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英女王》 第一章 满门抄斩 战英抬起头,看着因为黄沙满天而显得有了一圈毛边的太阳,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唇。 离晏阳城应该是近了,她想。 越往北走,风沙越大,天也越冷。风凌厉而又无情,她甚至能感觉到吹在脸上的沙粒是有棱角的,一道,两道,无数道割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快走快走,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到晏阳交差啊?” 她没有看差役一眼,只是沉默着低下头,用垂下的刘海挡住额角刺的“罪”字。心里滔天的痛和恨已经掩盖住了这个刺字所带来的屈辱感。 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起了爹娘夫兄,夙夜难寐,也无数次觉得自己痛得活不下去了。 可她还活着,并且必须活着! 阿爹死前说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两个月前,大内监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业已查明武相战耀庭通敌卖国罪名属实,按靖国律例,于三日午后满门抄斩,钦此” 大监魏延合上圣旨,带着不忍与遗憾的神情,望着男监里虽身陷囹圄月余,却依旧挺直着腰板跪着,带着一身浩然正气的男人说道 “战相,此事一出,苏大人多次长跪圣上殿前请求面圣,战家军的兵士们也在联名上奏欲证您清白,文相虽碍于皇命必须中正彻查此事,却也是数次进言陛下不信战相这一门忠杰会通敌卖国,无奈人证物证俱在,即便如此也无力回天,陛下震怒认为战相您不但卖国有负圣恩,更是在朝内结党一手遮天。偏罪名是通敌卖国,无法用您先祖拼死挣下的丹书铁券保您…这恐怕也是你我最后一别了,您可还有话说?” 战耀庭伏下身子一拜,复又直起,坚定地伸出双手接过圣旨“臣领旨,但不认罪,通敌卖国这等事身为我战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这样的罪名一旦认下,会辱及我战家先祖,不配做我战家子孙,现既已无法证明清白,唯有伏诛” 话音刚落,女监那边早已有女眷忍不住嘤嘤低声哭泣起来。战耀庭长子战平只用凌厉的眼风微微一扫,哭声立止。 魏延不得不由衷赞叹战家治家之严,这样的家族如何让人相信会叛国。 战耀庭接着道“战某最后有一事相求,望大监成全” 魏延忙道“战相请说,本人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办到” “替我带封信给圣上” 魏延吩咐狱监取来纸笔,战耀庭略一沉吟提笔写道“臣战耀庭秉承祖训忠君报国,戎马一生,克勤克俭,虽无大建树,早年戍守边疆多年,也未敢让外虏欺进国土半分,此生惟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以报国,现如今却得以叛国之罪身死,实无颜面对战家先祖,唯有一事可弥补臣之罪一二。臣有四子,忠,勇,卫,君。第四子战君早年已战死沙场,臣自知已保不住战家上下人等,惟愿陛下赦免耀庭唯一小女战英以及刚出生月余的孙女战凰。恳请陛下看在罪臣先祖为先帝打下这江山,父兄和第四子皆为战死,亦看在罪臣早戍守边疆多年上,赐臣这一恩典,臣来世必为牛做马再为圣上股肱。罪臣在此拜别圣上,涕零。”写罢,交与魏延 “如此战某便委托与大监了” 魏延双手接过,郑重说道“定不负战相所托,如此便是别过了”拱了拱手,环视一遍这一门忠烈,带着随从太监,走出了大内监牢。 待魏延走后,战耀庭环视着男监中战氏的男丁,这些本是战场上最英勇无畏的儿郎,如今却要背负这样耻辱的罪名死去。战勇是四子中最藏不住话的“爹,我不怕死,但是我实在不能忍受被污蔑通敌的罪名!我们战家几代人拼死为靖国挣下这江山,可这昏君……” “住口!”战耀庭斥道“战家祖训忘了吗?况且证据确凿,按律,就算是圣上也无法赦免。何况这幕后黑手铁心要亡我战家,丹书铁券可赦免除了通敌卖国和弑君以外的所有罪,可偏生是这个罪名!我战家几门忠烈,这叫我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为今只希望陛下看完我的信能够开恩,或许我战家洗清冤屈还有望……” 魏延回到宫内复命,此时靖国的掌权者正在批复奏折。魏延深知陛下的性格,行礼之后静静垂首立于一旁。片刻之后,掌握着这片国土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搁下手中的朱砂笔,抬眼望向魏延 “他可有留话?” 魏延从手袖中取出信笺,双手奉上。阅毕,这通身带着浑然天成威仪的男人,终于有些动怒了“没有一句辩白,却处处以其先祖和往日之功来胁迫朕答应他的请求,如果不答应便是朕寡恩了,好,好,我便答应他又如何?传旨下去,战耀庭之女战英发配到晏阳城服役永不得入靖都,其长子战忠之女战凰赐名如心,由冷宫中的婢女予以照拂”魏延心想,永不得入靖都么?也好,至少活着。如心便是恕,这条血脉也保住了。 旨意一达到监狱,战英和如心便要被提到普通监狱,与死牢中的战家上下分开了。这几日战英病得昏昏噩噩,母亲和嫂嫂每日跪地哀求也未能得到医治。临出死牢之前,被推到父兄所在的男监与父兄拜别。 战英一见父亲兄长们,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战耀庭抚了抚她的发说道“阿英,从此,我战家的血脉只余你和凰儿了,有几件事你必须谨记。第一,活着,必须好好活着,有生之年要为战家洗清冤屈,我战家不能永远背负叛国罪名。第二,谨记战家祖训,忠君爱国,不得因为家中此番灾难便要背弃国家君主。第三,战家的兵书传予你,好好研读以后必要传世。好了,去罢,好好活着!” 战英听完紧紧抱着父亲衣摆“不!阿爹,我不要自己活着!我要随你们一起去!” 战耀庭一甩衣袖站直“糊涂!活着比死去更难,但是这最难的事要由你来做!你是我战家的子孙,擦干眼泪从今后战家是否能洗清冤屈系于你身,你还得照拂凰儿”说完,转过身不再看她。 几位兄长怜惜地一一抱过阿英,没有多说,话都在这一拥之中,她知道他们是要她好好活着。 牢头把战英拉开,正要锁门“慢着—”战耀庭示意战英过去,把指上那黑色的不知材质为何的戒指套在她的大拇指上。 “这是为父当年第一次领兵的战利品,也是唯一没有被狱监搜走的东西,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阿英最后环视监中她的父兄,兄长们对着她柔和地笑,带着不舍,父亲的脸依旧是带着正气,温和又坚定地凝视她,她把这几张脸深深记在脑中刻在心上,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跪下三拜,出了死牢。这一别,她知道自己永远见不到父母兄弟了! 三日后,号称靖国之盾的战家于西市满门抄斩,连同战家军的高层军士以及参谋等共132人斩首,行刑之前本是艳阳高照,顷刻暴雨如注,冲刷着这成河的鲜血,半日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战家军旗下所有兵士被打散编入其他兵队,百年战家军,就这样完了! 第二章 流放边城 这是第三天了。 战英看着牢上小小一方窗里透出的阳光,估算着马上就要午时了。她对着西边缓缓跪下,本就长得英气的眉眼,此刻更是凛然。她强忍着眼里的泪,眼前晃过父亲充满正气的脸,母亲永远温柔含笑的眼,大哥温和又严肃,二哥爽朗地哈哈笑着,皮肤黝黑,喜欢用大掌揉乱她的发,三哥身长玉立在树下,一身银色铠甲一杆长枪,对她唤道“阿英,三哥又给你带回你喜欢的机关匣子”大嫂也是将门女子,带点泼辣;甚至想起父亲身边总跟着的几个战家军的将军,展叔叔,李叔叔,公孙大哥哥… 16年内所有的岁月,生命中所有的人突然全挤进脑海中,又突然散成碎片…外面的艳阳天暗了下来,暴雨如注,战英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是被狱监喊醒的。 “女犯战英,明天就要上路,发配至晏阳城服苦役,按律,得在脸上刺罪,跟我来吧!” 跟着狱监来到一间陋室,一个老者并几样刺字用的工具等在那里。老者看着战英酷似战相的英气的眉眼,缓缓叹了口气“老朽早年间得过战相的恩德,尚未报答,不想战相遭此厄运…只是这规矩老朽也无权免去,我可以给你用最轻的颜料刺在额角,不刺在脸颊上了” 一次又一次的下针,用力极浅,并不疼,但是却针针扎在战英的心上。恨,痛,并着耻辱。阿爹您说得对,我得为战家洗清罪名,不能让黄泉下的你们和先祖也背着如我今天一般的耻辱感。她抚着额角刺好的字,拨了些额角的发挡住,眼里燃着坚毅的光。 第二天,战英和其它十几名因获罪而被流放晏阳城的人同时出发。能被流放服苦役的一般都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所以按律并不需要戴枷锁镣铐,只需刺字,相对也比较自由。抵达之后只要不离开被发配的地方州府所管辖的范围即可。 即将出城之际,一部马车已经等在那里,牵马的小厮过去对领队的差役耳语几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暗暗塞了过去,差役掂了掂,满意道“快一点吧,马上要出城还要赶路呢” 战英被带到马车前,马车帘子撩起 “严伯伯?” 马车里是当朝文相,原与战英的父亲武相分别掌握着这个国度文、武大权,是这个国家除皇上之外最有权势的人。文相长着一张不同于父亲那种常年带兵,战场厮杀造就的不怒自威的容貌,文相已经五十有余,可是容貌保养地颇好,白,并且没什么皱纹,留着修剪精细的美髯,穿着寻常的衣饰,并没有掌大权者的傲慢,战英只见过他几次,印象中他总带着微笑。 严致远带着隐隐的泪光“世侄女,你严伯伯无能,接下皇上要我查案这差事本是想尽力查到你父亲无罪的证据,无奈查了月余还是…尽管如此,老夫还是不信战相会是叛国之人。战相在入狱前就委托予老夫保管战家兵书,现万幸战家还有你这血脉,现在就把这兵书交还予你吧,也算个念想。”