前八仙居就挂出了秦白芹的店招,店堂里也摆上了秦白芹的包装竹篮,铺子里的伙计朝奉外出送货回账的时候,都会提上一嘴秦白芹。 这样一来,秦白芹还未开始售卖,名头却早已在顾客群和京城百姓中流传开了。 尤其是今年龙抬头收到过秦白芹的那些个老顾客,大半年前的记忆又被引上心头舌尖,纷纷开始打听起秦白芹的上市时间,更有人家直接开口订货。 结果秦白芹还在半路上,八仙居已是接订单接到手软了。 等到冬至前一天,秦白芹正式上市,八仙居的伙计们提着提篮大张旗鼓的往各家送货。 秦白芹的名头,一时无两。 仅仅一天光景,光是门市上就售出了上千斤的秦白芹,盈利上万两。 大掌柜带着铺子里的账房亲自点货盘账,直到半夜才长松了一口气,却顾不得休息,又提笔给郭掌柜写信,翌日一早就动用关系六百里加急送至莲溪。 而在莲溪,秦家头茬白芹起收完毕之后,就当即给方家送去了一百斤秦白芹,俱是一级二级的成色。 知道方老夫人早已同郭掌柜约定好需要秦白芹送人,又从自家的白芹中拨出一百斤,交由郭掌柜给老夫人送去。 方老夫人收下了秦家的白芹,又回了吃食衣料过来道谢。 而主持中馈的方大太太收下白芹,则是如之前一样,折了银子过来与秦家。 其实之前给方家送上秋提前白芹的时候,按着秦老爹秦老娘的意思,只当孝敬,自此往后就再不能收方家的银子了。 托了俞阿婆说明,方大太太心里虽在肉痛,可面上还是笑着婉拒了。 俞阿婆又道若是实在体恤,赏个辛苦钱也就罢了。方大太太却大手一挥,不知道是不是不差钱的意思,反正还是照着市面上的价格一文不少的折了银子与秦家。 俞阿婆与秦老娘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方大太太的心思,可又不能就此断了方家的白芹。只能盘算着多陈几回情,方大太太感觉他们梯子搭够了,心里过了这道坎,或许就能顺势而下免了这笔银子了。 而再说方家和方老夫人收了秦白芹,方家除了阖家大小自家尝鲜之外,还得给亲朋好友送些去。 至于方老夫人那厢,郭掌柜还送上了成套的白芹包装,却是按着八仙居东家的名义给姻亲故旧送去的。 而能与方家相互来往走动的人家,无一不是别说莲溪了,就是整个宁江府甚至南地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秦白芹也一下子就打开了名望了。 只是莲溪并没有销售秦白芹的商铺,而大通号从八仙居手里分得的两千七百斤的秦白芹,还未摆上柜台,已是或被东家拿去送人,或被老客拦着店门一抢而空,早已一株不剩了。 崇塘钱德隆酱园南货店的东家钱运仁也是通过同大通号有生意往来的同乡才抢到了一篮秦白芹,不过两斤,可这会子市面上的价格却已是炒到了二十两银子。 可更叫钱运仁想不通的是,明明是出自他们崇塘的秦白芹,却墙内开花墙外香,在外头已经名闻遐迩,在崇塘却鲜为人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外力 崇塘十甲,钱德隆酱园南货店就坐落在专门经营南北杂货和各色吃食的五甲上。 经过祖孙三代的经营,早已在五甲这样也称得上一句寸金寸土的地界圈地十亩。从起初的三间门市发展到了现在的三层七间,且前店后坊。门市后头不但设有库房,还有酱园和大糕坊。 除了售卖南北杂货,还自制秋油伏酱,应时茶食。雇工百余人,批零兼营,门市生意已是常年位居莲溪同行业之首,日盈利曾高达万两白银,震惊崇塘。 南货店里的桂圆红枣核桃生意从来居同行之首。酱园中每逢夏至才供应的白秋酱油是莲溪夏至吃馄饨的不二搭配,打酱油的百姓街坊可以排到四甲六甲去,早已成为崇塘一景儿,年年都要引人驻足围观。大糕店基本上可以做到日产日销不留剩余,年产糕饼量在十万斤左右,中秋时节四块就能称足一斤零的金腿月饼一天就能卖出上万块,前年年底盘货时商品总价达到了十二万五千两白银。 而此时钱德隆临街门市的三楼之上,东家钱运仁正在听着铺子里总揽事务的大掌柜向他介绍着秦家的详细资料。 钱德隆虽是外埠字号,当年钱运仁的祖父正是看中了还未十分发迹的崇塘的通衢商路才斥巨资在此创办了钱德隆南货店。 可历经五六十年的用心经营,早已完成了从天龙到地头蛇的过渡了。 崇塘这一亩三分的地界上,水过留痕,只要诚心打探,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虽说这会子整个崇塘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会子正风靡大江南北的秦白芹出自崇塘治下的周家湾秦家。 可早在年初就听说过并探查过秦白芹的的钱运仁将那些个蛛丝马迹一联系,自然就有了答案了。 而就连大通号明州分店的汪三掌柜是几时来几时走,又在哪里落脚的,郭掌柜一共往京城发了几批货这般不说刻意保密,却也万事留心的消息,钱德隆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更别说秦家这样落地生根的本地民户了。 一天不到夜,本家姻亲、人丁田亩,别说秦家小字辈在姚氏族学中的课业如何这样看似琐碎的消息,就连秦连彪昨夜在哪喝的花酒这样的风月事儿,都已整理成册,满满五大页的相关资料,递到了钱运仁的面前。 不过坐三望四的年纪,两鬓却有些斑白的钱运仁闭着眼睛,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待钱大掌柜说完,才缓缓睁开眼睛,却是精光四射:“润叔,劳您替我给秦家老爷子下张拜帖,待他得闲,我亲自上门拜访。” 钱大掌柜笑着一点头,留下资料,起身自去料理。 而钱运仁又闭目坐了良久,才起身磨墨铺纸,提笔运腕,在宣纸中央写上“秦白芹”,然后又在上端写上“八仙居”,左侧写上“大通号”,最后才在右侧落下“钱德隆”三个字。 随后搁笔,望着泾渭分明的这四家字号,钱运仁闭目沉思。 而外头钱大掌柜刚刚下到二楼,酱园的丁姓二掌柜就听到动静凑了上来,躬着腰觍着脸问道:“润叔,东家怎么说?” 钱大掌柜看了他一眼,捋了捋了因着长坐略有皱褶的长袍,正好无意中错过了他伸过来意欲搀扶他的双手。 那丁二掌柜见大掌柜一言不发,却没有半点眼色,还忍不住地追问道:“润叔,东家知道了那种出了秦白芹的秦家是舒庆元的亲家,就没有说什么?” 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已难言不敢置信和两分掩藏不住的不忿。 钱大掌柜是什么人,父子两代都是钱德隆的大掌柜,是三代东家的左膀右臂。这样明显的情绪流露,如何听不出来,却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虽说当年跟着东家过来莲溪闯荡的都是他们老家的同乡老人,可到底已在崇塘立足一甲子,任用天生拥有人脉关系、熟知风土忌讳的当地人早已不能避免。 他们这些个一心为着钱德隆的老人们虽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子孙后代中偏偏有些老鼠屎就是这样邪门,自家不上进,偏还拦着不许人家上进。 想到这里,钱大掌柜心头一凛。 他何曾不知道眼前这个同乡后辈的心思,不过是同舒庆元不对付,平日里在公事上就多有为难,这会子更是想借由秦家一事对舒庆元小题大做,看到蚊子就拔剑。 能把舒庆元这个当地雇工中的领头羊弄下来最好,弄不下来,最好也能恶心死他。 可他们钱德隆能在崇塘甚至于莲溪立足,从来靠的就是真不二价、从量取盈、宽厚待人、童叟无欺。 诚然当年在崇塘立足的时候,确实受到了许多山人地痞的作弄和欺辱,可实事求是,他们钱德隆能在崇塘真正站稳脚跟创下这块金字招牌,也是靠着这一方水土才能有如今的成色。 乡里乡亲的,那样的阴私手段,不提也罢。 却是从头到尾一言未发,下楼后就自去料理事务,把心急如焚的丁二掌柜撇在了当地。 丁二掌柜却是直到这会子才醒悟过来,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朝着钱大掌柜表露半点心思。 在铺子里团团转了良久,借故狠狠呵斥了两个伙计,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而钱大掌柜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翌日一早,便带着拜礼拜帖亲自过来拜见秦老爹。 看着这样大年纪,不亢不卑,说话做事如沐春风的钱大掌柜,秦家阖家自是有些诧异,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可接过拜帖,也俱都心里有数儿了,怕是和自家的白芹再脱不开干系的。 女眷们自然免不了担心,就怕她们旧年担心的事体会成真。 而男人们倒是坦然的多的。 毕竟到了这一步,白芹已经不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情了,不管钱德隆意欲如何,见招拆招即可。 而对于姚氏而言,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厢前脚刚刚送走钱大掌柜,那厢后脚莳萝就领着两个小姑子过来串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喜 看着带着两个小姑子过来串门的莳萝,姚氏不禁心头一跳。 一旬之前莳萝新婚弥月,那时候家里虽正忙着排种三茬白芹,可秦老娘还是用心打点了八色大礼的满月茶由她领着小叔长子亲自送出去舒家,分送给舒家的族亲和邻居。 这才几天的工夫,怎的又往娘家跑了? 而且时机还这样寸,由不得姚氏不胡思乱想。 却顾不得问话儿,还要拿了茶食细果过来招待舒家的两个女孩子。 只姚氏婆媳当局者迷,满心里只记挂着莳萝,也同样对钱德隆东家的来意有些担心的花椒细细打量了一回。 不过一旬不见,可莳萝整个人的气色却是只有更好的,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柔情蜜意,便知道她过得很好,也必是没有甚的不好的事儿发生的。 不过还是一手一个拉着舒家的两个女孩子:“妍姐姐、妙姐姐,我们去我家过家家吧!” 舒家的两个女孩子舒妍、舒妙就齐齐笑了起来,刚要点头答应,又眼巴巴地望着莳萝。 莳萝就笑道:“去吧去吧,只记得不许淘气。” 舒妍、舒妙一听这话立马眉开眼笑,重重应了一声又一点头,就同花椒姊妹几个手牵手,一径欢笑着飞跑了出去。 姚氏看着心头一松,却还是赶忙扶着秦老娘领着莳萝进了内室。 莳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眼见祖母母亲同婶娘们俱是一副忧心的面孔,还以为是担心她成亲不过月余就这样勤快的回娘家。 想到这些日子的顺遂,莳萝已是红了脸,不过还是解释道;“是我婆婆让我回来的,说是之前家里满月茶里的白芹味道很好,刚巧钱德隆的四两雪糕冬至之后新上市,就让我送了些过来孝敬长辈。” 又解释两个小姑子的同行:“妍姐儿、妙姐儿听说我要回来,惦记着茴香几个,闹着要跟我一道来,婆婆姨娘嫌她们捣蛋,都不许,是我求了情,婆婆姨娘才准的。” 秦老娘并姚氏妯娌几个一听这话,略略松了一口气,也是这才察觉到莳萝还挽了个提篮过来,拎过来揭开上头覆着的红布一瞧,里头摆着六盒四两雪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罗氏就起身同秦老娘并妯娌们打招呼:“娘,嫂子,弟妹,你们陪着莳萝说话,我去陪着孩子们。” 又朝莳萝笑道:“既是你婆婆让你回来的,你就在家好好玩一天。” 莳萝忙笑着起身挽着罗氏的胳膊亲昵地同她道谢,姚氏也站起来朝着姚氏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三弟妹了。” 舒妍舒妙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自来跳脱,虽是至亲,却也是莳萝带着出来的,自然得小心留神,虽说姊妹之间拌嘴闹别扭是不大可能的,可要是磕着碰着了,却是没法儿交代的。 秦老娘又装了一攒盒的茶食细果,给罗氏带了回去。 罗氏笑着托着攒盒回了自家招呼小丫头们吃点心,就见花椒几个已是把造的七零八落的小宅子拿出来给舒妍舒妙玩儿了。 六个小丫头团团围着那小宅子,舒妍舒妙俱是一脸的艳羡。 她们已经不是头一遭见这样的袖珍小宅子了,莳萝的随身物品里除了针线笸箩、子孙箱等等的物什外,就有这样一座四水归堂的小宅子,听说是弟弟妹妹们合力送给她的礼物。 虽然不似真的房屋那般青砖灰瓦、高脊飞檐、砖木石雕一应俱全,却也小小巧巧麻雀俱全。尤其是透过可以活动的窗子门,还可以看到里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的家什。小心翼翼地拆开罩在基座上的四面墙壁和屋顶,更可以把里头虽然构造简单但非常光洁的家什拿出来把玩。 这还是花椒想出来的办法,盘算着凭着他们的手艺,想叫房子立住虽还算是容易,可长久不倒却实在是太难下手了,等到小哥哥们都跑了,丁香都魔障了,花椒同香叶两个就在茴香的帮助下琢磨起了墙壁屋顶均可拆卸的房子来。 等四壁墙壁造好了,丁香看着稀奇,丢掉自己的想头凑了过来,小小子们也一窝蜂地拥了上来,帮着花椒香叶造屋子打家什。 眼看着莳萝婚期渐近,花椒就动了把这座小宅子送给莳萝的心思了。 小小子小丫头们也说好,藏藏掖掖了好些日子,莳萝临上轿的时候才拿出来送给她。 莳萝好喜欢,当做珍宝一样带去了舒家,就摆在了窗前的横桌上,每天都要擦拭一遍。 舒妍、舒妙看到后,也喜欢的不得了,有事儿没事儿就要跑去莳萝屋里看一遭。 这趟过来,两个女孩子其实也是动了想问问这座小宅子到底是怎么做成的心思的。 吞吞吐吐地去问丁香,丁香听着就拍了表妹舒妍一记:“你好好听我大姐的话,别给我大姐添麻烦,我就送你一座小宅子。” 舒妍刚要笑着道谢,笑意绽到五分就又嘟了嘴:“我什么时候给大表姐,不对,是给大堂嫂添麻烦啦!” 不过到底还是袖珍宅子的吸引力更大些,伸出小拇指:“那好吧,我们拉钩。” 莳萝的正牌小姑子舒妙一听这话,也忙拉着丁香讨好道:“丁香姐姐,我也听我大嫂的话。” 意思就是你能不能也送我一座小宅子。 丁香就笑着拍了拍舒妙的小脑袋瓜:“你是我大姐正宗的小姑子,我当然要好好巴结你了,到时候也给你做一套。” 并不明所以的舒妙高兴地笑了起来,又拿了那套过家家的袖珍玩具出来的花椒却是一脸的无语,哭笑不得。 而上房里秦老娘也装了攒盒出来给莳萝吃,莳萝眼见面前的攒盒里不但有自己喜欢的寸金糖、嚼切片、金刚脐,还有两方四两雪糕,已是笑了起来。 正要说话,秦老娘已是握了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问着她:“你可同女婿和你婆婆说了白芹一事儿了?” 莳萝忙点了点头:“那天娘同小叔大弟送了满月茶过来,我就顺势提了一句……” 她婆婆顾氏还罢了,听了自是大吃一惊的。听说她会壅制白芹,迟迟没有醒过神来,反应还算正常。 但相公,却是有惊更有喜。 可这喜欢,想到前事莳萝又红了脸,却好似并不是冲着白芹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拜访 花椒这大半日的就和这一串儿的小丫头们埋头在小宅子上了。 眼见莳萝窝在上房内室里同秦老娘姚氏几个体己话说个没玩儿,想尽办法困住了舒妍舒妙,叫她们高高兴兴地搁家玩儿。 莳萝中途起身过来看了两回,见两个小姑子同花椒姊妹凑在一起有商有量的造着房子,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也不去打扰。 待到下半晌,日头刚刚偏西,姚氏就催着莳萝赶紧回去了:“也好叫你婆婆安心。” 莳萝就低了头,喃喃地道:“相公叫我们等着他,他下工后就会过来接我们的。” 姚氏听了,就摸了摸莳萝的发髻,杜氏却是一拍巴掌,“唰”地站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我和你三婶丁点儿准备都没有呢!” 这十天正是轮到杜氏罗氏妯娌两个料理炊洗家事。 莳萝反应过来,忙跟着站了起来解释道:“二婶别忙了,我们不留下吃饭的。” 杜氏就嗔了她一眼,道:“傻丫头,正是饭点,怎好不留侄女婿吃饭呢,这可不是不讲礼性了么!” 说着就一径出门唤了罗氏,沈氏瞧着也跟了出去帮忙,妯娌三个一壁商量着菜单子,一壁进去厨房忙活了起来。 秦老娘就拍了拍莳萝的手,道:“吃过饭叫你二叔赶了车送你们回去,不必担心路上的。” 娘几个正说着话,舒秉庚已是过来了,进门行礼,看了眼莳萝,又不好意思地道:“今儿出水收款顺利的很,我下工的早了些,就过来了。” 秦老娘就笑了起来:“不早也不晚,正正好。”说着又留了舒秉庚吃饭。 舒秉庚倒是爽快的很,秦老娘一开口,他就点头应下了,半点不外道,秦老娘就更是欢喜了。 又拉着他说了两句差事上的话儿,就放了他出去。 放下东头园子里的活计赶过来的秦老爹看了眼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舒秉庚,虽然没有向莳萝透露一丝半点关于钱德隆的话儿,却想同舒秉庚通通气:“今儿一早你们铺子里的钱大掌柜亲自松了拜礼拜帖过来,说是东家想要过来拜访,我应下了,明儿就在家里会面。” 舒秉庚一听这话,就呆住了。 虽说这些天他一直跟着父亲在外头忙着出水收款,可铺子里也不是没去过的,却是半点风声都未入耳的。 而秦老爹看着他的反应,却是颇为满意的,温声告诉他道:“虽说到底用意何在暂且还不好说,不过钱德隆大糕坊的云片糕十余年不减成色,至今还是用的纯陈糕粉,每方还能切足八十片,片片薄透均匀,想来东家行事也不会出格到哪里去的。” 这话一出,饶是舒秉庚一贯机敏亦是一脸的呆愣,不过眼里的惊愕之色已是转变成了钦佩,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不说对秦老爹的观察之入微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说钱德隆的雇工看似风光无限,可内部雇工之间的复杂矛盾程度,外人是根本难以想象。 他父亲少年学徒,在钱德隆一干就是二十余年,从埋头拣货的小伙计做到店堂里迎来送往的头柜伙计,再做到每天都要同大主顾大笔银子打交道的水客朝奉,手里的关系人脉早已积累了无数,也不是没有旁的同行店铺来挖人的,给的工钱更是比之钱德隆还要丰厚。 为什么从来不为所动,除了从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钱德隆是行业翘楚之外,也是因为东家和钱大掌柜对他父亲都有知遇之恩,他父亲也很清楚二人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这才一直尽心尽力的为汪钱德隆付出,从无二心。叫人想在这上头给他父亲找事儿,都找不到把柄。 心里头存着事儿,面上却不显,回家后就把这桩事儿告诉了父亲。 舒庆元今年年初也曾听说京城和莲溪都出了一品珍品秦白芹,可到底只是听说罢了,见都未见,听过也就过去了。 直到秦家送了满月茶过来,见到了茶礼中白色的白芹,才恍然大悟,秦白芹的“秦”并不是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清”,竟是以姓为名的。 自是为秦家欢喜的。 也明白过来长媳如何会有那般丰厚的一注嫁妆了。 哪知后来妻子又同他说,秦家壅制白芹的这门手艺传男也传女,自家长媳也会壅制白芹,他也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的。 如何会不明白亲家的用意的。 可他也在这行当里浸淫了二十余年了,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样大的事儿,或许是急不来的。 把道理同妻子长子分说之后,二人也俱是赞成。 舒庆元还以为这事儿暂且可以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东家也动了这份心思了。 可听长媳的意思,秦家自从年初开始就已经和京城的八仙居合作了。 钱德隆,想要再去赶这个热灶分这杯羹儿,怕是难了。 可不管怎么说,东家的意思已然明显,是并没有打算从自家这里入手,而是预备着坦坦荡荡地上门去的,自家自该懂得避嫌才是。 舒秉庚长松了一口气。 那边厢秦家也是一切照常。 一大清早,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 待到日头升到一竿高的时候,钱运仁和钱大掌柜就赶了过来了,秦老爹带着秦连虎忙迎直院外见礼寒暄。 钱运仁说话行事恭敬有礼,尊称秦老爹为“老丈”,更是笑言道:“我和老丈都是天南北地异乡客,能在崇塘见面也是缘分。” 入座吃茶,秦家用来招待贵客的还是一味野茶,钱运仁品尝后赞誉有加,知道是采自后头莲花山的野茶后,更是赞道:“我若猜的不错,这茶应是经年的野放茶,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之下,存活下来的自是极品。” 秦老爹微笑颔首:“大东家所言不错,正是野放茶。” 只是这则别说秦老爹了,就是舅太公都并不清楚莲花山上曾是种过茶树的,倒是漏斗湾王氏的族谱中有相应记载,却是将近百余年前的事儿了。 钱运仁笑着颔首,又与秦老爹天南地北的说起了各地风俗来,不知不觉地,已是拐到了当年先祖父在崇塘创业的艰辛和操守上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作 有外人来家拜访,不比郭掌柜等人早已熟悉,花椒心里哪怕再想,也不好黏着秦老爹正大光明的偷听的。 不过躲在内室之中,只要仔细侧耳倾听,外头的谈话动静亦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香叶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椒,花椒将食指竖在嘴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香叶不住地点头,果然一声不发地摆弄着衣摆,自个儿同自个儿玩了起来。 花椒却是竖着耳朵,听了个仔细。 也是这才知道,钱德隆能有今天的成色,不但成为行业翘楚,更成为崇塘商会的领袖人物,真的不是随随便便没有道理的。 从钱德隆的老东家开天辟地一手创办南货店起,就定下了种种规矩,比如供应桂圆就有定规,每斤不能多于九十六颗。 花椒并不知道这九十六颗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可必然有着他们的严苛检货标准的。 至于核桃,更是可以当面敲开。如有次货,立即调换,从无二话。 而且不管是对待街坊也好乡民也罢,当柜的伙计必须同样热情亲切、敬重如宾。 至于对待雇工,福利亦是非常优厚的。不但工钱略高于同行,年终还有利市。不光是掌柜朝奉,小伙计亦是如此待遇。 等到前任东家子承父志,在南货店的基础上又开设了官酱园,不管是酱菜也好酱油也罢,唯有一则至关重要,那就是投的必是好料。 就是直到今日,每逢酱园开缸腌菜,都会引得街坊的妇孺们守在酱园后门讨要丢弃不用的菜边皮。 至于金字招牌白秋酱油,除了黄豆、面粉、盐和水之外,日晒夜露,清清爽爽再无其他。 而花椒同香叶最爱的大糕坊,却是传承三代之后由现任东家成年时一手设立的。 初时生意并不好,现任东家就亲自跑上三大渡口,挨个儿地向各埠班船招揽批发。 起批不限,随批随发。 对那些个船老大更是常以茶水茶食甚至是酒饭招待。 不过也有一则,宁肯现钱八百,不做赊账一千。 渐渐的,销路打开,乡脚生意遍及四乡远邻,门市生意也逐渐好转了起来。 再加上讲究质量、保持新鲜、按销定产。冬季凡五天内、夏季凡三天内未能销出的糕点,即回炉重新改制其他品种。 名声传扬出去,买卖很快开始赶超崇塘上的那些个老字号的糕饼店,也成为了如今百姓心目当中的老字号。 就这样靠着真不二价、从量取盈、宽厚待人、童叟无欺的店训,钱德隆名下的南货店、酱园、大糕坊齐头并进,顾客盈门好评如潮,才创下了钱德隆的这块金字招牌。 索性搬了张小竹凳坐在内室墙边的花椒聚精会神地听着钱德隆的发家史,简直就跟听小说一样。 听到最后,已是完全代入了情境之中,踌躇满志。 听完后亦是回味良久,不由在心底暗暗咋舌,这钱德隆的子孙还真是成气候。 不但守业有方,创业也是有成。 就是不知道第四代又究竟如何的。 而不只花椒,就是秦老爹和秦连虎听完钱家祖孙三代为钱德隆这块金字招牌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之后,亦是感叹连连。 待送走钱运仁和钱大掌柜,秦老爹忍不住向秦连虎感叹道:“‘钻天洞庭遍地宣歙’,果然名不虚传。” 秦连虎以前也总听说宣歙之地的百姓多善于经商,所谓“其货无所不居,其地无所不至,其时无所不鹜,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 却是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宣歙商人的立世之本究竟是什么。 自家虽是耕读传家并不打算经商从贾,可宣歙商人的处事之道,却是值得自家学习的。 只是,钱德隆东家的所求白芹合作…… 秦连虎看着马车远去的身影:“爹,郭世伯是怎么想的?” 秦老爹牵了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的花椒,告诉他道:“你郭世伯的意思,是想先看看钱德隆诚意如何再做打算。”说着又问长子:“依你看,你觉得钱德隆有几分诚意?” 郭掌柜这些日子日(日)泡在秦家,钱德隆给秦家下了拜帖一事儿自是理会的。 老人家因着久居京城的缘故,对于崇塘的商户知之并不多。更何况钱德隆的东家还是出身于外地商埠,并不是本地户族。虽然也能算作半个同行,在此之前却是从未打过交道的。 不过却是对钱德隆这般灵敏的嗅觉非常感兴趣的。 要知道,这会子就连莲溪上的那些个商贾之家都还未回过神来的。 就是他也是直到昨儿才刚刚收到京城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和大通号明州分店汪三掌柜派了心腹送过来请求面谈的书信,这厢钱德隆已是送了拜帖过来了。 而秦连虎这会子听到秦老爹这样问,想到自己从始至今被带着走的情绪,不由笑了起来:“还算坦诚吧!” 花椒这会子也已醒悟过来了。 不得不说,钱德隆大东家的语言功力确实不凡。话题虽小,可切入的角度却如此精准,叫人不得不服。 只是花椒也有些担心,钱德隆大东家是过来谋求白芹合作的,可秦老爹却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也不知道老人家用意何在。 可自家做不了这个主已是必然的,毕竟上半年签下的那一纸合同文书,花椒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点着念在心里的。 八仙居可以将秦白芹过道手转售别家商行,可秦家的秦白芹想要出现在市面上却只有八仙居这么一条路。 当然,这是秦老爹和花椒都认可的。所以不管牟利再多,这也是八仙居的手腕和人脉,秦家再是没有异议的。 花椒虽能想到郭掌柜为什么对钱德隆感兴趣,可谈及合作的话,就是大通号也只在八仙居手里拿到了一成白芹。 而钱德隆虽是崇塘甚至是莲溪的地头蛇,可论影响力,在大通号面前,怕是不值一提的。 却没想到郭掌柜过来后听说了秦连虎转述的钱德隆的发家史后,却是支持秦老爹与钱德隆合作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转让 花椒瞪圆了眼睛望着郭掌柜。 秦老爹听完了郭掌柜的话后,却是若有所思。 而郭掌柜眼见秦老爹已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端着茶盅用茶概轻轻拂着茶面上的浮叶,喝了一口,放下茶盅。 也不打扰秦老爹,自个儿起身就欲往东头园子里瞧白芹去。 正盘算着二茬白芹再有半月就可以上市了,忽的看见坐在秦老爹脚边的花椒正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 朝着花椒招了招手,却是改了主意:“走,椒椒带我瞧瞧你和哥哥姐姐们的试验田去。” 他已是从秦老爹那听说了,花椒几个小的之前不但壅制出了秋提前的白芹来,还将白芹的保存期限延长至了半个月。 郭掌柜大感意外。 秋提前白芹还则罢了,可保存期限…… 要知道,他们动用了八仙居从创办起完善多年的秘法进行保存,也只能将白芹保存半月之久。 而且还不是所有的白芹都能如此妥善保存这样久,哪怕根须茎叶俱是完好,也没有暗伤,可到了一定的时间,腐败再所难免。 所以保存期间,每天都要剔除病变褐变的白芹,以防大范围的感染,折损率在二至三成左右。 若是几个小东西真有办法延长白芹的保存期限,对秦家来说可能并无太大作用。可对于他们八仙居而言,哪怕只能延迟一天,也能减少很大一部分不必要的损失。 而这损失,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花椒自然不知道郭掌柜所想,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就跟着郭掌柜出了门。 被彻骨的冷风一激,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才醒过神来,不过脚下却一顿未顿,果真领着郭掌柜往后院去。 一路上郭掌柜同花椒说着白芹保存的事儿,花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听。 只刚刚绕到菜园子,却又见丁香在厨房后门边上蹑手蹑脚探头探脑的,忙小小声地唤三姐。 丁香听到花椒的声音,做贼心虚般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朝着花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松了一口气,又朝郭掌柜见礼。 郭掌柜瞥了眼后头的那几间屋子,摸了摸花椒的后脑勺,呵呵笑了起来。 花椒朝着丁香点了点头,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放下手就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看。 直看的丁香垂了脑袋,慢吞吞地回了屋,花椒才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也瞥了一眼对面的那几间茅草土屋。 虽说郭掌柜给家里寻了四位拳师以防万一的事儿,除了花椒以外,家里的小小子小丫头们俱是一无所知的。 花椒自然晓得轻重,就是对着秦连豹和罗氏也从未透过半个音儿的,只当自己不知道。 可外人不知底里,自家却是要顾着那四位拳师的吃喝的。 秦老爹又发了话,不许小小子小丫头们靠近那几间屋子,就差在水笕水井上拉根绳子,不许过界了。 一点一点的,竟就被家里的这些个皮猴狲琢磨出了点儿味道来了。 当着长辈们的面自是半点风声不漏的,可背地里小兄弟姊妹们已是猜测来猜测去,琢磨了好几回了。 大掌柜和郭掌柜的用意花椒自是明白的,虽然崇塘不是甚的穷山恶水之地,可世事难料,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他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一旦出事儿,还真个没有法子应对的。 只若是搁在前世,有机会遇上这样的武林高手,花椒估计是会感兴趣的。 但搁在这里,面对这样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花椒绝对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可家里的这些个小小子们还则罢了,日(日)早出晚归的,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工夫。倒是丁香,花椒这都已是发现了三回了。 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反正花椒已是决定要牢牢看住她了。 依着她的性子,要是知道那屋子里住的是拳师,还不得疯了啊! 可也不知道那四位拳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撤走,若是要等到三茬白芹起收卖出,那都得到年后了。 可明年到底还来不来,甚至于到底是不是会走,这一切可都不好说的。 花椒这一天都伤脑筋的不得了,那厢秦老爹也在同儿子们商议着郭掌柜的提议。 却是全票通过。 按着郭掌柜三言两语的意思,按着花椒的理解,不管是正品还是贴牌的秦白芹,狼多肉少,钱德隆就别想了。 可壅制白芹的技术,完全可以转让的嘛! 只是凭它姓钱也好,姓赵孙李也罢,反正就不能姓个秦了。 只要不姓秦,不叫个秦白芹,这和秦家,和只打算销售秦白芹的八仙居,和双方之间签订的长达十年之久的契约,就都不搭界了。 至于会不会对秦白芹的销售造成冲击,郭掌柜也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心的。 可白芹自身的特殊性质,比如说壅制上的严苛要求,比如说保存运输上的不易,都导致了白芹是不可能大规模的壅制和上市的,只能进行精细化的经营。 更何况这次秦白芹进入市场之前,他光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到必然已有不计其数的商家早已找好了老堂匠,就等着白芹到手就可以着手研究了。 那大通号,若不是大掌柜铁口直断,短短三五年后别说壅制出大致品质的秦白芹了,就是想要壅出白化的芹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要不是又带了大通号京城分店的汪二掌柜去了田庄,亲眼看了大掌柜亲自壅制却死了个精光的芹菜,就算两位掌柜的是多少年的交情,可到底买卖归买卖,就凭“大通号”这三个字,哪里能肯从他们手里再分一杯羹的。 而秦老爹想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之后,亦是觉得郭掌柜的主意确实不错。 可究竟该如何操作,郭掌柜没有多说,秦老爹也没有多问。 索性让秦连虎兄弟畅所欲言,有甚的想头尽管提出来,大伙儿集思广益,看看能不能列出可行的章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章程 秦连凤在老子兄长们面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秦老爹一示意,他就头一个蹦了起来:“那到底得卖多少银子才能不亏本呢?” 说着不等人说话,已是小声盘算了起来:“咱家一茬白芹赚了三千两,一年三茬就是九千两。这样算下来,那钱德隆能买得起吗?” 秦连熊听着就扇了他一记:“傻小子,咱家什么时候一季白芹就赚了三千两了?买地砌墙肥料人工,这都不是钱?” “哦!是哦!”秦连凤一听这话,愣了一记才点了点头,安分坐了下来。 端了张小竹凳坐在秦老爹腿边的花椒就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在心里嘀咕了句“提成”。 技术转让费,花椒不陌生,可这话儿究竟该怎么解释,花椒却全没了主意。 就听自家老子突然开口道:“到底该卖多少银子,这谁都说不好。可钱德隆一旦真个买了咱家的手艺的话,到时候一年能壅制出多少白芹来,应当是能算得出来的。到时候,咱家可以抽成。” 这话一出,正耷拉着脑袋的花椒眨了眨眼睛,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跑上去抱着自家老爹亲上两口。 抬起头来,这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呀! “诶,这法子好!”秦连熊最先反应过来,又扇了秦连凤一记,朝秦连豹竖了个大拇指。 秦连虎也是一点头:“约定好了每卖出一斤白芹咱家要抽多少份子,这笔账总是能算得灵清的。” “那到底该抽多少份子呢?”沉思了片刻的秦连龙显然也是同意这个法子的,只是新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要不,先把壅制白芹的成本核算出来再说吧!” …… 翌日一早,家里人虽各忙各的。 秦连熊又带着秦连凤去了崇塘打牮。虽说这会子打牮赚来的钱还不够给忙工付工钱的,可既是有人找上门来了,如何能不去的。 郭掌柜半路上遇到的秦连熊兄弟,心里盘算着可以收一二徒弟了,哪里知道到得秦家后话还未出口,秦老爹就把昨儿夜里集思广益整理出来的章程拿给他看,请他指点一二。 郭掌柜也没想到秦老爹竟这样雷厉风行,这才一夜的工夫,已是把章程弄出来了。 结果看过后,郭掌柜的表情和花椒昨晚一般无二。 都已经不是惊惧,而是惊悚了。 不过到底是郭掌柜,老于世故,比越活越小的花椒可是强多了。 花椒昨儿夜里发梦还在想着这份章程呢,郭掌柜逐字看过一遍后,倒是很快镇定下来了。 见秦老爹诚心向他求教,又逐条捋了一遍,委婉道:“一成收益?是不是略少了些?” 昨儿夜里,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反复研究,按着几人的最终决定,壅制白芹的手艺可以转让给钱德隆,但是一不能以秦白芹的名号自居,二不能将手艺转卖转教他人。 这是秦家的底线,也是死约,子子孙孙再无更改。 如果不同意这条,也就无话好谈了。 如果同意的话,秦家的想法是,等钱德隆将手艺学到手之后,不管壅制出多少白芹来,秦家都要酌提一成的净收益作为回报。 这却是有期限的,十年为约。 秦老爹见郭掌柜这样问,也不藏着掖着,就把家里壅制白芹的成本核算给他听。 这成本不但秦老爹,包括秦连虎兄弟心里都有一笔账,实际上家里也是列了账册一清二楚的。 分摊田亩、田税、肥料农具等等费用,尤其是占了大头的人工成本,盈利也就有限了。 何况他们本来的打算,和钱德隆的经营宗旨一样,也是一个从量取盈。 十年下来,不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也足够他们巩固自身本质和地位了。 何况十年之间,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十年之后,他们和八仙居的合同也已告一段落。至于白芹的壅制技术,在秦老爹的设想之中,说不定也已经不是秘密了。 至于到底合不合算,知足就好。 郭掌柜已是老掌柜了,这样的明细账自是听得明白的。 可这笔账,却不是这样算的。 旁的不说,谁家也不可能给出百钱的日工钱,只说钱德隆一旦真的买下了壅制白芹的技术,不但可以自产自销,还可以通过自家的渠道往外批发,这样大的优势,却是他们和大通号俱都不具备的。 略一思忖,就同秦老爹道:“既是这样,那你看看能不能叫钱德隆先付一笔定银。”说着又打趣道:“若是他们壅不出白芹来,总不能叫你们辛辛苦苦做场白工吧!” 说完这话,郭掌柜又捋了一遍,见再无其他问题需要斟酌,就搁下章程问着秦老爹:“老弟,有没有打算叫孩子们跟我去京城开开眼界?” 说着又道:“读万卷书不如行百里路,虽然京城天子脚下,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可我家大郎跟着我往南这么走了一趟,路上长了诸多见识,南北世情都在心里,整个人都开阔了许多,却是难得的体验。” 郭掌柜这也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 今天之前,他真个是自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的。可看完这份章程,若说以往只是觉得秦家兄弟个个踏实肯干、聪明细致,却没想到在经商一途上也并不逊色的。 倒是起了惜才之心了。 而秦老爹一听这话,想到郭大郎不光是往南这样走了一趟,他还按着郭掌柜的吩咐押送了最后一批白芹入京。而且回京之后还得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打点二茬白芹。 倒是动了心思了。 祖籍不祖籍的先放一放,正如郭掌柜所说,确是难得的体验。 一拱手,又端起茶盅来以茶代酒谢过郭掌柜。 看着端起茶盅微笑颔首的郭掌柜,花椒亦是心动的不得了。 只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小肩膀就耷拉了下来了。 而这厢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最终落定章程后,就让秦连虎出面给钱德隆的东家下了帖子。 那厢钱运仁收到帖子,当即表态必会赴约,又亲自送了秦连虎出门。 果然到了约定的日子,钱运仁带着钱大掌柜,早早就在约好的怡得堂茶楼恭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做主 秦老爹同秦连虎亦是早早出门赴约了。 只今天又是个阴天,天色阴沉,满天都是厚厚低低的浊云。 狂风肆无忌惮,凉飕飕的,直灌入人的衣襟,吹得人心里发寒。 秦老娘担心要下雪,反复交代秦连虎路上小心。 花椒姊妹几个送到院门口就被秦老爹捂着小脸催着家去了,秦连虎还着拍了拍花椒和香叶的小脑袋瓜,笑道:“大伯给你们带糖葫芦。” 花椒不住地摇头,香叶却是连连点头。 几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口探着脑袋,攥着衣襟直看到牛车“骨碌骨碌”一径消失在溪埂上,花椒才牵着香叶折身返家。 香叶就又拉着花椒去看她的宝贝紫藤,看着那细弱的枝条被狂风卷得战战栗栗、摇曳不定,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拢住枝条,又同花椒道:“还没我的小拇指粗呢,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打秋千呢?” 花椒也喜欢紫藤,印象里从小到大的校园里总有紫藤的踪影。 开花季节,一咕噜一咕噜沉甸甸的花朵密密匝匝的垂在纠缠的枯枝上,淡淡的紫,淡淡的香。 只也恍惚记得,扦插紫藤貌似三五年才能开花,十年左右才能成景儿,想要打秋千的话,花椒心里也是没底儿的。 又盘算着不知道崇塘是不是也有花市,能不能索性给香叶买株经年的老桩回来栽种的。 正巧路过欲往东头园子里去的杜氏听到香叶叹气,就停下脚步笑道:“大早上的,怎的还叹起气来了?” 花椒香叶忙喊了声“二伯娘”,香叶又叽叽咕咕地告诉她听,紫藤不好打秋千。 杜氏看着那弱不禁风的紫藤枝条,又看看香叶一脸沮丧的小模样,想笑又不好笑,就哄着她道:“想打秋千还不容易,等你二伯回来了,叫他给你们做个秋千,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香叶虽还有些失落,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花椒同杜氏就都笑了起来。 杜氏就笑着拍了拍两个小东西的小屁股:“怪冷的,快家去吧!” 花椒香叶大声应了,牵着手倒走着往家去。 香叶捂着嘴嘻嘻地笑,花椒偏着头正要说话,余光却见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弓着腰的舅太公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撇的走了进来,忙晃了晃香叶的手,大声喊着“舅太公”,又拽着香叶上前搀扶他。 舅太公不住地点头应声。 香叶歪着脑袋一脸的不解,花椒看着额头有毛毛汗沁出的舅太公也是眉头微蹙。 秦老娘同姚氏几个已是听到动静快步迎了出来,秦老娘更是道:“堂伯,您怎么过来了?快进屋坐!” 忙上前搀扶舅太公。 不怪大伙儿这样惊诧,舅太公到底已是可以从心所欲的年纪了。 身子骨虽一向硬朗,可到底旧年洪灾时风里雨里的遭过大罪。 虽说儿孙都孝顺,可还是抵不住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今年入冬后,更是添了痰喘的症候,每日里就跟风箱似的的喘气。 其实在花椒看来,痰喘应当就是慢性气管炎了。 这种慢性症候虽是上了春秋的老人的常见病多发病,可一般来说也是难以根治的。 而事实上舅太公虽在吃药保养,但这些日子以来还是已经不再出门了。就是秦家,也有半月光景未曾来过了。 这会子忽的过来了,还只一人,哪个心里都在打鼓。 就是东头园子了,老舅公等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赶了过来。 而舅太公站在了当地,两只手拄着拐杖咳嗽了两声喘了两口气,眼见秦连龙和自家儿孙都陆续从东头园子里过来了,就找秦老爹:“观美不在家?” 老舅公已是快步过来搀了老子:“观美镇上去了,您有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就行了,怎么自己过来了?” 舅太公又吁了一口气,也不理会他,一壁咳嗽着一壁告诉秦老娘:“大成媳妇的娘家嫂子吵上门来了,说是信了大成媳妇的话,把菜园子扒了通通壅上了白芹,结果死了个精光。”又道:“又打又骂的已是嚷的前头都知道了,拦都拦不住。” 家里的女人们都在拉架,舅太公却懒得理会她们打到脸上开花,第一反应就是得过来报信。 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了,一路上都在盘算着到底该如何应对往下的事儿。 而这话一出,所有人半晌都未反应过来。 花椒同张氏接触不多,谈不上交情,更谈不上喜不喜欢。 况且自她“病”了那一遭后,“病”好后虽然又来了一回,却被周大成一声不吭地撵了回去,自此后再未登过秦家大门,花椒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桩事故。 只这念头刚刚在花椒脑袋里打了个旋儿,那边厢已有一道残影“唰”地一记从花椒面前划了过去。 花椒还未反应过来,秦连龙已是丢下锄头追了上去,后头还跟着周大生。 舅太公的几个孙子愣了一记后,也忙跟了上去。 秦老娘急得什么似的,满心里记挂着周大成,就怕他出事儿。 姚氏赶忙扶住了秦老娘,杜氏也两步走上前来:“娘,我们也去瞧瞧吧!” 秦老娘不住地点头,又看向舅太公:“堂伯,您赶紧进屋暖暖去。” 舅太公还未说什么,老舅公已是扶着舅太公往上房去,又朝秦老娘道:“你们赶紧过去,我待老爷子喘口气就去。” 那边厢罗氏沈氏朝着姚氏杜氏一点头,已是快步进了屋,把炭盆脚炉移进了厨房,又开了窗通风,拿了厚厚的褥子给舅太公垫上,又沏了茶灌了汤婆子过来。 忙的团团转,好容易舅太公脸上有了些许的红润,罗氏沈氏妯娌两个松了一口气,送了放下心来的老舅公出门,再一转身,才发现家里的四个小丫头已是跑的没影儿了。 罗氏方回忆过来,花椒好像是同自己打过招呼的。 花椒确实是同罗氏打过招呼。 眼看着秦老娘同姚氏杜氏就要过去,花椒只来得及匆匆打个招呼就跟了上去。 香叶在等着花椒,丁香更已是跑在前头了,茴香看着也跟了上去,牵了花椒和香叶。 一路快走,半道上就听到了夹杂在呼啸寒风里的吵吵嚷嚷的哭骂声。 待走到周大成家,还未进院子,就见秦连龙周大生几个正死死抱着拦着周大成,老舅婆为首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正在劝她。 而泾渭分明的是头发散乱、捂着半边血红脸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张氏,身边只有一个吕氏扶着她的胳膊正说着什么,却也是眉头紧皱。 看到秦老娘,张氏一把甩脱吕氏,连滚带爬地就扑了过来:“姑妈,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您侄儿这是要打死我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会面 天阴欲雪,风大难行。 好在秦老爹与秦连虎早有预计。 提早出门,待一路赶到怡得堂时,时辰尚早。 而钱运仁和钱大掌柜已是等候有时了。 秦老爹和秦连虎由在一楼大堂亲自等候的钱大掌柜迎上二楼雅间。 寒暄入座。 茶博士换上了新茶茶食,秦老爹敬过茶后,心知钱运仁确有诚意,也不含糊,直言不讳地道明了这次会面的决意。 只这话一出,饶是钱运仁多年修炼早已七情不上面,也不禁有些愣怔。 前次亲至秦家拜访的时候,他是明确表示了想同秦家合作的意愿的。 虽然心里自有数目,这笔买卖,先有八仙居垄断京城,现有大通号通衢九州,不论背景、资历,还是渠道,自家俱是拍马不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这样难得一遇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试上一试,却不是他的秉性。 哪怕买卖不成,仁义也在。 秦家,或许值得一交。 何况秦老爹当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以他对秦老爹有限的了解,这事儿,或许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耐心,他自是不缺的。 却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工夫,秦老爹就给他抛出了这样一份合作的模式来。 同他所求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又殊途同归。 钱运仁有些心动,可到底又暗自生了两分警惕。 其实秦老爹自己亦是明白的,自家这份章程考量的再全面,但凡钱运仁并没有这样的意愿,那这一切还是白搭。 可既然钱运仁能够考虑这样的合作模式,自然也就有了往下商谈的可能。 只这纸死约,就是秦老爹,心里亦是没底儿的。 却也不啰嗦,先把这两条死约知会给钱运仁知道。 一不能以秦白芹的名号自居,二不能将手艺转卖转教他人。 听过两条死约,第二条还则罢了,可这第一条…… 钱运仁面上不显,可心里已经在皱眉了。 这却是同他所求相左了。 有着秦白芹珠玉在前,三五年间,就算有人能壅出白芹来,可有八仙居和大通号为其擎王保驾,也不可能再出其右的。 何况说不得不出三五年,八仙居和大通号已是倚仗着秦白芹又上了一层台阶。 而自家,虽然在外人看来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可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做买卖与做人亦是一样,就好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而他们钱德隆,虽然看起来年年都在发展,可早在数年之前,就已是撞上了房顶了。想要再进一步,巩固钱德隆的地位,为子孙铺路,却是难如登天了…… 钱运仁迟迟没有表态,秦老爹自然能觉察出他的迟滞来。 不过待他也是颇为爽直地提到报酬的时候,秦老爹还是告诉了他抽成比例和十年期限。 听到这些,钱运仁一点头,却没有当即给出答案。 秦老爹也不着急。 当初他同八仙居签订合同,虽是当场落定,别无二话。 可诸多工夫却是落在幕后的。 他同郭掌柜几番试探和妥协,双方都明白了各自的底线在哪里,签订合同时才能如此顺利。 茶过三味,茶水从浓渐淡,秦连虎示意茶博士换过新茶。 看着已近午时,钱运仁自荐东道。 秦老爹笑着婉拒了:“该我请大东家和大掌柜才是。”说着起身朝二人一拱手:“太和馆有好黄雀,还请二位拨冗赏光。” 钱运仁和钱大掌柜自然欣然接受,笑着起身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四人相继走出雅间,却迎面碰上了亦是出门的郭掌柜,与一位年约三旬、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神色沉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和干练。 秦老爹第一反应就是大通号明州分店的大掌柜,果然二人寒暄了两句后,郭掌柜就笑呵呵地替他引荐:“大通号明州分店的汪三掌柜。” 又介绍秦老爹:“这位就是壅制出秦白芹的秦老爷子。” 那汪三掌柜一听这话,面上已是露出两分喜色来,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秦老爷子,久闻大名,晚辈正欲上门拜访,未料今日不期而遇。”说着又朝着秦连虎和钱运仁一颔首:“不如在下做东,请诸位拨冗小酌。” 郭掌柜仍旧一副笑面孔,秦老爹领着秦连虎与汪三掌柜见礼后,又向郭掌柜二人引荐了钱运仁。 原本说好了的钱老爹的东道几经周折,变成了郭掌柜请客,等诸人从崇塘最负盛名的太和馆出来时,已是日头西移了。 在太和馆门前作别,郭掌柜请了汪三掌柜去了他在崇塘落脚的货栈,钱运仁带着钱大掌柜回了钱德隆,秦老爹和秦连虎自是回家。 待走出一道路程,秦连虎方同秦老爹道:“那汪三掌柜三十而立就能接手明州分店的生意,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虽说方才席上,他和钱德隆的钱大掌柜俱是敬陪末座,就坐在靠门的位置。钱大掌柜到底上了年纪,席上要茶要手巾的,都是他在张罗。说实话,席面自是丰盛的,却没有吃饱。可也正因如此,席上众人的一言一行,都未逃过他的眼睛去。 起初见那汪三掌柜不过而立之年,又一派读书人的谦谦君子之风,却没想到为人处世上,也能让人不知不觉如沐春风。 秦老爹微微颔首:“到底是河东汪家的子弟,商贾世家,一言一行自有章法。”也是一副颇为赞许的模样,道:“天真做人,世故做事,难怪郭掌柜对他颇为推崇。” 说着又问长子:“依你看,那汪德隆的大东家可还有意?” 秦连虎就笑道:“那也是个天真做人、世故做事的。”又道:”若说之前,或许不大好说,可现在么,当有五分意。” 秦老爹看了秦连虎一眼,微微一笑,不再就此事赘言。 二人一路往家赶,快进村时,秦连虎正在同秦老爹商量着添置马车的事儿:“……家里头妇孺出行,也能方便些。” 秦老爹也有这样的打算了,只最近事务太多,一霎时的顾不上这些,一点头,正欲说话,感觉着周遭的气氛、乡邻们的目光,却是一皱眉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决裂 经过上半晌的那一番闹腾,此时的周家湾看似已然消停了下来,可暗地里的人心浮动,却是不足以向外人道的。 张氏的娘家嫂子们早已悄悄遁走了。 其实花椒跟着大伙儿匆匆过来的时候,第一眼都未看到张氏的娘家嫂子。 踮起脚尖,细细打量了一圈儿,瞪圆了眼睛才看到两个面生的妇人。 还是借由二人散乱的发髻和凌乱的衣裳才反应过来的。 却缩在了角落里,低着头不肯看人。 自是有些纳闷的。 却不知道这妯娌二人是生生被周大成骇成了这般的避猫老鼠的。 之前过来的时候自是瞋目切齿的。 他们这样箪食瓢饮,祖宗八代都是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家里又没个发达的亲戚提携着,一大家子一个月都苦不出三两银子,做一天才有一天的食儿。 她们种些瓜菜容易么,老话都说瓜菜半年粮,不过是为着填饱肚子兑条命。 结果呢,为着这讨债鬼的一句话,地里越冬的蔬菜全扒了。 还满心指望着也该轮到自家阔一回了。 哪里知道信了她的邪,埋下去的芹菜一株未活,死了个精光! 这不是要她们的命么! 妯娌两个怒不可遏的拍上门来,自是没有个好声气的。 哪里知道张氏还敢同她们硬脖子:“旁人家种白芹的都发了大财了,怎的你们就种死了?明明就是你们不会种,就没这个享福的命,把芹菜弄死了反来怪我!” 自是气到血崩心,恨不得弄死她算了。 连娘家人都作践起来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怎么不劈死这个滴汁滴油化脓的混账东西。 正打的不可开交,忽见张牙舞爪的张氏被一个耳刮子打在脸上,随后整个人就像风吹茅草棚子似的,足足转了三圈,才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口鼻出血,喉咙里紧一口慢一口,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一巴掌自是周大成打的,不光是把张氏打懵了,把张氏的娘家嫂子打怂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记巴掌骇了一大跳。 眼见他还要冲上去,听到吵嚷声就过来劝解,明白缘由后恨不得给张氏一耳光的老舅婆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就抱住了周大成:“大成啊,有话好说,可不能再打了啊!” 这样打下去,可是得出人命的呀! 气昏了头的周大成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数目的,不敢死命的挣扎,就怕伤了老舅婆。 而就这眨眼的工夫,秦连龙几个已是前后脚扑了过来,把周大成连抱带拽的的拦住了。 哪知眼见周大成被拦住了,张氏反倒清醒过来了,看着滴滴答答满手的鲜血,又是哭又是骂,反倒又将周大成的火性激了上来。 张氏的两个嫂子也醒过神来了,可不过多时,秦老娘就过来了。 想到当初张氏说的是从秦家偷学来的手艺,反复叮嘱他们不许外传,如何能不心虚的。 越想越不对,尤其眼见杜氏眉毛倒竖,一个人就拦住了疯了似的要扑向秦老娘讨公道的张氏,看向张氏的眼神更是冷到骨头缝。 妯娌两个打了阵眉毛官司,就沿着篱笆院子往外挪。 当时大伙儿的心思都放在了意欲拉扯着秦老娘做主的张氏身上,谁都没有留意那妯娌二人,直到被老舅婆发现,那二人索性撞开看热闹的众人一径跑了出去。 老舅婆跟在后头叫了几声,却是越叫越跑。 眼看着两人消失在村口,老舅婆扶着腰喘着大气啐了一口,可到底觉着这两妯娌还算要点子脸面,知道点子好歹的。屋里那个,才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 虽然她也是妇道人家,也是一百个看不上打老婆的男人。 可不得不说,那一巴掌实在是打的好。 做出这样的下作事儿,还敢叫嚣,还敢叫人给她做主,真是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了的下作东西。 眼看着老舅婆返回来,花椒知道张氏的那两个娘家嫂子必已逃了。 却也没工夫理会她们。 探着脑袋看着被杜氏反剪着手臂依旧口口声声要秦老娘替她做主的张氏,虽然抹的脸上头发上衣裳上到处都是血渍实在骇人,可想到自家引狼入室,花椒更是打了个冷颤。 搂着花椒遮着她眼睛的茴香感觉到了花椒的异样,忙搂紧了她。 花椒伸手拍了拍茴香,正要放下,略一犹豫,还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边秦老娘的衣袖。 秦老娘低下头来,就见花椒圆团团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满是担忧之色。 爱怜的摸了摸花椒被风吹红了的小脸,秦老娘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可到底,还是牵了花椒的小手,转身就要走,又让秦连龙几个把周大成一起带走。 那边周大成已是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了了,只是之前那一巴掌打的实在是太狠了,大伙儿俱是怕他失手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体来,不敢撒手罢了。 见秦老娘要走了,倒也安安分分地由着秦连龙几个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花椒紧紧牵着香叶,又喊了茴香和丁香,跟着秦老娘就往家去,充耳不闻张氏的哭嚎声。 张氏会怎样,花椒已是顾不上了,她现在只担心白芹的事儿就被这般捅了出去,会给自家带来怎样的麻烦。 结果刚出周大成家的院子,就迎面碰上了老舅公。 老舅公怕是没想到秦老娘这么快就会折返,愣了一记赶忙问道:“怎么样了?” 结果就听到张氏的哭嚎声,又是骂周大成不是男人,竟动手打老婆,又骂娘家嫂子眼见她被打,竟不闻不问,虽然不敢骂秦老娘,可话里话外也是多有埋怨。 周大成一听又要动怒,秦老娘忙示意他们赶紧走,又向老舅公道:“两口子拌嘴,劝劝就好了。” 饶是花椒已是心里有数儿,可听到这话儿,到底,还是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老舅公也是一脸的诧异,不过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周大成,已是反应了过来,一点头,赶忙让路。 也不进门了,又跟着秦老娘一行返回了秦家。 而这厢姚氏和杜氏都留了下来,杜氏仍锁着张氏的双手,也不管自己的力气张氏吃不吃得消。 眼见秦老娘走远了,索性将她推进家里,扔在了堂屋的圈椅上。 张氏愣愣地看着杜氏,杜氏就哼了一声:“你还有脸让我婆婆给你做主?你把我婆婆当什么了,东郭先生不成?” 张氏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嚣张的气焰总算是弱了下来,又是半晌,才色厉内荏地道:“是周大成那个混账打的我,我可没动他一根指头。” 好声好气送走了看热闹的乡邻的姚氏吕氏关上院门走了进来,就听到张氏这么一句话。 姚氏叹了一口气,脸色复杂的看着张氏。吕氏臊红了脸,已是抬不起头来了。 杜氏却是没有好声气的,见她还敢胡搅蛮缠,已是气笑了:“表叔为什么打你,你怎的不说?” 张氏一噎,杜氏看着就嗤了一声:“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婆婆饶你这一回,没有叫人押着你进祠堂,受你们周家的家法。可我也有一句话摆在这里,从今往后,劳你大驾离得我家远远的,省的我还要拿了大笤帚扫你出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鬼胎 而那厢杜氏与张氏决裂了,这厢秦老娘一到家就病倒了。 也不知道是气急攻心还是吹了冷风的缘故,回到家没说上两句话,正欲给秦老娘磕头赔罪的周大成刚刚弯了膝盖,秦老娘的脑仁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痛,脖子僵直抬不起头来,脸色煞白更喘不过气儿来。 把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 罗氏沈氏忙将她扶进内室躺了下来。 花椒跟在罗氏身后一言不发,脱掉鞋子就扒拉着床沿爬了上去,香叶几个也是有样学样,四个小姊妹守在床边轮流给秦老娘揉着两太阳。 秦老娘嘴里忍住了不出声,可面上却渐有忍耐之色。 香叶憋着小嘴红了眼眶,却不敢哭出来。 罗氏沈氏急得不得了,又是上香祷告,又是和秦连龙商量着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 姚氏回来后见了也是唬了一大跳,赶忙回屋打开箱笼,把做姑娘时在娘家同祖母一道合的安神香找了出来。 打开密封的香筒,放在鼻下轻嗅。 香气平和香韵还在,赶忙点了一支香。 香韵散开,秦老娘的呼吸渐渐平缓,慢慢入睡了,可到底又轻又浅,显然仍旧睡得不大安稳。 花椒同香叶窝在床里,茴香和丁香坐在床沿,四个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的小丫头守住了秦老娘,哪都不肯去。 秦连龙暂且安抚好了眼见秦老娘病倒,红了眼眶一定要给秦家一个交代的周大成,又请杜氏兄弟看住了他,才过来堂屋同舅太公、老舅公商量着应对事宜。 姚氏妯娌几个一壁料理午饭,也一壁在同老舅婆窃窃私语。 也是直到这会子,才知道张氏姑嫂到底嚷出了甚样话儿来。 杜氏脸色铁青,可到底忌讳着周大成,不忍带累了他的名声叫他难堪,只好把怒火往肚子里咽。 屋里屋外再没了往日的欢快和朝气,同人略打了几个招呼就匆匆往家赶的秦老爹秦连虎一进家门就敏锐的觉察出了。 小丫头们竟未蹦蹦跳跳地出来迎他们。 等看过睡中仍旧青白着一张脸、蹙着眉头的秦老娘,挨个儿抱了抱耷拉着眉眼的花椒和香叶,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秦老爹头一个担心的就是周大成和张氏的两个女儿,问着姚氏:“金桂、银桂两个丫头在哪呢?可被吓着了?” 自是多少有一点的。 哪怕一听见张氏同人吵嚷了起来,老舅婆一见情况不对,就叫儿媳妇把唬的瑟瑟打抖的金桂银桂带回了自家。 可这样大的动静,还有这许多的闲言碎语,两个小丫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能不被吓着的。 秦老爹听着就叹了一口气,又找到了正在东头园子里埋头苦干的周大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事体已经发生了,不如让它过去,要紧的是这事儿到底该如何解决。” 周大成垂着脑袋,攥成了拳头的双手都在颤抖,却只说不出话儿来,秦老爹就温声问他要不要在自家住上两天,还道:“我的意思是你同张氏先分开两天,各自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也多听听她说话,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老舅公虽很不赞同,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姑息,这样囫囵过去了,有一就会有二,还不得没玩儿了。 可他都知道的道理,他相信秦老爹也不会不明白的。 说到底还是可怜孩子可怜周大成,才不再追究这桩事儿。 可秦家不追究,不代表周大成两口子之间就能这样囫囵过去了,也劝着他:“你姑丈说的对,人哪能不犯错,既是错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就该告诉她,也给她个悔改的机会才是。” 周大成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可到底,还是朝着秦老爹和老舅公一颔首。 秦老爹略松了一口气,又叫秦连虎仔细着他,也多拿话儿劝劝他,才有工夫寻思该如何应对之后显而易见的麻烦事儿。 只还未商量出个结果来,下工下学陆续回来的秦连熊、秦连豹和大堂哥等人俱是脚步匆匆,神色肃然。 家中众人这才知道,自家壅制白芹赚了大钱的消息,已是传遍了十里八村了。 不由得苦笑连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却不知道之前张氏的娘家嫂子已经嚷的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找上门来的这一路,又是碰见熟人就要啐口大骂张氏一遭,说她坑害娘家人。 这一句两句的带了出来,很快就轰动了乡野,被人当做一桩新闻儿,长了翅膀般的传说。 至于周家湾的这一干乡邻,本就都在传扬秦家背着他们在发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探寻一二罢了。这会子被张氏姑嫂嚷了出来,才知道秦家在背着他们种甚白芹,都卖到京城与那些个大官儿吃去了,竟比猪肉还要贵! 自是翻了天的。 好些个人家再是坐不住了。 只到底还不大好意思就这样直截了当的往秦家来,就往老舅公和周大生家跑。 当晚就踏烂了两家的门槛。 只周大生本就是个翁冻货,锯了嘴的葫芦,不管人是套近乎也好哭穷也罢,他总归是一言不发的。 吕氏也是不胜其扰,可轻重还是晓得的。何况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多说多错,亦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的。 老舅公家,那就更别指望了。 老人家早就警告过了家中的大大小小,一个音儿都不许往外透。若是哪个管不住自家的这张嘴,趁早直说,他自有办法叫你不敢开这个口。 家里头的儿子媳妇自然没人敢挑战老舅公的权威,何况头茬白芹的一百两银子已是到了手,还有甚的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就算有人心底存了些模模糊糊的想头,眼见张氏闹的这一出,自此后再不会有甚好日子过,自然暗自警醒,赶忙把那些个想头烂在肚子里。 不过也有妇道人家眼见无处下手,眼珠子一转,包了半包红糖,或是装了几个鸡蛋去探望张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病倒 张氏敷着半边脸颊躺在床上,却是白天黑夜的睁着眼睛只睡不着。 两个女儿被吕氏带走照看了,周大成走了就再未回来过。 吕氏除了一天三顿的送饭过来,再不同她说一句话。 她也懒得理会她,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氏并不傻,否则她就不会暗中留意白芹的壅制过程了,虽然只看了个皮毛。也不会撺掇着周大成壅制白芹了,虽然被周大成揍了一顿。更不会挨了揍后又找上了娘家人,不但要了五成的份子,还再三警告他们不许外传。 只是没想到她今年实在是走了背字儿的,娘家人竟把白芹种死了,两个嫂子还找上门来同她算账。 到嘴的鸭子飞了,她怎能不气。 也不是成心的,就同娘家嫂子们厮打了起来。究竟说了甚的话儿,相骂没好话,她哪能记得。 可周大成的那一巴掌,她却是记得的,也醒过神儿来了。 知道事情败露,她也不是不害怕的。眼看着被周大成打成这样,半边牙齿都酸了,耳朵直到现在都嗡嗡响个不住,她也不是没想过要示弱的。 哪里知道…… 早知道她就该先下手为强,当时就嚷着要和周大生和离来镇住秦老娘的。 依着秦老娘的性子,不管是为着侄子,还是为着侄孙女,肯定是不会愿意自己和离的。 那么这桩事体,也就可以过去了。 人秦家都不追究这桩事儿了,他周大成还敢对她动手不成! 可这会子都两天过去了,怕是晚了。 心里闲不下来的胡乱寻思,家里陆续有人过来探望。 张氏冷哼一声,捡便宜都捡到她门上来了! 闭上眼睛,只做假寐。 …… 而那厢花椒自然没有心思理会村子里的这些个心思鬼胎的。 那厢张氏在床上躺了两天脸上的红肿渐退,这厢秦老娘头上包着帕子在床上躺了两天后不但未能起身,竟还烧起来了。 秦老娘病倒了,白天自有姚氏妯娌和花椒姊妹照看着。到了夜里,原本姚氏妯娌是想轮流守夜的。秦老爹却不愿意,亲自服侍秦老娘。 却是基本上就没睡着过的。 秦老娘看着心疼,可夫妻三十来年了,她有个甚的事儿,秦老爹一打眼就知道了,想瞒都瞒不住。 更没想到头一晚还是好好的,夜里点上香还能睡得熟。到了第二天后半夜,忽的就烧起来了。 秦老娘烧的头昏脑涨还在嘱咐秦老爹不要惊动孩子们,秦老爹就拧了温热的帕子来给她敷额头降温。 好容易挨到了清早,阖家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了。 秦连熊一路跑去崇塘请回了大夫来,又是搭脉又是开药的。 抓了药回来煎上,秦老娘吃了药,热度渐渐退了下去。 却是仍旧没有半点精神头的,脸上也黄黄的,眼窝眍?着,脸颊好似都瘦的凹了下去了鹅。 说起来秦老娘是懂得些保养之道的,饮食清淡,性格温和又自来闲不住,一向身体很好。 可偏偏从来头疼脑热都没有的人,越是病来如山倒,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据大夫诊断,秦老娘应是由情志不舒引起的内伤发热。 虽不是甚的大症候,可这样的时节,又这样的年纪,却是得精心调养的。 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都病了两天了,才忽的烧了起来,原是内伤。 又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当时病倒了就该请个大夫回来的,说不得就不用遭这样的罪了。 可好歹内伤,不是外感,就算发热也不怕感染,秦老爹和姚氏妯娌便许眼巴巴的花椒姊妹过来陪着秦老娘。 香叶不停地给秦老娘呼呼,花椒也在拿自己的额头试着秦老娘的体温。茴香拧了温帕子给秦老娘擦拭着额头手心,丁香时不时地舀了温水喂给秦老娘喝。 看着忙的团团转却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四个小丫头,家里的气氛却是一松的。 眼见秦老娘终于睡熟了,秦连虎就扶着秦老爹去秦连凤的屋子睡一觉:“您都两天不曾好好歇息了,娘这里有我们呢,您只管放心就是。” 话虽这样说,可秦老爹哪里能放下心来的。却也知道自己也得保养好身子,否则不但照顾不好秦老娘,还得给孩子们添乱的。 应了一声,自去歇息。 哪里知道刚刚有了些许的睡意,杜老爹杜老娘听到杜大舅的报信,赶忙带了大包小包过来探望秦老娘。 姚氏看着正想着要不要给娘家报个信儿,莳萝和顾氏、小姚氏也过来探病了。 姚氏目瞪口呆,才知道横溪岕有人在药铺里当差,秦连熊去抓药的时候瞧见了,结果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真个是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先是礼诗圩姚氏的姚老太太从大堂哥几个那听到消息,派了人过来探望。 崇塘郭掌柜、钱德隆,还有那正欲奉上拜帖上门拜访的汪三掌柜,也不知道消息怎的这样灵通,都陆续派了人过来探病。 家里头一时间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沈氏急得不得了,悄悄拉了罗氏说私己话:“咱们要不要也给娘家报个信的。” 罗氏倒还稳得住,安慰她道:“我看暂且就不必了,公公婆婆都不是喜欢大动乾坤的人,也不会计较这些个的。没的这样的天这样远的路程,叫大伙儿都不素净。”又给她支招:“再说过些天舅爷就得送了二茬白芹过来了。到时候你知会一声,叫他们探问一二也就是了。” 沈氏一听这话在理,不住地点头,倒是松了一口气了。 而实际上,不光是病中的秦老娘,秦家阖家都是不胜其扰。 姻亲还则罢了,郭掌柜等人也则罢了。 探望过也就罢了,到底不是甚的大症候,实在没有必要拖步。就是莳萝,也被秦老爹好言劝了回去。 只却没想到秦老娘这一病,倒是给了那些个没头苍蝇般乱转的乡邻们找到登门的借口了。 有几家人家前脚还在说甚的大症候,这样大动乾坤,可后脚就提了礼品上门探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应对 真个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 秦老娘到底有了春秋,这一病又如此来势汹汹,实在是叫人心惊胆寒。 偏偏家里头又人来人往的,根本没个素净的时候。 那些个前赴后继的乡邻们,有的前后来了好几趟,俱是大包小包的。 可家里人忙的团团转,哪个有工夫理会他们的心思,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张这个口。 不过也不曾怠慢了去。 热茶点心的招待着,走的时候还要加厚两成的礼品让人带回去。 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真正知道好歹的,即便好奇,却也不会揣什么鬼胎,过来探望秦老娘也算是真心实意。 而那些个不知好歹的,即便吃了拿了,走出秦家大门,依旧没个好话。 不但是对秦家这般,说嘴老舅公家的就更不好听了。 甚的只管自家发财,不顾族里死活的。 虽然不敢当面指摘,可背地里的闲言碎语,自有好事者传到老舅公的耳朵里。 老舅公哼了一声,传了话出去:“现在知道是宗亲了,旧年要逼死我老子的时候怎的没想过他是宗老,是同族的老长辈?” 想拿宗族压他,先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面孔进祠堂! 而不单是周家湾抽筋剥皮的上下蹦跶,秦家的这些个姻亲,也不曾幸免于难。 开始有人陆续上门打听消息,有的是好奇,还有的到底存着甚的心思,却是骗不了人的。 就是礼诗圩姚家,族里也有窸窸窣窣的杂声,可到底忌讳着姚老太太,不敢把心里所想摆到台面上来。 杜家塘那边,杜老娘却是没有好话的。同儿子儿媳们说好了,谁敢朝他们开口,只管一问三不知,甚事儿都推给她。 而真个有人问上她的时候,杜老娘却是拿得出的,直接盯着来人看一回,甚话儿都不消说,只消笑上两声,就能叫人红着脸灰溜溜的自家回去了。 实在遇上了那不要面孔耍赖皮的,杜老娘呵呵一笑:“人家传家的手艺,多大脸就敢提拜师?” 至于舒家那边,顾氏小姚氏根本不叫莳萝沾手,妯娌两个就把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挡了回去:“出了门子的姑奶奶,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娘家去呀!” 莳萝很感激,她已是从妹妹们那里知道秦老娘生病的缘由了,也知道人一病就容易多想,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秦老娘叫她放心开怀。 秦老娘确实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在病中,又吃了药,白日里也睡得多,可家里人来人往的,老人家如何心里没数儿的。 小姚氏还罢了,知道莳萝的婆婆也能回护她,自是高兴的。 只就着话头,不知怎的又想起周大成来了,就拉着姚氏问道:“大成和他媳妇可和好了?” 即便姚氏一早就知道秦老娘必是会过问这桩事儿的,也老早就和妯娌们商量着对好了说辞。可忽的被秦老娘这样问起,饶是姚氏还算有急智,还是滞了一下才笑道:“表叔的犟脾气您还不知道么,何况表弟妹这回确实做得不对,总得给他们时间叫他们慢慢缓和才是。” 秦老娘初听这话,确实如此,可下意识的又觉得不对,只是不待她多想,花椒就缠了过来:“祖母,你头还疼吗?还热吗?有力气说话了吗?” 香叶也扁着小嘴挤了过来:“祖母好了对不对?” 看着眼前的两个心肝宝贝,秦老娘哪还有心思去想旁的,那点子念头一闪而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搂着花椒香叶“心肝头肉肉头”的亲昵,听着她们小鸽子似的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姚氏看着缠住了秦老娘的花椒香叶,长松了一口气,赶紧避了出去,同妯娌们套话去。 这里花椒看着自己开了个头,几个小姐姐就都叽叽喳喳地秦老娘谈起了天儿来,也是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的。 和好? 当然没有! 不仅没有和好,张氏还又被周大成揍了一顿,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原本秦老爹同他说好了的,住上两夜冷静冷静就家去。有甚的话儿,两口子说清楚了,做错事的要道歉,打人的也该赔不是。 秦家兄弟几个也都过来劝他,秦连熊更是叫了他,两人在溪边走了几个来回,明摆着告诉他:“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这事儿,虽是张氏起了贪念,可你周大成也不是没有责任。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的两口子,老婆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这是当的哪门子的丈夫!” 又道:“既是做错了事儿,就得知道错在哪里,知道悔改,知道承担责任,知道怎样弥补过错。张氏若是不知道,你这个丈夫就得担起责任来教她知道。她若是肯听,你就好好教导她。她若是不肯听,你更得好好教导她,教到她知道她懂事为止。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你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秦连熊这苦口婆心的一席话,周大成还真是听进去了。 而秦连熊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回去同兄弟们交差,还叹了一声:“到底大舅过世的太早了,没人教他,哪里懂得这些个道理的。” 哪里知道周大成回去后原本还按着秦连熊的嘱咐,耐下性子好好同张氏分说的。 可张氏一见周大成软了下来,她倒是硬气起来了。 张口闭口自己没错:“本就是打算带着我们一道发财的,是你傻,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往外扔……我告诉我娘家人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又不是为的我自己……我又不是故意嚷出来的,是我嫂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反正她没错,错都在旁人。 周大成气的目眦尽裂,尤其是听到张氏连秦家都抱怨上了:“我娘家人又没种出白芹来,又没碍着他们发财,还死揪着不放做什么……” 哪里还记得秦连熊的话,一巴掌打的张氏登时就昏厥了过去。 消息传到秦家,阖家短暂的无言之后,这桩事儿就被大伙儿有志一同的压了下来了。。 花椒突然想到了今年年后姚氏的娘家母亲过来赔不是时,提到的姚家老太太的原话:“为恶而不知,道歉又有何用。” 现在却是,为恶而不知,再教又有何用。 家里的女眷们俱是直叹气,秦家兄弟倒是接受的坦然。 有这工夫琢磨那不受教的,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过不了几天就要起收的二茬白芹,如何才能“杀出重围”,顺顺利利的运出去。 只正琢磨之际,汪运仁又过来拜访,却是提出想和秦老爹就之前的章程,再做详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观摩 花椒偷眼看着上首与秦老爹对坐的钱运仁,小脑袋瓜飞速转动。 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辰光,秦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钱德隆居然愿意蹚这趟不算清的水,过来详谈合作一事。 虽然秦老娘这一病,阖家都没心思理会旁的事务了。 秦老爹简单一语带过的,钱德隆并不是十分有意和自家就此合同达成一致的消息也未在家里翻起浪来,眨眼的工夫就沉底了。 花椒心里却是失望了一记的。 其实在她看来,一级市场的秦白芹已有八仙居和大通号二分天下,以钱德隆自身的体量想要分一杯羹,怕是不大可能的事儿。 可与自家合作,把握时机抢占二级市场,凭借钱德隆的铺货渠道和自家的技术支持,或许也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的。 只牛不喝水强按头,钱德隆既是并没有这样的意愿,那自是没话好说的。 却没想到忽的柳暗花明。 只花椒都已是心里有数了,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自然不会不明白。 而钱运仁在此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在他自身而言,对整个钱德隆的发展而言,却是他衡量再三之后最好的选择。 虽然并不是他想做的事儿,却是他必得去做的事儿。 毕竟这不过短短几天工夫,可秦家壅制出白芹的消息不说出传遍了整个崇塘,可但凡有心的,哪怕远在莲溪城里亦是心中有数了。 他自然暗自警醒。 若说此前只有五分意,可现在哪怕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与秦家合作。 而既然已经决定和秦家进行合作了,哪怕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的无奈和不甘,却是必得化为主动的,想尽一切办法在坏事儿里翻出好事儿来,这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所以钱运仁当即便带着钱大掌柜恭敬而来,虽然不至于事无巨细的坦白,却也算得上足够坦诚了。 秦老爹从来都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秉性。 不管钱运仁之前的诸多斟酌和拿捏,可人既已打定主意,看不出一丝勉强之色。而合作一事对自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于名利双收。 却也不急着当即表态,略一思量,索性请钱运仁和钱大掌柜往东头园子里一观。 钱运仁也好,钱大掌柜也罢,听到秦老爹的邀请,却是俱有些愣怔的:“这,这怕是不大好吧!” 钱德隆有酱园,还有糕坊,这二人一东家一大掌柜,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忌讳的。就连传承都自来是一师带一徒,又岂是随随便便能带外人进去观摩的。 就是自家铺子里的伙计雇工,亦是不被允许多走一步的。 秦老爹却并不介意。 二茬的白芹即将起收,三茬的白芹还未壅土,旧年郭掌柜那般观察询问都未看出真正的名堂来,他还真是不怕这二人一看的。 而钱运仁和钱大掌柜眼见秦老爹竟有如此把握,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 秦家壅制白芹的消息是如何流传出去的,钱运仁和钱大掌柜知道的或许比秦家人还要细致,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张家偷师壅制白芹却大败一事儿。 原本还再猜测秦家是不是还私藏了“一招鲜”。 毕竟秦家两代俱是手艺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道理总是理会的。 可现在看来,壅制白芹的鲜罕之处,怕是不只一招的。 既是秦老爹这样笃定,二人便也不再推辞,跟着他进了东头园子。 豁然开朗。 这是钱运仁和钱大掌柜的第一感觉。 二十亩的园子,分畦列亩整齐划一。 以二人多年练就的清点酱缸坛子的功力,一眼看过去,总有一千多塬的白芹。 而且塬与塬之间,都开有两尺左右的塬沟,沟中还积有清水,看起来错落有致。 二人不是没有见过白芹的,可那装在篮子里包装大气精致的秦白芹再夺人眼球,跟眼前的景象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这是白芹,可说的俗一点,这也是钱呀! 也难怪秦家要下这样的成本,浇筑的院墙简直可以和城墙相媲美。 钱运仁和钱大掌柜俱是定下心神,愈发不能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而细看之下,东西两边的差异也已是显而易见。 钱运仁虽然没有种过地,可俗务还是通的。略一思忖,已是明白那东片的白芹应该已经壅在土层之中了,而这头西片的白芹不过刚刚长出两三寸,应该不是同一茬的。 钱运仁虚心求教,秦老爹也不隐瞒:“这白芹是时令鲜货,扎堆上市恐怕保存不易。何况壅制白芹全靠人力,劳动量大,需要的人手多,实在是能力有限,只能分批壅制上市了。” 钱运仁一点头,再看向面前白芹的目光又不相同。 没想到不过一年光景,秦家对于白芹的了解和经营,可能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深厚的多。 又大概目测了一下白芹的产量,钱运仁在心底倒吸了一口气。 待回到上房堂屋后,钱运仁呷了一口方才换上的新茶,委婉地向秦老爹提了一个要求:“以后壅制白芹技术上的疑难,鄙人还恳请老丈不吝赐教。” “这是自然。”秦老反应过来。 不用钱运仁说,在决定限期十年的时候,秦老爹就已是做好了在此十年间为钱德隆更新白芹技术的打算了。 就好比家中几个小孙女已经琢磨出来的秋提前白芹,还有正在进行的延长白芹保存期限的实验,一旦成功,他都不会藏私的。 否则钱德隆何必花钱购买他们秦家成熟的白芹壅制技术,完全可以自己琢磨。 更何况秦家是靠白芹起复的,他们家同白芹冥冥之中自有缘分,老人家内心深处自然不愿给白芹抹黑。 听到秦老爹肯定的回复,钱运仁心中最后的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 当即请秦老爹拟定文书,约定时间在钱德隆签订合同。 而钱运仁和钱大掌柜离开秦家不久,钱德隆欲与秦家合作壅制白芹的消息,已经像雪花一样,飞遍了崇塘各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成效 消息传出,整个崇塘的空气都是一滞。 紧随其后,自是好的坏的,甚的话儿都有的。 钱德隆经过这五六十年的精心经营,在崇塘百姓的心目中早已不单单是一家老字号这样简单了。 旁的不说,只说若有家人亲戚在钱德隆当差,那走出去说话的声气儿都不同一般的。再若能不用排队买到白秋酱油或是金腿月饼,那更是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的。 而秦家如今却能同钱德隆谈买卖…… 世人看向秦家的目光自然又再不同。 有咋舌的。 没想到这天上还真能掉下馅饼来,可惜被旁人捡了去。 也有不屑一顾的。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往看着秦家一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是条大尾巴狼。坐等秦家大话说破了天去,被钱德隆大耳刮子的打脸。 却没想到一等几天,腊八都过了,不但没有听到钱德隆出声反驳,反而传出了钱德隆已经和秦家签订了合同的消息。 这却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 就在钱德隆,大东家钱运仁亲自在门外迎接秦家一行,另外还请了郭掌柜和崇塘巡检司的李巡检做的见证。 合同签的非常顺利,在坐的也说说笑笑非常投契。 消息再传出,之前还说三道四没句好话的那些个人自然哑了火。 可更多的还是好奇钱德隆究竟和秦家谈的甚的买卖。 还有这秦家,往后又算什么! 庄户人家? 乡绅? 抑或富贾? 一时之间,倒是无措起来了。 尤其是算得上最先得到消息的这些个姻亲故旧之家,最是忐忑。 这人情可是欠大发了,别说一辈子了,就是他们祖孙四代拼了老命,怕都还不上的。 老舅公伤脑筋的不得了,还是舅太公一语点醒梦中人:“既是掰着手指头脚趾头都算不过来,那就别算了,也别还了。只要子子孙孙记在心里,时时刻刻把秦家当做自家人相待,也算是报恩了。” 而原本就抱着这样心思的杜老娘,待从儿子那听到消息,知道钱德隆不但应诺了一成的提成,还支付了三千两的定银后,一贯有正主意的老人家也踌躇起来了。 杜老爹却捧着茶碗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道:“我就说吧,这样大的情分,咱家兜不兜得住,且不好说呢!你看吧,我一语成谶了吧!” 气的杜老娘抡起拳头狠捶了杜老爹一记,杜老爹一个踉跄,一碗热茶差点全合在了自个儿身上,点着杜老娘直摇头,嘴里不住地念叨:“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杜老娘见老头子未被烫着,眼眉都未动一下,转身又同儿子们商量:“要不,咱家就像现在一样,就同那周家兄弟一样,往后就给亲家帮工吧!” 老头子虽一贯叽叽歪歪扭扭捏捏,走个路都要一步三摇,叫她急得冒火,可不得不承认,却也难得说了句人话的。 这样大的恩情,来去上万两的利,确实不是他们家能够兜的住的。 杜大舅眼见自家老娘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是笑了起来,只这笑还未绽到十分,就见杜老娘眼睛眯了起来,忙敛了笑容,道:“行啊,反正姻伯父家正缺人手。” 老舅公家跟着秦家壅制白芹也赚了大钱一事儿,旁人或许不大知道,杜大舅却是知道的。 可他也仔细寻思过了,东头这园子不但秋冬两季壅制白芹的时候需要人手,春秋两季培育种芹的时候亦是离不得人的。 这样一来,除了农忙时节,其余辰光,他们兄弟都可以去给秦家做忙工,秦家总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而舒家那厢,也是一个老早就得到消息了。 顾氏自是欢喜的团团转的,亲家家里越得力,对自家自然亦是更有利的。 至于白芹,暂且顾不上。就算顾得上,却也得三思而行的。 …… 而不管外头如何吵嚷,自家家里头一切如常,并未闹起来,秦老爹自是欣慰的。 郭掌柜听说后也颇为羡慕秦家结了这么些靠得住的亲家。 结两姓之好,本就是为着守望互住。可这年头,人心趋于机械变诈,人情日薄一日,利心一发,父子兄弟亦能反目毁誉,更别说姻亲之间了。大难临头能各自飞,不反插你一刀,就阿弥陀佛了。 秦老爹听得郭掌柜的感叹,呵呵地笑,又问他:“大郎这两天就该到了吧!” 提到长子,郭掌柜登时就高兴起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我这脑子,我就是来同你说这桩事儿的。”说着又赶忙告诉秦老爹:“昨儿夜里打前站的就到了,说是已经过江了。我算下来,最迟明儿夜里总能到了。” 又笑道:“我估计汪老三那明后也得到人了。” 果不其然,郭大郎和汪三掌柜的心腹前后脚赶到了崇塘。 见过了郭掌柜,又过来拜望秦老爹。 不过二旬不见,郭大郎整个人都已是瘦了一圈儿,可精神头却很好,走起路来都与以往大不一样了,豪爽利落。举手投足,整个人气质大变,往日那弱质彬彬的模样已再不见了。 郭掌柜很是满意,特地带了他过来“说书”与秦老爹等人听。 郭大郎也不含糊,将秦白芹之风靡、八仙居之火爆,一五一十一板一眼的告诉秦家人听。 其实京城大掌柜不断地有书信过来,郭大郎的口齿也不是十分伶俐。 可阖家还是听得非常欢喜。 郭大郎也是越说越放松。 若说起先还有些放不开,一套一套的却都是大掌柜信中谈及过的。说到最后,已是言笑晏晏地同大伙儿说起了京城的趣事街谈来了。 比如说京里这会子最贵的宴席已经不是甚的鱼翅席燕菜席了,而是白芹宴了。 而且能做白芹宴的,无一不是京里老字号的南菜馆,一直以来最得京里人喜欢的北菜馆倒是反退了一射之地。 这却是意外之想了,花椒瞪眼了眼睛。 刚刚痊愈能下地走动的秦老娘更感兴趣,连声问着郭大郎白芹宴的菜色,郭大郎竟也能说个囫囵。 郭掌柜听着不住地点头,郭大郎又告诉大伙:“还有一件好玩的,听说那些个饭庄菜馆还会将符契和白芹一道上桌,以正名声。若是客人需要的话,还可以将符契带走。” 秦连凤好奇的不得了:“带走?要这符契做什么?” 郭大郎就笑道:“稀罕玩意儿呗,就算什么都不能干,也可以留着把玩呀!”又道:“不光是饭庄子,据说就是那些个大家子,吃白芹前也一定要先瞧瞧符契,吃完后也不一定舍得扔呢!” 听完这话,阖家俱是愣怔,随后啼笑皆非。 可想明白后,却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花椒亦是长松了一口气,他们为之秦白芹做的这么多努力,总算是略见成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世情 而秦老爹在长松了一口气后,心思一动,又打定主意要在符契上下下工夫。 与郭掌柜商量着,是不是把制作符契的木料给换掉。 说实话,当初制作符契的时候虽然也曾对木料进行过筛选,用的大多都是给莳萝打制家什时剩下来的一些个山桃木、核桃木。 在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这样的木料已经算是上好的硬木了。 可若仔细计较的话,再是硬木,也不过是硬杂木罢了。 郭掌柜很认同,皇城根下的老百姓还真是不认这些个“柴木”的,仅从称呼就可见一斑,认为这类木材只配劈柴烧火。 只眼下暂且还顾不上这些个。 两位老人家达成一致意见后,秦老爹就将这则事项记录了下来,预备明年开春再来细论, 先把心思放在二茬白芹的起收上。 而等东头园子二茬白芹和试验田的白芹全部起收上市后,年关已是近在眼前了。 家里却又人来人往,复又热闹了起来。 却都是过来秦家拜访的有心人。 秦家与钱德隆合作的消息,双方虽然不会主动提及,却也不会刻意隐瞒。 秦家这里虽然鲜少有人主动上门询问,可家里人外出时,也免不了被人问上一两句。 至于钱运仁,本就交游广阔,又任着崇塘商会的会长,过来向他询问咨询的好友伙伴自是不计其数的。 而这些人中,有的听完了秦家如此“苛刻”的条件后,当即就退步了。 甚至于看向钱运仁的目光也有些不大好看,只觉得匪夷所思。 三千两银子,再加十年的一成利,就买来一份白芹的壅制技术。 还不能姓个秦! 那要这技术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真想弄个钱白芹出来?! 可他们是商人,又不是菜农,只管南北贩货,哪里顾得上这白芹是怎么种出来的。 不过钱家要是真能种出钱白芹来,他们当然是可以给钱家提供渠道铺货的。 有钱一起赚嘛! 而有些人,尤其是了解钱运仁行事风格的经年老友,眼看钱运仁连这样“苛刻”的合同都签的心甘情愿,心里头自然不是没有旁的想法的。 回去后不免翻来覆去的揣摩钱运仁的心思,又派了心腹去打探秦白芹的消息,倒是正好赶上了秦家二茬白芹起收,八仙居和大通号过来拿货。 还有些崇塘本地的乡绅,自家就有田庄的,更是动了心思了。 种这白芹,可是比种植春花秋禾赚的多得多了。 就是方良送了白芹过来,知道秦老娘之前生病,这会子刚能下地之后,陪着老人家说了会儿话后,都拉着秦老爹诉苦。 