严致远递过一本羊皮包裹的书 “除了这,你父亲可有留给你其它遗物,可否赠予老夫,老夫必奉于案上日夜焚三柱清香寥寄哀思?” 战英心中微暖,把拇指上的扳指退下“严伯伯,如今我家被扣上此罪名,他人恐避之不及,严伯伯您有这份心意,想必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您的恩义,父亲留给我的唯有此相伴多年的指环,留在您这父亲应该也会同意” 文相接过指环摩挲了片刻“既然是唯一的遗物,还是贴身之物,老夫不便拿走,你好好保管着。我已经跟差役打点了,让你路上不至于受太多的苦,到了晏阳城我也会去信让苦役长照拂你一二,老夫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战英行了大礼“谢严伯伯,来日若有机会必报” 严致远看着眼前才16岁的女孩,不似其它女子柔弱,战英身量本就比其他女子高些,酷似父亲的英气的浓眉,璨如星子的眼,外加将门女子的疏朗气质,家变之后脸上带着坚强倔强的神色。长得不算美貌却比寻常女子自有一番气度。 短暂的怔忡之后严致远道“如此便别过了,好好活着永远不要回来了” 战英再次行礼,转身入行伍内,队伍向着远方出发了。严致远依旧带着和善的微笑 “都打点好了么?” 随从却很是惧怕文相的神色“相爷,您交代的事,我全都办好了” 车帘垂下,马车转身回城。 途中各种艰辛略去不表,两个半月后终于抵达晏阳城。 晏阳城,靖国最远的一座城池,一年里面春秋季节极短,冬季最长。一起风就是沙尘天气,夏天时一天之中也会有极端天气,白天极热,晚上很冷。若以为这样恶劣气候定是个贫瘠的不毛之地那就错了。因独特的地利优势,晏阳城是一个货物集散地和贸易中心。来自曜国的各类珠宝矿石,来自巫国的各类草药木材,来自汴国的各类皮毛,牛羊马匹,来自南浙国的珊瑚珍珠和盐。还有靖国本国的茶叶,纸张,布匹,丝绸,棉麻等。甚至还有来自遥远梭罗大陆的国家带着香料,各色宝石,美酒等来交易的。 正因如此,晏阳城是个极其开放又复杂的地方,多民族,多国家混居,经常有摩擦,也经常有其他国家企图占领这宝地。所以晏阳的工事最多,城墙反复修砌,军队也驻扎的最多。 战英的父亲早年戍守过晏阳城,在她儿时曾无数次听父亲描述过晏阳的风情,如今被发配到此地,她心里微微有些安慰,这里是父亲守护过的地方,可以遥想当年父亲的英姿,兴许还能找到父亲当年生活过的痕迹。 第三章 百般刁难 战英一行人是在黄昏时分抵达晏阳城的,并且走的是在修中的城门,距离工事大营最近,离市集有一些距离,所以入城的时候并没有见识到晏阳城的繁荣景象。 其他地方的工事驻地,一般都是简单的搭棚或者是草屋等临时住宿,工事完毕后随时撤走。而晏阳因常年有工事,并且从工人员较多,工事大营是正规划地修筑的一排排瓦房,最多可供1000人居住。 押送他们这行人来晏阳城的差役把他们带到工事主簿处,把他们的获罪文书交到主簿手中,由主簿保管,便算是正式交接了。 主簿唤来工事主管,由工事主管来指派他们的使役长。此时,押送他们的差役把工事主管唤到一边去,递过一封信笺。 主管看完信,差役对战英一扬下巴,主管飞快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惊疑不定地说“这当真是文相亲笔手信?”差役点点头对他耳语一阵,主管点点头,差役便身退了。 主管差随从叫来一名使役长把其余人犯带走,独留战英一人。 主管带着轻蔑的神情 “你便是叛国罪人之女战英了?” 战英隐含薄怒朗声答道“家父此生无愧于家国,若无他带领战家军常年抵御外辱,如今岂有你们的高枕无忧步步高升?” “呵!好硬的嘴,这叛国罪是圣上裁定,纵然你父略有薄功,还不是得背着此等罪名下地府?以后你到哪都是罪臣之女,光凭一张嘴硬是没用的。你只能在这服尽劳役至死方休,以报圣恩” 战英站直身体,倔强的眼神盯住主管,正欲再辩,此时主管的随从回来了,带来一名醉醺醺的壮汉。 主管不悦 “程三,你又灌这么多,总有一天耽误事!” 那壮汉有个酒糟鼻子,此刻满脸通红一片几乎站不稳“这是新来服役的犯人,以后受你约束,你要督促她努力服役偿罪” 壮汉抬头,眉毛稀疏,下垂的眼,此刻他通红的眼睛带着淫邪的光望向战英“嘿嘿,女、女的,小爷会好好管教你的。”主管皱眉似乎不愿他在此多呆,便斥道“好了!带她到你们工营去吧!” 那名叫程三的使役长便歪歪斜斜向外走,战英没有跟主管告退便跟了出去。绕过一排排的瓦房,终于在营地西北最破的几间房屋前停下。程三一指其中一间,大着舌头道“以后你就住这了,明早到了时间就跟着她们一起去上工!”说完便又哼着不知名小调往远处走了。 战英走进那间窗棂都已经有些破败的房间,西斜的阳光照进门里,桌旁歪着身坐着一位正梳着头的女子。破旧的工服,难掩袅娜的身段,脸上刺着罪字,却掩不住她眉眼的风情,年纪应该比战英稍长。见战英进来,她并没有起身,只握着梳子打量着战英。战英在她的审视下并没有局促 “同屋既是有缘,往后的日子请多指教。” 那女子依旧没有开口只嗤了一声。战英也不在意,环视屋内。 共五张床,已经有两张铺盖是打开的,想来屋内在她之前已经住了两个人。屋子虽破,因为是女子所住,倒也干净。战英选了窗边一个铺子,把铺盖打开来。应该有一阵没人睡过了,稍微有些灰。 这时候门外走进一个大约40的女人,形容枯槁,脸色略有点黄,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面饼并一碗粥。她一进门见到那女子马上堆起讨好的笑 “锦绣姑娘,今天的晚饭我给你打来了,这粥啊我也让人最先打的,干净。” 她忙把手中的盘子殷勤地放在那名唤锦绣的姑娘面前的桌上。这才回身看到窗前的战英,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新来的吧,一会儿跟我去领晚饭吧” 战英礼貌地欠了欠身。那锦绣慢条斯理地喝了点粥,再撕了些面饼,好似没什么胃口,推了盘子便起身了,她用帕子拭了拭手悠悠开了口 “李富贵家的,我已经跟程三说了,过几天你们家李富贵就可以不用去采石场了” 李氏喜不自禁“锦绣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啊,我和富贵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锦绣也不再看她,开始修她的指甲。 李氏赶紧道“锦绣姑娘那我先去干活了,这位姑娘你也跟我去领晚饭吧。”战英铺好了床就跟她出去了。 李氏带战英去分饭的棚子,按例是每个男丁一海碗粥,两块杂粮面饼。女子则是小一些的碗盛的一晚粥,一块杂粮饼。 李氏应该是这里的帮厨,她一来,另外一位大娘便腾出位子,递给她一把大勺,由她来派粥。李氏拿起一个碗递给战英,用大勺在锅里搅了搅勺起一大勺粥,正要往她碗里倒— “慢着—” 旁边走来个精瘦个子的男人,战英认出他是主管的其中一个随从。 他接过李氏手中接过大勺,整整在锅里勺了一整大勺粥,当着战英的面慢慢倾斜勺子,粥一大半洒在了战英的手上和地上,只有一小部分在碗里。然后那男人把自己吃剩的半个面饼再交到她手中 “堂堂战相的千金,应该是吃不惯我们这里的伙食,别浪费了” 旁边一群男人跟着哄笑起来。战英抬眼凌厉地扫了一圈,那几个男人竟被这小女孩的气势震慑到,不再笑了。 战英语气平静地开了口“当今陛下以仁德治天下,刑狱轻且禁止虐待犯人,如果陛下知道自己治下有人滥使职权,损害他威名当如何?”那瘦小的男人跟战英个子差不多,气势上本就差了一截,听完战英所说又不知如何辩驳,顿时有些恼怒 “哟呵,小姑娘口齿还挺伶俐,那你可以告御状啊?可是你好像永远不能回都了,哈哈哈” 战英微微一哂,不欲与小人多加争辩,把手中的半块杂粮饼撕下咬过的地方,剩下的如品尝美食一般慢慢吃完,而后手中的小半碗粥一饮而尽,放下碗,走了两步回头 “世事无绝对,你只有这样的眼界,无怪你只能当个随从” 第四章 石场服役 战英走到住处门口,此时太阳刚刚下山,晏阳这个时节白天特别炎热,夜里却十分寒冷。 战英此刻有点冷,她穿的囚服在这样的气温下显得单薄。她抱了抱肩,往远处看了看,只能隐约看到城中的灯火和远处黛色的山。 阿爹,这就是您守护过的地方吗?为什么这片土地上的人心如此凉薄,人们已经这么快就不记得您是怎样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了吗?如果知道是这样,您可会后悔? 推门进屋,锦绣却不在屋内,李氏还在吃饭的棚子那边做事。外面最后一丝亮光也快要消失了,战英看到桌上有一盏豆油灯,她便把灯点起来。 越来越冷了,她把被子围在身上,小心地拿出羊皮包着的战家兵书。只见那扉页上写着战兵神策。 正欲打开来看,李氏回到了屋内。她看到战英,目光略有些闪烁,战英知道李氏是因为今天见她得罪了主管亲随,怕太亲近受连累。战英知她必是在这工事大营中活得不易,所以并不在意,对着灯下翻开了书。 这兵书分为兵法,阵法,观天时,查地势,战车兵器,演武操练六个部分,最后是一些战役的实录。书页都是皮制,用牢固的绳钉制,看书页的年代不一,笔迹也不同,应该是传人不断誊抄和补充所致。 她刚认真看了一会,便能感受到其中的精妙,不由入了神,这兵书为她打开了一个世界,一个她之前接触过,却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世界。温度越来越低,她不由把围在身上的被子拢了拢。 李氏甫一进屋就已经换上了棉袄,战英在看书的时候她已经偷眼看了战英好几次,见她拢紧被子,终于忍不住了,迟疑地说道“新来的可以去营地库房领一件棉袄的…” 战英闻声抬头看她,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听说你是战相的女儿…我年轻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战家军在这保卫了我们一方安宁,从来也不欺负我们百姓,送去的粮食他们也不要,都说战家军的是好人。”战英听到这,心里不由有些暖,竟还是有人记得父亲的。 一路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库房所在的地方,进库房门,只有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在值夜。