说是府里头实在是藏不住话儿,姻亲故旧家的田庄管事俱都走马灯似的找上了他,他这会子把几个跟着他壅制白芹的老堂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怕他们动了歪心思。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但主子们都是拐着弯儿的姻亲故旧,就是底下的世仆亦是如此,防不胜防。 竟比上回还利落,直接把白芹丢给秦老爹,说了一圈儿话,连车都不坐了,直接打马回了田庄。 当时秦老爹和郭掌柜还有些面面相觑,哪知不出几天的工夫,那些个来自四面八方的拜帖就像雪花片似的往家里飞。 秦老爹只好将忙着起收白芹的秦连虎给拎出来,专门应付这些个奉上拜帖的家人仆役。 只是哪怕秦连虎一向都对秦老爹的要求无有不应的,可撑不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半天的工夫,吃过午饭就硬是同秦连熊换了个个儿。 秦连熊原本还不信邪,他行走崇塘二十年,甚的难缠的主儿没见过,何况他自个儿就不是甚的善茬。 哪里知道也只半天的工夫,就把秦连熊磨的直哼哼,被那些个好话灌的夜饭都吃不下了,有气无力地同秦连豹说:“好好的一句话,非得拉长了做两三截,咬文嚼字,拿腔拿调,算是念过两日书还是怎的,这样的差事该交给你才是!” 秦连豹捧着饭碗正吃饭,听到他这样说,头都没抬:“铺子里,正忙,二哥,再受累,吧!” 好好一句话,偏截成了五段,还说的抑扬顿挫委婉洒落,笑的秦连凤差点一口饭从鼻管里喷出去。 而那边小字辈的桌上,则真是四处喷饭。 好在这大半年的拳脚不是白练的,一个比一个敏捷,倒是大多避开了桌上的饭菜和身边的兄弟姊妹们。 只是地上遭了秧,种了一屋子的饭,叫秦老娘姚氏婆媳几个哭笑不得。 虽不好摆脸,却也不曾饶过他们去。吃过饭就让他们捡干净地上的饭粒,拿去喂鸡喂鸭。 家里头天天都有生面孔从生到熟,秦老爹不是不明白这些人的想头,可老人家也有自家的主张。 白芹的壅制技术可以卖,却不能泛滥。 就像与钱德隆的合作,若不是有郭掌柜的提点,再加上又信赖钱德隆的这块金字招牌,他根本就没想过往外转让白芹的壅制技术。 只是这些人都是浸淫商道的老油子了,没一个好缠的。 秦老爹想尽办法婉拒之后,有的自视甚高被拒火了性,再不登门。有的笑眯眯的,觉得秦老爹不过是为着抻抻他们卖个好价钱罢了。 结果家里的小小子们刚刚从学堂解馆回来,请吃年酒的帖子都已上门了。 不但有延请秦老爹和秦家兄弟的,秦连凤和小字辈的竟都有同学拿了各色名目请了出门玩耍的。 花椒姊妹看着那些个或正式或连格式都不对的帖子,面面相觑,香叶知道这都是请小叔哥哥们出去玩的,一叹气:“怎么没人请我的。” 花椒就拍了拍香叶的小肉爪子,哄着她道:“四姐,我请你,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香叶高兴的不得了,搂着花椒就香了一口,秦连凤看着手里似模似样的帖子却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休学已经一年光景了,帖子上的同学更有些已是一年半未见过面了,这一年里除了几个玩的好的往日还有来往,大多连人影都未见过。 忽的冒出来,还要请他吃酒。 鼻子里哼出一声儿来,他秦连凤虽没能耐考上童生秀才的,却不是个傻的,更不是彪的! 转身就把帖子扔在了桌子上。 正好走进来的秦连熊看着就“啧”了一声,还要道:“难得有人记得你,你去不去,二哥替你掏铜子。” 结果话应刚落,秦连凤刚撇了撇嘴,四堂哥就眼珠子一转凑了上来,捧着两只手觍着脸赔笑道:“爹,我同学约我去书局买先生指定的新书呢,您也替我掏掏铜子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江湖 结果铜子的声音未听着,四堂哥倒是挨了自家老子好几个毛栗子。 清脆的破壳声,完全可以媲美于铜子的声音,乐得一串儿小小子小丫头俱是前仰后合的。 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 等秦连熊活动过手指离开了,大堂哥就问还捂着脑袋大呼小叫,嚷着让花椒香叶给他呼一呼的四堂哥:“你真打算和同学一道逛书局去?” 四堂哥听着就放下手来,扁了扁嘴,道:“我又不傻。” 又瞪了眼正在朝他翻白眼的丁香,松放了手脚吊儿郎当地正要说话,被大堂哥一瞪眼睛,忙立直了,垂手道:“到时候他们问我白芹是怎么壅的,我说不知道吧,他们以为我傻。我说我知道吧,我又不是真傻!” 说着就勾了六哥和五堂哥的脖子:“再说书局有什么好去的,除了书就是字,哪里比得上咱家兄弟自个儿逛的。” 大堂哥听着就点了点头。 自不是为着四堂哥对书局的评价,而是弟弟们到底年纪小了些,西塾的小小子们,调皮捣蛋这是必然的,他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可哪怕再聪明再精怪,到底年纪摆在那里。 可他独个儿却是在东塾上课的。 那里都是些十三四岁往上的半大小子,年纪越大,心眼子就尤其多了。 自打自家壅制出白芹赚了大钱的消息传遍整个崇塘,他就明显感觉到不但几个同样附学的同学待他的态度不比往常,就是姚家的那几个远房的表舅表哥们待他都不比寻常了。 可人家一没骂他二没揍他,俱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的,不是邀了他赴集,就是给他带了书局出的新书,连吃饭都要约了他一道。 心里头再别捏,也得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不过家里祖父同父亲叔父们也未好到哪里去,亦是要应付一些不想应付又不得不应付的人。 还有祖母同母亲婶娘们,听说最近还有好些个士绅商贾家的家眷使下人送了年礼过来,赏银回礼,亦是半点不能怠慢的。 他也该学着应付才是。 何况开了年,小二小三和小六只要过年这一个月上别荒了功课,说不得也能考进东塾去。他这个当长兄的还得罩着他们,就更不能怕这些个应酬了。 这样看来,过几天的雅集,他还是赴约比较好。 正在心里暗自思忖之际,突然感觉有东西在自己眼前晃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小四在自己面前晃着脑袋。 而四堂哥眼见大堂哥的眼神总算有了焦距,歪着脑袋好奇地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入迷。” 大堂哥却没有答话,而是后退一步一脸警惕的望着他:“你又想干什么?” 四堂哥就看了眼站在一起说着些什么的五堂哥六哥,又看了眼揽着花椒香叶嘀咕着什么的丁香,耸着肩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大哥,你带我们上崇塘玩儿好不好?”又道:“我听说崇塘刚来了一伙变戏法的,拔刀破舌、吞刀吐火,装的可好了。” 这话一出,之前还各自嘀咕的小小子们已是一窝蜂地围了上来,香叶也牵着花椒跟着丁香挤到了大堂哥身边。 丁香挤走四堂哥,一把抱住自家长兄的胳膊,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撒手的意思。香叶也拉了大堂哥的另一边衣袖眨着眼睛:“大哥,我和椒椒也想去。” 说起来家里的小丫头们对崇塘其实并不陌生,平日里也常轮流跟着家里的女眷们上崇塘采买日用。 可不知怎的,她们眼里的崇塘,和小小子们嘴里的崇塘就跟两个世界的。 丁香却是心知肚明的,早就动了心思同小小子们一道上崇塘疯玩儿一趟了,就连花椒亦是心热的。 只那厢大堂哥还未开口,四堂哥已是弯下腰来戳了戳花椒圆团团红扑扑的小脸,看着花椒额上因着今儿家里蒸团子被香叶点上去的红点儿,又伸手按了按,才屈起指头弹了弹香叶的圆鼻头,对她道:“你可以去,小肉团子太小了,不能去。” “小肉团子”就眨了眨眼睛,带着肉涡涡的小肉手点着刚刚秦连熊离开的方向,故意道:“二伯带我去。” 小小子小丫头们已是笑了起来,四堂哥就瞪了眼,连哄带吓地道:“别说二伯了,就是大伯也不敢带你去。那些个吞刀吐火怪吓人的。你太小了,还看不得这些。”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花椒还是摇着头忍住笑意,仰着脖子故意同他打岔道:“这些都是变戏法的,是假的,骗人的,我不怕。” 四堂哥目瞪口呆,其余众人看着四堂哥被花椒噎的说不出话儿来,已是捧腹大笑。 四堂哥作势就要掐花椒的小脸:“小肉团子,怎的这样精怪。”说着又看了眼丁香:“这样可不讨人喜欢。” 花椒看着正捏着手指关节走到四堂哥身后跃跃欲试的的丁香,憋笑憋到肚子痛,却还想逗逗四堂哥:“二伯二伯娘喜欢我,大家都喜欢我。”说完扁着嘴抽着鼻子正要扮委屈,结果话还未出口,倒是一个鼻涕泡泡喷了出来。 四堂哥听着花椒的话红脸变黑,鼓着腮帮子真要掐花椒的脸,忽见她一个鼻涕泡泡喷出来,已是笑倒在了地上了。 花椒傻在了当地,转动眼珠子,眼观鼻的瞪着那鼻涕泡泡,一动不敢动,周遭已是爆笑出声了。 丁香看着花椒转动眼珠子瞪着鼻涕泡泡的小模样,也差点笑的喷出鼻涕泡泡来,香叶低呼一声,瞪圆了眼睛盯着那泡泡,不过两人倒俱是很有姐姐的模样,反应过来后就立马掏了帕子过来给花椒擤鼻涕。 四堂哥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嘴里大叫着“不要动”,说着伸了指头就要去戳那鼻涕泡泡。 唬的花椒忙拽过别在衣襟上的帕子,赶在四堂哥之前大大的擤了一记。 五堂哥看着四堂哥一脸心痛后悔的模样,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还要逗着花椒:“椒椒,你怎么不把鼻涕泡泡留着,留着吹气吸气的,泡泡还会变大变小呢,就跟变戏法似的,可好玩了。” 已是上前搂了花椒给她擦鼻涕的六哥就看了他一眼:“五哥怎么知道的?真的这么好玩吗?” 正笑的一屁股坐在了二堂哥脚背上的五堂哥笑声陡止,打了个嗝,讪讪地笑,不敢再起哄了,可二堂哥的巴掌也随之招呼上来了。 就剩下四堂哥瞪圆了眼睛看着花椒,嘴里还在嘀咕着不好玩。 被三堂哥一个毛栗子招呼在脑门上,四堂哥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家胞兄,倒是不敢再嘀咕了。 丁香眼见他受了教训,捏了捏蠢蠢欲动的手指关节,倒是没再招呼上去。 七堂哥从头笑到尾,鼻涕泡泡一个接一个,还不让香叶给他擦,过来拉着花椒的小手叫她看,又学着四堂哥的样子点了点她额上的红点儿,不过说话却比四堂哥中听多了:“椒椒乖,四哥不带你去崇塘,七哥带你去。” 还告诉花椒道:“吞刀吐火是小小子们看的,不是小丫头看的,我带你去看开花吧!把莲子扔进温水里,不到一刻钟就能开出莲花来呢,可好看了!” 四堂哥听着就看着自家胞弟“嗤”了一声:“你个白果大的小屁孩还得我们揣着去崇塘呢,倒敢跟椒椒打这样的包票。” 又道:“傻小子,那莲子开花就是幻戏,祖父早就说过了,那莲子其实是事先放在掏空的鸡蛋壳里再用纸封住小孔,让老母鸡孵过的。等孵足二十一日,倒出来用放凉的浓茶水洗干净,收在阴凉处,等到变戏法的时候,埋到掺着硫磺末的污泥里,不到一刻钟就能开花,虽说远比一般莲花小,可比酒盅大多啦!” 话音未落,不但七堂哥和香叶都听住了,仰着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四堂哥,就连花椒都听傻了。 四堂哥看着面前石化了的三个弟妹,自是得意的。 大概是小孩子都好为人师的缘故,略一喘气儿就接着道:“还有那甚的种瓜即生,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是拿鸡蛋钻孔,去白存黄。再用甚的官桂甘草各两钱磨成粉,同西瓜子拌在一起装进蛋壳,把口封上摆在潮湿的墙角就成了。等到变戏法的时候,只要弄碗松泥土,丢入瓜子,喷两回水,就能眼睁睁地看着瓜子萌芽生藤展叶了,也就须臾光景了,就能结出铜子大小的西瓜来了。好玩儿吧!” 三颗小脑袋瓜就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头,刚刚还对四堂哥略有嫌弃的七堂哥已是扑了上去,幸好四堂哥练了大半年的拳脚,又有秦老爹亲自指点着蹲马步,已有了两分脚力,才未被小牛犊子似的七堂哥撞翻在地,而七堂哥已是挂在了四堂哥身上,仰着脑袋一叠声地问着他:“真的吗?四哥,这都是真的吗?” 四堂哥得意的一点头,倒未把七堂哥扒下来,正要答话,旁边五堂哥已是接口道:“当然是真的。” 说着已是蹲了下来,冲花椒和香叶道:“没见过油中取钱吧!把手伸到热油锅中去取钱,看着唬人,其实这也是药功,那油里搁着喷砂呢,就是一种中药,点进去看着油锅烧的滚沸,其实根本未滚。还有那篮子提水,也是药功。其实就是拿春天的田鸡卵晒干磨粉,再加上厨房里勾芡用的芡粉,拿水搅匀涂在篮子上,阴干后根本看不出来,可提水时还真就不漏水。那叫字浮在水面上的把戏也是一样的,拿明矾两钱黄苓五分捣成末,拿着个当墨搁在纸上写字,把纸浮在水上再撤掉纸,可字迹还能留在水面上。很好玩儿吧,其实都是药功,这世上哪有人真会法术呀,不过是糊弄那些个愚夫愚妇和不懂事儿的小孩子罢了。” 花椒大感意外,火中取钱她倒是听过,可旁的却俱是闻所未闻的,可这也太神奇了,简直就是给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冲着五堂哥直点头:“五哥,还有吗?我还想听。” 香叶和七堂哥也不住地点头,三个人围住了五堂哥,气的四堂哥直瞪眼:“诶诶诶,该轮到我说了吧!” 五堂哥就嘻嘻地笑:“当然还有,再让你们四哥给你们讲个墙上点灯。” 四堂哥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几个兄长却已看得直摇头。 大堂哥更是对四堂哥和五堂哥道:“你们嘴上这般没有把门,以后还是别去看人变戏法了,人家本来就是幻戏障眼法,到时候被你们一个高兴嚷了出来,砸了人家的饭碗,坏了行当里的规矩,还不得被人收拾个半死啊!” 四堂哥就跳脚道:“我才没有小五那么傻呢,我这不是同弟弟妹妹们说说么,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世道险恶,往后别被人哄了去。” 说着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花椒三个:“祖父说了,从古至今,江湖上兼容并蓄五花八门,巾皮李挂就是八大门户中的一大类。咱们常见的算命、相面、占卜的被称为巾行,医病、卖药、治伤的则称为皮行,我们之前说的变戏法的就是李行,还有卖艺的自是挂行。反正不管是巾皮李挂也好,还是平团调柳也罢,虽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伶仃人可怜人,值得敬畏。可咱们这样的寻常老百姓,还是得离着他们远一些才是。” 可这话别说香叶和七堂哥了,就是花椒也听的一头雾水。 虽说前世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她哪里见识过真正的江湖啊,挺多就是个水塘泊泊来着。 三堂哥听着就又扇了四堂哥一记:“还说你不傻,我瞧你是真傻。‘休生伤杜死景惊开’都不知道是什么,还敢给弟妹们卖弄五花八门,是你懂还是他们懂?” 四堂哥鼓着半点脸颊,五堂哥却是没顾得上损四堂哥,而是眼珠子往后一转,挑了挑眉梢,附耳过来同兄弟们道:“诶,那你们说,咱家后院那四位‘神龙’,到底算哪一行当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露馅 说起来四堂哥五堂哥方才接二连三卖弄的这些个幻术戏法,除开花椒茴香和七堂哥这三个顶小的,家里头往上的这些个小小子小丫头俱是多少理会一些的。 别说丁香了,就是这会子并不在场的茴香实际上也知道的并不算少。 只是若是叫她知道兄弟姊妹们若是在说这个,怕是会将花椒香叶捂着耳朵带出去的。 这样小就知道了这些个秘技,往后再看戏法还有甚的乐趣可言的。 崇塘富庶,一到年节集市,不但十里八村的乡邻们会挎个篮子支个摊子卖些吃食日用,四海漂泊靠耍把式变戏法卖艺为生的也尤其多。 而实际上,小小子们说的这些个幻术戏法,就是他们往日在崇塘瞧见了,回来一说,知道里头猫腻的秦老爹和秦家兄弟就会同半大的小子们说上一二的。 不过正如大堂哥所说,自家知道就行了,秦老爹是严禁他们在外卖弄,更别说是坏人家的规矩的。 方才四堂哥五堂哥卖弄的时候,因着是在自家,又只他们兄弟姊妹,大堂哥几个就由了他们逗弟妹们玩儿,只当看他们说书了。 可这会子提到后头工具房里住着的四位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一个个的环顾四周,俱都围拢了上来,就连搂着花椒的六哥都眼睛晶亮。 花椒眼皮子直跳,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 就听大堂哥咳了一声,率先开口道:“我觉得都不是。那挂行的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大多都是耍把式的,就是会几招拳脚功夫的,也大都都是花架子,并没有半点功力。其实你们想呀,正经学武出身的,那就没有穷的。学成之后,干什么不成,哪怕给人当护院,总比街头卖艺来得强吧!” 不管眼皮子怎的跳,大堂哥的切入点花椒还是觉得在理的。 秦老爹在教他们拳脚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说些南北世情人情世故。 有一回就曾说道,一般的师傅,大多是不会愿意收下家里穷苦却想学武的徒弟的。 其实这同花椒的概念正好相悖,在她的印象里,学武也好学杂技的也罢,好似都是家庭条件并不十分好的孩子们。 可秦老爹却说,不光是因着富学武,最重要的是,这种人,一般心地不仁。 家里这样穷,年纪轻轻的,不想着辛勤发家,叫娘老子过上好日子,这就是不孝。可如果不是不孝,那就是企图将练武当成发家的途径,这就是不仁了。 说白了,想靠学武发家的,说一千道一万,说到最后势必就得伤人。而且学武的意愿越强,说不定将来出手也就越狠。 靠着打人出人头地,这可不是心地不仁么!再说山外有山,一味逞凶斗狠,弄不好你就得伤在别人手里。 这样的徒弟,自是没有师傅愿意花费心思去传授武艺的。 当然,时代不一样,这也不可能一概而论。 可就此时而言,花椒觉得秦老爹的话也是在理的。 而丁香也是赞同大堂哥这话儿的,一点头,已是道:“甭管巾皮李挂平团调柳,还是那五朵花,就是乞丐都有靠死家的和杀人越货的呢……” 只话音未落,就见对面几个兄长俱是一脸惊惧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忙谄笑着望着大堂哥,可脑袋却是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很快就不敢拿正眼去瞧人了。 七堂哥和香叶还懵懂,花椒拿眼儿怔怔地望着丁香,大张的嘴巴都已经可以塞鸡蛋了。 脑子也已经不够转了,明明她们姊妹恨不得****夜夜黏在一起,可怎的她就这么孤陋寡闻,甚的都不知道呢! 大堂哥几个却是被丁香骇的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这话,这话你打哪听来的?” 丁香一向板正的肩膀已是耷拉了下来了,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小小声地喃喃道:“小叔同你们说话的时候听见的。”又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上回大姐成亲,二叔说要给团头们封封红的时候,从你们那听到了那么一句两句三句的……” 大堂哥同弟弟们俱是面面相觑。 可他们也就说了那么一回罢了。 听说秦连熊要给乞丐们封红封,他们自是纳闷的,不敢去问其他人,同他们差不了的几岁的秦连凤却是敢歪缠的。 秦连凤被他们缠不过,只好悄悄告诉他们别小看了乞丐去,乞丐也分四类人呢,有碰瓷卖艺这样闯江湖的,也有编个由头在固定地界乞讨行骗靠死家的,还有沿街乞讨真正行乞的吃冷饭坨的,更有作奸犯科干杀人越货勾当的。而这类的假乞丐,本就不是甚的善类,最可憎的还是采生折割…… 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丁香听了去。又庆幸幸好是丁香,要是香叶和花椒这两个小的听见了,他们估计已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了。至于还要再躺几个月,就未可知了。 半晌,才隔空点了点丁香的额头,压低了声音道:“你可记住了,这话就是在我们面前也不能说,要是说漏了嘴,在娘还有祖母婶娘和你二姐她们面前漏出来,叫她们知道你甚的话儿都敢浑说,你就等着抄书禁足吧!” 二堂哥也直点头:“不光是你,连带着我们这一串儿也全都讨不了好去,还有小叔,少不了一顿揍,你可别害我们。” 丁香又不是真个不知轻重,只是兄弟姊妹面前,从来没个避讳才一时失言罢了。听着这话,不住地点头:“我记住了,把这话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再提了。” 说着又拿眼去看花椒香叶和七堂哥,大堂哥几个也跟着她看了过来,却是一愣,四堂哥更是搔了搔头,不知该拿这三个小东西怎么办。 好在七堂哥和香叶还是一脸的茫然,花椒更是装傻充愣,听着小小子们哄着他们不许把话儿说出去,不住地点头。 只是这样一吓,连带着这串儿小小子都没了说话谈天的心绪了。 不过眼看着就到大年三十儿了,可那四位“神龙”看样子竟是打算留在家过年的,小小子们和丁香就又窸窸窣窣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桩 花椒只得领着香叶盯牢了他们。 实在是放心不下。 又不免暗自庆幸,若不是经了那天小兄弟姊妹们聚在一起谈天儿的事儿,哪怕她一向知道家里的这串儿小小子就没个“省油的灯”,可打死她也不敢相信竟这样熬油费蜡的。 好在的是家里头孩子多,又自来都是大的带小的。虽知道花椒香叶黏着他们团团地转,一串儿小小子也没多想。 好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眼看着小小子们偷眼望着秦老爹领着秦连虎几兄弟亲自给后院工具房送上年饭,自家也席开三桌吃上了团年饭,花椒总算可以略喘口气了。 琢磨着从这会子开始,这串儿皮猴狲总算可以消停两天了。 而实际上这串儿皮猴狲也确实没心思去理会后院的“神龙”了。 刚刚丢下饭碗,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们走门串户的辞年去。 只与旧年不同,据说隔壁的秦连彪和黄阿婆俱是不打算回来过年的。 别说沈氏了,就是罗氏亦是同意花椒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去辞年的。 大年三十这样热闹,炮竹声声的,想来那些个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也不敢出来了吧! 可哪里知道花椒自从那天喷出鼻涕泡泡后,不过两日光景,就总有些清水鼻涕,罗氏并秦老娘都担心花椒这是伤了风了。 虽说花椒这一年或许是有菩萨保佑的缘故,也或许真是结了善缘沾了方老夫人的福气了,无病无灾,就连伤风都未有过,还养的圆滚滚的,身子骨别提多康健了。 可刚刚害过一场大病的秦老娘却是深知病来如山倒的,赶忙熬了姜汤,****都要给花椒和几个小的灌上一大碗。 今儿看着夜风呼啸,不消罗氏说,秦老娘已是开口哄了花椒搁家玩儿了。 花椒乖乖应了,送走了小小子小丫头们,还跟着罗氏沈氏往各家看顾烛火。 不多时的工夫,杜氏也跟了过来,朝罗氏沈氏使了个眼色,道:“我听爹娘的意思,打从今年起,若是隔壁那娘俩回来过年,咱家就由大伯他们男人家去拜个年。若是不回来,那也就无需走动了。” 罗氏面色如常,只是微微一笑,本来不管黄阿婆在不在家,她都不会登门拜年拜节的。 沈氏却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她还真有些担心明儿要去崇塘给黄阿婆拜年,若是那样,她必得把孩子们留在家里的。 可这样一想,思绪突然转到了袁氏和四个丫头身上,他们算是大年初一就躲了一灾,可袁氏同红枣姊妹作为儿媳和妻子、女儿和孙女,却是无论如何也得赴难的。 可正房脚踏外室门,沈氏怎么想怎么别扭,眉头微蹙,正要说话,姚氏快步找了过来:“爹娘那说有事儿要商量呢!” 杜氏妯娌三个忙应了一声,撂下话题,牵着花椒快步去了上房,就见堂屋里,秦老爹与秦老娘已是分坐在了上首,下首秦连虎兄弟俱是正襟危坐,忙行礼依次坐了下来,花椒则被秦老娘招手,端了小竹凳坐在了她脚边。 花椒挺直腰板并拢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就觉得必有事儿要发生。 就听秦老爹醒了醒喉咙,道:“我和你们母亲,有两桩事儿要和你们商量商量。” 说着看了眼轻拍着花椒背脊的秦老娘,又看了眼聚精会神倾耳细听的儿子儿媳,道:“头一桩事儿,方良田庄上的那个叫小麦的小小子,你们肯定都听丁香说过了。” 说着眼见大伙儿俱是面露诧异,秦老爹缓缓地道:“我也是瞧见他才动的心思,又和你们母亲寻思着,咱们家的祖训家规虽是严禁子弟蓄奴纳婢,可若是收养些个孤儿,这却是不妨的,就想同你们商量商量。” 其实不光是想到了小麦,秦老爹更想到了自身,想到了当年不得不卖身为奴的秦老娘,和也不知是被人贩子拐卖还是被家人所卖的罗氏。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自家虽然能力有限,可他也希望力所能及的能帮助一些像小麦那样无依无靠流离失所的孩子们。 给他们一个正经的出身,教他们一项谋生的手艺。 叫他们也能像个寻常人一样,好好过日子,慢慢填平心中的伤疤。 把心里头的想法告诉秦老娘听,秦老娘自是无有不应的。 她这一辈子,虽然遭过罪吃过苦,可到底是甜的时候多。抚今追昔忆苦思甜,比起积财积物,她更希望儿孙能够积德积善。 可秦连虎姚氏兄弟妯娌的虽然已经习惯了大年三十守岁之际,阖家聚在一起说说一年的生计,却再是没有想过秦老爹秦老娘竟会有这样的打算的。 罗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已是眼眶微红。 随后诸人亦是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俱都若有所思。 而花椒乍听之下,却是一愣的。 关键是她从未想过像他们这样有子有女的家庭还能收养孩子,可想到小麦死里逃生的际遇,已在心里重重点起头来。 如果没有旧年的天灾,小麦这会子肯定也同他们一样在父母长辈的膝下承欢,和小小子们一样在为着放假而欢呼为着过年而雀跃,不用和父母家人生离死别,也不用伶仃一人度过新年。 若是旧年老天爷没有及时刹车,放任铺天盖地的暴雨再下三天,兴许都不用三天,他们兄弟姊妹的际遇,兴许还不如小麦。 正激动的无以复加之际,秦连虎看了眼姚氏,已是率先开口道:“爹,娘,这是好事儿,我们自是赞成的。只是依我想来最好能拟个章程出来,咱们也好依章办事儿,免得到时候好事儿却成了坏事儿。” 秦连熊亦是颔首道:“大哥说的对,咱们既是打算收养些个孩子,除了叫他们吃饱穿暖之外,也得教给他们谋生的本事,叫他们能在这个世道立身才是。” 听到这里,秦连豹心思一动,倒是有些明白秦老爹的意思了,抬头看了眼罗氏,又看了眼眼睛晶亮的花椒,已是爽快道:“我也赞成。” 秦连龙却已是笃定的笑了起来:“不是我说大话,咱家还缺谋生的本事吗?” 秦连凤是见过小麦的,想起当时小麦极有耐心的哄着丁香几个玩,更已是急的跳脚了,总算轮到他了,还未站起来,话已出口:“我也没意见。” 花椒不知怎的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出来后才觉得这样的场合自己太没礼貌了,忙朝秦连凤抱着拳头晃了晃。 逗得大伙儿俱是笑了起来,秦老爹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与秦老娘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之色,索性拍板道:“既是都没意见,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兄弟妯娌自个儿商量着拟章程就是,我和你们母亲就不操心了。” 秦连凤不住地点头打包票:“行啊,这事儿交给我们就成。” 秦连熊动了动手腕,被杜氏瞪了一眼,才搁在了茶几上,顺嘴就道:“爹,那第二桩事儿是什么?” 所有人的思绪被秦连熊打乱,花椒却发现一直轻抚着自己的秦老娘手下顿了顿,抬起头来朝后望去,就见秦老娘脸上除了之前的温和笑意,竟不知何时浮现了两分肃穆,正诧异之际,就听秦老爹已是轻言细语,一字一句地慢慢道:“这第二桩事儿,我和你们母亲商量过了,想趁着我们脑子还算灵清,咱们商量着把家分一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家(一) 晴天霹雳是甚的感觉,花椒并不知道。 就是几年前忽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婴儿的时候也不曾体验过。 可秦老爹淡淡的一席话,就跟青天白日耳朵边打了个炸雷似的。 心口“嘭”地一跳,咽了口唾沫。 花椒不知道这威力到底能不能及得上晴天霹雳的,可跟方才团年饭之前,秦连凤偷偷放给大伙儿玩的二踢脚好似也没甚不同的。 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秦老娘,脑子里一条条弹幕流星般“嗖嗖”划过,花椒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自然看不到身后秦连虎姚氏诸人变换的神色,自然就更不能理解秦老娘面上为什么竟会慢慢透出欣慰之色了。 秦老娘自是欣慰的,虽说分家是他们老两口多少个夜晚来来回回商量过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可心里到底是不舍的。 看到儿子儿媳被丈夫轻飘飘的一句话骇的心神俱震,茫然、震惊、焦急、失措、伤心之色变换,唯独没有高兴雀跃,自是安慰的。 不为别的,只为这些年来,他们老两口的用心和努力,没有白费。 可别说秦连虎兄弟五个根本高兴不起来了,好容易近十年未提过分家,这忽的大年三十重提分家,谁能高兴的起来。 就是姚氏妯娌四个,也心乱如麻,已是慌了手脚了。 别说姚氏杜氏了,就是罗氏沈氏都不止一次的从丈夫那听说过,老爷子曾不止一次提出分家的事儿。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们妯娌之间说是妯娌,其实交情早已甚是似异姓的姐妹了,能够同居度日,实在是三生的天缘。分不分家,早已不是她们妯娌各自在意的事儿了。 却没想到这会子正是一家子拧成一股绳齐心合力发家兴家的时候,老爷子竟又提出了分家,还是当着她们这些个儿媳妇的面。 这可是头一遭。 如何能不心乱的。 下意识地就开始疑惑为什么要分家,是不是他们哪里做的不好。这个家,能不能不分。 花椒脑子里也塞满了类似的问题,忽听身后传来“唰”的一声响,又听秦老爹道了一句“你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花椒这才慢慢醒过神来。 转动着不知何时僵直的脖子,就见秦老爹摆了摆手。 再转动着身子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就见原是秦连熊已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唇翕翕,面色涨得通红,正目不转睛的望着秦老爹。 花椒缓缓转动着脖子一一看过去,就见在坐的长辈们,或是一脸肃然或是焦急或是伤心的看着秦老爹,花椒也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过身去。 竟又从秦老爹面上看到了欣慰之色。 花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似锈住了,忽的就不够用了。 其实说到底这也正常,毕竟花椒前世也不曾生育过,不曾为人母,还真就不能真正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思。 而在秦老爹这个一家之主的大家长而言,虽然欣慰于孩子们的第一反应,也确实是认可同居共财的大家庭模式。 他们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说起来也已是维系了十七八年了,如今长孙女都出门子了,父子、母子、兄弟还则罢了,婆媳、妯娌之间也从未红过脸,小字辈的也都能玩到一起去,从来和乐融融。 实在是不容易。 可他却是一直主张分家的。 不光是为着家庭的和睦和发展着想。 家,总是要分的。 家和家产也总是要传给儿子的,这是早晚的事儿。 他也曾见过不少老人对孩子成了小家就闹着要分大家觉得无可奈何,可在他而言,不但觉得不必如此,更是情愿趁早分家的。 之前也曾四次提出分家,反倒是孩子们都非常抗拒,不愿分家。 可这一回他同老妻商量着,分家的时机或许已经到了。 秦老爹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辈子占着家产不放。 分家对于他而言,其实也并不代表着权利的失落。 因为操持一个家,本来就不是一种权利,而是沉甸甸的责任。 只要子孙能够争气,能够接替他顶门立户支应门楣承担责任,作为父亲而言,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失落的。 若说老早前还担心百年之后孩子们为着析产而离心,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已经不大担心他们闹出叫祖宗都跟着丢脸的事儿了。 可是,却又不免担心起了自己老两口了。 不痴不聋,未堪作大家翁。 就像这两年上,老妻总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到底还能不能像以前那般把一碗水端平。 以前他还总是打趣她杞人忧天。 可自从老妻这一病,虽不是甚的大症候,可老妻知道,他也知道,身子骨已是大不如前了。 他们到底已是这个年纪了,体力渐衰。若有一天,他们老两口就这样躺下了。若有一天,他们真的像老妻说的那样老糊涂了,处事开始偏颇。到底还能不能维系好这个大家庭,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更何况家里已经不比往昔了。 以前总觉得分了家,没了这点子本就不值当的惦记,兄弟妯娌之前说不得还能更亲热一些。 可现在秦白芹给家里带来了名利的同时,也必然会带来一些利害关系。 而作为父母而言,作为一家之主的大家长而言,尽量在众多子孙之间合理的分配家财以减少矛盾,这是他们的责任。 既是如此,那还不如趁着他们脑子还算灵清,早日分家。 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秦老爹方向儿子儿媳们道:“分家是斩不断血脉亲情的,只要你们兄弟妯娌能够齐心,其实分家并不就是坏事儿,你们也完全不必担心我和你们母亲感到难过。其实在我们来说,我们年纪大了,你们如今也大了,别说老五了,就是传根都快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都能顶门立户保护家小,夫妻和睦教养子女,兄弟同心妯娌协力,严谨治家勤俭持家,我和你们母亲真的只有高兴的。” 又道:“何况我也想过了,咱家分产不分业,白芹买卖,我和你们母亲都是属意五股均分,你们五房平分,以后亦是要同心协力壮大家声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分家(二) 只到底随着小小子们小丫头们欢天喜地的笑闹声伴着影影绰绰的爆竹声传回家中,分家一事儿,最终还是没有定论。 秦老爹与秦老娘的坚持,在坐诸人虽都看得明白,可秦连熊和秦连凤还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分家的提议。 秦连熊还能私底下同杜氏抱怨一番,秦连凤就只能蒙头拔头发了。 倒是秦连虎、秦连豹和秦连龙兄弟三个俱都没有做声,也没有表态。 大年初一,又是拜年又是待客的,阖家男女忙的团团转,何况心底还压了这么块大石头,阖家的女眷也再没心思去理会袁氏到底有没有带着孩子去崇塘给黄阿婆秦连彪拜年了。 大年初二迎婿日,若是按着家里往年的惯习,各家都是该走岳家的,只今年舒秉庚是成亲后头一年上门的新女婿,为着请他吃年酒,杜氏、沈氏都提前同娘家人打了招呼,罗氏也同方良知会了一声,大年初二就不回娘家了,推迟到到大年初三。 姚氏知道后自是感激的不得了,莳萝同提着大包小包的舒秉庚过来时,也没想到叔父婶子同弟弟妹妹们竟都在家,可一思量就知道必是给自己做面子的,挽着婶子们团团的行礼,欢快的不得了。 姚氏看着还同小姑娘似的长女,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可莳萝到底是秦老娘姚氏教养长大的家中的长孙女,哪怕离家已经两个多月了,可到底婆家还在熟悉之中,娘家才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一看姚氏与杜氏诸人的面色,就知道家中必是有事儿发生的。 却没有当即问出口,而是拉着茴香细细问了一回。 只茴香虽然心细,自打莳萝出嫁后,更是自发担负起了照应所有兄长弟妹的重担,可阖家长辈合力相瞒的事儿,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知道的,想了半晌,才道:“家里没事儿发生呀!” 说着又道:“这些天家里都好好的,就昨儿表婶要上咱家来拜年,被表叔锁在了家里。还有隔壁族伯娘没带红枣几个去崇塘拜年,崇塘也没人过来。” 可这些个事儿说到底虽与自家略有干系,却是不值得大姐这样特意寻了她相问的呀! 茴香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可莳萝却已反应过来了。知道家中必是出事儿了,还是小字辈们都不知道的大事儿。 却是忍不住了,吃过午席就拉着姚氏一通的问。 姚氏本来不欲同莳萝多说的,大年下的,又到底都是娘家的事儿,与莳萝这个出嫁女的干系并不大。何况舒家也并不是那等看着他们分了家,弱了声威,就会怠慢莳萝的人家。 可见莳萝已经觉察出了,也不好瞒着了,就把秦老爹意欲分家的原委告诉她听。 莳萝听完后亦是大吃一惊,可沉默良久之后,却是道了一句:“既是祖父祖母俱是想要分家,或许分家真的不是甚的坏事儿了。”说着又拉着姚氏的手轻声地道:“娘要是明儿回门,倒是可以问一问外祖母和太外祖母。” 姚氏抚着莳萝的后背,点了点头。 就是莳萝不提醒,姚氏也是存了心思同自家祖母悄悄说一说这桩事儿的。 而不只姚氏,等到初三回门,没有主意的妯娌几个都没忘了同娘家人悄悄说一说这桩事儿。 就是罗氏,都和俞阿婆议了一回。 罗氏心里拿不定主意,更加关键的是她听秦连豹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是情愿分家的。罗氏自然是听丈夫的,可这心里也自是不得劲儿的。 俞阿婆却并不意外。 旧年一年,她和秦老娘见面的次数比往年几年加起来都来得多。秦老娘有的话儿不好和儿子儿媳说,在她面前却是百无禁忌的。 其实说起来,她早就觉察出秦老娘有这样的心思了。 虽说大过年的同儿子说分家,实在是叫她哭笑不得,可说到底她却是赞同的。 叹了一口气,拍着罗氏的手同她道:“你婆婆就是这么个人,甚的不好的事儿都要往自个儿身上揽,她这是不想误了你们,也不想叫你们兄弟妯娌背上坏名声。” 罗氏眉头微蹙,不想叫他们这些个儿子儿媳背上坏名声,罗氏能够理解。可不想误了他们,这是怎么话说的。 俞阿婆就道:“就像你公公说的,你们如果能够自己立起来,他只有高兴的。可若你们五个房头绑在一起,傍门依户,凡事儿都有指望,长久以往的难免失了自立的能力,依赖成性坐享其成。你也是从这家出去的,那些个大家子不都是这般日(日)从里往外啃,从内瓤上败下来的么!” 罗氏听完俞阿婆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过了半晌,长吁了一口气,倒是有些明白公婆的良苦用心了。 而这厢罗氏在俞阿婆内室之中若有所思,而那厢花椒趴在屋檐下的罗汉床上,一壁晒着日头一壁瞪着玻璃瓶里的小金鱼儿,亦是若有所思。 虽说年前的月余光景中,方良既要忙着地里的白芹,还得忙着那些个磨不开的应酬,却仍旧给花椒姊妹三个弄来了稀罕礼物。虽然没能寻到答应花椒的袖珍房子,却给花椒弄来了一只葫芦形的玻璃瓶,瓶底还养着两尾红珍珠。 稀罕是稀罕,却被袁阿婆骂了一通:“她这样小,要是一个不留神养死了,这不是招她哭么!” 方良当时只顾着稀罕了,玻璃瓶稀罕,金鱼儿也稀罕,哪里理会养不养的活的,被俞阿婆提醒了才反应过来,今天再给花椒掏礼物时就不似旧年那般炫耀了,扭扭捏捏拿了出来,花椒却喜欢的不得了,不住地念叨着“谢谢大舅”,方良才松了一口气。 花椒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瓶玩了半天,起初是真稀罕这会子的民间工艺,可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 她不想分家。 这两天她整个人恹恹的,满脑子就这样一个念头。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秦老爹秦老娘都已决定分家,这桩事儿已是势在必行,那天提出来也不过是知会大伙儿一声,就是秦连豹同罗氏都做不得主,就更别提她一个小丫头了。 虽然心里明白秦老爹提出的股份制对整个家族的发展来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花椒心里却还是迈不过这个坎。 轻点着玻璃瓶,逗弄着悠闲自得的小鱼,花椒又叹了一口气,忽的听到阵阵清脆的响声,就见六哥、方良同小麦三个小小子一路耍着霸王鞭,笑着跑了进来。 怔怔地看着小麦脸上的笑容,花椒堵在心间的那口郁气,不知怎的,忽的就散了大半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分家(三) 花椒也没想到会在俞阿婆家见到小麦。 之前被方良一路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穿着簇新大红棉袄的小麦,还愣了一记。 听得许氏悄声向罗氏解释才知道方良可怜小麦独个儿在田庄上过年,寻思着反正也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索性就把他带了回来。 俞阿婆和许氏看到小麦,同花椒一样,也是一愣。 不过亦是很快就喜欢上了懂事守礼的小麦,跟自家的皮猴狲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又怜惜他小小年纪却与家人失散,看他的言谈举止,说不得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爹妈若是知道他如今的出身,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给他做鞋做袜的,有心叫方庆好好同人学学规矩,方庆起初还有些不忿。小麦却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主动与他搭话,眨眼的工夫,两人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今儿更是他们一到,方庆就赶忙把小麦介绍给了六哥,三个小小子玩到了一块儿。 花椒和茴香自是认得小麦的,而六哥却是从丁香嘴里知道的小麦,早就好奇有人能让丁香心服口服了。 而秦连豹和罗氏虽也从丁香嘴里听说过小麦,可真正引起注意却是因着秦老爹的那番话。 罗氏心头一软,携了小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秦连豹在一旁听了会子,暗自点头,就拉了方良请他帮着留意些像小麦这样际遇可怜的孩子。 方良亦是没有想到秦老爹竟会有这样的心思,可既是秦老爹决定的,他亦是没有二话的,一点头:“你放心,等过完年,我就托了相熟的经济好生寻摸。保管个个聪明伶俐,不比小麦差到哪里去。只是能不能读书写字,这就不好说了。” 秦连豹却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聪明伶俐就不强求了,说句实在话,像小麦这样灵慧的孩子,只要遇上还算有些良心的主家,都能过的下去。倒是那些个木讷的,往后的日子恐怕有些艰难。所以不管聪明木讷,只要孩子懂事儿,你就帮着先瞧瞧。” 听得这话,方良又是一愣。 可不得不说,秦连豹所说还真是不虚。 别说方家那样的高门大户采买小厮丫鬟了,就是他挑小厮就是为着使唤方便,自然要挑聪明伶俐、健康周正的。 那些个愚笨粗浅、不懂规矩不识趣、看不懂眉高眼低,别说他都看不上,更是绝对不会有经济愿意领上方家这样的宅门来的,这可是砸自家的招牌呢!基本上在最底下的经济那就被刷下去,往下等处去了。 可还有一种介于这两者之间色色不出挑也挑不出错处来的普通孩子,那可真个就是命数了。 命好的投了个好主家或是好行当,还能成个人。命不好的,那就真的难说了。 方良心里寻思了个来回,算是明白了秦家的真正意愿。 一点头,向秦连豹打了个包票。 下定决心要替秦家办好这桩事儿,只是酒过三巡,听说秦家要分家,惊得他一盅酒灌下去,这桩事儿也就扔到天边去了。 而实际上姻亲们听说了秦家分家的事儿后,也不是人人个个都像俞阿婆这样淡定的,似方良这般失态的也大有人在。 沈老娘就被沈氏的话唬了一大跳,忙嘱咐沈氏:“这事儿你别做声,看女婿的。再不成,你们上头还有哥哥嫂嫂呢,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你公公婆婆不会单叫你们吃亏的。” 这道理沈氏自是理会的,可她着急的哪里是这个:“可我甚的都不会,分家了,我可怎么办!” 家务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往日家里的经济开支、事务分派,年节时的往来迎送,都有婆婆嫂子们色色打点齐备,她甚的都不用管,只消按着她们的吩咐行事儿就再错不了。 就是家务活都是做十天歇十天,同婆婆大嫂一道,既不要她们推磨又不要她们下地,不过扫洒洗炊,再照管好菜园子就行了。婆婆既不会再给她们派私活儿也极少挑刺儿,遇上家里有事儿,妯娌们只有相帮的,再没有站干岸的。 哪里像大伯家的大堂姐,年年回门都要同她抱怨,说是家里头婆婆只负责料量盐米,大嫂只负责支应门庭,一干苦力家务都是她们底下三妯娌在操持,轮流舂三天米做三天饭,还得跟着家里的男人们干三天农活。 可她也是快做婆婆的人了,白天要做大家的活儿,晚上除了要做婆婆分给她的纺纱的活计,还要做自家的针线活,哪里还挨得住。 更可气的,饶是自嫁后就从来不曾喘口气,她婆婆的口头禅还是“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求她们舂米时把谷皮扫起交给她,做饭的时候更是要由她亲眼看着添水才成,就怕她们私藏了粮食去,半点捂不暖人心。 沈氏每每听得咋舌,知道大堂姐说的再不错,自己这是掉进福窝里了。 可这会子忽的说要分家,她能和嫂子们一样料理好家事么! 沈氏头疼,姚氏却已是镇定下来了。 正如她心中隐隐预料的那般,姚老太太亦是觉得秦家就算分家,也没有甚的不好的。 已经没甚不放心的了,只要孩子们能自立能成器,他们这些个父母长辈还求甚的。 更何况,一个俗务繁多、孙丁众多的大家庭,当家人大家长既要有威严有能力,掌管全家的财权和大小事务。又要做出表率,平等待人同甘共苦。除此之外,除了要有超脱的智慧之外,还要有装聋作哑不生真气的度量。 百忍成钢、如履薄冰,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这其中艰难的。 可想到秦家是秦老爹主动提出分家,而且态度坚持,倒是儿子们都在闹别扭,想迫使秦老爹放弃分家的愿望,笑过之后,不禁有些无奈。 而杜氏一早就想明白了,既是公公婆婆主动想分家,又不是他们闹矛盾使的兄弟妯娌生了异心,只能分家。 只要分家不分心,他们日子照过,跟旁人又有何妨碍的。 杜老娘听了这话,一拍巴掌,不住地颔首:“正是这话!”又问:“女婿怎的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面 秦连熊自是不肯分家的。 之前那么些年都没想过要分家,这会子家里好容易这般成色,同心协力兴家守业还来不及,怎的可以窝里反。 怎么想都想不通老爷子究竟是如何想的,却明白这遭怕是铁了心要分家,难有回转的余地了。 没想过要和老爷子死扛着硬来,就琢磨着索性他们兄弟们联合起来一道合纵。 就算磨,也得把老爷子给磨软了。 大年初一好容易寻着机会同兄弟们通通气,寻思着老大带个头,他们三个也使把劲儿,老五一边待着去,只要别拖后腿就成了。 哪里知道兄弟们不知甚的时候竟已连横了起来,除了老五,那三个竟都不反对分家。 秦连熊登时就懵了。 正喘着粗气儿,关键时候没有半点眼色的秦连凤一见三个兄长都不反对分家,登时就歪了肩膀了,急三火四地就问道:“你们都分出去,爹娘能不能跟我过?” 气的秦连熊大年初一恨不得就把秦连凤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秦连凤挨了一脚还委屈,不是挺多人家分家后,二老就跟着小儿子过的么! 秦连虎三个也不看他。 自己讨打,天王老子都没办法。 可秦连熊这却是得说一说的。 只不过秦连虎、秦连豹和秦连龙也是直到这会子才知道各自的心意,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又轮番上阵。 而秦连熊从一开始的拒不配合,到慢慢松动能听进兄弟们的想法,再到一有空闲就背着秦老爹主动召集兄弟们商议分家事项,也不过就是半月光景罢了。 而这半个月间,兄弟们除了抽空反复推敲分家事项,更多的心思时间还是扑在拜岁待客上的。 好容易能喘口气儿,已是过了正月半。 就连秦老爹秦老娘都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消停下来了。 其实若是按着往年的常例来说,两位老人家都已是这个年纪这个辈分了,都是晚辈年轻人向他们拜岁,逢年过节的,已是鲜少需要他们亲自外出走动了。 可今年因着白芹一事儿,自打小年后,各式规格的年酒帖子就跟雪花片似的往家飞。 饶是秦老爹也一时没了主意,可到底来来回回分拣了好几遍,又同郭掌柜议了一回,落定了几家不得不去的之后,其他能推的都推了。自家也没有办酒,只是大年初一往各家拜上年帖。 可饶是这样,还是忙的脚不沾地,直到这会子才算是了了一笔心事儿。 家里的小小子们却是长叹了一口气的。 眨眼的工夫,一个月的春假就这般溜走了。 好在他们的功课赶在年前就完成了,否则估计就该抽筋剥皮了。 只作业虽都做完了,可大堂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了,一过正月半就开始盯着他们复习功课,家里哀嚎声一片。 而在花椒而言,这大半个月上,前几天还弹指一瞬,可扒拉着秦连豹听了几遭他们暗自商议分家事项后,突然就觉得度日如年起来了。 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些天家里地里实在忙不过来,不过最迟待三茬白芹起收之后,分家一事儿就必得正式提上议程了。 秦老爹亦是心知肚明的。 虽说这些天秦连虎兄弟几个行事儿都是避着老人家的,可秦老爹眼明心亮,这家里发生的事儿,如何瞒的过他老人家去。 不过是觉得事情正朝好的方向发展,那就不需要他多费气力了,况且他也想看看孩子们究竟能商量出怎样的章程来。 秦老爹自是松了一口气的,可这幅怡然自得的模样落在郭掌柜和老舅公眼里,二人却是面面相觑,又不禁暗自摇头。 二人都有儿子,还都不只一个。分家虽是早晚的事儿,可扪心自问,谁都不可能像秦老爹这样看得开。 老舅公还略好些。 自打家里壅上了白芹,日子一天好似一天,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底气也足了些。 起码这会子若是儿子们提出想分家,他已经不用担心穷家难分,越分越穷了。 可饶是如此,老人家也没从没想过百年之前就要分家。 不为旁的,只是不放心罢了。 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郭掌柜就更不用说了,在他而言,分家容易,不过长子长孙酌提之外家产平分。 矛盾冲突不大会有,可子孙能力不齐,又该如何保证他们的生计,如何提供长远的保障,是不是该为他们另谋出路提供一定的人脉资本上的支持,这些都是问题所在。 所以即便老人家也想分家,可这些问题无力解决,这个家分了,也就等于散了。 自是羡慕秦老爹的,以他们对秦家兄弟的了解,老五秦连凤虽在兄弟间看似弱势,可到底年纪尚小。而上头的兄弟四个不但各有一技之长,根本不必出路前途而担忧,而且不论是能力也好处事也罢,顶门立户应是不成问题的。 郭掌柜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就听老舅公朝秦老爹道:“我家小立头、小成头开了年一个十四一个十二,俱都不是读书的种子,我想着地虽要种,可到底还是得学门手艺傍身才成,就是不知道连虎连熊打不打算收徒的。” 郭掌柜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老舅公说的是秦家打牮的手艺,心思一动,秦老爹也反应过来了,倒是没想到老舅公会有这样的心思,以两家的交情,自然不会拒绝,却也没有打包票:“打牮要爬高爬低日晒风吹,你们若是舍得,就先送来学学看。” 老舅公已是一拍巴掌,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舍得,不成人。你肯收下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说着已是站了起来:“我得回去好好敲打敲打他们,赶明儿就给你送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的停了下来,一抚掌,又走到近处压低了声音朝秦老爹和郭掌柜道:“最近咱们周家湾的生面孔可不是一般的多,这都来了几茬了。依我看,可是得出面管上一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大喝 周家湾本就是十里八村有数儿的人口地亩浅少的小村落。 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四五十户人家。 除了秦家之外,还俱是一个姓氏的同族宗亲。 谁不知道谁的。 别说东家西家的姻亲故旧都认得,就是老舅公家夜饭吃干吃稀,周大成家两口子夜里又干了仗,甚至于周初一家婆媳又拌了嘴这样狗屁倒灶的小事儿都是门清的。 忽的冒出几个形迹可疑的生面孔,虽是大年下的,仍是一露面就被人盯上了。 这几天光是老舅公就亲手逮了俩了。 一个吞吞吐吐的,一看那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住的小人样儿,就知道不是甚的好货色。 老舅公还不屑,长了这么副面孔还敢出来盯眉盯梢,这可得是哪个不靠谱的师傅才能教出来的不上路的徒弟。 当即就将那人一把脖领一拽,只诈说自家村里遭人砍了树了,看身形总算是逮着贼了,问他是哪家出的混账,要抓了他去村里族中分说,把那人唬的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村。 还有一个吊梢眼,一打眼就是个老油子,眼见被老舅公发现了,乐呵呵地上前行礼,由头都不找一个,直接向老舅公打听秦家,被老舅公一锄头下去差点砸碎脚趾头,脸色倏变,逃都未来得及。 自此后,或是知道周家湾民风彪悍并不好惹,这些个蛇虫鼠蚁虽未少,却俱是小心翼翼收敛行迹,再不敢随意露面了。 可老舅公也心知肚明,知道这些个混账玩意儿都是冲着秦家的白芹来的。 不但早早的知会了秦老爹知道,自家也戒备起来了。 可随着三茬白芹起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村里藏头藏尾的生面孔越来越多,更有的生面孔转悠了这么多天都快成熟面孔了。 老舅公寻思着,又不是赶大集,可是得出面管上一管,再不许这些人进村了。 秦老爹和郭掌柜起初还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些人后头的主家或是雇主是不是属狗鼻子的,要不怎的知道他们地里还有白芹的。 还是钱运仁一语道醒梦中人,秦白芹可是旧年二月初二在京城首次问世的。 秦老爹和郭掌柜之前不过当局者迷罢了,钱运仁这一开口,已是恍然大悟了。 秦白芹的这点子事儿,因着产地的缘故,在崇塘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只要有心就没有不知道的。 再加上郭掌柜不但留在崇塘过的年,还时常进出秦家。 落在有心人眼里,略一思量,自然能猜出个四五六来。 可禁止这些人进村。 他们能守住周家湾,还能守住隔壁漏斗湾不成。能守住陆路,还能守住水路不成。再不成,后头还有山路呢! 只要有心,鼠有鼠路蛇有蛇道,无孔不入,自是有办法混进村子来的。 与其与那些人斗志斗勇,到底看住东头园子,才是重中之重。 老舅公一想也是,索性叫了儿子轮流过来秦家守夜,以防万一。 秦老爹自是明白老舅公的善意的,可到底觉得或许无需这样紧张的。 倒不是仗着自家的院墙高,也不是仗着后院里还藏着四位拳师,而是他曾请了钱运仁帮忙查探这些个探子的路数,汇来的消息同他猜测相差不大,多是崇塘上那些个士绅富贾家的下人或是大街上寻来的帮闲。 没安好心自是必然的,可若说多大的坏心,想来暂且还不敢有的。 正如秦老爹所料,起初存了这样心思暗地里打探的人家并不多,可眼看着旁人家都下了工夫花了心思,自家不派人就好似吃亏蚀本了一般。 钱运仁帮着秦家查探之后,放出风声去,渐渐的,那些个蛇虫还真就不剩几个了。 秦老爹正要致谢,钱运仁又帮着秦家往巡检司李巡检那里递了音儿。 钱运仁不知道秦家人知不知道这些个“古训”,可他自个儿却是知道这世上的官匪不说一家,那也是通家。 那些个土匪也好蟊贼也罢,不管一年到头成了多少桩买卖,一年三节定期定数的孝敬官家却是肯定的。 如此一来,黑白两道都放出了话去,虽没少了蛇虫,可秦老爹知道后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老舅公却仍是坚持己见,周大生周大成兄弟还有杜家兄弟见了,也自发留了下来,和秦家兄弟轮流巡夜。 秦老爹无法,索性在东头园子里搭上了茅庵草舍,摆上了桌椅火炉,专给他们守夜用。 秦连熊夜里守夜的时候还寻思着,等地里的这点子事儿了了,是不是也一道在这园子里起上几间更房的。 家里的男人们还稳得住,小小子们更是精神的不得了,上学下学的路上虽有叔伯父亲们轮流护送,可那眼珠子滴溜溜地却是瞒不了人的。 只有家里的女眷们,真可谓心惊肉跳。 尤其是花椒姊妹,自打家里白日里从不闭户的大门关了起来,她们已是好多天不曾迈出过大门了。 花椒香叶和茴香还罢了,丁香却是不管天气阴晴,只要山路能行,从来都是一大清早就要上趟后山的。 这会子后山不能去了,答应花椒香叶的茶叶泡没有了,野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气得她日(日)捏着拳头在家团团转。 等到三茬白芹开始起收,更是一见大门打开,马车牛车进出的,就提了棍子在门口张望。 偶有黑影,手里的棍子差点飞了出去,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溪边的野鸭子在水面撩过。看的花椒心惊肉跳的,拖着香叶盯牢了她。 倒不怕她砸昏鸭子,实在怕她误伤了自己人,连三茬白芹的产量直线下降都顾不上了。 还是到了夜里睡觉时,盘算着直落到一千两百斤的亩产,花椒睡意十足,却只是睡不着。 一口气降了三成多的产量,心里明白这是因着连作不可避免的情况,好歹目前看来品质并不似产量这般坐了滑滑梯,可还是叫花椒大为丧气。 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数起了小绵羊,忽听院子来传来一声大喝,花椒心口一跳,一个激灵缩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 就听到齐刷刷的脚步声,花椒一骨碌从被子里爬了起来,推醒身边的茴香,又伸手越过茴香去够叠在床头的衣裳,茴香一坐而起,花椒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遭贼 花椒耳朵里忽的捕捉到一声被风声裹挟着不甚清晰的“踩道”二字。 就如施了定身咒一般,叫花椒屏气凝神瞬间定在了当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紧跟其后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请便”。 那句“踩道”花椒不明所以,可那“请便”二字,花椒一听就知道是秦老爹的声音。 刚刚冲上脑门的血液瞬间又开始倒流。 今儿是个暗星夜,整个天空都被厚厚的云层遮盖,月色星子一应俱无。 却有高风,呜呜咽咽的悲鸣着。 茴香被花椒推醒,正揉着眼睛不明所以,可一只手已是下意识地就抱住了隔空趴在自己身上的花椒。 触手冰凉,睡眼惺忪的茴香瞬间醒过神来。 脑子里蹦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妹妹又做噩梦了。 茴香心头一震,手指尖都在发颤,忙扯了被子给她裹上,抱了她又拍又哄,同她说话。 花椒不住地摇头,嘴里念叨着“我不怕”。 茴香不住地颔首:“椒椒不怕,椒椒最乖了。” 心里知道要招呼父母,可又担心自己嚷起来吓着妹妹,正火急火燎之际,堂屋里响起脚步声和开门栓门的声音,茴香就感觉花椒小小的身子倏地一僵,忙搂紧了她,罗氏已是披着衣裳掌着灯盏快步推门进来了。 罗氏借着灯光一见茴香正抱了花椒,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两个女儿齐齐唤了一声“娘”。 罗氏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已是放下了手里的灯盏,过来搂了两个女儿:“是不是吓着了?不怕了啊,爹娘都在呢,我们不怕了!” 花椒仍是不住地摇头:“我不怕。” 茴香则是赶忙压低声音告诉罗氏:“娘,妹妹好像又做梦了。” 一听花椒又做梦了,罗氏的心就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止不住的害怕,两只手却从未有过的稳,忙连着被子抱了花椒,又是给她捏耳朵又是拍胸口的,又拉着花椒的小手捏了自己的耳垂,柔声哄着她:“我们椒椒不怕了啊,那都是梦,不是真的,我们不怕了!” “我没有做梦!”花椒一只手捏着罗氏的耳垂,一只手拍着她的胸口,摇了摇头,又一点头,道:“我不怕,娘不怕,姐姐也不怕。” 罗氏又仔细端详了番花椒的小脸,见她脸色虽煞白,可眼睛却是清明的,长松了一口气,又搂了茴香安慰:“没事儿,妹妹没事儿了。” 茴香这才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又意外的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汗湿,忙钻进了被窝里。 侧着身子站在房门口的六哥听着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顺手拎了张长凳,站在了大门紧闭的堂屋里,眼睛盯牢了大门。 隐隐听到前院里传来说话声和匆匆的脚步声,偶有灯火亮光闪过,六哥抓着长凳的手越来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听到敲门声,六哥眼神一凛,左脚上步左手钻拳的同时右脚上步右手中的长凳向前一劈,正好顶在大门上,距离不过一寸。 只是又不过瞬间,六哥已是收势,右脚侧踢,将长凳揽入怀中,打开大门退步让路,秦连豹快步闪身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儿子抱在怀里的长凳,露出个笑来,拍了拍他的脑门,转身关上大门,径直往茴香花椒的卧房去。 眼见罗氏搂着茴香花椒不住地安慰,忙问是不是吓着了。 罗氏已是放下心来了:“不碍事儿,就是椒椒听到点动静,现在已经不怕了。”又问秦连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可这会子就是秦连豹也不能断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知道家里进贼了。 他和罗氏也同花椒一样,俱是被那声大喝惊醒的。 罗氏还有些茫然,他已是从床上跳下披了大衣裳,正拿了衣裳又给罗氏披上,交代她看顾好孩子,就听到两声短语,略一停顿,这才敢掏出火折子点了盏油灯交予罗氏。 开门闪身出去,听着罗氏同趿拉着鞋子跑出来的儿子合力拴上大门,才一径往前院去。 与秦连虎前后脚赶到了正提着枪杆站在上房屋檐下的秦老爹身边,后院住着的四位拳师中领头的那位朱姓拳师正在向秦老爹禀告事发经过。 在家里的小小子小丫头们眼里,后院的四位“神龙”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可秦老爹与秦连虎兄弟却都大概知道这四人白日里还罢了,夜里却是要轮流巡夜值守的。 他们是知道被派入秦家的目的的,何况这些天来家门口的蛇虫鼠蚁就未断过,今儿又是个暗星夜,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结果还真被这位朱姓拳师在西边墙头发现了贼影。 虽然不知路数,可既是趁着凌晨时分过来踏早清的,一打眼翻高头的的身手,或许就是熟手,赶忙亮明身份,大喝一声。 却没想到却是高看他了,就是一蟊贼,被他这一声大喝骇的惊慌之下竟从墙头栽了下去,却是朝外栽的。 又高呼一声“踩道”,就不见了踪影。 可更没想到的是,这家当家的秦老爷子也不是寻常人。 一句“请便”,暂且看来,已经相安无事。 那朱姓拳师又看了眼秦老爹手里根粗腰硬的棍棒,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打量,才知道竟不是普通的棍子,却是一根积竹柲,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移开目光,又赶忙向秦老爹禀报门下两位师侄追踪蟊贼一事儿。 秦老爹一颔首,躬身谢过朱姓拳师,又请他坐镇院中。 他听到动静从上房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那蟊贼逃脱,当时虽应了一声,可到底是“踩道”还是“下货”,大伙儿心知肚明。 就是秦老爹一贯息事宁人,也不能纵了这样的事儿。 否则那些个自以为劫富济贫的江湖人士只会觉得他们秦家是只软柿子,想捏就能捏上一把,往后这家里可就永无宁日了。 眼看子侄们眨眼的工夫就从四面赶了过来,唯有秦连熊领着杜大舅仍旧守在东头园子里,防的就是蟊贼使的是声东击西之法,或还有余孽顺手牵羊。 又一颔首,抬头望了望天,朝儿子们道:“天快亮了,你们先家去安抚,嘱咐他们紧闭门户,天不亮不要出门,有事儿招呼。”又一点竖着眉毛一脸凛然的秦连凤:“你二哥家由你跑一趟。” 他自己则是进屋安慰了秦老娘两句就领着其余帮着自家守夜的后辈从前往后、从里到外的拉网式的反复搜查整座院落,犄角旮旯,尤未放过,唯恐还有落网之鱼埋伏,趁机作案。 秦连豹也赶着出去帮忙,三两句话向罗氏讲明了家中进贼的消息后,又反复交代数语,看着罗氏关上大门,才放心离开。 而除了已经心中有数儿的六哥,饶是花椒听到这话,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线索 只眼下除了那位朱姓拳师曾与那蟊贼打过一模糊照面外,也就秦老爹与人搭过一句话。 还并未从口音中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那蟊贼到底什么来路,同伙几人,哪门哪宗甚的出身,吃哪行走哪路,到底是为财还是为的白芹,所有人俱是一无所知。 秦老爹等人在家挖地三尺,却没有任何足迹和异样之处,不到天亮,追了出去的两位拳师回转过来,又把人给跟丢了。 除了知道蟊贼或许不是个走单帮的,而是团伙作案之外,别无所知。 两人年纪都不算太长,不过二十出头,可能自打行走江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竟折在了几个小蟊贼的手里。 不但脸色涨的通红,就连头顶都冒起了白气儿来。 秦老爹自然不会见怪,他虽不知道那蟊贼成色如何,可挑了这么个晚上行事,不但是个老手,还早有预谋。 而这两位拳师来家的时间虽不短,可从来不曾外出走动过,对周家湾周遭的环境一无所知,有心算无心,自然防不胜防。 忙温言安慰了两人几句,多谢他们辛劳,又让秦老娘备下热茶饭给二人解乏。 那二人红着脸自去了。 而这厢秦老爹同朱拳师和儿子们议定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老人家就由秦连虎陪着去崇塘报官。 半路上正巧遇上了领着伙计过来收运白芹的郭掌柜,一听之下,大惊失色。 而崇塘巡检司的李巡检听说秦家今儿凌晨遭了贼,更是勃然大怒。 他同钱德隆的东家钱运仁私交很好,钱运仁私底下同他打过招呼,他自是尽心的,把话传了出去,崇塘这一亩三分地上的高买贤达那里也拜了话。 可秦家还是遭了贼,虽然没有得手,却是秦家警醒,打的还是他的脸。 当即承诺替秦家严查。 不等秦老爹与秦连虎离开崇塘返回家中,巡检司的弓兵已经全员出动,整个崇塘风声鹤唳。 而钱运仁一大清早的刚到铺子里就听说了这事儿,亦是万万没有想到,想来想去还是亲自跑了一趟秦家。 一进村口才知道周家湾已经戒严,生面孔一律不准出入。 周家湾村口的那棵大树上更已绑了个消息不通的探子。 这却是老舅公亲自坐镇行事的。 老人家天不亮就从在秦家守夜的儿子那听说了秦家遭贼一事儿,唬的心肝都不在了。哪里还顾得上地里的白芹,当即就在村里找了些壮小伙,把村头村尾都看了起来,但有藏头露尾的,管他名姓祖宗的,全都绑了再说。 隔壁漏斗湾看到周家湾一大清早风风火火这般行事,王村长忙过来打听,知道秦家差点遭了贼,也学着老舅公的模样,召集子侄,在村里巡逻。 钱运仁看着暗自颔首,到了秦家,眼见秦家一大家子仍在忙活着起收漂洗分拣白芹,还有些愣怔,可无意中看到两个举止大不相同的人影,钱运仁暗自留心,又委婉的询问秦老爹需不需要家丁。 秦老爹不敢掉以轻心,接受了钱运仁的好意。 方良送了白芹过来时听说此事,眉头一拧,当即就要去莲溪向方大管家借家丁。 这回却是被秦老爹婉拒了。 不说方家的家丁,家里或许用不上。只说钱运仁一口气给他抽了十二个家丁,再加上家中的子侄,已是差不多了。毕竟一旦人员斑杂,也不是甚的好事儿。 方良应了,却没有急着走,又留下细细问了一通。 听说花椒茴香姊妹都有些伤风,又亲去看了一回,许了两人好些吃的玩儿的,才返回田庄。 只是第二天还随车跟了几个壅制白芹的堂匠过来,是方良特地送来给秦家帮忙的。 这却是解了秦家的燃眉之急了。 毕竟秦家兄弟这会子的心思都不在白芹上,就连秦连豹都告了假,一心扑在家中的警戒上,地里起收白芹正缺人。 秦老爹也不客气了,将人留了下来,又叫人带口信谢过方良。 略一思量,就叫秦连虎帮着记工,工钱比照钱家的家丁。 钱家规矩甚严,再加上钱运仁送了这十二个家丁过来的时候又曾三令五申过,这些个家丁在秦家人面前俱都规矩本分,倒也不敢阳奉阴违。 何况一过来秦老爹就砸了银钱,看在高薪的面子上,也没人胆敢掉以轻心的。 所以头天晚上,就是秦家兄弟领着这些个家丁两班倒的守夜。 杜家兄弟、周大生兄弟和老舅公的三个儿子都被秦老爹遣去睡觉去了,他们可是白天起收白芹的主力,晚上再守夜,铁打的也吃不消。 却是没人睡得着。 其实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这样大的阵仗闹了出来,那些个蟊贼避风头还来不及,是再不会送上门来的,可就是睡不着。 花椒亦是睡不着,凌晨那一闹,她同茴香都有些鼻塞,吃了浓姜汤,又在床上捂了半天发了汗,才略好了些。 可秦老娘和罗氏却不许她们出门,不仅是担心她们受了风,最主要的还是家里头实在是不大安顿。 所以不但是茴香花椒姊妹,就是丁香香叶也被看管了起来。 因着茴香花椒有些着凉,不敢把她们放在一起,秦老娘就亲自带着二人,把香叶,尤其是丁香拴的紧紧的。 这一整天的,四个小姊妹到这会子还没说过几句囫囵话。 倒是六哥下学后,站在门口同姐姐妹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自是三句话离不开家里遭贼一事儿的。 小小子们正是能吃能睡的年纪,除了大堂哥和六哥,那几个却是直到秦老爹指了儿子们安慰家小都睡得正香,丝毫不知道家里进贼的事儿的。 后来听大堂哥这么一说,自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一整天连念书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爬在墙上的小蟊贼。 又不免猜测,既是没去东头园子,那就不该是冲着白芹来的,必定是冲着他们家的银钱来的。 花椒不敢肯定。 关键是她并不知道这来的到底是蟊贼,还是土匪。 到底是宵小之辈,还是亡命之徒。 这一整天的,可是半点线索都没有的。 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钱运仁就通知秦老爹,说是或许有了贼人或是贼人同伙的线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家贼 秦老爹当即领着秦连虎赶到崇塘巡检司,线索的来源却是一茶商。 那茶商笑眯眯的一脸坦然,带来的小子长得就是一张聪明面孔,更是伶俐。 本就是他主动找到的主家,主家眼珠子一转,就请了钱德隆的东家和秦家人来巡检司送人情,甚的能说甚的不能说,心中自有一杆秤,把自己所见所疑俱都说了出来。 其实吧,真不是他夸口,他们这样人干的虽是不上道的勾当,可从来越是不见天日的人就越得有副慈善面孔。 面貌要和善,行止要斯文,尚人见喜,无论如何端详都不能似个歹人。 至于那些个一打眼就面带凶相、鼠眉贼眼或是五官不正的,不好意思,您哪来的回哪去,爹妈没给个好资质,老天爷没赏这碗饭,还真就做不来这些个。 有了好人缘儿打底,其次就得看天分了,没别的,就是机灵。讲的就是眼神儿、心神儿和精气神儿,那些个死羊眼呆木鸡,或是痴痴呆呆傻里吧唧的,还是老老实实苦钱去吧!免得差事儿未成,还给人当贼抓了。 这还真不是他夸口,崇塘虽大,各家各门明里暗里吃他们这碗饭的人虽不老少,可从未被人逮着,或者就算被人逮着了也有乡党愿意出来搭救的,还真是不多,掰着手指头就能数个来回了。 他虽不才,却也是其中一位。 彼此心里都有数儿,一道儿共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互通消息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这回却忽的冒出了个生面孔。 不似那些个歪瓜裂枣的臭****,这位一看条盘行事就是个熟手。 还揣度着崇塘何时出了这么一人物,可这位却从来避着他们,一道共事了三两天,却从不与他们搭话儿。 他们这样的人,在外行走,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哪怕知道这里头有古怪,也不会理会。 却没想到秦家竟然遭了贼,他当时就想到了这一位。 眼看着整个崇塘明松暗紧的被戒严,高买也好蟊贼也罢,土匪也好乞丐也罢,巾皮李挂平团调柳都避了起来,就是那些个帮闲吃主儿都老老实实待着再不敢撩闲儿,本就还未开埠的崇塘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旁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可一想到他们这行里或是混着贼人,他这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 这样的锅,他可不背。 秦老爹心中早已有数,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的事儿,自是踩过点儿的。 却是没想过要从这些个探子里入手。 这会子见这小子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旁的不知道,可这面貌身形总是不改的。 而这小子既是吃了这碗饭,自然不可能是个脸盲,记性更是尤其好,他描述,巡检司自有差役下笔,很快就画了画像出来。 李巡检当即就遣了人拿着画像四处勾人。 秦老爹略松了一口气,谢过李巡检和那茶商,领着秦连虎和钱运仁离开巡检司,家来等消息。 花椒却是听的目瞪口呆。 实在是没想到坏事儿里头还能翻出好事儿来。 只到底没心思去理会那茶商,只盼着能凭着这画影图形把贼人翻出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时时刻刻担心那贼人走了空门又卷土重来,或是又撬动了旁的贼人的心思盯上自家,这日子可怎么过。 可事发至今已经两天了,花椒叹了口气,哪怕心里再是这样期盼的,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其实已经不抱希望能将贼人找出来了。 从事发到秦老爹报官,再到巡检司开始严查,这中间隔着将近两个时辰。 就是她这个外行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那贼人还有些脑子,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他们跑出崇塘暂避风头了。 更何况捉贼拿赃,不但没有贼赃,这年头还没有监控。 这得怎么找,就连花椒都觉得太为难巡检司的弓兵们了。 却没想到不过两天的光景,那巡检司的李巡检竟亲自领着人上门了。 花椒精神一振。 秦老爹一见李巡检气色不错,与前两天见面时大不相同,心头亦是一松。 正如花椒与秦老爹所料,这李巡检还真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天秦老爹报官后,整整一天光景,不但整个巡检司全员出动,崇塘的几位高买贤达那里递了话,崇塘乡间的那些个贼头那里也下令交人,却是半点音讯也无,他的面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崇塘司巡检的任务虽只是缉拿细作囚犯、盗贼偷渡走私,维护正经商旅往来,在官署中品秩也是最低,可他出任巡检一职这么多年,就连前年抗洪得力这样大的功劳都花了大力气动用关系不曾擢任,还不是为着整个崇塘说是他的后花园也不为过的。 结果竟有不长眼的东西太岁头上动土,这口气如何咽的下。 正打算挖地三尺,有人递了线索过来。 他也不管这线索哪来的,直接领着人从十甲往前一家一家、一个人一个人的询问,还真叫他挖出了点子有用的讯息来。 还真有人见过画像上的这贼人,说是曾在七甲附近出没过。 那厢派了一队人拿着画像七甲挨家挨户的去询问,这厢九甲的茶馆里又有帮闲说是曾见过这贼人一面,一道的好似还有两个伴当。 还道:“这贼人虽瞧着面生,当是头遭过来崇塘的,可他那两个伴当中却有一个瞧着实在面善。” 只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甚的人物,只好同茶馆里坐着的其他同道一通描述:“就是旧年还未开年就在这瞎转悠的那个发面似的白胖子,四处寻人搭话儿的那个。”见人反应不过来,忽的想起了甚的,又补了一句,道:“就是新安府口音的那个。” 这话一出,就有人一拍大腿反应过来了:“是不是招了秦连彪一道发财的那个新安府的贩子?” “对对对,就是他!”之前那人一拍巴掌,再一寻思,又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再不错的,就是他!” “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人!”在座的帮闲一个两个的也都想起来了,还道:“秦连彪往后就失踪了大半年,周家湾秦家的老二还曾来打听过,后来忽的发了大财又回来了……” 只秦家遭了贼一事儿如今已在崇塘传遍了,这么蛛丝马迹的一联系,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饶是李巡检这辈子没少同贼人打交道,也是一怔,往秦连彪家扑了一个空,把家里的妇孺都扣下拷问,也不耐烦再叫人去请秦家人,直接打马赶到秦家,同秦老爹通气道:“老爷子,恕我直言,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可这海捕文书到底动不动,我得听您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糊涂 爱娘一早就知道自己糊涂蒙了心跟错了人。 可好容易两条腿前脚刚刚迈出了火坑,后脚又踏进了烂泥塘。 就是拔出来,脚也脏了。 原还想着,秦连彪千不好万不好,只要能赚回钱来开销度日,这样的憋屈日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咬着牙也能凑合着将将过下去。 耐下性子,软下身段儿哄了秦连彪出去走货。 她虽因着身份败露等闲再不肯出门,可家里的采买却是交给了同自个儿一条心的贴身大丫鬟的,进进出出听的见的俱是多了,也会同她说些个崇塘的风土和新闻儿。 就当解闷了。 不过听的多了,她也慢慢知道了崇塘一地客商云集遍地黄金的富足。 她虽不懂世道生计,可以往倚门卖笑的时候,也常听人说丝米茶盐俱是来钱的祖宗。 楼子里那些个一掷千金的豪商们,妈妈姐儿的心头好,九成九就是依仗着这些个发家的。 她知道秦连彪不成器,也没指着他发甚大财,只盼望着一年到头的也不需多,旧年上半年那样的大买卖有个一两回,也就勉强够她度日的了。 秦连彪这回倒也听话,不似以往那般前脚拿了钱后脚就被人哄着吃光用光了回来,还要她结账,总算肯往正经去处儿寻了正经买卖人搭话儿了。 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个指望。 却哪里知道秦连彪这个蠢才,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蠢的没边儿,还是真如他自个儿抱怨的那般是走了背字儿了,还未入冬就一连黄了两桩买卖。 说起来都不甚大,却也一口气蚀进去好几百两银子。 她气得不轻,可秦连彪却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说甚不过几百两银子,算个甚,也值得她这样作天作地,真真头发长见识短。 气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更叫她一口气上不来的还在后头,丫鬟匆匆回来告诉她,外头都在风传,说是秦连彪这是中了老江湖下的仙人跳了。 她眼前一阵阵的黑,撑着一口气拿了话儿去诘问秦连彪,他却矢口否认,发了顿脾气就跑了,倒是她被气的倒了下来,头上包着白帕子,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 直到丫鬟告诉她,说是秦连彪的族叔家靠着一味甚的白芹发了大财,整个崇塘都轰动了,她这才勉强能够起身。 叫丫鬟细细打听了消息来,她都唬了一大跳。 没想到秦连彪这个没名器的泥腿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门阔亲戚。 早知道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怠慢的。想来想去,备下酒菜,调起琵琶,盘算着哄了秦连彪去沾沾光。 种那甚的白芹当个土地主自是做不来的,可到底也在江湖上行走过,串个货甚的可不比外人强。 自家人,有钱一道赚才是正经道理么! 哪里知道她话刚开口,这个不识好歹的浊木料就敢掀桌,还敢朝她响喉咙,气的她一直精心保养的水葱似的指甲往琵琶上一磕就折了半段。 脱身出来的头一个新年就过的凄风苦雨,还不如往年。 往年她还算有个盼头,可如今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满心纠结着秦连彪这个怪狗才这等不成器,到底还要不要拿了银子出来与他做买卖。 眼看着钱箱子一日(日)浅下去,不叫他出去走货,不出两个月这家里就得坐吃山空,总不能叫她喝西北风去吧!可叫他出去走货,再入了人家老江湖的仙人跳,银子扔出去都不带一声响的又该怎么处! 她这辈子,活到坐二望三的年纪,还从来不曾这般为着生计操心过。 正愁的夜里阖不上眼,旧年与秦连彪一道做买卖的那个新安府的客商又来了崇塘。 爱娘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就凭秦连彪这破落户的那点子猪脑子,旧年能狠狠赚上那样一大笔银子,恐怕还是人家提携着沾了人家的光。 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大肚腩的客商旧年好似亦是对她有意的,可当初她嫌弃人年纪大,又大肚油脸的叫人腻味。更何况这样的老江湖,家里要不就有个母老虎,只敢在外风流,回了家就装鹌鹑。要不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家里的偏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哪里知道秦连彪这个怪油嘴儿倒是年纪轻,身材高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有副好皮囊,还算如她的意,可这又顶甚的用,是当吃还是当穿,连个银样镴枪头都不如。 更何况家里确实只一糟糠,可这糟糠却是个不要脸面的泼妇。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叫她满手的好牌全被人点了炮。 可世上难买后悔药,这会子说甚都晚了。 迎风对月叹了会儿自身,弹了两滴眼泪,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又打起精神来招待那客商,治下席面敬酒劝菜好话儿说尽,又陪着小意劝着秦连彪同人一道做买卖。 好在的是秦连彪这夯货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家不成器,倒是一心一意扒拉着人家。 几个人一连在外跑了好些天,不是夜里头都不着家,就是回了家还要背着人叽叽咕咕说到半夜,不知忙的甚,她也没心思理会,只盯着秦连彪总算有了买卖人的样儿了。 直到前儿,忽的就要打点了行李本银出船去。 她被秦连彪催了个措手不及,可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又有些提心,盼望着这脓包说话算数,买卖成了就赶紧往家寄银子,她的大半儿家私可都叫他裹去了,若是迟了,她这日子可真就对付不过去了。 正同大丫鬟盘算着这两月势必得艰苦些了,衣裳首饰的先缓一缓,肉菜也得减一等。忽的听到后院里又在嫌好嫌坏,做张做乔地说江米粥吃了肠胃不适,要吃胭脂米熬的粥。 大丫鬟眉头一拧,爱娘也冷笑一声,也不瞧瞧自家,这辈子糠覈都没少吃,还敢挑剔江米粥。 倒是计上心来。 既是秦连彪都不在家,倒不如把那老货弄回乡下去,省了自家的嚼裹,她也能过上两天松快日子了。 打定主意,正和丫鬟定计,忽有弓兵拍上门来要拿秦连彪。 唬的一院子的人说不出一句整话儿来,爱娘愣了一刻,直到被人关进柴房,听着外头翻拣说话的动静,才眼前一黑,厥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海捕 那厢爱娘厥了过去,把贴身的大丫头唬的尖叫连连,完全失了章法,还是家里的一粗使老娘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直掐的血肉模糊,爱娘才悠悠醒转过来。 而这厢秦家,李巡检带来的消息已是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家贼! 秦家人也好,姻亲故旧也罢,甚是那四位拳师,都迟迟消化不能。 在坐的秦老爹并老舅公、郭掌柜这般活了这把年纪的老人都不必说,就是花椒这个从来没把秦连彪当自家人看过的,都懵着一张小脸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凭着前世见识过的社会新闻和各式各样的法制节目的经验,花椒这几天无限脑补,甚的都想到了,却想破脑袋都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头竟有秦连彪的事儿。 两只手稳稳捧住比她圆团团小脸小不了多少的汤碗,花椒一口一口接连不断的喝着热姜汤,直到汤碗见了底,才总算把这消息吃丸药似的囫囵咽了下去。 心里慢慢了然,在这桩团伙盗窃未遂案件中,秦连彪就算不是主犯,也必是从犯无疑。 那三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新安府人士的共犯,极有可能就是行走江湖越墙掀瓦、掘洞撬锁的个中老手,干的就是偷鸡摸狗的勾当。 千里迢迢来到崇塘犯案,起意来自家下货的究竟是谁虽则暂不得知,花椒也不想去想。 可若是没有秦连彪这个对崇塘知之甚详的地头蛇,又自小出入自家对自家环境情况一清二楚的“内鬼”从中策应指点,虽然最终未能得逞,可如何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叫巡检司都差点挖地三尺的。 又遗憾据李巡检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来看,秦连彪和他那三个同伙事败后竟然没有避出崇塘,而是大喇喇地在秦连彪七甲的宅子里躲了两天,直到两天前眼瞅着风头实在不大对,才卷包袱跑路,还半点周折都没有的被他们顺利逃脱,暂且不知去向。 可不知为何,花椒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到底是在心底长出额一口气的。 而不比花椒突如其来的轻松,家中其余诸人俱是没有半点水落石出后的欢喜的。 花椒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秦老娘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同老了五岁一般。 知道秦老娘这是伤心的。 秦老娘确实心口针扎似的痛。 她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又少又浅,可遭贼那天被那一声大喝惊醒过来时,丈夫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们内室里为着晚上起夜方便,油灯已经彻夜不熄,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丈夫一手卷了大袄披在身上,另一手已是从床顶上勾下了那杆跟了他四十余年的枪杆。 她当时就浑身一个激灵,耳朵里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杂乱心跳声。 她当年嫁给秦老爹的时候,秦老爹家无恒产,除了积积攒攒的一笔银子外,就只有这杆藏得严严实实的枪杆了。 这将近四十年间,她虽常见丈夫耍枪保养,却还是头一遭看到这两寸来粗,黑漆纹路表面的长枪杆上透着悠悠光泽。 屋外的所有声音瞬间离她远去,直到丈夫在她耳边说了句:“外头有动静,你别怕,我去看看!” 她的五识才倏地回归,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声。 心里方寸已乱,却下意识地朝丈夫点了点头。 眼看着丈夫快步出门,浑身颤栗地穿上衣裳,心里却瞬间充斥着丈夫曾同她说过的灭族之祸,整个人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现在想来,那个夜晚,对已经经历过山高水险的阖家大小而言,仍旧是个非常非常难熬的夜晚。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而秦老爹虽历经变故,听到消息后亦是久久回过神来,也不比秦老娘好到哪里去。 秦连彪也是念过书的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自是知道的,哪怕再不受教,小辰光读过的圣人书都进了狗肚子,却也自来没有想过他真的会走上邪门歪道。 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秦老爹已经不想去想,也没有工夫去想他究竟在外做了多少恶事儿,紧要的是接下来的残局又该如何收拾。 再三谢过李巡检,秦老爹还是决定请他开具海捕文书。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秦连彪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至于抓捕归案后到底该怎么惩处,自有朝廷律例。 若他还执迷不悟不受教,他亲自动手打断他的腿,养他一辈子。 而李巡检听得秦老爹这样说,也只略感意外。 他亲自跑这一趟,无非是想告诉秦老爹,嫌犯已经确定,他应下的事情就算办到了。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个盗窃未遂,就算逮回来也只能按着朝廷律例打顿水火棍,既不能刺字又不能流放。 当然,五十大板打下去,是打死,还是打个半死,这都是可以商榷的。 只到底这桩案子又不比寻常,人事主和贼人是宗亲,朝廷有律例,可民间也自有族法家规。 从来村规民约,家法治轻不治重,家法自来济国法之所不及者,最重者革除祠堂、永不归宗为止。若罪不及此,才鸣官究办。 这个案子究竟怎么算,他得听一听主家的。 不过说起来,他这都多少年再没亲手抓过蟊贼了,他那牢里关着的有限几个小蟊贼,无一例外,全都是崇塘上的贼头抓了送来的。 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这天底下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哪怕不见天日的勾当亦是如此。贼虽是民间公害,却也早已自成气候。那些个蟊贼一旦发现有人越界下货,侵入了他们的管界,就会当即将人扭送巡检司。贼不往官面上送人,自己的管界都看不住,他吃饱了撑的去抓贼。 崇塘镇上自是罢了,从一甲到十甲都有严密的划分。吃黑钱的不能吃白钱,吃商家的不能吃街坊。崇塘乡间自然也有贼头,这次被人眼皮子底下动了土,已在崇塘丢尽了脸面,就是他不开海捕文书,这些个贼头也头一个饶不过秦连彪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后状 只这样的事儿,就无需同秦家人言明了。 李巡检这会子得到确切答复,一点头,打马自去了。 而送走了李巡检,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秦家却迟迟没人说得出话儿来。 外人自是不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而自家不仅秦老爹秦老娘,就是秦家兄弟中,一向对秦连彪一百个看不上的秦连熊和秦连凤,也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可要说恨之入骨抽筋剥皮,好像也没有。 他们是不喜欢秦连彪,这么多年的种种事端,早已叫他们冷了心,却也从来没想过他会去作奸犯科。 既是自己作死,天王老子都没办法,可家里的老娘妻女往后又该怎么处! 他生贼心伸贼手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是顶门立户的当家人,还有一大家子要操持。 可他呢……哪里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哪里配当人的! 秦家兄弟一个个脸色铁青,姚氏妯娌几个亦是面面相觑,良久缓不过这口气儿来。 除了不敢置信秦连彪竟然自甘堕落到了这步田地外,更是可怜袁氏同孩子们。 没想到还真被袁氏一语料定,秦连彪手里那银钱来路或许真的不干净。 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日子,她们只这几天都已经挨不住了。 可那家里出了个为非作歹的秦连彪,就相当于在全家老少头顶上戳了一把刀,谁都不知道这把刀究竟什么时候会砸下来…… 一口气堵在心尖,喉咙里就像塞了团棉絮。 这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而正如秦家妯娌所料想的那般,袁氏哪怕一早就知道秦连彪就不是个善类,别说带个风尘女子回来了,再无法无天的举动她都不甚意外的,却还是没有想过他连自家人都能下手。 这还是人么,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些天来秦老娘屡次关照她小心门户,她哪里还有面孔却面对秦家人,更对自己曾经拿过的那两百两银子战战兢兢。 就算她想把这笔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赃银的脏东西上交官家,可已是用来置办了田地,她甚的时候才能还清。 六神无主之际,袁大嫂来了秦家。 她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如今秦连彪勾结贼人朝着同族宗亲下手的风言已是传遍整个崇塘了。连带着旧年发财一事儿也被人翻了出老嚼了又嚼,都说他那银子也必是赃银,来路不正,说不得上头还沾着鲜血人命。 据说这会子好些个茶楼脚店里已经有说书先生拿了秦连彪做原型,添油加醋的说上书了。 而他们袁家出了这么个没人伦的女婿,也是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他们崇塘自来文教兴盛商贸繁荣,守着一方水土,只要不是自作孽,就没有过不出日子来的。 等闲人家,谁家出过这样的乌龟王八,秦连彪可真是开了先河了。 别说十年八年的了,就是三五十年,怕也丢不下这句话的。 可她这会子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个阴不阴阳不阳的闲言碎语的,她揪心的是七甲那宅子里住着的那两个黑心种子。 袁大嫂不知道秦家人知不知道,可她却是知道这两日来街头里巷都已是传遍了。 还是街坊邻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说是那老货和妖精虽未被拘传问话,只在家中扣了大半日,问了话就被放了出来,照常过日子。 可甚的叫“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 差人上门,岂有好事儿,自古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更别说秦连豹还是犯了案的人。 旧时候还有个词儿,叫甚的“连坐”呢! 何况男人都逃了,那院子里只剩下了妇孺和下人,那些个本就指着陋规常例来发财,靠的就是讹诈老讨生活的弓兵们,还不放心大胆的发财。 甚的各色名目的“跑腿钱”、“酒饭钱”、“开锁钱”、“买放钱”、“宽限钱”,只有他们这些个平头百姓想不到的,没有人说不出的。 这一张口,谁敢不给。 不过听说头先那无知的老货还真以为天老大她老二,差人面前都敢跳出来仗腰子瞪眼睛,撒泼放刁。 倒是那妖精,到底是行院里出来的娼婆,还算知道好歹,忙告饶求情,又大把大把的撒出钱去,才没被那些个弓兵串通一气或是撕破衣裳或是弄点血迹,回去巡检报告贼人武力拒捕,弄张拘票,明堂正道的找人打来洗劫一空。 可饶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后来还是恍惚听说失了好些个财物。 她当时心里就是咯噔了一记,越想越不对,赶忙过来把听到的这些个风言告诉秦家妯娌知道。 又道:“那两个本就是败家的祖宗,成天到晚要了金的又要宝石,要了绸缎又要织金……这会子家都快抄没了,这日子可怎么往下过。”说着还尤不解恨的咒骂了一句,又道:“那妖精岂是靠得住的。” 那样的歪剌骨,甚的事儿做不出来,到时候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卷包一走,那老货怎么着落,还不得落在自家姑奶奶手里! 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旧年就该狠狠心,让姑奶奶同那贼胎义绝的。 戏文里都说了,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既是那打摆子得痢疾的业障无情无义不是人,还守着做什么。 现在好了,人都跑了,就算想要和离都找不到人来按手印,那块烂泥巴可就真得巴在手里甩不脱了。 听着袁大嫂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秦家妯娌几个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氏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是不是得提醒丈夫一句。 杜氏送了袁大嫂去了隔壁,回来后才咬着牙咒了一句:“姚氏老天爷保佑,叫他倒路在外头就好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妯娌们却俱是知道杜氏骂的到底是谁的。 也知道律例有例:夫外出三年不归,听妻改嫁。 这还是旧年秦连彪一走半年杳无影讯之时,姚氏悄悄同他们说过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惩戒 而这厢袁大嫂一心盼着老天开眼,叫秦连彪赶紧给巡检司逮回来,好同袁氏和离,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要沾这堆臭****。 那边厢喜鹊也是满心盼望着秦连彪赶紧回来,不要再在外头漂泊了,他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可到底并不希望他是被巡检司的弓兵勾回来的。 眼泪都哭干了,思来想去,也顾不得妯娌的嘲讽婆婆的冷眼,偷偷摸摸哭哭啼啼地过来向秦老爹秦老娘赔礼道歉。 杜氏一瞧她那副扭捏作态、浑身上下都写着千般怯意万般委屈的模样,就一肚子厌气,打心里是不想叫她进门的,忍了又忍,硬声硬气的让了路,到底还是刺了她一句:“爹娘因着家里遭贼一事儿到现在都还未缓过劲儿来呢,姑奶奶可悠着点。” 短短一句话,“贼”字儿和“悠”字儿上头都落了重音。 喜鹊听得脸上煞白,一见着秦老爹秦老娘的面,哭的人一抽一抽都快厥过去了,却一句歉意的话都没有。 来来回回说的那就不是人说话:“……族叔族婶都是看着我哥哥长大的,他是个甚样人,您二老心里再是清楚不过的,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坏事儿的,肯定是受了旁人的挑唆……还有我那嫂子,人都说一丈之内才是夫,可她却一心一意的把丈夫往外赶,我知道我哥哥实则心里不好受……还有那妖精,根本就是把我哥哥当成摇钱树了,日(日)催着他拿钱回来开销,生生把我哥哥逼成了这幅光景。您二老发发慈悲,就饶了我哥哥这一遭,别叫差人们勾他回来了……” 在场的其余诸人还则罢了,只是一寸寸的心寒,敢情做下了这样的事儿,还只是“坏事儿”,还是他们不慈悲。 杜氏却是肺都快气炸了。 为着这桩事儿,家里头老老少少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就不提了,这笔糊涂账怕再是算不灵清的。 可秦连彪这王八羔子做下这样丧天良的恶心事儿,叫他们有气儿都没地儿出,还要被人时不时的拿出来说嘴。 连带着孩子们都受牵连,小五昨儿回来还说学塾里的同学们都知道了这桩事儿。纷纷问他们家是怎么捉贼的,根本就是把这事儿当做戏文来看了。还有人劝他,叫他“节哀顺变”,闹得他哭笑不得,又打心里厌烦。 她听的都肝疼儿。 恨不得扒了秦连彪那一身皮! 结果这么两滴猫尿就想叫自家饶过他去,呸! 青天白日这是做的甚的大头梦! 喜鹊拿帕子捂着脸,断断续续地轻声啜泣着,心里不是不知道自己这遭过来,这家子待她都是淡淡的,怕是连她都记恨上了。 可她也去过崇塘了,那妖精病在床上连她的面都不肯见,她娘也是气倒在床上又哭又骂的捶着床板。 见她去了,直说这家是污蔑,是眼看着哥哥赚了大钱红了眼,与官家设了仙人跳让他哥哥钻,好谋害家里的钱财。又骂那妖精吃里扒外,把阖家家当都拱手送给了那些个弓兵…… 她唬了一大跳,这才知道,她娘积积攒攒了这么久,连她都不给看一眼的金珠首饰已是少了一多半了。而且还不止如此,就是家中但凡值几个银子的摆设也都叫人给顺走了。 这哪里是勾人,分明就是抄家! 可她也并非浑人,活到这把年纪了,该懂的道理也都懂。 知道她娘糊涂的很,这事儿也并不是她娘说的这般。哥哥在这桩案子里的所作所为必定不甚光彩,把她娘大骂了一通,不许她瞎嚼舌根。 可骂了她娘,她心里照样不好受。到底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到底也没有得逞,这家里也没任何损失,有甚的一家子关起门来自家分说,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们都认了,为甚要报官呢! 人都说,哥哥一旦被差人拿住了,那可是要吃板子的。 喜鹊越想越伤心,越哭越伤心,又道:“族叔族婶不为我哥哥想,也该为侄女们想想,她们一天大似一天的,老子背了这么个贼名,往后可怎的找婆家呀!” 秦老爹秦老娘看着喜鹊的眼泪,本已无话可说,却没想到她还拿了红枣姊妹来拿捏他们。 秦老娘长叹了一口气,秦老爹也摇了摇头。 敢情她甚的都懂! 姚氏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按着眼睛,这桩事儿,作孽的可不是他们。 秦连虎眼见爹娘俱是不欲开口,也不同她客气,道:“你们虽是兄妹情深,可你到底是出嫁女,这回过来,姑爷可知道?” 正咬着牙在心里来回琢磨着办法的喜鹊一听这话,心头一惊,抬头眼见大族兄淡淡的表情,已是慌了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到底是一家子呀!” 秦连虎就道:“犯罪伏法,天经地义,这和一家子两家子不搭界,他若回来了,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官家自有定论。” 喜鹊咬着嘴唇垂下头去。 这话倒是撇的干净,可官家怎么说,还不是这家子说了算。 人都说了,为甚这遭巡检司这样卖力,崇塘街面上的青石板砖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以往可曾见过? 还不是私底下塞了大把的银钱才能成事儿的。 可这家如今不比当初,就连官家都能指使得动,她也只得忍了。 喜鹊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她这幅心不甘情不愿,眼睛里都藏着委屈的模样,再加上字里行间都藏不住的那丝丝怨气,哪里瞒得过秦家众人。 一直强忍着没有开口的秦连熊只看上一眼,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好容易等到喜鹊磨磨蹭蹭离开时,立马跟了出来同她道:“他既是干下了这样的事儿,要么就这辈子躲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但凡敢回来,国法族规就一个都别想逃。” 喜鹊大惊失色,嘴唇哆嗦却只说不出话儿来,怔怔的看了秦连熊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我们没有族规呀!” “谁说的!”秦连熊一瞪眼睛:“等立了族,头一桩事儿就是将他逐出宗族,永不归宗!”(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立族(一) 不管怎么说,缉拿秦连彪的海捕文书已经开具。 秦连豹去裱褙店上工的时候,还特地挤进人群看了一眼张贴在崇塘关门上还泛着油墨味道的崭新文书。 上头画着的秦连彪的画像自是神似,除此之外,姓名、年龄、籍贯等等资料也都非常之详尽。 回来略略提了一句,家里头好些人都是长叹了一口气,暗道“作孽”。 可到底家中遭贼一事儿,也算有个了断了。 秦老爹亲自将钱家的家丁送了回去,并向钱运仁送上谢仪,感谢他雪中送炭的恩情。 钱运仁早已知晓秦家遭贼是源于内鬼,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同秦家交情日深,可到底还是脱不开生意伙伴这层关系。 他能出力,可这种家族内里的丑闻就轮不到他多言了。 看着秦老爹奉上的丰厚谢仪,知道自己若是不收,秦老爹必是过意不去的,也不多做推辞,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倒是郭掌柜,与秦老爹同辈,又略为年长几岁,同秦家勉强已是算得上通家之好,倒是劝了秦老爹几句:“林子大了,甚的鸟都有。自己不受教要往歪路上走,别说你一个族中长辈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没办法的。” 只再多的话,也不好多说的。 可到底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眼看着最后一批白芹也已上路运至京城,他在崇塘的事务已了,按理说早已该赶回京城,帮着大掌柜料理后续事务的。 何况大通号明州分店的汪三掌柜那里又邀他做客,听说大通号开春后有船出海,他也确实想去看一眼。 可到底担心秦家,原本还盘算着是不是同那四位拳师商量商量,请他们再留一留。 现在看来,秦家与钱运仁自是不必说。李巡检那,秦家也奉上了大笔谢仪,这一里一里的也就攀上关系了。起码在崇塘这一亩三分地上,除了像秦连彪那样不开眼的刁徒,等闲再是邪门歪道,也不会有人胆敢欺上门来了。 他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过来同秦老爹告辞。 秦老爹也知道因着自家的这点子事儿,叫郭掌柜拖步了。可他思来想去的,却是还有事情要麻烦郭掌柜的。 倒不是为着旁的,只是想请郭掌柜想想办法给自家请位拳师,也好教导孩子拳脚功夫。 郭掌柜目瞪口呆:“老弟,你这是想叫子孙从武不成?” 他是知道秦老爹也有两手拳脚功夫在身的,也知道秦家的子弟多多少少都也练过。那朱拳师还无意中同自己打听过秦老爹到底是甚的来路,还说他手里的那一杆积竹柲绝对不是凡品,被他勉强糊弄过去了。 毕竟秦老爹虽从未明说过,可对这四位拳师,或者说是对江湖人士的忌惮,他却是看的分明的。 忽的改了主意,竟是打算正正经经的请了拳师在家教导孩子,难不成是想给孩子们另谋出路? 秦老爹听着就笑着摆了摆手,道:“老哥,我也不瞒您,我是不大赞成孩子们从武的……” 可经了此事儿,比起强身,防身、保护家人,或许同样也是当务之急。 郭掌柜反应过来,倒没觉得这是甚的难事儿,索性直接同朱拳师打了声招呼,请他帮着自己物色一位拳师。 按着秦老爹的要求,功夫多好不强求,功底扎实却是必须的。而且人品一定要端方,毕竟为师者言传身教。 朱拳师一听之下倒是颇为惊讶,亦是没想到秦家会有这样的打算,可一想到秦家的那几个小字辈,倒是笑了起来,向郭掌柜打包票包管帮他找个如意的。 秦老爹放下心来,却没想到第二天朱拳师就带了位陈姓的拳师过来同他详谈。 其实自从年前郭掌柜将这四位拳师领过来,秦老爹就从未探问过四人的名姓出身。还是遭贼之后,因着四人不再隐身,日(日)带着家中子弟一道警戒,这才慢慢有了接触,知道了除了领头的朱拳师外其余三人的名姓。 听得朱拳师向他介绍,才知道这位陈师傅今年虽只三十而立的年纪,可一手形意拳已收放自如。 只不过年轻时受过腰伤,一到冬天就酸痛难捱,原本还以为南边儿冬季阴冷,这一冬必是不大好过的,却没想到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家柴炭供应充足、被褥衣裳也厚实的缘故,竟比往年还略好些。 听得秦家想寻位拳师教导子弟,倒是心念一动,有了留在南边儿的想法了。 毕竟在秦家待了这么久,明里暗里的,早已看出秦家子弟的拳脚底子就是形意拳,自然无形中就添了两分好感。 何况练武先练心,冷眼旁算这许久,秦家的为人处世已在心里。想到秦家前些日子为着分家叫他们笑了不只一回的那些个事儿,他对留在秦家已经有了两分期待了。 而陈师傅暗中观察过秦家,这几天来秦老爹对这几人也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遭贼那晚,另两位年纪略轻的拳师还未回来之前,朱拳师曾坐镇前院,陈师傅曾留守后院。 他们一道排查过蟊贼,为人处世细致稳重。 秦老爹略一思量,已是应下。 虽未约定坐馆年限,可陈师傅是盘算着在秦家久留的,所以想家去一趟探望家人,秦老爹自是不会拦着的。 还向四人奉上了盘缠,多谢他们这么日子以来的辛劳,并亲自送了他们和郭掌柜一行一道离开崇塘。 家里的小小子们在此之前已是知道了“神龙”们的真正身份,只是那时因着遭贼一事儿,家里家外都不素净,连着欢喜都淡了许多。这会子知道秦老爹请了其中一位来教导他们,顶晚三月下旬就能跟着师傅练武了,一个个俱是乐疯了,就是秦连凤和大堂哥几个略为年长的,都不淡定了。 他们也要学那一嗓子就能把蟊贼震翻在地的本事儿! 秦老爹看着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又同秦连虎兄弟几个道:“陈师傅既是要在咱家久居,趁他回去,我打算修两间屋子给他住,你们觉得如何?” 秦家兄弟听了,互看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秦连虎身上,秦连虎摇了摇头,出声道:“爹,趁着眼下还算素净,咱们还是先把家给分了吧!”说着又道:“我们的意思是,先立族,后分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立族(二) 先立族后分家! 立族! 其实说起来,花椒已经不是头一遭从请加兄弟嘴里听说这词儿了。 私底下更是少说也在心里念叨了不下百遍了。 可同头一遭扒拉着秦连豹不放听到时一模一样,还是光听了个“先”,一颗心已是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将出来似的,哪里还能有心思去理会那个“后”。 就和眼下秦老爹的情绪一样复杂,震惊、欣慰、激动、自豪…… 好像也不尽然。 花椒又偏着脑袋仔细端详了番秦老爹,回想当初,相比此时的秦老爹,她好像还多了丝茫然。 对,就是茫然。 立族! 在此之前,花椒前世今生从来没有留心过这个词。 在她而言,完全陌生。 一共就两个字,拆分开来,每个字的含义她都大致能够明白。 立。 《易经》中云:君子以立不易方。 孔子也讲三十而立。 这个“立”字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汉字,可从古至今赋予它的含义,已不能简简单单地将其理解为成家立业顶天立地承担起责任了,而是已经上升到了要找到人生恒定目标和信念的高度了。 但人生恒定的目标和信念也有好坏之分,如何在世事葱茏中只改变自己应该改变的,即那些可能走上歧路的信念和目标,不去改变那些永远持守的东西,即人生最根本的道。 在花椒看来,这是需要一辈子为之持之以恒的一件事儿。 族。 箭头也。 古时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形成的同一个家族或民族聚居在一起,组成一个战斗单位,齐刷刷的箭头一致朝外。 常见的词语有民族、种族,氏族、家族,还有灭族。 除此之外,还有族产、族谱、族亲、族人、族田、族长…… 可将这两个字摆在一道儿,花椒还真不知道这个族究竟该怎么立。 可秦老爹显然是知道的。 好容易平复下情绪,才问秦连虎:“你们可都想好了?” 短短一句话,花椒才知道秦老爹的喉咙不知何时已经沙哑。 秦连虎心中已是唏嘘不已,或许直到现在,他这个当儿子的才真正有些明白父亲心中的伤痛。赶忙一点头,索性拿了章程来给秦老爹看。 看到那厚厚一沓的章程,花椒眼睛都亮了,前些日子她东听一句西凑一句的,不比以往,这回好些东西都是头一回接触,实在是闹不明白,自然没有办法拼起来。 却没想到这些天家里这样忙乱,可父亲叔伯们仍把章程拟了出来。 赶忙跑了过来,熟练地攀上秦老爹的膝盖,又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端坐好,两只眼睛就盯在了那章程上。 秦连虎几个看着花椒一脸正色的小模样俱是笑了起来。 花椒喜欢听人说话和人谈天,这在家里已不是甚的新闻儿了,自然不会有人见笑见怪的。 不但不见怪,看着她那副小大人的乖巧模样,还喜欢的不得了。杜氏还打趣了不只一回,说秦连豹和罗氏俱是讷言,茴香和小六话也不多,原来俱是被花椒说完了。 秦连豹却是哭笑不得,走过来拍了拍手,伸手就要抱她:“椒椒最乖了,爹爹抱,我们不吵祖父。” 花椒就耷拉了小脸,可到底有些不甘心,又转过头去可怜巴巴地朝着秦老爹眨眼睛。 这却不是她自学成才,而是家中的小小子们有所求的时候,教着她和香叶去求长辈们通融的常用表情。 秦老爹就呵呵地笑,搂了花椒,捏着她胖乎乎软乎乎的小手,朝秦连豹道:“不碍事儿,随她坐着吧!”又问花椒:“椒椒可认得上头的字?” 花椒不住地点头,抬起头来咧着嘴朝着秦连豹讨好地笑了一记,视线就又落在了章程上,顺着秦老爹的指点,自个儿断句,摇头晃脑,童音朗朗:“一家之人,高曾祖考,子孙玄曾,门分户别,众而为族。然必喜庆相贺,忧戚相吊,疾病相问,患难相扶,乃之为族。苟昭穆紊而名分失序,亲疏隔而****不通,方圆相合而判然不相联属,秦越相视而邈然不相关系,则路人而已矣,何族之有?……” 一页念完,花椒抬起头来,却见不知何时,秦老娘并姚氏妯娌诸人都已是聚集在了堂屋里,就连茴香几个也凑了过来,丁香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花椒刚刚来得及朝姐姐们咧嘴一笑,秦老爹已是摸了摸她的丫髻,呵呵笑了起来。 却不是为着花椒所念的内容,而是夸赞花椒:“我们椒椒念的真好,一个字都不错。” 花椒也觉得自己念的挺好的,实在是写的很好,嘿嘿地笑,又看向姚氏,眨着眼睛笑了起来:“这都是大伯娘的功劳,大伯娘教我认字。” 说的姚氏一愣,瞬间眼眶微红,大伙儿已是哈哈笑了起来。 花椒就从秦老爹膝上滑了下来,小下巴点着那章程,朝着扶着她的秦老爹直努嘴:“祖父,你念。” 说完就小跑到了香叶身边,和香叶手拉手。 香叶微一侧头,不动声色地朝着花椒动了动眉毛。 这也是家里小丫头小小子们的暗号,只花椒虽能明白自己念的内容,却不明白这章程到底写了甚的内容,向香叶眨了下眼睛,也用淡淡的眉毛回给她两道毛毛虫。 香叶忍了笑,两人不再打眉眼官司,垂手站好,花椒又眼巴巴地看着秦老爹。 秦老爹已是示意大伙儿都找地儿坐了,又把手里的章程捻了又捻,才仔细看了起来。 不过倒是没有像花椒似的通读,而是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后,很快就把其中的重要点项拎了出来讲议。 花椒就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一是丁口,二是族谱,三是祠堂,四是祖坟,五是祖产,六是家训族规,七是族长。 两只手就数的过来了,别说花椒了,就连香叶都伸出手指朝她晃了晃。 花椒重重的点头,却是有些知道这七个手指头的分量究竟有多重,父辈们究竟是费了多少工夫才最终落定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立族(三) 倒不是为了旁的,实因有人不肯配合。 秦连凤还罢了。 即便成年了,貌似同他们这些个小字辈一样,也没有多少做主的权利,花椒心疼他一刹那。 唯有秦连熊,死犟死犟的。 这就叫人伤脑筋了。 秦连虎、秦连豹和秦连龙略一商量,就决定挨个儿地去劝他。 秦连龙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就像秦连熊一根筋儿以为的想分家。 只是觉得爹娘这辈子操持这么一个大家庭,把他们抚养成人,给他们娶媳妇,又照顾孙辈,还置下了这样一份产业,实在是不容易。 旁的不说,只说为着能在他们兄弟间一碗水端平,就费了多少心血,旁人不知道,他们兄弟心里多少总是有数的。 更何况:“爹娘到底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了,也是时候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 秦连熊却觉得这和分家根本不搭界,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看着秦连龙:“爹娘这把年纪了,享福自是该当的。以前是爹娘抚养我们成人,现在自然应该轮到我们奉养老人了。可这跟分家有什么关系,不分家就不能奉养老人了?还是不能叫他们含饴弄孙了?” 说着又看了眼秦连虎:“长兄如父,老嫂如母,爹娘不当家了,不还有大哥大嫂么,反正我和杜氏都听大哥大嫂的,这个家由大哥大嫂做主,我们一百个放心,绝无二话。” 秦连凤鹌鹑似的窝在一旁听着兄长们说话,很想说既是绝无二话,怎的这会子又不听大哥分家了? 可到底还算长了点儿记性,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了,又咽下去了。 秦连虎则是啼笑皆非,这个熊二,可真是头犟驴。 摇了摇头。 他是长兄,从记事起,爹娘就告诉他,他是老大,生在前头长在前头,吃苦也要在前头。作为老大,就应当为家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帮助爹娘照顾弟弟料理家事。 他牢牢记在心头,自问也确实没有辜负爹娘的教诲。 而自家也就这样一个传一个的,把这条家训传承了两辈人。 大的这样做,小的也跟着学。大的尽了本分,小的也自来尊敬大的。 如果真如秦连熊所说,若是爹娘想叫他担起这个责任来,没有二话,绝对尽心尽力照顾兄弟子侄。 可现如今爹娘想要分家,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孝顺孝顺,顺字为重。 就好比爹娘在,不仅要养爹娘之身,还要愉爹娘之心。 既是爹娘希望分家,那他们照做就是了。 更何况在他看来,既是爹娘提出了分家,与其这般纠结于要不要分家,还不如好好寻思寻思,爹娘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会一心希望他们分家。 秦连熊一愣,他还真的没有想过爹娘为什么这样铁了心的希望分家。 实在是分家这一行径,在他心中就不是甚的好事儿。 自打成年后,秦老爹多次提起分家,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对分家已经产生抵触了。 远的就不说了,只说他们身边的这些个姻亲故旧,又有几家是分家析产单过的。 这会子被秦连虎问倒,静下心来细想,可自家兄弟间一无矛盾二无异心三无利益四无强弱五无不孝,旁人家分家的缘由他们家通通都没有。 又为什么要分家? 眼看着秦连熊一通折腾又绕了回去,秦连豹摇了摇头,一笑道:“二哥,那天爹说想收养些孩子,当时您就说了,除了得叫他们吃饱穿暖之外,还得教给他们谋生的本事,叫他们在这个世道立身才成。我觉得这话十分在理,是极其赞成的。而爹娘为咱们计,又何尝不想叫咱们兄弟能够顶门立户。” 说着又道:“更何况,若是分家,外有大家族可以根深蒂固,内有小家庭可以分枝开花,进可攻退可守,同气连枝、枝叶相持,岂不比绑在一颗大树上来得强。” 这话一出,秦连虎暗自点头,秦连龙和秦连凤都是精神一震,秦连熊也醒悟过来了。 秦连豹看着就长吁了一口气,又添了一把火,同兄弟们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已禄。咱们务本堂秦家传承早已不止六代,也是时候敬宗收族,修族谱建祠堂置祖产了。” 也正是这一句话,成了压倒秦连熊顽固思想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放下分家的芥蒂,一心一意投入立族的筹划中,才有了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立族章程。 秦老爹反复捻着手里的章程。 家谱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三代不修谱,即为不孝。 年轻时还则罢了,埋着头只顾生计,哪里还顾得上追忆往昔的荣光。直到这几年上日子好过了些,子孙都大了,他也这把年纪了。盘算着归根已是不可能了,就想重续家谱,不叫祖宗传承断在自己手里,这辈子也算有了交代了。 却没想到到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们的志气却是比他足,竟是决定立族。 花椒不懂这里头的规矩,秦老爹却是知道的。 随着时间的流转,宗族总是处在不断的分蘖中,在远祖的名号下分立宗派房支,也就成了必然之势。 至于约定俗成的立族条件,对于时间而言,虽然通常情况下必有五至六代才能形成宗族,自家如今不过三代,可务本堂秦氏的传承,早已远不止这个数字了。 在人口来说,虽然眼下还未达到一定的规模,可自家又不是世代单传,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孙辈们成家立业,也不过是眼前的事情了。 而对于最为重要的世系来说,他打小的《秦氏家谱》可不是白背的。奠世系,序昭穆,这也完全不成问题。 考虑清楚后,秦老爹看着堂下儿孙,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心潮澎湃,突然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不过到底还是追问了儿子们一句:“立族不是小事儿,三五年间怕是难以达成的,你们可得想好了!” 而且不单是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去操持,还需要大量钱财上的支持,这可俱不是拟份章程,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儿。 秦连虎兄弟俱是一点头,若说原先还未考虑到立族到底有多艰难,可这份章程落定下来,他们心里大致也已有数儿了。 设立祖产、建立祠堂、编修族谱,这就没有一件事儿是容易的。 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立族,再难啃的骨头也必得拿下。 他们兄弟几个已是商量好了,第一步,在家中设立谱局编修族谱的同时,先把祖产落定了。 族田、坟山或许得花时间慢慢积累,可族屋祖宅,却是眼下就可以当即着手建造的。 秦连熊看了眼兄弟们,不无得意的道:“我们兄弟五个反正是要住在一道的,至于他们小字辈,爱上哪上哪,往后再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辞职 结果眨眼的工夫,已是从早到晚。 好容易把秦连虎兄弟所拟的章程大致敲定,关键点项都拎了出来落实,参与讨论的阖家都松了一口气。 秦老爹捧起茶盅喝了一大口,才忽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连虎几人之前说的可是“先立族,后分家”。 他们今天这一整天的,也都围绕着立族转悠了,根本就没想过分家。 就是他也亦是如此。 可照着如今的章程来看,立族一事儿,旁的还则罢了,关键是立谱,或许三年五载都无法落定。 啼笑皆非。 秦连熊看着直到这会子才反应过来的老爷子嘿嘿偷乐。 秦连豹却是另有事体想同秦老爹商量的。 给老爷子续了一杯茶,道:“爹,我想从裱褙店里辞职出来,除了操持谱局的事体,我,我还想下场试试看。” 秦老爹一愣。 花椒亦是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睡意全消,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连豹。 在这一老一小的灼灼目光中,秦连豹略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朝着秦老爹点了点头。 这是他考虑了许久的主张。 却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打算,而是兄弟们坐下来一道商议后的决定。 其实说起来,秦连豹或许并不是秦家五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却从来都是最用功最肯下苦工的一个。 编修族谱这样大的事儿,不仅要收集大量的文史资料,还得制定谱例,记述渊源世系,编写记传文集、家传家训。 这些可不是他们兄弟几个凑在一起商议一番就能拟定的章程,是必得在家中、由自家人设立谱局,耗时耗资精心编撰而成的。 除了秦老爹亲自主持之外,他们兄弟五个,虽说都念书识字能写会算的,可他们三个这些年来早已把小辰光读的那些个书荒废了大半了,秦连凤倒是肚子里还装了几本书,可到底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抄抄写写都已勉强了。 细算下来,除了这些年一直在同书画打交道、从未放下书本笔墨的秦连豹,家里头还真就没人能够拿的起来的。 何况除了眼下计,秦连虎放眼长远,深觉他们务本堂想要站稳脚跟,唯有耕读传家,才是立家兴家、攒下百年基业的根本。 “耕”,这是他们庄稼人的本分,事稼穑,丰五谷,养家口,立性命。 “读”,在耕作之余,知诗书,达礼义,养身性,立高德。 并不是说一定要指着孩子们改换门庭为官做宰。 读书出头,说起来容易,上下嘴唇一碰就成。可他也读过书,又岂是这样容易的事儿。 只是家中既然已经有了如今的条件,孩子们并不需要为束脩纸笔苦恼,不管子侄聪明与否,他都希望他们能尽可能的多读圣贤书多用功,修身养性,读书立身。并将勤俭耕作和读书不辍的家风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泽被后世。 也正因如此,反复思量后,就有了想叫秦连豹闲时抽出时间来督促子侄们功课的念头。 虽说学塾里自有先生教导功课,可孩子的教养,却不能全部指望先生。 他想让孩子们好好学学秦连豹身上那股刻苦用功的劲头,也相信秦连豹能够教养好孩子的。 不过倒是没有想过要叫秦连豹辞职。 自家的兄弟自家知道,与其说是养家糊口,不如说秦连豹是真心喜欢裱糊这个行当的。 而秦连豹对于秦连虎的请托,略做思量,就应承了下来。 不过自己读书容易,让别人读书就难了,尤其还是孩子。虽说家里孩子的课业他也一向上心,可秦连虎的意思他也是明白的。 勉力一试,希望不会辜负大哥的托付,也希望能够为家族略尽绵薄之力。 倒是秦连龙,听得他们在商量孩子们的功课,忽的灵机一动,向秦连豹道:“三哥,你想不想下场试试看?” 这话一出,其余四兄弟俱是一愣。 秦连龙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是不错。 耕读传家,“耕”是不难,可没有出过真正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这个“读”字,究竟要怎么论?又怎样才算“传”? 在他看来,就是那些个青史留名的书香门第,子孙后代中代代出进士出翰林出宰辅都是不可能的事儿,更别提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了。 可只要子孙中代代能出一个可以被称作真正读书人的秀才,耕读传家的承续也就有了。 而比起自小就不曾吃过甚的苦的小字辈们,秦连龙是更加信任只比自己年长两岁,却从小照顾自己领着自己一道上学给自己讲解功课的三哥的。 没有原因,就是刻在血脉里的无来由的信服。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家耕读传家的传承,或许还要三哥来开启。 劝着秦连豹,道:“三哥,当年读书你就是我们兄弟中课业最好的,这些年又自来不曾放下过书笔,我反正对你是有信心的,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成色究竟如何?” 秦连豹愣怔过后,自己都没想到竟是心动的。 当年退学回家也实属无奈,实因他虽喜欢念书,却并不觉得自己就一定能读书出头,既然不能,拿着爹娘和兄长们的血汗钱只为自己的喜好,还不如趁早学门手艺傍身,养家糊口。 或许天缘凑巧,他进了裱褙店当学徒,因着差事和个人的喜好,这些年来就从未丢下过书本。 读书习字是他一辈子的爱好。 但也因为从未生过下场科考念头的缘故,所以看过的书虽然不少,却都是他喜欢的。 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基本上都是天文算法、书画篆刻、杂技道家之类的杂书,尤其最近一两年上,又喜欢上了医书和农书…… 一时之间,竟又忐忑了起来。 而看着抿着嘴唇、默不作声的秦连豹,秦连虎和秦连熊对视一眼,心里已是有了答案了。 当年的事情,秦连凤自是不知道的,秦连龙或许知道一点儿,可他们两兄弟却是一清二楚的。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家里的情况摆在这,如果阖家集中精力供养老三念书,或是可能的事儿,可老三到底能不能念出来,谁都不知道。 爹娘也无奈,最后还是老三自己做的决定,退学回来学徒。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到底鸿爪雪泥,到底还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记。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世事更迭,老三而立之年,或许又有了上学下场的机会。 千古一时,机会稍纵即逝。 一句多话都没有,秦连虎当即拍板。 只要秦连豹想下场,只管放心去,他们这些个做兄弟的定然鼎力支持,绝无二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科考 不得不说,正因为兄弟们这样无条件的支持和无来由的笃定,才坚定了秦连豹的信心。 当即就抽空回忆整理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书来,又把县试的流程在心里捋了一遍。 童试三年两考,丑、辰、未、戌年为岁考,寅、巳、申、亥年为科考。 县试得去莲溪礼房报名,需得填写的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等,却也不是问题。 关键是需要同考五人互结,还得有本县廪生出结作保,方能应考……秦连豹思量着,这事儿怕是还得麻烦姚家的。 至于莲溪县考之制,通常只考三场。 第一场第二场俱是试“经义”一篇,题通常按着顺序分别出在“四书”和“五经”上,此外两场还均要加试“试帖诗”一首。第三场覆试则是试“史论”一篇,并加试时事策或议一篇。 他记得前年莲溪应试童生约有五六百人,三场考试,每场淘汰了大约两百人,第三场发榜时,只录取了二百人不到…… 反复审视自己的长项和短处,又同罗氏商议后,秦连豹当机立断,落定了辞职回家念书下场的念头。 他到底已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了,就算县试题名也是老童生了,到底精力有限,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一壁读书一壁工作,说不得两头都落不着好,丢了西瓜也不曾捡回芝麻来,也就只能暂且做出取舍了。 更何况随着这个念头在心里慢慢发酵,他已经不光是想借主持谱局事务的机会多看些书,多接触些各家各族的读书人和族老,以备下场。 他心里还另有计较,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自家务本堂的族学和藏书楼给办起来。 虽然确实有些舍不得裱褙店,但也有一则,他的裱褙技艺早已触顶,想要再进一步,早已无从下手,借此机会换个环境,也不知道能不能脱去匠气…… 可总要勉力一试。 不过虽然兄弟们一句多话都没有,一副准备供他到天荒地老的势头,可秦连豹自个儿却已经在心里给自个儿划拉了一个期限了。 三年。 若是三年两场都没有希望,他一个肩能扛手能提的大男人,还有妻儿要养活、爹娘要孝敬,总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下饼子吃,自是要再找差事儿谋生的。 秦老爹没有异议。 虽然非常惊诧于秦连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孩子都已为人夫为人父,既是他们两口子商量后的主张,兄弟们也只有支持的,他这个当老子的就更没二话了。 花椒也没有异议。 当然,就算她有异议,九成九怕是还不如秦连凤,不过是异议无效罢了。 不光是因为年纪摆在这里,还因她不管前世今生,对于科举所了解的,也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罢了。 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想叫自家人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而将这份自由真正落到实处,在自家而言,不过是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可以在想念书的时候有书可读……诶,还有就是,在想吃白芹的时候,可以敞开腮帮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仅此而已。 其实走到这一步,她的梦想已经起航。 不单单是秦白芹给自家带来的多少的经济利益,还在于她的家人都有选择依附大家庭生活的心和能够独立生存的能力。 这才是真正千金不换的东西。 既然秦连豹有心下场,掂量一番自己的成色,想要考个功名,为务本堂的门楼添砖加瓦,她自是全力支持的。 至于秦老娘和罗氏婆媳,罗氏是早已知道丈夫的打算的。 说实话,初听之下,也是惊诧万分的。 也是这才发觉,自己自以为对丈夫的了解,或许还远远不够。 愧疚都来不及,哪有不应的道理。 这可是丈夫的心愿。 秦老娘也不必说,只要儿孙能够堂堂正正做人,对家族永存敬畏之心,只要他们下定了决心,做什么都好。 杜氏沈氏虽然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虽然两人在性格上南辕北辙,可如出一辙的,眨眼的工夫就将此事儿消化了个一干二净,比花椒秦老爹都来的快。 并不是不关心,而是她们两个有志一同的都想得开。 其实和秦老娘的观念也有些类似,家里如今也不指着秦连豹的工钱过日子,他愿意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好了。 更别提还是科考下场了,这不但是正经事儿,还是光宗耀祖的事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倒是全然没有想过秦连豹能不能通过县试。 可对于姚氏而言,她却是打心里觉得秦连豹如今的成色,在往上不好说,可童子试,或许还真的不成问题。 她进秦家门已经十八年了,秦连豹的刻苦她都看在心里。 旁的不说,只扪心自问,就是她的娘家兄弟子侄们,自小生活在礼诗圩那样崇尚礼仪诗书的环境里,到了秦连豹这个年纪,养家的同时还能做到书不离手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天道酬勤,天道酬专。 她对秦连豹,是抱有信心的。 回去后提醒两个儿子,往后课业上有甚的疑难之处,尽可以去请教三叔。 小小子们只觉得新鲜。 新鲜过后,六哥满心感觉怪怪的,脑子里总是不停地回荡着父子同下场的场面。 大堂哥却是松了一口气的,当即就往秦连豹身边凑。 只觉得正如母亲所说,自己有了领路人,有些事情或许就不必自己个儿想破脑袋的胡乱琢磨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秦连豹预备读书下场一事儿,阖家上下俱都报以了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可对于立族一事儿,小字辈们或许还并不能够理会这其中的深意、体会这其中的感情。可家中女眷们的心情,却并不似表面上这般平静的。 其实若不是秦连豹提及,其余兄弟四个不但附议而且更为热衷。就是姚氏,也从未想过立族一事儿的。 可当着这样一件天大的事“唰”地一下摆在眼前,不知怎的,一种归依感,油然而生。 自此往后,她们也都是有宗族的人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族产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秦连豹第二天就向裱褙店递上了辞呈。 裱褙店的大掌柜虽有些诧异,倒也不曾十分意外。 毕竟秦家发达一事儿在崇塘已是共识了,春节秦连豹给他拜年的时候,还送来了如今闻名遐迩的秦白芹。 而说起来早在旧年年底,他就已经做好了秦连豹辞职的准备了。 就连勉强可以接替的人手,也在莲溪总店里物色好了。 虽然手艺能力都及不上秦连豹,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然,如果秦连豹愿意继续干下去,生不如熟,秦连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彼此之间已有交情,自是再好不过的。 却没想到秦连豹年前根本毫无辞职的动向,这刚翻过年,却给他来了这样一出。 可既然人家已经打定主意辞职了,又不是为着另谋高就,到底是自家店里出来的老人了,又和东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说培养一个大师傅不容易,可强扭的瓜不甜,缘分在此,也不为难,全当好聚好散了。还道往后店里若有疑难之处,还要劳驾秦连豹施以援手。 秦连豹自是感恩的。 他十来岁就进了裱褙店,等于是在裱褙店里成长起来的,将近二十年的光景里,他的人生轨迹就是家——裱褙店而已,对裱褙店自是别有感情的。 能够好聚好散,已是别无所求了。 尽管知道大掌柜的这话多半都是谦辞,却也当即表明态度,若是店里忙不过来,随叫随到,绝无二话。 二人都只有尽让的,大掌柜亲自与秦连豹做了交接,又结算好工钱。 秦连豹则是直接在铺子里就整理起了自己裱褙这么些年来的心得,又把铺子里那些个常客的喜好、以及裱褙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不嫌详细的一一罗列出来,半点不曾藏私。 秦连豹写完一页,大掌柜看一页,直到这会子才有些后悔,这样容易放走秦连豹。 又后悔之前没叫秦连豹带徒弟,虽然年纪略轻,可资历能力在这,其实带徒弟已是不成问题了。 只事情已经落定,再后悔也没用了。 只能将秦连豹罗列的心得资料一页页的捋顺装订起来,直忙到临近傍晚。 秦连豹又请铺子里上上下下的掌柜、师傅、朝奉、活计下馆子吃酒,叫了上等的席面,直闹到二更天索性住在了铺子里,第二天一早,才带了私人物件和刚刚添置的文房返回家中。 当即就将自家临窗的书房收拾了出来,开始协助容光焕发、如吃了仙丹一般的秦老爹记述《秦氏家谱》。 花椒自此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搬张小竹凳坐在书房门口,看着秦连豹听着秦老爹的记述奋笔疾书,听着二人讨论族谱内容。 虽然大多都听不太懂,可那种氛围,会让花椒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水有源,树有根,他们的根,好似就在那还未成型的族谱之中。 而不只花椒会有这样的感觉,秦连虎几个亦是如此,哪怕再忙,每天也会抽出时间来书房看一看,听一听进度。 秦连豹负责编撰族谱,他们兄弟四个也是各有分工的。 这是早就制定好了的。 秦连熊带着秦连凤负责联系经济,置办族产坟山。秦连虎和秦连龙除了操心家里的田地耕种外,还要负责祖宅的规划,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 早在之前秦老爹决定分家之时,就已是同秦老娘一道把家中的所有的金银细软、地契房契、什物牲畜整理造册,就等着过完年分家的。 这会子索性把银钱俱都拿了出来,儿子儿媳的见证之下,留下日常开支和农资,凑了个整数,一共一万三千两,一股脑的交到了秦连虎的手中,叫他们兄弟商量着置办产业,他老人家则是又一心扑在了族谱的默写上。 秦连虎小心翼翼地收好银子,当即就叫秦连熊几个裁纸订制账簿,花椒也是直到这会子才知道自家究竟有多少家底。 还是挺兴奋的,自家这也能算个地主了吧! 只不过一万三千两,看着是不少,可光是置办族田,秦连熊张口就是三百亩。 说是田地是中兴的基本,还道族田的用处甚多。 一是要划分祭田,用于宗族的祭祀;二是要划分学田,用于家族延师办学;三是修桥铺路,用于行善布施;至于这四么,旁人家好似还得用来接济族人来着。 花椒唬了一大跳,可看秦连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这三百亩不过是暂定数额罢了,以后若有条件,又能遇上还算不错的田地,自是要不断积累的。 还有这坟山,既是祖先栖息地,虽不求发旺子孙,却也得挑好的。 花椒听着不住地咋舌,可心底却是长吁了一口气了。 她已经弄懂了族产就是族产,只能作为族内日常事务的开销,是归整个家族所有的产业,并不会属于任何一房所有。 这样一来,就算老天爷暂且不开眼,就算家中后辈出了败家子,有了这些个还会积累的族产傍身,不求大富大贵,可度日应当不成太大问题的。 当然,如果后辈子孙能够自立成才甚至于开疆拓土,不惦记祖辈留下的家财,这自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子孙后辈的,这也实在是太远了,会不会惦记族产更是不好说,而花椒这会子却是满心惦记着家里的祖宅的。 她这样聪明,一早就知道父亲叔伯是想重新祠堂的。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秦老爹连个祭祀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年年都得给土地公土地婆烧纸钱,请人引路。 可她再是聪明,也从未想过要把自家整座宅院推翻重建。 刚刚听到这样的决定时,哪怕有秦连熊的话在先,花椒心里仍旧不乏担心。 直到看到不论删减反复额几遭,起屋样图上的内院始终保持着五路院落的时候,一颗心已是安安稳稳的落定了。 同秦家阖家一样,花椒最不愿意的也是分居。 能够这样分家不分居,分产不分业,花椒已是别无所求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动土 秦家要立族! 清明未过,关于秦家的如是风声又已刮遍了崇塘各处,成了崇塘百姓茶前饭后的谈资。 有人听过也就罢了,自家的事儿都顾不过来,哪有那咸淡工夫与旁人家操心。 也有些个看戏不怕台高的当做新闻儿嚼了又嚼,又把之前同秦家沾边儿的事体都拿了出来回味儿。 还有些人听的直摇头,秦家,又是秦家,这一冬上的,只觉得耳朵都要造反了。这都开春了,也该消停了。 而在与秦家相关的姻亲故旧来说,自是替秦家感到欢喜的。 老舅公第一反应自是高兴的。 可高兴来后再搭搭嘴唇,忽的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子明白周五六的心情了。 眼看着秦家平地起高楼,从没有家族无依无靠的伶仃人到自个人开宗立派,一步步稳稳的走上了上坡路,这心里怕是既不忿又害怕的吧! 可这又是甚的道理,见不得人家吃干饭? 看着人家小燕子筑巢似的,一点一点寻摸着总算吃上干饭了,不想法子让自家碗里的吃食同人家一样干,倒是一门心思想叫人家同自家的一样稀,这不是瞎么! 老舅公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过来秦家同秦老爹打招呼,若是想参考自家族谱的话,只管说话。 秦老爹和秦连豹忙再三谢过老舅公。 族谱可不是普通的书籍,从来都是只能在宗族内部传阅,严禁外传的。 可不但老舅公,就是姚家那里也递了话儿过来,若是想参考的话,只管过去,姚老太太自有办法。 秦连豹大喜过望,当即跑了一趟。 到底礼诗圩姚氏,诗礼之家,秦连豹哪怕为了避嫌,只是有选择性的翻了遍族谱中的体例,可还是收获颇丰。 回来后连夜就将体例整理出来,留待参考,忙的不可开交。 而不但秦连豹忙的脚不沾地,秦家阖家这会子除了小字辈的略好些,上学的上学,侍弄种芹的侍弄种芹,还略有两分松快,其余一干长辈们都已忙的焦头烂额了。 自是为着兴建祖宅操持奔忙的。 整车整船的砖石木料正在陆续往家运,小山似的堆在了院内院外,叫人咋舌。 自家议定绘制的十数张起屋样图几经增删,也最终定稿。 至于泥水匠、木匠、石匠等等工匠,秦家也是匠人出身,自有熟识的,很快也已招揽齐备,约定好了工期,又谈好工钱。 周家湾漏斗湾旧年曾帮着秦家筑墙的帮工们一看架势,知道秦家今年又要大兴土木,根本来不及感叹些什么,也不待人招呼,已是扛着家伙什自发上门了。 两头村子里的妇道人家们,尤其是莳萝成亲时给秦家做过执事儿的,也纷纷过来自荐帮厨打下手。 看着秦家这样大动乾坤,这心里头也不是没有想法的,私底下有叹的有说嘴的也有不忿的,可到底也不是真个就不高兴的。 不为旁的,只为俱是没想到旧年才发的愿,这才几个月的光景,竟然就已成真了。 自是欢喜的。 如此一来,这样的差事儿再来几遭,说不得自家也能攒料翻修新房了。 至于老舅公老舅婆,更是不但把儿子儿媳带来帮工,还依着之前的约定,把两个大孙子也带了过来衬小工。 秦家这遭还真不嫌人多,除了厨棚里并不需要这许多的帮工外,劳力是有多少要多少的。 只看着两个仍是一脸孩子气的小小子,秦老爹自是不忍的,便提出叫他们跟着秦连虎秦连龙跑腿。 老舅公却不答应,大手一挥,只说孩子就得用,不用不成器,秦老爹见他坚持,只得作罢。 眼看着雨水暂歇,天气朗了起来,秦老爹翻着黄历,当即择了个宜动土的好日子,放线动工。 等到二月底,钱运仁挑挑拣拣了两个月,总算置办下了园圃,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过来请秦老爹帮忙规划的时候,秦家热火朝天号子声声,堡墙的墙基已是完成了一小半儿了。 钱运仁亦是一遭就听说了秦家打算立族的消息了。 说实话,对于秦家乍富之后当先立族的决定,还是颇为赞赏的。 这或许跟他宣歙商贾世家的出身有关系,总觉得树高千尺不能忘根,又觉得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所以宣歙之地的商贾虽在外经商发家,可一旦富贵后,都喜欢荣归故里回报家族,或是大兴土木或是铺路修桥。 秦家此举,自然对了钱运仁的胃口,哪怕自己忙的脚不沾地,还是抽空特地介绍了一位专做石料买卖的同乡给秦连虎认识。 可饶是如此,当看到秦家在建的堡墙墙基时,饶是他早已练就了七情不上面的本事,还是唬了一大跳。 这却是阖家的主张,就连一串儿的小字辈都觉得房子甚的先放一放,要紧的还是堡墙。 因此在秦家兄弟多次商议之后,索性将原先老宅与溪埂间的那片进深三丈多、面阔将近三十丈的空地,和西边直到秦连彪家东墙下的属于自家的宅地全部圈了起来。 虽是自家的宅基地,可还是特地同袁氏打了声招呼。 在放线的时候更是特地与秦连彪家的院墙隔开了将近半丈有余的距离,免得影响到两家的院墙根脚。 袁氏自是无有不应的。 可看着秦家放线丈量宅地,心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个念头来。 若是旧年问秦连彪把这宅地拿了下来,与其拿在手里也是无用,还不如直接将这宅地送给隔壁。 她家西头又是一大片的荒地,到时候不管是想种白芹还是起宅子,不过是花几个银子买地儿的事儿,还不是想怎么圈就怎么圈。 她也不求旁的,只要有个庇护就成了。 只到底念头一起,袁氏已是回过神来。 若是先前,或许还有些许的可能。 可秦连彪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闹了这样一出,害人害己,自家还有甚的脸面去求人庇护。 更何况若是不曾遭贼,秦家说不得也不会想到建造这样一座堡墙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影响 秦家阖家自是不可能有人知道袁氏的心思的。 只盘算着如此一来,加上自家的老宅和菜园子,家里未来的祖宅就会是个横平竖直的长方形。 南北进深将近二十丈,东西面阔更是达到了三十六丈有余,面积将近十二亩。 只不过在之前阖家就着宅子各抒己见的时候,除了香叶这个如今对房屋建造已经颇有些讲究的小丫头爱个漂亮,叽叽咕咕念叨着砖雕木雕、障景漏窗的,其余大大小小对宅子的要求俱都不算高。 都觉得除了门楼外,其余建筑倒也不必非似旁人家那般在斗拱飞檐、门罩屋翎、花门栏杆、窗棂槅扇俱都精雕细镂描金绘彩的,更不需要叠假山造流泉叠花木,只要大方朗阔,住着自在也就成了。 总之一句话,简洁朴素、坚实牢固为上。 尤其是秦连豹,更是觉得与其把银子花销在其实没甚大用处、还要费心费力维护修缮的房屋装饰上,还不如多给家里置些藏书。 这才是真实惠,才是真漂亮。 可相较而言,对于堡墙,阖家的要求就来的严苛多了。 至于为什么称作堡墙而不是围墙院墙的,实因按着秦家兄弟最初的决意,核算下来周长半里有余的全封闭堡墙不但墙高将近三丈,墙厚半丈有余,还会在上头额外建有女儿墙。 再等几经增改,最终的定稿上更是又在堡墙上加设了眺阁和更楼。 而且整座堡墙墙基都会以大块的花岗石和玄武石来砌筑,以保证地基的牢固,墙体的三分之一会以同样的石头来砌筑,往上三分之二则是由糯米浆、青砖、麻石和卵石浇筑而成。 就是眼下核算下来,光是堡墙就已花费了祖宅预算的四成费用了。 却没人心疼。 甚至还盘算着,若是资金上实在有缺口,宁可建房之事儿缓上一缓,可堡墙却是不能有半分的偷工减料,是必得一一按照样图来建的。 而若说家里的长辈们看着堡墙一天高过一天,这心里头俱是一天更比一天安顿。 家里的小字辈们,也是一天更比一天开怀的。 也不知打哪想起的,每天都要抓了花椒去同堡墙比比“身高”。 就这样看着西边最先筑起的整堵堡墙一点一点的筑高,半个月的光景眨眼过去,在七八个石匠和五六十个帮工的号子声中,堡墙已经渐渐高过了花椒,朝着七堂哥的身高靠拢了,七堂哥又被小小子们抓了壮丁。 一大清早,看着因着还比堡墙高了半个脑袋而一脸得意的七堂哥,香叶拿手来回的比划,发现自己比七堂哥还高了那么一丢丢后,放下心来,笑着圈了花椒的细脖子,又垫脚比了个高度悄悄同她道:“这样就没有小贼敢爬墙啦!” 好容易摆脱了哥哥们的禁锢的七堂哥听了这话儿,更是用手比了个小鸟起飞,又“啪”地摔落在地的动作,朝着花椒香叶重重地点头,小小声地道:“这样高,就算族伯腰上真的长了会飞的翅膀,也再飞不上来的。” 香叶瞪大了眼睛看着七堂哥,花椒也是哭笑不得,赶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朝七堂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他摇了摇头。 可到底心里还是叹了一口气的。 之前遭贼一事儿距今已有一个多月了,虽然看着事情好似已经过去,水过无痕。 可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留给阖家一些负面的影响的。 比如说,叔伯父亲们每天夜里都要轮流起夜巡逻,风雨不断;比如说每每一有风吹草动,他们这些个小字辈就会风声鹤唳,耳朵张得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就会往墙上溜,两手更是下意识地就会去抄家伙,板凳笤帚的,俱都派上了用场;比如说秦连彪在香叶和七堂哥的心里,已经成了坏蛋的典型了;再比如说,袁氏还则罢了,红枣姊妹已是很少再过来同她们姊妹一道玩儿了。 倒不是因着秦家人待她们不复当初。 其实自打发生了秦连彪的这桩事儿后,阖家最为怜惜的还是袁氏同孩子。别说秦老爹秦老娘了,就是姚氏妯娌也愈发把袁氏和孩子们放在心上。 她们也是女人,也有孩子。 虽不敢说拿红枣姊妹当自家孩子那样相待,可家里头但凡有甚吃的穿的,也不会少了她们的。 只秦家虽说没人会在袁氏同孩子们面前多话,可因着家里头人来人往的缘故,难免有人饶舌。 以为孩子不懂事儿,花生桂圆两个小的还则罢了,实则确实还不是十分晓事儿。 可红枣年纪虽也不很大,相较而言却是早熟的多的,自打娘几个相依为命之后,更是成长为了袁氏的左膀右臂,她是知道前情后状的。 起初自是痛苦的,可随着事情一天天的过去,秦家待她们又一如当初,看她们的眼神依然温暖,心伤慢慢痊愈,渐渐也就不十分放在心上了。 其实这也和秦连彪这个当父亲的形象在她心里越来越淡有关系,她潜意识里的家人,或许已经只有母亲和姊妹了。 却不知道旁人心里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进出秦家时那些个纷至沓来的窃窃私语和四处乱飞的眼神都在告诉她,她的身份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秦连彪的女儿。 蟊贼的女儿。 还是忘恩负义的蟊贼的女儿…… 红枣哭了一夜,自此后,不但等闲不肯出门,人也越发沉默。 袁氏看着也不是没有安慰过红枣的:“既是你爹爹薄情寡义忘恩负义,我们就当没他这个人,安安顿顿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可这样的话,安慰得了她自己,却安慰不了红枣。 秦家人也渐渐留意到了,当即就以行动向乡邻们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花椒姊妹更是一天几趟的上门找她玩儿,她虽也喜欢,可当茴香丁香邀请她上自家或是出去玩儿的时候,她却总是摇头。 而红枣姊妹四个中,石榴虽最为年长,可因着抱养的关系和打小的经历,从来默不吭声,就跟没这个人儿似的,说话做事儿还不如五岁的桂圆爽利,姐妹中一向都是以红枣为首的。 红枣陷在自己给自己画定的圈圈里不肯出来,其他三个自然也就跳脱不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琐愿 花椒的思绪一飘老远,想到红枣姊妹,不禁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而身边的丁香已是一脸警惕地一手拍在了七堂哥的脑门上,警告他道:“真是不长记性!小辈非议长辈,仔细又要被罚抄书!” 并不是真个就不知道好歹,只是一时没管住嘴巴又说秃噜了的七堂哥被姐姐逮了个正着,摸着脑门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忙不迭地又一手捂着嘴冲她点头,含糊道:“我记住了,再不说了。” 丁香看着就满意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又随手揉起了他的大脑门来。 香叶看着咯咯笑了起来,也踮起脚来伸手揉了揉七堂哥的大脑门,花椒却是跟着丁香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连她都不知道这句埋汰秦连彪的话儿究竟是小字辈打哪听来的,可丁香和家里的小小子们却是几乎都曾说过的。 还正懵懂的香叶也鹦鹉学舌地念过一遭,却是正被秦老爹听了个正着。 结果除了刚刚开笔正在描红,一个字就能顶天立地写满半页纸的花椒外,阖家的小字辈们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有错没错,反正要罚就一起罚,通通抄书去。 不仅如此,就连秦连虎兄弟都是有一个算一个的,也在秦老娘那吃了一顿排头。 兄弟五个俱是垂手无语,乖乖挨训。 只事后秦连熊虽能明白父母的用意,也知道肯定是自己平时一不留神顺嘴秃噜了,结果叫小字辈的捡了去。可到底还是一摸鼻子,同兄弟们念叨了一回:“这话儿从跟上论,可不是咱们说出来的,族伯娘当年非要给他取这个名儿,还不就是因为老虎身上长着翅膀,盘算着论年纪是无论如何都压不过大哥了,能在这上头压过大哥一遭也是好的么!” 被秦连虎看了一眼,乖乖闭嘴。 而一串儿小小子小丫头,有心甘情愿认罚的,比如说茴香和大堂哥几个。也有在心里叫苦不迭但不敢表露分毫的,比若说四堂哥五堂哥。 可不管怎么样,有一个算一个,当即乖乖抄书,一句多话都不敢有,更别说讨价还价了。 花椒在这家里生活了四年半,还是头一回见到小哥哥小姐姐们集体挨罚。知道自己这是沾了年龄的光,可更知道秦老爹连坐的用意,就给他们当书童。 磨墨洗笔、端茶剪烛,外加偷偷摸摸地揉手腕捶肩背,忍着哈欠陪着他们抄到半夜。 好容易等到写字儿还不是十分利落的香叶抖抖索索地抄完书,一个个只剩了半口气儿的小字辈,被同样陪到三更半夜的娘老子或拎或抱的领回去,花椒是在秦连豹的怀里睡过去的。 虽然第二天第三天上,小小子小丫头们就陆续缓过劲儿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可就连花椒但想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更别提还额外挨了姚氏一顿罚的丁香了。 只送走了上学去了的小小子们,丁香却颇有些沮丧的样子。 花椒仰着小脑袋正纳闷,丁香已经学着香叶的模样,耷拉着肩膀把胳膊架在了她和香叶的肩膀上圈了两人的脖子,问着她们:“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上回去方家舅舅的田庄上,祖父还答应咱们弄那种栽桑养鱼养羊种麦的庄园来着的……”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祖父这样忙,肯定给忘了。” 香叶努力顶起肩膀驾着丁香的胳膊,听她忽的提起田庄,卸下肩膀,歪着小脑袋把头枕在了丁香的手臂上,蹭了又蹭,很努力地去回忆。 却只记得小麦和捉田鸡,至于其他的,好像就没甚的印象了。 又去看花椒。 花椒自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说起来还颇有些遗憾呢! 她当初费了力气一心想跟着秦老爹去方家的田庄,为的就是好好见识一番方良说的****循环种养的生态农业模式。 琢磨着要是能将类似的种养模式嫁接到自家的白芹种植上头就好了。 哪里知道因着季节的缘故,再加上郭掌柜的匆匆到来,到底也没能看个仔细。 却没想到她都暂且把这事儿抛在一旁了,丁香却这样惦记着这桩事儿,这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对兄弟姊妹的了解,或许还十分有限。 不过她和丁香一样,亦是知道秦老爹必是不会哄着她们的。 只从旧年年底起,家里的事体就一桩接着一桩的,根本没个消停的时候,直到这会子《秦氏家谱》都不曾默写齐全,哪里还有心力顾得上田庄的。 可听着丁香难掩的羡慕和沮丧,花椒也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笔,略一思量,安慰她道:“现在没有大的,我们自个儿先弄个小小的好不好?” “对呀!”正蔫哒哒的丁香被花椒这样一提醒,瞬间醒过神来,已是站直了身子:“没有十亩的大田庄,我们可以弄个小的呀,就同袖珍小宅子似的。” 想到可爱精致的小宅子,丁香眼睛都亮了,说干就干,话音刚落就拖着花椒香叶去了上房画图纸。 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心里寻思过多少回了,很快就在纸上将庄园一点一点按着比例缩小,又三五笔画出了自家祖宅的布局简图来。 虽然家里的起屋样图已经被秦连虎保存起来了,可家里从大到小的,就连七堂哥和香叶都已把祖宅的尺寸方位通通牢记在心里了。 丁香的手指头在简图上点来点去的,盘算着她缩略到已经不能再缩的庄园安置在哪里比较好。 香叶却是被丁香的袖珍小宅子提醒了,忽闪着大眼睛凑过来问花椒:“我们做个和这宅子一模一样的小宅子好不好?” 惊得正跪在椅子上的花椒膝盖一软,差点跌下去。 瞪圆了眼睛看着香叶。 姐姐,咱家祖宅的面积可有十二亩呢! 只回头一想,花椒就耷拉了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这小姐姐或许还不知道十二亩是个怎样的概念呢! 可她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这可比一个正规比赛用的足球场面积还要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图穷 而且花椒知道,按着阖家之前商量了好几个来回的最终决意,家里未来?32??宅子是会被划分为外院、内院和西群房的。 外院正中的正院面积虽不是很大,不过两进的院落,却是家中族中待客宴客的所在,是整座宅院的中心。 所以待建好后,一进宅院大门,就会看到正院一进正面三开间的大大的厅堂。 面阔将近六丈,进深也有足足三丈,而且不论明暗都是抬梁式的结构。 至于正院东侧的大跨院,实则面积比正院更大。 不过却是要建造两间套院的,一间祠堂,一间族学,俱是两进的格局。 至于祠堂、族学究竟是会建成平房而是二层小楼,家里各有想法,暂且还未达成一致。 与东侧大跨院相对称,正院西侧也有一座大跨院,却是会被作为副业大院来使用的。 布局上将由丁字形的青砖灰瓦平房略做隔断,是家中仓储、作坊、种植还有养殖的所在。所以整个院落将依次建有车马处、仓房、碾房、磨房、工具房、牛栏厨棚和菜园。 只是这样一来,两间跨院正好一耕一读,却是在此之前大伙儿俱都没有料到的。 而整个外院和内院之间则会相隔一条宽约一丈有余的横向甬道,旧年打的那口水井恰好位于甬道上。 甬道后面就是五路两进的内院,是五个房头的住处。 这样大的一间宅院,甭管实物还是袖珍模型,想要建造,都谈何容易。 花椒眨巴眨巴眼睛,移开目光转过头去,就当自己甚的都没听见。 香叶眨巴着眼睛望着移开目光的花椒,跪直了身子,又嘻嘻笑着追随者花椒的目光探过身子去,又嘻嘻笑着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小脑袋给搬了回来。 花椒哭笑不得。 一个转脑袋,一个搬脑袋,两个小东西腻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正在专注于简图的丁香抬头扫了一眼,露出个笑来,就又在简图上点点画画,继续盘算着该把小庄园落在何处。 却是半晌都没个决断。 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主院自是不成的,那是摆酒的地方。东跨院更是不成的,那里是祭祖读书的地方,再说也没有余地。西跨院倒是有菜园子,可这菜园子已经这样小了,再拿了来做试验,咱们都吃什么呀……” 听着丁香叽叽咕咕地念叨了一串儿的“不行”,香叶已是耷拉着小嘴儿捧了脑袋了。 花椒却在想法子将丁香的视线往内院引。 其实在花椒看来,阖家在院落布局上花费的诸多工夫已经初见成效。 只看丁香绘制的简图就知道整间宅子既井然有序又互通有无,既各自独立又浑然一体。该有的都有了,还留下了子孙繁衍建房的余地。 而就是这点子余地,叫花椒在提议之初,已是瞧中了。 指着草图同丁香嘀咕了起来,外头堂屋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侧耳细听,应是秦连虎迎了人进屋。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家里头为着起宅子一向人来人往的,阖家早已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就连丁香听见了都没当一回事儿,只是示意花椒放低声音继续说话。 花椒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至于秦连虎,起初也并没有十分在意。 这些天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务实在是多如牛毛。 钱运仁耗时两个月终于在崇塘附近置下了一处园圃,面积不算顶大,不过四五十亩,却是从购置之初就盘算着要按秦家东头的院子来规制的。 钱运仁虽精通经济庶务,却并不通晓农事儿。何况光是一个钱德隆已是叫他劳心劳力,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在园圃里亲力亲为了。 所以按着他起初的想法,是想在手下的亲信心腹之中挑个精通稼穑的,专门负责园圃的打理。 只经过钱大掌柜的提醒才反应过来,他身边还真就没人能说自己是真正懂稼穑的。 毕竟他们宣歙之地,人多地狭,像他们这样的中等人家,大多在外经商,手里头掌柜账房朝奉是不少,可还真就没有甚的拿得出手的堂匠。 那些个跟着他祖父一道从宣歙老家过来的老人,如今都已是二代三代甚至四代了,打算盘吆喝叫卖俱是一把好手,可哪里摸过锄头的。 而崇塘本地出身的朝奉伙计一代早已一大把年纪,大多已是告老了。二代三代亦是一样,也是大都打小就在铺子里学徒,庄户出身的都不多,哪有几个真正下过地的。 不过拿着花名册这样一番琢磨,倒还真被他们寻摸出了一人来,却是舒庆元。 他倒是真个下过地的,却是秦家的姻亲。 何况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小辰光的庄稼把式有没有丢下。 钱运仁和钱大掌柜这辈子都谨慎惯了,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把这桩事儿先放放,想来想去还是只得请秦老爹出马。 可看着秦家阖家忙的团团转的模样,又不知道该如何张这个嘴。 只秦老爹也不用他开口,当初那三千两银子的定银可不是白拿的。既已拿了银子,自得出力,帮着钱运仁把白芹壅出来。 主动提出帮忙,由秦连熊丢出来的秦连凤陪着,一连几天都是天刚蒙蒙亮,就往园圃里跑,天黑才能着家。 钱运仁看着实在过意不去,倒是提出请秦老爹在园圃里暂住些天,也免得这样来回辛苦奔波。 只秦老爹如何能放心的下家里的,却是宁可一天两趟的奔波的。 钱运仁看着索性暂放商号的事务,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跟在秦老爹左右,听他调停亲自分派,也好叫秦老爹缓口气儿。 而秦连熊这厢之前还闲的给秦连虎跑进跑出的打下手,因着知道好地难寻,倒也并不十分焦急。 哪里知道秦连凤刚被他丢出去,他这里倒是忙起来了。 几个经济不约而同的露了面,一窝蜂地带着他四处看地,每天早出晚归的跟着经济们东奔西跑,每天一多半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了。 秦连豹更是不必说了,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陪着子侄做功课,就是一心扑在族谱上。可偏偏家里除了也忙的脚不沾地的秦老爹,就再没人能帮得上他的忙,就是罗氏花椒几个想给他整理书房,都怕弄乱了堆得到处都是的资料。 好在东头园子里有杜家三兄弟和周家兄弟几个在坐镇侍弄,家里的七十余亩耕地也有经年可靠的忙工在收拾,总算不用他和秦连龙把人剖开了使。 可饶是如此,家里头这样大的工程要操心,本就忙的不可开交,这还时不时的就要蹦出些棘手事儿。 尤其溪边码头因着近一个月来几乎日(日)都有砖石木料这样的重物需要装卸的缘故,今天忽的就有细心的帮工发现好几层踏脚台阶都略有松动。 这可不是甚的小事体,秦连虎都唬了一大跳,赶紧找了工匠过来修缮,正忙得团团转,有帮工领了两位同秦老爹年纪相仿的老丈过来,说是寻当家的有要事相商。 秦连虎以礼相待,却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是穷图匕见。 而已经收回了耳朵的花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五识太过灵敏的缘故,并不招风的耳朵里忽的就捕捉到了“归宗”二字,注意力倏地开始倾斜,已是下意识地侧着耳朵留心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嘴脸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秦白芹的下市和崇塘的开埠,打着秦白芹主意上门?33??商贾就像当初忽的就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一样,这会子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有零星那么几家貌似仍旧还不曾死心,时不时的还要冒一冒头。 可因着家里大兴土木的缘故,经营着砖瓦土木生意的那些个经济朝奉俱都听到风声上门推销,秦连虎都已是算不清自己究竟接待过多少人了。 听到有人找,自不意外,谢过那帮工,又上前向那两位老丈行礼。 只还未开口,那当先的老丈就将他上下一打量,问他是谁,又问秦老爹在哪里,不待他说话,又已自报家门:“我是塘桥鹅湖秦氏的族长,这位是族长长老,我们找你父亲有要事相商。” 秦连虎自是纳闷的。 自不是纳闷那自称族长的老丈眉眼之间、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傲睨自若。 而是纳闷塘桥镇虽说也是莲溪治下,还因盛产柴炭、遍地木排行在莲溪县内小有声名,可同他们崇塘镇却是一东一西,基本上就是走错路也到不了的地儿。 别说从无交集从未谋面,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一个鹅湖秦氏。 不过上门既是客,秦连虎自然不会随了这两位老丈就这么站在当地说话,重又见礼,恭恭敬敬地将二位老丈迎进家门,请坐奉茶。 哪里知道刚一迈步,那位一直不曾开口的长老已是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了一番,捋着胡子叹气道:“这也委实太过豪奢了!就算家有薄财,也该把精力钱财放在子弟的课业上,延请名师教子读书,科举入仕光宗耀祖才是,怎能只惦记着大兴土木奢靡享受的!” 说着还摇了摇头,唉声叹气,一副愁眉锁眼、大失所望的模样。 正好路过的几个忙工看的目瞪口呆,待秦连虎引着二人进屋落座后还在窃窃私语,不知这是哪里来的管头,简直就是个憨头! 秦连虎虽面不改色,却也不曾多做寒暄,进屋上首入座后,直截了当的只问二人来意。 那族长眼见秦连虎对他自报家门仍是反应平平,已是一皱眉头。张了张嘴,到底不愿同小辈计较,还是只问秦老爹的下落:“你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等他就是。” 秦连虎面上带笑,可说起话来也不客气:“老家尊外出另有要事,老丈有话,晚辈敢为转达。” 话音刚落,秦连虎就见这两位老丈对视一眼,也不赘言,端起茶盅拂着茶面上的浮叶只是品茶,再不开口。 慢悠悠地呷了两口茶水,就见那位自称族长的老者总算打够了眉眼官司,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们鹅湖秦氏一族始祖为帝舜七友之一的秦不虚,祖上曾出过一族四代三进士,乃书香门第科举世家。偶然听说崇塘也有一秦氏要自立门户,”说着朝着秦连虎摇了摇头:“简直胡闹,不知世系,不明昭穆,如何立族!” 这话一出,就是一向稳重敦厚的秦连虎都不禁在心里冷然一笑。 遮前掩后、不知所云、点手划脚、胡说八道! 也不知道是谁倚老卖老,简直胡闹! 可那甚的族长却半点眼见也无,见秦连虎不说话,还要振振有词的道:“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同姓既是本家,看着你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胡闹,说不得还要带累了我们鹅湖秦氏一族的名声。既是这样,我们也破例商议过了,就让你们归宗吧!” 花椒只敏锐对捕捉到这“归宗”二字,前情已经错过后状还尚不可知,秦连虎却是从头至此俱是看的听的一清二楚的。 于是乎刚刚竖起耳朵的花椒就听到秦连虎当即接口道:“寒族虽不才,世系渊源却也不敢忘。” 只话应刚落,就听到一管尖利的声音惊诧道:“什么,你们秦家世系可考?” 秦连虎就微微一笑,却是分毫不让:“正是,寒族堂号务本堂,渊源可循,世系详尽,迁移有迹,立族有据,多谢二位老丈殚精竭虑潜心贯注。” 其实在此之前,秦连虎还真是不曾探究过自家的渊源世系、迁移因缘的根脉,可自打秦老爹一点一点的将家谱默写出来,虽然直到这会子还仍未补全,虽然还轻描淡写的隐却迁移的真正原因。 可他老人家愿意叫子孙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了。 这会子说起这话儿来,自然理直气壮引以为豪。 内室的花椒只听声音都能听出秦连虎语气中的笑意和明确的态度来,气鼓鼓的腮帮子一下子漏了气,咧着小嘴乐了起来,可外头这两位老者却好似并未听出秦连虎话里的嘲讽之意。 又对视一眼,那族长却是大手一挥,道:“你个小辈,哪来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这件事儿我会和你父亲相商的。” 说着就低头饮茶,再不把秦连虎放在眼里。 秦连虎不置可否,既是这二人俱是愿意等,就叫他们等好了,他却是没空奉陪的,告罪换了老舅公进来作陪,自个儿料理事务去了。 正琢磨着花椒提议的丁香之前眼见花椒渐渐走神,说话也磕巴了起来,明显脑子和小嘴对不上了,只以为小丫头说着说着就给忘了,也许自己都已经说混了,也没有十分在意。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以示表扬,却忽见她竖起了耳朵来,一会儿皱眉儿一会儿傻笑的,才凑过来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却是只听到了一点子后状,自然一头的雾水,就悄声问着花椒。 花椒努了努嘴:“外头来了两位老人家,想让我们搬去他们家住,大伯当然不愿意,他们要等祖父回来理论呢!” “搬去他们家住?”丁香和香叶面面相觑,更加糊涂了。 花椒重重的一点头“嗯!” 当然不是要自家搬去他们家住了。 可是自家的族产、自家的秦白芹,甚至是自家的渠道和资源要不要腾个地方的,可就不好说了! 啧啧,这嘴,这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合谱 花椒很“遗憾”这两位孤行一意的老丈企足矫首望眼欲穿,到底都不曾?33??到秦老爹。 从信心满满等到心急如焚,喝茶喝到肚饱涨。 可因着塘桥距离崇塘颇远的缘故,为着赶路,用过午饭就得告辞赶路了。 面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们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都舍下了脸面跋涉一趟,没想到秦连虎竟然这样不识好歹。 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连宗族大事儿都不放在心上,还有甚出息可言。 这秦家,看来也没甚名堂可讲的。 可到底还是强忍着硬声硬气地留下话来,请秦老爹赴塘桥鹅湖一叙。 这又何必,花椒听着直摇头。 秦连虎还是不置可否,将人一径送了出去。 待夜里秦老爹回来后,却是把这二位的来意详详实实的向秦老爹叙述了一遍。 老舅公今儿也和那二位耍了半晌的花枪。 虽是花枪,却也把这两个的嘴脸摸得透透的,不过是又想当女表子,又要树牌坊。 啧! 老舅公摸了摸下巴,他活了这把年纪,都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体! 就是做官的,一世做官,也得做九世牛马才能赎清孽债转世为人呢! 虽然也知道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一叙的余地,还是同秦老爹说了一回,不过就八个字:“鼠雀之辈,欺世盗名。” 花椒深以为然,到底是老舅公,总结的实在是到位。 而秦老爹初听这么一桩事儿后也是摸不着头脑。 可这吃相,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不过同秦连虎一样,也没十分放在心上,更不打算上门拜访。 这事儿,根本就没甚好说的,更没甚商量的余地,秦连虎的表态就是他的态度。 他们务本堂秦氏传承有序,他们这些个后世子孙只担心给宗族抹黑,怎么可能抛宗弃族数典忘祖的。 虽然他们一族的始祖不是秦不虚,祖上也确实没有出过甚的进士高官,却也堂堂正正自有风骨。 秦老爹不再理会这桩事儿,秦连虎倒是不曾完全抛下,还在心里防着后招。 秦连熊奔波了一天回来后听说此事儿,却是眉头一挑,道:“鹅湖秦氏?我孤陋寡闻,倒是可以请教大嫂,咱们莲溪是不是真有这样一门科举世家!” 姚氏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的表情与秦连虎如出一辙,说出来的话却含蓄里带着两分难掩的促狭:“或许辰光太过久远,我还真的不曾听说过。” 之前秦连虎同那两位在堂屋里说话的时候,不单内室里的花椒听了个囫囵,正领着帮工的妇人们在厨房和后院厨棚里打点午饭的秦老娘和姚氏妯娌也听了个影影绰绰。 秦老娘听着还叹了一回气儿,罗氏虽茫然,可杜氏沈氏却是思来想去都对着鹅湖秦氏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姚氏那就更是想不起来这一家是否出过进士了。 科举大比,三年才一取士,每科也不过三百人。 别说崇塘了,就是整个莲溪出过几户进士及第的人家,那都是有名有姓儿的,就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的。 前朝享国三百年,哪怕莲溪从来重教兴学,素以文风昌盛科举繁盛闻名于世,也只出过一百六十一位进士,其中还包括寄籍科举的外乡学子。 而本朝大周立国七十七年,历经四朝,也不过才出了二十九名进士。 姚氏出身礼诗圩,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这些个书香门第虽没见过却也听过,可她还真未听说过鹅湖秦氏的名号。 更何况姚氏祖上是真的出过进士的,举人秀才的更是不少,这都不敢说自家是科举世家,忽的从无名无姓的鹅湖秦氏嘴里听到这四个字,姚氏已经对这一族没有半点好印象了,这可是读的甚的书! 秦连熊听着就咧嘴笑了起来。 谢过姚氏替他解惑,提都不提那二位,转而说起了自个儿置办族产的繁难事儿来。 挠着头道:“这事儿是我想简单了。”说着告诉大伙儿:“我跑了这么些天,三五亩十亩出头的散田倒是不老少,可俱是连不成气候,咱家买来也无用。我寻思着,恐怕还得专门候着那些个破落大户和败家子,等他们败卖家产,咱们再顺手捡个便宜。” 一句话说的在坐的兄弟妯娌俱是哭笑不得,秦老爹倒不意外,只看钱运仁就知道了,两个月的光景才寻摸出这样一处园圃,这都还是通了关系的。 就道:“这事儿急不来,慢慢来就是。” 说着又同儿子们商议:“钱家的园圃已是拾掇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种芹培育,也不必我一直盯着……” 这边厢长辈们聚在一起有商有量的,那边厢小小子们看着丁香却俱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茴香搂着花椒香叶笑个不住,丁香也自觉有些匪夷所思,挠了挠头,转过身来两只手揉着花椒的腮帮子揉圆搓扁的:“好吧,是我以讹传讹了!” 傍晚时小小子们下学刚到家,丁香就等在门口将花椒的字面意思一股脑的告诉了他们知道。 一溜的小小子从高到矮俱是傻了眼,还追问了好几回:“这是怎么个意思?” 丁香也摊了好几回手:“就是这么个意思!” 却是直到这会子才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可丁香也是“受害者”,看着花椒哭笑不得。 花椒乖乖站在那里伸着脖子给丁香玩儿,眼睛却是眨巴眨巴的,一脸的无辜。 六哥就道:“也不能说椒椒说的不对呀,那鹅湖的族长不就是想把咱家归到他们族里去么!虽说不一定就要我们搬过去,可咱们的名字必是要载入他们的丁簿的!” 花椒不住地点头,眼看着丁香松了手,忙鼓了鼓腮帮子,长松了口气。 五堂哥听着也是一点头,又叹了口气,背着手踱着步子拿腔拿调地叹道:“这可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呀!” 四堂哥就背着手撇了撇嘴,眉头一挑:“甚的远亲,我可不认。” 只第二天进了学,就开始向同学们打听鹅湖秦家的消息。 姚氏族学虽然只接受本族子弟免费入学,姻亲故旧家的子弟也可以支付少量束脩附学。可因着姚氏一族算是真正的耕读传世之家,每代都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是举人,别说在崇塘乡间了,就是在莲溪城里都颇有佳名,情愿跋涉来附学的子弟遍及整个莲溪。 这样托人打听了两三天,还真被他们挖出了些许想要知道的消息来,一下学就飞奔回来告诉姐妹们:“甚的书香门第科举世家,五代就出了个老童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而那到底也不曾闪了舌头的鹅湖秦家的族长穿戴齐整,一连候了秦老爹三天,却始终没有等来人,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好了,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好又赶忙召集族人坐下商议。 之前跟着族长来过秦家的长老还是不相信秦家竟然有世系可考,倒不是为着旁的,实因他托人已打听过了,当年秦老爹同族兄流落到莲溪时也不过十来岁,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又能知道些什么,冷笑一声:“财主没有三代富,既是这样不知好歹,咱们很不必理会。” 却也有一中年人一皱眉,有不同的意见:“既是不愿归宗,咱们也不好强求。”又一琢磨,道:“联宗合谱,也是一样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瞎话 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反正在秦家人眼里心里是大不一?33?的。 虽说自古至今,世人都好与同姓人认族认亲。 而实际说起来,好些个大姓支派确实繁盛,认真论起来也确实是有不少家族都是源出一脉,后世只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迁徙繁衍才失落各地。 各省各地各处都有,哪里能够逐细考查的。 只若能够证实确为同源分流,这些个家族为着家族血脉也好,为着加强相互之间的联系也好,为着扩大势力也罢,双方商定过后,通常都会最终决定合并宗族合立族谱,重新修建祠堂,并修撰新的族谱。 这也是常有的事体,并不稀罕。 当然,也有些宗族的目的就是为着寻个靠山而已,哪里还管是不是同宗同脉同个始祖的,只要同姓,甚至是改姓都只为能够依附,望人收留,认宗归宗。 可不管联宗合谱也好,认宗归宗也罢,总得有一个前提,就是你情我愿。 牛不喝水强按头。 这哪里是合谱联宗来结亲的,这分明就是结仇来的! 可偏偏鹅湖秦氏的族长不但亲自来了,亲口说了。在亲耳听到秦老爹不愿归宗,就连他们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提出的合谱的决定依旧不肯接受的时候,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直接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秦老爹暗自摇头。 只凭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位族长还能问出这句为什么,足以证明他们两族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说合谱联宗同声共气了。 而鹅湖秦氏的族长眼见秦老爹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家把秦老爹问住了,不免得意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玩味的的看着秦老爹,更叫秦老爹无话可说。 说起来今儿却是秦老爹给这位鹅湖秦氏的族长逮了个正着的。 只因秦老爹已是有些天不曾出门了。 钱运仁的园圃已是大致规划妥当了,肥料也在积攒之中。 而说起肥料,钱德隆的酱园里本就包括油坊,菜籽饼肥自是不缺的,这就省下了好大的工夫了。 至于这会子也到了时节,剩下的就是培育种芹了。 而实际上与其说是培育种芹,还不如说是指导园圃里的长工们如何培育种芹。 钱运仁自己不通农事儿,自然愿意听从秦老爹的意见。 早在年前,虽然园圃还未有着落,就已是同秦老爹商量着,往经济那递了话,让他们帮着寻摸着壮劳力,签了契,专门负责打理园圃壅制白芹。 秦老爹调停着这些个长工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心里已经有底儿。思量后,觉得培育种芹一事儿,其实说到底也没甚的大不了的,倒也不必由他日(日)盯着,在心里琢磨了个来回,便属意推荐杜大舅去钱家园圃监工指点。 两家姻亲相互走动了这么些年,秦老爹自是了解杜大舅的为人的,何况这半年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活儿,还有甚的不放心的。 与秦家兄弟商量,他们也都赞同。 他们兄弟几个自是抽不出空来的,耐心细致又有成算的杜大舅确实是个好人选。 秦老爹见儿子们俱都没有异议,就亲自找了杜大舅说话。 杜大舅一听之下自是大吃一惊的,这样大的事儿,他怕是担当不起,当即就要摇头。 是秦老爹拦了他,又同他细细掰扯了一回儿,才把晕晕乎乎的杜大舅给说动了,又亲自将他领到钱运仁跟前。 除了亲自教导了长工们一天,指点了诸多注意事项后,秦老爹还陪着钱运仁在园圃里盯了两天,眼见他信心足了些,才撂开手,又一心扑在自家族谱的默写上。 那厢杜家人眼见秦老爹这样关照杜大舅,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杜老娘更是反复交代长子好好干,不能给秦老爹抹黑。 杜氏更是尤其好玩儿。 要知道她同丁香极其相像,也不是能够坐下来安安稳稳做针线的人,甚至于家里几个小子的针线一多半都是罗氏几个给帮着做的。 从来不好针线、每每做鞋做袜都要长吸一口气的她特意寻了罗氏,请罗氏帮着裁了鞋样,发愿要给秦老爹秦老娘各做一双鞋,按她的原话:“我可得好好奉承奉承爹娘。” 听得妯娌们啼笑皆非。 而这厢秦老爹在家刚刚安稳了没几天,虽说并没想过要去鹅湖找事儿,可既然事情已经上门,秦老爹也不怕事儿。 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不为旁的,他们本就天南地北不是一个祖宗,这又连的哪门子的宗合的哪门子的谱。 退一步说,他若真想攀附宗族的话。说句实在话,四十年前他还年少的时候就曾有这样机会。 可他当初过的那样艰难都没想过要攀附,这会子整顿家业正是走上坡路的时候,就更是想都不会想了。 何况再说句难听话,那户人家,总比鹅湖秦氏拿的出手。 说白了再退一步,鹅湖秦氏做出这样一副施恩与人的模样,可再撂句大实话,还真没甚的好让他们攀附的。 旁的都是虚的,只说这门风这做派,就实在叫他不敢苟同了。 秦老爹虽不上心,可家里自有上心的人。 麻雀当鸡用,小小子们早已打听出了鹅湖秦氏的底细来了。 鹅湖秦氏的谱系到底有没有他们嘴上说的这样光鲜……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另外秦连熊在外跑了几天,也有消息断断续续的传回来。 甚的与人争田争水打架的……也不知道秦连熊是光打听恶名了还是怎的,反正传到秦老爹耳朵里的,就没一件事儿是好的。 只这话实打实的明说出来就是打脸了,打人不打脸,秦老爹自然不会直言,还是拿了鹅湖秦氏三句话不离嘴的渊源谱系说话。 务本堂秦家的始祖确是可考的,不管祖孙后代写了多少赞词艺文,可说到底就是一家无恒产的佃户,跟甚的秦不虚,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恐怕都打不着,总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根本 鹅湖秦氏的老族长就跟吃了个大头苍蝇似的。 脸都绿了。 ?34?同秦家不知道鹅湖秦氏一样,搁这之前,鹅湖秦氏也从来不知道自来富庶的崇塘治下还有户同姓。 还是旧年秦家因着那甚的秦白芹乍富之后,消息一点一点的从崇塘随着车船往外铺散开,族里今儿自荐陪着他一道过来的做了多年木料经济的族侄到底场面上的人,消息灵通,当先就听说了此事儿。 又因着到底一个姓氏的缘故,来回留心了两遍,渐渐族里就开始窸窸窣窣的不安顿了。 有羡慕的,自然也有活动心思的。 他们鹅湖秦氏在莲溪不过伶仃小姓,别说比不上莲溪城里闻名南地的方张左胡施这五大同气连枝的大宅门,就连许多人丁兴旺吃穿不愁的大姓家族都一百个比不上。