听战英说是来领取新人用具,就摆摆手,告诉战英必须先找主管给她代表身份的腰牌,然后去主簿处领一张条子,最后凭条子来取新人的包袱。 战英照着库房的话去了主管的住处,主管在这里是单独的一个院落,既是住处又是办公,因平时晏阳新城墙这的所有工事都是由主管管辖,也算公务繁重,所以许多营中的琐事都由他的几个随从来助理。 战英到的时候,再次见到了晚饭时分见到的那个瘦小的男人,他身边还围着几个男人,一起闲来无事在掷骰子。他看到战英似笑非笑 “小爷我就没眼界,当个随从怎么了?县官不如现管,你战大小姐在这的日子长着呢,以后在这工营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还不是捏在我的手里?” 其他几个男人并不说话都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战英从小本就倔强,遇到小人更是不肯服软 “这工营物资也属战备物资,在本国克扣战备物资乃重罪!” “嘿,小爷在这营地里也算手眼通天的人物,你试试去告呀” 战英轻蔑一笑 “你自认在这营地可以一手遮天,但你也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况且就算我战家倾覆,但圣上并没有诛我战家九族。我外祖家还在,我父亲那么多门生部下尚存,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你又怎知这些人当中不会有念及情谊之人?” 那人听完气焰稍有退却,复又鼓起气“你嚣张什么,难道有人权势高过…”还没说完旁边另外个男人狠狠拽了下他的袖,他才恍然过来没有再说,战英心中疑窦顿起,那拽人的男人立马道 “把腰牌给她罢!跟了程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 那精瘦男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了腰牌丢给她,战英取了腰牌自顾离去了。 待到库房取完用品归来,锦绣依旧不在屋内,李氏已经睡去。战英今日赶路到晏阳体力有些不支,又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境况,略想了想便收好兵书也倒头睡去。 夜里战英依旧梦魇,一身冷汗猛地坐起,定了定神后又沉沉躺下,不一会儿听到锦绣回屋上榻的动静。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在敲上工的铜锣,李氏早已不在屋内,战英梳了发只用一根发带一绑,打了水洗漱完便出了屋,而锦绣依旧在精心梳她的发。 战英跟着同一排房屋的人去了昨天去过的棚子领了当日的干粮,这时候看到了她的使役长程三。 程三酒已醒,但那酒糟鼻子依旧通红,腰间别着粗大的鞭子,他正凶狠地呵着一群男人 “给老子快去采石场,别想着磨磨蹭蹭地折时候!” 被呵斥的人赶忙加快了速度集中。他看到战英 “你,新来的,以后都跟着他们,到点了就去采石场采石!如果偷懒小心我这根鞭子!”战英便跟着程三一行人去了城外的采石场。 采石场位于晏阳城外的八分山脚下,放眼望去偌大一个采石场竟只有她一个女子。 那些男子多数光着膀子,汗流浃背。20个人围着一个巨大的木质吊架,吊架上有一根粗大的木桩。他们吆喝着口号,把木桩撞向插着一根已经插入石缝的铁楔子,如此数次便能撬下一块巨大的山石。其余人,有的被指派用锤子凿山壁,直到出现缝了塞入木楔子,继续凿,直到缝足够大后塞入刚才木桩撞的铁楔子。有的人就负责把撬下的巨大山石分成数块,其余的人就是负责把山石不规则的边角凿去,直到成为砌墙用的方石。 第五章 艰辛劳累 采石场上多了战英这么个女子,许多人侧目望来,许是平时就惧怕程三,谁也不敢停顿太久,马上埋头凿石。 程三硬声道“你就先凿石块吧,别以为是女的我就客气,程爷的鞭子不长眼睛!” 战英领过锤和铁楔子,看了看旁边的人,选了一块石头凿了起来。 那锤子锤在铁楔子上,震得手臂发麻,而力度小了根本凿不下来。遇到凿歪,手都被锤砸到,马上肿起一块。不一会儿手臂又痛又麻,拿楔子的那边手掌因为握得太紧,起了泡。 战英把铁楔子放下看看起泡的巴掌,刚还在远处的程三过来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鞭!战英顿时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咬着牙拿起铁楔子继续一下下地凿着石头。 趁程三走开的间隙,旁边一个男人问道 “诶?你是犯了什么事,得罪了谁,怎么一个女子被分派到这最苦的位置来?” 做工时大家都在低声聊天,从他们口中战英大概得知了晏阳新城墙工事大营的情况。 这里工事的程序大概分为采石,运石,砌城墙,挖沙,运沙,和砂浆,涂浆这几个工种,还有的就是后勤的做饭,造工具,采办等这些维护工营日常工作生活的杂役。 流放来服役的人远不够工事所需,所以也征了劳工来。两者区别就在于流放犯没有报酬。因流放的都不是犯的杀人越货的罪名,因此和劳工一起混居在大营内,也无需管束太严。 那些工种当中,最艰辛的就是采石。只有那些没有背景的,没钱打点的,以及得罪了权贵的流放犯会被指派来这里,再就是那些想要高一些报酬的劳工会来这里,或者是下九流的人等,生活不下去了,别的工种又不出缺只能先来采石混饭的。 “诶,今天那半傻的李富贵还真的没来了,听说换去和泥浆了” 一个壮汉说道。 另外个黝黑的汉子低低笑着“怎么,你也想换去做点轻松的?那你得伺候好那锦绣姑娘啊…” “锦绣姑娘还看得上他?就算看得上,也得程三答应啊” “就程三那酒坛子功夫一定比不上我…” 战英见他们越说越不堪入耳便拿着工具离开,心里大抵也明白了,想必锦绣姑娘为了在这里能过的好些,委身于程三了,这便是作为女子的悲哀。 她暗自告诫自己,即便活得如同身在地狱,也不能将自己陷入泥淖,污了自己的本心。 在她弯腰凿石的时候,程三手握鞭子倚着一块大石在她身后上下打量,因她弯着腰,更显的腰肢盈盈不可一握,个子比寻常女子高,有一双修长的腿,英气的眉眼透着桀骜,却让男人更有驯服的欲望。程三用手指摸了摸下巴,眼里泛起淫邪的光。 到了午休时间,大家就着囊中的水吃面饼,战英欲处理下手中的水泡,甩甩发麻的胳膊,程三却径直走到战英面前 “一上午只凿了两面石,你当采石场是打发时间的地方吗?” 战英虽疲惫不堪,却也不愿授人以柄 “那一天须得凿多少石块?” 程三用鞭柄一指,指向一名壮汉 “铁牛,你告诉她你一天凿多少?” 那名被指的叫铁牛的男子有着粗壮的胳膊,他略有不忍地答道 “三块” “听见没有,三块!按你这一上午一面的进度,太阳下山也凿不出一块来!” 这时候其他正在吃干粮的工人听到动静纷纷望来,报以同情的目光,谁不知道这铁牛之前是铁匠,抡锤快又准,是这石场每天凿石块最多的人。可是谁也不敢说话,这样的世道下,谁敢强出头呢? 战英心中明白程三存心刁难,她刚才不是没看见那铁牛比一般人速度都要快,但是她得忍耐。 从小战耀庭对子女要求严格,不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儿就娇惯她,请的文武两位老师也是按比常人更严格的标准来要求战家的子女,因此造就她刚强不屈的性格。 其实最重要的是程三捏着她的评判书。 评判书制是靖国针对流放犯的一项举措,由文相提出。对表现好的流放犯可以有增加沐休日,增加伙食,甚至有财物奖励,最好的情况就是能换到离家较近的流放地顶好的就是除去脸上刺字脱离流放犯的命运。 当然,这制度对不好好服刑的犯人一样有约束,扣沐休,扣伙食,对战英来说最怕的是被圈禁失去自由,她不能被困于监狱之中,她时刻不忘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保她性命的,也因为自己的使命夙夜难寐。虽然对于如何洗清战家冤屈还没有头绪,但是至少不能枷锁加身。 她立刻拿起锤子和楔子一下下凿起石头,左手的水泡已经破了,里面的液体黏糊糊地糊了一手,巴掌火辣辣地疼,她甚至感觉那铁楔子要和自己巴掌上的血肉长在一起了,右臂也麻住了,她觉得右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凭着意志,她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地凿着石,石头上不断出现火花,石屑迸出弹在她手上,脸上,生疼。 “叮!叮!叮…” 那一声声有规律的声音,让在场的男人们对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肃然起敬,而程三看到战英居然不服软不反抗,有些恼怒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勒令她今日必须完成三块方石。 纵使战英再卖力,因是新手,再是女子在力气上有欠缺,到了晚饭时分,战英还是只凿成一块方石。程三在等战英来服软告饶,结果饶是等了一下午,战英都没有来。在大家收拾工具离开的档口,战英去找了程三 “是不是今日子时之前完成三块便是?” 程三料她做不完 “是”。 战英便继续开始凿第二块石头。 第六章 工友之情 晏阳城在靖国最北端,春季过后白日越来越长,初夏的晏阳城白日里还不是最炎热,黄昏时分却渐渐有点凉了。 没有吃午膳,用力又多,战英此刻已经又疲惫又饿。她拿过水囊胡乱喝了几口,飞快嚼了嚼面饼,抹了抹唇一下下地继续凿着石。 采石场安静又空旷,只闻她凿石的叮叮声,以及时不时飞溅的火花陪伴着她,她想起幼时爹爹作战归来,抱她在腿上教她背的兵法 “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战英口中背着,手里不停凿着,心痛难自抑,眼渐渐模糊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 脆弱的心对她全无助益,只会蚕食她的意志让她越来越软弱。 把眼泪逼回眼眶,她越发用力加速凿石,口中继续背着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还没背完,她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警觉地转过身,一张黝黑憨厚的脸印入眼帘, “铁牛大哥?” 铁牛宽厚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日里不敢得罪程三,只能照实说了,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能凿出三块,我来帮帮你……” 战英心中感激 “不用了铁牛大哥,你白天已经很累。” “不打紧,只有一身蛮力,不来帮你也是在房里听一群爷们吹水,无趣得很。” 战英知道铁牛是托词如此,为了不让她太过于歉疚,如此有心倒让她不好多做推辞 “如此便谢过铁牛大哥,不用你出力凿石,你教我怎么更快些就是。” 铁牛拿出自己那副工具,指着战英身前那块石道“你看,石头也是有纹路的,你对着这处下楔子,挥锤的时候不是用大力,巧劲即可,还有…” 铁牛详细地告诉战英其中诀窍,战英再挥锤果然快了许多。 铁牛也挑了一块石头凿了起来,战英便问道 “铁牛大哥您何方人氏,我看您使锤娴熟,应该是有技艺的人士,为何在此务工?” 铁牛不减速度,边挥锤边道 “说来话长,我本是业县一铁匠,有自己的铁匠铺,虽然不宽裕,日子倒也过得去。慧帝18年,汴国来犯,我们业县正好在战场后方,军爷说兵士不够要征兵,征用当地的壮丁,那军粮和兵器自然是不够的,我因有技艺,不用征去当壮丁,但是当地的所有铁匠铺都被指派了要完成一定量的兵器锻造,我的铺子被指派十日内完成百把弯刀,据说用于勾汴国骑兵队马匹的腿。我告诉军爷我完成不了” 战英听到这便问道 “是百把弯刀数量太多了,时间不够吗?” 铁牛摇摇头 “十日百把,每天赶工是可以完成的,难就难在铁不够。军爷是给了一定银钱作为酬劳,让我们去购置铁矿。可是当时两国交战,曜国的铁矿运不进来,本国铁矿本就出产少,这铁矿价格涨了数倍不说,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如果是长枪,矛等倒好,用的铁不多,这弯刀除了手握的柄,刀身全是得用铁。” 铁牛把石头翻了一面继续边凿边说 “我们县里我知道的几家铁铺的铁匠全都连夜收拾细软跑了,我知道我留在业县如果十日后交不出弯刀,即便不死也得获罪,于是带着老母也连夜逃走了,路上我那身体不好的老母故去了,可怜她临了却不能落叶归根,” 铁牛说到这有点伤感。 “我一路西逃到此,不久盘缠用完,我想先找点活计做着,后面再重拾我那打铁的技艺开个铺子,我身无特长,蛮力却有,这工事当中采石场工钱最高,而且我这也没钱打点,谋不到轻松的工种。” 战英听完便有些不豫,早些时候听父亲和哥哥谈论过这就地征兵征粮的弊端,但是远没有亲耳听到苦主现身说法这样真实而直观。她知道那场战事靖国败了,最后赔了汴国无数金银牲畜才算保住城池。这样看来这制度的弊端不仅仅是会吃败仗,也会造成人口的流失和民心的丧失,战英心道这样的制度应该且必须被废除。 谁也预料不到,今晚这看似随意的闲话家常,对战英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多年后她进行的军备改革,彻底革除了这个军事策略的弊端。 战英见铁牛情绪低落,便有意转换话题。她笑说道 “听说你们业县所在的云州有一种有趣的风俗,女子可以在七夕节那天用绣鞋扔自己看中的男子,砸中男子后,若是男子也有意便把绣鞋揣入怀中,不日便捧着绣鞋上门提亲,可有这回事?” 说到家乡的趣事,铁牛一扫阴郁,和战英聊了起来。 战英本就喜欢听各地奇闻,便央着铁牛讲云州的奇闻逸事,在谈笑中时间过得飞快,铁牛先把方石凿好了一块,而后帮助战英把她那块也完成了,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气温已经很低了,战英簌簌发抖,她跺着脚道“铁牛大哥,今日多谢你了,我们赶紧回大营去吧” 二人在大营附近有意分开走,怕被程三知道会连累铁牛,战英让铁牛先入营而她走的偏道往自己住处去。服役第一天便又累又困又饿还满手是伤,战英自己也有些惊讶自己竟能坚持下来,看来一个人潜在的能力是巨大的。 她正这么想着,加速走着,前面黑暗中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影挡住她去路。 第七章 宁折不弯 那黑影唬了战英一跳,她退后一步握紧手中的锤,定睛一看,原来是程三。 程三立在离战英三步远的地方,见战英后退一步,他便又欺身往前走了一步。 “三块方石你完成不了了吧?”他看着战英用布缠着的左手,脸上浮起志得意满的笑“看看,一个小姑娘,何必这么要强?” 战英知他这么晚在这堵她,必是起了歹念,她对程三拱手为礼“使役长,今天的三块方石我已经完成了,明早去采石场便可验收,天色已晚您尽早回去歇息。”说毕绕过程三紧着往自己住处走了几步。 程三也不再挡她面前,只在她身后走着“女人嘛,天生有优势,服个软,以后的日子不必这么难过;不服软,也许以后比这难的日子多了去” 战英见离屋已经不远,知道程三今天对她也做不了什么,不若把话挑明,也许能绝了他日后的骚扰,她便立住回身挑眉问道“那么使役长可否指条明路?” 程三以为她要开窍了,喜上眉梢“你可知你同屋的锦绣,得罪了县丞夫人,必须在此服役三年,可她机灵,为自己谋了个好日子过,每日不用服役不说,还有李富贵家的为她浣衣,伺候饮食,活得不比闺阁中的小姐差吧?” 战英定定直视程三的眼睛“程爷您指的路是您自以为的康庄大道,对我来说却是不归路。人各有志,有的人可以为了裘衣暖床违背自己的本心,有的人却可以因为尊严付出生命。即便我知道往后的日子寸步难行,但这便是我的选择。” 程三见她如此不识抬举,有些着恼“好,好,路是你选的,给你康庄大道你不走,以后别哭着求我程三。” 战英往住处奔去,她倒不怕程三对她用强,从小爹爹便为她请了文武二位老师,武学造诣虽然不高,但近身格斗擒拿也足以自保。三哥教过她战家枪法,可惜她只抖得漂亮的枪花。老师说她在射箭上有天赋,准头好,但身为女子挽弓力道不足,妨碍了她在射箭上的发展。之前几位哥哥都在为她寻轻巧好用的弓弩,只可惜还未寻到便遇上家变。她只怕程三会拿评判书相要挟,想到这,战英立刻停住,回身—— “程使役长,您说如果县丞夫人知道锦绣姑娘在这过得悠闲自在,她会作何反应?” “你!” 战英莞尔一笑施施然离去了。 程三在她身后气的咬牙切齿,他知道战英一介罪犯见不到县丞夫人,只是告诫他不要逼她太甚。 好,好,对付她还有的是手段,不必用强,他自会让这高傲的昔日相府千金跪在他脚下求饶! 战英回到屋内,李氏就在她后脚回屋。看到她手上的伤,心善的李氏只呼阿弥陀佛。李氏也曾有过女儿,但遗传了李富贵的痴傻,六岁那年掉入河里淹死了。如果没死,应该如战英一般大了,所以她对战英总有些怜惜。她拿出晚膳时分偷偷藏起的锦绣没吃完的面饼,递给战英。 “我见你晚饭时没有来领干粮,就给你藏起了这个。” 战英心中渐暖,似乎也不觉得冷了。待李氏给她重新包完左掌后,她对着油灯翻开了战兵神策。 锦绣沐浴完依旧去了程三屋中,见程三今日似乎情绪不好,在大口灌酒。锦绣漾起醉人的笑,柔若无骨的手攀上程三的肩轻轻捏着捶着。程三捏起她下巴端详,明明被捏得有点疼,她依旧媚颜笑着。 在还没见到战英之前程三以为女人都应该是锦绣这样,可是见到战英才知道世上还有那样的女人。桀骜,聪慧,倔强。这极大激起了程三的征服欲。想到这,他看着锦绣那奴颜媚骨的样子突然就有些烦,猛灌几口酒后,挥着手让锦绣回屋去了。 锦绣见程三对她的态度大变,心里不免惴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担心自己这一年多的好日子到了头。她还记得自己刚来采石场的日子,苦不堪言,就像那路边的野草,谁都能来踩上一脚。她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 况且她委身于程三也不是没有别的打算。 她本是晏阳城辖下松阳县一个青楼的女倌,一次机缘巧合,松阳县丞成了她恩客,本允诺她要为她赎身,抬进门当小妾,不想县丞夫人是妒意极大的女子,且县丞的官职都靠岳丈大人谋来的,极其惧内。于是锦绣便被冠上偷盗县丞财物的罪名下了狱。县丞夫人尤未解气,在她脸上刺了字把她弄到这工事大营服这最苦的役。 锦绣庆幸自己这身皮囊,让她不至于在这里服役致死,有了程三的照应,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不用上工,有人伺候,想去集市逛逛也是可以的,程三还会时不时给她些银钱。她觉得女子的命运大抵就是如此了,找一个男人倚仗,就能过上好日子。她盘算着这程三虽样貌丑陋,但尚未婚配,又有正式差事,等她三年服役满,再哄了他娶了自己,也算明媒正娶的使役长夫人。 眼看这一切都按她盘算的进行,今天程三的态度大变令她心里极度不安起来,不知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她心里闪过一个人—那新来的女子!一定是她!她暗暗咬了咬一口银牙。敢跟她抢,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战英在灯下看书,莫名就觉得有些冷。她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被视为大敌,她也不知道女人的恨会有多么可怕,尤其是底层挣扎受过苦的女人,为了保住自己拥有的东西,能使出怎样可怕的手段。 前面等待战英的,是一条荆棘满地的路,路的那一头,通向的是她未知的明天。 第八章 相煎太急 锦绣回到屋内,脸色便不大好看。她大声支使李氏伺候她洗漱,散发。李氏见她今日心情不爽利,小心伺候着,她家李富贵和她在这工营中过活,还得仰她鼻息。 锦绣散完发,只对李氏说道“把油灯熄了吧,我要就寝了” 李氏见战英还在看书,有些犹豫,锦绣只竖着眉望着李氏。战英不欲见李氏作难,且知明日定又是工务繁重,自己熄了灯回塌上睡了。 锦绣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次日一早,依旧是铜锣声响起,战英轻车熟路地洗漱,领干粮,去采石场。而锦绣在战英出门后,拿上匣子里的银钱,去了市集。 程三一来到采石场便要战英交出昨日的三块方石,见战英真交得出来,他很是惊讶。