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一直以来还没听过有拿得出手的同姓同宗。 看着旁人家热热闹闹的联宗合谱,势力从原本的争水争田斗殴凑不齐人手,一下子扩大到了几个村,甚至是旁的集镇,从看别人眼色到给别人颜色看,怎么可能不羡慕的。 这会子眼看着周家湾秦氏发达了,自然想要攀一攀关系。 只他一向爱惜羽毛,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哪里知道这才开年,族侄忽从人木排行那里听说秦家大兴土木想要立族,这才坐不住了,按下缓缓行事儿叫秦家过来攀附的念头,急赶慢赶的亲自过来秦家递了话音儿。 就没想过秦家会拒绝。 他那族弟虽拘泥固执不知变通,可有一句话说的却是再对也没有了。 财主没有三代富。 秦家再是人丁兴旺也不过才三代传承,打架都攥不出硬拳头。又不曾出过读书人,根本毫无根基可言,不过乍富之家,还这样轻浮,半点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也不知道这场富贵能保住几天的。 自家提出叫他们归宗,愿意庇护他们,这叫什么,这叫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傻子才不应的。 可哪里知道这秦家竟这样不上道! 不但不肯归宗,连合谱都不肯! 他们鹅湖秦氏立族不过一甲子,还是从他先祖父有了功名之后才开始修的谱,根本就不知道始祖是谁了。 就连名讳都不可考,更别说生卒生平了。 攀附秦不虚,只不过他也算个明贤。攀附一下,再弄些个虚名附会一下,族谱上好歹光鲜一些。 谁家不是这样修的谱,偏偏他秦家丁是丁卯是卯,连佃户出身的始祖都敢往族谱上写,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可他这会子已经骑虎难下了,打死他也不好意思再说自家的始祖恐怕也就一佃户。 鼻子一捏,已是坐不住了,掼下茶盅就要起身,就听自家族侄笑了一声,站起来道:“叔父,小侄儿经济一行里奔走这么些年,莲溪乡间也跑遍了,您家这气派,我敢说,头一份儿,实在是好魄力!” 秦老爹和老族长俱是一愣。 听得一声“叔父”,老族长自是以为在同他说话的。 秦老爹头先也未反应过来,听到后头才知道这是在“夸”自己。 可这声“叔父”却是不敢当,也笑了笑,道:“秦经济过誉了。” 老族长也是铁青着一张脸,直朝那秦经济使眼色。 可那秦经济却是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老族长的眼色,也不用秦老爹给他递话,已是接着同秦老爹道:“叔父,我看您这围墙就快建好了,剩下就该起新房了吧!小侄儿同木头打了二十余年的交道,您若信得过小侄儿,有事儿尽管吩咐。用来打椽柱梁檩的松树、栓皮栎也好,打家什的山桃木、核桃木、红椿树也罢,您要甚的只管说,我都给您弄了最好的来。” 说着不待秦老爹说话,也不顾老族长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他自个儿已是侃侃而谈地往下说道:“俗话道‘头顶父、怀抱子、脚蹬妻、女儿贞洁’,这做大门的盐扶木,做门槛的漆树,做门扇的核桃树或七叶树,做门柱的椿树、楸树或榔树,做门蹬的女贞子……旁的人家可以不讲究,您这正打算立族,可得给子孙树个榜样才是。还有这做桌面案板的梨木,您家儿孙满堂的,家里头这么些个侄儿都在念书,在家的孩子能有甚出息,自是要用梨木做书桌,叫侄儿们好好念书下场考官到外头当官去的……” 秦经济一张嘴就是噼里啪啦地一大通,秦老爹和那老族长根本就插不上话去。 秦老爹还好些,那老族长已是拿手捂脸了。 斯文扫地败坏家声,实在是太丢脸了! 只秦经济看着捂着半张脸的老族长,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冷哼了一记,他还觉得丢人呢! 人家为什么不愿意同他们联宗合谱,他这叔父眼明心却瞎,摆在面前的道理只看不清,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还不是看不上他们鹅湖秦氏。 其实说起来也是,就这么一群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穷措大,还偏偏自视甚高。还未开口,已是一股子酸臭味道扑鼻而来,换作他,他也一百个不情愿。 可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联宗合谱这一条路,人家既是不想和他们在这上头有瓜葛,那就另想别的道好了。 他还不信了,就凭他这副行走江湖的嘴皮子,还磨不下这一家。 温水煮青蛙,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秦经济信心满满,老族长却再是坐不下去了,一拱手,领着秦经济甩袖告辞。 秦老爹倒也不曾失了礼数,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口,看着秦氏族长佝偻着远去的身影,心底却是颇有感悟的。 一个家族想要永远走上坡路,何其容易。 稍有不慎,就有倾族之祸…… 花椒站在门内,看着秦老爹有些佝偻的身板,和一点一点弥漫出来的情绪,不知怎的,忽的就伤感了起来。 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探着小身子,歪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秦老爹一眼,又一眼。 见他目光没有焦距,就叹了口气。 秦老爹瞬间醒过神来,扭头看着身旁皱着圆团团一张小脸的花椒,忽的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花椒懵着一张小脸看着秦老爹,实在是老爷子的情绪转变实在太快,不过也就眨眼的工夫,花椒也笑了起来,顺手就握住了秦老爹宽厚有力的大手,只觉一颗心瞬间就落回了实处。 秦老爹牵着花椒,一径随着心意往外走。 不管是上坡路也好,下坡路也罢,只要别忘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总能趟出一条路来。 秦老爹长吁了一口气,花椒却已指着前头叽叽咕咕同他谈天儿:“祖父要修一个大大大的码头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缓和 时间在号子声中一晃到了三月底,正是莲溪乡间家家户户吃蚕豆饭的时节,陈师傅依诺扛了个大大的包袱,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周家湾,刚刚走到村口,一堵一人高的堡墙就这样直直撞进了眼里。 陈师傅脚下一顿,琢磨着那头应当就是秦家宅院的所在,自是有些纳闷的。再要迈步,已是被一老丈出言拦下。 走进了瞧了又瞧,那老丈才好言问道:“阁下哪来哪去?小老眼拙,瞧着面生,往日好似不曾见过。” 被拦下的陈师傅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是知道自打秦家遭贼后,周家湾和隔壁漏斗湾当即戒严一事儿的。 却没想到这都两个月过去了,生面孔进出还有些查问,难不成自他们走后秦家又再出事儿了? 却不大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能不能过明路,忙作揖行礼解释道:“鄙人与令村秦家有旧,今次特来拜访。” 可那老丈却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师傅,看着他背上背着的包袱,脸上带笑,可却是丝毫不曾放松,亲自领了陈师傅往秦家去。 陈师傅心里更加狐疑,却知道忌讳不好多问,毕竟当初他是亲眼见过绑在这大树下的探子的。 幸好走到半道上,老远就看到了秦连虎的身影,忙高声招呼。 秦家的小字辈们一盼一个多月,自打进了三月下旬,更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陈师傅的到来,哪日不要念上两回的。 昨儿还在问陈师傅怎的没有书信过来,要是知道启程的时间,他们这些个做学生的也好掐着日子去迎师傅呀! 却没想到今儿陈师傅就赶到了,秦连虎也是一愣,随后忙快步上前迎接,顺手就要接过陈师傅背上的行李。 陈师傅忙婉拒,那老丈眼见陈师傅没有哄他,果然与秦家熟识,脸上才总算有了两分直达眼底的笑意,同秦连虎打了个招呼,又优哉游哉的往村口去了。 秦连虎忙送出两步道谢,陈师傅也躬身谢过那老丈,再转身,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建筑场面和秦连虎的神色,虽仍有疑惑,可到底在心底长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没甚动静。 陈师傅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感情鲜少外露,秦连虎同他交情不深,自然看不出他的情绪转变,但那老丈亲自将陈师傅领过来的用意,他却是知道的。 忙向陈师傅解释道:“之前遭贼一事儿叫村中老者心有余悸,不免有些杯弓蛇影,还请陈师傅见谅。” 陈师傅虽在秦家住过三个月,可自始至终也就遭贼之后才略出来走动一二,往日里除了夜里在东头园子里轮流警戒巡逻之外,从来都只关在后院那小小的屋子里。 听得秦连虎这话,也不疑有异,连道不妨事儿。 却不知道秦连虎这话其实是有水分的。 陈师傅自不知道,可秦家人却俱是心知肚明,其实周家湾总有小半乡邻对他们家其实并不是十分友善的。 可自打听说秦家有意在村里修筑溪埂之后,虽然仍旧有人觉得秦家都这样阔了,拿点银子出来修筑溪埂不是应当应份的么,可庄稼人家,还是厚道的多,大多数还是佩服秦家行事儿的。 老舅公听后却是唬了一大跳,还以为又有人在其中挑拨,想把秦家架在火上烤,逼着秦家拿出银子来做事儿。 急急忙忙过来询问秦老爹,却没想到他是真有这样的打算的。 而说起来最早知道秦老爹有此打算的,却是花椒。 只花椒在此之前也只知道门前的码头台阶松动了,差点儿出事儿,自是唬了一大跳的。 却并不知道修缮也是个大工程,秦连虎秦连龙和工匠们商量后,又去找秦老爹,想着索性在祖宅正门前重新修葺一座大码头,供家中使用。 秦老爹却只摆手,道:“这事儿是你们兄弟承揽的,我不管,你们自家商量着办就成了。” 秦连虎和秦连龙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的,一点头,转身就自去商议去了。想着反正家里有料又有工,索性当即就拨了人过来筑码头。 花轿曾同秦老爹溜溜达达地去看了回码头,一路上一老一少叽叽咕咕地谈天儿。 花椒这才晓得,秦老爹不但想修码头,还想等有余力的时候,把周家湾沿溪的溪埂全部重筑一遭。 还告诉花椒:“修桥能度千万人,铺路能度万千人。予己方便于人方便,自他两利,也是功德……” 不过却是希望能把这份功德回报给先人,所以是打算以秦家和周氏两族的名义来行事的。 花椒听后不住的点头。 积德行善,她自是支持的。 来了这一遭,不唯心也唯心了。 倒是并不觉得秦老爹此举有多出人意表,毕竟族田用项的第三款就是用于修桥铺路行善布施。 至于为什么是以秦氏和周氏两族的名义,花椒根本就没考虑过。 只因在她看来,这实在是没甚多想的。 秦家自是不必说,他们可都是务本堂秦氏的子孙。 而秦老娘虽然冠夫姓,可到底也是周家出来的姑娘,他们这二代三代身上可也留着周氏的血脉。 只花椒虽然来了将五年,可到底还基本保留着后世的思维模式,并不知道秦老爹此举在当今有多寡见。 而这次的谈话虽是祖孙二人之间的闲谈,可这些日子家里头人来人往,有工匠帮工听的一句两句后,又一言一语的传了出去,很快整个周家湾和隔壁漏斗湾就都听说了。 正如秦老爹所说,修桥铺路是大功德,何况秦家行善之后并不打算独享功劳,而是打算回向先人共享。 家家户户都有先人,秦家此举自是打动人心的。 好些个本还对秦家心存芥蒂或是不大对付的人家,俱都渐次松动了起来,起码已经不似以前那般针锋相对或眼里没人了。路上遇见了,点个头。闲时也会过来瞧上一瞧,给搭把手。村口路上见着生人,还会特地过问一声。 无心插柳,秦家人虽能感受到这些善意,却不大知道正因家中有此意,已将因着自家立族建宅一事儿在周氏族人心中正点滴发酵出来的敌意和仇视融化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赋 虽然秦家阖家俱不知道,或许也不可能再知道,一场可能又将绵延沉浮数十年的恩怨是非已被一招圆融,以情度人,消散于无形。 但对于秦家大多数人而言,过去的疙瘩已经过去,再去追究也已经毫无意义。 既然那些个本就没有太大仇怨的乡邻们已经开始释放善意,自家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拒人以千里之外。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如果从今往后真能和睦相处,这自是再好不过的。 秦连熊心里虽还存着难以释怀的阴影,可秦连虎记性好,忘性也不坏,却是这样认为的。 此时眼见陈师傅性子平和为人通达,同那些个性好逞凶斗狠的拳脚师傅大不相同,自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又想到他还要在自家久居长处,一路走一路向他介绍起了如今家中的景况来:“……这堡墙是二月十八动的土,应当今年就能完工。至于房舍,怕是要等到明年才能开工的。”又抱歉道:“这段时间,怕是要委屈师傅了……” 其实这也是阖家都不曾料到的事儿,原本按着秦连龙和秦连龙的意思,一鼓作气,多招些工匠帮工的,最好能赶在年底前就将祖宅全部完工。 哪里知道预想确实挺好的,当时同这些个工匠坐下来商定工期的也是这样落实的,大家都认为工期虽有些紧,却也不成问题。 哪里知道等到这放线动土一开工,才知道怕是妄想了。 实因招来的这些个工匠、泥水匠也是难得建造这样规制的堡墙,秦家原本还以为自家提出的条件已经够苛刻的了,却没想到这些个工匠讲究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墙基是用的秦连虎从钱运仁介绍的石料商人那里买来的大块花岗石和玄武石。基本上每块都在千斤之上。 经过石匠千锤万凿、浸水磨光之后才能进行夯筑。 夯筑之前还要由帮工在划好线的定点位置挖出又深又大、深度将近半丈的墙沟,夯实后,才能埋入大头朝下相互卡住的大石为基。 而墙体下部三分之一亦是用方正的大石垒砌而成的,又用糯米灰浆粘合,铜钱垫平,严丝合缝。 只饶是已经这样讲究了,还有石匠提出要不要砌成“虎皮墙”。 唬的秦连虎直摇头。 他在大户人家牮屋时是见过虎皮墙的。 要用红黄棕白青五种颜色的石料砌筑,讲究些的还要砌成梅花、菊花、荷花、长寿龟之类的吉祥图案。 好看自然非常好看,寓意也相当好,可也着实太费料费工了,却是没有必要的。 只看着石匠们如此讲究,另一拨泥水匠也被激起不服输的劲头来了,青砖糯米浆砌墙时更是极尽细致只能事儿。 而如此一来,这样的活计就不是寻常帮工能做的来的了,也把本就称得上浩繁的工程拖得无限长。 年轻人倒还罢了,老舅公这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的俱都有些皱眉。 可到底又不能催着人赶工。 急于求成,到时候质量得不到保障,又该怎么处。 秦家兄弟倒是想的开的,反正银钱已经入流水一般的开销,就算今年能赶上建房,也基本上不剩足够的银子攒材料请工匠了,索性就待明年吧! 而陈师傅本就不是重口腹享受的人,否则也不会来秦家坐馆了,吃住如何,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倒是从秦连虎这知道秦家对于悬之已久的分家一事儿已是有了决意,却是打算先立族的,也是佩服不已。 盯着堡墙看了许久,听得秦连虎同他说在墙头上还会建有女儿墙和眺阁更楼,不住地点头,又在心里回忆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庄园宅门。 方才下课的花椒四姊妹一出门,就一眼看到了个大大的包袱。 仔细一看,确实很大一个包袱,都已是遮住了整个上半身了。 丁香偏了偏脑袋,看着一旁作陪的秦连虎,瞬间反应了过来,朝着花椒香叶同茴香激动道:“是不是陈师傅回来了?” 话音刚落,已是招呼着姊妹们一径跑上前去,给陈师傅行礼。 虽然秦老爹早就有言,陈师傅过来后,只会指导家里的小小子们。小丫头们若是还想继续练习的话,还由他来指点。 自然俱都没有意见的,姚氏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可饶是这样,看到陈师傅,丁香还是好高兴。 就算为着避讳,陈师傅不能教导她们,可她相信凭着自己的灵慧和天赋,就算用看的,也不会比兄弟们学的差。 若是不信,只管比试就是了。 茴香对练武并不感兴趣,香叶还拿练武当游戏,花椒拿陈师傅当体育老师看,不过却都恭敬行礼。 陈师傅笑着颔首,没有多言,目光在丁香和最小的花椒身上停了一瞬,就又挪开了。 秦家人对陈师傅的了解有限,已是做好了慢慢磨合的打算。但陈师傅在秦家一待三个多月,冷眼旁观这许久,对秦家人的了解却并不算少。 可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还不是藏有一杆积竹柲见他们摸不透深浅的秦老爹,而是秦家的这些个小字辈。 而在这一串儿的小字辈里,印象最深的不是一教就会一会就通极有天赋的丁香,不是很有一把子力气的小四,也不是异常刻苦的小六,而是年纪最小站桩练拳时还磕磕绊绊的花椒。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四人俱都不止一次的看到小小的花椒领着比她还大的香叶,躲在屋后墙角一脸警惕的盯着哥哥姐姐们,一看到他们窸窸窣窣偷瞄自己四人居住的屋子,不待他们有所行动,已是跳了出来。 肃着一张小脸瞪圆了眼睛望着哥哥姐姐们,直看的他们耷拉了脑袋才会笑起来,满意地“赶”着哥哥姐姐们离开后院。 每当这时候,他们总会觉得这个年纪最小,堪堪高过八仙桌的小妹妹,好似瞬间成了大姐姐。 而更叫他们关注的还是小丫头的这股子执念,不过四岁多一点儿的小女孩,实在是棵好苗子。 不过到底也明白,秦家这样的寻常人家,又有如今的家底,虽然并不排斥孩子练武,却是绝对不会让家里的女孩子跟着拜师学武的。 所以再有想头,也只能放在心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垂范 花椒虽然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上好体育课,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却肯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练武的“天赋”。 同姐姐们一道陪着秦连虎将陈师傅迎进上房堂屋上首拜茶,又帮着秦老娘把早已腾了出来的秦连凤的屋子铺床布置了起来。 虽然因着之前立族一事儿岔开了话题,可陈师傅的安置仍旧是个难题。 秦老爹的意思,开春入夏之后就不比冬天了,后院里因着饲养着成群鸡鸭牲畜的缘故,哪怕整点整夜的熏着艾叶,也是不再适宜居住的,自然不好再把陈师傅安顿在后院的。 何况当初这样委屈四位师傅,不过是不想叫他们的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是为着他们方便行事,才将他们安置在了后院。 可这会子已是正经延请回来的拳脚师傅,以礼相待还来不及,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正想着是不是先赶间屋子出来给陈师傅暂住,本就对习武也相当感兴趣的秦连凤已是咋呼了起来:“让陈师傅先住我屋不就成了,我打地铺,还能端茶倒水的伺候师傅呢!” 倒是给秦老爹等人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方案了。 至于秦连凤打不打地铺的,按着秦连虎几个的说法,这得看陈师傅习不习惯叫人伺候,或是秦连凤这个从小到大只有旁人伺候他的老幺到底会不会伺候。 秦连凤气的一蹦三尺高,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一定像伺候二哥那样伺候师傅,怎么可能伺候不好!” 被秦连熊一脚踹在屁股上:“我就记得我给你把屎把尿了,你甚的时候伺候过我的?” 屋子里就响起了忍得很辛苦的“哼哼”的憋笑声,秦连凤涨红了脸,憋笑憋到脸通红的小小子却羡慕的不得了。 他们也好想鞍前马后的伺候师傅。 花椒摸摸鼻子,想到小小子们的劲头,等傍晚下学回来看到陈师傅,想必得高兴疯了吧! 哪里知道下学回来后,一路上还跟活猴儿似的招猫逗狗、没一刻安顿的四堂哥几个,在丁香的示意下,刚认出正站在堡墙边正同秦老爹说着话儿的陈师傅,当即就愣在了当地,懵了半晌,却是下意识地站直垂手低头整理衣裳,从大到小一路纵队乖乖上前给陈师傅行礼。 陈师傅对秦家的小字辈并不陌生,看着这一串儿乖巧的就跟小丫头似的鹌鹑登时就笑了起来。一改之间的温润,爽快地挨个儿的同他们打招呼问话儿。 小小子们看着这样爽利和蔼的陈师傅,眼睛越来越亮,说起话儿来也顺溜了起来,可脚下却跟钉了钉子似的一动不动,那两只闲不下来专爱作怪的爪子也老老实实的垂在了腿侧,要有多规矩就有多规矩。 等了半日专为看热闹的丁香、香叶俱是面面相觑,茴香也有些惊诧,这些个皮猴狲在各自老子面前可都不曾这样乖顺过! 花椒却是有些诧异陈师傅的前后变化的。 不过看着这一串儿的鹌鹑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但与茴香几个不同,花椒到底也是过来人,寻思着别看这几个之前叨叨叨的不停念叨着陈师傅,可这回真瞧见师傅了,说不得腿肚子都在转筋呢! …… 当夜家里头就席开三桌,给陈师傅接风。 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陆续给陈师傅敬酒,秦老爹又提出请陈师傅休整几日再行授课的提议。 陈师傅略一思量,便应下了。 下半晌他方从秦老爹那了解了这一串儿小小子的基本情况,虽然他在家去探亲的来回路上已经反复寻思着将规矩进度大致落定,可到底别类分门因材施教,却也得因人而异,他也确实需要时间再好好思量一番的。 正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师傅身手的小小子们听说后自是沮丧的。 吃过饭整理好碗筷从饭桌上下来,向长辈们行礼退出,耷拉着脑袋蹭到花椒家,跟在后头的秦连豹笑着摇了摇头。 自打秦连豹辞职回家后,收拾书房的同时也将自家堂屋收拾了出来,摆上桌椅,专门作为家中小小子们下学回家后读书写字的所在。 家里的小丫头们此后也时不时地就会凑过来,跟着一道做些功课。 所以每每用过夜饭,秦连豹就会点上几对蜡烛,带着小小子们坐在桌前背书写字。 他自己亦是不管今天的事情是否做好,都会暂且搁置,拎着书袋和小小子们一道做功课。 家里的小小子们以往做功课的时候,虽是各做各的时候比较多,可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凑在一起背回书写张字儿。 父母长辈们也会过来看两眼,抽回书圈回字儿的。 可这样拢在一起读书写字做功课,旁边还坐了个长辈,小小子们只觉得新奇又别扭。 可到底除了六哥外,其余六个还都处在适应期。 虽然暂且看来效果气氛都并不算好,秦连豹却是知道习惯是要慢慢培养的。 也不拿长辈的款,实则秦连豹从未给人当过先生,他也不会教学生。 何况七比一,就算他们还小,可智慧的总和必然是远超于他的。而他唯一高于孩子们的,也仅仅是比较丰富的阅历而已。 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子侄们当做同学待,和他们一道学习、一道学会学习。 毕竟读书一途,敢于“扬长”,也要敢于“不避短”才是。 只头一回向大堂哥请教功课的时候,差点掉了一地的眼睛珠子。 眼见所有子侄俱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秦连豹却是正色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们大哥《书经》读的很好很扎实,我自是可以向他请教的。” 一串儿小脑袋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才看着秦连豹齐刷刷地点起了头来,又一脸艳羡地看着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向秦连豹讲解功课的大堂哥。 自此之后,小小子们必知不觉地就同自个儿较上劲儿了,一心巴望着甚的时候,秦连豹也能请教自己一遭。(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贵专 只不过今儿这串儿猴狲心绪都不大高,除了大堂哥和六哥坐下后,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书本文房开始做功课,其他几个虽也跟着动作了起来,可到底恹恹的,手上也慢吞吞的,显然还没有从情绪中走出来,提不起劲儿来。 秦连豹虽然知道这是小小子们新箍马桶三天香,可这也是他这几天颇有些担心的事儿。 到底还是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该如何平衡文武两道之间的关系。 他需要同陈师傅好好谈一谈,家里的小小子们也得同他们好好聊一回。 就让他们暂且放下手里的功课,同他们谈天:“我知道你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同陈师傅学拳脚了。” 七个人端坐好看着秦连豹,就俱都点起了头来,只是幅度有大有小罢了。 好比六哥可以忽略不计,但也表达了他的意愿。至于四堂哥五堂哥那脑袋点的,秦连豹看的都发昏。 就道:“练武确是好事儿,我和你们父亲也都练过两年。觉得不但能够强身健体防身自卫,还能启智助学,我想你们经过一年的训练,应当已经感受到这种种好处儿了。” 当然,就他而言,练武还造就了他凡事儿持之以恒的态度,和面对困难挫折之时能够处变不惊、能够从容看待问题的能力。 只是这些,或许他们现如今还不曾领会到,秦连豹却是希望他们自己去领悟的。 而七个小脑袋听了秦连豹所述说的这几则好处,已是不住地点了起来,这回幅度已是大致一般整齐了。 秦连豹说的这些,小小子们确实已经感受到了。 旁的不说,只说旧年一冬那么些个风雪天,学塾里常有同学上下学的路上摔倒受伤,虽说大多不碍事儿,不过是青紫绿陷或是擦破点油皮,可也有一个是摔断了骨头的。 据说请了跌打大夫回来正骨的时候,嚎的整座村子都听见了。 更关键的是骨头又不是旁的,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养好,要是能养好,不过是耽误一两年,可要是养不好,不但科举之路就这样断送了,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想想都觉得好可怜。 可他们兄弟几个却从来未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有长辈接送是一个原因,但实际上确实有好几回,差点摔倒之际,凭着灵活柔韧的身体和机敏的反应,下意识的就糊里糊涂地化险为夷了。 还有就是大堂哥几个,很明显的就能感觉出自打练武之后,不但精力旺盛,,读书写字也更加专注,不会再轻易分心。这样一来,自然事半功倍。 正各自思量之际,又听秦连豹道:“可读书也好练武也罢,或者说这世上所有的事体,其实都在一个字:‘专’!” “读书是这样,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如果把工夫都花在了东翻西阅、走马观花之上,每本书都是浅尝辄止、不求甚解,又如何能领悟书中真谛!练武也是一样的道理,今天想学棍明天想学枪,一会儿蹲马步一会儿练虚步,不能定下心来专心苦练持之以恒,别说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小有所成了,就是你们都看不上的花架子都搭不起来……” 这话一出,大堂哥几个略大的都已经明白秦连豹同他们说这一番话的意思了,不住地点头。 秦连豹看在心里,就明明白白的同几个略小些的道:“你们这个年纪,当务之急是先把书念好,就像咱家浇筑堡墙时先打墙基一样,得以圣人言把你们这些小小男子汉立足于世的根基打牢固。而练武就好比添砖加瓦,虽然也很重要缺一不可,可到底有个先后顺序。但如果你们一心两用心猿意马,先生上书时想着师傅演示的拳脚招式,师傅教导蹲马步时又想趁机背两篇书,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丢了西瓜也捡不回芝麻,你们大好的时光可就俱都这样荒废了……” 花椒姊妹帮着母亲们擦洗扫洒收拾好厨房,才洗手过来与小小子们汇合,还未进屋就听到秦连豹在同小小子们讲道理。 茴香拦了妹妹们,站在门外侧耳倾听,待秦连豹说完,正要通报进屋,丁香拉着茴香后退两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姐,丢了西瓜也捡不回芝麻,三叔这说的不就是我么!” 说着还道:“其实我也觉得我就应该把精力俱都放在读书和练武上,针线实在是虚度光阴呀!” “恰恰相反!”茴香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把精力放在针线上,这都半年过去了,才做出十九双半袜子来,你自己就算了,咱们小七和椒椒香叶等你双袜子穿,都把脚给等大了!” 花椒香叶听着俱都捂了嘴直乐,丁香就皱着眉头小小声地抱怨道:“我费了半年工夫都做不出二十双袜子来,学做针线又有甚的用呀!” 茴香就笑着问她:“那你学武又有甚的用?” 丁香脸都皱起来了,支支吾吾了半晌,忽的听到里头秦连豹让小小子们开始做功课的声音,灵机一动,强词夺理地磕巴道:“我可以,可以像三叔教大哥他们读书一样,教椒椒和香叶练武呀!还有小叔以后生了弟弟妹妹,大姐以后生了外甥外甥女,我都可以教他们呀!” 茴香就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就贫嘴吧!” 丁香长叹了一口气,把脑袋搁在了茴香的肩膀上来回蹭。 盯着两个姐姐的香叶就偏了脑袋同花椒咬耳朵:“外甥外甥女是什么呀?” 花椒就告诉她:“等大姐生了小娃娃,就是我们的外甥外甥女呀!” 香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问花椒:“那大姐甚的时候生外甥外甥女呀!” 这可真是把花椒给问住了,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应当是快了吧!” 香叶反应了会儿,一点头,还想说什么,茴香丁香已经整理好心情,招呼她们进屋了,两个小丫头忙小跑两步跟上姐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功课 屋里的这串儿小小子不管到底有没有消化掉秦连豹的一番教导,不管是真心也好无奈也罢,反正就连四堂哥也已渐渐收拢回了飘在陈师傅头顶的心思,将注意力又集中在了面前的功课上。 小丫头们进屋后,小心翼翼地摆开书本笔墨,背书的背书,描红的描红,心里的诸多心思也被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花椒今年开春后方才开笔,至今不过一个多月两个月不到的光景,字虽写的还没个章法,可规矩已学的一板一眼。 将笔墨文房按着“左高、中洼、右低”的顺序依次摆放好,才开始读帖、描红。 说起来家里头如今还丢不开描红簿子的也就花椒一个了。 姚氏同姚氏学塾里的先生是一脉相承的观点,都认为开笔习字后,应当尽早的从描红过渡到临写或独立书写,才有益于个人风格的形成。 所以七堂哥和香叶俱是早在旧年上半年就已丢掉描红这付“拐杖”,开始独立书写了。 花椒旧年虽亲眼旁观过姚氏每天专门抽出工夫来教导香叶描红,可真正轮到自己,才知道姚氏究竟要花费多少心血。 真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给花椒拎重点,引导花椒观察范字在格子中的位置、大小、笔画和间架结构,指点花椒体验运笔的轻重、快慢、起止等手感。最近这段时间,又开始慢慢指引花椒领会字中精神。 花椒前世念了那么多年书,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手把手的纯粹教学,倒是渐渐写出了兴趣来。 每天都会抽出大把的时间来按着姚氏的教导读贴描红,一笔一划连贯不停地先用淡墨描写,边写边体会记忆范字的书写要领和字型,比如部首的比例、笔画的长短粗细、穿插避让、字型的大小位置,待淡墨干后还会再用浓墨描写一遍,描完后,立即仿影,来检测和巩固描红的效果。 虽然开笔至今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可花椒自觉自己如今对字体的理解比之前世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 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小兔子笔搁上,一抬头就见秦连豹正笑望着自己,得意地朝他一点下巴,拿肥肥短短的手指头点了点面前的描红簿。 秦连豹笑了起来,看了看桌子中央烧了一半的蜡烛,又扫了遍孩子们的进度,提醒大家略作休息。 正在内室做着针线的罗氏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给小字辈们倒茶拿点心,茴香几个也过来帮忙。 小字辈们俱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当即收笔起身,也有嘴上应了,可心思还依在功课上的。 花椒跪在椅子上,探着身子把描红簿推给秦连豹看。 四堂哥已是狗腿地嘿嘿笑着从茴香手中的茶盘上接过一盏新茶,一溜小跑奉到秦连豹面前,偷眼觑着他,眼见他品评好了花椒的描红簿,忙把茶盅奉给他,又把脑袋伸到他面前,一脸好奇地道:“三叔,陈师傅也是练的形意拳吗?” 秦连豹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把四堂哥的脑袋推远些,心里却是暗自颔首。 能忍到现在才开口,已是不容易了,朝他点了点头,又道:“据说你们陈师傅的形意拳已练到收放自如之境,你们往后可得好好同他习学才是。” 结果这一句话就跟开了锅似的,一个两个都围拢了过来,最早占据有利地形的四堂哥更是急急道:“祖父说形意拳除了有我们现在练的五行拳外,还有象形拳。可他老人家也只学到了丁点皮毛,不能教我们,还说想练象形拳就必得把五行拳练好。也不知道陈师傅会……唔!” 只到底后面那个带有疑问的“不会”正要吐出来,已是捂着嘴巴把话咽了下去,强行改口:“祖父说象形拳其实就是将十二种动物的形意融入武技之中,非常精妙!”说着又一挺胸膛,道:“我想学虎形!” 小孩子大多都是一窝蜂的,也是健忘的,虽然刚被秦连豹教导过,可这会子有人起头,秦连豹又自来都是一副温和模样,一串儿小小子也都叽叽喳喳念叨了起来。 五堂哥说龙能腾云驾雾翻江倒海,比老虎厉害,应该学龙形才是;三堂哥却说鹰是百禽之首,盘旋高空,看上的猎物就再没有逃脱的,鹰也很厉害…… 争论不休。 正由罗氏帮着擦脸擦手,准备吃点心的七堂哥插不上话去,点心头都不吃了,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一矮身就从桌子底下钻了过来,趴在秦连豹的膝盖上一叠声地喊着“三叔三叔”,又告诉他:“我也要学大老虎!” 四堂哥听着就拍着他的脑门逗着他玩儿:“什么大老虎,你分明就是小老鼠。” 晓得自己肖鼠的七堂哥虽然并不觉得肖鼠有甚的不好的,可四堂哥语气中的揶揄却是听得出来的,被秦连豹抱出来后,还未站稳,就冲四堂哥拌了个鬼脸,反驳道:“老鼠是十二生肖之首!” 看着闹成一团儿的两兄弟,丁香捡了块点心,却是直摇头:“什么大老虎小老鼠的,全是大傻瓜,自是通通都要学会的。就像五行拳,也没见他们练了劈拳就不打算练崩拳呀!” 只这话也就离得最近的花椒姊妹听了个一清二楚,那厢秦连豹都被他们闹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了,伸手敲了敲闹得最凶的四堂哥,道:“形意拳五纲十二目,五行为正,十二形为奇,这些你们陈师傅自是会慢慢告诉你们的。可同这世上万物都是一个道理,正如你们祖父所说,把桩工和五行拳打好了练精了,有了体会,能把各拳的劲路变化拿捏到恰到好处。再练象形,自然事半功倍。” 只这话一出,别说小小子们了,就是丁香都有些傻眼。 光是五行拳中的头一个劈拳,秦老爹就教了他们整整一年,也校了整整一年。这样练下去,他们猴年马月才能学会十二象形呀! 花椒的目的就是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对到底能学会几套拳法根本不在意。 香叶同花椒差不多,不过却对四堂哥方才说的象形,也就是十二种动物非常感兴趣。 见丁香愁眉苦眼的,非常识趣儿地转过头来问花椒:“是哪十二个动物呀,是十二生肖吗?” 花椒就揉着香叶的肉嘟嘟地面颊嘻嘻笑了起来:“四姐好聪明,真的有生肖哦!” 说着就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有老虎、天龙、地蛇、猴子、大马、大公鸡、大熊、老鹰……” 只话未说完,花椒的眼睛就落在了秦连豹的身上,半晌一歪脑袋,咧着豁牙齿乐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香韵 花椒也没想到自个儿心念一动,将家中长一辈的兄弟名字同象形拳中的拳法一一对应,竟是得出了或许只是无意识地以物寓名,却诱导出了性格倾向这一结论。 顿时大感兴味。 眼神又往小字辈的小小子们身上溜,忽的想到自己,眉头微蹙,她还自来没有想过这个严肃的问题。 而花椒身边正掰着手指头数着动物的香叶眼睁睁地看着花椒说着说着就走了神,随后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探着身子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几回都摸不着头脑。 这会子见她又愣怔了起来,倒是没觉得十分意外,她已是有些习惯这样的花椒了,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 回过神来的花椒看着皱着一张包子脸的香叶,眉眼都笑弯了起来,凑过来在她面颊上吧唧香了一口,又把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小嘴嘟嘟地偏着脑袋问着她:“四姐,我为什么叫花椒呀!” “啊?”香叶瞪圆了眼睛,一脸的茫然,包子脸瞬间被熨平,努力转过头来望着花椒,小脸不皱了,漂亮的小眉头又渐渐皱成一团儿,不知道花椒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不过也只眨眼的工夫,就把疑问抛在了脑后,伸直了胳膊拍着花椒的肩膀,一脸正色地告诉她:“你就叫花椒呀!” 又拿手比了个也就毛笔的长短告诉她:“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叫花椒了,就是那个会打喷嚏的香香的花椒。”说着又不无得意地同她道:“我们都是香香的,你是香香的果子,我是香香的叶子。” 又见花椒瞪着自己的手,一歪脑袋,还以为花椒听不懂,伸出手去挠了挠花椒的双下巴,又问她:“花椒你认得吗?” 这回轮到花椒“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认得还是不认得了。 香叶看着一思量,已是站起身来,一只手就把她给拖了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握着花椒的小手,朝她点头:“不认识也没关系,走,姐姐带你去厨房认识好不好?” 花椒已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了,正要安抚她明儿再去看也是一样的,照看了一圈儿兄弟姊妹的茴香放下茶盘,一转身就看到她们两个手拉手要往外走,随口就道:“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香叶就告诉茴香,道:“我带椒椒去厨房认识花椒。”又一点头:“还有我和姐姐们。” 茴香看着二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头的雾水:“认识花椒?”说着已是笑了起来:“我怎么听不懂呢!” 香叶一偏脑袋,觉得好像确实不大对头,只到底摇了摇头,点了点头,又去看花椒。 花椒已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牵着香叶的小手不住地晃悠:“不是我,四姐是要带我去看佐料的花椒。” 茴香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二人圆团团的面颊。 听到茴香问话转过头来的丁香也跟着搓了搓二人的面颊,又曲起手指虚弹二人的圆鼻头,一脸坏笑地道:“两个鬼机灵,这又在琢磨甚的鬼主意呢!” 花椒同香叶都笑了起来。 等到晚上躺在软软的被窝里,花椒一个翻身,歪着脑袋趴在枕头上喊“姐姐”。 正在习惯性地拍着花椒后背哄她睡觉的茴香摸着被子给她掖了掖脖颈:“椒椒怎么趴着睡,可是会留口水的哦!” 花椒嘻嘻地笑,拿小脸蹭了蹭茴香的手背,又喊了声“姐姐”,问道:“姐姐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茴香却恍然大悟,反手戳了戳花椒因压着半边面颊而嘟起的嘴角:“之前你和你四姐就是在说名字吧!” 花椒把茴香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重重的点头,又笑着告诉茴香,道:“四姐说我是香香的果子,她是香香的叶子。” 茴香就笑了起来:“我们都是香香的果子和叶子。” 花椒也笑:“那我们的名字是祖母取的吗?祖母喜欢香果子香叶子。” 这是花椒的猜测。 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名字。也好像确如香叶所说,从她一出生有记忆起,就开始被唤作“花椒”。 大伙儿怎么叫,她就怎么应,从来没想过要追根究底。 而今儿忽的动了这个念头,花椒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秦老娘。 老人家饮食上头虽清淡,却很喜欢使用各色香料。厨房里竹碗橱的最上层就摆满了装有各色香料的瓶瓶罐罐,看着就欢喜热闹。 “是啊!”茴香顺手捋着花椒细碎的头发:“祖母很喜欢香料,说香料既可以入菜调味道,也可以入药保平安。”又告诉她:“我也很喜欢,喜欢香料的味道,也喜欢自己的名字。” 花椒就嗅了嗅鼻子,道:“我也喜欢自己的名字,可是味道怪怪的。”又笑了起来:“不过煮进肉肉我就喜欢啦!” 虽然碗橱里的那一层瓶瓶罐罐的香料看着就欢喜热闹,同她的名字一模样,可那么些个香料重重叠叠在一起,那味道,一打开碗橱门,就跟走进了香料铺子似的,实在是叫人忘我。 不过在秦老娘的手下,却从来恰到好处。 茴香也笑了起来。 香料就是这样,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也很不喜欢。 不过每一种香料都有它独特且不可替代的芳香和韵味。 就好比香甜温和的莳萝、浓甜温暖的茴香、辛辣浓郁的丁香、甜香婉约的香叶,还有……直通脑门的花椒。 更何况大多数香料都是没有办法单独使用的。 一味调味,若是没有主要基调的香料、没有弥补圆满的香料、没有中和抑制的香料、没有辅助主香的香料,就不能算作圆满。 就如祖母所说,虽只是烹饪,却也同中药方剂一样,君臣佐使,才能五味调和。 揉了揉花椒的小脑袋瓜:“快睡吧!”还道:“等你长到姐姐这样大,开始跟着祖母学烹饪,香料的味道,就再不会怪怪的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收获 不提那厢花椒一连几天都被香叶拖着辨认香料,差点把太过灵敏的鼻子都给玩坏了。 只说这厢陈师傅经过两天的休整,待缓过劲儿来,秦连豹果然寻了时间同他长谈了一回。 真是长谈。 两人谈了总有整整一下午,各有收获。 秦连豹经过这番长谈不但对陈师傅的心性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也是这才知道,陈师傅小辰光也是进过学塾念过书,甚至还略通兵法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拳道精进的缘故,一通百通,在书法上也是气定神闲,劲力足可透过笔毫直透纸张。 而陈师傅在通过与秦连豹的交谈后,又针对小字辈们当下的情况对自己的教案进行了微调,并同秦连豹确定了上课的时间。 虽然只不过每天清早抽出一个时辰来教授孩子们武艺,陈师傅却并没有甚的意见。 心里也不曾打鼓。 其实不为别的,只是真个严格说起来,不管哪门哪派的武艺,规矩都是忌讳带艺投师的。 一来是不免担心前头拜过师,会有别的居心。 毕竟江湖中人,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 何况师徒关系,从来非比寻常。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正是这个道理。 以带艺投师之名,来为之前的师傅报仇,江湖中也不是就没有这样的可能的。 再一个,一旦学过武艺,不管拳掌腿指还是刀枪棍棒,不管学的如何,身上的那股子劲儿总是难改的,再跟新师傅再学新拳,往往就练不纯粹。 就算师傅肯教、徒弟也能领悟,也很难教出来学出来,所以当师傅的通常都喜欢收白丁。 你怎么教,他就怎么练。就跟白纸似的,想怎么抹就怎么抹。 但陈师傅却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的。 秦家的这些个小字辈虽确实都有点子功底在身上,但一来他只是传艺,并不讲传承。 以师徒相授,但不讲师徒名分,暂且也没有收徒的打算。 二一个么,他是曾经见过秦老爹教授小字辈们武艺的。 这老爷子身上到底有多少功夫,他同师兄虽都看不透,但有一则他们二人却都是能够笃定的。 老爷子必也是同前辈高人学的拳,是真正吃过苦的人。 旁的不说,只说老爷子传给小字辈们的慢练,看着虽慢,却也并不轻松,是相当吃功夫,但也极快出功的。 练打分家,这才是形意拳的精髓。 同如今世面上以打法当练法、用演法当打法的练法完完全全就是两条道。 却与他们师门算是同道中人。 前者养人,终身受益。后者伤己,后患无穷。 果然头一天上规矩,只看小字辈中这几个年纪略大、悟性好又不聪明的过分的站混元桩时的那一抖擞,陈师傅就知道有门了。 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激动不已的。 虽说在此事前从未教过学生,却是当即就来了信心和兴致。 虽然还是每天只需花费一个时辰来教导小字辈,却要花费几个时辰来记录小小子们的练习情况,再针对每个人的自身条件和情况调整教案。 比如悟性太好太聪明却空有一把子力气根本不知道往何处使、很可能学不牢靠的四堂哥该怎么因人而异的下功夫,再比如阅历浅、心性未定容易心慌气浮悟不出来的秦连凤又该怎么引导他去体会去悟…… 把精力时间都花在了小小子们的身上,自打来了秦家,就再未踏出过秦家的大门。 饶是秦家人这些日子以来已是渐渐了解了陈师傅的为人,还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尽心尽力。 说不感动自是不可能的,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四季衣裳三餐茶饭上下功夫了。 也蒙头在家修撰族谱的秦连豹看着不是办法,就邀了陈师傅出门赏景。 正是四月上旬,万物枝长叶茂青翠的时节,春水、花山、樵歌、渔唱,二人结伴出游了两回,一来二去的,因着心性相投,倒是结成了好友。 陈师傅这才开始游说秦连豹同他学习象形拳。 他也是这阵子同秦老爹和秦家兄弟切磋闲聊之后才发觉,原来秦老爹虽是形意拳的功底,扎实变通,却只通五行,对于象形拳只懂皮毛,大感遗憾。 告诉秦连豹:“虽然五行为体,象形为用。可练五行学不到旋法,对五行的体会就不深。而练了形意后学象形,才能贯通……” 又劝他:“练形意不怕没功底也不怕年纪大,反而是阅历少、心性未定的少年人不易出工夫。” 秦连豹略一思量,还真是这个道理,而陈师傅的真心他也是看的出来的,二话没说,当即就开始跟着陈师傅学象形拳,秦老爹和秦连虎几个也陆续跟上。 花椒香叶还则罢了,偶尔观看只为好玩儿。 象形象形,果然是在模拟各种动物的特长和形态。 丁香却是激动的不得了,虽然还不能练,却把招式要领俱都记在了心上。 小小子们自是羡慕的不得了,可因着秦老爹等人的学习练习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他们上学或是做功课的时候,羡慕也是白羡慕。 至于还有颇为羡慕的,自是家里的这些个姻亲故旧了。 旁人还则罢了,尤其是老舅公,日(日)进出秦家,再加上秦家的小字辈同家里的大孙子都玩的很好,渐渐的也听说了些许练武的好处。 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的,可到底还是没有张这个口。 而秦家人自是没有想到老舅公也有叫家中孙辈学些武艺的想法的,还是一门心思的扑在堡墙的浇筑上。 陈师傅到底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给秦家提了好些个建议。 尤其是女儿墙、更楼、眺阁到底应该如何依势而建,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陈师傅同秦家兄弟来回筹算了许多遍,才最终落定。 时间一晃就到了夏至,小小子们解馆三日,吃馄饨的同时,秦连豹和陈师傅商议后决定,为了表扬奖励这一个多月来表现不错的小小子们,决定满足他们一个心愿,带他们上莲花荡钓鱼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野游 仲夏时序,即便日头出来了也依旧凉快的很。 热烈但不热辣的日光洒落在乡间的角角落落,天高地阔。 花椒和香叶小手挽小手,漫步在林荫间的小径上,前头是一串儿背着背篓都欢蹦乱跳已经跑出老远的秦连凤和哥哥姐姐们,后头是殿后的优哉游哉的秦连豹和陈师傅。 昨晚他们如往常一般的完成功课,还因着夏至解馆三天,小小子们作业加倍的缘故,所以延迟了半个时辰的光景。 待做完功课,俱都打着哈欠收拾文房书本的时候,秦连豹才让他们回去后赶紧睡觉,明天他会同陈师傅带他们上莲花荡去。 却是因着这些日子以来,小丫头们自是罢了,就是小小子们也大多颇为用功的缘故,练武习文两头都不曾误。 想到他们念叨着莲花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同陈师傅商量着,决定趁着解馆,天气又好,索性带他们出去松散松散,好好玩上一天。 又同秦老爹等人商量,既有陈师傅和秦连豹领着,自是没有不应的。 只小字辈们听说后却是有些愣怔。 他们寻思着去莲花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想找机会偷偷去一回,只七兄弟从来达不成共识,这才一天一天的耽误了下来。 没想到秦连豹竟会主动领他们去。 自是又蹦又跳,欢喜疯了。 四堂哥又一溜烟地跑去告诉秦连凤,秦连凤一蹦三尺高,这会子也顾不得自己已经成年不再是小小子了,也缠着要一道去,这才有了今天的莲花荡之行。 花椒也高兴的不得了,结果误了睡觉的点。好在虽没睡好,并不是自然醒,可因着高兴的缘故,这会子还是精神的不得了。 抬头望天,一抹晴空,蓝天如洗白云如絮,只觉得心里格外敞亮。 深吸一口气,就能感受到拂面微风的清新、润喉空气的清爽。 自以为已经习惯了家中工地扬尘、喧闹和尘土味共飞的花椒这才知道自己的感官还在,有些东西真是习惯不了的。 轻嗅着弥漫在风中的淡淡花果草木的馨香,香气直达心底。 花椒觉得自己好像吸了口仙气儿似的,身轻如燕,脚步却越来越慢。 小径两侧的野草花早已伸枝展叶,恨不得比花椒还要高,墨绿墨绿的逼人的眼,偶有一丛丛、一簇簇粉粉嫩嫩的小花点缀其间,弥漫着淡淡的香。路旁核桃树上已经挂满了方才指甲盖大小的青核桃,毛茸茸绿油油圆滚滚,或挑在枝头,或埋于叶间。桑树上还坠着零星还未转红的桑果,香叶仰着脖子看了半晌,好不容易寻到几个能吃的,忙拽着树枝摘了下来与花椒分着吃了。柿子树上挂满了并不起眼的黄色圆润的小喇叭,花椒这还是头一遭知道柿子花原来是长这样的…… 芳草萋萋、绿树成荫,也绊住了花椒香叶的眼睛和脚步。 丁香早已同小小子们跑远了,只留下一串串清脆笑声,茴香还惦记着两个妹妹,停下来驻足等待。 花椒香叶粉嫩嫩的小肉手里攥满了粉乎乎的小野花,看到不远处的茴香,就像方才林间飞出的黄鹂鸟儿似的,张着小手咯咯笑着扑到茴香身边,说不出的快活。 茴香笑着掏出帕子给二人擦拭额上鼻尖的毛毛汗,一手一个牵着她们慢悠悠地踱步前行。 随着小径旁的杂草越来越深,虽然前面秦连凤同小小子们行进时已经拨倒了一些,可深一脚浅一脚的茴香还是担心茅草割伤绊倒两个小东西,花椒香叶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在茅草中穿行的经历,虽然偶有茅草从脸上划过痒痒的并不好受,可还是觉得好有趣儿,咯咯乐个不住。 而且透过杂草的空隙,花椒已经能够看到近在眼前的一捧碧蓝碧蓝的莲花荡了。 早已走到草滩岸边的大堂哥和六哥正在赏看四面风景,忽的看到对面小径处只看得到杂草晃动,偶尔可以看到茴香穿着的樱草色衣裳,却不见花椒香叶的身影,只听得两人的笑声,已是明白过来,笑着正要过来给姊妹们豁开道路。 后头一直悠哉前行,不时驻足赏玩的秦连豹和陈师傅已是赶了上来,护着花椒姊妹三两下撇开面前的杂草,花椒牵着香叶一蹦而出,“哇”了一声,没顾得上正在草滩上观察地形准备钓鱼的丁香几个,先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莲花荡上。 其实说起来莲花荡不过是莲花山下,不知因何原因留下的洼地,又年复一年的积水后形成的小水荡罢了。 虽说水自莲花山上来,又往莲溪去。面积不大,不过四五十亩,却有水面有草滩,水清见底水草丰茂、螺蚬繁盛野鹜翻飞。 但在莲溪这样的芦苇遍遍、荷叶莲莲,遍地都是湖荡水泊的水乡其实也并不十分稀罕。 至于家里的小小子们和丁香这样心心念念着莲花荡,也不过是总听人说莲花荡一斛水中半斛鱼罢了。 可这会子的花椒却跟谈恋爱时中了邪似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什么都好看。 只觉得不远处的莲花山山高谷深、层峦叠嶂好漂亮,近处的莲花荡水色澄蓝水质纯净,也好漂亮。 香叶却顾不得见景生情触目兴叹,见花椒站在了当地,眼睛亮晶晶地简直望眼欲穿,反身拖着花椒就往草滩边去:“椒椒,走啦,我们去钓鱼呀!” 听到香叶软软糯糯的声音,正蹲在草滩旁不知再做什么的丁香站了起来,嘿嘿笑着朝着花椒香叶招手:“快过来,我们一起挖蚯蚓。” 听到“蚯蚓”二字,正眉眼弯弯的香叶当即止住了脚步,耷拉着小脸恨不得往花椒身后躲。 这回轮到花椒眉开眼笑地拽她了:“四姐走啦,我们去挖蚯蚓哦!” 香叶苦了一张脸直摇头,同花椒拔河。 到底五岁的花椒不敌八岁的香叶,何况她也没有用上十分力气,很爽快地就被香叶拽到了还在观察地形的小小子们身边。 秦连凤正拍着四堂哥的脑门讲着大道理:“三分钓技七分钓位,本来这时节鱼就不活跃,再找不好钓位,咱们这么些人的午饭就得落空了。” 四堂哥虽抱着脑门,却是眼睛一亮:“既是傻的,咱们索性直接下去捉呗!”又道:“反正这里水浅的很,我就能踩到水底的。” 秦连凤就朝他眨了下眼睛,又一指东边才升到一竹竿高的日头,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等到日头上来了再说。” 四堂哥不住地点头,不过还是照样拿起钓竿儿钓鱼,只是没有耐心,东颠西跑的闹腾着。 家里的小小子们大多都有钓竿儿,丁香也有,虽是自家做的,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将细竹烘烤后再用干芨芨草打磨,最后用盐水反复浸泡擦涂而成罢了。但不管是韧度还是强度,都非常之高。 秦连豹因着早有打算的缘故,所以提前也给花椒几个也各自做了一杆钓竿儿。 只花椒人小力气也不大,钓竿儿甩不远,近岸垂钓又没有收获,再加上本就对钓鱼没有多大兴趣,过完瘾,就搁下钓竿儿,坐在当地眼珠子到处飞。 仲夏时节,正是果树开花挂果的时候,莲花山上的满目苍翠之间,点缀着红黄之色。 忽的眼睛定在了山腰上绿叶映衬之下的一片红艳之上,花椒重重吞了口口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味道 花椒眼睛定在那一片红艳之上,吞了口口水,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拍身旁香叶的胳膊,指给她看:“四姐四姐,你看那里是不是野樱桃!” 正专心致志预备钓大鱼的香叶忙竖着手指想示意花椒小小声,不要惊了咬钩的大鱼。一听野樱桃三个字,紧紧握在手里的钓竿已是“唰”地丢在了一旁:“哪里呢?真的是野樱桃吗?” 目光已是顺着花椒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蹦而起,就拖着花椒去找丁香:“三姐三姐,这里有野樱桃。”又指给她看:“你看你看,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野樱桃!” 不怪花椒香叶这样激动。 虽说小姊妹两个除了前年遭灾的时候,可以说从不欠食,而且这一年多来家里的攒盒就自来没有空过。甚至海棠式的攒盒刚空出一格来,就有秦家兄弟仔细着填补上了,可以说除了三餐饭外,两顿茶食青果的点心是日(日)不落的。 而且不光是自家人在吃上尤其舍得,还有钱运仁那里,钱德隆一有时鲜的吃食上市,就会大包大包的往秦家送。 好比端午前刚上市的纯豆粉做的绿豆糕,知道秦家的小字辈都很喜欢,更是派了伙计一天一送,直到现在都未断。 至于山上溪里的野味,家里头有上山下水就跟走平地似的丁香,还有这么多猴儿似的小小子,除开年后的那阵子,哪天不是各式各样的野果子往家搬。 可就算这样,对于花椒香叶,甚至于丁香茴香和家里的小小子们来说,甜美多汁、吃过就再忘不掉的野樱桃也是稀罕吃食。 毕竟这一连两年从春天开花就开始盼着它成熟,可真正能吃到嘴的野樱桃却是屈指可数的。 一来是家里后山上的野樱桃树本来就不多,不光是秦家的小字辈都惦记着,旁人家的小小子小丫头就更是没有一个不惦记的。 二一个,实在是樱桃太招鸟雀的喜欢了。通常刚刚成熟,还不待孩子们上山采摘,已是被鸟雀叼啄了个遍了。 尤其可恶的是那些个张狂的鸟雀不知道多刁钻,红一颗就会啄一颗,可偏偏好些个都不是为了吃,就是为着啄烂罢了。 常把好不容易爬到山崖上的小小子小丫头们气的够呛,为此发了脾气逮鸟捉鸟都不只一两回了。 而忽的在山腰上发现了这样成片的野樱桃,既然没有掉落,应该就还不曾遭到鸟雀的荼毒,花椒香叶怎么可能不心动,就连丁香看了都心动了。 又拽了拽听到她们说话已是转过头来的茴香:“二姐,我们摘樱桃去吧!” 茴香没有开口,却站了起来,看了看不远处虽然山形平缓但林木葱葱的山峦,才摇了摇头,同丁香道:“这里可不是咱家后山,地形地势你都清楚,上山就跟逛菜园子似的。我看这里草木长得这样好,好似等闲少有人来,你还是别去了。” 丁香略一嘟嘴,不过很快就腻了上来,抱着茴香的胳膊撒娇道:“我不知道,不还有二姐么,我跟着你上山好不好?” 丁香和茴香论年纪不过相差两岁,自小一起长大,再加上茴香性子随和,兄弟姊妹之间相处只有尽让的。丁香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性子要强,自小就是同兄弟们打架打到大的。虽说一直都把茴香当做姐姐待,但平时姊妹间相处的时候,无意识地还是丁香拿主意的比较多的。 可自打大姐大莳萝出门子后,茴香接棒莳萝,担负起照顾兄弟姊妹的职责,性子虽一如往常的温和,可说话做事却越来越有主张和魄力,渐渐有了两分莳萝的影子,丁香也越来越敬爱茴香,说什么都愿意听。 茴香就笑了起来,看了看山脚到半山腰野樱桃树的距离,又去看正在钓鱼的秦连豹,同三个妹妹商量道:“我看这样,让我爹带我们上山摘樱桃……” 话音未落,丁香已是跳了起来,茴香忙点了点她的鼻子:“先约法三章,我们只摘樱桃,到时候别看到旁的又动了心,越走越远找不到回来的路就麻烦了。”想了想,又道:“还有,不管摘不摘得到樱桃,晌午前必须回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准备午饭。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去。” 丁香怎么可能不愿意,不住地点头:“我听二姐的。” 又去看两个小东西,弯下腰来朝着花椒扬了扬下巴,捏着她的脸颊笑言道:“椒椒,想不想吃樱桃?想吃樱桃的话,就同你爹爹撒娇去,请你爹爹领我们去摘樱桃。” 花椒就嘻嘻地笑:“保证完成任务。” 拖着香叶就去歪缠秦连豹。 丁香和茴香都笑了起来,跟着跑了过来求情。 而秦连豹本来就是带着小字辈出来赏玩松散的,至于玩什么,只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孩子们玩得高兴就成了。 听说花椒几个想去山上摘樱桃,打量了番山势,观察好野樱桃树的位置,就应了下来。 说起来他小辰光也是常来这莲花荡玩耍的,说起来并不陌生。 请陈师傅留下来照看小小子们,又叫来秦连凤大堂哥嘱咐了一回,就领着小丫头们往山上去。 四堂哥听说野樱桃,丢下钓竿儿也想跟着去,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扬声喊着丁香:“你别都吃了,也给师傅留一些。” 丁香高兴,应了他一声,背上小背篓就牵着花椒往山脚去。 只正如茴香之前所说,也不知道确实人迹稀少的缘故,还是还不到草药采摘时节的缘故,这里的草木不但比花椒家后山上的更加丰茂,刚刚走到山脚下,秦连豹和茴香丁香就认出了一株株的药材来。 比如看样子已经过了采收时节的板蓝根、金银花,正可以收获的仙人草、大青叶…… 越往上走,虽然山丛坡峻基本上没路可言,需要秦连豹开路,可沿途的草药野菜蘑菇却是遍地可拾。 丁香看的眼睛都亮了,却记得之前茴香的话,只教头一回上山的花椒香叶辨别草药,并不采挖。 茴香看着就同她道:“先摘樱桃要紧,下山时倘有时间,咱们再挖。” 丁香一听放下心来,欢呼着扑上去抱了抱茴香,更是叽叽喳喳的同花椒香叶说个不住。 花椒前世虽说爬过山,可却从来没爬过这样从未开垦过的山,眼睛都不够看了,只知道木头似的跟着丁香的手指来回。 要不是被茴香紧紧牵在手里,保管连路都不会走了。 丁香再时不时的摘些山莓野花给她和香叶又吃又玩儿的,就是花椒都把野樱桃抛在脑后了。 只是有山风迎面而来,花椒忽的好像闻到了淡淡的异味。 移开目光朝前望去,又嗅了嗅鼻子,空气中有非常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柴火燃烧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草舍 花椒的眼耳鼻舌身的心识确实非常灵敏。 旁的不说,就说这嗅觉吧! 厨房土灶里烧的甚样的柴草,到底是稻杆麦秸,还是豆荚青草,就是家里头蒸馒头烙饼时,为着木头火硬用的各色柳木、杨木、杏木,花椒都能依靠味道分辨出来。 这会子说是闻到了柴火燃烧的味道,虽然因着味道极淡,还分辨不出是甚的木头来,可从香叶到秦连豹,就没有一个不相信的。 只都有些皱眉。 只看这根本无路可走的山路,就知道这地儿人迹罕至。 而秦连豹更知道莲花荡虽螺蚬繁盛,白鹭、黄雀、獐鸡、野鸭等飞禽鸟兽尤其多,可因着地势颇低的缘故,略下大雨就要闹洪。 若说他们周家湾自他记事起,也就前年遭过一次水灾,可这莲花荡却是年年都要泛滥几遭的。 所以虽说古早之前,这莲花荡因着靠山邻水、物产丰富且品质上佳的缘故,是曾有人家迁居于此的。 就是因着一年到头除了冬季的枯水期,其余三季从来洪水不断,实在吃不住了,这才渐渐搬离迁居。 自此后虽说也常有人过来捕鱼采药,可到底崇塘富庶,守着这么一方水土,许多老百姓都并不缺这点子水面山头,何况也没有这个闲工夫。 也正因如此,这莲花荡周遭不管是草菜果木也好,虫鳞介禽也好,才会保养的这样好。 这会子说是闻到了柴火的味道,再细嗅一番,好似确有若有若无的淡淡烟火气。 小丫头们自是诧异的,不知道这山里头怎么会有烟火气。 秦连豹无疑是要比小丫头们想的更多的。 到底是莲花山下长大的,山脚下竖立着的护林石碑早已倒背如流,护林护水的规则早已刻在了心上。 莲花山上是不能出现明火的。 旁的还罢了,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在山上烧火。 不管是为着什么,一旦出事儿,就不是甚的小事儿。 有心循着烟火气去看一眼,到底又不敢把小丫头们一道带过去。略一思量,还是决定把小丫头们送下山再做打算。 正要张口,一直仔细辨别着柴火味道的花椒却是一皱眉头:“味道淡了。”又嗅了嗅鼻子:“好像要没有了。” 再等片刻,味道果然消失了。 不管怎么样,同秦连豹一样,花椒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把这桩事情暂且搁下,秦连豹想了想,还是按着原本的计划带着小丫头们去找野樱桃树。 好在的是虽然几乎没路可走,可好歹山形地势是平缓的。而小丫头们又都是站过混元桩的,平日里不显,可爬山时就显出好体力来了。 香叶开心的不得了,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敢上山。虽然知道山上好玩儿,丁香日(日)念叨着,却不知道这样有趣儿。已经下定决心了,等家去后,也要跟着两个姐姐上山玩儿。 嗯,还要带上花椒。 而秦连豹到底是在莲花山莲溪中摸索着长大的,对莲花山整个的地形都了然于胸,不到两刻钟的光景,就带着小丫头们攀上了山腰,却没找到成片的野樱桃树。 寻了两遍,还是熟悉草木的丁香偶然间发现了野樱桃树的位置,却是面面相觑。 成片的野樱桃树就在他们面前。 其实都是大致知道樱桃树是长在临崖处的,却没思量因着树向阳生的缘故,所以几乎所有的樱桃树都多多少少的向崖外倾斜着,悬在半山腰上的。 只这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也是树木生长为着争夺阳光雨露的天赋。 可叫人目瞪口呆的却是背阴的一面竟少有红色。 走近仔细打量才知道这十几棵樱桃树上,每棵樱桃树都只有临崖的向阳坡面,也就是她们看到的那一面才有整枝的樱桃,背阴面的樱桃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树木本来就有背阴向阳,可还没见过背阴面就不长果子的! 丁香目瞪口呆,唯一的想法就是:“这里的鸟雀也太奇怪了吧!” 秦连豹沿着这十几棵樱桃树看了一遍,却道:“地上很少樱桃落果,应该不是鸟雀吃掉的,很可能是被人摘过的。” 丁香点了点头,这才对嘛! 又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这可真有本事! 可叫旁人怎么摘! 好在来的是她,丁香利落地将裙角扎在腰间,探着脑袋看了看树形山崖,攀着树干就要往上爬。 被秦连豹制止了,他虽知道丁香的本事,却不敢叫她冒这样的险。 丁香嘟了嘴,可看着秦连豹三两下就上了树,眼睛一亮,忙把背篓搁在了树枝上。 秦连豹先摘了一把樱桃递给丁香:“来,先尝一尝这樱桃味道究竟怎么样。” 四个小丫头每人分到三两枚而已,花椒却硬塞了一枚樱桃给秦连豹吃下后,自己才开始品尝。 樱桃刚入嘴,便眉开眼笑了起来,朝着秦连豹不住地点头。 秦连豹笑着开始摘樱桃,只这回一壁摘樱桃的同时,又习惯性地对结果的树枝进行摘折,又顺手将折下的折枝递给树下的茴香,茴香又递给花椒和香叶,拍着二人的小脑袋:“吃吧!” 花椒香叶接过折枝,看着红艳艳的樱桃却没有吃,只是将樱桃连着果柄摘下来,放在茴香的背篓里。 就这样虽说只有秦连豹一人采摘,可他的身手就是花椒四个都及不上的,很快就摘满了两个半篓的樱桃。 虽然此时树上还有不少樱桃,可花椒几个却已是满足了。 目的达成,准备下山。 而秦连豹经过方才攀在树上的观察,却是发现了不远处的草木比来时路上略微稀疏一些,打算带着花椒几个从那边直下山脚。 他背了一个小背篓,茴香和丁香会轮流背另一个背篓,花椒和香叶手牵手,五人心满意足的下山去。 花椒兴奋了一早上,下山时慢慢开始觉得吃力,丁香却是精力无限,还同花椒香叶念叨着一路上看到的草药。 在前面开路的秦连豹却倏地脚步一顿,伸手拦住了紧跟在他身后的花椒几个。 注意力都在一旁葛根藤上的花椒差点一头撞上去,踉跄着站好,秦连豹已是转过身来向她们示意噤声。 花椒忙不迭的点头,又探着脑袋朝着秦连豹的方向望去,就见不远处斜下方的一株板栗树下,草木虽稀疏,却搭有一间草舍。(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棚民 花椒从上往下看去,很清楚地就能看出是一间顶部三角、两边撇水的庵形茅庵草舍。 模样看起来方方正正地虽还规整,建构却十分粗糙。 花椒满心的疑问,可看着一言不发,带着她们匆匆下山的秦连豹,到底一个字都未说。 牢牢牵着香叶的手往山下去,待视线平行后,花椒才发现眼前的草舍很小很小。 而且相当的矮。 就是屋顶最高处看起来都没有秦连豹高,而且进深不过半丈有余、面阔也不超过一丈。 算下来面积不过五六平方。 好似就是用带杈的树枝立了桩子,再用藤条将架在树杈上的树枝上下横竖交织地缠扎在一起,最后在屋顶上盖上茅草而已。 简陋到花椒两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草舍。 别说寻常人家的房舍了,就是崇塘乡间庄户人家用来看护庄稼西瓜、用来赶野猪的茅草棚子,都要比这间草舍来的精细些。 起码人家还会用树枝枝条或庄稼秸秆将草棚的屋顶和四周密密围编起来,或是直接砌上土墙,还有屋顶上也会抹上合着草筋的泥巴。 而这样的草舍,花椒不知道它能不能具备最最起码的庇护功能,到底能不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何况还是搭建在这样的树底下。 花椒抬头望天,高高的板栗树遮阴蔽日,上头好似有风鼓动,枝叶乱颤,几只小栗苞被吹落枝头,砸落在草舍的屋顶上。 发出闷闷的栗苞穿透屋顶砸落地面的声响,却没有听到旁的动静。 可花椒知道,这间草舍,极有可能是有人正在居住的。 虽然没有看到窗户,只在南面看到了一扇看起来好像连门都没有的门洞。 花椒只偷觑了一眼,屋里黑洞洞的,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可草舍前寸草不生的一小片空地上正搭着一架火堆,只看整根的枯枝和地上的灰烬就知道是不久之前才被强行扑灭的。 花椒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到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到了空地上的一串儿浅浅的脚印。 花椒咬了咬嘴唇,一句话都未说,跟着秦连豹匆匆下山。 一路疾行,直到山脚下,听到不远处小小子们开怀的笑闹声,秦连豹才放慢脚步,一直咬牙牵着香叶的花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丁香却已是迫不及待地悄声问道:“三叔,这山里头怎么还住着人呢?是来采药的吗?” 莲花山上药材种多质优,常有采药人进出,丁香就曾在山里见过他们拄着竹竿,攀岩石、扯藤条的来往于陡坡削峰之间,采摘草药出售给崇塘上的药行医馆。 秦连豹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听到丁香这样问,点了点头:“可能吧!” 并不愿意和丁香多说的样子。 丁香却没有多想,只是在和茴香嘀咕:“这时节开春后可采的草药都过季了,夏天的还未完全成熟,可采挖的草药并不很多,怎的就进山了?” 茴香摇了摇头,可到底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头,更不敢多说了。 但花椒却潜意识地确实觉得不大可能是采药人的。 满脑子都是草舍火堆和那串儿脚印,忽的听到四堂哥几个喊着“三叔、三伯”、招呼她们的声音。 花椒抬眼望去,才发现小小子们已经脱了衣裳下水捉鱼了,哭笑不得。 四堂哥和五堂哥却已“哗哗哗”地蹚水过来,解了系在岸边的鱼篓要给她们看。 秦连豹放下背篓,看了一眼沉甸甸的鱼篓,拍了拍二人的脑门就朝还在垂钓的陈师傅走去。 丁香和香叶已是跑了过来,两人探着脑袋往鱼篓里看,就见里头活蹦乱跳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各色鱼虾,已是装了半篓了。 丁香撇了撇嘴,甚的都没说。 香叶却是惊呼连连:“好多好多的鱼呀!” 茴香牵着花椒没去看鱼,只是看着面前只穿着窦鼻裤的两人皱了皱眉头,指着两人腿上的鸡皮疙瘩问道:“这个天就下水,你们冷不冷?” 四堂哥忙道不冷,五堂哥嘿嘿地笑:“刚下水时有点儿冷,现在天气热了水暖了,就不冷了。” 四堂哥就嘿嘿地跟着笑,又弹了弹一旁花椒的面颊:“小东西,有你喜欢吃的昂公和痴姑,待会叫二姐给你炖汤喝。” 花椒不住地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水迹,视线却落在了正同陈师傅说着什么的秦连豹身上。 一溜烟跑了过来,依偎在秦连豹身边。 秦连豹搂了花椒,又帮她捋了捋飞了起来的刘海,继续道:“……这山上一向已经没人居住了,可我看着那草舍不像是新盖的,年头却也不长。周遭还种了些山芋和山药豆,还积有柴火,看着不像是采药人。” 花椒仰起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连豹。 他说的这些,自己好像都不曾留意到。 尤其是山芋和山药豆。 陈师傅却是一皱眉头,朝着山腰上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会是棚民吗?” 秦连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我瞧着这周遭好像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陈师傅听了略一思量,就道:“既是人家灭了火堆隐了形迹,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打扰,咱们只当不知道吧!” 秦连豹颔首,他也正是因着这个缘由,才当即把小丫头们带下山来的。 花椒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人家怕是刻意躲着他们的,才一声不吭地跟着秦连豹下了山。 可人虽下来了,心却还在山上。 想到之前若有若无的烟火气、秃了半边的樱桃树,简陋无比的草舍、扑灭不久的火堆,还有那串儿小脚印。 是的,小脚印。 花椒如今虽然还没有捏针,可丁香和香叶日(日)在家做袜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尺寸都已记在了心上。 一打眼,就知道那脚印的主人估计和七堂哥差不多年纪。 可七堂哥今年不过七岁。 七八岁的小小子或是小丫头,怎么会在这山里头生活的! 而陈师傅所说的棚民…… 好像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善意 今天虽是野游,但午饭还是相当丰盛的。 虽然不是鱼就是虾。 可茴香丁香用特地从家里背来的砂锅和简单的咸盐、生姜、胡椒面等佐料煮了一大锅杂鱼汤。 莲花荡的水加上莲花荡的鱼,又把小小子们捞到的籽虾也丢了进去。 再配上一大清早秦老娘特地给他们烙的烙饼,火上略烤一下,配着鲜美的鱼汤一起吃,好吃的叫人吞舌头。 秦连豹和陈师傅则领着小小子们围着火堆烤了一溜鱼,简单撒上咸盐,已是美味无比。 玩了一上午,别说在水里摸爬滚打了半晌的小小子们了,就是小丫头们都已饥肠辘辘的了。 吃饭的礼仪虽早已形成了习惯,可频率却比以往都要来的快。 吃过午饭,一道收拾好锅碗,彻底熄灭火堆,小小子们又迫不及待的下了水。 丁香也想下水,可她忘了带上替换的衣裳了,只好蔫头耷脑的跟着茴香,带着花椒香叶子周遭采挖能用的草药。 可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水里瞥,看看小小子们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根隔年的老竹子,把中间竹节打通后,就扛着竹子下了水。 知道他们这是想找鱼洞呢,忙跑了过来,果然就见四堂哥摸摸索索地把竹子插进了水里,对着竹竿一阵吹气儿,又把耳朵贴在竹竿上听。 或许是没听到出鱼的声音,又换了个鱼洞。 这样反复两回,丁香已是气的跳起来了:“笨死了,找个鱼洞都要这样久,我用手摸就摸到了……” 嚷的那边山脚下的花椒几个都听到了。 香叶听着嘿嘿地笑,不过笑过之后,还是集中注意力跟着茴香分辨草药。 花椒却是心神不宁,眼睛不住地往山腰上张望。 花椒知道流民。 通常约定俗成的,不堪赋役负担、无法生活只得抛弃田地家宅、被迫逃亡的叫逃户,因着天灾人祸、灾伤乏食远徙他所的才被称为流民。 可不管是逃户也好,流民也罢,这些雪泥鸿爪、身世飘蓬的老百姓同寻常民户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户籍、不为朝廷纳税当差,就不能算作治下之民。 见不得天日,在这大山里到底要靠什么生活。 想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艺麻种箐、造纸制菇、析薪烧炭、采药放蜂、打鱼捏雀……或许吃不饱,却也饿不死。 可如果还有像她这样大、相比而言免疫力较成人更低的孩子的话,花椒不敢想象。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的工夫已是日头西斜。 四堂哥几个虽还未玩够,可到底还算听话,听到招呼,眼看着小叔和几个哥哥毫不留恋的游上岸去,也纷纷跟了上来,爬上岸开始穿衣裳。 茴香丁香和香叶都在忙前忙后的替他们收拾,只有陈师傅转身看了眼那厢山脚下的秦连豹和花椒。 秦连豹还在摆弄着花椒的钓竿儿。 打量了番周遭的环境,索性将钓竿儿架在山脚下的一棵桃树上。 又把花椒搂在怀里的一大一小的两个荷叶包挂在了钓竿上。 看着荡荡悠悠、互相打着招呼的荷叶包,花椒抿着小嘴略一思量,还是由秦连豹抱着,把钓竿上的香囊解了下来。 这香囊是罗氏今儿一早特地翻出来给她佩上的,里头装着朱砂、雄黄、香药,是专门用来驱虫的。 可不但能驱虫,也能伤人,要是误食了,可是要出事儿的。 攥紧香囊,花椒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意。 秦连豹就摸了摸花椒晒了一天略有些发红的小脸:“好了,这样显眼,他们肯定会瞧见的,咱们也该回家了。” 花椒小胖胳膊圈着秦连豹的脖子,不住地点头。 秦连豹笑了笑,抱着花椒快步往草滩去。 花椒转过头来,趴在秦连豹的肩膀上,眼睛却仍旧盯在那两个亲亲热热靠在一起的荷叶包上。 这是花椒忙活了一个下午的结果。 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飞奔到岸边,请正在草滩上翻着小螃蟹的秦连凤帮自己摘来荷叶和芦叶。 把荷叶晾干,将从茴香那里讨来的火折子和用剩的佐料包用荷叶裹了起来,又用芦叶系好。 火折子还罢了,剩下的佐料虽已不多,咸盐却也剩了一些。 又把中午剩下的八、九张白面烙饼和荷包里的绿豆糕、凉果都裹了起来。 秦老娘做的烙饼薄厚正好、内酥外软还层次分明,一张烙饼差不多二两重。 小小子们平日里光是烙饼就能吃上三四张,所以秦老娘一口气给他们带了三十多张烙饼,就怕饿着他们。 只今儿眼睛都盯在烤鱼上了,倒是烙饼吃的不多 而香叶眼见花椒抱着茴香的腰要这要那的,虽不知道花椒要做什么,可看着花椒把荷包里还未动过的绿豆糕和凉果都倒了出来,偏了偏脑袋,也把自己的零嘴贡献了出来。 花椒就笑着香了她一口。 把烙饼零嘴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为着荷叶包能裹的好看些,花椒反复试验了无数次,求着秦连凤摘了好几回的荷叶。 两个正方形的荷叶包裹好后,花椒才抱去给秦连豹看,哀求着秦连豹帮她把这两个荷叶包连同钓竿儿摆在显眼的位置。 虽说在秦家人看来,钓竿儿的制作并不繁难。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更何况别说干芨芨草了,就是咸盐也算是稀罕东西。 秦连豹虽诧异,却没有阻止花椒的善意。 可就连花椒都不知道,待他们的身影声音消失在莲花荡畔后,有个小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核桃树上一跃而下,一个前滚翻,已经顺势站了起来。 在当地站了片刻,才赤着双脚悄然无声地径直走到桃树旁,微微仰起脑袋,看着荷叶包却没有动作。 脑海里反复回忆着那个肉呼呼的小丫头抱着看着荷叶包的模样,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解下荷叶包,把钓竿儿抽出来。 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大荷叶包,坐在当地,手指翻飞,慢慢解开交叉缠绕了一层又一层的芦叶,一摞黄灿灿的烙饼出现在眼前。 时间好像瞬间停止了一样,只电光火石之间,又迅速快进了起来,一双细长干瘦的小手三两下包起荷叶包,紧紧捧在怀里,又揣上那个小的,握着钓竿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上忽的反应过来,猛地转身扑通跪下,在扬尘中朝着东边磕了重重三个响头,再起来时还未站稳,手在地上撑了一把,就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白费 花椒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走后,莲花荡畔会发生什么。 留下吃食和工具,只因为她想做些什么。 而在不给家人带来隐患或麻烦的基础上,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就好比秦连豹特地带上的杀鱼用的小刀,花椒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留下。 西边落日一点一点的往下坠,闹腾了一整天的小小子们却仍旧精力无限,手里提着还在甩着尾巴的鱼,一路上说着捉鱼泳戏的趣事儿,别提多快活了。 花椒这一天虽说并未做什么,可到底从早上到现在,忙忙兜兜的就没闲下来过,再加上歇惯了午觉,今儿却没顾得上,已是蔫蔫嗒嗒的了。 秦连豹秦连凤和大堂哥几个看着她一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都要抱她。 她都笑着捏了鼻子不让抱,倒把秦连凤几个弄得哭笑不得的。 不过牵着香叶,倒也勉勉强强能够坠在哥哥姐姐们身后不掉队。 正是傍晚时分,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下工或是从地里回来的乡邻熟人,俱都止步乐呵呵地同秦连豹秦连凤打招呼。 小小子小丫头们也俱都驻足行礼唤人,免不了嘚瑟一番今天的收获,手里提的背上背的鱼蟹也就这样一点一点分送了出去。 小小子们却高兴的不得了。 还琢磨着夜里还要烤鱼给家里人吃。 只刚刚进村,他们就恰巧遇上了许久没见的张氏。 小字辈们脚下一顿,才陆陆续续地喊人。 张氏扯了扯嘴角,就算应了。 花椒就见丁香退后两步,站在了茴香身后,垂着头,却正在翻白眼。 花椒抿了抿嘴,又去看目光游移、面色变换的张氏。 对她的感官实在有些复杂。 说起来自打旧年张氏闹了那么一场之后,秦老爹秦老娘虽没说什么,周大成却再不许她进自家的大门了。 就连过年都不许她过来拜年吃年酒。 秦老娘说了他一回,周大成却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不说话,秦老娘没办法,秦连熊瞧着就过来劝他。 周大成这回倒是肯开口了,却是咬死了不松口,只道张氏既是死不悔改,就算过来了也不知道在动甚的歪脑筋,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既是如此,过来做什么。 倒是叫秦连熊无话可说了。 可在张氏的嘴里,却成了自家在挑拨他们两口子的情分。 尤其是年后秦连彪伙同贼人盗窃未遂之后,更是在西头闹得沸反盈天的。 说甚的秦连彪这样吃里扒外,连贼人都勾结上了,差点就对嫡嫡亲的族叔家谋财害命了。可自家却一个屁都没有放,眼睛一闭,就把这事儿囫囵过去了。 不但如此,还是照样把袁氏娘几个好吃好喝当菩萨似的供着。 可她呢,就为旧年的那点子破事儿。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还要挑唆着周大成作践她。 虽说人这心都是偏的,可也没有偏成这样的道理呀! 又说周大成也是个脓包,七尺的汉子,自家没有半点主张。一张床上的老婆不稀罕,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倒同那外八路的姑丈姑娘一条心。 再等自家堡墙开始动工,家里头日(日)都有七八十个工匠、忙工、帮厨进进出出,就更是一肚子的抱怨了。 花椒也不知道张氏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是为着嘴上痛快,也或许就是想将这话儿传到自家耳朵里的。 可不管怎么样,事实就是她这前脚话一出口,虽然不至于有人当即就传给周大成听,却是后脚就被那些个帮厨的妇人们传到杜氏的耳朵里了。 倒也不完全就是挑拨离间,只是现如今周家湾大多数人家都同自家有来有往的。好些人家农闲时过来搭把手,自家必是有酒有肉的招待的,逢到节气还会奉上些时令吃食去道谢,交情也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处出来了。 自家对张氏怎么样,全周家湾都看的分明。 虽说有周大成拦着,没叫她过来帮厨,可雷打不动,每天都要打点了现成饭菜叫周大成给她们娘叁送过去的。 自然为秦家不值。 而杜氏听到这样的话自是眉头竖起的,面上甚的都没说,可私底下不知道同妯娌们抱怨了多少回,又庆幸总算周大成是个拎的清的,否则这家里怕是日(日)都要唱大戏了。 花椒摇了摇头,秦连豹已是示意茴香挑了几条略大些的鱼给张氏拿回去,张氏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鱼,看着花椒一行远去。 面上却渐渐流露出两分幸灾乐祸来。 她刚从娘家回来,才知道今年崇塘乡间打算种白芹的人家多而且多。 据说莲溪两畔,还有那些个溪沟、田边,反正低洼地界的水芹都快被人挖光了。不但自家种,种不完的还拿到崇塘街面上去卖。 却不是当菜蔬来卖,而是当做白芹的种苗来卖的。 到处说这水芹埋在地里就能沤白了长成白芹。 虽说一青一白,可这价钱却是天上地下的。 连带着作为种苗的水芹,价格都一路攀高。 她那两个厚颜无耻的娘家嫂子就又动了心,又是赔不是,又是哄着她还要学壅白芹,还说甚的还给她五分的利。 真个把她当做傻子待了! 张氏冷哼一声,想到娘家嫂子的嘴脸,既是她们不仁义,那也别怪她不讲姑嫂情分。 而就快到家的花椒自然不知道身后张氏的表情越发诡异,不过崇塘乡间好些人家都打算种植白芹一事儿,她却是知道的。 早在开春后,就有这样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秦家人的耳朵里了。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秦家在莲溪边挖水芹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渐渐传扬出去后,莲溪边的水芹确实都快绝迹了。 可壅制白芹的手艺,就连她现在也只敢说略懂皮毛而已。 到底如何才能壅制出高品质能保存的白芹,她也还在摸索实践之中。 那些个根本不懂白芹壅制原理,也不肯花心思花功夫,光靠以讹传讹就想壅出白芹来的。 别说三年五载了,很可能费上一辈子的劲儿,也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完工 不过今年的秋老虎尤其蛮横霸道,来了去,去了又来,这都已经几回头了。 虽说早晚还算凉快,可正午时分日头仍旧毒辣辣的。 尤其空气还十分干燥。 别说家里从早到晚露天做活的工匠帮工了,就是花椒几个每天汤汤水水的不断顿,还是多多少少染上了秋燥。 也导致了比旧年推迟了将近两个节令,直到八月上旬,白露节气都到了,秦老爹估摸着秋老虎应当不会再回头了,花椒才同姐姐们开始秋提前白芹的催芽。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会子已经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秋提前白芹了。 不过花椒也没准备索性延迟,和大田白芹一起排种。 好在的是秋老虎果然没再回头。 待温度直降下来,种芹顺势催芽后,又在周大生周大成兄弟两个的帮助下,仅仅花了不过一天的工夫,就排下了一分地的种芹,并灌水窨墒。 忙活了一整天,花椒直起身来看着面前的齐齐整整的六塬大田,长吁了一口气。 因着家里头人来人往不甚方便的缘故,所以开春后,秦老爹就抱着花椒同她商量,想将她的试验田挪个地方。 花椒自是没有不应的。 秦老爹就在东头园子的角落里拨了整整六塬地,加上水沟也就差不多一分地的大田给她,并将其用木栅栏圈起来,还挂了块圆木牌,上头就是花椒自己写的歪歪扭扭又顶天立地的“试验田”三个大字儿。 不过虽说是花椒的试验田,但因着花椒顾不过来,平日里还是周大生周大成几个料理的比较多。 两兄弟也是这才知道,别看小花椒还没锄头高,可真个论起壅制白芹来,却是比他们还要老练的多的。 只不过因着年纪实在太小力气也不大,所以做起事儿来不及他们这些个大人利落罢了。 只是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这两兄弟如出一辙的俱是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性子,做活是一把好手,可凡事儿都喜欢用看的,即便心里有疑问,怕也从来没想过提问。 只论这则,就比不上会主动思考愿意请教,这会子已经被钱运仁聘过去管理园圃的杜大舅了。 杜大舅被秦老爹送去园圃上干了不到半个月,一直在一旁留心杜大舅的钱运仁就生了雇用他为自家打理园圃的打算了。 同杜大舅一说,杜大舅却是一惊,担心自己恐怕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 过来同秦老爹商量,秦老爹虽也诧异,不过却是相信钱运仁的判断和眼光的。 也知道杜大舅这些日子确实做得很好,和钱运仁派过去的账房也处的不错,为此钱运仁还特地过来谢过他。 就问杜大舅不想试一试,若是想试,他自是会尽力帮衬他一把的。 有了秦老爹做后盾,杜大舅大感放心,略一思量,就做出了决定。 钱运仁就把杜大舅挂在了钱德隆,同商号里的二等管事拿一样的工钱,一年三节有节礼,到了年底还有分红,却是园圃上的分红。而且同商号里从学徒一直做到告老的老人一样,即便告老后,只要钱德隆在一天,就会每月付给津贴以供养老所用。 杜家人自是欢天喜地,就连杜老爹都特地拈香同祖宗祷告了一回,据说话头子太长,差点把手都给烧了。之后又特地拎了珍藏多年的老酒过来,非得敬上秦老爹两个满杯才肯罢休…… 而话说这头,周大生兄弟两个俱是默不吭声,一直跟在花椒身旁寸步不离的香叶却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的。 尤其好奇的是花椒今年虽说仍在做试验,却没有像旧年似的,分门别类的沤那许多的农家肥。 腐熟的堆肥、厩肥虽然都有,还有菜子饼肥,可六塬大田,就施了足有三塬地的腐熟鸭粪。 就问花椒。 花椒笑着告诉她,道:“我想找到能叫白芹白的久一点的办法呀!” 花椒可不是哄她,事实正是如此。 经过旧年今年几番以腐熟鸭粪作为底肥也好追肥也罢的唯一肥料的试验后,花椒已经朦朦胧胧的大概知道,专用鸭粪培育出来的白芹褐变腐坏的强度最弱,是要远远低于其他对照组的。 就是水芹,腐坏的强度也最弱,而且长得更快更壮实。 可到底甚的原因…… 若是搁在前世,进实验室提取一下数据,花椒肯定就会知道,农家肥中虽然都含有丰富的在植物生长而言缺一不可、相互协调的氮磷钾元素。 可相比起氮元素高的吓人的菜籽饼肥,三者元素相差无几的堆肥、厩肥,鸭粪中却是磷元素最高,而氮、钾两者的含量俱都偏低。 正因为磷元素突出的特性,才增强了白芹的品质,延长了白芹的保存期限。 但花椒或许一辈子也弄不明白这个原因,所以虽然已经能够大致确定鸭粪对白芹的作用,可还是得一遍一遍的进行试验,拿到大量的数据,才能够真正确定的。 …… 而等试验田里的种芹即将可以培土,就连大田里的种芹都已顺利缓根过了植伤期,家里的堡墙也已近完工了。 却是比之之前的预期快了整整三个多月。 倒不是因着偷工减料的缘故。 而是自打芒种过后,好些个外村的熟面孔也过来同秦连虎自荐衬小工。 都是乡里乡亲的,秦连虎虽不便拒绝,却也不是甚的烂好人,瞧着人老诚本分,肯下力气,就应了下来。 这样一来,工地上最顶峰的时候,足有百来个工匠和帮工。 再加上今年黄梅天不算太长,所以停工的日子也不长。 秦连虎和老舅公又花了大力气去协调很容易就集结起来的各个村落帮工之间的关系,所以工地上的气氛一直还算融洽。 大伙儿有劲儿都往一处使儿,这才赶在秋收之前,提前完了工。 秦家阖家都松了一口气,秦连虎秦连龙商量后,决定赶在寒露开镰之前,也就是九月初六,在家宴请所有参与堡墙浇筑的工匠和帮工。 花椒却在激动终于可以登上堡墙看一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眺望 说起来不单是花椒,就是家里的小字辈们俱都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堡墙了。 七堂哥还说要给花椒香叶做风筝,到时候拿去堡墙上放。 只可惜这会子小小子们还在学塾里,却是不能第一时间登上完工的堡墙了。 花椒蹦蹦跳跳地同姊妹们跟着秦老爹一行,沿着门洞一侧的斜坡式的登城马道走上堡墙顶端。 九月初的天空,天高云淡,暖风徐徐。 花椒迎风站在墙顶上,一种久违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已经不大记得高处俯视的感觉了。 可眼下哪怕心里五味杂陈的再复杂,可各种情绪还是很快就被由心而发的兴奋所湮没。 咯咯笑着,拖着香叶三两步已是跑过了外高内低不过半丈有余的墙顶,迈着短腿就要爬上女儿墙边的踏步。 香叶却紧紧拽着花椒的手,一动不敢动,一脸的紧张,还有些许的害怕。 尤其一阵风吹来的时候,更是唬的闭上了眼睛。 花椒看着忙反握住她的手,又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四姐不怕,我们很安全哒!” 香叶不住地点头,可嘴角却仍旧有些哆嗦,还略有些担心的问着花椒:“椒椒不怕吗?” 花椒连连摇头,露出豁牙齿笑的眉眼弯弯:“我不怕呀,可好玩了!” 说着已是牵着香叶爬上踏步,踮着脚扒拉上垛口,欢呼了一声,招呼香叶一起看:“四姐,你快看呀,我们都可以看到崇塘啦!” “真的吗?”正不自觉地上半身后仰,还偏着脑袋根本不敢看的香叶听到“崇塘”二字,才大着胆子往花椒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瞥了一样就飞快地挪开了视线,自然甚的都没看到。 花椒就握着她的手,又指着不远处正晃晃悠悠拐上岔道,缓慢而行的一溜三辆马车牛车告诉她:“四姐你快看,那些车子都变得好小好小,好有趣呀,就和我们造的小宅子一模样呢!” 不得不说袖珍宅子在香叶心目中确实是别有地位的,一听花椒这样说,一下子就忘了害怕了。 “真的吗?”踮起脚尖张望了起来。 不过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好似不远处,比自家堡墙更高更大的城墙。 瞪圆了大眼睛,鼻子一吸一吸的,小嘴也大张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半晌才晃了晃花椒的小手:“椒椒,椒椒,真的可以看到崇塘呢!我还看到城门了呢!” 哪里还顾得上害怕的,已是松开了花椒的手,扒拉着垛口蹦跳了起来。 却还记得花椒说的牛车马车,顺着花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村口处看到了一辆马车两辆牛车正慢慢悠悠的朝东边驶来。 