但是三块已经是采石场一日内单人最多的数量了,程三亦不好再加数量,只勒令战英今日依旧是三块。 昨日铁牛告诉战英关窍后,战英今日得心应手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但是在下工之前要完成还是难。战英知道程三在故意刁难,希望日久她自己扛不住了就会服软。与其和他争执,不如加紧凿石才是正经。 这采石场的人从八方而来。有靖国各地来的,也有从这禹洲大陆其他国家来的。战英最喜欢听大家聊天。从大家聊天里战英了解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听到了人们对官府,对军队的诟病;甚至各国皇室的野史;还有各行各业的行规等,包罗万象。战英觉得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精彩世界,她觉得这份精彩甚至抵过了身体上的劳累,让她心里有种东西满满地溢了出来,让她想在有生之年走遍这块土地,亲眼看看大家口中这个世界。 “雷跛子,今天怎么不吹牛了?昨天你酒后吹嘘你见过巫国的大宰,那大宰长得怎样啊?” 那被称作雷跛子的,其实并不是真的跛子,只是早年家乡被洪水冲了之后,离开家乡逃难,后无法谋生便装成跛子专去富蔗的州府去行乞,于是落了这个外号。他号称踏遍五国,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大家都爱听他说各国皇室的野史艳事。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见过巫国大宰。那日,我在他们大宰的竹堡大门外行乞,正遇上一匹快马要强行冲出堡,马上的男人一身是伤,长得那叫一个英俊。不一会儿堡内又冲出一匹快马,马上女子一挥袖,一条通身绿莹莹的蛇缠上男子的脖颈。男子只能勒马不前。我听见守门的官兵喊她大宰,忙抬头细看,这一看,我的乖乖”雷跛子见大家都伸长脖子听他说,故意停下凿石喝了口水。 “快说呀!没的吊大家胃口干甚?” 雷跛子见目的已经达到了,继续道“那大宰有一对墨绿色的眼珠呢,我只不过盯着看了一眼便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我想起人们的传言,那大宰会勾魂哩,我赶紧低下头,却再也记不得她的样貌,只记得她的眼睛。我趴在土里听到那大宰对那男子说,他已经中了她下的蛊,如果敢走,七天内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那男子也是胆大还是要走,最后守门的将士趁他不备打晕了他抬回竹堡了。” “我的乖乖,早听说巫国女子一旦看上哪个男人就对人下蛊哩,啧啧,这样的婆娘谁敢招惹哦?” “谁说不是呢,巫国女子可不是好惹的。我在巫国呆了半年,后来听说大宰要和那战场上捡来的男子大婚呢,可惜我没看到那盛况就离开了苗都。”雷跛子颇有些遗憾的样子。一转头看到战英听的入迷的样,他惊奇到“你若是男子,倒跟那巫国大宰的王夫有几分相似,都俊得很”战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边上几个男人一听都打趣他“说你吹牛呢你还不承认,见到个俊的人就说像你见过的王夫,越说越没边了,肯定没见过呢吧?” “哎哎,我真的见过,眉眼是挺像的,你们听我说呀…”适逢午休时间到了,大家便各自散了去喝水吃干粮去了。 战英的一天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的,晚膳时分她完成了一块半的方石,比之昨日已经好了很多。她依旧得留在采石场继续完成。铁牛带着一位名叫大成的青年折回来帮她,还带来了干粮和水。战英心中感动,世上真的有不计回报的善意,而这样醇朴的善意,在当相爷千金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 今日因有两个人帮忙,战英比昨日回屋又早了些。洗漱过后,她点起油灯研习兵书。今日不知怎的,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精力似乎也有些不济。不一会儿,她全身松软,趴着便睡着了。等她甫一倒下,锦绣便带着李氏进屋了,锦绣用帕子捂着口鼻支使李氏吹灭油灯,然后把战英扶到塌上。做完这些,李氏有点犹豫“锦绣姑娘,这战英来了两日并没有碍着姑娘什么事,您何苦…” “闭嘴,如果你不想你家李富贵再回采石场,你就仔细自己的嘴。” 李氏不敢再多言,只在心里为战英祈祷。 次日,上工的铜锣敲了两遍,战英依旧昏睡不醒。待程三清点了人数发现战英没去,便带着工营的差役闯进战英的屋中,把战英架起,直到泼了战英一盆水,她才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在架上,仍有些意识不清。 程三狠狠抽了她几鞭子“怎么,这才做了两天就想偷懒了?我早告诉过你,在程爷手下偷懒,仔细这根鞭子” 战英有些昏噩,但是程三几鞭子下来她也清醒了,身上挨了鞭子的衣服都破裂开来,皮也绽开了。程三并不顾她的伤痕,着差役把她从架上粗暴撤下,推搡在地。 “快去采石场,再有怠工,我便报了工事主管把你圈进晏阳城的大狱里,让你尝尝这晏阳大狱的刑具有多销魂!” 第九章 精妙阵法 战英有气无力地凿着石,脑子里却在飞速转着。她想起昨晚闻到的异香,正是闻到异香后才昏睡过去的。她心里有了计较,只待今夜了。 晚上战英依旧点起油灯,不一会儿,她便扑倒在桌上。锦绣和李氏紧跟着进了屋扑灭油灯,正待李氏要去搀战英时,战英抬起了头,手里攥着一方沾了水的帕子。李氏吓了一跳,缩回了搀扶的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战英平静问道。 李氏搓着手不安地低下了头,锦绣只冷冷一笑,轻启樱唇“这只是给你个见面礼,要你知道这工事大营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想要平平安安度日,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 战英安然点着一根蜡烛,烛光照亮她的脸“那么锦绣姑娘赐教,如何才够安分守己?”她心知如果不把话挑明,这样的事还会有再三再四。她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应付不知何时会射向自己的暗箭,她每日应付苦役已经很艰难,何况还要积攒实力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她脱离这里,去完成她的使命的时机。 锦绣见她如此淡定不禁有些着恼,既然战英打算把话挑明,她也就不再藏掖“你若想在这过的惬意,自可另寻他法,偏要与他人夺利么?你可知我为了脱离这苦海费了多少精力?” 战英端起油灯的灯碟,把油往地上一泼 “脱离苦海可以由他人渡,也可凭自己渡。依仗他人,兴许在苦海中央他便抛下你而去;靠自己,只要信念坚定,最终会渡过苦海,而我,只想靠自己!” 锦绣听完,有些怔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只愿自己一世过得轻松安逸便可。她虽不理解,但是见战英笃定的神情,竟然莫名相信了战英不会为了让自己活得轻松,去委身程三。 “好,那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了!”锦绣只不过想要护住她的利益罢了,并不想与战英纠缠不清。既然说清了,只要战英不触犯到她,她便也不再与她为敌。 战英也微微松了口气。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换过灯油后,战英翻开兵书里的阵法章。她自小就对阵法及机关最感兴趣。幼时央师傅为她找来各类有关阵法和机关的古籍,也经常与几位哥哥用棋子或沙盘演练阵法。她在阵法上的天赋极高,只用沙盘和棋子演练,几位哥哥经常在她跟前败下阵来。不过她也知纸上谈兵毕竟有限,战场上的情况变化万千且对手的思维也是变化着的,她真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所学能够在实际作战时候验证一番。 想到这,战英自己也因为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摇了摇头。除了巫国,其他国家并没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巫国以外的国家,女子入兵营需军法处置。 阵法章中的阵法她都在以前寻来的书上看过,她翻得飞快,直到阵法篇的最后一个阵法,看画出的图便被深深吸引住了,此阵法长短兼具,攻守兼备,精妙无比。她看向底下的注释“此阵见于越山战役,此阵一出,战家军败退二十里。后探知此阵出自千机谷,且用鸳鸯阵记之。” 千机谷?那不是只在传说中的吗?传说千机谷历来只有2位传人,每任的两位传人各收一名弟子。学成后这两名弟子便是千机谷的新一任传人。千机谷以阵法,机关,奇门遁甲见长,能得千机谷相助的军队在战场上尽得先机。 战英看完注释,再次认真看起阵法图。 鸳鸯阵阵形以11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对手的的重箭、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笑筅,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真不愧是出自千机谷的阵法啊!战英惊叹到。败在这样的阵法下也不足为奇。战英更加认真地研究起了这个阵法,此阵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想找出此阵的破绽和弱点,她要找出破阵之法! 在遥远的靖都,一间密室内,一个黑衣人正在向前面背手面墙而立的男子汇报战英的情况。 “主子,战英这两日的情况大抵如此,没有发现她身上带有令符。是继续跟进还是斩草除根?” 那华服男子并没有回头,只认真看着墙上一幅画,那幅画上是一名通身帝王霸气的男子,分交三枚令符于三名通身黑甲,戴黑色面具的男子,黑甲的肩上画着龙形徽章。 片刻过后,他才缓缓开口“找不到…她就没用了。可惜了我设这么个局,还是没找到。不必跟了,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出三月她必死。无须出手就能除根。” “是!” 下属隐去后,华服男子依旧没有回身,紧紧盯着画上的令符。这传说究竟是真是假?线报称当年战耀庭带一队人马靠近过的那座山,按描述定是辰元大帝的冥宫无疑,去的人都死了只有他活着回来。那冥宫是有去无回的,既然他回来了,应该带回隐龙卫的令符的。难道传说有误? 他深吸一口气,卷起画,郑重地放于匣内。不管是真是假,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是真的,那令符也值得究其一生去寻找。万分之一一旦成真,便是千秋万代的伟业。 第十章 程三夜巡 在这采石场上每日完成三块方石的,除了铁牛便是战英。 程三原想用最重的劳役逼战英就范,她却总是能在次日交付三块方石。他心下疑虑,准备去采石场一探究竟。 这日,下工后程三和几个使役长相约去喝酒。酒过三巡,程三便欲离席“你们慢点喝,一会儿我再来与你们畅饮!” “做甚?这才刚开始就走好没意思!” 程三起身又抓了杯酒起来一口吞了,抹抹嘴巴道“就那新来的女犯不省心。上头要我看紧点,我去采石场看看就来。” 程三操起个鸡腿边撕边往采石场去了,此时天色已暮,远处的山上影影绰绰。他的脚步声激起山边的鸟儿一阵扑簌簌的扇动,偶尔夹杂着几声寒鸦的叫声。他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似乎有人窥视。回头却什么也没见着。 战英正在听铁牛,大成聊晏城的市集哪里最有趣,寒鸦声起,大成警觉道“铁牛,我们先回避,有人往采石场来,多半是程三来查看了。”二人把方石往一块巨石后一藏,自己拿着工具闪到另一边去了。 待程三到时,只见战英正飞锤如星,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战英见程三到了,抹了把额上的汗。 程三走到战英身旁,环视整个采石场。采石场除了几块巨石并无其他遮挡物,程三一边对战英说着“每日见你上工只能凿石一方半,上工有六个时辰,可锦绣说你每天下工后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回屋,难道每天下工后有仙人帮你?” 战英笑道“不知为何,每日一到日落便觉得挥锤如风,有如神助。” 程三已经绕到第一块巨石后了——没有。他又往第二块巨石走去,他也知战英只是浑说,也笑笑“那我真想会会这仙人,让他助这采石场所有人进度加倍。” 战英心中一紧,知道程三的意思是如果今夜找到帮她的人,以后大家的劳役就得加重。她并不想带累大家。她顿时觉得有点口干,盯着那第二块巨石,神色有些紧张。 程三看出战英表情的变化,自得一笑,飞快往巨石后一转—— 后面什么也没有。 战英见程三又转向其他巨石,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程三无所获,有些失望,本想以此可以要挟战英就范。 “呵,你运气可真好,下次你可未必有这运气。” 战英淡淡一笑“如此便劳烦程使役长日后多跑几次吧,入夜后的采石场如果没有仙人,便是鬼怪了”说到这,战英略带神秘的表情倾身压低嗓门说 “我日前听说这采石场原有几个坟茔呢,还有人说这里出过狐仙,很是貌美。” 程三喉咙有些发紧“你,你别浑说!入夜不谈鬼怪” 战英强忍住笑,早听人说这程三虽身体壮硕,对人凶神恶煞,却很是畏惧鬼神。 “那您回去路上可轻声点别惊扰了先人呐!” 程三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工事大营。 铁牛和大成哈哈地笑着过来了“战英,真有你的,把个程三吓成这样” 战英笑道“胸怀坦荡的人自不会被吓到。话说二位爬木杆真是同那山中猿猴一般,又快又无声息。” 铁牛道“若不是你故作紧张,把程三注意力吸引到那块巨石后,我们哪有那么轻易能避开他爬到那破石机上。” 三位相视一笑,程三应该有几日不会再来了。 接下来半个月程三果然没有再来。 这半个月中,程三不是没想过带着人一起过去再次查看,可是锦绣近日不知怎的痴缠得很,再就是他好酒,近日总有人提着好酒请他吃酒。 这日,程三又喝了许多酒,因酒壮胆,他便也不怕那鬼魂狐仙了,踉跄着往采石场走去。路上依旧惊起飞鸟寒鸦,待他到了采石场,战英依旧孤身一人在凿石。 今日月色明亮,在月光下,程三觉得战英宛若谪仙,比之平日看起来似乎柔和很多。程三顿时色向胆边生,伸手便把战英扯向自己。战英习过擒拿手,反应飞快,一扭身便脱离程三掌控。 “程使役长,您可清醒些,你听说过将门出虎女么?在我这你可讨不着好,况且我听说工事主管近来要加你俸,如果捅去他那儿,你兴许差事不保了。” 程三嘿嘿笑着“工事主管早就在你来的那日便要我好好招呼你,你现在在这晏阳城能倚仗谁?不若从了我,爷好好罩着你,你还能平平安安过下去。” 战英并不惧怕,握紧手中铁楔子“你若执意如此那今日我便鱼死网破,看你到时候如何与文相还有我外祖家交代,据我所知文相是让押送的差役带信来的,他顾念往日恩情,必不会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程三打了个酒嗝又往前一步去“你要死了我也有应付之法,我今日偏要尝尝这相国千金的滋味是怎样的,做鬼也做个风流鬼,哈哈哈!”说罢他便要去抓战英。 战英心中瞬间百转千回,最后下定决心,她今日必不能失身于此,先动手再说。 正欲出手,程三被石头砸中头,倒下了,铁牛手里捧着一块带血的石头,怒目立于程三身后。旁边是同样带着怒容的大成。“真是禽兽!” 战英忙用指头探向程三鼻下,还活着,脑袋上的血还在潺潺流着。“还活着” 铁牛刚只是凭着一时激愤动了手,现在听说还活着反而没了主意。“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埋了?” 战英冷静道“不可,使役长不明不白不见了肯定会彻查,况且不知他今日来之前是否有告知他人或者有人见到。到时我脱不了罪不要紧,彻查起来二位恐遭连累。” “我不怕,我铁牛孤身一人在世上,做了便做了我一人顶罪” 战英摇摇头,她不愿意这样。突然,她抬头对二人说“我有主意了,不但能脱罪兴许他还得感激我们。” 于是战英便把自己的主意如此这般告诉他们,便各自开始行动了。 第十一章 因“祸”得福 程三悠悠转醒的时候,见自己的娘老子围在跟前。他娘一见他转醒又是哭又是笑,连声唤大夫。他环顾四周,还在工事大营的房内,并不是在自己家。他爹近前来,见他转醒便点了点头。程三家境并不差,虽不是大贵,因早年他爹也是使役长,算是有正式差事,家境自是比一般百姓强一些。 “三儿啊,你可算醒了,我以为自己得个孙子就要丢了儿子,呜呜呜…”程三的娘又在抹眼泪。 程三一头雾水,他家两个大哥早夭,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哪来孙子? 程老爹就是个年老版的程三,身体壮,酒糟鼻,中气十足地开了口“你个龟儿子,你是不是不想要这差事了,敢跟女犯搞一起,而且青楼出身,要不是她有了身孕,我必不会让她进程家大门!如今你这代只有你这一根独苗了,这血脉自然是要的。我已经花钱打点了,那个叫锦绣的,已经算是暴毙在工营了,人就改名喜梅接到家里去养胎!” 程三听完喜不自禁“锦绣有喜了?我要当爹了,哈哈哈我要当爹了……”程家只有程三这独苗,自然传宗接代的责任重大,原先家里有给他买过通房丫头,两三年都无孕,后有锦绣还是一年半无孕,程三偷偷看过郎中,说他精气亏损不易有孕。如今喜从天降,教他如何能不大喜过望。 程三的娘用指头点了点他脑袋 “这都幸亏了那个姑娘,你和锦绣腹中孩子的命都是她救的,叫,叫什么…对了,叫战英。” “战英?”程三只记得自己晕倒前的一些事了。 从他娘口中程三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说采石场昨夜有一处石墙崩了一角,正砸中了前去视察的程三,还有正独自凿石的战英。程三伤势较重,流血不止,倒地不起。战英伤势稍轻,砸中了一边腿和头部,拖着条伤腿额头流着血回大营求救,遇上铁牛大成那一屋的四个人把程三从采石场救回来了。 程三不太记得砸中头部前后的事了,有点疑惑却又继续问“那锦绣腹中的孩子又怎么回事?” “那姑娘找人求救时正遇上锦绣也在找你,一听你头破血流在采石场,性命垂危,锦绣便急火攻心昏了过去,还见了红。战英让那几人去采石场救你,自己背着锦绣去找了大夫,锦绣才保住了这个孩子,大夫还说若你晚片刻获救,也就不中用了。” 程三摸摸层层包裹的头,还是想不起来事情的始末。程老爹发话即是战英救了他和腹中的孩子,以后不可再苛待战英,程三点头说是。 事后程三去采石场查看,果真有一处山壁崩落了掉下数块石块,地上一大滩血和沾染了血的石块显示着当时他的情形危急。虽还是不记得事情始末,但采石场人人称颂战英不计前嫌救程三的高义,程三碍于面子也必须把战英当作救命恩人礼待。 战英伤腿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程三受锦绣委托来看过她两回,给她带来一袋银钱,据说是程老太太的谢礼。她一个月没上工,每日努力研习兵书,夜里偷偷起身练战家枪法。李氏早在锦绣搬走后也搬了,如今战英一人住这屋内。 伤愈回采石场后,程三给她减了每日劳役,只需完成一方石块,并告诉她,自本月起,每逢初一,十一,廿一便可沐休。铁牛五人也分别得了些银钱奖励。采石场人人又称程三知恩图报,程三戴了高帽更是身心舒畅,对工人们也不似之前那般打骂。 领完赏钱路过战英身边时,铁牛与大成暗暗对战英竖了竖大拇指。这次她算因祸得福了。 几日后便是初一,战英的沐休日,也是晏阳城集市最热闹的一天。战英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传说中晏阳城的繁华景象。战英束起长发,额上裹着布巾,穿着短装,长裤,布带束腰,端的是一市井小子的模样,如此装扮后便出门了。 