香叶咯咯笑了起来,又拿指头比划给花椒看:“真的好小好小呀!” 忽的想起了什么,又拖了花椒的手:“椒椒,我们也做马车好不好?” 花椒嘻嘻地笑,不过比起照着起屋样图造大宅子,马车还是能够答应她的:“好啊!” 花椒爽快道。 香叶高兴的不得了,一把抱住花椒,又在她脸上吧唧香了一口,才转过头去大声招呼着茴香丁香一起看马车。 只别说丁香了,就是茴香也已经趴在垛口上了。 丁香虽时常爬山,也曾登高远眺。 可这是自家的堡墙,自此以后就再不会有蟊贼敢朝自家下手了,感觉自是不一样的。 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目不暇接的四处张望。 就是茴香都一改以往的持重,趴在垛口上,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个不住,里头满满的俱是惊讶与好奇,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小丫头的孩子气。 花椒看着就笑了起来。 而丁香左顾右盼,同茴香念叨了一回莲溪对面棋盘似的农田后,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堡墙两角玲珑小巧的眺阁上。 招呼着花椒几个过去看。 四人从快走到飞奔,就连茴香都一路小跑了起来,留下一串儿的笑声。 听得正在查验堡墙的秦老爹等人俱是笑了起来,秦连凤还笑着大声打趣她们:“慢慢走,仔细被风刮跑啦!” 四人听着俱是咯咯地笑,丁香高声应了,茴香丁香就护着花椒香叶从狭小的踏步爬上眺阁。 虽说堡墙上的两间眺阁和一间更楼只比堡墙略高半层,却也是整座堡墙甚至是整座宅院的制高点。 爬上眺望,虽并无太大不同,还是引来了小丫头们的声声惊呼。 丁香满意的打量了番小小巧巧、基本上只能容纳她们四个的眺阁,一点头:“这地方不错,咱们往后就可以在这玩儿了。” 关键是往后再得了甚的好玩意儿,就可以藏在这了。 茴香哭笑不得。 正趴在窗口上的香叶不住地点着小脑袋,却忽的“咦”了一声。 转过头来告诉花椒:“椒椒,那三辆车子上咱家来啦!” “什么?”花椒已是扒拉着窗口想要挂上去了,茴香赶紧托了她一把,花椒忽的腾空,刚笑了起来,就见下头方才还丁点大的马车牛车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才看清马车后头跟着的两辆牛车上装满了大大的箱笼,正诧异到底是谁,马车却停在了隔壁的袁氏家门口。 香叶又“咦”了一声:“不是上咱家来的。” 花椒也一歪脑袋,马车上的车夫已经勒马跳了起来,有人陆续下车,花椒心里咯噔一记,不由惊呼出声。 丁香茴香也早已凑了过来,同花椒一样,看着瘦骨嶙峋的黄阿婆被扶下马车,呆呆地站在一旁。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大丫头正打着帘子,又一位身材轻浮窈窕的妇人在一位粗壮妇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已是目瞪口呆。 花椒已是跳了下来,拉了茴香的手急急地道:“姐姐,去告诉族伯娘,还有祖母。” 茴香胡乱地点了点头,又去抱还挂在窗口的香叶。 丁香已是反应过来了,瞳孔倏地放大,又朝着下头张望了一眼,才凑过来问着茴香:“那个,就是那个,那个姘头?” 说着更是跳了起来:“她怎么敢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做小 暂且不提这厢堡墙上,因着来人,还因着一句“姘头”,花椒姊妹几个已经乱成一团儿。 只说那厢墙根底下,爱娘下车站定后,没顾得上打量眼前有了年头的旧院子,更没顾得上理会呆呆愣愣站在一旁的黄阿婆,眼睛已是沾了蜜似的,黏在了秦家的堡墙上。 仰着脖颈,上上下下地打量,看个不住。 一向都听说秦家富贵。 亲眼所见,才知道秦家脚上虽都能扒下三层泥来,却是真富贵。 脸上不由流露出两分渴望来。 若是能住进这宅子里去,想来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吧! 爱娘长吁了一口气。 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推开扶着她的粗使妇人,又伸手推开面前虚掩的院门,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顾不上忌讳正值晌午时分的大日头会晒伤脸面,也顾不上嫌弃面前的泥土地,“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微垂的头颅乔了个角度,帕子掩面,已是唱大戏似的,一唱三叹、哀哀戚戚地唤了声“姐姐”。 只不过这回却并不是纯粹做戏,爱娘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碎成八瓣儿了。 这大半年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更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她这辈子已经这样苦了,为什么还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难道这真是命吗! 之前还眼睛都不带眨的,绫罗绸缎金玉宝石流水似的往家抬。 到现在当票子积了那么一大摞,那些个人牙子串门儿似的出出进进。 也不过半年光景罢了。 那搅肚蛆肠的老贼婆藏得严密的头面缎子早已被她搜出来典卖了个干净,就是家里的下人都已是发卖的所剩无几了。 她这辈子,何曾为着生计操心过。 只如今呢,别说裁衣打首饰,就连油米盐醋都要料量着过日子。 可她这日子还是过不下去了。 五月五还能勉强裹两只肉粽子沾个节味儿,到了八月半,贴身的大丫鬟天不亮就出门往码头上去买菜,为的就是船家的菜蔬能比菜市上的便宜那么两个铜子儿,可日上三竿才红着眼圈儿回来,也只拣回几色菜蔬和两条鱼罢了。 别说薄皮石榴水晶葡萄马铃瓜,就连往日吃腻了的螃蟹都未见。 也不是没想过再跟个人…… 可她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恨不得连自个儿的眼睛都不相信了,哪里还信得过那些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崇塘,往别处安身。 可她攒下的吃糠咽菜都没舍得动用的金银细软已经有限。 至于这间院子,旧年前前后后少说也搭进去了总有千两银子。可墙倒众人推,这会子出手,也不知道能不能值个两百两银子的。 两百两银子,够做甚的。 没有钱财傍身,她又该往何处安身。 思来想去了半个月,实在没有办法想了,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心头就跟针扎似的,爱娘忍不住泪水涟涟,很快就浸湿了帕子。 却不知道她那幽怨凄苦的一嗓子,把屋里的红枣姊妹唬了一大跳。 到底还是红枣经得住事儿,安抚好姊妹,当即跑了出来。 就见一个妇人跪在自家院门口正呜呜咽咽地哭着,一皱眉头,就看到了正站在院门边的黄阿婆。 只这一眼,就像数九寒冬一桶带着冰碴子的冰水从都浇到脚,已是怔在了当地。 而爱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却不是袁氏,而是一个小丫头,一肚子的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又咽了回去,差点儿没噎死。 这平平整整的泥地上更是好像忽的就冒出了好些个细碎的小石子,不但硌着她的膝盖,还直往她心上扎。 想爬起来,却发现腿脚已麻,一霎时竟站不起来。 咬咬牙,拿帕子点了点眼角,面上绽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朝着红枣道:“这是大小姐石榴吧,奴家常听老爷惦记您呢!” 这话自是胡诌的。 爱娘和秦连彪关上门来做夫妻的那半年,爱娘只拿自己当正头娘子待,提都不会提到袁氏,除了秦连彪吃醉酒骂上两句,也就黄阿婆想起来会咒骂两句了。 就连亲生的骨肉都不惦记,更遑论抱养的石榴了。 红枣虽不晓得这些,却也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一动不动,一声不发,目光却如刀子似的往爱娘身上扎。 爱娘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微一侧脸,避开了红枣的目光。 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脸色煞白的袁氏由姚氏杜氏陪着赶到了。 秦家院墙高,已是再听不到隔壁的动静了。 又快到午饭时间了,村里的男女老少要么上工要么上学,剩下的几乎都在秦家帮着收尾或是料理后天的喜宴,溪埂上一人也无,也正因如此,爱娘一行才能畅通无阻。 所以袁氏是听到秦连凤的报信,才知道黄阿婆和爱娘来了的。 而秦连凤又是被花椒姊妹叫上跑腿的。 茴香已经顾不上收拾口出讳言的丁香了,丁香却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一缩脖子鹌鹑似的站着,倒是忘了报信了,而香叶也就没敢问“姘头”到底是甚的意思。 花椒却是听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左脚勾右脚,摔个狗啃泥。 被眼疾手快的丁香一把扶住,花椒来不及道谢,抬眼就看到了正往这边儿过来的秦老爹诸人,忙喊秦连凤:“小叔,快来!” 秦连凤唬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了?” 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茴香却已明白了花椒的用意了,忙指着下头告诉他:“伯祖母和,和那个女人回来了,小叔快去告诉族伯娘和祖母!” 秦连凤一个愣怔,才反应过来茴香说的是谁,倏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儿来,只知道一点头,脚下生风,一眨眼的工夫,已是跑下了登城马道,往后院厨棚奔去了。 花椒看了眼飞奔的秦连凤,一手拖着茴香一手拉着香叶,又叫上丁香,一溜烟跑进了眺阁,正好瞧见爱娘下跪的那一幕。 看着那一跪激起的浮沉和那一声惊飞的鸟雀,茴香几个俱是目瞪口呆,花椒更是提着一颗心,不知道这女人又在出甚的幺蛾子。 只随后就见红枣跑了出来,饶是丁香都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花椒听不到爱娘在说些什么,却能看到红枣刀子似的目光,就知道红枣也已是知道了爱娘的身份了。 扒拉着窗口干着急,好在袁氏听说后很快赶了回去,后头还紧跟着姚氏和杜氏。 妯娌两个心里俱是明白,这必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却没想到过来一看,眼睛刚往跪在那还露出一抹后脖颈的妖精身上瞥了一眼,目光就定在了院门旁站着的木木呆呆的黄阿婆身上。 俱是倒吸了口凉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伏低 要知道,在崇塘百姓的心目中,就同秦连彪这辈子都抹不掉的不懂纲常不顾廉耻的蟊贼名头一模样。 黄阿婆身上背着的恶婆婆的名声,怕也是要带到棺材里头去的。 不把明媒正娶的正头儿媳当人看,反跟不知道甚的肮脏地界出来的粉头窑姐儿一个鼻孔出气儿。 别说喜鹊了,就连黄阿婆的娘家人都自觉抬不起头来,旁人那就更是唾沫星子都不知道喷出多少去了。 而在同样为人母的姚氏妯娌看来,黄婆婆或许并不是甚的恶婆婆,而是根本就为母不仁、不慈! 亲子伦理,不但重孝,也重慈。 可黄阿婆对外人自是不必说,就是对自家儿孙,甚至于秦连彪,也成天阴阳怪气,光会装鬼。 成日介看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张嘴就是哭起手就是打。 恨怨恼怒烦,五毒齐发,简直就是五鬼闹宅!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又说辣椒结子必辣,酸梨结子必酸。 其实就是种甚的因,结甚的果,人道亦然。 秦连彪落到如此下场,除了他自己不学好,不往正道上走。 黄阿婆这个当娘的难道就没有罪过吗? 秦老娘虽从不道人长短,可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却也听村里上了年纪的阿婆老娘们说过两回。 据说黄阿婆年轻时就爱装鬼,抱着孩子吃奶时就爱生气上火,不是擦眼抹泪,就是怨天尤人。 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了,一面吃奶一面眼看,这可不是给孩子种恶因么! 又溺爱不明、不管不教,生生把秦连彪放纵成了这般不但为非作歹、忘恩负义、败家丧德,还羞辱宗祖亲身、逆伦犯法、亡身败家的孽子。 年初秦连彪之事了断后,姚氏曾回过娘家一趟,姚老太太提起潜逃在外的秦连彪,还叹了一回黄阿婆。 说她一辈子不会当人,也就不能出苦不会享福。一辈子都在苦海里度生活,怎么不令人叹息。 姚氏听过后也非常唏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不知道黄阿婆何时能够幡悟超脱。 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黄阿婆已如木塑泥胎一样没有半丝生气,怎么能不打心里惊惧。 和同样心里咯噔一下、根本不敢相信的杜氏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去看袁氏。 袁氏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红枣,已是出声叫她进屋锁门。 红枣一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走进家门,关上屋门。 而这厢爱娘听到袁氏出声,原本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哪个是正主的她眼珠子一转,已是膝行两步,直直跪在了袁氏面前,摇摇欲坠却就跟不当翁似的就是不倒,已是垂泪哭诉了起来:“姐姐,奴家知道姐姐待奴家有心结,可奴家也是个可怜人,原先也是好人家的闺女,因着爱慕老爷才不要名分,千里迢迢追随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 说着已是快哭的撅过去了:“哪里知道老爷这样辜负奴家的心,可奴家不后悔,心甘情愿等老爷回来,只求姐姐收留,让我能有片瓦遮身有个立锥之地。不管是崇塘的院子也好,金银细软也罢,就是我这个人,也全凭姐姐做主。” 袁氏表情淡然,杜氏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女人是不是觉得秦连彪那个杀千刀的断头鬼好糊弄,就以为他们姓秦的就没一个明白人? 这样满篇的谎话都敢明堂正道的往外扯,到底是那种地界出来的,到底不一般! 而爱娘听到杜氏毫不遮掩的讥讽和鄙夷,咬了咬牙,才不至于变换脸色。 而且到底全幅心思还是放在袁氏身上的,见她半点不为所动,也不见好奇,又一咬牙。 她早就知道袁氏当出既然敢拿告官来拿捏秦连彪,就必不是甚的省油的灯,也明白必是有一番磋磨的。 可妾室进门,有几个不用脱层皮的。 已经下定决心做小伏低,当即就手背贴着额头,手心触地,伏在了地上。 袁氏同姚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就是杜氏都没想到刚才还恨不得吃了她的爱娘竟会做到这一步。 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一拉袁氏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可万万不能把这妖精留下来。 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说沾上这一丁半点儿的,石榴四个还要不要嫁了! 袁氏朝她一点头,还是一言未发,却是伸手就要去拽爱娘,把她丢出去。 杜氏看着伸手就要帮忙,袁氏拦了她,终于开口,却是道:“别脏了弟妹的手。” 爱娘原本还以为袁氏是要扶她,待感觉到力道不对,再一听她的话,怒急攻心。 再加上早饭本就勉强才咽了两口,又跪了这半晌,气血上涌天旋地转,索性一狠心,眼睛一闭,倒在了袁氏面前,一只手更是搭在了袁氏的鞋面上。 一直在一旁默默垂泪的大丫鬟眼见爱娘倒了,脸都白了,猛地扑了过来,伏在爱娘身上,哭的就跟死了爹娘似的。 花椒几个虽听不大清楚下头在说些甚的,可爱娘这一番做打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却是越看越糊涂,正急的不得了,就见溪埂上袁大嫂搀扶着袁婶子疾步而来。 是袁婶子先得的音讯,却也是在爱娘收拾了家当离开之后的事儿,据说一个巷子里的邻舍们俱都欢天喜地,恨不得放挂爆仗驱一驱霉气乐。 其实自打秦连彪事发后,袁婶子就在仔细着爱娘和黄阿婆的动静了,一直担心爱娘把院子卖了,卷包一走,那老货就又得落在袁氏手里了。 却没想到这一对玩意儿竟也挨了这么大半年。 忽的听说爱娘走了,连带着把黄阿婆都带走了,还有些个不知道底里险恶的还赞了声爱娘有情有义,她却是当即就“呸”了一口,知道这两个歪剌骨必是来祸害袁氏了。 果不其然。 老远就看到了门口的箱笼,还未进门,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爱娘。 袁婶子铁青着一张脸,当即就指着爱娘问袁氏:“死了没?要是死了就埋了,要是没死就给我丢出去。还有门外那些个箱笼,请了人来,全给我沉到莲溪里头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 相觑 爱娘自然没有死。 她这番装晕,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着拿捏恐吓袁氏,同时为着争取时间好好思量对策罢了。 又后悔起来,早知道要同袁氏打交道的,怎么就没想过要好好摸摸她的底儿。 现在好了,已经有一个袁氏油盐不进了,又忽的冒出来一个阴魂不散更加心狠手辣的老虔婆。 爱娘心口一跳,下意识地就想睁开眼睛。 她敢在袁氏几个面前唱念做打,却绝对不敢在曾经过过招的袁婶子跟前弄鬼。 她心知肚明,这老虔婆可不是随口说说的,自己要是再不醒过来,这事儿怕就再没回转的余地了。 心急上火,兜兜转转地想着对策。 而此时除了爱娘之外的一院子的人,别说她带来的仆妇了,饶是姚氏杜氏几个,都被袁婶子的这席话惊得呆若木鸡。 就连堡墙上听到袁婶子中气十足这一嗓子的花椒姊妹,也俱是面面相觑。 花椒和茴香大眼瞪小眼,一瞬间,姊妹两个的年纪好像被无限拉近,又被放大。 这样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忽的就生出了几分同龄人之间同声共气的情意来。 而踮着脚的丁香咽了口口水,看向袁婶子的目光已经带有异彩。 眼见二婶娘杜氏不知道在同袁婶子说些甚的,耳朵竖起,已经恨不得扒拉到堡墙外头去了。 杜氏正在说黄阿婆。 爱娘的来意,其实不说袁婶子也知道,杜氏眼见袁氏不说话,就把爱娘刚才那翻乔张做致的谎话同袁婶子和袁大嫂说了一回。 惊吓之后,杜氏也觉得对付爱娘这样不要面孔的无赖,卖不能卖,毕竟她不是敬茶献鞋进门的妾室,袁氏手里没有捏着她的卖身契。打不能打,毕竟打她还脏了自家的手。 除了来硬的,你还真拿她没办法。 已经没有心思理会她了,满心想的都是黄阿婆。 袁婶子和袁大嫂却是直到这会子,才注意到站在一旁不声不响木头人似的黄阿婆。 也是唬了一大跳。 这活蹦乱跳成日作妖的老货,怎的变成这样了? 再看地上爱娘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倒是不能随随便便放她走了。 香叶却已经被躺倒在地的爱娘和袁婶子之前的那席话给吓到了。 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儿。 却还是头一遭有人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面露骇然,脚下一软,就从窗口落了下来,急急后退两步,拽了茴香的衣袖,吸了吸鼻子,缩着脖子小小声地问着茴香:“二姐,那个人,不会真的死了吧?”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茴香这才注意到香叶的惊恐,忽的醒悟过来。 这种事情,可不是她们这些个小字辈,尤其是两个还不十分知事儿的妹妹能听能看的。 忙搂着香叶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我们香叶不怕。” 又去捏花椒的小耳朵。 也方才回过神来的花椒已是紧紧握住了香叶的手。 实在没想到竟会吓着她。 丁香也摸了摸香叶的小脸儿,同她道:“她怎么可能死呢,婶婆那是吓唬她呢,一看就知道必是装的。” 茴香就看了她一眼,丁香忙讪讪地转过头去,踮着脚往下张望。 就倒吸了口凉气。 就见下头袁婶子已是一只手拽住了爱娘的发髻,欲把她拖起来叫她“醒一醒”神。 爱娘吃痛不住,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猛地睁开眼睛,却是眼睛都红了,急急忙忙去护头发。 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把假髻被袁婶子一把扯了下来。 袁婶子也是没想到,看着爱娘头顶显得有些稀疏的头发,一皱眉头,就把假髻丢在了爱娘脚边。 爱娘抱着头,心里恨地不得了。 哪里能想到这姓袁的,竟都是修炼到家的母老虎投的胎,一个两个的都只知道动手。 脸上却是一脸的哀戚,嘴上更是哀哀地向袁婶子道:“不知道这位大娘对奴家到底有甚的误会……” 只话未说完,就被袁婶子一口直啐在脸上:“老娘是你哪门子的大娘,你家大娘还在私窠子里牵丝攀藤呢!” 爱娘虽确实是烟花之地出来的,不干不净再难听的话别说听了,同楼子里的姐儿相骂时,更难听的话儿都是说过的。 这样的话,说句实在话,还真不放在心上。 可既是下定决心要进秦家门,这样的话就绝不能认。 否则这样一盆污水兜头泼下来,她又如何在这乡间立足。 却不敢和袁婶子破瓦罐碰瓷器,到时候吃苦头的还不是她自己,只是哀哀地哭泣道:“大娘比我年长,是姐姐的长辈,怎的教训奴家都只有领受的份。可奴家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这话儿却不敢认的。” 袁婶子原本不想同她废话,只是想问清楚黄阿婆究竟是如何被她磋磨成这样的。见她还要牵扯自家,已是冷笑了起来:“哪个私窠子里出来的骚狐狸,也敢装良家!俗话说的甚,男人回头金不换,女人回头全身烂。我站在这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子八百年都散不掉的骚烂味道,还敢在我面前装象!” 堡墙上的丁香却只听到袁婶子的一声冷笑,和爱娘呜呜咽咽的哭声,就转过头来,告诉还被茴香揽在怀里安慰的香叶:“快别害怕了,她又醒过来了。” 香叶听了这话,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欲往窗口攀,花椒忙抱了她,已经不敢叫她看了。 茴香就拍了拍花椒香叶的肩膀,又去拉丁香,语气中难得的带上了一丝严厉:“丁香,这不是咱们能看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屋吧!” 丁香转过头来,看了眼眉头微蹙的茴香,又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香叶,眼见花椒不住地朝她点头,虽有些不情愿,却不敢违逆茴香的话。 牵起花椒伸过来的小手,跟着茴香出了眺阁,沿着登城马道一溜下来。 却没人言语。 饶是香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只刚跨进上房,就听到远处传来一管凄然的叫声,正哭着喊着要跳河。 又忽的声音戛然而止。 花椒姊妹齐齐脚步一顿,再度面面相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两清 爱娘到底还是离开了周家湾。 虽是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到底全须全尾。 浑身上下除了自个儿糊的头脸衣襟上的那些个眼泪水,连滴溪水都未沾着。 袁婶子和袁大嫂自然不肯放她走。 她走了,她带来的黄阿婆怎么办! 旧年黄阿婆被秦连彪接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作妖装鬼的,这才过去多久,就半死不活地被她弄了回来。 她这甩包一走,不说黄阿婆又跟坨甚的似的黏在了袁氏手里甩不脱,只说有朝一日秦连彪被勾回来了,袁氏可怎么交代。又被秦连彪缠上,不能顺遂和离怎么处。 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她这前脚走了,后脚黄阿婆就跟着眼儿一阖腿一蹬,这又算谁的。 哪个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偏偏爱娘又无名无分,同秦连彪不过露水的男女。 就算她们想,也不能逼着她把黄阿婆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真个开了这个口,就算黄阿婆恶婆婆的名声响当当,别说袁氏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媳了,就是他们袁氏一族,都别想在这崇塘立足了。 袁婶子怄的恨不得活剥了爱娘的皮。 爱娘也气的满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人竟会计较这老贼婆。 只她到底行院的出身,诗书虽读过两卷,能唱能弹还能画上两笔,可到底不过为着在那等下作地方抬起身价显得金贵些,说到根上还是为着卖个好价钱,其实都是糊弄人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最擅长的还是掐、打、拧、捶、咬、哭、死这样下作的全套本事。 至于正经的道义规矩礼性,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出身,她哪里能懂。 只以为袁婶子等人是想拿老贼婆说事儿,堵死了她进门的路。 不过,她还真不怕她们从这老贼婆身上翻出浪花来。 人是她调教出来的,她自是再清楚不过的。 说起来,这世上就没有比行院里的妈妈更会调教人儿的了,她也不是天生的贱胚子,自小自然没少挨打,怎样打的你死去活来却看不出伤,看都看会了。 那老贼婆看着犟头犟脑的,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哪里知道半点挨不住打。 说起来也不过是仗着命好罢了,能像个人似的顺顺遂遂的过日子,若是同她一样,小辰光就流落到那种地界,就这一身轻骨头相,怕是不必妈妈如何调教,就恨不得爬着去接客了。 人已废了,她自个儿自是不会说,身边两个体己服侍的卖身契都捏在她手里,生死都是她的一句话。就像那个把她人中掐的血肉模糊留下疤来的,已经被她卖到下处去了,想来没人敢胡说。 爱娘有恃无恐,这才有了跳河这一出。 她根本就没想死,自然不会真寻死。 可别说没能达成所愿,还因着她跳河前的那一嗓子,倒把隔壁秦家本就心不在焉的秦老娘和一干帮厨的妇人们都给惊动了,呼啦啦地赶了过来。 尤其是那一干帮厨的妇人。 虽说秦连凤还算知道个好歹,报信的时候是避着人的,没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大喇喇地嚷出来。 可到底后院厨棚里或是帮厨的,或是过来打下手等着吃饭的正站了一地的人。 姚氏妯娌又劝了秦老娘一回,不让她往前头去。 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却是打心里不想叫身子骨大不如前的秦老娘再沾这些个糟心事儿。 这样一来一去的,自然就漏出了口风来。 早就眼神乱飞了,只是当着秦老娘的面还有些忌讳,不好太八卦罢了。 都好奇究竟是甚样的天仙绝色,能叫秦连彪和黄阿婆都这样死心塌地的供着。 却是傻了眼,就这样的货色,头都半秃了,到底怎的能勾搭的秦连彪连孩子老婆都不要的。 再一思量,看向爱娘的目光就不是好奇了。 只不过很快就来不及理会跌坐在溪埂上寻死觅活的爱娘,眼睛俱都落在了痴痴呆呆被袁大嫂搀出来的黄阿婆身上。 亦是唬了一大跳。 秦老娘心里更是咯噔一下,眯着眼睛看了爱娘一回,当即就要带着黄阿婆进屋验伤。 她同黄阿婆做了三十来年的妯娌,若说因着秦连彪下落不明而伤心过度失了心智痴呆了,这可不像是黄阿婆的性格。 袁婶子心下一松,朝着秦老娘一点头,还指着爱娘同她道:“亲家婶子,这个东西不能放,就是还得烦请他族叔同巡检司打个招呼,好好审一审。” 一直暗中留心着秦老娘的爱娘这才色变。 她自问验伤肯定是验不出甚的来的,就是请了大夫来诊脉,这样大年纪了,有些个内伤也不稀罕。 可这秦家却不是甚的省油的灯,她这样的出身,真个进了巡检司,怕是再没命出来了。 已是心焦了起来。 至于验伤的结果,恰如爱娘所料。 黄阿婆身上一丝伤痕都没有,还因着大半辈子都不曾吃过苦下过地,同秦老娘比起来都算养尊处优,还养的一身好皮肉。 又请了大夫来把脉,除了到底有了春秋,五脏六腑有些失调,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可正如爱娘不通世间道理一般,都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哪里能够知道行院里的阴鸷手段,都知道这事儿必是没有这样简单的,却只说不出来。 可她们说不出来,自有能问出来的人。 秦老娘宁可贴出人情去,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了爱娘。 黄阿婆再是不仁不慈,也轮不到爱娘来作践她。 当即就要请出秦老爹做主。 原先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女人们的事儿,袁氏根本不可能叫爱娘进门,这就涉及不到宗族门楣。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虽然都知道这桩事儿,却不便出面。 可黄阿婆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不是女人们的事儿。 当即就要报官,请了巡检司的人来勾人审问。 却没想到,一直不曾开过口的袁氏竟出声保下了爱娘。 说她也吃够了秦连彪的苦头,人活着都不容易,能活就好好活,就不必再为着秦连彪娘俩送掉性命了。 权当积德行善,就此两清。 至于镇上的那间院子,想来也是开销的赃银,她也不要,免得脏了手。 只有一则,爱娘自此后不得再登她的大门。 山水不测,各从天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后事 任谁都没想到板上钉钉拍手叫好的事情,竟然会有人开口保下爱娘不受惩戒。 尤其这人还不是旁人,还是袁氏。 毕竟若是认真说起来,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和爱娘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也就是袁氏了。 吃了她这么多苦头,还有如今半死不活得了呆症的黄阿婆,竟然说两清就两清了。 这是中了甚的邪? 还是这爱娘就是这样邪门! 在场的所有人俱是神色莫测。 袁婶子都愣住了,一把拽住袁氏的胳膊,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着她:“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想好了!” 虽说没有爱娘,还有爱姐儿,说到底还是秦连彪那块三伏天卖不掉的臭肉不成人,正经老婆不拿正眼去瞧,甚的脏的臭的都稀罕。 可眼前这个不得好死的歪剌骨也绝对不是甚的好货色,不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一棍子打死,还可怜她。 这是脑壳坏掉了吧! 还是嫌这日子太素净,专门留着她作天作地来解闷儿的。 袁氏却没有说话,只朝着袁婶子点了点头。 一霎时的,饶是袁婶子都没了主意了。 拽着袁氏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又去看秦老娘。 秦老娘也不知道袁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和姚氏杜氏一道劝她。 积德行善自是好事儿,可也得看究竟是甚的事儿才是,就是佛家都有护法金刚,这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 就是老舅婆这样,其实没甚太大交情的乡邻都看不过去了,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可袁氏也坚持,却是下定决心饶过爱娘了。 袁婶子失望透顶,袁大嫂更是替袁氏着急,也不理会她,当即就要越过她直接托付给秦老娘,被袁婶子拦住了。 朝她摇了摇头。 袁氏这个事主都已经铁了心做出了断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们这些个外人替她做主。 袁大嫂一个愣怔。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爱娘带着人和箱笼落荒而逃。 爱娘自是要逃的,富贵虽好,可比起性命来,自然晓得取舍。再有好日子过,也得有命去享用才是。 一路跌跌撞撞还在后悔,早知道袁氏这样软,当初就该思量着进门的,哪里还要吃这样的苦楚。 现在好了,哪怕她有千般打算,也只能暂且搁置,容后再议了。 而爱娘前脚离开,同来时一样铁青着一张脸的袁婶子后脚就扶着眼眶都红了的袁婶子转身叫要走,一句话都未同袁氏说。 被秦老娘拦下了。 袁婶子这是担心袁氏,才大中午的特地赶过来替她出头,一片好心,怎能叫她生了气家去的。 即便她这会子也气不顺,可这点礼性总还是有的。 又把留在屋里的黄阿婆暂且托付给老舅婆,老舅婆忙应了。 姚氏见状,也忙过来搀扶直摇头的袁大嫂。 杜氏则过来同袁氏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好同婶子分说分说,别伤了老太太的心。” 可袁氏也真没甚的好说的,她就是这样想的。 虽然也知道大伙儿都是好心为她,可她真不愿为着秦连彪和黄阿婆再造孽障了。 回屋安顿好红枣姊妹,才往秦家来。 袁婶子坐下连喝了三盅热茶,已是渐渐缓过气儿来了。 可对袁氏,还是失望透顶。 她就算了,不过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闲人一个,可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即便秦家同巡检司的李巡检有些交情,可求到人家门上去,就要动用人情。 这岂是好还的。 说不得都不是银子能开销的事儿。 都做到这份上了,袁氏一句轻飘飘的“两清”,也不知道清的甚的大头鬼,叫他们这番苦心都喂了狗。 她头一回知道,袁氏竟是这样三五不分四六不着。 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绝口再不提这桩事儿。 只和秦老娘闲聊。 秦老娘看着也只能先按下不提,和她说些个家长里短。 一直留在屋里,哪怕外头溪埂上再“热闹”,都不曾出去围观的花椒姊妹这才知道事情的结果。 不过丁香方才因着之前的那句“姘头”,挨了茴香的罚,自是长记性了,抿着小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就是花椒香叶两个小的也不敢做声了。 可心里自是有一番计较的。 花椒也闹不明白袁氏到底是怎的想的。 那爱娘的来意,就连花椒这个只看到她一番做打的,都知道必是想赖上袁氏的。 花椒虽闹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可有一即有二,她还真不相信爱娘会这样轻易罢休。 却还不知道黄阿婆的事儿。 直等到杜氏陪着袁氏过来,告诉秦老娘和袁婶子,老舅婆已经在给黄阿婆喂饭了。 花椒这才知道黄阿婆不太好。 可究竟怎么个不好法,就是袁婶子秦老娘都不是很清楚。 那大夫只说黄阿婆或是思虑惊恐太过,得了呆症。 这种症候,或可愈,或不可愈。 这大夫就是崇塘上坐馆行医的,自然知道秦连彪家的景况。 索性直言,这样大年纪了,医不医的,总归也就这样了,与其舍下大把银子去,还不如好好服侍着,说不得倒也能有几天安顿日子过的。 花椒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袁婶子却已是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地同袁氏道:“你既是要积德行善,我们也没话可说,只是以后再有什么,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花椒反应过来,就见袁氏低头垂手,沉默无语,一旁的杜氏和袁大嫂两个都替她干着急。 袁婶子只当没看见,又道:“还有你婆婆,不管她之前是个甚样人,如今这幅光景,才是真正可怜,你好好服侍她,这不是积德也不是行善,是你当一天儿媳就要尽一天的本分。” 袁大嫂知道袁婶子这话不错,可还是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袁氏垂首应是。 秦老娘看着袁氏也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力。 待劝着根本没有胃口的袁婶子吃过迟了半个多时辰将近一个时辰的午饭,秦老娘又将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刚刚商量过的决意告诉袁婶子和袁大嫂知道。 按着秦老爹的意思,家里正在筹备立族,虽然他同秦连彪的父亲秦观永已是出了五服,都已是同五世祖了,却还是打算同其这支联宗的。 到时候不但会把红枣姊妹三个上谱,也不会落下石榴。 黄阿婆也会由族里养老送终。 至于袁氏,若是三年之后情愿和离,秦老爹会做主将她当年的陪嫁如数折给她。若是还是放不下红枣姊妹,也可以留下一个女儿招婿,族里也会赡养她终老。 袁婶子和袁大嫂面面相觑。 花椒就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仁 其实就连花椒都知道,家里头这大大小小的,秦老爹和秦老娘虽则不大好说,可余下的,怕是再没哪个想同秦连彪扯上干系的。 尤其是伙同贼人盗窃未遂事发之后,再想到他之前可能就在外头为非作歹助纣为虐,别说秦连熊和秦连凤都有弄死他的心,就是秦老爹都宁愿打断他的腿,养他一辈子了。 甚至于就连七堂哥在礼诗圩的学塾听到同学提起秦连彪的时候,都会肃着一张小脸,非常认真地告诉大家,他们家同秦连彪早已出了五服了,就他来论,都是同七世祖了。 就差没说倘若秦连彪吧唧一下,别说他了,就是他老子,就已是连素服都不用穿了。 而那时候,秦连虎兄弟几个其实已经在商议立族一事儿了。 虽然未出家贼一事儿之前,都没人情愿提起秦连彪。 可有一则,他秦连彪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 他还有老子娘呢!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槛。 虽说黄阿婆自是罢了,实在叫人说不出个滋味儿来,更难叫小辈们生出敬爱之心来。 也正因为如此,自打秦连彪事发潜逃之后,就连秦老爹秦老娘都没想过要接手这烂摊子,只是拜托李巡检,请巡检司的弓兵们帮着留心一二,不要叫那些个泼皮宵小趁火打劫。 否则就凭黄阿婆和爱娘两个妇道人家,守着那么一间院子,财已露白,怎么可能没人或是打着黑吃喝的念头或是想着劫富济贫做些不法之事的,哪里能够安安稳稳的过生活。 而这其实也是看在过世的秦观永的面子上。 毕竟秦老爹与这个族兄亲如同胞手足,曾是过命的交情。 秦观永青年早逝,这么多年,秦老爹从来不曾断过祭祀,就是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孤魂野鬼。 自是希望他能够享用后世祭祀的。 何况除开秦连凤年纪太小,前头秦连虎四兄弟都是记得秦观永的。 尤其秦连彪还这样不成人,就更是打心眼里不忍心这个自来待他们非常疼爱的族伯没人惦记了。 更何况,虽然斯人已逝,到底还有活着的绕不开的袁氏娘儿几个。 秦连彪能甩包一走,不顾妻女的死活,他们眼皮子底下,却不能也不忍不管不顾。 所以哪怕事发后秦连熊和秦连凤跟吃了大头苍蝇似的,再不情愿再憋屈,最终还是咬牙应允将秦观永这一支并入族中。 不过也不是完全就拿秦连彪没有办法的。 秦连熊和秦连凤恨不得弄死秦连彪,秦连豹也不想看着他膈应人,就开始想辙。 却不是甚的难事儿。 毕竟从古至今,就同史书一模样,家谱上也是习惯书善隐恶的。 就比如家族中有了不好为外人道的内乱纷争,或者有子弟犯了甚的法挨了甚的刑,一般是绝对不会在家谱上有所记录的。 因为不管哪一家族,但凡出了叛逆、犯刑、败伦、悖义者,都会被革除祠堂、永不归宗。 自然也就不能入谱了。 秦连彪犯下这样逆伦犯法、败家丧德的恶事儿,国法难容,家法更难容。 既是如此,待他们立族之后,头一桩事儿就将他出族好了。 到时候该供奉的供奉,该奉养的奉养,反正秦连彪跟他们不搭界。 而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得到了一众兄弟们的拥护。 就连秦老爹都默许了。 又同秦老娘和秦连虎兄弟商量,若是秦连彪真的子嗣上欠缺一二,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同袁氏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留个女儿在家里继承香火,也是一样的。 只到底还是打算罢了,何况立族一事儿还有年头,就未同袁氏坐下来细论。 可今天生了这样一桩事儿,爱娘还罢了,袁氏决意放她一码,他们也没话可说,可黄阿婆的赡养却是大问题。 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经过商议后,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是给袁家一个态度,希望他们能够放心,希望袁氏能够安心罢了。 只袁婶子和袁大嫂一听这话,却是大吃一惊的。 都来不及消化秦家愿意收留袁氏一家,不但让其归宗,还承诺赡养。 实因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曾见过猪跑。 有家就有族,有族就有谱。 他们袁氏一族也不是那些个没有家谱传承的寒族,自有祠堂家谱,自是知道女子不入本姓族谱的惯俗的。 黄阿婆与袁氏俱是明媒正娶,自然能入夫家族谱,可红枣姊妹怎么能够入谱? 花椒目瞪口呆。 她还是头一遭知道,按着现如今的世俗常理,女子是不能填名入谱的。 或者说,女子是不能入本姓族谱,只能在出嫁后记入夫家家族的族谱的。 可到底也只不过附庸式的一笔带过罢了,只记姓,不记名。 就如花椒所知的某某氏,连名姓都被斩成两段了。 只花椒暂且还不知道的是,一般来说,本姓家谱中,其实女子也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的,不过无一例外,不是烈女就是节妇。 也就是说,生为女子,只要这辈子活的足够悲惨壮烈,在过世后,就有资格被记入本姓家谱。 只来不及多想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入谱,那厢秦老娘已经同袁婶子解释道:“不管丫头还是小子,都是我们秦家的子孙,自然没有排斥在族谱之外的道理。” 花椒不住地点头,她虽然从没想过女孩子不能入谱,甚至于就没想过入谱这桩事儿,可对秦老娘这番话却是相当赞成的。 也就导致她还不能明白,秦老娘,或者是秦家人的这个做法,在当今的世道而言,其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可秦家的一干长辈却俱是知道的。 尤其姚氏,虽然自幼的教养让她不可能去反驳秦老爹的决意,担心总是难免的。 私底下同秦连虎说,幸好各家族谱等闲不会外传,否则自家此举必然会遭到世人的非议甚至是攻讦,成为众矢之的。 秦连虎也并不是不知道兹事体大。 其实原本同花椒一样,他们兄弟几个也是自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毕竟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入本姓家谱的说法。 要不是秦连彪暂且还没有子嗣,秦老爹担心秦观永断了香火,他们也不会一里一里论到女子入谱这桩事儿上来。 也不会知道秦老爹竟会有此想法,欲将孙女入谱。 可老爷子所言,确是值得他们思量的。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秦老爹曾遭遇过什么,可两个小小年纪的族兄弟从北地一路流落,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所以秦老爹才会感慨,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是家族的传承重要,还是血脉更重要? 秦连虎兄弟几个虽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却也不愿只选择性地去记录那些个值得族人或是世人夸耀和赞同的东西,所以除了保留族谱家传中的外传,即记录族中已出嫁有品行女子的传记外,在保证家系井然的同时,也愿意更加详实地去记录家族全体后世子孙的生前身后。 不管小子还是丫头,一视同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开河 虽然花椒暂且还不能够理解自家将女子入谱的惊世骇俗,可袁婶子袁大嫂却是大致清楚的。 这件事情,秦家能说,可她们却只能往肚子里吞的。 至于秦家愿意一肩挑起黄阿婆和袁氏的生养死葬,这是秦家的道义,却不是本分。 她们只有感恩的份,同样没有置喙的道理。 但是秦家提出的想叫红枣姊妹留下一人招赘一事儿,却是袁婶子和袁大嫂俱是非常上心的。 袁大嫂为甚希望袁氏和离,除了秦连彪实在不成人,还不是因为袁氏没有儿子。 若是袁氏有子,夫死从子,她哪里还用这样担心袁氏日后无靠的。 若是能够招赘……自然比过继嗣子来得强。 就连袁婶子都顾不得气恼袁氏了,拉着她一通商量。 石榴自是罢了,可红枣今年也已经十岁了,若是打算招赘,也得及早准备起来了。 而那厢爱娘带着人和箱笼灰溜溜地回到七甲的家里,自个儿怄得要命,也把刚刚送走“肮脏东西”的街坊们气了个够呛。 不过也就一旬的光景,爱娘就咬着牙,舍命把这院子卖了出去。 七七八八总归贴进去千余两银子的两进院子,来来回回换了几茬经济,到最后也只卖了两百两银子,还吃了那经济一肚子的白话儿。 说甚的这院子风水不好,还得他自家垫上铜钱燎上一燎。 把爱娘气了个倒仰。 她还以为只有她们行院人家生意不好才要燎屋踩屋的,哪里知道这样的正经人家一样脱不出这些个,还自以为比她干净多少似的。 只这样的话能想不能说,一言不发,扶着丫鬟的手坐了小轿,往刚刚治下的新家去。 说是新家,其实自是不如之前那间花了大力气来整治的院子的。 可好歹略微便宜一些,小小一间院落,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外加两间退步,不过却也花了她六十两银子,地段还不算太好。 可她也是没有法子了,总要过日子。 至于那卖房子得来的一百四十两,省吃俭用,应当是能开销一年的。 可一年之后,她若是还不能进秦家门,这日子可就再是没法过下去了。 一肚子心肠,秦家人自是没有那个闲心理会她的。 知道爱娘又搬了家,怕是如意算盘还未消停,略一皱眉,不过倒也不曾十分放在心上。 毕竟家里家外一脑门子的事儿,之前刚刚料理完黄阿婆的事儿,后脚摆过宴席厘清工钱,家里就开始忙着秋收,稻谷还未全部归仓,又要忙着二茬白芹的排种。 就是这样忙的脚不沾地,秦连彪还特地跑了趟崇塘,寻了相熟的帮闲,请人帮着寻两条半新不旧的木板船。 秦老爹又同周大生花了好几天的工夫,打了好几副铁罱。 待两艘五六成新的五板船撑回来,有些个家里头耕地少的乡邻,忙完了秋禾的收割和春花的播种,眼看着莲溪中的水位开始下沉,天气又不是十分寒冷,当即就找到了秦老爹,希望能够开始开河清淤、修筑河堤。 其实按着秦老爹当初的打算,是只预备入冬农闲后,将河堤重新修筑一番的。 毕竟去年闹洪之后,原本下宽上窄的溪埂早已被冲刷的一般齐,土质松软,流土、管涌问题甚多,甚至于又多了不少老鼠蚂蚁的老巢。 若不修缮,再遇洪水,岂不是又得决堤。 却没想到在大家伙的齐心协力之下,堡墙的完工比预计竟是提前了三个月。 秦老爹与秦家兄弟心里头不是没数儿的。 索性将因为提前完工而结余下来的余款拿了出来,盘算着把门前这段属于周家湾的,三里有余的溪流也彻底清一遍。 虽说因着莲溪是活水的缘故,一年到头的,就算冬天亦能自然流动,是有自净的能力的。 一到开春,也有乡邻下水罱泥作为肥料用。可到底能力精力俱是有限,哪里能够把整段溪流通通清上一遍的。 再加上前年的那场洪灾,虽说历时将近半年已经自净干净,可还是有大量行洪时的泥沙沉积在水底。 溪水不如往年清澈,这就是明证。 自然没有不应的。 秦老爹在中秋前的宴席上一提出,所有人俱都拍手称好。 知道秦家为着开河筑堤,不但置办了成船的黏土、石子还有竹木,这会子又买了两艘木船、打了铁罱,知道不是一笔甚的小数目,还都不肯要工钱。 秦老爹和秦家兄弟也没为这事儿和乡邻们争执,只是仍旧叫秦连龙记工,又让秦老娘带着帮厨的妇人们照常备下热汤饭。 他老人家则和老舅公一道,暂且把渐渐安排好家里地里的活计、聚拢过来的劳力们分作两班。 一班专门负责行船罱泥开河,通常四五个人一艘船。一人划船,其余人则是手持竹竿罱泥,一天可以罱上五六船泥来。 一班专门负责重筑溪埂,打桩固定、抽槽换土、灌浆洞穴,并在临河两面浇筑黏土隔墙。 隔壁漏斗湾的王村长忙完地里的活计后,也带着一班壮劳力过来帮忙。 不要工钱,也不肯留下用饭,只希望周家湾这边完工后,能把五板船和铁罱借给他们村使一使,也把门前的溪流清上一清。 王村长说这话的时候老脸涨得通红,可他也是没办法了,秦家这两条半新不旧的五板船就花了十多两银子,至于这些个铁罱工具的,就更不必说了。 他们合村几十户人家,几年也攒不出这二三十两银子来的。 秦老爹虽没想到王村长也打算开河,不过买来五板船打造铁罱本就是用的,更别说这两年漏斗湾的诸多乡邻还帮了他好大的忙,自然没有二话。 不过却也不要他们出白工,毕竟这样的时节,水里来泥里去的,也不是甚的松快差事。 只这头一开,之前曾帮着秦家浇筑堡墙、一来一往添了些交情的乡邻们也纷纷过来给秦家帮忙。 无一例外的,都是想借秦家的船和铁罱一用。 秦老爹都一一应了,只叫他们自己协调次序去,他就不管这许多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蓬勃 待到秋风萧瑟,芦花纷扬。 又不过几时,一夜之间,原本还只是砭人肌理的凉风已是刹那间浸入骨髓。 哪怕飘带似自莲花山而来环绕着莲溪城乡的溪流依旧潺潺不息,不远处的的莲花山依旧绿意未消,可疏朗灰白的乡间山野,还是被敷上了一层清霜,恬淡素净中透着难掩的萧索寂寥。 只本来人丁并不兴旺的周家湾却是例外。 今冬一季,不但不似往年“麦一种,手一拱”后只见溪边芦苇般枯凉的凋敝,反而从骨子里透出蓬勃的生机和闹热来。 每日里天蒙蒙地还未透出一丝亮来,公鸡刚鸣了头遍儿,周家湾就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开门声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老老少少的丁壮们已是冒着浓雾和冬月刺骨的早风,扛着家伙什,精神抖擞地走出家门,直奔莲溪而来了。 尤其是有了春秋的老人们,也不知怎的就这样好的筋骨,竟比正值壮年的精壮后山还要肯干。 还有好些个半大不小还未成年的小小子们,虽然难免毛手毛脚的,肯下力气却是真,倒也能衬个小工打个下手。 这么些人,却根本不用人扯着嗓子大声招呼,已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竹篙一点,或是撑着五板船,在冒着雾气的莲溪上一壁唱着乡间轻快婉转的船歌,一壁罱着河泥;或是担着弯弯的扁担,“咯吱咯吱”地从临靠在秦家门前大码头的板船上,往岸上挑河泥;或是一唱一应的高唱着诙谐逗趣儿的号子,在溪埂上全靠人力打桩……还有在堤脚处抽槽换土的,在堤坡上配浆修墙的,拎着拧麻花的追钻一点一点儿探查蚁穴鼠洞的…… 这样的时节,刺骨的寒风见缝就钻,凭它甚样的衣裳都抵不住寒,手一拱闲待着自然寒浸浸地只冷到骨头缝。 可一旦干起活儿来,待到日头出来,这些个丁壮们哪怕衣裳大多单薄,额头上也已有汗珠子在日头底下熠熠闪亮。 开河筑堤都是男人们的活计,村里的妇人们很少有上溪埂的,却要把家里地里的活计都搂在手里,为的就是好叫男人们一门心思的开河筑堤。 而她们自个儿在忙完手头的活计后,往往还要抽出工夫来往秦家打下手。 或是帮着同样天不亮就过来秦家帮厨的妇人们磨豆腐、切咸菜、烧开水、蒸馒头、烙烙饼、杀鱼劈柴清洗下水,干净利落地料理茶饭。 或是帮着姚氏妯娌侍弄菜园子、喂鸡喂猪,甚至于连捡柴劈柴、舂米磨面这样的活计都干在了前头,就难有空闲的时候。 就算难得略闲下来,嘴上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笑着,手里还要忙着编草鞋打草绳的。 溪埂上****水里来泥里去的丁壮们最是费鞋,这就地取材用稻草和着芦花编成的蒲鞋厚实防寒,就是专给他们预备的。 而好些个同茴香丁香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大丫头,待帮衬着母亲祖母料理好自家的事务后,也喜欢跟着长辈往秦家跑,或是烧火或是捧柴,或是跟着长辈们编蒲鞋,或是往溪埂上送汤水,总之能干甚的就干甚的,手上不停,心里亦是暖烘烘的。 而小一些的,同花椒香叶一般年纪,甚至于还要再小上一些的小小子小丫头们,放羊赶鸭、撩猫逗狗的虽然到处插不上手,起初也只有到处乱跑瞧热闹的份儿。 只不过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的,忽的在叔伯们的提醒下,在挑上岸的淤泥里发现了好些个还在活蹦乱跳裹满了黑泥的小鱼虾,还有呆头呆脑躲在泥里装死的河蚌螺蛳。 就像给他们打开了个新世界似的,又惊又喜,俱是高兴的不得了,直接上手去抓,把动或不动的螺蚌鱼虾都捡拾了出来,装在鱼篓或是篓筐里,有的说要拿回家喂鸭喂鹅,有的却是兴兴头头的往秦家送,说是要给大伙儿添个菜。 秦家为人处世素来讲究,开河筑堤,周家湾的四邻八舍男女老少都来帮忙,周遭村落也来了好些个乡邻,自是要管饭的。 秦家的惯俗,既是管饭,桌上自是要能见到荤腥。 一天两顿,不是肉就是鱼。 只有了一遭,秦家人都未说什么,帮厨的妇人们暗自咋舌替秦家肉疼,老舅公点一点人头,还未来得及同秦老爹商量,村里的老人倒是提秦家筹算起来了。 旁的不说,只说这每天半扇猪肉,按着市价,可就得六七钱银子了。 这也未免太不会营生了! 其实庄户人家,大多还是实诚厚道的。 何况如今因着开河筑堤一事儿再看秦家已与之前大不相同,那口风自然也就两样了。 都说秦家如今虽说发达了,可这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青菜豆腐保平安,已是好东西了。再说临着一方水,后生们只要出些力气工夫,就能从溪里弄来鱼,这就顶好不过的了。 更何况别说桌上还有这些个下了重料有滋有味的荤素菜肴了,光是一天能有两顿干饭吃,不吃菜都能活吞,哪里还用猪羊大肉换着花样来摆宴席。 倒是缩起筷子来了。 又说开河筑堤本就为的他们周家湾,为着积德回向,这都不是乡邻之间的情分,已是本分了,若是秦家还要这样外道,他们哪里还有脸面咽的下这饭菜的。 还有年轻时在崇塘乡绅家里做过帮工的老人,还真心诚意地指点秦老爹,说是秦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有些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按着崇塘旧规,长工短工的饮食安排从来是夏秋一日荤两日素,春冬一日荤三日素,荤日有的六个人甚至八个人才分一斤肉,一斤鱼也得五个人吃…… 可秦老爹自小秉承的祖训家规就是作家需得善待帮工佃户,所以权衡之下,虽然把每天半扇的猪肉改成了两天半扇,却也添了下水猪头,另外就是重鱼重猪油。 炖鱼能有油盐佐料下去,又不思量着废柴,这些个淳朴的乡邻们,倒是比吃炖肉还要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家常 只看着小小子小丫头们献宝似的拿来的这些个不过柳叶儿似的猫儿鱼,秦老娘和帮厨的妇人们自是哭笑不得的。 临着这一方水,饶是板凳那样长的蛳螺青都是见过的,哪里就缺这点子猫儿鱼吃。 恐怕就连崇塘市井人家豢养的,都知道拿尾巴去钓鱼儿的家猫都不爱吃的。 何况这样的小鱼小虾,没油没料不花工夫下去,哪有甚的吃头的。 可丁点儿小鱼,既要花功夫收拾,又要费油费柴,还得拿了那么些个佐料去配它,又是何必,谁家主妇能舍得。 倒是拿去喂鸭喂鹅,还能省顿料。 秦老娘却是舍得的。 其实也是不想叫小丫头小小子们失望罢了。 也是他们费了大工夫捡回来的,何况只看着衣裳脸面糊的都是黑泥,说不得家去后还得挨顿揍的! 把鳑鲏、白条、窜条儿捡出来,掐掉鱼头,用刀背三两下刮掉鱼鳞,把肚子里的肮脏东西抠出来,稍一风干,旺火油炸后沥干油分,再浸入冰糖、酱油、黄酒、花椒、茴香拌下的料汁儿里,捞起后再喷上胡椒面和甘草屑,摆在碟子里给小小子小丫头们当零嘴儿吃。 秦老娘拌的料汁儿,味道早已精准,油炸的温度火候更是控制的游刃有余。 饶是花椒香叶自来就不缺这口吃食,早被秦老娘喂刁了嘴,闻到香味都迈不动腿儿了。 拎起一条从头嚼到尾,小爆鱼被炸的喷香酥脆,哪怕野生鱼素来硬骨头,也能连皮带骨的一通嚼了咽下去。 舔舔嘴唇,恨不得连舌头都给吞下去。 更别提那些个小丫头小小子了。 只这一遭,尝过滋味儿的小小子小丫头们就盯上猫儿鱼了。 每天一从床上滚下来,有些个年纪略大一些七八岁的小小子就拎着从家里顺出来的竹蔑罩子去莲溪边罩鱼。 至于那些个小的,没本事去罩鱼,就索性过来乖乖守在秦家门口的溪埂上,等着盼着满载着河泥的五板船靠岸。 等叔伯们将船舱里的淤泥一筐筐挑上岸来,扣在溪埂旁的空地上,留待筑堤,早就眼睛都等绿了的小丫头小小子们就会一哄而上。 围在淤泥堆旁,或用小木棍扒拉,或是直接上手,你争我夺地捡拾着淤泥里正待过冬,忽的离了水正晕晕乎乎云里雾里,还不知道自己命运如何的螺蚌鱼虾们。 这已经成为周家湾这一长串小丫头小小子们当下最为惦记的乐趣和收获了。 就连花椒香叶都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一大清早,好不容易一鼓作气的爬出被窝,穿衣洗漱,站过混元桩练过拳,吃过早饭洗过碗,再去东头园子里打点过白芹,已是日头初升了。 裹得圆滚滚的花椒就会扯一扯身上的罩衫,踩着蒲鞋,拖着小鱼篓和大提篮,和香叶手挽手的出门上工去。 小孩子的友情同情绪一样,总是来得很快,一道捡了这么些天的螺蚌鱼虾,花椒很快就同这些个小小子小丫头们熟悉了起来。 慢慢哄着这些个小东西进行合作,给他们划分范围,有条理的进行捡拾,你争我夺吵架拌嘴的事情自然越来越少。 再加上花椒同香叶都不是习惯吃独食的性子,常常会把荷包里的糕饼糖酥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不出两天的工夫,就已是和这些个之前来往很少的小小子小丫头们相处的很好了。 这些个小东西再看到花椒香叶都会叽叽喳喳地同她们打招呼,又把自己的收获拿给她们看。 自是十分丰厚的。 毕竟莲溪因着水质清新、水底平坦,再加上素来水草丰茂的缘故,也是非常适合水生生物的繁衍生活的。 虽然比不上莲花荡那般一斛水能舀上半斛鱼,螺蚌鱼虾却也不在少数。 虽则大鱼早就趁人不备甩着尾巴逃脱了,会跟着河泥一道被罱上来的大多都是些柳叶般的小鱼,针锋般的小虾,还有比铜子儿大上一两圈的小螃蟹。 大多都是被河泥给糊住了,一霎时的甩不脱,命运也就两样了。 个头自然不大,可架不住数量可观呀! 再加上还有数量颇多,痴痴呆呆没有半点逃脱之力,只知道伪装隐藏装死的螺蛳河蚌,哪天不能收获几篮子的。 小鱼小虾油炸做了爆鱼爆虾,小螃蟹做了面拖蟹,作为零嘴或是用来下酒都是再好不过的。 田螺螺蛳也用来爆炒下酒,小泥鳅、昂公、痴姑、小鲫鱼这样的杂鱼和河蚌则是分别用来炖汤。 通常杂鱼攒上一两天就能炖锅汤,再滚入自家做的豆腐,和家家户户的主妇们拿过来互相攀比的拿手腌菜,配上烙饼馒头或干饭,那滋味儿,不知不觉就吃了个肚饱涨,比用大鱼做的杂鱼汤还要鲜美。 河蚌亦是如此,攒上两三天,往往也能炖锅汤,豆腐咸菜,再加上旧年的老腊肉和今年还未正式上市的冬笋,又是一道哪怕水乡人家都少见的吞舌菜。 这样一桌子虽然看起来不大上的了台面的家常菜,却连郭掌柜父子尝过后都赞不绝口。 郭掌柜还同秦老爹回忆起了小辰光顿顿不落的臭咸菜来。 又道若能滚锅豆腐,再沾上辣子,臭中带咸,咸中带辣、辣中生香,肯定好吃的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花椒听的哭笑不得,秦老娘却是夜饭就给郭掌柜弄了一砂锅滋味儿十足的臭咸菜滚豆腐。 郭大郎绿着一张脸恨不得退避三舍,秦连虎兄弟也不感兴趣,花椒更是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她虽不排斥这样的异味,却再没想到这臭咸菜比臭豆腐还要闻着臭,简直臭气熏天。 郭掌柜同秦老爹却是沾着辣酱拌起饭来,吃的满头大汗,肚中爽滑,通体舒泰,吃了一碗,忍不住还想来一碗。 不过不管郭掌柜有多惦记小辰光的这口吃食,只说他老人家这样一番跋涉赶到崇塘,也就意味着新一轮的秦白芹,又该上市了。 花椒心再大,也没这个心绪去捡鱼螺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其然 不过,不单花椒这会子心里眼里都只有白芹。 眼看着大雪已过冬至将近,别说崇塘内外了,就是大江南北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盘算着又该到秦白芹上市的时节了,也不知道今年又是怎么个景况…… 只远的不说,只说崇塘内外。 那些个从旧年年底就一路观望到现如今的有心人还则罢了。 其实说到底,这些人要么就是另有打算,好比一直在和秦家来往的那么零星几家,要么就是意愿有限。 毕竟这整整一年,多的就是已经付诸行动的。 这行动自不是指别的,而是指的或是不知道打哪弄来了只字片语就寻了老堂匠想当然的,或是一窝蜂只是为着不能吃亏的那些个暗中尝试着壅制白芹的商贾大户、士绅地主,甚至于像张氏娘家那样的农户也不计其数。 只不过不论是种芹都已经死了几遭的,还是勉勉强强糊弄到现在连自家都不能确定地里的白芹到底是死是活成功与否的,都在瞪大着眼睛竖直着耳朵,暗中留意着秦家和钱德隆的动静。 看起来好似不动声色,远不如旧年那般疯狂。 可实际上,比起旧年迫切的想要分一杯羹的狂热和盲目,今年在遭遇失败之后,无形之中却是多了两分严阵以待的冷静的。 却像极了这两天的天气,天色阴沉,厚厚低低的浊云之上,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霜雨雪,一触即发。 而自家这厢,暂且却是顾不上这八方风雨的。 眼看着白芹植株已基本软化变白,秦家已在争分夺秒地做着白芹起收的最后准备。 却也自有条理。 尤其叫花椒长松了一口气的,是周家湾的乡邻们对待自家白芹一事儿的态度。 比起旧年防不胜防的揣度和用心,今年不管出出进进也好,言语之中也罢,反而大多数人都是在下意识地避嫌的。 等闲不会靠近东头园子左右,即便知道秦家在为白芹收获做着准备,老舅公一家、周大生周大成兄弟,还有杜氏一家都在帮忙,却也只当没有看见,鲜少有人提起这茬儿。 可是村中的警戒,却根本不必老舅公动员,溪埂上忙碌的众人已是擦亮了眼睛,手里的家伙什更是指哪打哪。 就连一直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就怕他们利益之前就又摇摆不定失了本心的老舅公都长松了一口气,也非常感慨,没想到这些人的心竟也是能捂的暖的。 而不光秦家这厢忙的脚不沾地,那厢钱运仁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郭掌柜接风,又请秦老爹作陪。大通号明州分店的汪三掌柜又特地来了趟崇塘,拜会过秦老爹和郭掌柜之后,还请他们帮忙引荐钱运仁认识,二人会面达成约定之后,汪三掌柜前脚回去明州,后脚就派了心腹过来坐镇,专候白芹。 至于方良,既要打理庄子上的白芹,又要同那些个听到风声就又冒了出来的姻亲故旧之家的管家管事周旋,还要三天两头的往秦家跑,请秦老爹纾困解难。而杜大舅,这几天上更是每天晚上都要跑一趟秦家的。 其实自打之前秦老爹亲自过去钱家园圃坐镇、教导种芹排种之前,杜大舅就已是卷了铺盖在园圃里住下了。 每天继续着在秦家时就已经跟着养成的习惯,事无巨细地记录白芹的生长状况。 这些天更是每天都能攒下一长串的问题要向秦老爹请教。 白天恨不得种在了园圃里自然抽不出空闲来,就吃过夜晚匆匆往秦家赶,一问一答商量谋划之际,往往眨眼的工夫,已是二更天。 杜大舅再往回赶,整理资料,基本上睡不了几个时辰,天没亮就要起来同长工们一道侍弄白芹。 人都瘦了一圈儿了,好在精神头瞧着还不错。 其实也难怪杜大舅这样拼命,他担着园圃的管理之职,白芹壅的好虽是应当应分的事儿,可他这辈子甚至于儿孙也就端上金饭碗了。可若是壅的不好,别说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这番辛劳,只说如何同这般信任他的秦老爹和东家交代。 好在今年同旧年差不太多,天气虽冷,雨雪也早。可白芹培土至今的一个月里,算起来晴天却也不算少。 花椒特地查了一下自己的记录,点着短短肥肥的指头数了一遭,比照旧年同期,还要多上三个圆滚滚的大太阳。 而且因着自家育种白芹种苗的缘故,经过有选择性的优胜劣汰,种苗的素质自是一年更比一年好的,性状也更加稳定。 再加上又有了旧年大田壅制的经验,所以今年在排种时又特地略微控制了种芹的密度,不至于发生因为排种过密反而导致产量下降的可能…… 花椒以头茬秋提前白芹的不错收成作为参考依据反复计算过,由此种种,暂且不提肥料的作用,今年白芹的产量必然是会有个明显的增幅的。 果不其然,头一塬白芹被起收出来之后,花椒就知道不出所料。再等到一天下来,两亩头茬白芹的亩产都在一千八百斤左右。比照旧年,足足增收了两三百斤。 同旧年相差无几的农资、人工成本之下,可可是纯利。 而且目前看来,虽然还有一多半的白芹还未经过筛选定级这一关,可优品率必然不会低于旧年。 花椒盘算着,或许会高于六成。 当然,对于八仙居来说,同样成本之下,一级品的产量增加,这也是结结实实的纯利。 东头园子的南墙下,早在上半年就重新修葺的一溜五间土墙草舍,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可用来白芹的保存筛选挂牌,却已足够,甚至于秦连虎兄弟和陈师傅夜间守夜也是住在这里的。 花椒蹲在当地,眼睛好不容易放过白芹,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郭掌柜和那一翘一翘的胡子,也笑眯了眼睛。 虽然自家的头茬白芹还有泰半壅在地里还未起收,可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落定,今年必然又是个收获满满的丰年,剩下就看方家、沈家,还有钱家的白芹,产量品质究竟如何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连连 至于杜家,原本旧年杜老爹杜老娘就不打算壅白芹了,更别说杜大舅还进了钱德隆,捧上了金饭碗。就跟那城里人似的,不用种地只靠工钱就能过上好日子,杜老娘就更是一心一意的把两个儿子都丢到了秦家,给秦老爹打下手了。 这两天秦家起收白芹,杜老娘杜老爹老两口更是带着儿媳妇们早出晚归的,也恨不得种在秦家东头园子里。 而老舅公家祖孙三代的,基本上已经种在秦家了。 今年因着一直在给秦家帮工打下手的缘故,老舅公同儿子们盘算着,怕是实在是没有精力照管白芹了,再说秦家也需要人帮忙,索性就把年初时积攒培育的种芹都给了秦家,今年暂且空上一年。 而沈氏的娘家或许温吞惯了,旧年费了好大的工夫回绝了一批姻亲故旧之后,已经心有余悸,其实今年已经不打算壅制白芹了,就怕给自家和秦家惹麻烦。 所以开春后也没敢去溪边滩涂上采挖水芹,倒是眼睁睁地看着十里八村的乡邻们差点把沿溪的水芹挖绝了种。 可秦连龙却是深知老丈人一家子的秉性的,也不多话,直接就亲自送了一批种芹过去。 沈家这才咬牙种了。 索性瞒得紧,家里头又因着种植柞树和困山产耳的缘故早年间就置办下了好大一片后院,所以周遭邻舍暂且还没人察觉,起收后偷偷摸摸用船运到周家湾,沈大舅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就连花椒都不知道到底是水土的缘故,还是沈家在壅制白芹上就是自有天赋。 说起来沈家因着离着距离的缘故,受到的秦家关照帮助是最少的,可旧年沈家的白芹质量就已是远超老舅公家和方良田庄上的白芹了。 今年的产量和品质更是又提高了一大截,并不比自家的白芹差到哪里去。 半亩的白芹,沈家人都没敢也没舍得吃,全都拿了过来,将近九百斤,一级品在五成左右。 郭掌柜看着就更是只有高兴的份儿了,一句多话没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当即开发现银。 沈大舅的担惊受怕在看到现银的那一刻,总算抛到了天边,满心里就只剩下欢喜的份儿了。 又拉着秦连龙说话,想问礼诗圩姚氏的学塾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家里的几个小小子如今都在隔壁村上的学塾里念书,那先生虽是个老童生,学问当是有的,教导十岁上下的小小子应当也不成问题,可仿佛心思并不在教书育人上头,可束脩却着实不低。 上半年他就在思量着是不是索性把孩子们送去镇上求学,可他们分水镇本就是个丁点儿小镇,同崇塘天上地下比都不能比,哪里有甚拿得出手的学塾的。 他就盘算着,若是去镇上,那还不如咬咬牙,想想法子,索性把孩子们送进礼诗圩的学塾去。 不是说非得读出个甚的名堂来,起码心中有底,不至于再耽误了孩子。 只若是要把孩子送来礼诗圩念书,自是等闲就再回不了家的,他们兄弟妯娌最好也能拨人过来照料,毕竟孩子还小,还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的。可这样一来,或许还得在礼诗圩或是崇塘赁房租住…… 越想越复杂,摊子也越铺越大,也没个商量的人,这才特地借着送白芹的机会同秦连龙商量一二。 秦连龙却是没想到自家这个一向温吞的大舅兄竟也有这样的魄力,可不得不说,这想法确实不错的,略一思量,已是替他筹划了起来。 而紧跟在沈大舅之后,方良那边也很快运了头批白芹过来。 一下马,就嘚嘚瑟瑟兴兴头头的找上了秦老爹,问家里白芹的产量品质俱是如何。秦连熊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半点不客气的明说之后,方良又去找沈大舅,结果只顾得上拿河蚌豆腐汤拌了两碗饭,站着呼噜呼噜吃饱后,一抹嘴,就抓了一大把爆鱼跑到东头园子里,蹲在地里一壁吃一壁看。 且想不明白,自己怎的就是不如人呢! 可在花椒看来,方良已经很能干了。从锄头都没摸过的“大老爷”,到现在下得了地捧得了肥料,何况今年还自主有效的预防了蜗牛灾害。就连钱家的园圃里也出现大量蜗牛之后,杜大舅还是向方良取的真经。 至于钱家园圃上的白芹,也是和秦家同期起收的。 只不等起收,打从秦老爹亲自过来帮着抽查,在钱运仁的注视下,由杜大舅亲手起收漂洗了一行白芹之后,钱运仁和杜大舅就齐齐松了一口气了。 在钱运仁来说,头一年壅制白芹,就好比酱园大糕坊里尝试制作新品种的酱油或是糕饼。头一回上手,能弄出大致模样来已是差不多了,总是要慢慢改进才能上柜上市的。 放在白芹上来说,哪怕有秦老爹坐镇,可能活下来能沤白,这就已经相当不错的了。对于产量和品质,他暂且没有太高的要求。 哪里能想到头一年就能壅出这样上乘的白芹来,同秦老爹道了声谢,就匆匆忙忙地调动人手准备铺货去了。 钱运仁是个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的人,虽然没有过度预想自家白芹的产量,却也已经筹划好了。 今年钱德隆白芹,除了刚刚应承下来的大通号之外,在他的筹算中,应该是只会在宁江府内铺货的。除了钱德隆和一批从祖辈开始就长期合作的下游批发商,就只会供货给在宁江府内经营的宣歙同乡代售的。 早在之前就已经联络好了,或是南北货行,或是瓜菜行,还有二三十家酒楼茶馆,都在等着他的白芹上市。 而杜大舅旧年是在秦家忙过一冬的,怎样的白芹才能称得上一级品,自是心中有数的。虽然用花椒的话来说,还有进步的空间。可在他看来,暂且已经心满意足了。 花椒听说钱运仁的园圃上,白芹亩产也在一千四百斤上下的时候,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毕竟先不说钱家可是掏了银子学的白芹壅制技术,这里头可有自家的提成。只说钱运仁的为人和杜大舅的加成,花椒也是希望他们能有个好收成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报喜 却没想到好事儿一开头就撒欢儿似的一桩接着一桩。 这厢家里头头茬白芹还未全部起收出货完毕,那厢舒秉庚忽的一大清早踏着冻雾过来报喜。 莳萝怀孕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刚刚走马上任的准父亲应是一气儿从横溪岕跑过来的。 气息虽还算平稳,可头顶已在冒烟儿了。 身上湿漉漉地或是染上的雾气儿,可头脸上沁出来的却是汗珠无疑。 狼狈的不得了,却是满脸的傻笑,同手同脚地团团行礼打招呼,大早上的就亢奋地不得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欢喜太过的缘故,说起话儿都是磕磕巴巴颠三倒四的,叫人忍俊不止。 小小子小丫头们俱是笑了起来,被秦老娘一个嗔怪,只能低头憋笑,哼哼唧唧地耸着肩膀。 秦老娘自是喜不自胜的,只觉得整个人瞬间都敞亮了起来。还有姚氏妯娌几个,尤其看着这一年来因着时常跟着舒庆元外出收账,历练地越发老成的舒秉庚这样笨手笨脚呆头呆脑,还不如头一回上门时稳重,更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赶忙兑了温水过来给他擦脸,又重新整治早饭,秦老娘还把给秦连凤裁的新衣裳拿了出来给他替换。 花椒看着满室的喜动颜色,也跟着乐了起来,眉眼弯弯,可同秦老娘姚氏诸人一样,亦是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的。 不为别的,实因莳萝成亲已经一年多了。 已经渐渐适应了婚后的生活,和舒秉庚夫妻之间自是和和美美的,别的不说,只说成亲后每趟回娘家,不是同舒秉庚一道,就是由舒秉庚亲自来接的。婆媳妯娌之间也自来没有红过脸,倒是舒妍舒妙为着嫂嫂表姐吃了不少醋,热惹得顾氏小姚氏啼笑皆非。再有又是姨娘又是婶娘的小姚氏明里暗里的护着,莳萝的日子本就衣食无忧,自是比旁的既要操持生计,还要一观二思三行受婆家人审视的新嫁娘舒心百倍的。 甚的都好,可就是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家里的男人们虽然不大好过问这样的事体,关心惦记却在心里。 秦老娘姚氏婆媳几个虽然素来不喜欢把家里的私密事儿挂在嘴上,同外人道。可莳萝一直没能坐下胎来,哪怕舒氏族里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都被顾氏小姚氏按了下去,顾氏这个当婆母的也一直在宽慰同样心焦心慌的莳萝。 可她们这些个娘家人若说半年之前还只是牵挂惆怅,可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眼看着眨眼的工夫,又是一年到了头,这心里早已不但是忧心焦虑这样简单了。 尤其秦老娘,她自个儿那会儿虽然没有长辈教导。可却从来顺遂,秦老爹又是个会疼人的。等到儿媳妇们陆续进门,好像也从未操心过子嗣的事儿。这回轮到孙女,才总算知道了生养女儿的不容易。 更加担心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可自家如今这景况,若说还有甚的不美,也就是莳萝的儿女缘,和秦连凤的姻缘了…… 求神拜佛总是难免的,别说秦老娘和姚氏了,就连罗氏沈氏早在半年多前,早晚拈香的时候,就已经习惯先替莳萝默祷一番了。 而人总是难免的,处在甚样的环境里,就容易被同化成甚样的人。 若是搁在前世,花椒估计并不会替莳萝十分操心。 可搁在这样的世道,花椒也难免在心里默默替她打算了起来。 只虽然自家人行事自有默契体统,有些事儿都是心照不宣,却堵不住外人的嘴。 虽说至今也没甚的恶意的揣测传到自家耳朵里,可就算花椒前世,早已有了隐私的概念,可亲朋好友之间还是好关心给人问题。 花椒就深有体会。 小辰光还则罢了,尤其大学毕业工作之后,从为什么不考研不国考,女孩子还是安稳一点的好。到工资多少,能不能养活自己。再到怎么胖了这么多,小丫头是不是偷偷谈朋友了,没谈的话要求不要太高可得抓紧物色了,谈了的话小姑娘眼睛还是要睁睁大的…… 就再没个收梢的时候了。 估计再待稳定下来,就该催着结婚了。甚的时候吃你喜酒,婚房买在哪里全款还是贷款,装修是美式乡村还是欧式田园,婚都结了怎么还不要小孩,生产是顺产还是剖腹产,生了老大怎么不趁着年轻再拼个老二…… 一路撒欢,这都可以往复循环一遭了。 花椒自然知道这都是好意关心的缘故,说明人家还有你在心上,可有时候对于这样过于私密事情的过度关心,也委实叫人有些吃不消的。 而搁在这年头,这样过度的关心,却是只有更甚的。 尤其今年这连头搭尾的,家里头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帮厨打下手的妇人们哪天没有一屋子,三个女人就能唱出一台戏,前家深后家浅的闲言碎语自然就未消停过,说是车载斗量都不过分。 而且时常说着说着,就顺着话题拐到眼下最叫人关心的话题上去了。不是秦连凤的姻缘,就是莳萝的儿女缘。 俱是替秦家人操心犯愁的不得了。 秦连凤这样好的人才,要家私有家私要品貌有品貌,怎的会姻缘不顺呢!莳萝更是色色出挑,怎的偏偏儿女缘薄呢! 大多都是长辈,按说论些小辈的好歹也不算太过。 可车轱辘话来回的绕,给秦连凤做媒还则罢了,花椒昨儿还听人同姚氏说哪哪的神婆求子最是灵验…… 别说花椒了,饶是秦老娘姚氏那样稳得住,就算能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也难免心烦心焦。 这会子总算有好消息传来,阖家一直悬着的心虽然不至于立马落下去,可欢喜总是必然的。 秦老娘几个俱是念佛不止,姚氏眼眶都红了,即便舒秉庚仍旧晕晕乎乎的,还是忙不迭地拉着他一通的问。 直到眼看着日头渐渐出来了,舒秉庚该去钱德隆上工了,秦老爹提醒了一句,秦老娘才舍得放行。 可转身就匆匆打点了起来,要去舒家探望莳萝。 丁香就杀鸡抹脖子似的给花椒香叶使眼色,香叶还傻乎乎地不曾反应过来,花椒已经换了一张面孔,眨巴着眼睛,甜甜唤着“祖母”,拖着香叶扑上去抱秦老娘的大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探望 就是丁香不挤眉弄眼怪吓人的使着眼色,花椒也是惦记着莳萝要去探望她的。 至于秦老娘,正欢喜的甚的似的,已是念了几十声佛了,花椒香叶一边一个抱了她的大腿,秦老娘心都化了,心肝头肉肉头的一人香了一口,哪有不允的。 就是罗氏也没有二话。 她同杜氏因着正轮着家务的缘故,自请留下来打理家里的这一大摊子的家务事儿,不能探望莳萝,便请姚氏沈氏帮着带话儿。 又交代花椒好好跟着姐姐们,要听祖母伯母的话,还细细告诉她们去了舒家见了姐姐,甚的话能说,甚的话不能说,嘱咐了一大通的话。 花椒牢牢记在心上,不住地点头,茴香也向罗氏保证:“娘,我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只秦老爹看着秦老娘搬家似的,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带去舒家,又有花椒香叶两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在,索性叫了秦连凤过来,叫他赶了马车送母亲嫂嫂同侄女们往横溪岕去。 也为莳萝欢喜的秦连凤又喜又愁。 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几个旧年年底就有置办马车的想头了,为的是能叫家里的妇孺们出行便宜一些,只诸事繁多,直到开春之后,才总算置办了下来。 秦连凤心心念念的,只这将一年过去了,他还从来没有独个儿的赶过车,可他却不想去横溪岕。 也不是不想去横溪岕,他就是不想出门。 可到底又担心被兄长们轮番训斥,又要说他连走亲戚都不耐烦,这辈子还耐烦做什么。 咬了咬牙,还是一溜烟跑到后院驾了马车过来,送了秦老娘花椒诸人往横溪岕去。 说起来除了丁香,别说花椒香叶了,就连茴香也自来没有来过这横溪岕。 花椒倒是有听说这里附近出产的岕茶颇有声名。 却也是到了此地,才发现横溪岕的地名也和周家湾一样形象。 一个“岕”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是坐落在两山之间小山沟里的小村落。 虽然一路行来,花椒的忽的发现横溪岕好像就在莲花荡的上游,横溪岕两侧山峦上的“吵雪鸟”已经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山上汇下来的溪水俱是弥漫着浓浓的水汽…… 却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细看,只是一心惦记着莳萝。 然后一进舒家大门,花椒头一眼看到的就是上房屋檐下正坐在靠背椅上,背对着日头晒太阳的莳萝。 “大姐!”当即就一手拉着茴香,一手拉着香叶,香叶又拉着丁香,姊妹四个已是欢呼着朝莳萝一径奔了过去。 莳萝正和陪着她晒日头的舒妍舒妙小声说笑着什么,听到动静,竟是莳萝最先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的同时已是利落地站了起来。 舒妍舒妙也反应过来了,齐齐欢呼着蹦了起来,嘴里来回唤着花椒姊妹,就跟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 她们已是盼到现在了。 别说莳萝和顾氏小姚氏了,就连舒妍舒妙都下意识地就知道,舒秉庚这一报喜,秦家肯定会来人探望莳萝的。 果不其然。 只花椒几个虽然也好高兴看到舒妍舒妙,可到底注意力还是落在莳萝身上的。在舒妍舒妙欢呼的同时,花椒姊妹已是一叠声地唤着“大姐”,团团围住莳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住了。 花椒只来得及匆匆唤了声“妍姐姐、妙姐姐”,就仰着脖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莳萝的肚子。 茴香丁香略好些,都曾经历过弟弟妹妹的出身,尤其对最小的花椒还很有印象,自是知道大肚婆的肚子是慢慢长大的。 可花椒出生的时候,香叶还不大记事儿,她是头一回看到怀着小娃娃的孕妇。 至于花椒,她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这样年轻的准妈妈。 香叶跟着花椒唤了舒妍舒妙,看着莳萝平坦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一脸的不解。 花椒看着脸色红润动作敏捷的莳萝,瞪圆了眼睛,也不比香叶好到哪里去。 而莳萝看到月余未见的妹妹们,笑着摸了摸花椒的小脑袋,又捏了捏香叶的小脸,揽了茴香和丁香,已是眼眶微红。 可想到她们这番过来的原因,心里虽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却还是难免有些脸红耳热。 莳萝略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去,视线却正好同花椒好奇又惊讶的目光撞在一起,看着花椒圆滚滚的小脸,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圆鼻头更是透着无限乖巧,忽的想起她出生后总是睁着大眼睛茫然地东张西望的粉嫩模样,心里一软,手已覆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秦老娘婆媳三个也已快步走了进来,看着气色极佳、浑身透着轻松惬意的莳萝,已是松了一口气。 舒妍舒妙却嘟了嘟嘴,舒妍就搂了丁香,委屈道:“二表姐看到大嫂就不理我和妙妙了。” 舒妙不住地点头。 听到动静匆匆迎出来的小姚氏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嗔了舒妍一眼,就和顾氏一道,同秦老娘婆媳团团见礼。 丁香却是转过身来,点了点舒妍的脑门:“我们都把大姐分给你们了,你们也该知足了。” 说的舒妍舒妙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的,在场的长辈们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是一阵契阔,秦连凤提了大包小包进来,给顾氏姚氏行礼,被同样闻讯而来的舒家姨丈带去自家喝茶,这边女眷也被顾氏迎进堂屋,又奉上热茶茶点。 顾氏长篇大套的夸着莳萝如何懂事贤淑,秦老娘和姚氏也打心底感激顾氏善待莳萝,几人话头越说越长,花椒几个和舒妍舒妙都老老实实坐在下首,只渐渐的,丁香和舒妍就坐不住了,身子倒还板正,眼神却已在你来我往的乱飞了。 等到顾氏总算想起该叫秦家的女眷和莳萝说说体己话儿,亲自把秦老娘诸人带去了莳萝的厢房,又重新沏上热茶,才笑着告罪离开,小姚氏则罢不情不愿的舒妍舒妙也一道带走了。 花椒姊妹有志一同的,就当没看到舒妍朝她们眨眼睛眨的都快抽筋了,也不去看眼巴巴望着她们的舒妙。(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巧嘴 待送走顾氏小姚氏和舒妍舒妙姊妹,花椒看着莳萝正要迈步,香叶已是拖着她哒哒哒地跑到莳萝面前,伸出小手,敬畏地隔空摸了摸莳萝的肚子,小小声地道:“大姐,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在哪呢?他们甚的时候才能出来呀!” 一句话说的秦老娘几个都笑了起来,莳萝就伸手捏了捏香叶和花椒的小脸。 花椒看着莳萝大红苹果似的面孔也笑了起来,丁香已是凑了过来,却同样不敢去碰莳萝的肚子,只是朝着香叶道:“十月怀胎,大姐肚子里的小娃娃已经两个月了,你自己算算,小外甥小外甥女甚的时候才能出来?” 茴香看看丁香,又看看花椒,歪着脑袋,正想问甚的叫十月怀胎,门口却响起了一管尖细的笑声:“哎呦,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千金,这样伶俐,连十月怀胎都知道!” 花椒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说话的工夫,一位大约摸至坐三望四年纪的妇人已经放下厚厚的棉布门帘走了进来。 花椒仔细端详,只见这妇人身量不高,圆滚滚的身子,大脸盘上趴着鼻子和吊梢眼。 若是只看这幅见人就是笑的身形,倒还有两分憨厚。 偏偏穿了身厚重的大红褂子,袖口衣摆俱是三滚三镶,很是华丽,头上还插着三五支簪环。 尤其一张血盆大口,吊梢眼,单眼皮,本就上吊的后眼梢还被绾的紧紧的发髻直往斜上拉扯到两太阳,看起来就颇有两分凌厉了。 再听声音,只觉得错乱。 至于方才说出的那句话,花椒回过神来,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中听。 不只花椒,屋里在坐的除了香叶拽着花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茴香伸手捏了捏花椒的耳朵外,其余饶是沈氏都在心里略一皱眉。 莳萝更是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儿来,向秦老娘和姚氏递了个眼色,才笑着上前两步,唤了声“八堂婶”。 简单客套了两句,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她介绍给娘家人认识,那八堂婶已是两步上前,笑眯眯地扶着莳萝在圈椅上坐了,也把莳萝正要出口的话给挡了回去:“哎呦,侄媳妇快别招呼我了,你现在可是我那堂嫂的心头肉,只管好好养着,生个大胖儿子才是真。” 说着转过身来就同秦老娘打招呼:“这位就是亲家老太太了罢,果然同我想的一样,又尊贵又富态。” 又自我介绍道:“我是您孙女婿的堂婶,我们两家走动的可好了,就跟亲兄弟妯娌一样一样的。” 说着又飞快的同姚氏沈氏打了个招呼,就在秦老娘身边坐了下来,向秦老娘夸赞道:“您这两位儿媳可真是好风仪,怪道人都说咱们女人都是菜籽命,落到肥田里能转青,落在荒地里就只能跟着瘦了。可见啊,您家这块地绝对是上好的肥水田,一等一的好去处。” 八堂婶说的貌似非常诚恳。 可秦老娘是甚的人,何况这一年来甚的没有经历过,听话听音,哪里还听不出八堂婶的话外之音。 只是客气的朝她笑了笑:“堂婶过誉了。” 半点不接她的话茬。 姚氏也听出口风来了,尤其看着莳萝面上带笑,却并未直达眼底,再加上之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一丝敷衍。姚氏就知道莳萝必是知道内情的,又在心底略一皱眉。 而沈氏虽然没有听出甚的话音来,可看着刚才只顾得上瞥自己一眼的那甚的八堂婶这样缠着秦老娘,就觉得自己或许应当说些什么的。 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设想着若是杜氏在场,又会说些什么怎么做。 只那八堂婶眼见秦老娘油盐不进,姚氏沈氏也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眼珠子一转,已是指着丁香又同秦老娘夸赞了起来,道:“我就说呢,谁家的姑娘这样百伶百俐,原是您家的千金。”又笑道:“这就不奇怪了,现如今咱们满崇塘的谁不知道您家的千金都读书识字,一等一的好教养!” 又把花椒几个一一看过去,夸花椒白白胖胖养得好,夸香叶小模样乖巧可人疼,尤其是多看了眼小姊妹间年纪最长的茴香,又拉着她说话,赞她知书达理,言行举止就跟那些个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一模一样的。 夸得明明只胖胖并不很白白的花椒尴尬症都要犯了,八堂婶却又看似极其自然地把话头转到了秦老娘身上:“……不是我当着您的面拍您马屁,实在是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像您家这样知礼性懂道理的人家,如今我们族里都在说呢,往后想要结亲啊,可就得拿您家当榜样呢!” 花椒正探着脑袋望着接了莳萝的眼色已偷偷往外溜的丁香,听到最后一句“结亲”二字,忽的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戏肉要上场了。 他们家如今可正有一个香饽饽正对胃口呢! 果不其然,浑身散发着尴尬气息的八堂婶好像一无所觉自己的突兀,根本不容旁人说话,就这么一直东一句西一句的夸着秦老娘。 不过很快,就极其生硬地将话题绕到了甚的娘家侄孙女身上:“……我那族兄也是我娘家族里一等一的能干人,可是成器。早些年就开始贩茶,前些年在崇塘六甲治下了两进两出的大宅子。乡下有地,城里还有铺面。”说着又笑了起来:“当然不能同您家相提并论,谁不知道您家那宅子修起来,必是咱们崇塘首屈一指的头一份儿呢!可我那侄女是我那族兄的老来女,自小千金小姐似的养大的,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跟那戏文里说的似的,坐卧行走都有妈妈丫鬟跟着服侍,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打八岁后就再没去过外家,那家教,也就您家能比上一比了。还读书识字,真个就是个才女,会打算盘还看得懂账本!啧啧,那相貌那气派那才学,扳着手指头满崇塘算算,也只有您家小郎才般配的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严谨 不出花椒所料,这八堂婶噼里啪啦一鼓作气好一番唱念做打,就是为着秦连凤这个香饽饽。 其实认真说起来也属正常。 毕竟秦连凤今年年方十七,昂藏七尺一表人才。 肩能扛手能提,还念过学塾能读会写,怎么看都是能过出日子来的人。 更何况家有恒产,又是家中幺子。 父母爱幺儿,想来自然爱屋及乌。 何况秦老娘本来就不是黄阿婆那样的恶婆婆,反而善待儿媳在这崇塘也是出了名的。 旁的不说,只说寻常人家,谁家儿媳妇坐月子能吃一百八十只鸡蛋的。 可秦家的这几个儿媳妇坐月子都是秦老娘一手伺候过来的,鸡蛋一天三顿变着花样儿的吃,红糖米面更是不消说,据说顿顿都是小灶…… 所以就是两三年前,秦连凤年纪尚小,就已是崇塘十里八村,好些个宝爱闺女的岳母娘心目当中的乘龙快婿了。 有请了大媒上门委婉表示想要结亲的,不过也有阖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的。 至于这遗憾,要么就是还是觉得秦家根基太过浅薄,用鹅湖秦氏老族长的话说,就是打架都攥不出硬拳头的。 要么就是嫌弃秦连凤不求上进,没有功名傍身。念了这么多年书,家里又不是供不起,只要肯念,说不得砸锅卖铁都肯供。可他倒好,说不念就不念了。 可庄户人家,子弟不念书,又靠甚的出头,又能有甚的出息。盘算着秦家恐怕也就这样,再难成器了。 再有就是不能赞同秦家兄弟五个却不思量着分家,仍旧同居共食的。不说这祖宗三代二十来口一道嚼用铺的这样大的摊子,吃饭就得三桌人,光是做饭就得拿多大的锅才能成。 只说这上下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过日子岂能没有磕磕绊绊的。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要是进了门,上有公婆中有进门十来年的妯娌,下头还有同丈夫差不了几岁的一长串儿的侄儿侄女,这日子岂是好过的。 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秦家,凭着一桩桩的秦白芹、立族建宅、开河筑堤一连刷足了一年的名声,在崇塘百姓的心目中,就跟坐了窜天炮似的,“嗖嗖”几下,已是轻轻松松上了几层台阶,仿佛再不是寻寻常常的庄户人家了。 虽不知道要怎样去看待秦家,连秦家或许自家都没有这个自觉,可门槛都快被那些个官媒踏烂了却是事实。 而且与之前门当户对的庄户人家大不相同,这会子上门求情的女家,多是一些乡绅富贾,还有好些个所谓诗书耕读传家的大姓大族。 反正基本上同秦家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家。 家世貌似上了一层台阶。 可这家风到底如何,姑娘品性又怎样,这就不大好说了。 毕竟秦家的情状摆在这里,女家想要打听,保管一打听就是一个准儿。 可秦家若是想去打听人家养在闺中的姑娘,却是根本无处下手的。 秦老爹秦老娘心里都有些没底儿,看着实在没有办法,就想着是不是索性把秦连凤的婚事先晾一晾。 毕竟家里头的四个儿媳妇,这么些年来能各自退让着把脾气磨合了也委实不容易,轮到小儿媳的人选,自是至关重要,必须慎之又慎的。 否则稍有闪失,别说家宅不宁,这家或许离着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至于秦连凤,用秦连熊的话来说,他就根本还没搭上这根筋。 只是若说起初秦连凤一听有人给他做媒还会面红害臊,跑都来不及,可打心里也不是半点想头都没有的。 然而慢慢经的次数多了,也算另一种历练了,秦连凤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毛头小伙,人家也有自家的主张了。 