早就听采石场上的人们说,这晏阳城的东市西市是各国特产交易互换的地点,各色人等混杂,车马川流不息,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想要交易的东西那里都有。而南边则是有各色廊坊,每个国家特色的客栈,酒家,妓院,赌场都有,说白了就是交易完成后,有钱了去消遣的区域,北边则是晏阳城的机要区域,衙门办公,官兵的驻扎大营都在北面,那里有着靖国最坚实的城墙和最多的驻军。再往北出了城门三十里便是曜国的国境。工事大营便也在北面新修的城墙附近。 今天是初一,战英决定先去市集看看各国商人赶集的盛大场面。于是她便先往东市而去。 到了东市,战英站在大街尽头,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小蚂蚁般,淹没在川流不息的车马当中。跟着车马来到市集,那里是望不到尽头的商铺和地摊,甚至许多货物直接只在马车上没有卸下,找到合适的东家,银钱两讫后便直接把马赶走,一车货拉走。吆喝声,交谈声,牲畜喷鼻声还有马蹄声,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动听的市井之歌。 战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新奇不已,这摸摸那看看,不一会儿便摸清了东市交易的多为南浙国来的珊瑚,珍珠,干鱼等各类海特产;汴国来的各类皮草,牛羊马匹,以及弓箭马鞍等;还有靖国本国的棉花,棉麻绸缎,茶叶,纸张,大米等。战英还发现南浙国商人个矮皮肤黑,好穿短装,喜欢讨价还价。靖国商人有点像儒生,白净有礼不喧哗,是儒商。汴国人高大粗旷脾气躁,一言不合便动手,但是卖的东西货真价实价格不高。 战英感觉自己的手和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最喜欢去汴国人的摊前看各类弓箭马鞍辔头等。汴国的弓箭制作精良,真不愧是马背上的国家,她感叹着。 突然,她被一张镶满红色宝石的女式小弓箭吸引住了目光。 第十二章 棋逢对手 那弓箭小巧精致,弓身用的是自身就带有优美纹路的铁刀木,又称鸡翅木的材质做成。头尾固定弓弦的部位包裹着黄金,上面镂空雕刻着玉兰花。弓身镶嵌着红玉髓,并不是十分名贵的宝石,但是红光动人。整把弓小巧精致,让战英爱不释手。 那汴国商人见战英十分喜爱这把弓,便上前介绍起来“这把弓出自汴国皇室呢,是专门为我们木兰公主打造的弓。后因弓弦割伤了木兰公主的掌心,这弓便被赐给了外臣,流到民间被我买下了。看你这样,应该是想买了送给心上人吧?”战英笑问“这把弓看着很精致,价格几何?” 汴国商人伸出三根指头“三两金” 这价格不算高,光是上下两头的镂空金片大概就有一两多。再加上弓身是名贵的鸡翅木,通身打磨过的红玉髓,三两已经是很公道的价格了。 可即便是这么优惠公道的价格,战英也出不起,她摸摸自己的钱袋,只有五两银。她摇了摇头,不舍地放下弓,往前走去。 突然,前面有个围了许多人的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断有人狼狈地出人群,又不断有人摩拳擦掌挤进去。战英在外围见不到里面的情形,便拉住一个垂头丧气准备离去的的男人“这位大哥,里面做什么的,如此热闹?” “赌棋呢,与摊主对弈,胜局或者是打平,摊主的一锭黄金就奉上,可惜这么些时候都没人能胜他呢,对弈一次还得给他一两银,我已经输了三把了。小老弟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他的棋局一开始简单,让人以为胜之有望,杀招都在后面呢,小心把裤子都输没咯” 这奉劝明显起到反作用,战英更感兴趣了,使劲钻进人群,终于到了圈子最里面,看到了正在对弈的两人。 战英最先注意的是棋盘边上的那锭金子。她一看大小,好家伙,五两呢!她心里一阵激动,若她能赢得这锭金子,她不但能买刚才那把弓,还能余二两黄金,那可是普通人家几年的收入了。 这个念头一起,战英便认真看向场内正在对弈的二人。那执黑子的是摊主,此时场上明显白子占上风。执白子的赌客志得意满,就等着形成合围之势绝杀黑子,而黑子偏于一隅,唯有零星黑子在外看似不成气候。周围的人有点骚动,都纷纷摩拳擦掌好似自己要赢得那锭金子一般。 战英却摇摇头,那白子要输了!!! 白子攻势越是凌厉,一会儿必败得越惨,他不知已经落入黑子的圈套了。双方各下了七八子后,战英心道,就在此刻!果然,黑子于一刁钻处落下一子,那个位子普通人注意不到。落子之后,棋局已经完成,但是执白子的对手尤浑然不知。又过了五子,杀机毕现。执白子的赌客额角渐渐出了汗,落子越发艰难。不出十子,白子已经被形成合围,败下阵来。 那赌客垂头丧气地交出一两银子,让出位来。 战英却觉得那赌客输得不冤枉,在这儿的都是来做交易的各国商人,或者是来逛集市的普通百姓,又怎么知道刚才执黑子的摊主,下得不是棋,而是布的阵法。普通人只知下棋,又怎会是这军事阵法的对手。 战英看向那摊主,一身白衣,头上也只一根白玉簪发,手中一把檀木折扇,俊目丰神,浩风霁月,气质极佳。战英心想,这般人物居然在闹市摆棋局赌棋,也是蹊跷。 这一圈的人已经看了一上午的棋局了,虽不知摊主用的是对军的阵法,但也稍微看出点门道,这摊主的一锭金不是那么好得的,摊主的杀招无形,还是不要浪费自己的银子了。 战英一步向前,于摊主对面坐下。摊主毫不费劲地围杀了上一位赌客,正轻轻摇着他的檀木扇等下一位对弈者。 见战英坐定在面前,他潇洒地一合扇子,取出一黑一白各一子置于掌心,合上,拍在棋盘上,张开扇子覆上后,手抽出对着战英做了个请的姿势。战英随手从扇下取出一子,黑色,便对摊主说“黑子,尊驾先行“ 摊主依旧是看似无心,随手落下一子,战英捻子,也随手在一角置入一子。旁人一阵欷歔,这人是不是不懂棋啊,怎么第一子落在最边上? 因二人落子都极爽快,一会儿工夫便各是二十多子,旁的人看得一头雾水,二人都各下各的,不管对方,这棋有什么看头啊?有按捺不住的“这位小哥儿,一两银子说少不少,不会下,白瞎了那一两银子。”战英笑了笑, “无妨,能与高手切磋机会难得。” 不消片刻,那白衣摊主却看出端倪,知道遇到了个中行家。一改慵懒的姿势,猛地收起扇子坐正起来。不一会儿,他下的每个子都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不再散漫随心。 战英落下一子,心道,嗯,防守已经布好了,至少进退无忧,可攻可守了。 摊主落下一子,围而不攻。 又如此过了十数手,战英时机已经到了,她心内喊了一声 “攻!!!” 白衣男子应接不暇,且围且攻,但是久攻不下。 再过了十数手,见白衣男子往一处放下棋子,战英微微一笑 破!!! 落子无悔,战英拱手“承让了” 白衣摊主清风般地微笑着,起身拱手,而后奉上那一锭金子。 战英喜不自禁,溢于言表,接过金锭,拱手做谢,而后离开人群,留下一头雾水的人们,哎?这小哥还没下呢,摊主怎么就给金子让她走了呢? 摊主捻起那颗战英本放在手边的黑子,往棋盘中一处放去,阵成,刚自己的那步才是她最关键的一步,是自己自寻死路为她的阵成铺平道路。 他眯着眼看着战英拿金锭往远处奔去,消失在人群中。 战英捧着那金锭,去找了刚才那位汴国商人,所幸那商人还在原地,弓也尚未卖出。汴国商人收了金锭,找了她2颗金馃子,把弓交予她。另外还拿出一个红色的狐皮箭袋。战英喜出望外,对小弓爱不释手。 第十三章 盛世晏阳 那汴国商人右手贴胸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愿你的心上人喜欢这美丽的礼物.”战英也微笑还礼,携小弓离去。 半日内,东市已经逛得差不多了,战英着实喜欢这太平繁华的景象,她意犹未尽,打算再去西市看看。据说运气好的话,在西市还可以见到遥远的梭罗大陆来的人,他们会带来一些之前没见过的物件,甚是稀奇。 战英从东市中部离开,准备穿过晏阳中心去西部,刚走入一条巷子,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姑娘,姑娘。。。请留步。” 姑娘?战英转身,却见是那白衣的棋摊主人。此刻那白衣男子因追她,脸色略有些桃红,额角微微出汗,翩翩的风度损了一半。战英立住挑眉望他。 “你怎知我的女子身份?” 白衣男子站住,又忽地张开扇子作潇洒状“那当然,以我的独具慧眼,你没有喉结。” 战英微微有些尴尬。“那你找我所为何事呢?” 说到这,白衣男子又收起扇子,表情突然就有些讪讪。 “姑娘,你能不能把五两金还我,吶,我身上这十几两银子都归你,都归你。”说到都归你的时候,那白衣男子还心痛地望着手上的荷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战英不由有些好笑,气质呢?说好的俊目丰神,浩风霁月呢?这人真是有点意思。 那白衣男子见战英不置可否,有点急,垮下那张俊朗的脸,作可怜状。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五两金是从我师父枕头底下偷。。。额,借的,原打算作为本钱,赚点银子就还回去的,今晚我师父要是发现这金子没了,非把我这俊脸打残了不可。”说完似乎那俊脸已经被毁了一般,伸手痛惜地摸了摸。 战英见他这样,不忍恶语相向,只朗声道“愿赌服输,天经地义。你在闹市摆棋局,用的是常人不知道的军事阵法,想着只赚不赔,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白衣男子脸垮的更深了“要不是遇见你砸场子,我今日定能好好赚上一笔。都怪我不听师父的教导,如果我好好听师父的教导,阵法就不至于这么差,如果阵法不这么差我也不会随便败下阵来,不败下阵。。。。。” “停!!!”战英被他絮叨得有些晕,“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至于你师父那边,你只能认罪了,因为那五两金子我已经花了三两了。”战英晃了晃手中的小弓,那红光晃得白衣男子脸色发白。“嗷!这回死定了死定了。。。。” 战英叹了口气,今日怎么遇到这样的怪人。她见他如此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她拿出那2颗金馃子“呐,这剩下的2两金还给你,一盘棋赢你5两金也确实多了些。” 