秦连熊说的那根筋似乎也搭上了,只好像搭错了。 却是听到有媒人上门就心生厌烦。 沈氏就曾亲眼看着秦连凤追着秦老娘说他不要那些个矫揉造作、成天介十指不沾阳春水、吃个饭都恨不得有人给喂进嘴里的千金大小姐。 秦老娘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不由板着脸斥了他一回,又告诉他:“真正大家子出来的大家闺秀,就不可能有甚的矫揉造作甚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这却是秦老娘亲自经过见过的。 别说像莲溪方家那样传世上百年的簪缨世家了,就是如礼诗圩姚氏那样的耕读人家,对女孩子的教养约束都是极其之严格的。 还有这一年来同秦家颇有来往的那几户商户士绅之家,据她所知,家里头多多少少都是有服侍的妈妈丫鬟的。 可宁可叫这些个下人闲着没事儿做,小姐们也得自个儿洗自个儿的内衣裳,帮着在厨房做事儿,自己裁剪衣裳给家里的父兄做鞋做袜。读书识字算账更是必须的,除此之外还尤其重视学习礼节风俗、婚丧寿礼、人情来往的规矩学问,就算不用种地,也要记各种节气…… 一板一眼,不管是世俗的智慧,还是传世的知识,同样都是家族百年的传承,是一代又一代当家主母压箱底的经验教训,比之嫁妆,这才是真正能叫女子得以立身的无价之宝。 秦连凤听着却是当时就翻了个白眼:“我可没看到那样传世百年有底蕴的人家,只看到了一群咋咋呼呼的暴发户之家。” 说着就扛着花椒跑远了。 倒是留下秦老娘颇有些意外,还同她们叹了一回,说是没想到秦连凤小小年纪,又被他们阖家护小鸡崽子似的护到这样大,却能看的通透。 而这会子听到八堂婶这样说,沈氏自是松了一口气的,觉得自己也没甚好说的了,只是坐着喝茶,同莳萝说话。 而沈氏都想得通透,秦老娘和姚氏就更不会接八堂婶的茬了。 只到底是舒家的宗亲,不好做的太过倒时候叫舒家和莳萝为难。还是神色如常的同她说话,只是也总有办法让八堂婶顺着她们的话头走。 八堂婶不是心中没数儿的,只是她根本想不通,秦家怎的会这样风不动水不调,竟是一副半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又把自己方才说的那一长篇话都翻了出来,细细捋了一遍,难道是她说的太委婉了? 正皱眉之际,丁香已是寻了顾氏和小姚氏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惦念 好不容易打发走或是因着没能抓住大好机会,而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的八堂婶,顾氏同小姚氏俱是长吁了一口气。 关上大门,面色却仍旧不大好看。 这块甩不脱嚼不烂的牛皮糖! 这大半年来死缠烂打的就再未消停过,已是数不清为着这桩不着边际的事情纠缠过她们多少回了。 莳萝自然不敢应承她甚的,她们妯娌也不好做的太难看了。 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宗亲,她反正是出了名的不要面孔,素来没脸没皮惯了的,她们却是还要做人的,怎么舍得下脸面同她计较。 却没想到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耳报神,竟这样灵通,又巴巴黏了上来。 真是丢脸都丢到姻亲跟前来了。 顾氏心里发恨,又忙过来同秦老娘赔礼。 “这是哪里的话!”秦老娘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更何况说到底,还是因着自家的事情,给亲家添麻烦了。 秦老娘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自家周遭也不单舒家这边遇到了这样的糟心事儿,就她知道的,别说自家这几个儿媳妇了,甚至于老舅婆、袁氏都屡次受到姻亲故旧的拜托,想请她们帮着牵线搭桥,不说做个大媒,只指着带句话。 只老舅婆和袁氏或是知道他们家的想法,也知道他们在这上头尤其“不好说话”,俱是不敢过问秦连凤的婚事儿,也不敢帮人递话帮腔。 至于姚氏杜氏这几个当嫂子的,上心自是必然的,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叫她们开口的…… 只这会子且没工夫思量这些,她们今儿可是为着莳萝过来的。 都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她,不过这些话儿就不是花椒几个小丫头能听的了。 秦老娘转过头来,正欲寻了借口把几个小孙女支出去玩儿,只还未开口,茴香已是知机地站了起来,虚趴在秦老娘的肩膀上,揽着秦老娘的脖子笑道:“祖母、大伯娘、四婶娘,大姐,我想带着妹妹们出去瞧瞧妍妍和妙妙。” 秦老娘微一愣怔,已是笑了起来,拍着茴香的手不住地颔首,只听声音都能感受到无限的疼爱:“去吧去吧,今天难得好日头,领着妹妹们晒晒日头,和妍妍妙妙好好说说话儿。” 说着又笑着朝正看着自己的花椒招手:“椒椒,到祖母这里来。” 莳萝则是颇有些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茴香,抿着嘴笑着站了起来,携了她的手同秦老娘姚氏沈氏道:“我们家茴香可真成大姑娘了。” 可再不是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不声不响小丫头了。 莳萝揽着已到自己肩膀的茴香,想起往事,无限感慨。 茴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花椒看着相携而立的莳萝茴香,笑嘻嘻地跑到秦老娘身边,秦老娘就搂了她,给她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又拽了拽身上的小袄,伸手试了试她背心的温度,还道:“我们椒椒跟着姐姐好好玩儿,冷了热了或是渴了饿了,都要告诉姐姐,或是来找祖母,知道了吗?” 花椒笑眯着眼睛不住地点头,那厢沈氏也在交代香叶跟着花椒好好玩儿,姚氏则在叮嘱丁香,不许她顽皮,要听姐姐的话,要照看妹妹们。 丁香垂着脑袋,一五一十的应了,乖乖牵着花椒香叶出了厢房,只等门帘子落下来,确定里头瞧不见外头了,登时就一蹦三尺高,又朝正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朝这厢张望的舒妍直招手。 舒妍眼睛一亮,忙拖着舒妙出来,又把她们两个在莳萝的帮助下,裁的那些个袖珍房舍的零部件通通搬了出来,几个小姊妹摆弄着小宅子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茴香看了看不知甚的时候已经关上了的院门,嘱咐丁香几个好好玩儿,不许出门,自个儿就去了厨房,想瞧瞧有没有甚的需要帮忙的地方。 只顾氏同小姚氏虽然感慨茴香的乖巧懂事儿,可哪里肯要她这个亲家小姨子来打下手的,小姚氏忙携了她出来同姊妹们一道玩儿,又给她们端茶上茶食。 坐在屋檐下小凳子上晒着日头的花椒捏着一片四两雪糕,拿小手托着慢慢吃。 亲眼看到莳萝一切都好,她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只是还未落地,“莲花荡”三个字就直往她心上钻,一直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惦念咕嘟咕嘟的往外翻腾。 花椒只觉着这心里好像有小猫爪子在挠她似的,叫她坐立不安。 一片雪糕吃了半晌,花椒猛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小手,却已经下定决心,等回家后就求秦连豹带她去趟莲花荡,她想去看看那鱼竿荷叶包还在不在原处…… 而茴香看着花椒懵着一张小脸猛地站了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去,一头的雾水,已是有些担心的揽了她问:“我们椒椒这是怎么了?” 另一只手已是顺势捏上了花椒的耳朵了。 回过神来的花椒看着面有忧色的茴香,忙笑眯眯地竖起食指,告诉她:“这是我的心事哦!” 茴香已是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家这小东西实在是太可爱了,搂了花椒正亲昵着,外头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虽然突兀,却并不叫人害怕。 再一细听,叫门的正是秦连凤,舒妍忙丢下手里的零件儿,蹬蹬蹬地跑去开门。 秦连凤大步进来,院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打招呼的声音,秦连凤谢过舒妍,又一一应了,就问跟着舒妍跑了过来的丁香:“你祖母在哪儿呢?” 丁香就努了努嘴:“在东厢房大姐屋里呢!” 只说着话的同时已是瞪圆了眼睛,非常机警地跟了上来:“小叔,你找祖母做什么?”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怎么这样高兴?” 秦连凤就嘿嘿笑了起来,兴兴头头地告诉她:“你姨丈要带我去莲花荡捏黄雀呢!” 说着迈着腿儿就要往东厢房去,只话音刚落,一院子的小丫头们或是羡慕,或是雀跃,或是不解,已是通通围了上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捏雀 从屋檐下一溜跑过来的花椒仰着小脑袋,颇有些羡慕的望着兴兴头头走路都带风的秦连凤。 倒不是为着他说的那句“捏黄雀”。 虽然黄雀卷、清炖黄雀都是花椒的最爱,吃过一次就再忘不掉。可比起黄雀,她这会子最听不得的还是“莲花荡”三个字。 舒妍却已是欢呼着蹦了起来,嘴里直嚷着“我也要去”。 舒妙听着就跟着学舌:“我也去,我也去!” 丁香则已是抱住了秦连凤的胳膊,眼睛晶亮。 莲溪乡间的小丫头小小子,就没有不知道黄雀的,何况上山下水如履平地的丁香。 不过抬头望了望天,丁香却很有些疑惑,抱着秦连凤一叠声地问:“小叔小叔,祖父不是说黄雀都是机灵鬼,风大雨大才能捏着么!”说着又伸出手来指了指天:“今儿可是个大晴天,何况还是白天,你们能捏着黄雀吗?” 揽着花椒香叶的茴香听了这话亦是一点头,同样不解,还问道:“小叔,捏雀牵雀不是在稻收之后么,这会子都快进九了,还能找着黄雀吗?” 花椒听着茴香丁香的提问,也不住地点头,眼巴巴地望着秦连凤。 或是因着绵亘蜿蜒的莲溪溪边芦苇丰茂、岸上又芳草萋萋植被茂盛,遍地都是黄雀喜欢的浆果、草子、种子、稻麦、蚜虫等等食物的缘故,再加上黄雀要比麻雀聪明的多,胆子也要比麻雀大的多,本就不怯疑,所以百里莲溪上除了有大量獐鸡、野鸭之类的水禽繁衍生息之外,最多的还是成群的黄雀,可谓飞起不见天,落下盖水面。 不过黄雀又与麻雀不同的是,别看它小,却是随着季节迁移的候鸟。 不像麻雀虽有翅膀却飞不很高,黄雀的胸肌非常发达,是非常善于长途飞行的。 所以大概每年夏初,麦子灌浆的时节,它们就会从南往北的迁移繁殖。等到夏末秋初,稻子将要成熟的季节,再从北往南迁移渡冬。 莲溪乡间的百姓们,也因此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两次捏雀牵雀的时节。春末夏初的“麦雀”,以及秋末冬初的“稻雀”。 不过与熬过一冬、自身消耗较大也就个头稍小的“麦雀”相比,自是从北到南吃了一路粮食,腰身肥壮的“稻雀”更加肥嫩鲜美。 鲜而不腥、肥而不腻、骨酥肉嫩,不知从何时起,清炖黄雀、豆腐皮包黄雀卷,已是莲溪百姓心目当中无上的美味了。 家家户户的丁壮们,基本上都善于捏雀牵雀。秦家从秦老爹到秦连虎兄弟,除开秦连凤年纪略小了些,其余都是捏雀的高手。 俱是历练出来的。 春末夏初还则罢了,每到秋末,秦老爹和秦连虎兄弟必是要寻个恰当的时机,出门捏雀,给阖家尝鲜的。 至于这个“恰当的时机”,也是多少年来积累下来的经验之谈。 就好比方才丁香所说的大风或是大雨的夜晚才有利于捏黄雀。 因为黄雀通常都栖息在风都挤不进去的芦苇丛中,人要进入就必得拨动芦杆,哪怕再小心也难免发出声音。可黄雀是非常机警的鬼机灵,但凡发出丁点声响,就会被惊飞。 而且它若只是自个儿飞还罢了,偏偏它还会嘶叫报警,结果呼啦啦地,周遭所有听到警戒的黄雀就都飞走了。 可若是大风天,芦苇丛中虽然挤不进风,可风却能在芦苇上头旋来旋去,芦苇叶子被风吹得颠来倒去,发出嘘嘘嘘的声音,自然就能掩盖人的动静。 再若下雨,在噼里啪啦雨声的掩护下,也比较容易捕捉到羽毛淋湿飞不起来或懒得动弹的黄雀。 可今天的天气,先别说这寒冬腊月的,黄雀有没有躲起来猫冬,只说就算有黄雀,可天时地利全不占,这能逮到黄雀吗? 花椒偏着脑袋望着秦连凤。 秦连凤被小丫头们团团围住,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依旧眉开眼笑。 又见花椒正仰着细脖子,歪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咧嘴一笑,手臂一捞,就把花椒抱在了怀里。 花椒咯咯地笑,就听秦连凤同她们道:“黄雀都在咱们这过冬呢,想找自是有的。不过我同你们姨丈就是为着好玩儿罢了,捏不到也不打紧,说起来我这几年还没捏过黄雀呢!” 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自打前年洪灾过后,莲溪中的生态植被都被破坏殆尽,也就导致了黄雀来后没了熟悉的栖息所在,只能往别处安身。 虽说经过这两年的休养生息,莲溪中的芦苇丛又长了出来,可因着门口的莲溪正在开河筑堤的缘故,那些个刚刚安家的黄雀就又被惊走了。 算起来,秦连凤也确实好些年没捏过黄雀了。 丁香茴香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放了秦连凤过去厢房。 花椒从秦连凤身上一溜滑了下来,舒妍已是拉着丁香茴香道:“二堂姐、二表姐,我们也跟着我爹爹你小叔去莲溪捏黄雀好不好?肯定很好玩儿的!” 茴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丁香何尝不知道很好玩儿,可她今儿是跟着祖母母亲过来大姐夫家探望大姐的,她已经答应母亲不能顽皮了…… 憋了憋,费了好大的劲儿,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去玩儿吧,我就不去了。” 舒妍瞪大了眼睛,半晌反应过来,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担心姨娘不准你去?”说着就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没事儿没事儿,你看我的。” 说完不待丁香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已是一溜烟地窜进厨房,去找小姚氏:“娘,娘,我们也要跟着爹爹去捏黄雀!” 舒妙看着,也飞奔着跟着舒妍进了厨房。 香叶目瞪口呆的看着舒妍舒妙飞奔的背影。 秦连凤已是欢天喜地的出了厢房了。 家里的小小子们都是摔摔打打的长大的,秦连凤都这样大了,秦老娘自然没有二话,只是嘱咐他小心,就随他去了。 只姚氏却放心不下丁香,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那就是猢狲变的,就担心她也缠着非得跟着一道去,忙跟着秦连凤出了厢房。 却没想到丁香今儿竟这样乖巧。(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消失 花椒把小脑袋埋在秦连凤的肩膀上避着寒风,歪着脑袋看着身旁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丁香,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倒是叫抱着她的秦连凤好一阵紧张。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问她冷不冷。 花椒忙大声道“不冷”,又忍不住心头的雀跃和欢喜,咯咯乐了起来。 这样掩饰不住欢喜的畅快笑声,逗得同行的舒家姨丈、舒秉庚,还有茴香几个都笑了起来。 丁香更是伸手摸了摸花椒红扑扑的小脸。 花椒就笑着拿脸蹭了蹭她的小手。 不过话说回来,饶是花椒都没想到事情的经过,竟会这样千折百转柳暗花明。 毕竟就连丁香犹豫之后,都没指望能跟着去莲花荡捏雀。 花椒自然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犹豫过。 哪怕她这会子心心念念的,根本就听不得莲花荡三个字。 旁的都不消说,只说她这幅小身板。 就连待在舒家,秦老娘都放心不下,既怕她渴着饿着,又怕她冷着热着,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随身带着,怎么可能放心她出去野的。 根本就没抱希望。 只是后来舒妍舒妙拖了小姚氏过来,要替她们姐妹向秦老娘姚氏沈氏求情。 还有秦连凤,兴兴头头的都忘了小侄女儿们了,被她们这样一提醒,脸一红,忙同秦老娘和姚氏沈氏打包票,必是会好好看着她们的。 至于小姚氏,虽然知道各家自有各家的规矩,她不好多说多话,可既是能被舒妍舒妙拖到这里,这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沈氏没什么可担心的,秦老娘同姚氏却是真有些犹豫的。 姚氏是担心丁香太过顽劣了,恐怕没人看得住她又胡闹,可看着站在那里垂着脑袋,再不像往常那般扭骨糖似的缠着人就不肯放的丁香,打心里又有些不忍。 秦老娘倒不担心丁香,在她看来,丁香虽然顽皮,却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她是不放心年纪尚小的花椒。 而秦老娘同姚氏的担心和犹豫,花椒都看在了眼里,朝着正望着自己的秦老娘咧嘴一笑,就哒哒哒地扑到她的怀里,依偎着她道:“祖母,我不去莲花荡,让姐姐们去吧!”又嘻嘻笑道:“我陪着祖母。” 正满心纠结的丁香抬起头来,而香叶一听花椒不去了,也跑了跑过老,拉着花椒的手同秦老娘道:“祖母,椒椒不去,我也不去,我跟着椒椒,让姐姐们去吧!” 花椒就笑着晃了晃香叶的小手,丁香又垂下头去,抿了抿嘴,才抬起头来,道:“那我也不去了。” 还自我安慰似的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舒妍舒妙有些傻眼,忙过来抱着丁香的胳膊来回地晃,一脸的哀求:“二表姐,去吧去吧,你不去就不好玩了。” 茴香就犹豫了起来。 可到底看着难得这样乖巧的丁香,想到花椒香叶有祖母照看,就向秦老娘同姚氏求情道:“祖母,大伯娘,我和丁香一起去好不好?” 舒妍舒妙一听这话,忙跑了过来抱了茴香的胳膊:“二堂姐最好了。” 她们两个也从来随着丁香称呼秦家的兄弟姊妹。 小姚氏在一旁看着花椒姊妹的这一番谦让,心里颇有些感慨,外头忽的传来动静。 小姚氏心头一紧,还以为那块牛皮糖又折回来了,没想到回来的却是舒秉庚。 却是忙完手头的差事儿,特地回来拜见秦老娘同姚氏沈氏的。 知道他今儿不必再回钱德隆了,秦老娘就看了眼姚氏沈氏,呵呵笑着让舒秉庚和秦连凤带着花椒姊妹去莲花荡见识捏雀去。 舒妍舒妙俱是欢呼了起来,花椒和丁香却是有些傻眼。 可到底,舒秉庚一口应下,虽然稀里糊涂的,却是有了她们这次的莲花荡之行。 自是欢天喜地。 花椒隐隐有些知道秦老娘和姚氏松口的原因,丁香却想不明白,一路上都在暗暗思量。 花椒抿嘴偷笑,这才发觉,莲花荡已经近在眼前了。 估摸着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只眼前的莲花荡同花椒记忆里那个丰沛湛蓝、风景如绣的莲花荡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湖荡的水位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只有湖心还存着那么浅浅一汪水,不足之前的二分之一。也就导致了周遭俱是果露在外的大片滩涂,曾经没在水里的芦苇丛也都露在了外面。 舒家姨丈和秦连凤、舒秉庚抓紧时间,已是下了芦滩。 丁香几个悄悄跟在后头观望着,蹑手蹑脚,不敢惊动也不敢下滩。 这是来时说好了的,她们只能跟过来见识一番,可不能真的下滩捏雀。 可饶是这样小丫头们也高兴坏了,毕竟她们从来道听途说,还未真正见识过捏雀。 而花椒却没有跟上去,虽然整个莲花荡已经大变样,可花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山脚下的那株桃树。 牵着茴香过去看。 光秃秃的树枝上空无一物。 虽然花椒心里隐隐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可还是难免长吁了一口气。 只一口气还未吁完,就成了长长的叹息。 夏天的日子固然不好过,没有开垦过的山,人迹罕至,只用想的都知道必是满山满谷的蛇虫鼠蚁,可总算山上还算阴凉,吃的喝的也能勉强果腹…… 只夏去冬来,夏天虽能熬过,可冬天的日子,蛇虫鼠蚁自是绝迹,却不知道有没有囤足过冬的食物,有没有御寒的衣物被褥,那座简陋的草舍到底能不能抵挡住狂风暴雨…… 茴香看着花椒没有焦距的目光,一皱眉头,不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想些什么,香叶跑了过来。 一脸不可思议的告诉她同花椒:“二姐二姐,椒椒椒椒,你们知道吗?捏黄雀得把黄雀的脑袋捏碎才成的。” “什么?”花椒唬了一跳,可立马反应过来,已是上手捏着香叶的耳朵哄着她道:“四姐,不怕不怕!” 香叶瞪大了眼睛,又晃着脑袋去捏花椒的耳朵:“椒椒,我不怕,你害怕了吗?你别怕,这不吓人的。” 花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也不怕。”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茴香已是笑了起来,牵着两人互相捏着对方的小手往回走,又问着香叶:“舒家姨丈和小叔姐夫他们已经捏到黄雀了吗?” 香叶就摇头:“没有捏到,是三姐跟我们说哒,说牵雀就是拿网罩,捏雀就是直接上手捏……” 却连花椒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板栗树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目送她们离开。 不过也只片刻的工夫,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身轻松一跃,双手已经倏地抓牢了另一棵树的树枝,没做任何停留,又一个荡跃,就这样瞬间消失在了山林之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回礼 花椒自然一无所觉。 捧着小脸站在草滩上,听着丁香告诉她们为甚的捏黄雀一定要把黄雀的脑袋捏碎才成。 “……黄雀夜里都喜欢一大家子选个芦苇丛一起过夜,一旦有黄雀被抓,它就会大叫报警,好叫家里人赶快逃命,所以一抓到黄雀就得赶紧捏碎它的脑袋才成,为的就是不叫它叫唤,惊动了其他的黄雀。” 香叶虽然之前还说自己不害怕,可听到最后,还是难免瑟缩了一下。 茴香自是不怕的,她是一早就知道捏雀捏雀就是得捏碎脑袋的,何况她还收拾过黄雀。 舒妍见过母亲给黄雀褪毛,容易的很,三两下就能褪尽,却没想过细想过这些,就问丁香:“黄雀的脑袋很容易捏碎吗?” 丁香就一点头:“黄雀身上的骨头很软,都可以嚼着吃,这你总是知道的吧!可我祖父说,黄雀头上的骨头更加酥脆,轻轻一捏就成了……” 花椒听着丁香几个窃窃私语,起初心思还飘飘荡荡的不知在哪,只渐渐的,心思落地,已是目不转睛地盯牢了正在芦滩外侧谨慎穿行,搜寻着黄雀的秦连凤三人了。 只眼看着已近中午,就快到同秦老娘小姚氏她们约定好了的回去的时间了,还是没有丁点儿的收获。 花椒不由咋舌。 虽是大冬天,可仅凭目测,就能知道这芦滩上的黄雀肯定不在少数的。 可亲眼看着秦连凤三人,每每都是棋差一招,只能由着黄雀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劫,却全无办法。 花椒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那些个为着补贴家用或是以此为生的捏雀人也好,或是就如他们一般只是为着尝鲜的寻常人也罢,都不会在这样的大白天出来捏雀了。 可是白天捏雀固然不容易,可夜里头,尤其是有风有雨甚至风雨大作的夜晚,在这样黑暗茫茫的芦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捏雀。 旁的都不消说,只光听风吹芦苇好似鬼哭狼嚎般的动静,就够人喝上一壶的了。 花椒光是用想的,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芦滩上的秦连凤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光顾着抬头留意停歇在芦苇头上的黄雀了,结果就忘了脚底下,一失脚踩在了烂泥塘里,为着捏雀特地换上的舒秉庚的新蒲鞋都打湿了半边了。 长吁了一口气,秦连凤稳了稳心神。 自是不甘的。 他是之前在同舒家姨丈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他说起前几天过来莲花荡捏雀的趣事儿。 说是趁着那一晚风大有雨,族里头一个叫一个的,凑了二三十个轻壮,一身雨水忙到半夜,哪怕运气不好或是手艺还不到家的新手,少说也捏了二三十只黄雀。像舒家姨丈这样有经验有胆色的老手,更是一口气捏了七十来只。 他自然感兴趣的不得了,莲溪里泡大的小小子,就少有旱鸭子,也少有不喜欢捉鱼捏雀的。 而舒家姨丈见秦连凤问东问西的这样感兴趣,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这样坐着闲聊,还不如趁着还不到吃中午饭的辰光,带他出去逛上一圈儿。 秦连凤也想的很好,不过为着好玩过一过瘾罢了,捏到捏不动都不打紧。 只真正到了莲花荡上了手,少年人的胜负心一下子就冒了头了。 一门心思扑在黄雀上,根本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舒秉庚也不比秦连凤好到哪里去。 入秋之后,族里的兄弟们几番邀他出去捏雀,只大风大雨的夜里,他不想叫莳萝担心,就都婉拒了。 却没想到今儿竟因缘恰巧能来捏雀,虽是大白天,还要分心看顾妹妹同小姨子们,不过还是玩的挺痛快的。 两人捏雀都捏的忘了时间,舒家姨丈却是一直在留心着天色的,估计着再不回去家里人可得着急了,一壁从芦苇丛中出来,一壁唤了秦连凤和舒秉庚。 两人应声的同时,已是激起了一滩黄雀。 “哇!”草滩上就传来了小丫头们情不自禁的惊呼声。 而等三人陆续从芦苇丛中出来后,一串儿小丫头的注意力就落在了最后出来的秦连凤的手上。 原来秦连凤手里正捏着一只黄雀,正是方才逃命时被秦连凤眼疾手快地捏住翅膀的,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唤着,惊得已经落在了芦苇上的黄雀又开始逃命。 丁香舒妍已是欢呼着三两步跑到了秦连凤的身边,舒妍摸了摸小黄雀黑黝黝的小脑门,就哀求道:“小叔小叔,反正咱们也不抓黄雀了,你就别捏死它了。” 虽然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就捏了这么一只黄雀,可到底也算有了收获,秦连凤就笑着示意丁香伸出手来,把小黄雀交给了丁香,拍着身上的草屑笑道:“拿去玩吧!” 丁香就欢呼一声,捏着小黄雀来给妹妹们看,香叶和舒妙都叽叽咕咕说要把这小黄雀养起来,舒妍就说让她爹爹给小黄雀做个鸟笼子…… 几个小丫头围着小黄雀说个不住,花椒却突然听到山脚下传来风吹树叶的“哗哗”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看了一圈儿,却没见有甚异样,更没有风。 花椒有些不解,可舒家姨丈已经在催她们回去了,花椒就牵着茴香的手转过身去,另一只手正要去牵香叶,忽的又听到了接连不断的“哗哗”声,花椒疑惑地驻足回头望去,忽的发现山脚下的那棵桃树手舞足蹈晃的尤其厉害。 花椒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那棵慢慢停了下来的桃树,忽的拖着香叶跑了过去。 茴香不明所以:“椒椒,你这是怎么了?咱们可得回去了。” 话音刚落,花椒已是拖着她在距离桃树半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晃着她的手不住地叫她看:“姐姐,姐姐,你看树上挂的是不是荷叶包?” 茴香不明所以的看过去,才发现之前看过还空无一物的桃树上不知甚的时候多了两个裹成方形的荷叶包。 她瞬间就想起了夏至那天花椒在这莲花荡边包的荷叶包,也想明白了花椒刚才为什么要拖着自己过来看。 而花椒已经看出这两个荷叶包和自己半年前裹得几乎一样,却不是半年前的那两个荷叶包。 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可心里想到方才的异样,已是走上前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忙拖着茴香帮忙:“姐姐,这应该是给我们的。” 茴香看着花椒星星般璀璨的眼睛,略一犹豫,已是上前取下两个荷叶包。 却没有直接递给花椒。 捧到面前嗅了嗅,才一脸诧异地递给花椒,也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花椒小心翼翼地捧着荷叶包,没有舍得直接打开,也是先嗅了嗅味道。 这样熟悉的味道,却叫花椒鼻子一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回响 回程的路上,花椒被秦连凤抱在怀里。 眼泪早已被茴香擦干,可她心里却还是闷闷的,喉咙里更好似卡了根细刺似的,叫她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都蔫蔫的。 低着头摩挲着紧紧搂在怀里的荷叶包。 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透漏出无限心事儿。 秦连凤虽然不懂小女孩儿家的心事儿,可看着花椒怀里突然变出来的荷叶包,又是一副这样宝贝的样子,就凑过来悄声问她:“椒椒,这东西是哪来的?” 花椒抬起头来,看着这样体贴的秦连凤,微一抿嘴,露出一个笑来,就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这是我的秘密,等回家后再告诉小叔哦!”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可下意识的,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莲花荡附近有棚民在开垦居住。 比如说,与莲湖荡不过一刻钟路程的横溪岕舒氏一族。 秦连凤可以说是同自家这一串儿侄儿侄女一道长大的,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各种顽皮捣蛋古灵精怪,见花椒这样说,虽然好奇,却也并不意外,只是嘻嘻地笑,也就没再提及这桩事儿。 而花椒一行回到舒家时,小姚氏已经在门口盼了又盼了,免不了埋怨丈夫两句,舒家姨丈只是憨厚地嘿嘿地笑,并不放在心上。 待传杯弄盏吃过午饭,又同坐吃茶,略叙了会儿家常,秦老娘就带着她们告辞了。 花椒虽然不会催着秦老娘离开,可实际上早已归心似箭了。 秦连凤抓到的那只小黄雀被茴香丁香送给了舒妍舒妙养活,舒妍舒妙就拿了稻谷来喂它,香叶有些羡慕,叽叽咕咕地同花椒说也想养只小鸟。 花椒不住地点头应好,实际上却甚的心思都没了。 总算到了家,刚被秦连凤抱下马车,还未站稳,就急匆匆地同秦老娘打了个招呼:“祖母,我去找我爹爹去啦!” 话音刚落,就撒丫子跑回了自家。 看的秦老娘姚氏沈氏同茴香姊妹都不明所以。 花椒却已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自家门口,风风火火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跨过门槛,也不管秦连豹正在书房里忙碌着,就挑起门帘子一叠声的喊着“爹爹”,又招手示意他出来:“爹爹,你快来,你快看!” “这是怎么了?”秦连豹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己小女儿这样一幅火烧眉毛的焦急模样,赶忙丢下手里的书籍几步跨了出来,蹲下来长臂一伸,就揽住了急急后退了两步的花椒,不住地上下打量。 花椒就把怀里的荷叶包塞到了秦连豹的怀里,不住地点着小下巴:“爹爹,你看,你看,这是莲花荡的人送给我们的!” 说着就一口气把事情经过告诉给秦连豹听:“……后来我们就跟着舒家姨丈和小叔姐夫去了莲花荡,我去的时候还和姐姐一道看了,我们挂荷叶包的桃树上明明连片叶子都没有,可等我们准备走的时候,那桃树就来回的这么晃,我觉得奇怪,看了两回才看到这两个荷叶包,可周围好像并没有人……爹爹你说他们究竟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难道上回他们见过我们……” 花椒叽叽咕咕小鸽子似也,一句话都不带停顿的,只是说到后来自己都糊涂了,不免有些颠三倒四。 秦连豹却已经顾不上怀里的荷叶包了,只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已经在自问自答的花椒。 他还是头一遭听到花椒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 自是惊诧的。 而实际上,花椒其实是一直很庆幸自己上头还有这么一串儿的哥哥姐姐的。 否则她都十来年不过儿童节了,猛地又要从头活一遍,哪里能知道小孩子各个年龄段的行为特点的。 可有了这么些个性格各异的哥哥姐姐,坐卧行走自然也就有了模仿的对象。而且偶尔失言也不至于太过担心,毕竟多的就是锅。 所以渐渐的,花椒在摸清套路之后,再加上家里人对她的“放纵”,她已经越活越像个小孩儿了。 看着秦连豹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花椒根本没意识到旁的,还以为他同自己一样,也被这两个荷叶包惊着了。 就把那个大的荷叶包举到他的面前,给他闻:“爹爹,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秦连豹这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重量,一捋花椒方才的话,更加意外:“你们去莲花荡了?” 他一直知道花椒非常聪明,记性更是尤其好,丁点大的时候就能听懂大人的话。等到会爬会走罗氏开始教她规矩的时候,更是几乎从来没有重复过……可这都将近半年过去了,在这半年里,他从未听她提过荷花荡边的棚民,没想到她竟还放在心上,还特地去看。 更没想到…… 秦连豹看着面前的荷叶包,只一打眼,他已是看出这两个荷叶包与花椒当时裹的式样几乎一模一样。用的也是似乎风干过的荷叶和干枯的芦叶,只是没有花椒裹得四四方方那样规整光洁罢了。 又轻嗅了两记,秦连豹眉头一挑,看向花椒:“是山芋干?” “嗯!”花椒重重地点头。 四下看了看,就去拖凳子。 秦连豹却已是意识到她目的,就一手搂着荷叶包,一手抱起她,把她放在了八仙桌前的凳子上。 花椒扑通跪了下来,就去拆秦连豹放下的荷叶包。 那包稍大的,荷叶的清香虽还很明显,却还是能够透过荷叶香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却是秦家人非常熟悉的味道,从茴香到花椒,再到秦连豹,俱是一闻就知道了。 正是山芋干的味道。 打开一看,满满一大包灰白色带着白霜的山芋干。 花椒鼻子微酸,又去拆那包稍小一些的。 这包花椒也曾嗅过,只饶是她这样好的鼻子,也只能闻出淡淡的清甜味儿。 这会子打开之后才知道竟是一包干果。 花椒粗粗一看,只辨认出杏干、桃干,还有枣干…… 只余下的,花椒眼前有些模糊,已经看不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来往 花椒低着头,任由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桌上。 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暖暖的。 可更多的,却是羞愧。 半年前随手促成的丁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私心里到底为了什么,现在想来,就连花椒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或是为着叫自己心安……或是心存念想,要是自己有一天也陷入困境,也能有人施以援手……或是希望随手而为的丁点善意,能积少成多,即便福虽未至,但祸能远走……或许三者都有…… 可叫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丁点不值一提,还掺杂了人世间诸多利益权衡的善意,却在半年之后,为她带来了最为纯粹的回响! 花椒不想哭的,可眼泪却已自有主张的往外涌,止也止不住。 一旁的秦连豹看着桌上的吃食,尤其是那两张用来包裹吃食的明显风干过的荷叶,心里头亦是颇为感慨的。 也不知道这家人家,为着回礼,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又历经了多久的等待…… 可到底对花椒的伤心更为不解。 眼见眨眼的工夫,桌面上已经湿漉漉地一片,心痛的不得了,忙上前一步把花椒抱在怀里。 一壁抽了她别在衣襟上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一壁哄着她:“我们椒椒这是怎么了?告诉爹爹,我们为什么这样伤心?”还道:“我们椒椒遇到了知恩图报的好人,应该高兴才是呀,怎么反倒哭起来呢?” 正好罗氏解着围裙从上房过来看花椒,手里叠着围裙,一脚迈进堂屋,就见秦连豹抱着眼泪婆娑的花椒在屋里来回的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怎么了,这是?”自是唬了一大跳的,而且第一反应就是花椒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快步过来又是摸额头又是捏耳朵的,还张了手要抱花椒:“娘的乖乖,娘抱好不好?” 花椒摇了摇头,抽噎着慢慢止了哭。 秦连豹已是安慰罗氏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们椒椒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点儿伤心。” 说着又指了桌上的吃食,把原委告诉了罗氏知道。 罗氏也是一脸的意外。 夏至那天从莲湖荡回来后,夜里头秦连豹曾同她提过一回花椒的善心。 把小女儿夸了又夸。 她当时还打趣他来着:“孩子总是自家的好。” 只到底说过也就过去了,本就是随手的事儿,哪会一直记在心上的。 却没想到这都将近半年过去了,花椒再去莲花荡,竟有回礼过来。 拿过秦连豹手里的帕子给哭的蔫蔫的花椒擤了擤鼻涕,罗氏就去看桌上的山芋干和果干。 一大包山芋干,她掂一掂,总有两斤左右。 而且俱都是小半个手掌大小的整片山芋干,一层一层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干干净净,没有丁点的碎屑。 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过的。 一包果干,一眼看上去,有杏有桃有枣,颜色虽都发黑看着不大好看,却绝对不坏,而且只看大小,必也是经过挑选修整过的。 罗氏看了一个来回,就知道估计已经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给拿出来了。 忽的就心酸了起来。 也有些明白花椒为什么哭的不能自己,直到现在还在抽噎了。 她也是打小经历过人情冷暖的过来人,却是直到做了母亲之后才真正领悟到,小孩子虽然还不懂人世间的人情世故,可也正因为年纪小,所以经历少心思也单纯的缘故,对世间万物尤其天生敏感。 谁待她好,谁是真心的,她心里自是一清二楚的,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罢了。 就从秦连豹手里接过花椒,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椒椒,人情来往,有来有往。他们送给我们椒椒这么多好吃的,我们是不是也要尽一份心意的?” 花椒已是渐渐缓过气儿来了,把下巴搁在罗氏的肩膀上,重重地点头。 秦连豹看着就笑了起来,略一思量,将桌上的两包吃食又重新裹了起来,捧在手里抱过花椒,道:“走,我们先拿给祖父祖母伯父伯娘他们也尝一尝……” 然后到了夜里,秦家自家的饭桌上就多了一砂锅热腾腾香喷喷的山芋粥。 家里头老老少少,连带着陈师傅,就都知道了这桩事儿了。 秦老娘同姚氏几个方才就已经从茴香丁香的嘴里知道了那家人的景况,一想到那家人很可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也懂得人情世故,半点不肯沾人便宜,知道知恩图报,也有些唏嘘。 杜氏在清洗山芋干的时候,看着几乎没甚的沙子的山芋干,还叹了一回,说这山芋干切得厚薄均匀,一看就知道是正经过日子的精细人家,也不知道怎么会沦落到这般无家可归的地步的。 又同姚氏几个猜测着,是不是还是前年又是旱又是水的,老天爷造的孽。 花椒默默听着,却也没忘了之前的承诺,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完山芋粥之后,又把事情的经过同秦连凤说了一回。 秦连凤就一拍大腿,摸了摸花椒的脑门:“椒椒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之前在莲湖荡就告诉我,我就带你去找那户人家了。” 还道:“总得当面谢谢人家才是。” 丁香就道:“不用小叔带我们去,我们也知道他们住在哪里的。” 只想起那栋叫人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的草舍,就一皱眉头,又问秦连豹:“三叔,你说那家人家还住在那个草棚子里吗?” 说着就把你草棚子描述给小小子们听:“你们是没见,那草棚子比咱们家的牛栏还不如……肯定又透风又漏雨的,夏天还能忍一忍,可冬天怎么办,怕是根本不能住人的!” 这还是小小子们头一遭知道这世上还有棚民,都意外的不得了,也未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焦心,都去看秦连豹。 只秦连豹又哪里能够知道那户人家的景况的。 就是第二天又带上花椒几个去回礼,思来想去之后,还是把回礼留在了山脚下的桃树旁,没有上山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人情 人情世故,从来有来有往。 这才是人情。 所以昨儿夜里经过一番商议之后,秦老爹索性把去莲花荡回礼的事体,交给了也算间接同那户人家打过交道的秦连豹。 秦连豹自然没有不应的。 只不过除了自己前往以外,他原先是只打算把扒拉着他说甚的都不肯放的花椒一道带上的。 倒是没想到家里的这串儿小小子还则罢了,虽然对那家人很有好感,也很感兴趣,可到底还得上学,哪怕有这个心,也实在是没那个胆旷课逃学的。 只是私底下商量着等到过年解馆放假的时候,再做打算。 可别说丁香香叶了,小丫头里头,就连茴香都心心念念着,想去莲花荡畔看一看的。 昨儿自山脚下的桃树上解下那户人家回送的荷叶包,知道这里头装着的是山芋干之后,茴香虽然十分诧异,也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可到底年纪摆在这里,思量的自然有限。 还是回家之后,听到长辈们的一番赞叹怜惜后,她倒是忽的理解了这两天正学着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了。 正如秦老娘所说的那样,人穷志不穷。 人虽穷,能守住自身不占便宜,这就是教养。至于人情练达礼尚往来,这就更是为人处世的修养了。 茴香不禁肃然起敬,心生敬佩。 一通哀求,再有丁香和香叶一边一个拉着秦连豹的衣袖,秦连豹哪里还能说个“不”字,索性就把她们姊妹一道打包带上了。 小姊妹四个挤挤挨挨地坐在了装满回礼的马车上,还在叽叽咕咕地猜测着那户人家的来历。 丁香觉得那户人家肯定是读书人家,人从书里乖,不读书,哪能知道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至于反面例子,她自个儿心里知道就成了,就不说出来挨罚了。 可茴香却觉得这世上懂人情世故的,不一定是读书人。读了书的人,也不一定就都懂人情世故。 毕竟读书人往往只懂得书中的“事理”,却不懂人间世故的“世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不休,花椒和香叶在一旁支着耳朵听。 秦连豹赶着马车一路行来,听着车里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争论着,脸上的笑容就未散去过。 只是思来想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不冒昧登门打扰。 毕竟小丫头们知道的人情世理虽然有限,可他却是知道棚民从来不是普通民户的。 流民逃户,脱离了乡规民约宗族礼法的管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呼朋引类日积日多,安分守己耕作度日的驯良者固有十之七八,可逃凶逸盗淫赌斗狠之徒,亦十有二三。 这些亡命之徒别说相聚为盗、劫掠民财了,甚至于蚁附蜂屯、揭竿而起造成民变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是这个道理了。 就因为棚民往往良莠莫辨的缘故,再加上家务恒产的棚民为着讨生活,就得开垦山林伐木架棚,再艺麻种箐、造纸制菇、析薪烧炭,种种行为,不是本心,但也确实破坏了山中的林木水土和风水,自然会引起当地民户的不满,甚至于发生矛盾纠纷。 时而久之,百姓、宗族、官府自然不会欢迎流民棚民在家门口聚居。若是发现棚民的踪迹,必然会上报官府,进行驱赶,把棚民驱逐出境。 名义上是将其发还原籍纳粮当差,可实际上不过以邻为壑,将他们赶到别的地方谋生罢了。至于被驱赶的棚民又该如何生存,这就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 虽然在秦连豹,还有秦家阖家看来,莲花荡畔的这户人家虽是棚户,却也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棚民,可既然有缘相识,还有这样一番因缘际会,自是愿意结交的。 可人家愿不愿意与他们家这样通常来说处于对立甚至相互抵触的普通民户来往,通过这两次的避而不见,却是不大好说的。 与其贸贸然地登门给人家带来困扰,还不如循序渐进,慢慢结交。 在莲花荡旁停下马车,与小丫头们简单说明道理。 大概明白这其中瓜葛的茴香和根本没听明白的香叶虽然都有些失望,可还是一点头,应了下来。 秦连豹又去看丁香,丁香就垂着脑袋应了一声:“那好吧,我们下回再来。” 秦连豹就笑了起来,又去看花椒。 丁香也在偷瞄花椒,昨儿哭的太狠结果一夜过来就长了两条“卧蚕”的花椒却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说着就去看那株桃树。 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要有大多的动静,才能叫山腰上也能瞧见的…… 丁香看着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个不住的花椒,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心情,这次不行,还有下回不是。 跳下马车,又帮着秦连豹把车上的物什连抱带背的运到了山脚下的那棵桃树旁。 御寒的冬衣被褥、果腹的米面细粮,还有油盐酱醋糖这样的佐料,和豉鲞酱齑这样秦老娘姚氏婆媳亲手做的小菜。 东西虽不很多,却也基本能够满足一家三四口这一冬的用度了。 而为着这些个回礼,秦家阖家也是忙活了一整夜的。 关键是思量着这家或许难有碓磨这样加工粮食的器具,若是稻谷小麦全靠两只手来搓,这也未免太作孽了。 秦连虎兄弟几个就连夜将稻壳脱壳,又将小麦磨成面粉。 而御寒的冬衣被褥,除了两条棉被是姚氏和罗氏各自拿出来的簇新的棉胎和被面儿,当即订起来的。冬衣虽然大多都是穿用过的,不过也有六七成新,用的也是上好的棉絮,保暖自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都是大人的棉袄棉裤,虽然男女都有,还特地检查了好多遍,没有破洞和虫蛀。 可花椒却想到了那串儿小脚印,略一思量,就蹬蹬蹬的跑到了正在订棉被的罗氏身边,同她道:“娘,我六哥有穿不下的棉袄吗?” 罗氏有些诧异,他们不是没想过那家或许是有小孩儿的。 秦老娘为此还特地装了一匣子糖饼。 可她们也思量过了,大袄改一改或许还能凑出两件小袄来,若想把小衣裳改大,这可就难了,所以才都拿了大袄出来。 而且她还预备再打点些尺头针线出来,想来能把山芋干收拾的那样齐整干净,那户人家必是有能干的妇道人家在的,针线自是必不可少的。 况且这样一来,衣裳若是不合身,大小也就能自己改动了。 花椒就把她曾经见过的那串儿小脚印告诉罗氏知道:“半年前的时候,那脚印和七哥的脚差不多大小,只是不知道是小丫头还是小小子。” 听说那家里还有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儿,别说罗氏了,就连杜氏都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花椒却是明白她们心里所想的,实在是这世道不管大人小孩,成活率实在太低了,等闲的伤风感冒,就能要了人的命。 就好比她自己,不就是家里人生生从奈何桥上拉回来的么! 秦老娘就盘算着,是不是要准备些常用的丸药的。可毕竟送人丸药不是件吉利的事儿,又担心人家若是不识字或是不懂药理,反而吃出祸事儿来。 就去厨房里寻了些生姜过来。 在秦老娘而言,生姜可是好东西。 散寒发热、化痰止咳、和胃止吐,身上但若有些不利索,不管是姜汤还是姜片,都能祛病防身。 何况就算吃不完,来年还能排种,一举两得。 而姚氏妯娌几个家去后,又翻找出了一大摞的小衣裳,拿包袱皮一一包好。 杜氏还拿了一串儿蒲鞋出来,她针线上头虽差一些,可打草鞋编蒲鞋却是一把好手,这串儿蒲鞋是她给家里的小小子们编了解馆在家穿的,这回倒是正好拿出来先送人。 就这样又收拾了些油布、火折子、锅碗这样的家生动事出来,之前搬上马车的时候,人多力量大,一个来回就搬完了,还不觉得。这会子从车上往下搬运,花椒才觉得有些吃力。 不过待看到桃树下满满当当的粮袋包袱箩筐之时,这心里还是长吁了一口气的。 秦连豹看着小大人似的花椒,就拍了拍她的脑门,同她道:“椒椒放心,这山上甚的都有,只要冬天过去了,这日子就好过了。” 花椒点了点头,由着秦连豹将她抱上马车。 丁香却瞪圆了眼睛:“三叔,我们这就家去了吗?” 又去拉秦连豹的衣袖:“三叔,你喜不喜欢捏黄雀,这里真有挺多黄雀的。” 说完还压低了声音附耳过来,道:“这么多东西,咱们不看着,他们说不定还不知道,到时候被别人搬走了怎么办?” 说完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秦连豹哭笑不得,也拍了拍丁香的脑门:“听话,咱们得走了,你祖父祖母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只话虽这样说,待马车驶出莲花荡后,寻思着山上已经看不见这边的动静了,秦连豹就将马车停在了路旁。 挑开帘子,朝车里正在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待会咱们还得回去看一眼。” 香叶偏一偏脑袋,花椒茴香同丁香已是眼睛都亮了,不住地点头。 花椒就悄声同香叶耳语了一句,香叶也不住地点头。四个小丫头果然乖乖坐在车里,一动不敢动了。 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待她们刚刚离开后,林间小道上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双包裹着厚厚芦叶的小脚在要接近桃树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已是停了下来。 听着马车“吱呀”行驶的声音,小人儿慢慢垂下脑袋,看着树下的物什,抿了抿唇,缓缓跪在了冰凉的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顶着脑门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直到“吱呀吱呀”的声音在耳边消失,又来回七八趟,才把地上的吃的穿的用的各色物什肩扛手抱的弄回了山腰上的家中。 家里就传出了小孩子们抑制不住的轻快欢呼声。 而若是花椒这次上山拜访的话,哪怕那栋不过一人高的简陋草舍已经种在了心里,恐怕都不能第一时间找到草舍的。 毕竟不知甚的时候,临着草舍一面的树丛中,已是长满了草藤。 虽然只隔着一面草藤,可若是没有烟火动静的话,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草藤之后不远处,就有人在此居住的。 只有拨开草藤,爬进去,才能看到那栋草舍。 不过草舍的原型虽还在,仍旧只有一人多高,也依旧狭小。 可支撑草舍的粗粗细细的树枝已经被通通换掉,草舍也被抬高了将近两尺,建成了类似于吊脚楼的悬空形制,可以清楚的看到铺地的竹筒,甚至于门前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晒满了山芋干。 而草舍四周和房顶上缠扎的藤条茅草更已经升级成了现在树枝变成的疤墙,上头还抹上了和着草筋的泥巴,房顶上还盖上了密密的茅草。 虽然仍旧简陋,可基本上已经拥有了遮风避雨的能力了。 而且之前黑洞洞的门上,还多了一条芦苇编制的大大的门帘。 看不见屋里的格局,却有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这门帘里透出来。 只是忽的门帘被撩起,一个小人儿捏着一张纸条跑出草舍,日头底下看了许久,才忽的意识到这竟是一张地形图。 地图的这头,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上头还画着小鱼小鸟,明显就是前面的莲花荡。曲折的墨线,两侧还绘着草木溪水的那一头,连接的是一座长方形的宅院。 宅院里头,还画着一张笑脸。 小人儿看着那笑脸,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忽的把纸条折好塞入怀中,三两下,已是攀到了一旁板栗树的顶梢上,正好看到马车离开的背影。 小人儿瞪大了眼睛,忽的明白过来,直到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跐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 站在当地,放眼四顾,忽然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也必须做。(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流言 再次驶离莲花荡的马车上,花椒小姊妹四个挤在一侧窗口张望着。 直到看不见那一汪莲湖荡,才放下窗帘,缩回脖子坐了下来。 挤挤挨挨地依偎在一起,回想着山脚桃树系被搬空了的画面,满心的欢喜就止也止不住地从眼见眉梢溢了出来。 不知道谁开的头,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个个俱是笑得东倒西歪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丁香擦了擦眼泪,只一鼓腮帮子,就又念叨了起来。 身子一歪,枕在了茴香的大腿上,问着她道:“二姐,你说那户人家是不是知道我们过来了?要不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东西搬光了呢!” 又在心里盘算着从山腰草舍到山脚的距离,不由咋舌:“这耳朵可真好。”说着就支起身子捏了捏花椒的耳垂嘻嘻地笑:“都可以跟咱家椒椒比一比了。” 香叶听着就咯咯笑了起来,学着丁香的样子就把小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又朝着花椒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花椒哭笑不得,就听丁香顿了顿,又道:“这脚程也好快,就是不知道这家到底有几口人。” 只想着那间狭小的草舍,估计也住不了几口人的。 茴香看着腻在一起的妹妹们,脸上的笑容就别提多灿烂了,又想起昨儿为了引起他们或许是花椒注意而晃动的那样厉害的桃树,分明就是人为。 花椒年纪太小,当时又一门心思放在了荷叶包上,兴许没有留意,可她却是自己观察过周遭的。 现在想来,或许方才在他们搬运物什的时候,来来回回的动静就已是惊动了那家人了。只不过或许又和昨儿一样,来人悄悄藏匿在了周遭的树丛中,他们没能发现罢了。 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妹妹们听,花椒一点头。 或许夏至那天,她们在上山找野樱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入了那家人的视线了,只是他们不自知罢了。 丁香却“唰”地就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望着茴香:“二姐二姐,你真的没有发现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吗?” 又去看花椒。 见二人齐齐点头,丁香不禁低呼出声:“那,二姐你说,你说这家人家是不是也有拳脚在身,否则行动之间哪能这样悄无声息不叫人知道的。” 只话音刚落,就一皱眉头。 可若真有这样的拳脚功夫在身,就算不能像陈师傅似的给人当师傅,哪怕给那些个大户人家当个护院,也能养活一大老小,哪里至于住进大山里头遭罪的。 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是歹人? 可歹人甚的样,她可是见过的,像他们家那族叔,那日子可是比之寻常人家还要过的舒坦。 正如老舅婆说的那样,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一时之间,丁香对于那户人家的来历倒是有了新的想法了,同茴香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通。 茴香哭笑不得。 香叶听的懵懵懂懂的,就转身同花椒说起了那张地图来,也在为丁香的脑洞啼笑皆非的花椒同她叽叽咕咕的,一路到家。 小姐妹四个兴兴头头的出的门,回家时更是热闹。 却没想到进门的时候,正好撞上姚氏杜氏送了昨儿刚刚在舒家见过的那个八堂婶出门。 姐妹四个就如出一辙的齐齐一挑眉头。 花椒万万没有想到昨儿自家的态度已经那样明显了,今儿她还能找上门来。 更没想的是,据说还是捏着生辰八字和嫁妆单子登的门。 花椒目瞪口呆。 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自家的门槛都快被做媒的踩薄了一层了,崇塘周遭的官媒也几乎认识了个遍儿,可这样的女家,别说见了,反正花椒是闻所未闻的。 再想到那八堂婶的做派,花椒不禁摇了摇头。 却没想到不出几天的光景,崇塘十里八村就传出了秦家挑三拣四唯重妆奁的传言来。 气的杜氏当着所有帮厨妇人的面把那八堂婶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有姚氏几个拦着,说不得就要冲到横溪岕去找八堂婶理论去了。 秦老娘倒还持的住,总觉得知道自家为人的,必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言的。 确实也有姻亲故旧听到传言之后极力替秦家分辩的。 就好比神算子袁婶子,就在自家的脚店里说起书来,直言秦家择媳就自来没有不挑剔的时候,可计较甚的都正常,却唯独不会计较妆奁。 还道:“别不是某些个卖羊头挂狗肉的倒打一耙,捧着嫁妆单子送到人家面前人家都不屑一顾,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头窝着火就来败坏人家的名声罢!” 真个把一串儿人家都打入了臭水沟。 却仍旧挡不住众口铄金,尤其之前求亲不成的那些个人家,为了家族女儿的名声,虽然不可能敞着嘴四处说道,可这样的传言面前,添油加醋却是难免的。 阖家自然气恼,旁的都不担心,就担心往后有合适的登门求亲时叫人退避三舍。 唯独秦连凤,眼看着家里头几乎再没一瞧见他就跟狼瞧见肉了似的媒人进出,走路都带风。 留在秦家等待二茬白芹上市的郭掌柜就笑道:“老五这孩子倒是个心宽的。” 秦老爹哭笑不得:“他哪里是心宽,用我们家老二的话,他就是还没搭上这根筋。” 郭掌柜就摆了摆手,道:“话不是这样说,到底是幺子,又是咱们家这样的家庭教养出来的,自然心思单纯。” 说着清了清喉咙,附耳过来同秦老爹耳语几句。 秦老爹万万没有想到郭掌柜竟有这样的打算,虽惊诧不已,可到底在心里琢磨了个来回,又同秦老娘和儿子儿媳们商议之后,最终应允了郭掌柜的提议。 等到腊月上旬二茬白芹成熟,郭掌柜就换下了郭大郎,亲自领着秦连凤护送着白芹进了京。 原本倒是说好了等开了春,头茬莼菜上市的时候,秦连凤就会跟着八仙居的人一道回来。 却哪里知道秦连凤根本乐不思蜀,直到将近八月半,莳萝长子的满月礼都过了,家里的正院都已上梁,秦连凤才由郭大郎护着回了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遂心 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日(日)都有新鲜事儿发生,这心里好似也没多大惦念。 可一路从北到南,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出远门,更何况一走就是九个月的秦连凤早已归心似箭了。 自崇塘码头下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了八仙居货栈里的马车一路往周家湾来,行至半路,秦连凤看着窗外熟悉的观莲桥,就再也坐不住了。 同郭大郎打了声招呼:“叔,我可得先走一步了,这马车也实在是太慢了,四条腿都没我跑的快!” 说着就叫停了车夫,急赶着就要下车去。 被郭大郎一把拽住,哭笑不得的同他道:“这都快到了,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秦连凤就连连摇头:“我想我爹娘了,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们也不知道怎样想我呢!” 说着还知道安慰郭大郎:“叔,您放心,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不会有事儿的。” 说完身子一拧,就跳下了马车,一路狂奔,果然要比四条腿的马车快得多。 郭大郎看着就笑骂了句“臭小子”,又不放心的交代了句“路上小心”,也不知道秦连凤有没有听到。 秦连凤却是听到了,朝着郭大郎摆了摆手,已是一气儿跑到了周家湾。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的堡墙,家的感觉扑面而来,也顾不得溪埂边新栽的树苗了,只知道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不过跑到半道儿上,忽的视线就落在了家门口码头旁的那座建筑上。 紧盯着不放,不到袁氏家门口,就看到了正在那建筑旁忙碌着的秦连虎,大喊了声“大哥”,又问道:“这是用来干嘛的?” 正在埋头干活儿的秦连虎也没看来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顺嘴就答了句:“安水轮三事,建水碓磨坊的。” 秦连凤就“哦”了一声,不过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反正人已经顺势拐进洞开着的堡门了。 秦连虎更是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只看到半边儿人影,忙问身边的工匠和乡邻们:“方才那个可是我家老五?” 有看清了整个背影的乡邻称是,还有人笑道:“我都没敢认,老五可是长高了不少啊,到底还是京城,天子脚下的饺子馒头养人啊!”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秦连虎更已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回了家。 只一进堡门,与人打招呼的同时,就见秦连凤正站在正院前,看着面前即将完工的厅堂发着呆,有乡邻过来同他打招呼都未反应过来。 秦连虎就笑着走上前去同人致歉,与秦连凤并肩而立,这才发现秦连凤真的长高了许多。 旧年还同自己一般高的臭小子,今年已是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 想到家里这几年发生的变化,如今这个最小的兄弟也即将成亲,自己更已做了外祖父了,打心里涌上来的笑意就刻在了脸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怎的,这一出门九个月,回来连家都不认识了?” 秦连凤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叫着“大哥”,又指着面前的厅堂同他道:“怎么建的这样快,我可是特地赶回来上梁的!” 秦连虎就笑道:“等你回来上梁,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今年还能入宅吗?” 说完一想不对,忙问他道:“怎么就你自己,不是说郭家世兄同你一道回来的吗? “哈哈哈!”只话音刚落,秦连凤还没来得及回答,已是传来了秦连熊爽朗的笑声:“大哥,你这称呼可得改改了,甚的世兄,那可是咱家老五的泰山老丈人,就是咱们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姻叔父才成的。” 一句话,说的听到秦连凤回来的消息,就丢下手里的活计从各处赶过来的兄弟故旧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知道个中缘由的。 秦连龙看着说的爽快的秦连熊,却有些哭笑不得:“二哥,你可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到时候我可盯着你的!” 说完又打趣秦连凤:“你甚的时候改的口?” 一年前就已经练就了厚脸皮的秦连凤在兄弟们的打趣下又倏地面红耳赤,丢下句“我得去拜见爹娘了”,说着就要迈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也笑个不住的秦连虎就好心拉了他一把,指着西裙房的方向,道:“咱们暂且住在那儿,爹娘都在家的,你快过去吧!” 秦连凤匆匆应了一声,就在兄弟们的笑声中,跌跌撞撞的逃走了。 同正好听到消息赶过来迎接他的花椒姊妹在西跨院里撞了个正着。 “小叔!”花椒香叶已是欢呼着扑了上来。 秦连凤笑着应声,又一把提溜起花椒抱在怀里,还颠了颠,却是惊呼道:“哎呀,我们家椒椒怎么重了这么多!” 花椒就故意压着肩膀往下坠,咯咯地笑:“因为我今年六岁啦!” 圈着秦连凤的脖子往他身后看去,香叶也在探望着,还问秦连凤:“小叔,我小婶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九个月不见,已是忽的长成了大姑娘的丁香就拍了拍香叶偏着的小脑袋:“小叔和小婶还没成亲呢,怎么能上咱家来?” 说着又眨着眼睛问秦连凤:“小叔,你甚的时候成亲?”又叽叽喳喳地告诉他:“大姐生了小猫儿,可好玩儿了,可惜不能抱回来。”还道:“小叔,你赶紧成亲,也给我们生几个弟弟妹妹玩儿吧!” 好吧,之前的大姑娘都是幻觉,饶是真的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的茴香除了叫了声“小叔”外还未开口,就单是一个丁香,就把秦连凤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一抬眼看到走过来的秦连豹,一蹦三尺高,喊着“三哥”就跑了。 却忘了怀里还抱着花椒,花椒正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秦连凤蔓延到耳廓上的红晕,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就发现随着自己的笑声,那红晕沿着耳廓一路蔓延,已是钻进了耳道里,就更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能自已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顽皮 花椒随了罗氏,天生的皮子白净。 落草渐次退红之后,就跟那糯米团子似的玉雪粉嫩。 虽然渐渐长大,免不了风吹日晒,早已不复襁褓之中的白净。 可因着茶饭调顺又勤于锻炼的缘故,花椒的身子骨越发强健。再加上家里头秦老娘也好罗氏也罢,都是善于调理的,从前都没忘了这些细处小节,如今手头宽松了,更是一年四季合了面脂给家里的女眷们保养用。何况花椒又不是真小孩,暂且没了后顾之忧,自然也生了两分爱美之心。 如今皮子虽不甚白净,却十分细致,圆团团的小脸莹润有光泽。 再加上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圆鼻头,说话漏风的豁牙齿,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 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眉眼弯弯,酒窝深深,欢快无忧的都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声,让人一听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只今儿秦连凤却笑不出来,反被花椒笑的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唰”地一下,把花椒往秦连豹手里一塞,没有“魔音灌耳”,才松了一口气。 花椒稳稳落在秦连豹手里,没有半点担心,还在没心没肺的咯咯直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还要故意逗弄秦连凤,手臂一伸:“小叔抱!” 唬的秦连凤倒退两步,更是乐得花椒笑的倒在了秦连豹的肩膀上。 秦连豹就哭笑不得的给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好了,椒椒,不许顽皮了,仔细笑的肚子痛。” “嗯!”花椒点了点头,不过哪能说收就收的,还是朝着秦连凤嘻嘻地笑。 秦连凤就曲起手指隔空弹了弹花椒的圆鼻头,花椒咯咯笑着应声倒下,看的秦连凤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同秦连豹抱怨道:“三哥,我九个月不在家,椒椒怎么越发顽皮了。” “是吗?”秦连豹看了他一眼,又捏了捏花椒肉呼呼的小手:“我和你三嫂倒是觉得女孩子还是活泼开朗一些的好,椒椒现在就挺好的。” 秦连凤一噎,想说顽皮和活泼明明就是两个意思。 只看着从秦连豹身上往下滑的花椒,又看了看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的狡黠之色,还是一句话都没敢说,同秦连豹并肩往西群房去。 好像眨眼之间,画在纸上的起屋样图就变成了现实,秦连凤好奇的张望着,秦连豹看着花椒哒哒哒地跑去同姐姐们手牵手,就转过身来一壁走一壁同他说了说宅子建设的进展。 花椒四个已是嘻嘻笑着越过他们跑到前头去了。 人勤春来早,今年刚过正月半,三茬白芹还未起收出货,家里头就又动了土,开始建造宅院。 只正院后院祠堂书院的都先放一放,阖家的主张,是先把最西头的西群房建起来。 因着寻的工匠帮工还是旧年那一拨人,大伙儿早已默契,俱是一条心,又人多力量大,所以不到二月下旬,一排明五暗十的砖瓦房就建了起来,阖家搬过来之后,就开始正式推屋立宅。 一口气忙忙碌碌到现在,后院五间院落已经基本完工,前院的正院也在几天前上了梁,只剩下木匠的扫尾工作了。整座宅院就剩下东西跨院还在建设当中,想来年前应当就能够入宅了。 秦连凤听的不住地点头,只刚问了两句与旧年起屋样图上有所改动的细节,兄弟二人已是进了西群房。 虽然秦家阖家暂且住在这西群房里,可实际上,西群房是秦家特地划出来,为着以后安顿收养孩子准备的所在。 按着起屋样图,其实是应该起上三排明五暗十的砖瓦房的。 只暂且用不到这许多的房舍,其余空地就种了些瓜菜,最南头临着堡墙则是搭了一整排厨棚。 正是日跌时分,日头刚刚偏西,帮厨的妇人们还未开始生火做饭。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是挨垄挨磨,或是劈柴打草结,正在做着饭前的准备工作。听到秦连凤回来的消息,都纷纷迎了上来同他打招呼。 不是打量他惊呼已是大小伙儿了,就是打趣他甚的时候吃他喜酒。 听的秦连凤落荒而逃,一溜往里跑。 秦老娘同姚氏妯娌已在门口候着他了,秦连凤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一走又是九个月,别说秦老娘了,就是姚氏杜氏一干当嫂嫂的,都惦记得不得了,现在总算回来了,自然喜出望外,不禁围着他嘘寒问暖关心个不住。 秦连凤却有些吃不消了,抬眼四顾,看到坐在堂屋上首的秦老爹,忙喊着“爹,我回来啦!” 就窜到了秦老爹身边。 秦老爹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确实长大了不少,只是好像没见长进,这性子还是一样的毛躁。”又问着他:“是不是把你崔叔扔在半道上了?” …… 被秦连凤扔在半道上的崔大郎虽然很快就再看不见秦连凤的身影,不过那厢秦连凤刚过见到爹娘,这厢他也已经坐着马车到了周家湾了。 透过车窗往外望去,饶是崔大郎走南闯北,这两年又频繁来往周家湾,今年更是在秦家过的年,也不禁有些失神。 他是今年正月底,护送着最后一批三茬白芹离开的周家湾,算起来至今不过半年光景。 那时候秦家的西群房正在立柱,门口的莲溪早在旧年年底就完成了清淤筑堤,功德碑也已经修好,又赶在年前祭祖立碑,那几天,整个周家湾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热闹。 刚翻过年,秦连龙又买了好些苗木回来,就等开春后移栽在溪埂上,护埂固土。 却没想到不过春夏两季的生息,打眼看去,沿溪郁郁葱葱,已有大家气象。 崔大郎不禁暗自点头,秦连虎兄弟三个已经在堡门前等候了。 半年不见,原先一向称兄道弟的四人站在堡门前自有一番契阔。 只是如今在这称呼上头,不免叫人有些尴尬。 尤其是崔大郎,比忽的就小了一辈的秦家兄弟还要不自在,不禁苦笑道:“各论各的,各论各的,咱们平辈之交。” 忽的一眼看到了码头旁的建筑,不由好奇道:“那是水碓房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磨坊 不管东西南北,其实在乡间的庄户人家来说,砻谷、舂米、磨面就同日常的扫洒炊洗一模样,也是最为平常却必不可少的家伙活计。 又因着家里的壮劳力要忙活田间地头的农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略有农闲,还要出去苦钱补贴家用的缘故,所以挨砻挨磨的活计,大多就都落在了各家各户的妇孺身上了。 虽然崇塘镇上也有好几家水碓磨坊开门营业,清早挑着一担稻谷进去,甚的都不用管,更不用出力,通常下半晌就能担着一担白花花的大米回来了。 可人家磨坊的主家也是要生活的,辛辛苦苦舂米磨面,成天灰头土脸的,自然要收工钱。崇塘磨坊的惯例,或是二十斤大米抽一斤,或是按着行情讲好市价。 富裕之家或许不计较这几斤米或是几个铜子儿,寻常的庄户人家却是无福消受的,只能自己出力。 可往往舂米,先要将稻谷上砻去皮,用风车或是人力将砻糠扬出,再将谷粒倒入踏碓之中,一下又一下,成百上千下的连续不断的舂打才成。 当踏碓里的谷粒约有三分之二已经脱去米糠成米的时候,便开始筛米,筛一遍,再继续舂,舂了筛,筛了再舂,最后将米筛净,才成了白花花的大米。 这是体力活,也是相当繁琐的活计。若是村里建有水碓的人家还好些,若是只有踏碓,通常光是一个舂米,一石稻谷,就得两个人来回不停地踏上三四个时辰方能成。 磨面就更是麻烦了,一人喂磨,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将麦子喂进磨盘,一人推磨,磨出的麦粉,同样得一遍又一遍的过筛才成。 通常两三个时辰,也磨不出半石面粉来。 好在丁口少的人家,舂一次米,磨一次面,基本上也能吃上个五六七八天的。 虽然挨一次砻或是挨一次磨,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胳膊腿哪哪都痛,一痛就是好几天,再等刚好利索,就又得挨砻挨磨了。 可民以食为天,再痛再累,总得吃饭。 而且这还是丁口少的人家,像秦家这样人丁兴旺的大户,挨砻挨磨,更是三天两头的事儿。 不过与旁人家大不相同的是,秦家的男人们一力承担了舂米磨面的活计,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同意妇孺们打个下手。 而且不比整个周家湾虽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石磨,砻和踏碓却是阖村共用。秦家因着秦老爹心灵手巧的缘故,自家就有自家做的虽然简陋却颇为实用的砻和木勺水碓。 想甚的时候用就甚的时候用,赶上夏收秋收的,更不用去排队。 按着家里头之前的打算,磨坊碾房必不可少,却也只是打算在作为副业大院的西跨院里置上砻磨水碓的。 不过旧年一冬的收益着实不错,自家白芹的纯收入,再加上钱德隆白芹的抽成,盘算着修建两座这样的宅子都已是尽够了,秦连豹与兄弟们商议之后,就从秦连虎那支了一笔银子去置办书籍。秦连熊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再多置办些族产,负责宅院督建的秦连虎秦连龙虽然没想过要修改起屋样图精雕细作,却也在盘算着怎样“花钱”。 夜里头踏碓的时候,忽的就想起了自家为什么不也弄个水碓磨坊。 如此一来,他们也能从挨垄挨磨的体力活中脱身出来了。 有这工夫,完全还可以去做些旁的事儿。 却是云集响应,阖家俱是赞同。 又想着索性要弄,就弄个大的。 秦家之前用的木勺水碓虽然用水量很少,也不用立式水轮和大转轴,仅需碓杆、碓头、石臼就成了。 在碓杆最上头绑个大木勺,水注入木勺,水满后即失去平衡,抬起碓头到三尺高度,木勺中的水覆出,碓头冲击石臼里的稻谷开始舂米。 只这样的木勺水碓虽然不费工本,可效率也低,也就够自家一家舂米的。 而崇塘镇上常见的高头的立式水碓,虽然原理一样,但需要水从水轮上头给个冲击的力量,才能使水轮转动。 如此一来,就得修水坝、建前池才成。虽然水轮转动快,出力足,但造价太高,而且得有大动作。 毕竟是在莲溪上拦溪筑坝,这可不是普通的开河筑堤,恐怕是得召集沿溪村落协商而成的。 所以思来想去,秦家最终打算在家门口建一座卧式的水轮水碓,也就是秦连虎所说的水轮三事儿。 虽然也要修建机坑和闸门,但不用修水坝也不用建前池,水可以冲击水轮下部产生动力。利用莲溪中的流水,出力也不会小。 而且除了安装联机碓之外,还可以带动水砻、水磨一起转动。 虽然造价也不便宜,却是利在千秋的事情。不但能够惠及子孙,也能帮扶乡邻,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一举数得。 秦连虎就解释给郭大郎听。 郭大郎虽在莲溪出生,却是在京城长大的,北地挨砻挨磨多用牲畜,却是少见这样的立式卧式的水轮水碓的,他还是在南来的路上头一回长这见识。 忽的瞧见秦家也在建水碓磨坊,还打算无偿供给乡邻使用,本就好奇的他兴致更甚,不禁走近细看。 能够建造水碓的工匠和牮屋匠一样难寻,秦连熊打听到三月底,才寻到一老工匠,忙活了四五个月,水碓已经完工一半了。 郭大郎到底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面前的水碓好似和之前见过的大不相同,大转轴上还装有两个大凸轮。 好奇不已。 秦连虎就解释给他听:“这上下两层的木凸轮是分别带动下层水碓和上层水磨水砻的,如果不用水磨和水砻,只需要使用水碓的话,到时候就可以卸去上层木凸轮的三根木齿,上下两层木凸轮就上下分离了,上层凸轮不用转动,水力就可以全部作用在下层水碓上了……” 郭大郎听完后赞叹不已:“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 又转过身去打量堡墙,不禁长吁一口气,心中对于秦家最后的一点忧虑也烟消云散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姻缘 其实原本在郭大郎而言,哪怕幼女已经到了及笄之年,正待字闺中,阖家正在为着她的婚事操着心,却也从来不曾想过要同秦家结亲的。 以至于老爷子在他面前明里暗里屡次三番的褒奖秦家和秦连凤,他虽是应声附和,觉得秦家确实当得起老爷子的赞誉,在家人面前也是多有称颂,却愣是没有听出老爷子的言外之意来。 直到老爷子对着他这个榆木疙瘩实在是憋不住了,才黑着一张脸,直接向他表明了欲同秦家结亲的打算,他这才傻了。 虽然老爷子也说了,他只是提议罢了,到底儿女的婚事,还得他们当娘老子的拿主意,他这祖父总是差了一层的。 但话虽这样说,他又如何听不出老爷子的口不对心来。 秦家如何,他自然没有二话。可秦连凤那小子,虽然论年纪比他的长子还要小,却是一向称呼老爷子为“世伯”,称呼他为“世兄”的,他也一直拿他当小兄弟待……这可是错了辈分的! 他目瞪口呆。 老爷子却不以为然。 不过细想也是,又不是同宗血统,犯了忌讳。 何况别说方家那样内外十几个房头,族人成百上千的簪缨世家了,就是那些个盘踞乡间的累世大族,相互之间联姻结亲盘根错节,若往深里论,不也是错综复杂不能细考的么! 可为人父母,又如何能舍得女儿远嫁的。 一南一北山高水长的,一旦出嫁,他还能年年借着差事儿去探望女儿一番,可妻子老娘若想再见女儿孙女一面,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更遑论同旁人家的姑奶奶一样回门省亲了。 老爷子却觉得他莫名其妙。 说他是不是在京城住久了,直把他乡作故乡,以为京城才是他们郭家的根了吧! 训斥了他一通,还道再过几年,等他告老之后,必是要回莲溪养老的。 至于子子孙孙,也是要落叶归根的。若是把姑娘嫁在这京里,有朝一日若是自家俱都回了乡,谁替她撑腰。 他这才反应过来。 又忽的想起当年若不是有秦白芹从天而降,撑着他们八仙居不但起死回生,还更上了一层台阶。 他们这些人,说不得早已灰溜溜地悻悻回乡了。 只,该懂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但一想到女儿要一人孤身嫁到莲溪去,举目无亲,这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他一夜未眠,孩子她娘也是贴饼子似的翻来覆去了一整夜。 一早上起来嘴上起了一溜燎泡,却是肿着杏仁大的眼睛同他商量,说是男人家在外闯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机缘际遇俱是莫测的。可女人家这一辈子,只守着男人这一片天,偏偏又是个雪花命,飘到哪家是哪家,一辈子也不过就投那么两回胎。 头一回看娘老子,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只能自家积德积善,菩萨都没办法想。再一回就是看婚嫁了,这上头稍有推板,说不得一辈子就得泡在黄连水里了。 虽然信得过他们的眼光,却想亲眼见一见孩子。 老人们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姑娘嫁去秦家,必然衣食无忧,可女人家这辈子可不是光图个衣食无忧就成了的。 于是这才有了秦连凤的京城之行。 也是秦家实在通情达理的缘故,才愿意把孩子交给他们带回京城相看。 相处过后,且不说他,反正妻子老娘看着知冷知热开朗磊落的秦连凤,总是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了。 但有女婿能够心疼姑娘,便是远嫁,也没甚好担心的了。 还道实在是姻缘天成。 人品、家世自不用说,原本还有些担心孩子嫁过去,起居饮食上头难免不习惯,却没想到秦家同他们家一样,南北杂糅,能粗能细,能吃葱也能吃蒜,能吃甜也能吃咸。 何况两个孩子俱是没有二话,他们当即松了一口气,赶忙给秦家回信。 郭大郎这番提前过来,除了为着护送秦连凤回来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通秦家商量婚事。 而至于秦老爹秦老娘,自是明白郭大郎此番前来的用意的。 其实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他们原本同郭大郎一样,同郭掌柜家虽然是通家之好,却也从来不曾想过两家会结亲。 毕竟他们虽然一直互通节礼,却从来没有见过郭家的女眷。 却是信得过郭掌柜家的门风的。 也算知根知底,若是能成,说不得也是一桩好姻缘。 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秦连凤能不能开窍,搭上这根筋。 毕竟这一年多来,秦连凤对于自己婚事的排斥,就是外人都看得出的。 却没想到或许真的是姻缘天成,秦连凤自个儿写了信回来。虽扭扭捏捏语焉不详,可那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了,阖家心里头突然就有了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更是一早就筹划开了,还同方良商量着,想请他做这个大媒,方良当时就抚掌大笑,还说当年可是他把郭掌柜带来秦家介绍他们认识的,这个大媒,除了他,就再没人做得了。 又忙着打点聘礼,只不过今儿郭大郎一路风尘赶到崇塘,却是暂且不急着商议这桩事儿的。 而郭大郎也心知肚明,拜见秦老爹秦老娘,奉上节礼,自是少不了一番契阔的。 不知不觉之中,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花椒几个缠着秦连凤说着京城的繁华,小小子们下学回来刚刚进村就听到了自家小叔回来了的消息,自是喜不自胜的。 一路狂奔到家,大堂哥几个还好些,恭敬行礼之后才七嘴八舌的问起了京城的见闻来,几个小的却已经猴到了秦连凤的身上了。 秦连凤就嘿嘿笑着把四堂哥从身上扒了下来扔在地上,还得意道:“我出门这九个月,就是在船上都没忘了练功的。” 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串儿小小子,除了觉得几个大的越发稳重了,其余好像也没甚的变化,就捏了捏七堂哥肉呼呼的腮帮子,拍着大堂哥的肩膀,笑问道:“书读的怎么样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节礼 只话音刚落,秦连凤看着自己高高抬起的胳膊,已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了。 又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大堂哥。 而实际上,秦连凤方才觉得小小子们似乎除了稳重一些之外,就再没旁的变化,实在是他的错觉。 他自个儿不到一年的光景,就蹿高了一个头。 就算已经十六岁的大堂哥也跟雨后春笋似的正在拔尖儿,恨不得一天一个样,到底不能同他比,自然也就没有甚的感觉的。 可真正上手拍到他的肩膀,才意识到自家这个自小跟在他屁股后头瞎转悠的大侄儿,也已是大小伙儿了。 倒是有了片刻的恍惚。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力地拍了拍大堂哥的肩膀,赞许道:“行啊,都长这样高了!” 大堂哥略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已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的四堂哥却苦了一张脸,抱怨道:“大哥不到一年就长了三寸多,可我才长了一寸多,就比小五小六长高了那么一丁点儿。” 六哥没甚反应,同花椒姊妹站在一起说着话儿,五堂哥却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什么一丁点儿,我还没开始长个儿呢!” 秦连凤就拍了拍四堂哥的脑门,笑道:“臭小子,你急什么,没见我到现如今还在长个儿么!你若是这么点儿就开始同你大哥一样往上蹿,等长到我这样大的时候,还不得把天戳个窟窿啊!” 四堂哥就鼓了腮帮子,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他也记得,小叔同哥哥们像他这样大的时候,也没开始长个儿呢! 可他是哥哥,总不能还没弟弟们长得高吧,哪怕他们同岁也不行。尤其还有丁香,也不知道是不是笋子吃多了,尽长个儿了。 他堂堂男子汉,要是还没丁香高,这走出去可该多丢人啊! 只怕甚的来甚的。 丁香听到四堂哥抱怨,眼珠子滴溜一转,就跑了过来,非同他肩并肩不可,还同他道:“就是,你急什么,祖母都说了,男儿二十慢悠悠,女子十八到了头。你放心,你肯定比我长得高。”又努了努嘴,道:“可真是小心眼儿。” 气的四堂哥直跳脚,与丁香斗嘴不停。 不过倒是瞬间就让秦连凤找回了与侄儿侄女们相处的感觉了,又笑着按着排行顺嘴问二堂哥功课如何。 二堂哥嘻嘻地笑,避而不答,却是掩饰不住兴奋地告诉他:“小叔,三叔说了,等开了年,就带我大哥下场一试!” 秦连凤愣了一记,才反应过来,笑容更甚,伸出两只手,齐齐落在了大堂哥的肩膀上,拍了拍,道:“那我是不是得提前恭喜你了?”又笑道:“你肯定能行的,到时候,我来买爆竹,给你和三叔庆贺。” 说的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郭大郎那边也很快就知道了明年开春的童子试儿,秦家叔侄二人都会下场,就有意把婚期定在三月里。 二月底放榜,到时候不指望三喜临门,可就算凑个双喜,也是好事儿一桩呀! 正在心里盘算着,却是眨眼的工夫,八月半就在眼前了,舒家那厢,因着莳萝刚出月子,舒秉庚就独个儿送了加厚了一倍的中秋节礼过来。 看到秦连凤回来了,自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们辈分上是小叔和侄女婿,可这两年来平常相处,论交情,说是兄弟也不为过的。忙上前同他行礼,只这心里却难免有些抱歉的。 舒家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关于秦连凤的谣言,很可能就是他们族里的八堂婶信口雌黄传扬出去的。 可到底无凭无据,就算找上门去,人也不会认的。 顾氏气的够呛,亲自过来秦家赔罪,知道秦连凤跟着郭掌柜进了京,以为他是为着暂避风头才离得家。 想到自家也有儿女,这样小的年纪就要千里跋涉,说不得以后婚事上还会有妨碍,恨不得把八堂婶剁成肉酱。 秦家虽然知道祸头必是八堂婶无疑的,却也不至于迁怒舒家。 虽然那时候婚事儿还未定下,秦老娘没法把秦连凤进京的真正缘由告诉顾氏,却也细细同她解释了一番,只说秦连凤从小被他们护鸡崽子似的护到这样大,从未经过事儿,正好有这样的机会,便想叫他出去历练一番云云。 不管是真是假,秦家不怪罪,顾氏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不过到底刚刚翻过年,就为着地里春花灌溉的事儿寻了由头同八堂婶大吵了一架,差点闹到族长跟前,更是直到现在仍未走动。 只秦连凤却是半点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的,甚至于连八堂婶都忘到天边去了,高高兴兴的同舒秉庚打着招呼。 忽的咧嘴一笑,却是发现自己终于比舒秉庚高了。 搭着舒秉庚的肩膀进门,还道:“我给莳萝和小猫儿都带了礼物,因着不知道是个侄外孙还是侄外孙女,就挑了两份……” 这厢舒秉庚刚刚坐下,那厢钱德隆也由钱运仁亲自送了月饼过来,除了钱德隆声名远播的金腿月饼,还有一味鲜肉月饼。 却是同秦老娘取的经。 旧年尝过一回后就念念不忘,原意是想同秦家商量着买下月饼方子的。 只秦老娘呵呵一笑,如何不知道这样的月饼钱德隆大糕坊的师傅不是做不出来,只是钱运仁为人正直罢了,就道:“何谈买字,不过是孩子们爱吃的随意之作罢了……” 随手就写了方子与钱运仁,步骤却极其细致。 今年八月半,钱德隆如往年一般,提前半个月开炉售卖月饼,起初鲜肉月饼自是卖不过老字号的金腿月饼的。只到如今,听说虽还不能并驾齐驱,可在崇塘范围之内,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的销量已是反超金腿月饼了。 老舅婆等人听说后有些唏嘘,花椒却是有的吃就成了,又盘算着到了八月半那天最好能买些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回来,到时候还可以给莲花荡送上一些,叫他们团圆的日子里吃口时鲜的。 只一大清早,秦老爹一打开堡门,就一眼看到了摆在门前的一篓螃蟹和一篓果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情礼 秦连凤见了纳闷不已。 那一篓螃蟹还则罢了,或许膏肉还未长满,但也个个都有二三两重了。 而且活蹦乱跳全须全尾的,基本上没见断脚蟹。 正在藤篓里窸窸窣窣爬个不住,还在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可临着莲溪这一方水,哪里就至于少了这口时令鲜食的。 再说摆弄着十景岳刀,配着南酒吃清蒸螃蟹这样的风雅悠哉事体也不适合他,他还是比较喜欢面拖蟹。 浓油赤酱,一口咬下去,满口鲜香,光配汤汁就能干掉三碗米饭。 倒是那一篓果子,他细细看了一回。 山葡萄、山梨、花红、拐枣、豆梨……应季的野果应有尽有,而且个个完好,熟度正好。 秦连凤也是自小下水上树长大的,就算临着素来丰饶的莲花山,可一霎时的想弄这么一大篓品相这样完好的野果,也绝对不是甚的易事儿。 接过秦老爹手里的藤篓,不禁问道:“这一大清早,谁家送来的,怎么也不敲门?” 其余众人却是知道缘由的。 心情却很有些复杂,又是高兴,又有些唏嘘。 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那篓果子的香叶就抬起头来,告诉他道:“小叔小叔,肯定是莲花荡畔的那户人家送来哒!” 说着又埋头盯在了果子上。 秦连凤却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儿,才反应过来香叶说的到底是哪家。 惊诧不已:“他们又给咱家送礼了?” 几个小的看着秦连凤瞪得溜圆的大眼睛,俱是嘻嘻哈哈乐了起来。 花椒则是蹲在香叶身边,看了眼螃蟹和野果,已是细细打量起了这藤条编成的藤篓来。 就发现这两只藤篓比上一回立秋送桃子过来时的篓子又细密了一些,也跟着笑了起来。 旧年大年三十儿,秦连豹又带着她们去了趟莲花荡。 送了些糕团丸饺这样的年食,还有大堂哥写的春联秦连豹画的年画,和一本官印的黄历。 虽然仍旧没有见着人,可大年初一一大早,却和今天一样,堡门打开,就见门前正摆着一只藤篓。 解开扎在藤篓口延上的荷叶才知道里头是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还贴着红纸。 花椒一见之下登时心如擂鼓,下意识的就知道必是那户人家送来的。 果然秦连豹和大堂哥俱是一眼就认出那红纸正是从自家送去的春联上裁下来的。 阖家俱是唏嘘不已。 只这心里头的纷繁情绪刚刚露头,被四堂哥五堂哥拎在手里的藤篓忽的散了架,七零八落。 这还罢了,关键藤篓里装的可是活物。 两条成人小臂长的大鲤鱼直接摔在地上,或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拼命地甩着尾巴,躲闪腾挪,四处逃窜。 小丫头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大跳,小小子们纷纷惊呼着扑上去捉鱼。 大年初一一大清早,就为着两尾鱼闹了个人仰马翻。 长辈们俱是哭笑不得,捉回了鲤鱼的小小子,和很快就镇定下来的小丫头们却是乐不可支。 可到底,从未正式会过面的两家人就已这样特殊的方式走动了起来。 那边逢到节气,就会送些时令的鱼虾鲜果过来。 像是开春之后的山莓野果、正在产籽的猫儿鱼;立夏时节的枇杷、樱桃、乌饭草;五月节的桑果、野鸡红、芦叶、黄鳝、籽虾…… 每回都精挑细选,又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装在藤篓里送过来,大年初一还散过架的藤篓也越编越结实,越编越细致。 虽然秦家并不缺这些个吃食,却珍惜那家人的情意,也常有回礼过去,多也是些吃的用的,尤其还有些粮食瓜菜的种子。 都是花椒和香叶分门别类,用画了图的桑皮纸一一包好,带过去的。 不过到底有没有种下,这就不得而知了。 家里头的长辈们俱还持的住,可小小子们却俱是好奇的不得了。偏偏秦老爹是发了话的,说是人家既然不愿露面,必然有难言之隐,他们应该体谅尊重人家才是,不许他们偷偷打扰。 大堂哥几个还则罢了,心里虽也好奇,可听过秦老爹的话后,到底还能忍得住。只四堂哥五堂哥两个,本就顽皮,这心里头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渐渐就坐不住了。 都知道那家人卡着节气就会送礼过来,便偷偷商量着,决定守株待兔。 倒是没打算嚷破,只想着瞧一瞧来人就成了。 于是寻了个机会,夜里头待大伙儿睡着后,偷偷摸摸地从家里出来,只是蹑手蹑脚地还未走出西群房,更别提上堡墙了,就被陈师傅一手一个提溜了回去。 自然没能逃过一顿狠罚。 从秦老爹到各自娘老子,再到秦连豹和陈师傅,一重重责罚下来,小兄弟两个整整安生了一个月,倒是不敢再好奇了。 待到夏至,秦连豹和陈师傅又领着他们过去莲花荡钓鱼捉鱼。 不过这回他们特地没有上山,却都在盼着山上的人能下来见一见,以至于捉鱼都没有太大的兴致。 眼珠子时不时地就要往山脚下的桃树旁转,可临走也没人下来,却在那棵桃树下发现了两篓野樱桃。 别说秦连豹和陈师傅了,就连小丫头小小子们都俱是诧异不已。 俱是不知道这两篓樱桃到底是甚的时候,在他们这么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天而降的。 只人家不愿意露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别说小丫头们和大堂哥几个了,就是四堂哥五堂哥,因着之前的责罚实在刻骨铭心的缘故,虽有好奇心,却到底不敢冒头的。 叽叽喳喳地说给秦连凤听,秦连凤不禁啧啧称奇。 将螃蟹拎进了厨房,夜里加菜。果子清洗干净之后,也分门别类的摆在了碟子里,却是预备夜里祭拜过月神娘娘,再阖家享用的。 钱德隆那边又差伙计送了螃蟹西瓜,和一大清早刚刚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来。 倒是不用家里人再跑一趟的了。 秦连豹就带着花椒姊妹去莲花荡畔送月饼。 只回来的路上,却又在袁氏家门口遇到了爱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居心 花椒一眼就认出了爱娘来。 虽然隔着老远,而且比之五月节的时候,爱娘的身段儿又丰盈了许多,再不复旧时的纤细弱质。 可不看身边的下人,只看那副斜签着身子好似永远站不直的弱相,花椒就知道必是她无疑的。 毕竟哪怕在她两世的记忆中,只凭一个简简单单看似恭顺的站姿,就能叫人一眼看出不正气的,这可是独一份儿。 忽的心烦起来,握了握茴香的手,扬了扬下巴,朝她使了个眼色。 茴香顺着花椒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皱眉头,不过很快伸手遮了遮花椒的眼睛,朝她摇了摇头,就目不转睛地加快了脚步,手里更是紧紧牵着花椒和香叶。 离家越来越近,很快丁香也瞧见了,朝着姐妹们使了一溜眼色,鼓了鼓腮帮子,别过脸去。 香叶已是“咦”了一声,就隔着茴香,探着脑袋朝着花椒努了努嘴,被茴香捏了记腮帮子,忙缩了回去,讨好地冲她笑。 走在花椒姐妹后头的秦连豹虽然并不认识爱娘,可一眼滑过袁氏家门口的身影,这会子再见她们小姊妹私底下的小动作,还有甚的不知道的,也不禁一皱眉头,上前两步,走在内侧护住花椒姊妹。 径直路过看到他们当即斜着身子行礼,又斜了眼瞧人的爱娘,一径回了自家。 只一进门,丁香就一脸嫌恶地凑了过来同茴香抱怨道:“她怎的又来了?”又嘀咕道:“族婶娘也不赶她走!” 茴香就看了她一眼。 这是长辈们的事儿,可不是她们这些个当晚辈的能够非议的。 香叶却也在同花椒咬耳朵。 虽然家里的家教一向宽容,可一来这并不是甚的体面的事儿,家里头别说一干长辈了,就是略微知事儿的小小子小丫头都知道下意识地忌讳这事儿。二来香叶不比茴香丁香的早熟,年纪虽不算小了,却还懵懂。虽然知道爱娘是秦连彪的姘头,却不知道姘头到底是甚的东西,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爱娘的真正身份。 好吧,其实花椒也不知道爱娘对于袁氏来说,到底算甚的。 可自打旧年,那爱娘把她自个儿同黄阿婆一道打包送过来后,袁氏虽然已发了话,不追究爱娘的过错,也再不许爱娘登她的大门,彼此两清。 可不出几个月的光景,也就是旧年腊八刚过没几天,爱娘就又上门,说是同袁氏有要事相商,袁氏自然不会搭她的腔,院门一锁,随她死活。 爱娘起初还硬挺着,不管丫鬟怎样苦劝,死活不肯走,只日头刚刚偏西,就再撑不住了,被丫鬟扶了回去。 然后又不过几天,小年刚过,就又哭上了袁氏的大门,说是年关难过,望袁氏收留。 当时开河筑堤的工程刚刚竣工,秦老爹又请了刻碑匠过来刻碑,用的是秦连虎在购置堡墙材料时特地预备下的一块上好的花岗岩。 整个周家湾喜气洋洋,偏有爱娘一身素色衣裳,一哭一跪的触霉头,把老舅婆这一干有了春秋的老人气了个倒仰,要把她给丢出周家湾去。 爱娘却还是只顾着哭,老舅婆等人自是不怕她的眼泪水的,果真将她撵了出去。 可那爱娘也实在是块甩不脱的牛皮糖,自此后,还是隔三岔五的就要登门。 哭倒是不哭了,就是丧着一张脸守在袁氏家门口。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担心爱娘这样的东西三天两头频频登门,到时候带累了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名声,过来同秦老爹秦老娘分说。 秦老娘也出面同爱娘谈了一回,索性摆明了问她到底想要怎样。 爱娘却是一口咬死了旁的都不指望,只望袁氏收留。 这自是绝无可能的事儿。 后来却不知袁氏同她说了甚的,自此后倒是极少登门了。 上一回,还是五月节的时候,提了粽子过来拜节。 花椒又想到那丫鬟手里拎的几色礼盒,怕是过来拜节的。 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就听到香叶凑在她耳边悄声问她:“那个人怎的又来了?又是来问族伯娘借银子的吗?” 花椒啼笑皆非,面上摇头,心里却在苦笑。 正不知道该如何向香叶解释,丁香已是一径撒腿往西群房去了。 香叶看着,眼睛一转,就拖着花椒跟了上去。 茴香一见之下,也忙跟了上去。 只丁香的脚程却不是花椒香叶两个小的能比的,更不是茴香这个没练过拳脚的能比的。 等她们跑到堂屋门口,就已是听到后头厨房里,丁香唤人的声音了。 挨个唤人后,抱怨道:“那个人又来了,正在族婶娘家门口站着呢!” 花椒和香叶跑了进去,后头还跟着茴香,就见正在炉灶旁忙活着的秦老娘放下手里的抹布,略一皱眉,杜氏却已是挑了挑眉头,问着丁香,道:“那你族婶娘呢,可见了?” 丁香一愣,她怕看了长针眼,一早就别过头去了,还真没有注意到旁人。 花椒就摇头道:“没见族伯娘。” 香叶跟着又一点头:“族伯娘家的院门是关着的。” 茴香也补充道:“那人带了几色礼盒,好像是来拜节的。” 罗氏沈氏听到她们姊妹三人的答话,却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紧张来,纷纷招手唤她们过来身边。 一人搂了一个小的,一个问热不热,一个问饿不饿。 两个小的俱是齐齐摇头。 茴香赶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回,罗氏沈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丁香已是缠上了杜氏了:“二婶,咱们不能赶她走吗?她每回过来,红枣都气的吃不下饭。” 姚氏就喝了丁香,却拿她没有办法。 实在是她活了半辈子,也不曾遇到这样的事体,还真是有些束手无措。 杜氏却朝丁香笑了笑,又看了眼花椒几个,道:“你们祖母做了你们爱吃的糖芋艿,快去洗手擦脸,过来等着吃。” 四人齐齐应了一声,嘻嘻笑着谢过秦老娘,出了厨房。 这里杜氏解下围裙掸了掸灰叠了起来,就同秦老娘道:“娘,您别出面了,我和大嫂去会一会她。” 妯娌两个一路商量着出了门,却见不知甚的时候,袁氏已经露面了,待走近时,耳朵里刮来爱娘的半句话:“……姐姐听我一句劝,这才是为着姑娘们好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生分 杜氏眉头一挑,还以为自己莫不是听错了。 脚步一顿,就看了眼身边的姚氏。 却不防妯娌两个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并且还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意外,随之而来的,自是满满的警惕。 而就这须臾的工夫,当门而立的袁氏也已是看到姚氏同杜氏了。 不知道她们究竟是甚的时候过来的,关键是究竟听了多少,本就不安顿的内心更是着慌了起来,脸上煞的一白。 姚氏同杜氏这心里头就齐齐咯噔了一下。 同袁氏对面而立的爱娘眼见自己这样苦口婆心,袁氏却一言不发,不由在心里恼恨她不知好歹。面上却不露分毫,还要长篇大套,忽见她脸色倏变,心里纳闷,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 姚氏同杜氏就在爱娘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骇之色,不过瞬间也就恢复正常了。 要不是二人对她一直心存警惕,说不得就要错过了。 心里越发起疑,待爱娘转过身来,微侧着身子给她们行礼的时候,二人齐齐避开了。 爱娘就抿了抿唇。 同人不同命,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天上就能掉下馅饼来。哪里像她,一辈子泡在黄连水里,也不知道甚的时候才是个头。 忽的就没了说话的心思了,勉强说了两句就笑着告辞,又给袁氏福了福身,搭着丫鬟的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周家湾。 杜氏看着爱娘那一扭腰一迈腿,好像浑身使不上劲儿的轻骨头相,就啐了一口。只眼睛一眯,却见那主仆两个俱是空着一双手,并没看到茴香说的那几色礼盒。 不禁越过袁氏朝门内张望。 她相信袁氏不可能眼皮子这样浅,却怕她受了那妖精的挑唆和蒙骗。 那样地界出来的妖精,自然死了都能说活了,可也不知道万句话里有没有三句真,更不知道她到底甚的居心。 姚氏也觉得袁氏今儿不大对头,这会子更是竟然挡着大门没请她们进屋坐,这可不是袁氏素日的为人。 不过她同袁氏也就是名分上的妯娌,虽也走动的颇为亲热,可到底不比自家妯娌,就跟自家姊妹似的,玩笑开得,就是偶尔抱怨两句也不打紧,没人会存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思量。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就算有心劝诫袁氏几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杜氏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忌讳的。 她性子本就直率,况且娘家又同袁氏沾着亲,自是要亲厚一些的。 直言不讳地问着袁氏:“她甚的时候同你搭上话了?而且我怎么听她仿佛在劝你甚的,还说是为着红枣她们好?” 袁氏就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就同杜氏知道她一眼,她也了解杜氏的为人,知道她不是不会,只是不喜欢同自家人玩心眼儿,必不是为着诈她,而是确实没有听到再多的话罢了。 想都没想,就辩解了起来:“她胡说八道罢了……” 下意识的举动,却叫杜氏沉默了片刻。 才道:“那东西,剁她肉酱都不煞火,你有善心也不能发在这上头,可不能信了她的邪。她自个儿总是陷在烂泥地里再拔不出来了,咱家的好姑娘可不能叫她带累了!” 话说到最后,已有两分凛然之色。 袁氏略有些不自在,不过到底还是连声诺诺,应了下来。 姚氏同杜氏瞧着她这幅模样,一时无言,却没有放下心来。 总觉得这里头必是有甚的龌龊在的。 家去的路上,杜氏才长叹出一口浊气,同姚氏道:“也不知道怎的,这两年上,我越发弄不懂她的心思了。” 好像就是从她同那爱娘两清开始的,也不知道她怎的会有这样的心胸积行这样的德善的。 姚氏没有说话。 可心里却是有些知道的。 说起来也实在是家里头事务繁多的缘故,大事小情的,这两年上就自来没有消停过。 他们阖家自是甘之如饴的,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日(日)陀螺似的打着旋,这心里头也是欢喜的。 再说同姻亲故旧越走越近,能够同声共气,这就比甚的都强。 而阖家虽也惦记着袁氏那头,吃的穿的,自家有的,就自来不曾怠慢过她们娘几个。袁氏又日(日)过来帮厨,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往深里想,她都不记得她们到底有多久没有坐下来谈过天儿了。 就是自家的小丫头们,同红枣姊妹也不似以往那般黏在一起了。 琢磨了一回,同杜氏一说。 杜氏一愣,却是自来没有想过这一则。 一路琢磨着到了家,同罗氏沈氏挨个儿的问了一回,又去同秦老娘商量,要不索性就把袁氏娘几个接过来一道过节好了。 秦老娘见她们妯娌没有意见,自然称好。 袁氏却好言婉拒了。 只说她家里头早就准备好了,就不过去裹乱了。 杜氏无法,只得折身回来。 心里自然不大舒服,却不是为着袁氏拒绝了她的提议,而是忽的觉得他们两家之间,好似生分起来了。 只今儿八月半,虽说因着过节团圆的缘由,特地给工匠帮工们放了假,家里头难得的清静,可自家也得过节,自是来不及多想的。 花椒也不曾多想,她并不知道姚氏杜氏听到的那只字半句,听说爱娘离开了,自是松了一口气的。 坐在小竹凳上,同香叶一道安安心心的从糖芋艿吃到糯米藕,一直甜到了心里。 夜里席开三桌,阖家携着陈师傅一道吃过团圆饭,又沐浴更衣,待到玉兔东升,大伙儿就把早就准备好的祭案抬了出来,摆在月下,又供上素月饼、南瓜、菱藕这样的素斋,还有水果香斗这样的祭物,秦老爹才领着秦家兄弟退回屋内,由秦老娘领着妇孺们祭拜月神祈求赐福。 待祭祀完毕,花椒拿手指蘸取供在一旁的凉水洗眼睛的时候,还能听到小丫头小小子们对着月亮碎碎念叨着,却是大多都在祈祷秦连豹和大堂哥能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花椒微微地笑,也在心里默默祝祷着心下事安然,人月永团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入宅 腊月二十一,宜移徙。 大雪骤停,晴。 秦家的宅院早在一旬之前既已竣工。 秦老爹亲自择吉,按着舅太公的要求,仔细斟酌生肖、日柱、宅院坐向以及天罡四杀之后,最后择了腊月二十一,作为入宅归火的吉日。 等闲已经再不踏出房门的舅太公非常满意。 正好赶在小年之前入宅。 秦家的这个新年,也就圆满了。 待到腊月二十,一场铺天盖地的连绵了三五天的风雪倏地骤停,前一天还低垂着的浊云一扫而空,碧空如洗,别说舅太公高兴的不得了,硬是逼着老舅公搀他出门看了看天,就是周家湾漏斗湾的一众乡邻都对秦老爹刮目相看。 花椒哭笑不得,她却是知道底里的。 实际上秦老爹会择二十一这日,除了这日确实宜移徙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不过是家里的小小子们得到腊月二十,学塾里方能解馆罢了。 不过实际上,对于入宅而言,或许仪式的象征性才是最为主要的。 若是所有的事务都摆在入宅那一天去进行,恐怕三头六臂都来不及。 所以早在宅院彻底完工之时,阖家就已是在为入宅做着准备,忙着净宅、安宅了。 净宅自是大事儿,花椒也是等到整个过程经历下来之后,才明白,若往深里说,净宅或许比之入宅更加重要的。 毕竟说是净宅,却不单是为着表面上的扫洒尘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清洁。 至于说更深层次,其实目的其一就是为着驱逐外鬼,也就是把原本寄留在新宅中的鬼怪请出去。 虽然秦家的新宅院是在老宅的基础上扩建的,却也是扩建了数倍的,在家人,尤其罗氏看来,难免有些魑魅魍魉。 其二则是为着安顿家鬼,也就是宅神。 所谓无鬼之宅人难安,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给土地神和各路正神,尤其是自家的宅神上个供,打个招呼,略表诚意,也是希望在入宅的时候不要冲撞了神灵。 至于深一层的含义,则是希望可以得到神明的庇护,还希望借着神明之力庇护家宅,不让外头的各种鬼怪阴邪之物侵扰家宅,保佑家宅平安兴旺。 阖家老少,饶是秦老爹,虽然不太在意入宅的吉日吉时与否,却相当顾忌这传世的忌讳。 和秦老娘亲自抛撒精挑细选出来的五谷杂粮敬告四方:该离须去,当来则往,宅神归位,闲杂避让! 又往厨房举香,敬请灶神归位。 待净宅之后,便是安宅。 按着房舍尺寸和各家喜好新打的全套家什早已完工,安置妥当。尤其是各间卧房中的床榻,更是特地择了吉时安的床。 秦老娘姚氏婆媳诸人的一干陪嫁,也被陆续搬入各家之中,各色家生动事也都各归各位,只等人入宅之后,就可以直接起居了…… 至于西群房,秦家暂住的排屋里,等到入宅之前,也就只剩了些许的生活用品了,和一干淘汰的家什了。 秦连虎诸人又在新房的每间屋子里俱都安置了一盏贴有红纸的油灯,还把各个院落的大门房门俱都封上,就等着吉时开门、开火点灯、上香祭祖了。 而自打新宅竣工后,花椒同哥哥姐姐们已是听了一肚子的入宅忌讳了。 比如说不能说丧气话更不能哭,不能午睡,夜里睡觉也不能直接入睡,睡下之后还得爬起来做些事儿才能正式入睡…… 短短几天工夫,对于长辈们来说,只有做不完的事儿。可对于小丫头小小子们来说,虽然也一样忙碌,却是度日如年。 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正期。 虽然吉日择在了午前的隅中时分,正是日头高照的时候,可阖家还是天不亮就动起来了。 花椒昨儿虽同姐姐们谈天谈好很晚才睡,可今儿却是自然醒。 自个儿换上新衣收拾铺盖,又兜兜转换,好容易挨到天亮,虽不到入宅的吉时,暖房的宾客们已是纷至沓来了。 这可是秦家新宅落成后的头一桩大喜之事儿。 姻亲故旧自不必说,像是沈家,还有俞阿婆这样隔得远的,虽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的不可开交,却还是昨天就赶了过来给秦家贺喜,也是打心底替秦家能创下这样一番家业而高兴。 而像姚家、杜家、舒家这样来往便宜的,还有大堂哥几个在学塾里玩的好的同学们,也都一个大早就赶了过来。 离得近的周家湾漏斗湾的乡邻们,更是在秦家忙活了几天了,今儿天不亮又过来帮着秦家打点中午的暖房宴。 至于十里八村的乡邻们,但凡与秦家打过交道的,不管是给秦家帮过工的,还是借过秦家用来开河的铁罱木船的,都过来贺喜帮忙。甚至有些没打过交道的,也欲过来沾沾喜气。 就是钱运仁,也丢下商号里的事务,亲自过来坐席道贺,又带来了李巡检的乔迁礼。 倒是亏着他来了。 不是为着旁的,而是家里头已经门庭若市人声鼎沸了,偏还有崇塘甚至莲溪的一干认识不认识的士绅商户也来凑热闹。 除了几家是管家朝奉送了喜幛乔迁礼过来外,大多都是主家亲自过来送礼道贺的。 若不是有钱运仁这根定海神针在,光是认名识姓,就够秦老爹秦连虎几个喝上一壶的了。 听到有人与有荣焉地说起这些名姓,正笑不拢嘴地看着花椒几个逗弄莳萝长子的俞阿婆却在心底一皱眉头。 她是方家的世仆,自小在方家当差,眼里见的也大多都是方家那样的豪门大户,眼界自然高。 暖房暖房,按着规矩,自是得请姻亲故旧是四方邻舍们来家热闹一番,驱邪避凶的。 人来的越多,越说明秦家人缘好有威望,这是好事儿。 就是她瞧着,也替秦家欢喜。 可这些个行商之人,这些个据说往日里还有些来往的还则罢了,那些个腆着大肚子油光水滑的又是怎的回事儿? 同秦家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无从交集,也不是一路人,就这样一窝蜂地一哄而来,这不是给秦家添乱么! 却不知道,这些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自得 自古农人多疾苦。 天下四民之中,虽然各有生计。 好比商贾,南北贩货,以赢易食。 士则挟其长,佣书受徒易食。 农工亦是自食其力。 可偏有一重,天道使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不得不望天吃饭。 半点由不得自身,略有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老天爷打个喷嚏,说不得地里的庄稼就得歉收。 糊不了口纳不了税交不了租,嚼裹都在地里的庄户人家,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可就连桃李竹杏都有大小年之分,往往一年多产一年少产,遑论庄稼。 他们这南边儿地界还略好些,因着风土适宜,再加上庄户人家又自来擅长精耕细作的缘故,历年收成大致还能维持在一丰一歉二平左右,庄户人家总算勉强能够丰年补败,兑条性命。 可北地儿大多地界土地贫瘠,若说南边儿收成还能按石算,那北地收成就只能以斗量了。 再听其自生,五谷不升甚至十年九荒,也不是甚的稀罕事儿。 庄户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求的不过是个风调雨顺,却往往求而不得。 而作为工商士族来说,虽然不必受这样的磋磨,可就算不懂稼穑,这样的常识俗务总是通的。 更别说他们这样南北贩货的寻常商贾了,不比那些个富商巨贾,囤货垄断坐地起价,他们靠的就是货殖丰歉吃饭,自然体会更深。 可偏偏秦家就同人不一样。 或说明明都是土里生地里长的,偏偏这秦白芹就同旁的庄稼作物全不一样。 细算起来加上今年,秦白芹问世已经整四年了。 在这四年间,除开头一年实在难探底里,这三年来,秦白芹如雷贯耳声名远播,却是从来没有略歉的时候,却是岁岁都是丰年。 这还罢了,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都三年过去了,这世上除开秦家那一系,还无一家壅出过白芹来。 倒是三年前,就有传言说是京里好些个商贾大户已经拿了八仙居赠送的秦白芹在田庄上尝试着壅制白芹了,只是就此打住,就再没下文了。 原还想着或许是风土不宜的缘故。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也实属常情。 何况白芹从根上论本就是水芹,也算是水生作物,凭空将它挪到北地去,就是人都水土不服,何况菜蔬。 却没想到同处水乡的莲溪,甚至是崇塘,用的同样也是莲溪畔自生自长的水芹,还有秦家首创的壅土法,大量的精力人力财力投入进去,却无一家成功。 而反观秦家自是不消说,就连前年花了大把银子又接受了一大摞条件才买下秦白芹壅制手艺,也因此被他们明里暗里挤兑嘲讽了好几个来回的钱德隆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据有心人算过的一笔账,旧年钱德隆光靠那五十亩园圃里的钱德隆白芹,少说也赚了一只手,五万两银子,还是纯利。 不仅如此,钱运仁这人说起来也真叫人服气,以钱德隆白芹,带携着莲溪内外,甚至宁江府境内的大半宣歙商人或多或少的得了名或得了利,甚是名利双收。 自有后悔不迭的。 早知道钱运仁做不了蚀本买卖,却不知道算盘打得这样精。 可后悔也已经迟了,就算他们肯舍了银子出去,秦家也已经不打算出手白芹的壅制技术了。 无论他们上门许以怎样的重利,秦家俱是不为所动,好言婉拒。逢年过节随礼上门,秦家亦是要加厚二三成回礼,更叫人重不得轻不得。 又不能来硬的,如今的秦家可不是当年的秦家了。 就只能这般虚耗光阴。 可他们耗的又何曾只是光阴,这可都是白花花的白芹,白花花的银子呀! 也不是没想过放下白芹另谋出路。 可这天底下赚钱发家的买卖确实数不甚数,可真正能这样轻轻松松体体面面,不用涉险不用不见天日就能赚回大把银子的美事儿又有几桩的。 这样一只会下金蛋的金母鸡明明就在眼前了,说不得使把力就能子孙无忧,又有几个能放得下的。 这回好不容易能借口秦家暖房办喜事儿的机会上门,他们如何能不亲至道贺的。 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却是给秦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仅不明所以的俞阿婆在皱眉头,脚不沾地忙着待客、还要时不时被人拦下说话攀交情的秦家兄弟也不禁在心底叫苦不迭。 钱运仁也忙,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应酬,况且心里头痛快,自然也有心情同这些人耍个花枪。 他自是知道现如今外头都在传说,说他光凭一季白芹,就赚回了五万两银子。 不过这却是旧年的老黄历了,今年他和杜大舅听从秦老爹的提议,尝试了五茬白芹的壅制。除了三茬常规白芹外,还有一茬十月上旬上市的秋提前白芹,和一茬预备在清明上市的春延迟白芹。 虽然这会子才上市了三茬白芹,还有两茬仍在地里,可他的纯收益就已经超过一只手了。 自然高兴,可这却还不是他最骄傲的所在。 而是依靠白芹,不但巩固了钱德隆在莲溪行业内的地位,还加深了同宣歙籍同乡族人的联系。不但向外拓展了钱德隆酱园大糕坊南货店的生意,还同大通号建立了初步的合作……一举数得。 仅凭这一桩,待他百年之后,也足以在族谱上大书特书一番了。 心里头正畅快熨帖的,却忽的想起有一回他过来秦家散心,寻秦老爹谈天儿,无意中听他提及也要将秦白芹写入族谱中的方伎一例中,可这打头的却不是他老人家,而是家中的这几个小丫头,尤其是最小的那一个。 据说秦白芹从无到有,以及现在的秋提前和春延迟,都是小丫头琢磨出来的…… 而被钱运仁正念叨着的小丫头,眼看着吉时将到,眼睛从正呼呼大睡的小猫儿身上挪开,抱着自己塞了一串儿新制铜子儿的新枕头,跟在茴香身边,已是准备入宅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新家 入宅这日,按着老辈里流传下来的规矩,主人家脚踏新家,是忌讳空着双手的。 这算是流传已久的老传统了。 手里一定得拿些甚的物什才好,而且宜贵重。 其实往深里说,不过是为着图个吉利罢了。 以此预示着家里越来越兴旺、越来越富足。 秦家也没有免俗。 而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甚的最贵重。 不过是一捧土、一把米、一碗水,或者还有一册书罢了。 所以像是秦老爹秦老娘二老作为家中尊者率先入宅的时候,老爷子就搬了个早就准备妥当的米桶,里头装着八分满的五谷,还压着铜子和万年青天竺子讨个好兆头,秦老娘则是拎了一篮子给家里人重新准备的新碗筷。 再是各房按着长幼昭穆依次踏过门槛,进入正院,自然俱都不会空着手。 或是提了一桶水拎了一只风炉,或是拿了笔墨和细软。 只轮到花椒,手里抱着的却是罗氏特地给她准备的荞麦皮的新枕头。 对于罗氏而言,富也好贵也罢,这些都是虚的,她只求命运多舛的小女儿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所以特地给素来火气弱的花椒准备了新枕头,又特地塞了一串儿红线穿就的铜子在枕头里,就是为了给换了新房新床的花椒辟邪安魂用的。 花椒牢牢抱着小枕头跨过门槛,待秦家阖家进门之后,才是过来暖房的姻亲故旧、四方乡邻,按着亲疏远近进门道贺。 花椒就觉得好像瞬间热油锅中被泼入了冷水一般,原本还庄重肃穆极具仪式感的正院中忽的人声鼎沸语笑喧阗,竟然盖过了不绝于耳的爆竹声。 而秦家人却是齐齐精神一振,秦老爹赶忙领着儿孙们忙着安置宾客、悬挂喜幛,还要赶忙点燃每间房屋中之前就已准备好了的油灯。 秦老娘领着姚氏忙着给宾客们散法封红,杜氏同罗氏沈氏则径直去了西跨院的大厨房,烧了一灶旺火,忙着烧开水煮甜茶,以招待宾客。 罗氏在临去厨房之前,又特地嘱咐了茴香,叫她带着花椒回家先把新枕头安顿下来。 茴香忙应了,牵着花椒回家去,香叶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花椒的,丁香眼珠子一转,招手把舒妍舒妙姐妹也给带上了。 茴香哭笑不得,香叶还则罢了,同丁香道:“我们就是回去放个枕头,去去就来了,你还是留下帮着祖母大伯娘招待姐姐妹妹们吧!” 又同舒妍舒妙说:“等用过席面,再带你们去内院好好逛。” 舒妍舒妙齐齐点头,丁香却嘻嘻地笑,指了指身边的舒妍舒妙,道:“姐姐们都往厨棚里帮忙去了,大姐还在西群房陪着小猫儿,还剩下两个妹妹,这不,我不带上了嘛!” 因着秦家入宅归火,不比旁的喜事儿,实在是忌讳诸多,所以今天过来暖房的宾客虽说众多,却鲜少有把家里的孩子带来的。 就算有,也大多是至亲家已经晓事儿的大孩子,和周家湾上跟着祖母母亲过来帮厨的小丫头们。 就是怕小孩子不懂事儿,哭闹打闹起来犯了入宅的诸多忌讳。 说起来,其实原本莳萝都不打算带着长子回来娘家暖房的。 倒不是怕爆竹人多吓着了小猫儿,小家伙壮实的很,火气又旺,听到爆竹声,还会眨着眼睛到处找。 只是纯粹担心小猫儿到时候哭闹罢了。 却是秦老爹发的话,说小猫儿刚过百日,这么小的人儿,笑是笑,哭也是笑,有甚的好忌讳的。 还让莳萝把小姑子小叔子也都带过来热闹热闹,舒家这才阖家出动,莳萝也把小猫儿抱了过来。 却是小猫儿头一回上外家,从秦老娘到已经订了亲的秦连凤,都特地封了大包的封红与他。 茴香听了一愣,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一个小丫头,便笑了起来。 点了点丁香的笔尖儿,朝着舒妍舒妙招了招手,带着一串儿的妹妹穿过还散发着木头香气的一进正堂和二进花厅,进了虚掩着的垂花门,又绕过关着的屏门,就是一条横向的甬道。 舒妍舒妙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张望,不禁拉着丁香惊叹道:“二表姐,你们家好大好大呀!” 丁香就得意地笑:“是啊,因为我们家人多呀!” 花椒一手抱着枕头,一手牵着茴香,头一眼看到的却是面前甬道上,年初时方移栽过来的这两株银杏树。 花椒知道,在秦家诸人的心目中,这两株银杏树说是家人也不为过的。 陪着秦家两代人出生成长,逃过了那年的洪灾,如今有因着扩建宅院的缘故,不得不将这两株树根早已缠绕在一块儿的银杏树移栽他处。 幸好在秦家人的小心呵护之下,两株银杏树俱都很快缓过根来,母树仍旧结了果。 虽然此时早已落果落叶,树干枝杈上俱是光秃秃的,却因着入宅大喜的缘故,家里人特地给它们系上了红绸子,看起来倒有两分可爱。 香叶却看着面前一溜的五间院落,嘟了嘟嘴,隔空点了点,却知道今天不能不高兴,只告诉花椒,道:“我们家现在隔着大伯家和二伯家,变得好远了!” 这倒是真的。 花椒探着小脑袋望了望。 就说自家和香叶家吧,虽然看起来两家同之前一样,都是一个大门进出,也仍旧独门独户。 可之前老宅中,两家的房舍并排着,中间不过隔了两三丈见方的一块空地罢了。 但现在从独门独户晋升到独门独院,尤其是这五间院落又是按着长幼顺序进行分派的。 按着东尊西卑的规矩,长房居中,二房居东次,三房居西次,四房居东梢,五房居西梢。 花椒家同香叶家一东一西,中间隔着长房和二房,算起来相隔十二三丈的距离,自然不算近的。 花椒就嘻嘻笑着捏了捏香叶的小手:“没关系呀,我们白天可以一起念书一起吃饭一起种菜一起玩儿,晚上还可以一起睡觉觉呀!” 香叶听着就高兴了起来,还知道告诉花椒:“今天不行,今晚我们都得自己睡自己的房间,明天,明天晚上我再陪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求同 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一径向西。 茴香领着一串儿叽叽喳喳东张西望,活泼泼仿如小猴子似的小丫头打开自家锁上的大门。 跨过门槛站在当地,茴香笑着朝着瞪圆了眼睛左顾右盼舒妍,还有盯着院子里的鹅卵石甬道不住地打量的舒妙,道了句:“椒椒同我住在西厢房,咱们就先直接过去了。” 舒妍舒妙齐齐回过神来,朝着茴香不住地点头。 舒妍还道:“二堂姐,你家同我家长得好像啊!” 真的好像。 一样的三间正房,三间东厢,三间西厢,就是天井没有自家的大,虽然地上也是一样的泥地,却多了条用以连接三栋房舍的以鹅卵石漫成的十字甬道。 “是啊!因为这样的院子又好看又舒服呀!”茴香笑眯眯地应了一句。 舒妍就重重地点了点头,高兴的笑了起来。 茴香又交代了句“小心脚下的台阶”,就转身牵着花椒香叶下了台阶,并排着走上了凹凸不平的甬道。 顺着甬道,拐向了西厢房。 丁香就在后头指着房舍叽叽喳喳地告诉给舒妍舒妙听:“我们几家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格局,爹娘住上房,小小子们住东厢房,我们住西厢房……” 香叶听了就转过头来,朝着舒妍舒妙直点头,还道:“我家和椒椒家长得一模一样,我也住在西厢房。” 丁香就拍了拍她的脑门,继续道:“除了这间院子,后头还有一进院子。叔叔婶婶们家里的后院这会子都是空着的,祖母说房子够住就成了,房子不住人就没有人气儿,不出两年就得朽了,所以得等小小子们娶媳妇的时候再来建房舍。不过我家不一样的……” 舒妍舒妙还有香叶听着丁香叽叽咕咕只知道点头,花椒却笑了起来。 或许真如俗语所说的那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这一大家子,往深里说,真是天南地北,甚至还交集了时空。 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起居久了,虽然彼此之间的成长背景,别说妯娌之间,饶是同胞兄弟都各有不同,秉性脾气也是迥异。 可在不知不觉的相互影响潜移默化之下,阖家老少到如今不但形成了相似的生活习惯、相近的生活态度,就连很多细微的比如说话的语气、喜怒哀乐的神情动作,甚至于对于事物的喜好、追求的生活品质,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求同存异,渐渐靠拢。 倒是颇有几分意气相投的默契在了。 花椒有时候也会想,或许除了血脉的牵绊,除了是一家人,除了吃一锅饭,这样的气味相投,才促成了这一大家子的相互懂得、相互包容、相互体谅、相互信任、相互欣赏,彼此尊重。 而这份默契投射在生活之中,又不禁会让人发自内心的会心一笑。 就好比今年年里在最终定稿起屋样图的时候。 按着秦老爹秦老娘的主张,大同小异,反正整座宅院的大体格局已经定下。在这样的大前提之下,各房也不必非得依葫芦画瓢,一个模子里抠出宅子来,完全可以按照自家的实际情况和各人的喜好,来安排布置各自的小家。 这话一出,各房自是有些意动的。 就好比姚氏,盘算着长子年纪也不小了,若像秦连凤似的姻缘说到就到,说不得她也马上就要做婆婆了,自然最好能把新房一道安排下来。 还有罗氏,满心里盘算的都是要把花椒安置的同自己近一些。 而实际上,到最终定稿的时候,各家的起屋样图摆出来,却是大同小异基本上没甚改动的。 姚氏同秦连虎那里,因着早在之前兄弟妯娌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 虽然秦老爹秦老娘几番表示热热闹闹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想过几天素净日子,就不想再同儿孙们挤在一道了。 虽然说句不好听的,分家前自是不必说,他们阖家都在指着二老过生活呢。就算分家后,秦老爹秦老娘自有收益,也不必指着他们奉养。 可到底二老的年纪摆在这里,尤其秦老娘,身子骨大不如前,已经需要他们来照顾服侍了。 只不过别说二老不愿意了,就连他们都不愿意二老依附着儿孙过生活。 这岂不是上颠下倒了么! 所以几经商量之后,虽然如了二老的意,把长房的二进院落单拎了出来,给二老居住。 但是他们五房分家之前自是罢了,就算分家之后,也会一如往昔,服侍着二老过日子的。 所以姚氏同秦连虎就决定以二老的意愿为主,秦老娘不是舍不得之前住了三十来年的老宅么,那就索性在二进院子里起上一栋同老宅上房一模一样的明三暗六的房舍好了,二老住着兴许能自在一些。 而其余几个房头,像是杜氏同秦连熊那边,根本没觉得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只是家里三个皮猴狲实在是太过顽劣,家什甚的都得以结实为主才成。 沈氏同秦连龙那边,也只是应了香叶的要求,给她弄了几扇漂亮的窗棂罢了。 至于罗氏同秦连豹那边,因为花椒的坚持,罗氏最后还是败下了阵来,答应让花椒同茴香分住西厢房,于是也就只将西厢房好好规划布置了一番。 终于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了,花椒自然欢喜不已,同莳萝眨了眨眼睛,两姊妹就将房间分配好了。 西厢房一明两暗三间房舍,明间就做了姐妹二人的书房,莳萝住了南次间,花椒住在比较靠近正房的北次间,好让罗氏好歹安心一些。 打开大门,花椒牵着茴香径直往北次间去,先把小枕头摆在了已经铺好了被褥的小小围子床上。 香叶也跟了过来,点了点床挡板,道:“椒椒的床和我的床一模样,就是挡板不一样,我的是桑葚山鸟,你的是石榴八哥。” 花椒不住地点头,嘻嘻地笑:“待会让大姐过来看。” 待茴香顺手点燃了花椒卧房里的油灯,三人鱼贯而出时,就看见舒妍舒妙正在不住地打量着明间的布置,眼底熠熠生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入谱 明间朗阔,堂前挂着应景的《岁寒三友图》,松叶如星芒,竹叶如墨影,含苞的梅枝疏影横斜,说不出的清绝优雅、逸趣横生。 长案上供着一盆刚刚冒出花尖儿的水仙花,紫砂的椭圆盆中搁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水仙上头还点缀着五福梅花形状的红纸圈儿。 当地放着一张梨木案面的大书桌,又配有两张高度不一的圈椅,圈椅上搭了大红团花的棉布坐垫。 桌面上虽还空空如也,南北两侧的多宝槅子上已经摆上了花椒的袖珍玩具。 舒妍又跺了跺脚,看着地面歪了脑袋。 两侧房门上悬着大红团花的棉布帘子,今儿天气晴好,外头阳光明媚,更衬得桑皮纸糊的窗户白净地透亮,屋檐下挂着的崭新的大红灯笼更是红的炫目。 明明是雪后的冬日,却根本没有感觉到寒风的刺骨。 舒妍微张着小嘴,忽的发现花椒家同自家好像大不一样。 只一霎时的,她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忽的低头看地,想起婶娘曾经提过一回,说是秦家的堡墙不但是以糯米汁浇筑起来的,就连房舍亦是如此,还有地面,也没有铺就青砖,亦是用得糯米汁。还说这样的地面不裂不破,就是用上一两百年,也依旧光整平滑如新…… 正欲蹲下身子好好瞧上一瞧,花椒姊妹三个鱼贯着从北次间走了出来,舒妍的那点儿思绪也瞬间烟消云散抛诸脑后,忙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同她们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过年一样。” 正攥着小手跑过来凑在多宝槅子前看着袖珍玩具的舒妙就不住地点头,头都没抬,就一脸钦羡地道:“二堂姐和五堂妹的屋子好漂亮。” 舒妍不住地点头,又指着堂前的《岁寒三友图》问着茴香:“二堂姐,这是谁画的,是三叔吗?” 茴香就点了点头,舒妍眼里刚刚露出羡慕之色,丁香已是得意地道:“我们家前前后后屋里挂的所有的画都是三叔给画的,我们小字辈屋里挂的都是岁寒三友,可都不一样,尤其是这梅花,” 丁香说着就蹬蹬蹬的跑过去站在长案边,却没有拿手去指墙上的画,只是告诉舒妍:“这幅上的梅花就是疏影横斜,还有的上头或是老干新苞,或是瘦枝疏花,都画的可好了。”还道:“上回大舅过来看到三叔作画,也说竟然不知道三叔的画竟这样好呢!” 香叶听着就重重地点头,还道:“三伯给小叔屋里画的《金鸡独立》也可漂亮了,那大公鸡就和活的一样!” 舒妍已是听的有些愣怔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岁寒三友图》,不由喃喃地道:“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花椒几个看着就都笑了起来,丁香更是道:“怎么不能去看,待会得空了,就带你去。” 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日昳时分,直到暖房宴散场,花椒几个也没找到机会带着舒妍舒妙进内宅好好逛一逛。 宾客们都知道秦家择了申时祭祖归火,所以宴席散场之后,就纷纷告辞离开了。 舒妍舒妙也只得跟着顾氏小姚氏家去了,丁香就悄悄安慰她们道:“等过了小年,我让大哥去接你们过来玩儿。” 舒妍舒妙不住地点头,舒妍还伸出手指头来要同她拉钩:“二表姐可别忘了。” 而这厢秦家送走满堂的宾客,阖家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宴席的收尾工作自有老舅公老舅婆帮着料理,家里又开始忙着打点祭祖事宜。 秦家的祠堂坐落在整个宅院的东南角,说起来算是这么多院落中最为宏大精美、蔚为壮观的建筑了。 即便隔壁的书院是二进二层的建筑,却也远远不及祠堂来的庄严肃穆。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砖木结构、单檐硬山顶,以粉墙黛瓦灰调子为主的水乡传统单层民居式的建筑罢了。 坐北朝南,三间二进的祠堂,依次为祠门、享堂和寝堂,通面阔六丈有余,通进深八丈有余,脊高三丈。 祠门上挂着“秦氏宗祠”的匾额,享堂朝南开着三组双开的大门,明间上方挂着“耕读传家”的匾额。 不但规制不高,也简朴无华。 别说雕梁画栋、锦楹绣枋,就连石刻砖雕木雕也极其少见,只能说用材比较讲究,庄重古朴。 再有一个,因着地势的缘故,两进院落一进高于一进罢了。 别说比不上姚氏一族重檐歇山式的支祠,就连周氏一族精雕细刻了诸多砖雕石雕的祠堂也远远不及。 可秦家人却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用在莲溪旁画地祭祀,祖宗的灵位也终于有了安放安息的所在,秦老爹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花椒跪在还飘荡着木头和桐漆味道的祠堂里,看着墙上挂着的祖辈画像,还有供桌上供奉着的一叠又一叠的新做的排位,听着耳边传来的或呜咽或抽噎的哭声,看着斜前方秦老爹哭到佝偻的背影,正前方被姚氏杜氏搀扶着默默恸哭着的秦老娘的背影,却不觉伤心,只是有眼泪滑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花椒手背贴着额头,手心触地,伏在了地面上,任由眼泪滴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祠堂里的哭声渐弱,秦老爹才在秦连虎秦连熊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分列两侧的男女也依次站了起来,又诵读焚烧祭文,祷告过后,秦连虎才亲自捧出笔墨,秦连豹则捧出了还差最后一步就能修撰完成的族谱。 秦老爹站在案前,缓了良久,才执笔,在族谱上按着早就预留的位置,一笔一划,添上了阖家老少的名字。 花椒这一干小字辈还则罢了,只是站在当地踮着脚尖探着脑袋不住地观望。 毕竟这在寻常人家新生子孙必行的“报丁”、“入谱”两道程序,在秦家还是头一遭,自是有些好奇的。 可嫁入秦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行过庙见礼从来不曾入谱的姚氏妯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列入族谱之中写在丈夫旁边,身侧有儿女,名下还有出身和进门的日期,尤其姚氏和罗氏,已经忍不住哽咽出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拒绝 生有惦念,死有归宿。 自此以后,他们就再不是有家无族的伶仃之人了。 姚氏擦干眼泪,安详恭敬地垂手退出祠堂。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最后的一束余晖洒落在天井一角,地面上有浮沉散漫,寒风顺着祠堂大门微微翘起的檐角钻了进来。 姚氏转身站在当地,深吸了一口气,清透的空气让她打心底通透了起来。 定睛看了看正站在祠堂门内的袁氏母女,轻手轻脚上前,笑着小声同袁氏打了个招呼,正要迎着她们母女进入祠堂,却在袁氏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难掩的踌躇和焦虑。 姚氏微微一愣。 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对于自家今天的入宅礼来说,祭祖归火,安奉祖先香火,自是重中之重。 而整套仪式下来,入谱又是功德圆满的收尾一环。 可有“入”,就有“出”…… 她也为人妻为人母,袁氏的心情,自然能够理解。 伸出双手握了握袁氏紧紧拽攥在身前的冰凉双手,朝她报以安慰的一笑,才转过身去,却错过了袁氏眼底的一丝怆痛。 而随着袁氏跟在姚氏身后,缓缓步入享堂,花椒也看到了袁氏面上难掩的五味杂陈。 不过同姚氏一样,花椒也颇能理解袁氏此时的心情。 虽然秦老爹同秦连虎诸人考虑红枣姊妹的心情之后,决定不在她们面前祷告祖先,将秦连彪出族。 可这却是事实。 在他们阖族名字被载入族谱的这一刻,秦连彪也在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被宗族厌弃,革出祠堂,永不归宗。 虽然知道这是秦连彪咎由自取的结果,可不管之前怎样,真正走到这一步,饶是花椒,这心里头也并不好受。 遑论袁氏。 花椒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视线不禁落在了低头垂手的红枣姊妹身上,却忽的听到袁氏拦住了正欲下笔的秦老爹:“族叔。” 就见秦老爹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袁氏身上。 花椒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袁氏身上,就见她脸色已然煞白,却是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颇有些诧异地朝袁氏看去,袁氏却喃喃无语。 秦老爹看了眼秦老娘,就搁下毛笔,温声问道:“是不是有话要说,不妨事儿,有甚的事儿,你尽管说就是。” 干涩喑哑的声音,叫花椒忍不住心底抽痛。 低头垂手的袁氏嘴唇翕翕地动,却只是说不出话儿来。 秦老娘看着她伶仃的身形心下发酸,正要走上前去安慰她一番,就见袁氏抿了抿唇,一鼓作气地道:“族叔,族婶,能不能先别给我家石榴上谱……” 这话一出,所有人俱是面面相觑。 花椒下意识地朝石榴看去。 就见低垂着头,始终看不清面目的石榴瑟缩了一下,半个身子藏在了红枣的身后。红枣却是一脸的震惊,看向袁氏的目光满是不解。 秦老娘半晌才反应过来,看了看秦老爹,又看了看姚氏,看着大伙儿眼底的惊诧,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不禁看了石榴一眼,快步走了过来,握了袁氏的手压低了声音问着她:“是不是出了甚的事儿?” 袁氏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手,只觉得秦老娘温暖干燥的双手好像一下子烫进了她的心里,叫她下意识地想要逃。 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沙哑着喉咙道:“没,没出甚的事儿,我只是,暂时不想给石榴上谱。” “可这总有原因吧,好好的,你怎的会这样想的!”秦老娘不能理解。 可石榴又在场,有些话,她不能明着说出来叫孩子伤心。 石榴同茴香同岁,今年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虽然平日里闷不吭声,可心里必已是晓事儿了。 而不光是秦老娘,阖家都不能理解袁氏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毕竟石榴虽不是袁氏亲生,可这几年来,袁氏到底是如何对待石榴的,阖家自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虽不是亲生,却有养恩。 何况他们务本堂秦氏一族,虽也同世上的宗族一样忌讳混淆家族血统,却是为着子孙后代繁衍计,并没有甚的异姓不能乱宗的说法。 就算是收养的,入了秦家门,就照样是他们秦家的子嗣,只需在名下添注一笔既是。 何况,按着袁家的打算,是预备留下红枣招婿,以延续香火的。 如此一来,石榴虽然作为长女,却不涉及承嗣问题。 她的入谱,并不会给袁氏带来任何问题,自然谁都闹不明白袁氏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只因石榴是抱养的,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身为母亲的袁氏会有的想法,这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袁氏却坚持己见,问她原因,却是沉默。 天井中的那一束余晖,已一点一点的被灰暗吞噬,有枯叶被打着旋儿的劲风吹落天井。 祠堂里就有了片刻的沉默,只有供桌上的烛火在跳动。 还是秦老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袁氏,最后拍板:“这事儿暂且不急,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吧!” 袁氏猛地抬起头来,嘴唇微张,就见秦老爹已将族谱阖上。 …… 当晚,袁氏并没有像帮着秦家打点暖房宴的乡邻们一样,留在秦家吃中午宴席剩下的烩菜,而是自祠堂出来后,就领着女儿们回了自家。 只不过袁氏这两年来在周家湾一向默默无言,与乡邻们也没有甚的往来,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总揽着暖房宴事务的老舅婆倒是发现了,可见秦家没人吱声,自是闭了嘴,不问不说。 而等送走了乡邻们,灯火通明的宅院里只剩下秦家人和陈师傅。 陈师傅极有眼色的回了秦家特地收拾出来给他居住的书院,小小子小丫头们俱都起身,垂手一径将陈师傅送出正院,才折身回来。 丁香早就忍不住了,同茴香叽叽咕咕地说着袁氏:“族婶娘到底怎么想的,她这样,石榴姐该有多伤心呀!” 茴香难得的没有训斥她非议长辈,只轻叹了一口气。 花椒自是知道这里头必是有甚的缘故在的,可绞尽脑汁,都似隔了一层纸,不得其解。(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眠 秦家诸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秦老爹就交代秦连虎:“老大抽空去趟袁家,同袁家舅爷把这事儿说一说,也看看袁氏到底有甚的顾虑。” 又道:“你且叫他们放心就是,有甚的事儿尽管提出来,只要能想办法解决的,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秦连虎自然应是,已是决定明天一早就抽空去趟袁家了。 一直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杜氏却醒过神来,朝着姚氏使了个眼色。 已是入夜,阖家为着入宅接连忙活了一旬月,今儿又脚不沾地的忙到现在,何况傍晚还大哭了一场。 精神上虽还畅快,可身体上却已吃不消了。 又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等小小子小丫头们回来后,就关门落锁,各自回家了。 姚氏落后两步,杜氏就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大嫂,你还记不记得八月半那天,那妖精过来找过族嫂,两人还说过话的?你说,族嫂不让石榴入谱,会不会同那妖精有关系!” 杜氏直到今天都还记得爱娘那半句被大风刮来的话儿。 姚氏目瞪口呆,却没来得及多想,就同妯娌们去了婆婆屋里,帮着归置屋子。 等到秦老娘准备洗漱歇下,才送走妯娌们回到自己屋里,却是越想越不对。 都没顾得上去看眼丁香,先把这事儿告诉了秦连虎知道。 秦连虎听过后也是眉头一皱:“这事儿我会同袁大说的。”又交代姚氏:“还没有定论,就先别同娘说了,免得她知道后又要担心。” 姚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不然她同杜氏也不至于背着婆婆妯娌说悄悄话儿了。点了点头,就去了西厢房。 只刚进门走到被辟为卧室的北次间门口,就听到了丁香在床上打滚的笑声。 不由哭笑不得,心里的那点烦心事儿,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花椒家,洗漱好的花椒一径从正房跑回北次间,甩掉睡鞋就爬上了自己小小的围子床。 愣愣地看着对面成对的顶竖柜、闷户橱,看着自己身下成套的红色床帐被褥,一个没忍住,也在床上来了个前滚翻,又顺势一个后滚翻,却滚偏了,差点从床上落下来。 把抱着汤婆子挑了门帘走进来的罗氏唬了一大跳,放下门帘让跟在身后的茴香进来后,就快步过来坐在床沿上搂了花椒给她揉脖子,又点了点她的鼻子,板着脸假意教训道:“要是扭了脖子或是落到地上怎么办,可不许这样淘!” 花椒嘿嘿地笑,看了看离地不过一尺的床沿,朝着罗氏讨好地点着小脑袋。 茴香虽然没看到花椒翻跟头,可一见床上这被揉成一团的被褥,还有花椒歪了的丫髻和红扑扑的小脸儿,还有甚的不知道的,就坐下来笑着捏了捏花椒的小脸:“小没良心的,就这样高兴能自己睡?” 花椒忙咯咯笑着搂了茴香的脖子:“我一天自己睡,一天和姐姐睡。” 小模样逗得茴香和罗氏都笑了起来。 罗氏却仍旧不大放心,帮花椒铺好被子,把汤婆子摆在被窝的上半截,又过来给花椒脱衣裳。 花椒早就能自己穿衣裳脱衣裳了,只今儿特殊,只能配合。又被罗氏塞进被窝里,听着罗氏的嘱咐:“要是夜里醒了睡不着的话,就叫姐姐,可不许自己乱跑。” 茴香则帮她把衣裳整理好搭在了床前的小几上,搓了搓手,把手伸进被窝里,见花椒后背的位置已经暖和了,就把汤婆子往下挪了挪,告诉她:“觉得暖和了,就把汤婆子慢慢往下挪,挪到脚跟头就好了。”还道:“姐姐同你就隔了一个明间,有甚的事儿,你喊一声,姐姐就能听见了。” 花椒眉眼弯弯,不住地点头应好,在暖暄暄的被窝里窝了一会儿,就被罗氏挖了起来,披上大袄,穿上睡鞋,在屋里转了个来回,理了理闷户橱里的玩意儿,又被塞回了被窝里。 这次总算能真正入睡了,花椒黑甜一觉,醒来时天已透亮。 花椒有些傻眼,一咕噜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半点动静也无。 忙爬起来穿衣裳叠被子,上蹿下跳了半晌,又把睡歪了的枕巾铺好捋平,才抱了半热的汤婆子出了门,一径走去南次间找茴香。 茴香卧室的布置和花椒屋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围子床变成了架子床罢了。 而此时床上已经收拾的齐齐整整,甚至于屋里都已经有了两分冷意了,花椒忙拍着小脸出来看天,大日头已经爬到三根竹竿的位置了,唬了一大跳。 赶忙跑回正房洗漱梳头。 若是昨儿舒妍进屋细看的话,或许会知道,花椒家的正屋也与他们家不一样。倒是同秦老爹秦老娘现在住在的房舍几乎一样,也是明三暗六的格局。 南面的三间俱为大间,北面的三间俱为小间。 各家的厨房就设在在明间堂屋背后的小间里,虽然眼下各家还未开伙,甚至于以后也指不定得等到何时才会各自开伙,却可以用来烧水洗漱。 昨儿夜里罗氏回屋后,头一件事儿就是烧了一锅开水。 花椒放下汤婆子端了凳子过来,够着身子拿起两口铁锅之间汤罐上的铜勺,汤罐里头果然还存着些热水,舀了水出来,兑了一旁小水缸里的凉水刷了牙,又把汤婆子里的温水倒出来洗了脸,把汤婆子擦干收起来,蹬蹬蹬跑到碗橱旁,踮起脚尖摸出一大罐面脂抹了脸。 只是穿的太多,手又太短,够不着梳头,花椒就先拿头绳绑了个斜斜的小马尾,免得披着半长的头发吓着人。 一径往外跑,刚跑到洞开着的大门口就同正抱了半盆衣裳往家来的茴香撞了个正着。 花椒忙唤姐姐。 茴香就笑盈盈地点了点她的小脸:“小懒虫,可睡饱了?” 花椒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茴香就牵了她的手:“走吧,姐姐先带你去洗漱。” 花椒忙咧了小嘴给她看:“我刷过牙了,也洗过脸了。”又指了指头发:“就是还没有梳头。” 茴香一看,果然小脸儿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 虽然惊讶,却也一向知道自家这个小妹妹比之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明能干,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反过来照顾比她大的香叶。 就笑着夸了她几句,又反复交代她舀水时一定要小心,不管是冷水还是热水。 花椒不住地点头,指了指茴香手里的衣裳:“姐姐,这要晾在哪里,我帮姐姐晾!” “行啊!”茴香一点头:“晾好了衣裳,姐姐再给你梳头。” 就牵着花椒去了后院。 空旷的后院里不知甚的时候已经牵上了晾衣绳,用的粗麻线,一头系在屋檐的椽子头上,一头固定在墙角的一个木头桩子上。 花椒够不着晾衣绳,就给茴香递衣裳,看着衣裳晾的差不多了,又迈着短腿跑去正屋,从罗氏卧室的闷户橱里翻出一条叠的方方正正的细棉布,过来递给茴香。 茴香拍了拍她的小脸,顺手就用细棉布把内衣裤这样的私密衣裳罩了起来,又用夹子固定在晾衣绳上。 晾好衣裳,两姐妹齐齐拍了拍手,茴香就道:“走吧,我们先梳头,再去吃早饭。” 花椒抬头看了看天,嘻嘻笑了起来:“三姐四姐醒了没?还有娘和祖母她们呢,是不是已经在做午饭了?” 茴香也笑:“你三姐四姐还等着日头晒屁股呢!我们不叫她们,看看她们究竟能睡到甚的时候。”说着又道:“祖父、陈师傅、大伯、二伯、爹爹、四叔、小叔他们全都不在家,祖母说我们午饭就简单点了,吃扁团汤,所以祖母她们这会儿应该还在西群房收拾吧!” 花椒瞪圆了眼睛:“祖父爹爹都去哪了?” 茴香也瞪圆了眼睛:“祖父去大舅田庄上接人了呀!”(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接人 到底是搬了新家换了新床,一干长辈们原先俱还有些担心这一串儿小丫头小小子择席。 尤其是罗氏同秦老娘,都担心花椒夜里头睡不安顿。 倒是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未睡踏实。 却没想到也不知道是昨儿搬了新家高兴过了头的缘故,还是确实皮实的缘故,就连花椒都是沾枕即睡,而且黑甜一觉,恨不得睡到天昏地暗去。 茴香和大堂哥几个还则罢了,到底年长些,虽然也睡迟了,可到底天亮后也就陆续起来了。 至于那一众小的,眼看着快日上三竿了,还呼噜呼噜睡得正香,叫人哭笑不得,就想瞧瞧他们究竟能睡到几时去。 其实这也是长辈们特地没有招呼他们起床的缘故。 姚氏倒是一个老早就想把团在被窝里的丁香弄起来的,只秦连虎舍不得,后来秦老娘听说花椒香叶几个打着小呼噜睡得可香了,也心疼了起来,说他们难得睡个懒觉,索性就让他们松快一天好了,偶尔为之,也不至于就坏了规矩。 姚氏只得作罢。 只小字辈们偶尔还能放纵一回,长辈们肩上却都担着担子,自是自律的。 俱是天不亮就起来了,各有各忙。 尤其秦老爹同秦连熊,匆匆吃过早饭,就裹着大袄赶着马车出了门。 只去往方家田庄的路程颇远,早间又有薄雾,路上并不好走,却是直到晌午时分才赶到。 秦老爹一早就同方良商量好了,会赶在小年之前把寄养在他这里的孩子们接回去,昨儿又特地同他定下了接人的时间。 而方良这厢亦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催着孩子们收拾行李,日头刚刚出来,就已是打点齐备,就候着秦老爹来接了。 等人的滋味自是不好受的,尤其等待的还有莫测的前路。 虽说这些个孩子根本就不记得或者不知道自己的年岁,又因着自小自小命运多舛的缘故,大多瘦小,也就很难从身量上判断出准确的年纪来。 可那一双双眼睛,饶是这些个孩子里头最短都在这田庄上休养了一个季度了,却还是能够看到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和对这个世道的防备。 而现在,又多了一重忧虑和无措。 方良的性子虽有些风风火火,可实际上也自有他非常细腻的一面,再加上他还是个喜欢小孩儿的。 就揉了揉一个最先领回来的小小子的脑袋,道:“小小年纪,有甚的可愁的,这是领你们去过好日子!” 这些个孩子,都是方良自打秦连豹拜托他之后,慢慢帮着秦家寻摸回来的。 只这世上被卖被拐的小小子小丫头虽是千千万,合适的却少。 尤其俞阿婆还几次三番的告诫他,叫他一定得把眼睛擦擦亮,可不能送了祸头子过去害了秦家,还说这叫宁缺毋滥。 自打秦连彪出了那事儿后,更是三天两头的告诫他,说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小子打小斜着眼睛瞧人,她就知道不是甚的好玩意儿,果然老祖宗的话再是不错的…… 方良横下心来,可左看不好右看不行,等好不容易瞧中了合适的,秦家已在大兴土木浇筑堡墙了。 他怕给秦家添乱,就把孩子暂且放在田庄上养活。 后来又知道秦家要重建宅院,自家都得挨挨挤挤地住在一道,方良就同秦老爹商量着,索性就把这些个孩子都暂且留在田庄上休养得了。 秦老爹也知道家里头这般景况恐怕确实照顾不过来,谢过方良,又拨了银子过来,嚼裹买身的银子都从里头出。 方良也没拒绝,按着秦家的意思好生照顾着这些个孩子。 而秦老爹这两年上也会抽空过来瞧瞧孩子,倒不是有甚的不放心,只是心里也会惦记罢了。 不过这些个孩子大多都是苦出身,就算原先是好人家的孩子,落到这个地步,吃过万般苦楚,挣扎着活了下来,该懂的也都懂了。 虽是叫他们休养身子,并不曾派了活计给他们做,却也大多知道帮着田庄上做些事儿,方良就想着也算歪打正着了,倒是正好趁这机会再摸一摸孩子们的品性。 倒是唬了一大跳,这才知道自个儿眼光着实不好,怪道他娘要那样告诫他了。 就这样一边买一边筛,筛了一拨又一拨,现如今留下来的,旁的不敢说,知恩图报自是知道的。 既是好孩子,落到好人家,自然有好日子过。 他自然也就没甚的不舍的了。 被揉了脑袋的小小子就笑了起来,其他七个小小子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笑,唯有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差不多十岁上下的小丫头,听到方良的话,却是瑟缩了一下。 她被祖母提着卖掉的时候,当时买她的人牙子说的也是领她去过好日子,还说那地方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可…… 她已经记不得被卖掉的时候究竟几岁了,只知道娘亲死的时候她五岁,五岁之后,一年一年的,她就记不清了。 只知道被人买来卖去了三回,这是第三回。 自是记得的。 那是旧年的一个落雪天,她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直灌风的旧夹袄,被方管事领了回来。 洗头洗澡换上了絮的厚厚的大棉袄,就在这田庄上住了下来。 夜里头被窝里太暖和,她时常被手脚上的冻疮痒醒,就陆陆续续地听同一张通铺上的姐姐妹妹说这田庄是这里一户很大的姓方的人家的田庄,她们却不是要给那方家当丫鬟,而是要被送去另一家收养。 还说隔壁有几个小小子曾经见过要收养他们的人,又说不出今年,他们就得离开这田庄了。 她只觉得舍不得,自娘亲去世后,她还是头一回吃饱饭,还是白米饭。 虽然有姐姐说那是饭糕头,是隔夜饭和着大米煮出来的,不是正宗的白米饭,可这又有甚的关系。 但后来又有姐姐们在被窝里偷偷埋怨说不想被人收养,宁愿去方家当丫鬟。 却不知怎的被方管事知道了,然后,然后那个姐姐就走了,却把铺盖留下了。 她不知道那个姐姐是不是去方家当丫鬟了,但是后来方管事又特意挨个儿问过她们想去哪里,她当时觉得这里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就说想留下来。 她就看到方管事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又带走了两个说是想去方家当丫鬟的姐姐妹妹…… 正寻思着,身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头去,就见刚刚那个被方管事拍过脑门的小哥哥凑了过来悄声同她道:“你别担心,方管事是好人,不会把我们送到不好的地方去的。还有那个会收养我们的老爷,我见过三次,也是好人,跟我祖父一样,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安置 时近晌午,秦老爹同秦连熊驾着马车方赶到方家的田庄上。 匆匆喝了一盏热茶,又吃了两碗饭,就预备回程了。 方良知道他们急着赶路回家,也怕天色晚了路上不便,自然没有客套虚留。 直接叫了小麦,从他手里接过一本厚厚的小册子。 从头翻给他看:“秦叔,这是这批孩子的嚼裹开销,我都叫小麦一笔一笔的记清了,银账相符,您过一过目……” 只不过,方良说着说着就有些脸红了。 两年功夫,虽说俞阿婆再三叮嘱他宁缺毋滥,秦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还在家里念叨着又要开河筑堤,又要建水碓磨坊,还要养这么多孩子……就算秦白芹就是摇钱树,也禁不住这样开销呀! 他也挑来挑去,最后只给秦家挑出了十一个年纪大概在六七岁到十一二岁之间的孩子,八个小小子三个小丫头。 可中途筛掉的却不只十一个的。 这么些个孩子,从人牙子那买回来自要花银子,吃饭穿衣又哪项不要开销,尤其病了还得给他们瞧病,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子,总不能叫他硬挺着。 能留下的自是罢了,可被筛掉的那一拨,不管是送去方家从不入等的小丫鬟做起,还是留在这田庄上做长工。身价银子虽都算是折回来了,可吃穿嚼用已经在他们身上开销掉的银子,却是再没地儿找补了。 他也是这才明白,为甚的那些个人牙子往往张嘴就是叫苦了。 虽说自有夸大的成分,可确实也不是甚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轻巧买卖。 开销掉了这许多银子,却没办成多少事儿,面对秦老爹,方良自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何能不脸红的。 秦老爹自是不会介意的。 方良为着自家的事儿忙进忙出的,费了诸多心思和工夫,他如何不知道的。何况这一番筛减,说到底也是为着自家,想着从根上避免隐患。 看都没看那册子一眼,只道:“你做事儿,我有甚的不放心的。” 又笑着问他:“你这银子可够?不够的话可得说话!” 方良虽然知道秦老爹必不会说甚的,可这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嘿嘿地笑:“够的,够的,自是够的。” 秦老爹当初一口气给他拨了一千两银子,说起来养活六七十个孩子一两年的,总是不成问题的,哪有这样容易就败光了的。 又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从后往前翻给老爷子看,压低了声音告诉他:“这是我自个儿记下的。有从人牙子和孩子这打听到的他们的出身、籍贯、姓名、年纪,被卖原因甚的。还有我自个儿观察出的为人秉性,秦叔你带着看一看,也好心里有数儿。” 秦老爹接过册子看了一眼,又颇有些意外的看了方良一眼。 不过眨眼的工夫,也就了然了。 虽说方良在他面前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想到甚的说甚的,有时候简直就是口无遮拦。可实际上这孩子如今在方家,也算是说的上话儿的一员大管事儿了,自是历练出来了。 不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记得好,我可得好好看看。” 只在一打眼,又翻到前头看了一眼,打趣方良道:“只你这字儿,虽说已是进步了好些了,却还得同小麦多多练习才成。” 说的一旁的小麦垂了头想笑不敢笑,正好走过来的秦连熊已乐了起来。 他自是知道方良的那笔狗爬字儿的。 方良也知道秦老爹这是在打趣他,也是在提点他,一点头,道:“都怪我小辰光不懂事儿,我爹要送我去念书,我就上房。现在总算尝到苦头了,字写得蟹爬似的,走出去脸上都没光,所以我现在正管着我家方庆练字。不管肚子里有几本书,这字儿反正得写好看了。”又问秦老爹:“秦叔,您说我现在再送了我家方庆去学塾里念两年书,会不会太迟了?” 秦连熊听着就不笑了,秦老爹看着方良更是不住地颔首,道:“只要肯学,甚的时候都不晚。只你得同庆儿好好说说,他愿意念,这才念的进,否则不过虚度光阴。” 方良就点了点头。 秦老爹又看向秦连熊,秦连熊就道:“孩子们都安顿上车了,只是行李放不下,我看还得问良哥借辆车才成。” 方良自然没有不应的。 立马弄了辆牛车过来装行李,又寻了个妥帖的车夫,亲自送了秦老爹一行出了田庄,看着他们远去。 有孩子挑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探看,方良看着,鼻子微酸。 一路颠簸自是不提,好在这些个孩子俱是吃得了苦的,就连三个小丫头亦是团在一起一声不吭。 一行人总算赶在天色黑透之前,到了家。 秦老娘领着儿孙们,早已等候多时了。 至于西群房内用来安置孩子们的房舍,也早在晌午就收拾了出来。 或是这一觉实在太过安逸的缘故,花椒明明睡前还记得今儿秦连豹和陈师傅要去塘桥的一间木排行看竹材,据说想给他们弄个竹蔑编的梅花桩,而秦连虎要去崇塘袁家找袁大舅,秦连龙好像也得去趟崇塘,据说有家米行的抬秤不准了,等着秦连龙去校秤……至于秦老爹和秦连熊,更得去方家的田庄上接孩子,结果一觉醒来,就忘了个精光了。 要不是有茴香提醒,怕是不知甚的时候才能想起来的。 赶忙回屋梳头,又由茴香领着在西跨院的大厨房里喝了一碗粥,一抹嘴,就去了西群房。 进屋后才发现屋里已经归置的差不多了,秦老娘等人正在铺床,花椒茴香忙上前打下手。 因着昨儿秦老爹已从方良那知道了最终定下来的,是八男三女十一个孩子,秦老娘就安排着大伙儿先收拾了五间屋子出来。 小小子们俱是两人一间,小丫头们因着只有一个略大些,另两个似乎都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年纪还小,便打算安排她们三个先住一间朝南的大间。 这却是秦老娘同罗氏有志一同的主张。(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安心 早在西群房的这间房舍竣工之前,秦老娘婆媳几个在商量该如何安置那些孩子的时候,杜氏就曾提出,要不索性学着方良那的式样,也打几张木炕,弄几间通铺房,让小小子同小丫头们分别入住。 毕竟家里的小小子也好小丫头也罢,每隔三五天就要抱着枕头到处乱逛。 别说香叶今儿去花椒家明儿又缠着丁香睡,要不索性拖了丁香,四姐妹一道睡,反倒是独个儿在家睡的时日少之又少。 就连四堂哥,也是今儿找小五明儿找小六的,有时候还要揣上小七。 还有回因着学里解馆,更是索性全都窝在了花椒家,一串儿小东西隔着房间谈天到半夜。他们自个儿倒是高兴了,却闹得秦连豹和罗氏一夜不曾睡好,一整天俱是呵欠连天。 再想想自己小辰光,便想着小孩子必是爱热闹的,况且这样一来,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岂不是一举两得。 姚氏同沈氏也赞同。 还是些孩子,陡然换了个新环境,心中难免忐忑害怕,若是能有个让他们感到熟悉的环境在,或许能让他们安心一些,也能让他们尽快适应在自家的生活。 等年纪再大一些,或是到了明年入夏,再给他们分房也不迟。 只妯娌间从来只有附和之声的罗氏却有些犹豫。 小孩子是喜欢热闹不假,对新环境好奇之余也会畏惧,可这也不代表他们不希望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就好比她小辰光被卖入方家,从不入等的小丫鬟开始学规矩,就是睡的八个人一间的大通铺。 八个俱是五六七八岁的小丫头,热闹,可想而知。但同时,丢东西虽少,拌嘴打架却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睡到半夜,都会因为你抢了我的被子,她踹了她一脚这样的事儿闹上一场。 等到一年后升至三等,被分入针线房当差,就同三四个同样被分入针线房的小丫鬟一道从外院搬去了针线房的后院,只不过住的还是八人间的通铺。 不过许是因着刚刚筛掉一批规矩不好的不入等小丫鬟的缘故,再加上又有比她们略有资历的姐姐们弹压,倒是几乎没人敢打架了。 直到她十二岁,可以独立裁剪刺绣,升至二等,总算住进了四人间。 有了自己的床榻箱橱,她夜里头才能睡个整觉,休假的时候才有地方待,也才敢将历年的月例和赏赐拿出来细细点过一遍…… 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哪怕这些年来她已经没有空闲去想起以往的事儿了,可在花椒同她撒娇哀求想要自个儿独住的时候,哪怕心里头再是一百个不放心,还是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虽然此时非彼时,可孩子的心情,却是一般无二的。 就把自己打小拼命练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升至二等搬入四人间的经历和心情告诉给妯娌们听。 姚氏杜氏同沈氏虽然一直知道罗氏是从方家出来的,却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甚的。 罗氏不说,她们自然不会问。 这会子听说罗氏的经历,有些好奇的同时,不禁心里发酸。 秦老娘却是完全能够理解罗氏的感受的。 毕竟她也是打这样过来的,甚至比之罗氏还要艰难的多。外头买来的孩子,本来就不如世仆家生子盘根错节的有后台。又因着在厨房里当差的缘故,身上难免沾染上些许油烟异味,却不可能每天洗澡换衣裳,便常常遭到其他小丫鬟的嫌弃和冷眼。好几次,她习惯性的待一屋的小丫鬟们睡着后悄悄回屋时,就发现她的铺盖被丢在了地上…… 只不过她这几个儿媳妇,罗氏还则罢了,可姚氏也好,杜氏沈氏也罢,虽然不是出自甚的大家世族,却无一不是宝爱女儿的人家出身。 父慈母爱、兄友弟恭。 做姑娘的时候,就连羞涩的笑容中都透着难掩的明快,自然无法体会挣扎在夹缝中讨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同姚氏几个细细说了一回,婆媳几个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虽然不可能给孩子们完全分房睡,却可以让他们有自己的床榻箱橱,让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物什,有相较独立的空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安心。 正好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秦老娘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同儿子儿媳,尤其是孙男娣女好好说一说。 既然他们已经决定收养那些个孩子了,就阖家老少都担着担子在肩头了。 虽然就连她自个儿也不敢说就能做到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可除了幼有所长壮有所用,男有分女有归之外,却可以做到给予这些孩子多一些尊重,再多一些耐心。 当时所有人俱是起身垂手称是,花椒就有些动容。 而这会子看着屋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板床、桌椅、带锁的箱笼、清一色宝蓝色棉套的铺盖…… 更是跑进跑出的帮着忙活,把给那些孩子准备的洗漱梳头的物什分配妥当,分别摆在床边的小几上。 不过几时,既已料理妥当。 却是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别说秦连虎和秦连龙了,就连秦连豹和陈师傅都从塘桥回来了,又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坠,直到天色将要黑透,大厨房里面团早已揉好鸭浇已经上蒸,总算等回了秦老爹一行。 花椒眼看着一串儿怯声怯气的小小子小丫头在秦老爹和秦连熊的搀扶下陆续下了马车,屏气低头垂手的站着,一动不敢动。 当先的那个小小子眼见弟弟妹妹们都下了车,往前迈了一步,跪下就要磕头,被眼疾手快的秦连虎一把托了起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不用多礼,头留着过年再磕,这会子作个揖就成了。” 那小小子就讷讷称是,随后好像意识到甚的,忙又拱手向前深深作揖。 后头刚刚直起膝盖的小小子小丫头们又赶忙跟着学,只是不免毫无章法,三个小丫头甚至也在作揖,有两个小小子更是慌手慌脚的根本不知道是右手该在内握拳还是该包于上,把一个小小子唬的眼皮子直跳,急的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 阖家自然不会怪罪,反而颇有些唏嘘,秦老爹走了过来,就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们先吃饭,有甚的,吃了饭再说!” 领着一众人去了灯火通明的饭厅。(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记忆 虽说家里头各家都有厨房和饭厅,可为了便宜行事儿,秦家还是在外院西跨院里腾出了三间青砖灰瓦的平房出来,设了大厨房同饭厅,给阖家派用场。 今儿不过是入宅的第二天,虽然昨儿大厨房里已经升了灶开了伙,可阖家却还从未在饭厅里吃过一顿饭。 只今儿这顿夜饭却还得稍等片刻才成。 滚蛋饺子绊脚面。 按说南边儿是没有这样的习俗的,可素来非常开通的秦老爹却一直坚持着这一份传统。 以往年轻离家牮屋的时候,有时候会去莲溪甚至外县,一去就是三五天,可哪怕只三天,他都要亲自下厨包饺子打面给秦老娘吃。 后来秦连豹秦连龙外出学徒,每逢来去,就是秦家吃饺子吃面条的时候了。 年长月久的,也就成了秦家阖家的惯习。 所以今儿既是要接了孩子们回来,秦老娘想都没想,就已是盘算着孩子们家里的头一顿饭,自是该吃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的。 却是打算做份鸭浇面。 吃过中午饭,秦老娘就领着儿媳同孙男娣女忙活开了。 就连花椒香叶都派上了用场,烧开水。 把自家放养的专吃鱼虾螺蛳,吃的膘肥体壮的嫩鸭宰杀褪毛之后,挖去内脏和鸭骚,洗干净后下锅飞水,去其血水。再将整只鸭子捞出用清水漂净,再度下锅,放入香料以及黄酒同煮。煮开后去尽面上的浮沫,把鸭子捞起放凉。往鸭汤内撒入少许的明矾和精盐,为的是使汤澄清。待鸭子放凉后,斩块扣碗,一只鸭子斩掉鸭头鸭爪,也就能扣八只碗,再浇入一勺原汤上笼蒸烂。 这便是崇塘人所谓的清炖鸭浇了。 如此之繁琐,却还没完。 按着崇塘人如今的吃法,还得再配上一碗阳春面。 吃完鸭浇,再拿鸭汤拌面,这才是真正的鲜美无比,其乐融融。 只寻常人家,却是极少会在自家做这道鸭浇面的。 一来崇塘镇上大大小小的饭庄食肆,就少有不会做这鸭浇面的。况且价钱经济实惠,寻常人家,偶尔尝一尝鲜,也能负担得起。 再一个鸭子收拾起来极其繁琐,倒不是旁的,而是要将上头细细小小的绒毛一并褪干净,着实不易。 还有么,就是自家做的,自是不及人家饭庄食肆,或是有传世的手艺,或是手熟的工夫的。 饶是秦老娘喜欢围着锅头灶尾转,也常常只有秋风起的时候,才会给阖家做上这么一两回的鸭浇面。 而今儿,清炖鸭浇虽是蒸上了,大团的面团也一早就揉好了,面条却得现擀现切现下锅才成的。 秦老娘同姚氏妯娌忙的团团转,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就都过来帮忙。 擀面的擀面,切面的切面,各司其职。 花椒一干小字辈也未闲着。 与厨房相连的两间打通了的饭厅里,当地已是宽宽绰绰地摆了四张扎实厚重的八仙桌了,六哥几个正在摆长凳。 香叶已经拿了抹布出来抹桌子,花椒也抱了四筒筷子出来,正爬在长凳上,依次把筷子筒一一推到桌子中央。 爬下长凳,花椒拍了拍手,牵着抹好了桌子的香叶又往厨房去。 而厨房里,丁香烧火,很快水开,头一锅面条已经下锅了。 花椒瞧着,眼睛就是一亮,朝里头嚷了一句:“祖父,祖母,我们去叫大哥二姐他们过来吃面啦!” 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拖着香叶跑远了。 里头一众长辈们愣了愣,俱是哭笑不得。 正在烧火的丁香如何不知道花椒打的小心思,急的跳脚,哪知饭厅里的小小子们一见花椒香叶跑了,也急急忙忙嚷了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花椒同香叶手挽手的一路小跑,听着后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捂着小嘴乐个不住,一径往西群房的房舍里去。 之前盘算着切面煮面且有一会儿,担心这拨孩子在饭厅里坐着不自在,秦老娘索**代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同茴香领着他们将行李搬回屋,略略熟悉一番,这心里也能安稳一些。 哪知一进门,花椒就见方才要下跪磕头的那个小小子正领着那拨孩子朝着大堂哥几个不住地深深作揖,嘴里还要谢道:“多谢少爷小姐为我们费心,也多谢老爷太太们……” 唬得茴香忙侧身避开了,大堂哥三个亦是目瞪口呆,忙去扶他:“不用不用,我们之间,不用行这样的大礼的。” 那小小子却是道:“要的要的,这是应该的。”还道:“刚才那位老爷说了,头得留到过年才能磕。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再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磕头,多磕几个。” 大堂哥哭笑不得:“甚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咱们家不兴这样的称呼。” 站在花椒香叶身后的四堂哥五堂哥就不住地点头:“甚的少爷小姐,你这都是打哪学来的?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着牵了花椒香叶进屋,四堂哥还道:“我们家又不是找下人,不是说好了么,是收养你们,那我们往后就是兄弟了。”说着就搭了那个小小子的肩膀,指了指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这三位,肯定就是大哥二哥三哥了。”又指了茴香:“这也是姐姐,二姐,咱们还有个大姐,已经出门子了,过年再见吧!” 又问这个小小子:“你今年多大了,我估计你也得叫我们四哥五哥六哥。”又想到丁香,一点头:“嗯,还有三姐。” 一连串的话,听的那小小子一头的雾水,身后的那一拨儿小孩有瞪圆了眼睛的,也有似懂非懂的。 大堂哥也是一扶脑袋,正要同他们解释,东边传来杜氏唤他们吃饭的声音。 只能把这事儿先放放,领了两串儿小小子小丫头过来饭厅。 面条下锅,沸水两滚,就可以捞出沥水装碗了。 一碗鸭浇配上一碗阳春面,同时上桌,再配上卤过的鸭头、鸭爪、鸭什件,和几碟子小菜,这就是阖家今天的夜饭了。 正云里雾里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那拨孩子们被一路上向他们交代了一番称呼的大堂哥领进饭厅,闻到扑鼻香味儿的同时,就看到了桌上的这份鸭浇面。 对于家里的小字辈而言,这份饶是他们都难得一尝的鸭浇面,自是人间美味。 每逢九月黄花鸭正肥的时候,也会惦记。 却也仅仅如此罢了。 饶是花椒亦是如此。 可对这十一个孩子来说,从未听过见过尝过的这一份鸭浇面,就在第一口清澈见碗底的鸭汤下肚之后,让他们落胃的同时,也定住了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虽然此刻的他们或许还不能明白这样的变化,可这份记忆,却会一直保留在心底。(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夜话 夜已深,秦家大院内却还是烛光点点。 西群房中唯一一间被辟为卧室的北间里,靠门的板床上,一个小小子正在睁着眼睛慢吞吞地翻来又覆去。 尽管已经足够小心了,可还是惊动了里间板床上的小小子好多回。 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子拥着被子朝外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在荞麦皮的枕头上蹭了蹭,嘴里含含糊糊地喊了声“石头哥”,又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不睡!” 那个被唤作“石头”的小小子立马不敢动了,又小小声道:“我马上就睡,马上就睡。” 小小子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只刚要睡,就听到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声音:“小和尚,小和尚,你睡了没?” 小和尚就点了下脑袋:“睡了。” 石头就笑了起来,趴在床沿上,压低了声音,也压抑了心头的雀跃告诉他道:“我就说吧,方管事是好人,肯定不会把我们送到不好的地方去的。你还不相信,你看,我没说错吧!” 听到石头说话,皱着眉头很想把脑袋也埋进被窝里的小和尚倏地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借着一豆灯光,瞪圆了眼睛看着石头:“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差一丁点,就差这么一丁点,就被你们吓死了。” 眼见石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元宝和小扁头那两个傻瓜,作揖的时候竟然右手包左拳,我们差点都被那两个傻瓜害死了。” 哪知石头只眨了眨眼睛,小和尚一噎,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男人,作揖的时候就该左手包右拳,这才是吉拜。反过来右手包左拳,这可是凶拜,是白事儿上人家吊丧才行的礼。好么,结果那两混小子一上门就给人家来了这一下,人家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把咱们打出去你们就阿弥陀佛吧!” 又掖了掖被子,恨恨地嘀咕道:“幸好这家人家看起来确实和善,要是连累的老子睡荒郊野外,我非得揍他们一顿不可。” 石头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那我明天可得好好教教他们才成。” 小和尚就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石头却没觉得自己这话有甚的不对,已经伸手拽了拽他的被子,道:“那这户人家真的是好人!”又搔了搔头道:“和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听了这话,小和尚就有了片刻的沉默,半晌才道:“我也想错了,我还以为这家是想收咱们做世仆的。” “世仆,甚的意思?”石头又搔了搔头。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甚的,解释给他听:“世仆就是你要是给这家做了下人的话,你的子子孙孙就都得给这家人家的子子孙孙做下人。” 石头点了点头,就“哦”了一声。 小和尚却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石头就“啊”了一声,一脸的不解:“什么反应?” 小和尚就不想说话了,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什么。” 不过心里头揣着那些话,七上八下的,这里头又没人有这个脑子能同他商量个事儿,已是睡不着了。 和同样没有睡意的石头大眼瞪小眼,半晌,躺平,盯着房顶的承尘同石头道:“这家人,挺奇怪的。之前看到那堡墙的时候,唬了我一大跳,还以为甚的大户呢!进来一看更是唬了一大跳,这宅子未免也太寒酸了,瞧着挺大,可哪哪都是光秃秃乌漆漆的,连点子砖雕石雕都没有,更别提彩画了,比我……”说着倏地掐了话头,又道:“还有这家里头,好像连个下人都没有,甚的都得自己动手……真叫人想不通!” 石头听的仔细,只他却没觉得甚的奇怪寒酸想不通的。 方管事一早就同他们说过的,只要他们好好的,就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真的待他们很好,吃的饱穿的暖,只叫他们养身体,不叫他们干活。 可男儿不吃十年闲饭,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如何能光吃饭不干事儿的。方管事不给他活儿干,他就给田庄上的叔伯们打下手,方管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原先还就他们几个的时候甚的都好。可后来不知怎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也越来越多,成天叽叽咕咕的,今儿一个说法,明儿一个说词的,闹得他头都大了。 又有新来的小丫头背地里说甚的“宁为大家婢,不为小家女”,还说那方家是莲溪城里数一的大户人家,就是那家里的丫鬟小厮儿都吃的油穿的绸,甚事儿不用干。要是能进方家,那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后来他们这些人里就陆续有人被送走了,有小丫头,也有小小子,谁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更是说甚的都有。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过方管事一回,说是已经把他们送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了,只是到底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 又问他想去哪儿,他是被方管事买回来的,当然是方管事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只想到这里,石头突然又推了推小和尚:“小和尚,你怎么没走?” 石头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呆呆躺在被窝里的小和尚却是听懂了。 想了想,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也会算账呀,要不是方管事,我说不得已经病死了。他掏了七八两银子给我医病,都抵得上我的身价银了,好不容易把我救活了,总不至于再害我吧,我当然要听他的。” “况且”,小和尚说着又撇了撇嘴:“丫头小厮哪有吃油穿绸的,还甚事儿不用干,这是下人还是祖宗,人主家又不是傻。” 石头就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小和尚是他们里头最聪明的一个。 可到底又有些沮丧:“我也同他们说过了,可没人听我的。” 小和尚却没觉得有甚的好沮丧的:“不听就不听呗,我祖母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咱们萍水相逢,哪里管得了这样多。” 又道:“你就说你自己吧,长到这样大,可住过这样好的房子睡过这样好的床?” 石头却急了,当即就道:“没住过又怎的了,我家这是遭了灾了,若是好好的,我爹我娘还在,我家也会有这样的好日子的。” 小和尚被石头的反应唬了一大跳。 他是想叫石头想开些,没想到却戳中了他的伤心处,默了默,立马就道:“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 “没事儿。”石头接受了小和尚的道歉,可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小和尚的一句话就朝他发火,就没话找话儿的问他:“那你呢,你必是睡过这样好的房子的吧!” 小和尚就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训斥 秦家人自然不知道西群房里小孩子们的心思。 若是方良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不错的话,这十一个小小子小丫头里头,年纪最小的也不过七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 这么小的孩子,秦老爹秦老娘一众人本就不打算一口气告诉他们太多的东西。 之前吃过一顿舒坦扎实的夜饭,就连花椒都明显觉得那一拨小孩儿的面色都略略红润了些。 秦老爹再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似之前刚下车那会那样忐忑不安了。 秦老爹自然也看的出来,不免松了一口气。 向他们介绍了番自家的情况,又问了问孩子们的名姓年纪,眼看着两个小丫头上下眼皮子都打架了,便同秦老娘领着小字辈们,一道亲自送了他们去西群房,又给他们安排卧室。 八个小小子,倒是正好一个大的带一个小的住一间,或是两个差不多年纪的住一间,相互照应。 只不过除了四间朝南的大间外,还有一间朝北的小间。 却是年纪最大的这个叫石头的小小子主动提出他住这间,又一个看起来就礼数周全、差不多八九岁的小名叫做小和尚的小小子当即提出他愿意同石头哥住一间。 秦老爹暗自点头。 方良的那本簿子上特地着墨提过这两个小小子。 叫石头的这个小小子应也是莲溪周边府县出身,据说那年洪灾中父母过世,为着收敛父母自愿被隔房的伯父卖给了过路的人贩子。 而这个叫小和尚的小小子应当是被人贩子拐卖出来的,听口音也应是附近府县的出身,只被转了好几道手,这都几年过去了,孩子年纪又太小,籍贯恐怕已经无从考证了。 应了下来,自家的小小子小丫头有帮着他们归置屋子,丁香烧了热水,又领着他们洗漱…… 等俱都料理好了,原本秦老爹是打算让秦连虎姚氏两口子过来守上几夜的。 只小和尚那个机灵鬼说了一大通婉拒的话,石头和其他几个小小子也跟着附和,秦老爹便没有坚持。 待到看着孩子们俱都睡下,便折身回来了。 却也有事商量。 把小字辈们打发家去后,秦连虎姚氏兄弟妯娌一径随了秦老爹秦老娘去了长房的后院。 在堂屋落座后,秦老爹就把揣在怀里的一叠契纸交给了秦老娘收好,又同秦连虎兄弟道:“衙门里已经封了印,等来年开了印,咱们再去给孩子们销籍,顺便给他们立上孤幼户罢。” 这都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事儿,会给孩子们放籍立户,阖家自然没有异议,俱是颔首称是。 秦老娘捏着契纸,当即就回屋寻了个匣子收了起来,锁在了床头雕着三阳开泰的挡板内。 再回到堂屋,秦老爹已经在问秦连虎去袁家的结果了。 秦连虎就道:“……袁大也是一头的雾水,请我代他向您二老赔不是,还说不要把袁氏的话放在心上。至于袁氏那里,待过了小年,他们两口子就会过来相劝的。” 可实际上,袁大哥虽是这样打的包票,但将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哪家不忙的脚不沾地,何况袁大嫂还在为着儿女的亲事学业操着心,忽的听到袁氏又闹了一出,也不管青红皂白,就跺着脚朝着袁大哥撒了一通火:“大年下的,你那妹子到底是中了甚的邪,那老货那妖精她都当宝似的照应着,石榴再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叫了她这么些年的娘,她还有没有良心了。我跟你说,要去你自个儿去,我是再不爱管她的那些个破事儿的。反正她本事大的很,甚的事儿都能自家做主,我同她说的话她通通不信,就当放屁……” 可到底嘴硬心软,嚷到最后还是道了一句:“你同你那妹妹好好说说,别仗着秦家应承她生养死葬的就得寸进尺。族婶都说了,秦家养她,那是情分。换句话说,秦家要是不乐意了,随她死活,咱们家鼻子一捏,也没话好说。” 袁大哥早就被袁大嫂这连珠炮似的一席话都给砸蒙了,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可他还有半句话还未出口的,眼见袁大嫂软了下来,咬了咬牙,忙把秦连虎附耳告诉他的那句话又悄声同袁大嫂说了一回。 袁大嫂目瞪口呆,看着袁大哥不住地摇头:“你这妹妹莫不是疯了!” 却是小年都未过好。 大年下的,袁大嫂想了两个来回还是忍着没拿这事儿去糟心袁婶子,腊月二十五一大早,两口子就来了周家湾。 袁氏看到他们却并不惊讶。 袁大嫂也不同她客气,直截了当地就问她为什么不给石榴上谱。 还道:“是好是歹你总得说出个缘由来吧,若是只因石榴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我们骂你一顿,再押着你去你族叔族婶面前赔不是,请他们将石榴姊妹上谱。若是你有甚的别的想头,那也总得说出来让我们知道才是,这样默不吭声,难道事儿就能自个儿解决了不成!” 袁氏却还是不吭声。 袁大嫂就气她这幅模样,要么不吭声,要么就是自个儿一个劲儿地憋蔫主意,就根本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的余地。 这回又是这样,那天他们还来秦家恭贺过,也同袁氏说了话的,她竟有本事儿半个音儿都未透。结果等他们一走,就又闹了这么一出。 这也是秦家,到底刚刚立族,规矩浅。若是搁在袁家,敢在祠堂里闹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你索性以后都别再进祠堂了。 看都没看袁氏一眼,直接朝袁大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你自己的妹子,你自己来撬开她这张嘴。 只袁大哥同袁氏虽是嫡嫡亲的兄妹,可自打各自成亲,袁氏这边的事儿就都是袁大嫂在出面,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同袁氏谈话了。 开头还干巴巴的,只说着说着倒是顺口了起来,却不免带上了两分训斥儿子的口吻,就差指着袁氏的鼻子骂她忘恩负义了。 袁大嫂越听越觉得不对头,朝着袁大哥使眼色,可本来心里头就揣着心事儿的袁氏被袁大哥乱拳打死老师傅,戳中了心事,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甚的,倏地就冒出了一句:“本来女孩子就没有入本姓族谱的规矩,上不上谱的,又有甚的所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糊涂 一句话,叫袁大哥张口结舌,训斥的话戛然而止。 与同样满脸不可置信的袁大嫂面面相觑。 袁大哥已是脸色铁青了。 没想到自家竟出了这样的混账东西。 袁大嫂也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难掩失望地厉声道:“你既是这样说,那我们也没甚好说的了。只不过,各家的家训族规都主张适当周济族亲邻里,却没有说有钱的就活该要负担没钱的生老病死,何况你自家也有房子有地,是不是先把隔壁这两年来年年补贴给你的银子吐出来!” 袁氏话一出口,已是知道自己食言了。 虽然各家没有女孩儿家入本家族谱的规矩,可她也是女人家,这心里如何能不情愿的,瞬间脸色煞白。 再听袁大嫂这一番直戳在她心窝上的话儿,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四九寒冬,这额头上竟有密密的汗珠子沁出。 下死劲儿地攥着双手,牙齿咬得咯咯响。 相骂没好话。 袁大嫂活了半辈子,总算知道这句话到底打哪儿来的了。 饶是亲人之间都能捡了戳心窝子的话来说。 可她实在是气急了。 别说这两年上,这家里吃的穿的,就没有一样不是打秦家来的。也不说袁氏一个妇道人家,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比寻常男人家还要多。 只说前几年上,秦家也做一天吃一天还未阔的时候,宗亲之间来往,也从来不曾怠慢过袁氏和几个孩子。 袁氏没能生出儿子来,婆婆丈夫面前不受待见,他们隔得远,哪回不是秦家替她出的头,教训那不知死活的东西。 现在又负担起她们婆媳的生养死葬,每年三十两银子的补贴,足够她们娘几个开销的了。还一力主张给红枣招婿,提都没有提过立嗣。 别说这周家湾和隔壁漏斗湾上了,就连他们袁氏族里,说起秦老爹秦老娘,哪个不竖大拇指,不赞声厚道的。 更别说秦家主张女儿入本姓家谱,这是他们早在之前就知道的事儿。 他们没有说话的余地,可你若真不情愿,又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或是堵了你的嘴不让说话,满可以之前就提出来,有甚的想法,坐下来大伙儿有商有量的。 可偏偏事到临头才尥蹶子,又明明只不许石榴入谱,现在却拿族里公议过的事儿来强词夺理恶心人,莫不是把他们当痴子呆子傻子耍呢吧! 袁大嫂越想越气,心都抽痛了起来。 眼泪都出来了,却是伤心、难过、失望透顶了的缘故。 她就闹不懂了,他们这样掏心掏肺,袁氏怎的会变成这样! 看到袁大嫂泣不成声,袁氏这心里头更是针扎似的,嘴唇翕翕,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倏地上前两步跪在了兄嫂面前,把掖在心里翻来覆去已快腐烂成毒药的心事和盘托出。 只待她一张口,袁大嫂脑子里就“轰”的一声,心里怦怦跳,根本不敢置信她竟有这样的心思! 袁大哥也傻了。 待她说完,都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看了眼身旁眼睛已然没有焦距的袁大嫂,才脱口而出,道:“石榴可是姓秦的,饶是你们出了五服,可娶同宗为婚,这可是要被出族的!” 只话音未落,已是醒悟过来袁氏为甚的坚持不让石榴入谱了。 可这又有甚的用。 石榴明明就是黄阿婆给袁氏秦连彪两口子抱回来的养女,又特地取的这么个小名儿,养到十三岁,又改口说是童养媳,不过掩耳盗铃罢了,别说秦家了,就是这十里八村,又有谁不知道的。 袁大哥愣愣地看着袁氏,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已是想不灵清了。 袁氏沉默不语,袁大嫂却倏地扑向了袁氏,重重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你怎的这样糊涂啊!” 她也是当娘的,她也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如何不明白袁氏的心思。 出了五服的侄孙女,和嫡嫡亲的孙媳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更何况她是为了石榴不假,可说到底,更是为了红枣姊妹三个。 可就算不这样熬心费力的算计,石榴四个也姓个秦,饶是没有个好老子,只要秦老爹秦老娘有这四个侄孙女在心上,只要秦家不倒,就有她们的好日子过。这十里八村的,等闲就不会有不开眼的敢作践她们自己,何必要动这样的心思!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教导着孩子们当面背后的孝顺长辈和睦兄妹,你待秦家好一尺,那边自有一丈相还,偏偏要弄这些个小巧,这到底是恶心的谁! 袁大嫂心里在冒火,人却无力地瘫坐在了圈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倒把袁大哥唬了一大跳,忙泼了她面前杯子里的冷茶又倒了盅热茶,吹了吹,亲自递到她嘴边。 袁大嫂一口气喝了两盅茶,才勉强平复了心绪,长吁一口气,叫了袁氏起来:“你去梳洗一下,同我们一道去给姻族叔姻族婶赔不是。只说你糊涂迷了心窍,现在想明白了,愿意让石榴入谱,至于其他事儿,你且烂在肚子里吧!” 袁大哥听着就一点头:“这事儿不许再提了,你也别再思量了。” 袁氏却没有做声。 可态度却已是非常明显了。 袁大嫂心里那团刚刚被茶水浇灭了的怒火又倏地窜了出来,“唰”地站了起来,扶起袁氏就拽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了内室。 放下厚厚的门帘子,开门见山地同她道:“好,那你自家说说看,石榴那畏畏缩缩怯生生的模样,般配得上秦家哪一个!” 袁氏猛地抬起头来。 袁大嫂就又重复了一遍,还道:“秦家大郎是要顶门立户的长子长孙,二郎听说也是读书的种子,三郎是二房的长子,你说,这三个与石榴年纪相当的小小子,你家石榴到底般配的得上哪一个!” 不是她这个当舅姆娘的刻薄。 她也心疼石榴那孩子自小遭罪,可即便如此,尤其这两年上,每每看着好好的小丫头,却整天小老鼠似的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这心里头还是觉得堵得慌。 婚姻大事儿,岂容儿戏。 她也有儿子,平心而论,就连她都看不上软面团豆腐脑似的石榴,遑论以谨慎出名的秦家。 袁大嫂拽着袁氏的胳膊,目光锐利地紧盯着她,她今天还非要她给个说法不可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照实 这样的袁大嫂,让袁氏觉得很陌生。 那锐利如刀锋一般的目光,叫她眼睛刺痛,慌忙垂下头去。 袁氏的爹娘过世的早,她是哥哥嫂嫂张罗着出的门子。说是姑嫂,两人之间却从来情同母女…… 忽的觉得好像有甚的东西正在悄悄溜走,忙攥紧了拳头。 她本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 尤其嫁进秦家这么多年,甚的都挺过来了,还有甚的熬不住的。 可不知怎的,这心里却越来越慌越来越乱,也越来越荒凉。 嘴里喃喃出声,道:“可,可我们家石榴也是族叔族婶他们看着长大的呀!” 袁大嫂瞪大了眼睛望着袁氏,拽住她的手却慢慢垂了下来。 袁氏是她的小姑子。 劝她、骂她、教她,领着她去秦家赔不是,这都是她这个做嫂子的该当的。 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原来甚的都知道,却仍是一意孤行…… 袁大嫂望着眼前这个她当亲妹妹一样掏心掏肺关照到如今的小姑子,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袁氏看着袁大嫂的眼睛,心里倏地空了一个洞。 下意识地就要去拽袁大嫂的衣袖,却拽了个空。 良久的沉默。 堂屋里的袁大哥知道袁大嫂这是要避开隔壁屋里的孩子们同袁氏说些体己话,可这姑嫂二人迟迟没有出来,他已是等的心焦起来了。 不禁隔着厚厚的门帘子唤了声袁大嫂,袁大嫂喑哑着喉咙应了一声,又长出了一口气,却看都没看袁氏一眼,只低着头,语气平平地道:“隔壁担心你有甚的苦衷不好说,前儿袁家老大一大清早就特地寻了你哥哥说话,想让我们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说如果有甚的难言之隐,只管提出来,能想办法帮你解决的一定帮你办到。你哥哥当时是打了保票过来劝你的,可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没甚好说的,只却得同你哥哥去隔壁回个信的。” 说着就挑开帘子快步走了出来,拽了袁大哥的胳膊就一径往外走。 袁大哥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却一句话都没问。 直到一径走到院门口,袁大嫂才止步,把袁氏的话告诉给袁大哥听,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她甚的都知道甚的都想的明白,可还是决定要把石榴嫁进秦家去,好拉扯红枣几个。” 又道:“你还是赶紧想想吧,到底怎么同秦家交代!” 袁大哥又气又急:“她怎能这样!”又想到爱娘,咬牙切齿的道:“都是那个女人挑唆的!” 袁大嫂没有做声。 如果袁氏她自个儿没有这样的心,哪怕那爱娘真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也万万说不动她。 就好比他们,这都几回了,她想定的事儿,他们何曾有本事转圜过。 袁大哥已是握紧了拳头,一锤大腿:“走,我们去秦家。” 袁大嫂却没动,一脸的苦涩:“去了又怎的说?” 她都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人家这样掏心掏肺,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场算计。 “照实了说!”袁大哥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一鼓作气打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袁大嫂愣了愣,赶忙追了上去。 …… 年关将至,家无虚丁,巷无浪辈,家家户户大大小小都在为着过年忙活着。 尤其这还是请假搬入新家后的头一年,也是立族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更与以往不同的。 旁的不说,只说秦连豹腊八之前,就从崇塘买了整整两大筐大红表纸回来,预备着过完小年,就开始指点着大堂哥二堂哥同三堂哥挥春写对联。 旧年家里头是从二十七开始写对联的,可十里八村的,或是想沾沾秦家喜气的缘故,认识的不认识的,俱是拿了红纸袖了瓜子花生酥糖糕饼过来秦家讨对联,忙的秦连豹大堂哥一连几天下来,手跟鸡爪子似的,花椒香叶踮着脚尖下死劲儿地给他们揉了又揉,把筋都揉松开了,还是好些天才缓过劲儿来。 而今年更是一个老早,就有人过来递话,说是过年时还要过来讨对联,秦连豹这才盘算着,索性再提前两天,免得到时候忙的天昏地暗,差点把自家的对联都给落下了。 大堂哥还则罢了,前年过年,就开始正正经经地帮着秦连豹打下手了,自家的对联,好些就是他写的。旧年的对子,几乎全是他写的,倒是不曾太过兴头。况且开年就要下场了,不比秦连豹这样淡定,他这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的了,一心扑在书本上,实则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来。 只二堂哥三堂哥两个自是激动的不得了,他们写的字也能贴到大门上去了。 也不记挂着玩儿了,一个老早就把家里的门窗都点了一遍,又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到底该写些甚样的对子,前两年更将大红表纸一张张的裁了出来,收在了正院的厅堂里。 今儿一大清早,就搬了书案在正院厅堂里写对联。 家里两串儿的小小子小丫头都凑了过来。 或是孩子与孩子比较容易相处,再加上秦家的这一串儿小字辈因着大家庭生活的缘故,自小的教导和成长,让他们本就很善于自如有分寸的同人打交道。能去倾听旁人的想法,也能陈述自己的意见,想办法达成共识。饶是香叶性子腼腆娇憨,可手里头却素来大方散漫,有甚的好吃的,都会与人分享,所以不管周家湾也好漏斗湾也好,好些个小不点儿都喜欢香叶。 而刚来的这一拨小孩儿,虽然难免还是有些胆怯和腼腆,可因着打小经历的缘故,实则每个人的心里都比表象来的成熟,自然愿意同秦家的小字辈们打交道。 虽然至今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也不是人人个个都说过话儿,可既是大伙儿都有这份心,相处起来自然分外轻松。 尤其是小和尚,除了小不点儿还没他高的花椒外,对着秦家的小字辈俱是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姐”的,小嘴巴巴的不知道有多甜。 这会子跟在七堂哥身边站在桌旁,看着秦连豹亲笔写的秦家万年不变的院门对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又瞪圆了眼睛道:“三伯写的字可真好!” 七堂哥就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了?”又一歪脑袋:“你认得字?” 小和尚就点头:“我六岁被人贩子拐走的,那时候我已经开蒙,所以认得几个字。” 这话一出,小小子小丫头们就都看了他一眼,搁下毛笔的秦连豹也看了他一眼。 小和尚就咧着豁牙齿朝着秦连豹笑,秦连豹心思一动,正要说些甚的,就见袁大哥已是从敞开着的堡门外大步走了进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记得 秦连豹看着脚步匆匆的袁大哥,脚下一顿,忙快步迎了出来。 小字辈们也忙跟了出来行礼唤人。 至于石头小和尚这一拨小孩儿,不用人说,也已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小字辈们的身后了。 秦家周遭的姻亲故旧乡邻们,哪怕在此之前大多都不知道秦家收养孩子的事儿,可这一拨孩子领了回来,隔了一天,消息就都传开了,难免有人心生好奇过来围观。 却并没有甚的恶意,毕竟大多都是同秦家来往密切的,哪怕心里再嘀咕再唏嘘,也不至于当着孩子的面表露出甚的来。 何况都是为人父母的,知道这些个孩子都是命苦的,也鲜少会去打听他们的来历掀开他们的伤疤,大多都是安慰的话儿。 小孩儿们虽然打心里会觉得不自在,可渐渐的,发现这些长辈同辈的眼里几乎看不到曾经一度叫他们熟悉到默然的或审视或厌恶的目光,只是纯粹的好奇或怜惜罢了,虽然他们也不一定就喜欢这样怜惜的目光。可好歹这悬着的一颗心,也能慢慢放下了。 这会子又看到生面孔,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小小的忐忑,却也已是能够自如的跟着小字辈们行礼唤人了。 而且经过这两天密集的训练,有小字辈们规行矩止的做示范,作揖万福也有了些许的章法。 只袁大哥一眼看到这么多小丫头小小子,已是傻了眼。 忽的想起来,袁大嫂好像在他耳边提过一回,说是秦家在外头收养了些沦为奴籍的小小子小丫头,还要给他们放籍立户…… 想必就是这些个小孩儿。 只这会子却顾不上这些个,同秦连豹打了个招呼,受了小字辈们的礼,就直接道明了来意,有事儿要同秦老爹赔罪。 袁大嫂也已是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了,茴香不在场,笑意盈盈的丁香忙上前福身行礼,扶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唤着“舅娘”。 袁大嫂看着欢天喜地进退得仪,一打眼就能让人心生欢喜的丁香,又看了看同样一脸喜气乖乖巧巧的花椒同丁香,这心里不禁就想起了石榴来,面上就露出了两分愣怔之色。 却没有注意到丁香暗中朝着花椒使了个眼色。 花椒就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究竟出了甚的事儿。 早在袁大哥进门的时候,花椒就已是觉得不大对头了。 袁大哥虽然如往常一样,面上带笑,可嘴角的僵硬、眼底的难堪、拢在一起的眉头却是骗不了人的。 想必秦连豹也必是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朝着被派去请人的大堂哥二堂哥比手势了。 而等到秦老爹秦老娘二老、秦连虎秦连熊兄弟,还有姚氏杜氏妯娌陆续赶到,花椒更是看到再没了往常的长袖善舞的袁大嫂就连肩膀都泄了下来。 人虽跟着哥哥姐姐们退出了正堂,可心还留在屋里。 可她已经不是小辰光了,还能仗着年纪小不懂事儿,扒着秦老爹或秦连豹明堂正道的偷听。 花椒一捧脸,七堂哥已经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又问小和尚还想不想念书,还道:“你若是想念书的话,可以跟我祖父说,同我们一道去学塾念书呀!” 小和尚就一把抱住了七堂哥的胳膊:“小七哥,你说话可得算数。” 七堂哥就不住地点头,还挺了挺小胸脯,煞有其事的道:“你们这样小,当然要念书呀!我祖父说了,甚样的年纪就要干甚样的事儿,像我们这样大的小孩子,就正是念书的时候,当然要好好念书了。” 又去看大堂哥,满眼的希冀:“大哥,你说是不是?” 大堂哥就笑着朝着小和尚一点头,又同石头几个道:“小七说的对,你们若是想要念书,只管说就是,等开了年,就送你们去学塾。” 又去看那三个团在一起跟手跟脚,跟在丁香姐妹身后的三个小丫头;“还有你们,你们姐姐妹妹们都是跟着你们大伯娘开的蒙,等开了年,你们也是要一道的。” 一拨小小子小丫头就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去看石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石头反应过来,只眼里的亮光刚刚闪现就又黯淡了下去,低了头,呐呐地道:“可我,可我没上过学。” 大堂哥就道:“不要紧,不要紧,你才多大,不过十二岁,现在开始学也来得及。” 石头就抬起头来觑了大堂哥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用了,上学得花很多很多钱的……” 大堂哥就想起了退学的秦连凤,和秦老娘同他们说过的话,想了想,就道:“那这样吧,我三叔的学问也很好的,你可以先跟着我三叔启蒙,等你学的好了,我们再去学塾。” 石头听着,想到秦连豹的字写得那样好,脸庞都亮了起来,朝着大堂哥重重的点头:“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那一拨小孩儿屏气凝神的听着石头同大堂哥的对话,知道他们真的能够念书识字,除开一两个对于念书还没有多大概念的小孩儿只知道跟着大伙儿一道高兴外,其余的早已喜动颜色。 没想到来了这里,吃的好睡的好,不打不骂,还有机会念书识字。 怪道方管事说他们是来过好日子的。 有两个小丫头已经泪光点点。 花椒的目光却落在了正在一旁咧着嘴陪着大伙儿一起笑的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忽的转过头来,望着花椒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走过来喊了声:“花椒妹妹?” 是疑问的语气。 花椒就笑着一点头,也喊了声“小和尚哥哥”,就歪着脑袋问他:“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小和尚一愣,或许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会由花椒问出来,就有了片刻的犹豫。 花椒却不急,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 就见小和尚无比灵活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不知道想明白了甚的,朝着她郑重地一点头,比了比小指头:“还记得这么一丁点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情分 屋外两串儿小小子小丫头倒是没有到处乱跑,只是窝在院子里晒着日头,热热闹闹的谈天说地。 就连花椒都在同小和尚叽叽咕咕地说着甚的,暂且放下了对一门之隔正堂内的忧虑。 花椒家正院的正堂,不但开间进深俱是极大,而且三间厅堂并没有隔断,甚至于正堂还同院子直接连通,之间也并没有墙体以隔断,更没有安门开窗。 又风凉又透气,光照也极佳。到了冬天,再以活动的槅扇将堂屋封闭起来,也完全可以隔绝寒意。 而此时全封闭的正堂内,不但光线略微昏暗,亦是鸦雀无声。 袁大哥在之前甫一入座之后,匆匆喝了口热茶,已是一鼓作气地将袁氏不欲让石榴入谱的希图照实说了出来。 半点没替袁氏辩解开脱,只是不住地向秦家诸人赔礼道歉,却不是替袁氏赔罪。 在袁大哥看来,她自个儿存了坏心做错了事儿,就该自己想明白后过来赔罪,就算他是嫡嫡亲的兄长,也没这个立场和面孔替她向秦家赔罪。 所以他是在为自己既没能早日察觉袁氏的希图,又无力阻止她继续错下去,来向秦家道歉。 又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自家的态度:“这样不合规矩不讲人伦的混账事儿,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只是还要劳烦姻族叔择日开祠堂,给石榴姊妹四个上谱……” 没有丝毫遮掩的一席话,叫秦老爹与秦老娘面面相觑,秦连虎与秦连熊秦连豹不动声色,姚氏大惊失色,杜氏则是脸色铁青。 一口气没上来,要不是秦老爹秦老娘还在上首坐着没有发话,她就直接冲到袁氏面前问她个好歹了。 这几天来,家里的男人们还则罢了。 可她们婆媳几个,哪个都没少替袁氏操心。 婆婆和两个弟媳担心袁氏有甚的苦衷或是难言之隐说不出口,她同大嫂却还有一重担心,担心袁氏受了那妖精的蛊惑,不知在打甚的见不得天日的算盘。到时候害了石榴,也害了这一家子的小丫头。 却万万没想到,她这算盘竟是打到他们家头上来了。 杜氏气到血崩心。 倒不是为着袁氏想把石榴嫁进自家的大门,而是明明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那妖精是个甚的货色,可她还是被那妖精几句鬼话一哄,又为着那一句甚的“为姑娘们好”,就眼睛眨都不眨地把是非对错亲疏远近俱都抛到了一旁,算计到了他们的头上,把他们两家这些年来的情分全部抹煞葬送了…… 杜氏不停地喘着粗气,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水咽了下去。 坐在她旁边的姚氏这心里也不痛快。 不过她瞬间已是想明白了,石榴是绝对不可能进自家的大门的。 有些事儿,也就释然了。 人心难测,有多少人能始终如一。 姚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必念着往日的情分了。 只是忽的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了杜氏一眼,才发现她不知甚的时候脸色已经煞白。 赶忙站起来扶了她,一摸手心更是冰凉,忙道:“爹,娘,二叔,恐怕这屋里有些气闷,二弟妹有些不舒服,我先扶她出去缓一缓。” 秦连熊已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蹲在了杜氏身边,问她怎么样了。 秦老娘同一直静坐未曾开口的袁大嫂走过来看见杜氏面色,俱是唬了一大跳,秦老娘不住地点头:“快,快扶了她家去歇了。” “哎!”秦连熊忙应了一声,就扶着杜氏穿过正堂靠背的太师壁,一径往内院去。 姚氏见了就匆匆从前门出去,欲往大厨房提热水拿红糖。 正好看到了正在院子里谈天的丁香,忙叫了她跑腿,自个儿又匆匆往内院去。 花椒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就正好透过半开的槅扇,瞧见姚氏急急绕过太师壁的身影,再仔细一看,正堂中并没有秦连熊和杜氏的身影…… 忙活了半晌,秦连熊才和姚氏一道回了正屋,告诉众人杜氏已经缓过来了。 姚氏还同秦老娘道:“三弟妹正守着二弟妹,娘且放心就是。” 秦老娘一点头,长吁了一口气,又不禁连声念佛。 半晌坐立不安的袁大哥同袁大嫂也俱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姚氏当时说的委婉,可谁不知道杜氏是被气成这幅光景的。 袁大嫂能理解杜氏的伤心,这心里也就越发的苦。 男人家行事儿就是这样粗糙,虽说理是这个理儿不错,可事情又哪里是这样容易过去的。 眼泪往肚子里吞,还要同秦老娘姚氏道:“她这是鬼迷了心窍了。我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怎的了,这两年上甚的事儿都掖在心里,半点不肯同人商量,生生把自己逼进了牛角尖,人都迂了,再没了往日的的灵醒……” 而此时二房的正房堂屋里,从茴香到花椒,四个小姐妹排排坐,听着屋里杜氏伤心的哭诉和罗氏柔声的劝慰,俱是傻了眼。 她们是跟着罗氏过来的,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了袁氏要把石榴嫁进他们家的话儿。 一瞬间,就连茴香都忘了拦着妹妹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了,脑子里只是转不过来。 丁香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香叶更是一脸的茫然,几回想说甚的,只又说不出来。 花椒听了个囫囵后,抿了抿嘴,就循着袁氏的思路去寻思——既是养女,说成童养媳也过得去。 就好比有些人家抱养了童养媳,只后来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圆房,有的婆家会容许童养媳改嫁或是送回娘家,也有的会正式收为养女,视作女儿看待。 既是如此,反正自家也没有儿子,那就许她改嫁,嫁给同宗的侄儿也是说的过去的…… 花椒不知道袁氏是不是这样寻思的,反正她怎么想这么觉得牵强,可更叫她想不通的是袁氏到底为甚的要这样费尽心力。 歪着脑袋,就听屋里杜氏咬牙道:“我倒要问问她,她打算甚的时候请了媒人来提亲,我们不答应,她又要怎么办,是不是也要学着那些个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认错 袁氏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自然就没有囫囵过去的道理。 在场所有人都是这样思量的。 只不过,秦老爹也想的明白。 为娘的,想给女儿铺路,这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就同袁大哥商量着,看着是不是把袁氏请过来,有甚的话儿,大家撕掳开来说清楚了,已近年关,总不能带着疙瘩过年。 袁大哥就长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心结必须解开,万万不能叫袁氏因此同秦家生分了。 否则他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扯开皮子露出里子,非把脓包挑破不可了。 他也是要脸面的人。 可脓包不破不清,这个疙瘩如何能消。 忙应了下来,又示意袁大嫂去把袁氏叫过来。 袁大嫂却有些犹豫。 袁氏的牛心拐孤,她算是领教到了。 若她人来了,却还是拐不过这个弯儿来,这可该如何收场。 这世上甭管甚的东西都经不住来回折腾,更别说摸不着看不见虚无缥缈的情分二字了。 岂是经得起这样折腾的。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袁氏不来,照样没法收场。 咬咬牙,袁大嫂去了隔壁。 袁氏还站在内室当地不曾挪脚,红枣正背对着房门围着她说着甚的。 石榴瞧见她进门,匆匆福了福身,就往后退了两步。 袁大嫂这心里只觉得无力,来时路上想的那些个话儿瞬间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怎的面色竟涨的通红的红枣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到是她,一脸希冀和忧虑的唤了声“舅娘”,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只觉寒心的袁大嫂看着红枣这样,心里又针扎似的痛,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擦了擦眼泪,道:“没事没事儿,有我和你舅呢,你带着姐姐妹妹先回房,我有话同你娘说。” 红枣就点了点头,看了看袁大嫂,又看了看袁氏,咬着下唇,领着姐姐妹妹出了内室。 却是一步三回头。 其实红枣虽然不知道姐姐妹妹们到底知不知道,可她这心里却是早就不大踏实了。 旧年年底,自打爱娘频繁登门,起初还则罢了,后来每回过来,都试图拉着袁氏嘀嘀咕咕说些见不得人的鬼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袁氏在人后就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失魂落魄。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红枣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心里也恍惚明白袁氏的这番变化,绝对同爱娘那恶妇有关。 心里又急又怕,她不想袁氏见那恶妇,更不想袁氏同那恶妇说话。先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管用后,只能发脾气。 可袁氏并不理会她,总说大人的事儿,不许她过问,再多的话就没有了,而她自个儿却是越来越精神恍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时间一晃,就到了隔壁丁香家热热闹闹的入宅礼,她这心里也是难得的快活了一些。 丁香早就同她说过了,说是入宅礼那天,他们家会开祠堂,祭祖安香,到时候还会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在三族叔编撰的族谱上,到时候他们的名字就可以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了。 可是…… 想到那天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红枣的眼泪就又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一晚上没睡着,大姐更是为此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眼睛肿的根本睁不开来。 她不相信她娘不知道,可依旧一言不发。不管她怎么问,她娘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这两天来,更是再未踏足过隔壁。 她伤心极了,有想过去找叔祖母,也想过去找舅娘,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度日如年,总算今儿一大清早,舅舅、舅娘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一颗心落了定,顺从的应了舅娘的话领着姐姐妹妹们避回了屋,想着舅舅舅娘来了就好了,却恍惚听到舅舅舅娘大发雷霆的声音,可渐渐的,堂屋里静悄悄的,再没了声响。 终于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原来舅舅舅娘不知甚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她忍不住吼了她娘,她知道她不该这样做,可她娘怎么能把舅舅舅娘气走…… 红枣咬牙忍住了眼泪,退出内室,放下帘子,才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舅舅舅娘没有丢下她们…… 看着渐渐停止晃动的棉布帘子,想着红枣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和泪流满面的面孔,袁大嫂心酸不已。 对于袁氏的不满和失望,也就到达了顶点。 为娘的,怎么忍心叫孩子替她这样担惊受怕的。 吐出一口浊气来,也不劝她,只是道:“我同你大哥去了隔壁,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我们都已经说了,杜氏气的差点闭过了气去。现在姻族叔同你大哥商量着,想叫你过去说话,心里到底怎样想的,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开了,别这样不清不楚地拖着吊着,叫大伙儿心里都不好受!” 各人的路各人走,她能给她指路,也能扶着她教她一步一步的走路,却不能亲自上阵帮她走路。 这条道儿他们已经划好了线儿了,可到底走不走、怎么走,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事儿了。 而袁氏在看到袁大嫂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必已是去过隔壁了。 所以当听到袁大嫂如是说的时候,袁氏还面无表情。直到听说杜氏差点闭过气去,脸上才泛起了些许的表情。 半晌,朝着袁大嫂一点头:“我跟你去。” 声音喑哑。 袁大嫂却没有动,又追了她一句:“你可想好了。” 若单是袁氏,她必定不归再多这个口的。可她实在不忍心叫红枣几个,还有石榴,受袁氏的连累。 袁氏又一点头,已是迈腿往外走去,一路走得飞快。 袁大嫂跟在她身后,一颗心怦怦直跳,还以为要面对怎样的暴风骤雨,哪里知道袁氏进门就磕头认错,又请秦老爹给石榴上谱。 说起来袁氏想通了,自是好事儿。 可不单是袁大嫂,一屋子的人俱都迟迟没能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结果 “那后来呢!” 莳萝拧着眉头追问丁香。 大年初二,莳萝和舒秉庚带着孩子回娘家,欢天喜地的一圈儿拜岁过来,眉心点着锅灰、被包的像个大红包似的小猫儿得了一堆的红包,乐乐呵呵地打着哈欠睡着后,莳萝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家里这些个新来的弟弟妹妹,丁香就蹭啊蹭啊的蹭到了她的身边,杀鸡抹脖子似的给她使眼色。 莳萝了然,把打着小呼噜的小猫儿留给了秦老娘,借口要同妹妹们说说体己话,就跟着丁香几个进了内院。 她们姊妹一向要好,倒也没人起疑。 却没有回自家,丁香半点不外道的径直把莳萝拖到了花椒家。 小姊妹五个关在西厢房里,待茴香花椒刚从小厨房里打点了甜茶、茶点过来的时候,丁香已是叽叽咕咕的把袁氏是怎的拒绝给石榴上谱,又是怎的谋划着要把石榴嫁进他们家,被袁大哥袁大嫂戳破后,袁大哥袁大嫂又是怎样过来赔罪的话儿一股脑的告诉了莳萝知道,已经在说袁氏是怎的给秦老爹秦老娘磕头认错的了。 丁香越说越窝火,莳萝也是越听眉头越是紧锁。 接过花椒手里的什锦攒盒摆在桌上,又从茴香手里接过茶盏,忽听丁香说完认错就戛然儿会了,忙追问了一句。 哪知丁香两手一摊,又是无奈又是憋屈的道:“这就是后来了呀,大姐不会以为还有下回分解呢吧!” 气的莳萝瞪了她一眼:“就你怪话多!” 说着又去看茴香:“到底怎的回事儿,现在族婶是怎么个说法?” 茴香搬了凳子过来,同姐妹们一道围坐在八仙桌旁,朝着莳萝无奈一笑:“大姐,丁香说的不错,后来真就没有后来了。”又细细告诉她听:“族伯娘倒是认错道歉了……” 莳萝一脸的不解。 其实别说莳萝了,就连花椒,甚至于阖家,都闹不懂袁氏到底怎的想的。 虽说那天的很多事情,她们都并不在场,她们现在知道的,也是她们姐妹在此之后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却也应当是*不离十的。 袁氏认错认得大伙儿俱是措手不及。 却只是干脆利落的认错,又拜托秦老爹给石榴姊妹四个上谱,至于其他的话儿,就一句没有了。 所有人俱是有些懵。 袁大哥袁大嫂虽是希望袁氏能够诚心道歉的,可更希望两家能够解开这个心结,这却不仅仅是一句道歉能够弥合的。 否则的话,他们两口子早就压着袁氏过来道歉了,何苦这样费心费力的替她周旋。 而对于秦家人来说,想听的又何曾是认错,他们也希望能够解开心里的这个疙瘩和疑惑。 可袁氏的态度,却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秦老爹就尝试着同她交谈。 毕竟秦老爹虽然不赞同袁氏的谋求,可袁氏在入谱那天的挣扎,秦老爹仍记忆犹新。 可袁氏却只是认错,既没有对自己的所为做出解释,也没有和秦家就此事撕掳开来说清楚的打算。 袁大哥袁大嫂急的都快跳起来了。 你既然这样没有诚意,又何苦过来赔不是。 秦老娘看着不是办法,就亲自携了她去了后头花厅,与她密谈。 可结果也很让人无奈。 秦老娘也没了办法。 话已说到这一步,袁氏已经几番认错。 若是家里的小字辈们犯了错误,通常除了要他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这样做不对之后,秦家的家教,或者说秦老娘和罗氏自小在方家受到的管教,都是必须让孩子知道做错了这样的事儿会造成甚样的后果,尤其他们虽小,却也得直视后果、为后果担责。 就好比种了饭打翻了碗盘,就必须把地上的饭菜收拾干净。又或者把兄弟姊妹们的玩物或是笔砚弄坏了,就必须拿了自己的东西去赔偿…… 绝对没有一句“抱歉”之后,就此完事儿的说法。 做错了事儿,造成了伤害,这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这听于无形视于无形、难以弥补的感情。 这是这世上最经不起挥霍的东西。 可袁氏已经坐三望四的年纪了,何况秦老娘饶是面对自家儿媳也从来只有委婉的相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而这件事情,也就在袁氏认错之后,就这样囫囵过去了。 袁氏很快回了自家,袁大哥袁大嫂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到底,还有如鲠在喉的难受。 他们的本意是不想叫秦家同做错了事儿的秦氏生分了,所以作为本应帮着出嫁女出头的娘家人,才没有一床锦被遮盖了事,才一心想把脓包挤出来,不至于长此以往下去,有一天两家形同陌路。 却没想到袁氏根本没有这样的心,也根本体会不到他们的用心。 尤其是袁大嫂,她特地点出了杜氏差点闭过气去一事儿,可袁氏仍旧无动于衷,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两口子气的再未同袁氏说一句话,离开时也未同袁氏打招呼。 而杜氏知道后,自是一口气梗在哪里下不去的。 花椒姊妹几个四个东拼西凑的这茬事儿,多半也是从她那听来的。 只拼凑起来后,花椒这心里还是难过。 她还记得那年避难崇塘时的那一包糖,那时候的袁氏,人虽伶仃,却顶天立地…… 莳萝听说后,亦是半晌无语。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有因才有果,有前情才有后状。 不再过问袁氏的事儿,只问茴香:“你大哥他们可知道这桩事儿了?” 茴香就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只,”茴香苦笑了一记,又道:“只族伯娘也就昨儿过来拜了个年,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亲热的,二伯娘更是理都不曾理她。还有石榴四个,虽然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这茬事儿,可看到我们都高兴不起来。我们看着她们,这心里也总感觉怪怪的。大哥已经起疑了,昨儿还问我,怎么不同石榴红枣她们一道玩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祸害 不单茴香,提起这则,饶是花椒的笑容都有些发苦。 虽然直到现在她都闹不明白袁氏怎的会起这样的念头。 可有一则,她却已是明白了。 那就是袁氏根本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善后。 照理来说,既是筹谋一桩事儿。饶是事儿能成,也得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才成。别说甚的事儿都有可能成不了,这心里自然更得有个底儿。 更别说袁氏筹谋的这桩事儿了,弄不好两家就该彻底弄毛了,是不是更得早早的就把补救弥合的招儿想好了。 可现在看来,不但事前,饶是事后,袁氏也好似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善后。 完全就是一条道儿走到黑,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架势。 再往深里想,她或许根本没想过会成不了,也或许…… 花椒不想再往下想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桩事儿没能彻底撕掳开来,就这样囫囵过去了,以至于现在几乎所有知道这事儿的人心底都结了一个疙瘩。 尤其她们姊妹。 虽然如茴香一样,花椒也不知道石榴红枣姐妹到底知不知道这桩事儿,又到底知道多少。 可不管大年三十儿的辞岁还是大年初一的拜岁,饶是红枣面上都没有甚的喜色,行止之间更是只见拘谨,叫人唏嘘。 而自家,长辈们虽然一切如常,甚至于面对束手束脚的石榴红枣姐妹更是亲热。 可她们姊妹,尤其是她自己,虽然很清楚一码归一码,尤其往深里说,不管这事儿成或不成,石榴才是受害者。 没有人考虑过她的喜恶和意愿,就好像一件物什一样,想摆在甚样的位置就摆在甚样的位置。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反而不能以平常心对待她们姐妹,尤其是愈发缩手缩脚的石榴。 再不像以往似的,从姐妹之间想说甚的就说甚的,现如今饶是丁香,想说甚的都要先过一过脑子。 而有些东西,也就在这一霎的迟钝之间,发生了变化。 倒是家里的小小子们,到底俱是年纪大了,对自家姊妹虽然仍旧亲亲热热的,可到底也再不似小辰光那样言谈无忌了,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何况石榴红枣姊妹对于他们而言,再亲也只是从兄妹罢了,以往交情就不厚,这两年来更是有限,因着不知道内情,倒是也算一切如常。 只这些个俱是机灵鬼,这会子就已是多少觉察出些许异样来了,也不知甚的时候会不会拼凑出甚的来。 莳萝本不想同妹妹们谈论袁氏的,实在是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族婶。可听了茴香这话,不禁一皱眉头,对袁氏的感官更加复杂。 她记事儿早,又是家里的长女,袁氏受过的苦楚,她自然比妹妹们知道的清楚,却也是直到成亲生子之后,才知道袁氏到底苦在哪里。 可同样为人母,袁氏的目的,不用妹妹们说,她也能猜到一二,却不能理解她将孩子们牵连这事端中的做法。 就同妹妹们道:“族婶是族婶,石榴姐妹是石榴姐妹,一辈归一辈,咱们之间的交情是咱们的,你们该多一些体谅才是。” 花椒当即应是,香叶也跟着不住地点头,茴香和丁香对视一眼后,也朝着莳萝点了点头。 莳萝就笑了起来,大年下的,不想再提这些个叫人心里发堵的事儿,揉了揉花椒圆滚滚的面颊,就问起了家里新来的孩子们:“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可好?” 莳萝刚刚不过刮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丁香弄了进来,不过看规矩倒还不错。 四个小丫头就有志一同的不住地点头,丁香还道:“都挺好相处的,虽然有几个不大爱说话,可人都不坏……” 莳萝听着就不住地点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却很快就在姚氏那听到不一样的说法,自是关于袁氏的。 待吃过午席,莳萝原本是想问问姚氏关于兄弟的婚事的。 大弟开年就该跟着三叔下场了,不管考不考得上,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哪里知道姚氏忽的想到在一起说话说到开席的她们姐妹,心念一动,就道:“丁香那丫头又同你说甚的了?” 莳萝讪讪地笑,抱了姚氏的胳膊。 姚氏就笑嗔了句:“在我面前还弄鬼。” 可说到底,大年下的虽不能叹气,可到底还是在心底吁了一口气。 莳萝本来不想说这事儿的,只看着姚氏这幅光景不大对头,已是急了起来:“娘,这事儿,是不是还有甚的说头?” 还有甚的茴香丁香她们都不知道的事儿。 莳萝说的不清不楚,可姚氏是当娘的,哪有不明白她的意思的。 就朝她摇了摇头,道:“你祖父祖母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事儿的。”说着又附耳过来,悄悄告诉莳萝:“你可别声张,这事儿你祖母同你三婶四婶都不晓得。我和你二婶都没敢说,袁家大嫂子也没敢声张,就怕你祖母也气出甚的来。” 莳萝虽惊诧,却也不住地点头应下了这事儿,姚氏就告诉她:“你道你二婶为甚的这样气恼,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地,实因这事儿里头有那女人的影子在。” 莳萝茫然地看着姚氏,不比花椒姐妹,莳萝根本从未见过爱娘,也并不知道这里头的诸多恶心事儿,直到姚氏比了比崇塘的方向,才倒吸了口凉气。 “这,这是真的吗?” 莳萝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姚氏。 姚氏就朝她点了点头,把八月半那天她和杜氏听到的那半句话告诉莳萝知道:“我同你二婶都盘算着是那女人起的头,你族婶也不知怎的,就信了她的邪了。” 莳萝还是不敢相信:“可,可这同那女人搭甚的界,石榴嫁进咱们家,与她又有甚的好处!” 这也正是姚氏同杜氏想不通的地方,可想到袁氏,或许也没甚的可想不通的:“可不管怎的说,她想进你族婶家的门总是事实,你族婶也确实听信了她的话,这也是事实。” 莳萝听了就有了片刻的愣怔,半晌才抱紧了姚氏的胳膊,忧心道:“那怎么办,有这么个祸害在,咱家岂不是睡觉都不踏实。”(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学业 姚氏看着长女,不禁苦笑。 那个祸害,虽是祸害,可她们还真没十分放在心上,也不至于就叫她们睡觉都睡不安稳。 她们如今最为担心的,其实还是生生弄了个壳子把自己罩在了里头的袁氏。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她如今,甭管谁的话,只有她自个儿想听的才能听得进去。不想听的,怕是你同她说到口吐白沫,都是听不进去的。 可她娘家老祖母也说了,人这一辈子,不能出苦,就不会享福…… 然而同样在为袁氏担心的还有俞阿婆。 大年初三,各家走外家,花椒一家五口赶着自家的马车去了莲溪。 罗氏同俞阿婆许氏婆媳闲话家常的时候,难免说到了袁氏。 也都是相识的,许氏听了目瞪口呆,俞阿婆亦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脑子里回想起袁氏那伶仃的身影来,俞阿婆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摇着头,道了句:“可惜了!”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到底还是没能守住本心,走上了邪魔外道。 怒其不争,可到底还是打心底里怜惜袁氏的:“她还这样年轻,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性子这样左,可如何熬得下去!” 在俞阿婆看来,袁氏的日子,同那些个青年守寡的孀妇也没甚两样的。 她的命也不好,老头子也早早就去了,撇下她一人。虽说如今早已儿孙满堂,可少了那么一个人,半边儿房顶都塌了,心里也空了一个洞,自是大不一样的。 不自宽自解自家心里亮堂些,偏偏性子左犟不听人劝,丈夫已经没了,拉扯着老的小的,偏偏自家又立不起正主意,这日子恐怕也是再没法子往下过了。 许氏听着这心里头也是气闷,这人啊,往往坏就坏在一个“贪”字上头。 甭管贪甚的,只要动了这个心,就再没甚好事儿跟着了。 只甭管心里如何想,眼见自家老婆婆叹起气来,大年下的,却是不作兴的。 忙笑着岔开话题,拍着手同罗氏道:“我这可就等着姑奶奶过来同我出出主意呢!” 又继续道:“开了年你大哥就要送庆儿去学塾念书了,让我给他准备文房,我哪里懂这些,就盼着姑奶奶过来呢!” 罗氏也已是反应了过来,听到许氏的话,就抿着嘴笑道:“大嫂客气了,正巧我给庆儿预备了一份文房,又同我家茴香一人缝了一个书袋子,待会大嫂看看可还合适。” 又问许氏:“之前就听我公公说大哥要送庆儿去念书,只是不知道择定的哪家学塾?” 许氏赶忙笑盈盈地同罗氏道谢,又道:“本来你哥哥是盘算着想想法子,把庆儿送进府里的学塾念书的。那教书的可是老翰林,学问自是不消说。可娘说的对,府里头那些个少爷学子都是为着举业念的书,个个打从说话走路就开始启蒙,功底那样扎实,我家庆儿进去了,哪怕从头学,怕也得掉底儿,这又有甚的意思。况且我家庆儿本就不为着举业,还不如寻个寻常的私塾,不求多出名,只要先生别嫌弃我家庆儿愚钝,肯好好教书就成。” 说到大孙子,尤其还是念书这样的头等大事儿,俞阿婆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之前的伤感瞬间丢到了天边,挪了挪身子拍着罗氏的手,道:“到底你公公婆婆有见识,这念过书同没念过书,到底两样。以前我们总想着趁早给庆儿占个坑,谋个前程,念不念书的也无所谓,能看得懂账本打得起算盘也就成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得了你们家的济,往后不好说,可咱们家庆儿的前程总是不愁的。趁着年纪还不算大,若是能多念两本书在肚子里,自有他的好处,总比他爹这一把年纪还要用功的强……” 内室里,罗氏同俞阿婆许氏长篇大套的说着家务话儿,外头堂屋里方良秦连豹郎舅两个喝着茶,也在闲聊,聊的却是秦连豹下个月下场的事儿。 “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方良因着秦连豹的缘故,已是打听过县试会在下月初九开考了,说起来也就是眼睛面前的事儿了,不由笑言道。 倒是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毕竟在他看来,这回考不过,下回再考就是了。 并不知道秦连豹只给了自己三年时间。 而秦连豹自己,也好似已经忘了当初给自己的期限了。 随着县考的临近,大堂哥早已是惴惴不安。哪怕有家里人轮番的安慰,花椒几个更是天天给他打气,“不过是县考,考不过下回再考就是”,可他还是不免紧张,把书摞在面前,这心里才能舒坦些。 长辈们看在眼里,饶是姚氏,都觉得大堂哥的心性还是不定,这回县试,权当给他练练胆,也就不报太大的希望了。 倒是秦连豹,到底阅历,也或是底气摆在这里,自打小年后,就丢下了书本,每天忙活着家里的事务。 要不是昨儿一早特地去了趟礼诗圩,向答应替他认保的县学廪生拜年,大伙儿怕是还得以为他已经彻底把县试一事儿丢在了一旁了。 家里诸人还则罢了,姚氏看着秦连豹如此轻松自如的模样,却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私底下又指点着大堂哥同秦连豹学,还告诉他,等他何时有这样的底气了,也就说服他读书已经入门了。 而这会子秦连豹听到方良的笑言,也是不矜不伐不骄不躁。 一旁撑着下巴望着二人的花椒就笑了起来。 虽然她并没想过一定就要家里人考个功名或是怎的,可秦连豹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自然希望他两年来的努力,能有个好的结果。 第二天上,从莲溪往家去,黄昏时分到了家,只马车还有半截露在堡门外,丁香已是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嘴里喊着“三叔”和“椒椒”,上蹿下跳地道:“三叔,椒椒,你们总算回来了,快快快,莲花荡那边来人了,他们要……呸”,丁香哭丧着一张脸:“他们活不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高热 丁香话音刚落,秦连豹驾着马车还未停稳,花椒已是挑起帘子,跐溜钻了出来。 车里就发出阵阵惊呼声,而花椒已是两手一撑,跪在了车辕上。 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大年下却哭丧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的丁香,嘴里喃喃出声:“他们活不成了?” 甚的叫活不成了? 怎么会活不成了? 只花椒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就像刚刚出生的小奶猫的叫声一般,除了紧紧抱住她拽住她生怕她滚下马车的茴香同六哥隐隐听见之外,丁香同秦连豹都不曾留意到。 茴香同六哥也懵了,只知道下意识地护着花椒。 秦连豹也抓住了花椒的胳膊,已是在问丁香:“甚的时候的事儿,到底怎么了?” 丁香就道:“是昨儿夜里过来的……高热不退……” 花椒瞪大了眼睛听着丁香同秦连豹说话。 倏地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发冷。 明明丁香同秦连豹就近在眼前,却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对面丁香的嘴唇在飞快的一张一合。 花椒捂住了胸口,忽的鼻尖涌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药味,花椒下意识地嗅了嗅鼻子,猛地醒过神来。 直起身子,循着药味,眼睛直勾勾地朝着书院的方向望过去。 秦连豹已是跳下停稳的马车,朝罗氏点了点头,就一把抱起花椒,抬脚往书院的方向大步走去。 六哥也跟着利落地跳下马车,将茴香罗氏一一搀扶下车,丁香已是一路小跑着跟在了秦连豹的身旁。 药味越来越清晰,花椒就听到丁香在喊“三叔”,又急急地道:“三叔,椒椒不能过去,祖父祖母怕传染,不让我们过去书院的。” 说着已是拽住了花椒的衣角。 花椒的双手就紧紧地箍住了秦连豹的脖子,脚步骤停的秦连豹赶忙拍了拍花椒的后背,柔声安抚她:“椒椒,乖乖,不怕不怕,不会有事儿的。” 花椒就不住地胡乱点头,示意自己并不害怕,又转身朝着疾步跟过来的罗氏张开双手:“娘抱,爹爹快去!” 罗氏忙从秦连豹手里接过花椒,抱着她亲了亲,秦连豹摸了摸她的脸颊,交代了罗氏几句,就快步去了东头的书院。 听到动静的小字辈们已是纷纷从西跨院西群房中赶了过来,面上俱是乍喜还忧,有的上前帮着牵马,有的围着罗氏六哥茴香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 罗氏则顺着丁香的指引,径直抱着花椒领着大伙儿去了大厨房。 花椒趴在罗氏肩头,呆呆地望着秦连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书院的甬道上,视线又落在了书院的飞檐上,半点没有听到哥哥们七嘴八舌的叙述。 直到落地后,才顾得上打听究竟出了甚的事儿。 红着眼眶的丁香却垂了头,有些气闷地告诉花椒和茴香:“我昨儿白天玩的太疯了,夜里睡的沉,根本没听到甚的动静,还是天亮后我娘把我叫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出了事儿了,半夜有人过来敲门……” 半夜有人敲门。 是陈师傅最先反应过来。 他就住在书院的后院之中,离着堡墙比较近,再加上本就警醒,又有秦连彪之事儿在前,夜里头常会起来巡夜。 一听到凌乱的敲门声就一跃而起出了门,一壁通报在东头园子里守夜的秦连熊秦连凤兄弟,一壁去应门。 可不管陈师傅隔着堡门怎样招呼,门外却再没丁点儿的动静。 秦连熊跑上堡墙察看,也不见异样。 三人商量着开了半扇大门,就一眼看见了门外一躺一坐的两个孩子。 掌着火把凑近了看,俱是浑身滚烫,一个孩子正在抽搐,另一个已经气息微弱了。 陈师傅到底行走江湖多年,甚的事儿没有见过,当即就觉有诈,拦住了秦连熊和秦连凤。 秦连凤却借着火光看到了坐着的那个气息微弱的小小子手里捏着的干荷叶。 那张干荷叶虽然已经七零八落,可别说秦连熊和陈师傅了,饶是离家半年的秦连凤都再熟悉不过了。 大年初一,可是方才见过莲花荡的年礼的。 三人还有甚的不明白的。 也顾不得追出去搜寻大人了,先把两个孩子抱回去要紧。 而这一番折腾虽然动静不大,前院后院又着实有段距离,可仅仅开门的声音,就已是惊醒了秦老爹秦连虎诸人了。 看着两个烧的满面通红的小小子,秦老爹秦老娘心头俱是一跳,首先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舌尖眼底有没有出疹子。 幸好暂且未见,秦老娘照看过这么多孩子,知道应当只是高热,不是出痘,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先把二人挪进书院,给他们降温喂水。 “……祖母不敢给他们胡乱吃药,我爹不到天亮就去了崇塘,请了大夫回来。可那大夫把过脉之后也就各给开了一剂药。说甚的虽是高热,却来势汹汹,还叫祖父祖母准备好……我娘这才叫醒了我,让我带着我爹同陈师傅去了趟莲花荡。可等我们上山,找了半晌才找到那间草舍之后,那家里已经没人了!” 丁香口齿伶俐思路清晰,花椒一路听下来,心弦早在听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已然绷紧。听到“准备好”的时候,已是咯噔一下。再听到“家里没人”,花椒的心弦倏地就绷断了。 望着丁香:“三姐,他们家没人了,甚的叫没人了?” 丁香点头又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很奇怪的,屋子不大,却齐齐整整的收拾的还挺干净,被褥吃食甚的都在,可就是不见有人。” 这厢丁香同花椒茴香俱是一脸的诧异,那厢秦连豹看过两个退不下热度的孩子后,也已是听说了这回子事儿了。 不过秦连虎同陈师傅却是知道的要比丁香多得多的:“我们细细看过了,那草舍外头晾的都是小孩子的衣裳,屋里地上的铺盖,矮桌上摆着的碗筷茶杯牙刷等物也都只有两副。我们就猜想或许并没有旁人,可到底怎的回事儿,恐怕还得等孩子醒来后才能得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清醒 可这两个孩子却始终高热不退,迟迟没能醒转过来。 秦老爹秦老娘到底上了春秋,何况这两个孩子据大夫诊脉,又是感染了风寒才发的高热,这可是容易传染的。 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最怕的就是生病。所以不但不许小字辈们过来书院,也劝着秦老爹秦老娘离了这里。 兄弟妯娌的又商量着,由他们轮流日夜照看着。 不敢用冷水或是烈酒退热,也不敢用土法浑身上下的揉搓发汗,只敢用温水给两个孩子降温。拿温热的手巾包放在孩子的脖子后头,隔个一刻就给他们擦拭手心脚心的,唯恐他们烧坏了。 更是一天不知道多少回的翻看眼底,就担心他们出痘或是出疹子。 白日里还略好些,两个孩子既能吃得下药也能吃的下米糊。可每每到了夜里,两个孩子就开始轮着发梦。 两只手乱抓乱打的,嘴里呜呜咽咽的胡言乱语,大多时候都听不清到底在说些甚的,有时候却能听清是在叫娘。 更叫人心酸不已。 而秦连凤更是每天一大清早就要驾着马车跑趟崇塘,把那位总是一剂两剂开药的老郎中接来诊脉。 待开了方子,再好生生的将其送回医馆,顺道再往生药铺子里抓了药回来煎上。 只这一来一回的,不出两日光景,崇塘十甲以及周遭十里八村的姻亲故旧乡邻们,反正该知道的,就都知道秦家年里就请上郎中了。 俱是唬了一大跳,纷纷赶来秦家探望。 虽说都是出自好心的缘故,可偏偏还有一些正寻不着借口登门的,俱是眼睛一亮,赶忙提了大包小包的过来探望秦老爹秦老娘。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闹得秦家左支右吾地简直就要应付不来了。 而又因着秦老爹同秦连虎兄弟商议过后,谁都没有透露这两个孩子的确切身份。 自然,这里头也有秦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认他们具体身份的缘故。 以至于那些个知道底里的亲故们,都以为这两个病孩子是秦家年前抱养的。 再看秦家又是这样不吝钱财的延医问药,又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看。这可是年里,都半点不忌讳这样的事儿,不禁咋舌。 更是众说纷纭,说甚的都有。 不过到底是“真好人”,还是“滥好人”,这就得看各人的了。 秦家阖家暂且也顾不上这些个,也就更顾不上那些辗转听说后眼睛骨碌骨碌转个不休的主儿了。 等到大年初八,方良带着许氏方庆过来拜岁,一听说了这事儿,忙给秦老爹出主意:“要不要我往府里请个大夫来?” 秦家甚样的人,方良这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了的,这话说的自是一个疙瘩都未打的。 花椒听着,就有些心动了。 诚然,自家请来的这位老郎中的医术在整个崇塘都是首屈一指的,为人又十分的谨慎。可这年头,伤风发热都能要了人的命。但凡有丁点办法,花椒都想试一试。 眨巴着眼睛望着秦老爹。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儿,秦老爹本就打算再不见好转,就要拜托方良了,正要应下,那边秦连凤扯着嗓子飞跑过来报信:“醒了醒了,有个小小子醒过来了。” 总算看见天亮了,阖家俱是长松了一口气,纷纷丢下手里的事务往书院里跑。 两串儿的小字辈听到消息,也俱是往东跨院跑,堵在了书院门口。 花椒抱着茴香,把脑袋埋在她身上深呼吸。 心里头想的却是虽然醒了,却还不知道怎么个醒法,何况还有一个也不知道怎样了。 还有一个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清醒过来的这个小小子虽然头昏脑涨,浑身上下酸痛到这身子好似不是自个儿的,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燎的,好不容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在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后,一眼就看到了隔壁围子床上的同伴,这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坐在床沿上的秦老爹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和庆幸,赶忙告诉他:“你那兄弟药和饭都在吃,只是还未清醒。郎中说了,他的病症本就比你还要厉害一些的。” 这小小子目露感激的望着秦老爹,就想点头,只是身上无力,刚一使劲儿,就头晕目眩,等到略略缓过劲儿来,就赶忙朝着秦老爹眨了眨眼睛。 又强撑着睁大了眼睛,朝着面前影影绰绰地人影看过去,好不容易在人群中辨认出秦连豹来,又来回看了两遍。看到第三遍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后脑勺已是微微抬起离开了枕头。 忽的眼睛胀痛,已然睁不开了,才把脑袋搁在枕头上,闭着眼睛长出了两口气,又挣扎着要起来给屋里众人磕头。 秦连豹在看到他眼睛来回看到第三遍时,就怀疑他在找花椒了。只刚要说话,就见他撑着手掌想要起来,忙上前拦了他。 秦老爹也道:“好孩子,快好好歇着,有甚的事儿,等你好了,咱们再论!” 这小小子也知道自己爬不起来了,就眨了眨眼睛。到底久病,这一番动静就已然撑不住了,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黑。 罗氏因着当年有照顾花椒的经验,一见这孩子亦是说不出话儿来,就知道必是伤了喉咙了。 不再给他喂米糊,往大厨房里取了糙米用大锅熬了稠粥,先是滗了汤水出来,见他醒了,就一勺一勺的喂与他吃。 不过一天,见他略有好转,手上也有了些许的力气,就把米粥上头的这层米油单刮下来喂与他吃。 正吃着米油,那个小小子也已是清醒过来了。 只不过他的状况要略差一些,好一时坏一时,一会儿清新一会儿迷糊的。 老郎中号过脉后,还是一剂两剂的在开药。 又过来给这个小小子搭脉,见他脉象好转,知晓他一天几顿俱是吃的米油,就直点头,说是米油堪比参汤,既是这个吃的好,小小年纪,补药不吃也罢。 罗氏诸人不大放心,这个小小子却是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的。 只望着同伴,又急在心里。 罗氏诸人也看着着急,忙拿了话来劝他,思虑伤身,别兄弟还没好,自个儿又添了症候。 好在这小小子是个听劝的,不再多想,又慢慢调理了回来。 而等到能勉强能说出话儿来的时候,头一个问的,就是秦连豹和花椒。(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复杂 “婶,婶娘,花,花椒和三叔不在吗?” 眼看着茶盅里的温水见底,已经能自个儿坐起来吃喝,再不用人喂水喂饭的小小子在心里犹豫挣扎了许久,才清了清肿痛的喉咙,眼睛盯着手里的茶盅,小小声地勉强磕巴出了这句早就在他心头舌尖翻来覆去了许久的话儿。 只病了许久,就是过来秦家都已是将近十天了,头一遭开口说话,喉咙还未恢复,声音喑哑又模糊。 坐在床沿上守着他喝水的罗氏见他能开口说话了,光顾着高兴,却是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甚的。 没想到这孩子这样有心,又意识到“花糕”应该说的就是花椒了。 笑了起来。 虽觉意外,可再一想,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自家除了知道这户人家有孩子之外,对这两个小小子从来一无所知,即便来往了这么久,也是哪怕对面相逢都不会相识的。 可这两个小小子,或是这家人却是不然的。 早在那年回送山芋干给花椒姐妹几个的时候,他们就猜测这家人家必已认得他们了。再加上两家礼尚往来这样久,几乎从来都是秦连豹带着花椒和茴香她们出的面。 这家人本就是个感恩图报的,这孩子知道记挂秦连豹和花椒,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儿。 只不过花椒自是罢了,饶是家里那两串儿活蹦乱跳的小字辈们,他们都担心传染上风寒,更别说胎里就弱身子骨本就比不上哥哥姐姐们的花椒了。在这两个孩子病好之前,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见面的。 至于秦连豹,家里的小小子们就快开馆了,小五小六想考进东塾去,正在用功,大郎更是将要下场,正在关门念书,秦连豹正在给他们开小灶。何况东头园子里三茬白芹再过几天就该起收了,秦连豹也得抽出空闲过去帮忙。 只思虑之际,忽的眼见这小小子脑袋越垂越低,渐渐耷拉了下来,抱着茶盅的两只干巴巴布满了伤痕的小手青筋都爆出来了,忙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解释给他听:“三叔有些事儿要忙,待会就过来看你。椒椒太小了,身体也不太好,我们就没让她过来。不过这几天她天天都要到院子外头看一看呢,等你好了,你们再说话。” 小小子听懂了,急急点了点头,罗氏看着他明显放松下来的肩膀,就知道他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 心里头就有些唏嘘。 前些天,因着知道兄弟病情严重、高热反复,这孩子心里一急,病情也反复了一遭,好在是个听劝的,很快就自己调整了过来。 可两天前,刚能勉强起身的时候,就又要硬撑着下地给他们磕头。好容易劝住了,可到底还是坚持着跪在床沿上,恭恭敬敬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知道这孩子是个有心有礼的,他们若是不受,这孩子必是过意不去的。 可他们也都是为人父母的,看着孩子这样懂事,这心里哪有不酸的。 再加上家里人又6续去了莲花荡好几遭,从不曾碰见人,那草舍里也是一切如旧,除了沾染了些许的灰尘,所有物什都在原位。 大伙儿就放大了胆子猜测着,这两个孩子怕是果真独自在那山上生活的…… 罗氏想问些甚的,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当即将这孩子能开口说话了的消息告诉秦老爹秦老娘并阖家知道后,又立马把正在东头园子里忙活着白芹地的秦连豹找了过来。 秦连豹匆匆赶来,秦老爹也过来了。 只同罗氏一样,虽然阖家对这两个小小子都有一肚子的疑问,只眼下一个刚能开口说话,另一个更是高热还在反复,清醒的时候都不多,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只是关照他放宽心,好好休养。 这小小子就不住地点头又道谢。 秦连豹忽的想起了甚的来,就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问他道:“你叫甚的名字,还有你那弟弟,因着不知道你们叫甚的,这几天我们又是这个小小子又是那个小小子的,都快闹糊涂了。” 这个小小子听到秦连豹问,却是顿了片刻,才老老实实地道:“我姓罗,没有名字,文启哥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冀,罗冀,说这个字的意思特别好。”又道:“文启哥姓什么,是不是姓文,我没有问过,就不知道了。” 虽是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尤其那两个名字别说字义了,就是字音都不是说的特别清楚,却还是震的在场的一众人俱是懵住了。 尤其是问的秦连豹。 他的本意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两个孩子的名字。 毕竟这两个孩子病好之后暂且不说,反正现在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的。认识一下,也方便相处,却没想到这个叫罗冀的小小子竟是回应出了这样一连串的信息来。 俱是面面相觑。 却谁都没有再追问下去。 秦连豹立马道:“那好,那我们就叫你罗冀了,你好好休养,旁的都不要多想……” 罗冀听着就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往下说。 可光是这一串儿的信息,已够秦家阖家消化一阵儿的了。 众人也是这才意识到,这两个孩子的身份经历,可能远比他们之前设想过的还有复杂。 花椒当时并不在场,是过后才辗转听到这些的,也有些愣怔。 两个这样小的孩子,就算同石头小和尚那一拨孩子一样,因着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历经磨难的缘故,虽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秦家的小小子们一年都能长上三五寸的,可他们却基本上不怎么长个儿。 可按着罗冀同那文启两人现在的身量,顶破了天也不会大过六哥他们去的。 却是早在两年之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在山上独居了。 想到那年见过的风雨飘摇的草舍,花椒都不敢想象他们到底是怎样流落到着莲花荡畔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只对于这些个过往,罗冀对着长辈们虽然都不曾透露分毫,却愿意同花椒说上一说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健谈 只不过待到罗冀大抵痊愈,只需静坐静养茶饭调顺即可恢复的时候,已是过了正月二十了。 学塾里已经开馆,秦家的小小子们还未见过罗冀文启就上学去了。东头园子里的白芹正在起收,门前的水碓磨坊也在赶工。 罗氏妯娌几个在与罗冀、文启两个商议过后,就将罗冀挪到了隔壁的屋子里静养。 或是文启的身子骨本就没有罗冀结实,再加上这两年的山居生活又着实亏损的厉害的缘故,虽是风寒,却也确实来势汹汹。 一病半个多月,高热虽已彻底退却,那位老郎中现如今已是每隔两天才来复诊一次,可之前的反复高热已将他的元气折腾的差不多了,罗冀都能下地走动了,他还暂且起不了身。 可人却已是清醒过来了,说起话儿来慢条斯理文质彬彬的,给秦家人磕头道谢。 秦老爹等人这才明白过来,怪道这个小家伙能给罗冀起名了。 心里的不解也越来越多。 只暂且顾不上这些个,知道文启的底子更差,调理起来也就更加精心,文启的胃口也越来越好。 一天五顿饮食,每顿都能吃下一碗熬得稠稠的米粥,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恢复罢了。 而文启知道这是罗氏她们担心这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风寒也就最易反复。生怕他们本就底子弱,再相互感染了,满口答应下了分房静养的提议。 有些不放心文启的罗冀见他答应了,也只得暂且挪一挪屋子。 花椒姐妹也是因此才能进入罗冀的屋子,探望一二。 四个小丫头依次进门,俱是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瘦瘦小小,更衬得一双眼仁又黑又亮的小小子,罗冀却已一眼就认出了花椒来。 丁香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只是一霎时的,还没想好从哪起头。 花椒眼见罗冀定定地看着自己,就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我是花椒,今年七岁了。”又特地问他道:“你喉咙好了吗?还有东西堵着觉得难受吗?” 罗冀许氏没想到花椒会这样直接的同他打招呼,愣了愣,又觉得花椒兴许理应如此,不住地点头,忽的反应过来,朝她们姐妹作揖,道:“我叫罗冀,今年十一岁。”又道:“伯娘婶娘给我熬了清喉化痰的汤喝,我的喉咙已经好了。”说完还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特地给花椒作了一揖,正色道:“多谢你,要不是你留给我的那张地图,我和文启哥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花椒看着面前的罗冀,不知怎的,却有些傻眼。 香叶则是好奇的看着罗冀,茴香丁香两个亦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只觉得眼前的罗冀和长辈们说的好像不一样。 丁香就走过来,一脸不解的打量着罗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张地图是椒椒给你的?”又自我介绍道:“我叫丁香,比你大一岁,你得管我叫姐姐。”还故意误导他道:“那年椒椒才五岁,你觉得她会画地图吗?” 哪知罗冀果然叫了声“丁香姐姐”,又点头:“会!” 随后就把目光落在了花椒身上。 花椒愣了愣,赶忙道:“不用谢我,这可是你自己找过来的……”又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天夜里是你们两个自己过来的吗?” 一听花椒问起了这个,另三个小丫头的目光又再次汇聚在了罗冀身上。 她们都知道,起初长辈们疑心是他们的父母眼看他们病的这样厉害,没有法子,只得把他们送过来,希望能救他们一命。可到如今,大伙儿早已不这样想了…… 罗冀面对着她们姐妹的目光,却没有觉得不自在,只是看着花椒一点头,毫无顾忌地道:“文启哥大年初一就有些发热了,我们都没在意,文启哥以前也老容易伤风发热的,捂身汗就好了。可到了年初三,他发了几身汗不但没好,我也开始头疼咳嗽,我们俩这才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只认识你家,就背着文启哥想把他送到你家来,求你家帮忙,却不知道路上走了那么久,到你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我敲了门,只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再醒过来,已经在你家了。” 花椒又愣了愣。 既是为这两个小家伙感到后怕和庆幸,又为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心底的答案而心惊。再有么,也是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这样“健谈”。 丁香已是拍着胸口庆幸道:“幸好你们两个乖觉!”又道:“是我二叔小叔和陈师傅听到你们的敲门声救的你们,你知不知道,郎中头回给你们两个诊脉的时候直摇头,都让我祖父祖母给你们准备后事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罗冀就摇了摇头,看着花椒亮晶晶的眼睛又一点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身体很好的,以前逃难的时候都不曾生过病,一下子就知道不好了。”又朝着她们作了一揖,认真道谢:“所以要多谢你们,救了我和文启哥的性命。” 说完又看向花椒。 丁香却注意到了他轻描淡写的头一句话,瞪圆了眼睛,噼里啪啦地就把一肚子的疑问都甩了出来:“你们逃过难?甚的时候?是那年水患的时候吗?从哪里逃过来的?就你们两个吗?你们的爹娘呢?后来就在山上落脚了吗?……” “嗯!”罗冀面对丁香的一连串儿的问题,认真听完后却是面色不变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又看向花椒。 一直站在一旁不曾说话的茴香眼见丁香的话来的这样快这样直接,已是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丁香却是一无所觉,见他应了一声就没话了,有些着急,已是脱口而出:“你总看我们椒椒做什么?” 站在花椒身旁的香叶就直点头,还道:“对呀!” 罗冀就微微垂下了头去,没有说话。 丁香看着就眉头一挑,努了努嘴,还要发问,被茴香拦住了。 花椒却忽的心念一动,上前一步笑着问他:“罗冀哥哥,你那天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前事 花椒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香叶听的一头的雾水,歪着脑袋看了看花椒,又看了看罗冀。 茴香丁香两个却已是陆续反应过来了,丁香不禁张大了嘴巴看着罗冀,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不知道又在打甚的鬼主意。 “嗯!”罗冀却已抬起头来,坦然地朝着花椒点了点头,嘴角已是不由自主地牵起了一摸淡淡的笑容来。 同花椒道:“开春后,那山上总有人过来采药,我和文启哥怕被人发现,就格外留神。每回有人上山,都会躲起来……那天你们过来之前,我正在莲花荡边摸了鱼准备家去的。老远听到你们的声音,我就躲了起来。看着你们只是钓鱼来的,心想你们应该不会上山了。后来听到你们想上山摘樱桃,那地儿离我家挺近的,我就有些担心了。先一步回了家,把火塘熄了,帮着文启哥躲了起来,就去找你们了……” 罗冀这一席话说的平铺直叙,并无半点起复,可脸上的笑意,还有声音里难掩的那一抹欢快,却一下子就把花椒姐妹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一天。 别说花椒了,就连香叶都渐渐回忆起了年余之前的那个夏天,想起了樱桃的甜、鱼汤的鲜。 只罗冀说到这里,却是头一遭流露出了两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抠了抠手,才继续道:“那樱桃树上的樱桃是我摘的,我看你们年纪都小,怕你们出事儿,就在旁边看着你们,直到你们要下山。没想到你们没走来时的路,挑的那条下山的路却是要从我家门前过的。后来我爬到那樱桃树上看了一回,才知道我家周遭因着种了山芋山药的缘故,草木确实是要稀疏一些的。可当时我还是挺担心的,上回也有个采药的无意中发现了我家,还在我家歇了一夜,我和文启哥就在树上干等了一夜,又冷又饿又困,文启哥下来就病了……” 可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当时虽然看到了他家,也从他家经过。尤其花椒,还抬头看了眼他家倚靠的栗子树,让当时正攀在树上的他心里一慌手上一颤,不小心打下了几只栗苞来,骨碌骨碌地砸在了房顶上。 可他们却几乎没做任何停留,径直就下了山,之后也再未上山。 不单如此…… 只他当时还是不放心,就蹲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山脚下的核桃树上,虽然能看到花椒一趟一趟的让人给她折荷叶芦叶的,可草木遮蔽,他没见她在做甚的,也没想过小丫头的玩意儿。 却在他们临走的时候,注意到三叔正抱着花椒往距离他不过三四丈远的桃树上挂着甚的…… 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的罗冀突然间懵住。 好奇怪的感觉…… 那两年,他和文启哥过的非常不好。可现在想来,很多苦的冷的饿的痛的记忆都已模糊,甚至失去了印象,可他却有些莫名其妙的记住了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细节。 直到现在,想到那两个挂在树上相互依偎的荷叶包,想到打开荷叶包看到烙饼时的感动,那感动好像还是活的,还是暖暖的还在跳动着,好像只要伸手,依旧可以触摸的到。 罗冀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花椒。 却看到花椒眼底有水光闪动。 花椒有些动容,感同身受着罗冀如此简单的欢喜,才真正明白当初他们的随手而为,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罗冀看着花椒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不知怎的,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就这样看着花椒,没有说话。 丁香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在这些个上头,已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急急问道:“那我们怎么甚的都不知道?”又道:“还有你给我们送山芋干那回就算了,可送樱桃那回,你到底是怎么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办到的?” 罗冀就道:“我会爬树。一直在树上,你们只是没有注意到。” 丁香却不相信,爬树谁不会,她还是一等一的好手呢! 知道罗冀肯定是有甚的特别的手段的,可她不比寻常人家的小丫头,打小也算听过见过些怪诞诡奇的事儿,也明白些规矩。 不再深究,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罗冀:“看不出来挺有本事的啊,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识见识呗!” 罗冀却不以为然,一点头:“好啊!” 花椒却看到了罗冀的双手,干瘦干瘦的一双手,同他的人一样,却布满了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伤痕。 花椒心里不由抽痛了一下。 香叶突然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耳语道:“椒椒问问罗冀哥哥,他和文启哥哥为什么会住在山上呢?他们的爹娘哪去了?” 茴香看着就哭笑不得的看了香叶一眼。 花椒默了默,看着罗冀精神还好,才小心问道:“罗冀哥哥,你和文启哥哥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罗冀想了一下,朝花椒道:“三年,我和文启哥已经在山上过了三个春节了。” 说着想了想,又告诉花椒道:“我和文启哥都是那年闹洪活下来的。村里发大水,我抱着根木头飘到了京江里,自己爬了上来,文启哥也是被人从京江里拖上来的。我们起初不认识的,只是跟着很多人一起往北逃难,身边多是大人,我和文启哥还有好些个小孩子就聚到了一起。后来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不准备走了,就在山里放了把火,搭了棚子住,还经常下山抢东西。文启哥说我们不能再和他们一起了,可其他小孩都不愿意走,我们就自己逃了出来。那边山上都是这样的人,我们就一路避着往南走,后来也是这样的时节,将要开春的时候,我们逃到了这里,避在了莲花荡那儿,就在那住了下来……” 花椒姐妹四个俱是瞪圆了眼睛,屏气凝神的听着罗冀叙述前事。 花椒一直都在看着罗冀的眼睛,或许是在她无法想象的灾难磨难中挣扎着活下来的缘故,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既有恐惧,也有镇定。 忽的想起小和尚,花椒轻声问道:“那你还记得家在哪儿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留下 别看小和尚年纪虽大,又是被人贩子拐出来的,心眼子却着实不少,却是记得家在何方的。 只不过或是因着花椒年纪太小的缘故,也或是因着这心里头还有旁的顾忌在。 所以在花椒询问他的时候,虽然同花椒提了一提,却也就此打住,没再多说下去。 花椒看着心中有数儿,心里猜测着他或许记得的根本不只那么一点点,却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可罗冀的情况又与他大不相同。 而罗冀听闻花椒问起了他的家乡,先是冲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告诉她道:“我只知道我们村叫罗家村,村子不大,但是村里头家家户户都姓罗,再多就不知道了。但是文启哥是知道家在哪里的,只是恐怕也被洪水冲垮了,或许家里也已经没人了。但他也说了,我既是同他一样,也是被洪水冲进京江的,我家肯定同他家一样,也在京江周遭,不会出京口府的。所以我们两个就准备再过两年待大一些,上路也不打眼了,再慢慢找回京口府去的。” 花椒听着就直点头。 不知怎的,却是长吁了一口气的。 而她虽然不知道京江京口府的到底在哪里,但显然秦老爹是知道的。 尤其听说过罗冀和文启的身世经历之后,更是感慨万千,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即就同秦连虎兄弟几个商量道:“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的,品性也可靠,即是有缘,依我看就留下来吧!待他们长大些,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替他们找回家去。” 秦家兄弟几个自然没有异议的,其实也早就做好了收下这两个孩子的准备了。 秦连豹更是道:“罗氏还说了,同罗冀那孩子倒是有缘,若是孩子愿意的话,倒是想认他做个侄儿。” 罗氏也在同秦老娘如是商量着。 在知道罗冀也姓罗之后,罗氏就已是对他添了两分的亲近了。 她同罗冀一样,也是小小年纪就横生变故流离他乡。 除了记忆深处知道自己大概姓罗之外,对于娘家的印象已经相当模糊了。 可家就是家,再模糊,也不影响她对家的惦念和向往。 再等从花椒那知道这孩子也是闹洪的时候被洪水冲入京江之中的,又从秦连豹那知道了京江就是长江流经京口府的一段流域之后,这心里头,就不光是亲近这样简单了。 她也是有一年家乡闹洪发大水,被人牙子从长江边捡起来,又辗转卖入方家的。 不由双手合十,在心里替罗冀念了一声佛。 这孩子,虽是个命苦的,却也是个命大的。 否极泰来,说的或许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却是越想越觉得这孩子同自己有缘,心里头忽的就涌上了这个念头来。 却是越想越觉不错。 同秦连豹商量,秦连豹却是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秦老娘听说后却是有些愣怔的,不过同秦连豹一样,也是立刻就理解了罗氏的心情了,自然没有不允的。 只是也委婉地提醒了她一番:“我们自是情愿的,只你也得同你干娘商量一番才是。” 秦老娘是知道的,俞阿婆可是真心在拿罗氏当女儿待的。 罗氏同秦连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暂且决定先放一放再说,这会子听得秦老娘这样说,便直点头,道:“多谢娘的提点,待下月进城,我会同干娘商量的。” 又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又该该如何同罗冀说起这桩事儿。 …… 而那边书院里,罗冀虽然同文启分房静养,可每天正午时分,阳气最重的辰光,也是能过来探望文启一番的。 眼见文启虽然没有自己恢复的快,却也一天好似一天的。 心下长松了一口气,就同他商量着:“文启哥,我想过了,要不你继续留在这静养,我就先回家去了。” 又道:“家里这么久没人住,也不知道怎么个光景了。还有咱们的钱匣子也得赶紧取出来,花椒家为了咱们医病肯定没少花钱,咱们只能慢慢还了。” 文启也担心家里,那个草舍虽然简陋,却是他们兄弟两个的家。 一点一滴从之前漏风漏雨的茅草棚到现在完全能够能遮风避雨的家,他们两个,尤其是罗冀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没有人比他再清楚不过的了。 可他也担心罗冀:“马上就要开春了,又该有人上山采药了,你一个人,怎么在山里住。我看你还是等等我吧,再过几天,我也应该能起身了,到时候咱们一道回家想办法挣钱。” 又有些无奈地道:“银钱好还,五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总有还上的一天的,咱们两个总不至于连这点出息都没有。可这救命之恩,却是无以为报的。” 罗冀听了,就沉默了片刻,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伯娘婶娘都说你身子骨本就虚,不好好将养,往后可是要落下病根的,这可不是甚的小事儿的。” 又同他商量:“文启哥还是安心住下吧,我在山里头,哪会有事儿的。何况我去了也不是就不回来了,这样,我每隔两天都过来瞧你一回好不好……” 只还不待这兄弟俩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过来探望他们的秦连豹给否决了。 “这可不成。”秦连豹朝着二人摇了摇头,又道:“以前我们那是不知道,哪里能想到那山上就你们小哥俩在住着,还一住这么些年的。若是知道的话,早就把你们带回来了。现在别说文启身子骨还未养好,就是罗冀也起码得养个小半年的才能彻底恢复,如何能再回山上去的。” 可到底也是有些明白这两个孩子心底的惦记的,不是同他们商量,却也暂且做了退步:“我看这样吧,家里有甚放心不下的物什,我陪着罗冀先搬过来。你们安心住下,往后的事儿,等你们身子骨养好了,咱们再做打算。可在此之前,你们都得给我踏踏实实的先把身体养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