白衣男子接过那2颗金馃子,宝贝状摸了摸“希望有你们,师傅能不打我脸。。。”突然他情绪又高涨起来“姑娘,你棋艺如此了得,不如我二人联手,去南边廊坊的赌场赌棋子去吧?定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赚个盆满钵满,我也能把五两金还我师傅了。”他自以为是个好提议,踌躇满志的样子。 战英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抱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普通百姓用这样的手段赢钱,我也不屑为之。你也好自为之吧,要是遇到个中高手,你这2两金也输了,回去你跟师父怎么交代。”说罢拱了拱手“有缘再见了” 战英往前走去,白衣男子在后面喊“姑娘,我叫卫子逸!”战英没有回头,扬了扬手“我叫战英。” 到了西市,果然如东市一般人流不息,看似同样繁华,细节却处处不同。西市多为曜国与巫国在此交易,处处可见着窄袖,束腰,贴身长裤,披着披风的曜国人,还有通身银饰,各色刺绣穿戴身上的巫国人。 曜国产各类矿石,宝石,金刚石。因此除了交易这些外,他们还产各种材质的兵器,战英细看各类枪,戈,盾,大刀,剑等,制作精良,用料考究,靖国的武器精细程度难望其项背。而宝石,金刚石那些战英并不感兴趣,只感叹曜国矿产之丰富,这片大陆的资源分布如此不均。 而巫国因有大片山林沼泽,来交易的是各类木材,有普通的用于打造家居的木材,也有特别名贵,只用来打造稀奇物件的木料。巫国的山林还盛产各类药材,所以巫国人擅用药用毒,也有很多培育出来的药材来用于交易,换回他们需要的布匹大米和茶叶等。还有巫国人在兜售精美的银器和她们巧夺天工的刺绣品。 看着周围的商人完成几笔交易,曜国人从商的精明是各国中有名的,而巫国人就淳朴,也不好与人发生口角,交易总是很容易就完成。 战英边走边看,突然发现前面有门面装点得不一样的铺子。她快步走过去,只见摊上摆着各类香料,宝石,与禹州大陆做工不同的金器,还有各种稀奇物件。“你要点什么”这说话者口音与禹州大陆的不同,战英抬头看,店主高鼻深目,板栗发色,瞳孔颜色也较浅。她心想这应该就是遥远的梭罗大陆来的人了吧。 她微微颔首“我只是随便看看。” 这店中有夜光杯,还有葡萄美酒,还有很多战英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她东看看,西摸摸,店主也甚是热情,一一介绍来,战英不得不感叹这梭罗大陆的东西真是精细。 这店的稀奇玩意实在太多,战英拿起一个铜制的小筒“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店主用不太熟练的话说到“这个是远目镜,可以看很远的地方。” 战英一脸惊奇,这小筒只有五寸长,如何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呢?她转过来,看见头尾各有一片打磨成一定弧度的水晶。店主微笑着示意她放到眼睛看向远处。 这远目镜果然可以把远处看得很清晰,就像在近处一般,战英把西市整个看了一圈,惊奇无比。 她突然把远目镜对准东南方向,很认真地看着,鼻子酸了起来,眼眶也湿润了。 这个。。。能不能看到靖都呢。。。那里是从前她家的方向啊。。。。。 第十四章 胡说八道? 这一天过得充实而又开心。 盛世晏阳繁华而又热闹,战英喜欢这里。她喜欢看着各国的人在这里友好而又和平地相处,她喜欢这样的市井气息。晏阳的从商氛围浓厚,交易有序进行。在城主的治下,这两年晏阳也算太平,而且曜国近两年没有来犯,也是晏阳这繁华景象的外围保证。 战英虽是将门出身,但正因为如此,战英爱和平。她不喜欢战争。从小看着阿爹和哥哥出征,每次出征前,和家人分别,都要做好这是最后一别的打算。几年前四哥战死沙场,尸体面目全非,只靠他的铠甲里面绣着的名字来辨认。棺椁几个月后送回靖都,娘哭得几度昏厥。战英只希望战争少一些,再少一些,天下能够少一些家庭经历生离死别。 逛完东西两市已近黄昏,看来今天逛不成南边的廊坊了,等下一个沐休日再去便是。这样想着,战英便在一个有着锅灶的路边摊寻了张椅子坐下,点了一碗面吃完便打算回工事大营去,这时候边上几位食客在与面摊老板聊天,战英饶有兴致听起来。 “李老板,那陆疯子又来了,每天都来你这白吃面,也便是你这样心善的人才会如此,若不是你,他早饿死了。” 这位姓李的面摊老板边揉面边憨厚笑道“一碗面而已,不值几个钱,他也怪可怜,几年前失踪了,回来就做怪事,说胡话。” 又有食客问道“他还是每天坐屋顶上看太阳看星星吗?” 李老板摇头叹气“最近越发严重了,除了观日观星,每天开始乱涂乱画,还告诉我等他写完书还我十倍面钱…真是可怜见的。” 此时,角落里一位穿着脏破的青色长衫,头发凌乱,胡子拉茬看不清面容的人抬起头来“我真的不是说胡话,你们怎就不信我,我们站的这片土地真的是圆的!哎,待我编完这本历法送与皇上,我便能得万两黄金。” 此时那些食客又哄笑起来“陆疯子,这地若是圆的,我们如何站的住,地上的东西又如何放着呢?”战英听到此,颔首,这也是她的疑问,她便望向那陆疯子,等他回答。 “你们有所不知,这圆十分巨大,大到以人目看不出它是圆的啊……” 食客们又问“那按你说的,地是圆的,我们的地下面还有海,有别的大陆,那里住着人,这些人头朝下不会掉下去么?” 陆疯子随手把筷子拿高,手一松,掉下去,再拿过旁边店主用来打扫的鸡毛掸子,拔一根羽毛,羽毛虽晃晃悠悠,但还是落在地上。 “你看,万事万物都在地上生长,空中丢了东西也是向下落下,我们也都是立于地上,这说明我们在的这个大球,是一个巨大的磁石,把万事万物吸在地上啊,这就是他们不掉下去的原因,况且,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头朝下的。”陆疯子说起这些,两眼熠熠生辉。 战英居然觉得或许他说的是对的,食客们却已经见惯他说胡话了,笑笑便不再与他争辩。 战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陆先生,您是如何得知地是圆的呢?” 陆疯子许是从没遇到不把他当疯子,肯认真同他说话的人,他滔滔不绝地同战英说起他前几年的经历来。 原来,这陆疯子原名陆真,本就喜欢研究历法,星像等。因人们总是说天圆地方,他便想了,如果地是方的,那总有边界吧,边界在哪呢?天像一个罩子,圆圆的罩在地上,那么走到地的边界,是否就能把天的边摸到?陆真因此犯了固执,决心走到地的边界,天的边界去看看。 他一路从靖国出发,路过曜国,穿过巫国,巫国那里有座很大的,人际罕至的大山。过了大山又是丛林。期间各种险恶险些让他丧了命。但是他还是一路向前去了。再后来他到了有人的地方,那地方按他描述是大片大片的沙漠,语言也与禹州的所有人不同。历尽艰难,穿过大漠,到了梭罗大陆。 他每到一个地方,发现日出的时间都不相同,看星像的位置也不同,他认真记录着这一切。 直到梭罗大陆也穿完,他还是没有走到天尽头,他遇到了海。梭罗大陆的人除了东行去禹州大陆的,还有出海西行去另外个大陆的,陆真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其他的陆地。于是登上了西行的船。 到了地方,那儿的人有着白的肤,金的发,碧色的眼睛,与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同,陆真方知这世界之大。 再后来就很曲折了,遇到陆地就走,遇到海就乘船,陆真无数次险些失去性命,但是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往无前。最后抵达的地方,居然是南浙国!!!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走一直走,没有走到天边,居然到了南浙国! 直到他不久前走回晏阳,他方相信,我们所站的这个土地,实际上是圆的。 因他一路都有记录日出日落的时刻,记录了星像的位置,因此他回来就打算写一本游记记录他整个路途的见闻,风土人情。最重要的事是编一份历法,他相信自己的历法一定会引起轰动,永久流传于后世! 战英听着他说自己的经历,时而有趣,时而凶险,战英抚掌感叹,世上竟然有如此勇于为自己想法付出行动的人。 “陆先生,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虽不是我亲眼所见,但你说的事我信。”战英真诚地望着陆真。 “你一定要坚持信念,直到编完历法。相信你编的历法会让你万古流芳的。”陆真听完这些,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听他说话,相信他,并给他鼓励。 “我正在算下一次天狗食日的时间,若能算对并得到证明,我便能证明我的历法计算方式是正确的,届时第一个让你来看我的书。” 战英点点头“到时候我来拜读先生的游记,学习您的历法算法。还有,您务必收下这个。”战英拿出2两银子,这够普通人家粗茶淡饭吃一年。 陆真有些窘迫“这可如何使得。。。” 战英笑笑“我读过传记,但凡那些功成名就的人,都有过困顿不堪的时候,这只是略表我对先生的支持,不成敬意。”陆真也是真性情的人,便不再推脱,收了。 第十五章 从天而降 战英别过陆真,便往北面的工事大营而去。 听陆真讲奇遇入了迷,忘了时间,此刻抬头已经繁星满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战英见时间已经不早,盘算着不走街道了,直接穿巷子往北去,这样便能早点回到大营。 穿过了几条寂静无人的巷子,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在几间民居的中央有一块空地,空地上几张木质长凳,一口水井,还有一棵树干粗壮,树冠巨大,树龄看似有上百年的大树。这应该是这片居民打水,晾晒,乘凉的地方吧。 战英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眼熟。 在她儿时,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乳娘要回家帮忙把谷物磨成粉。战英离不开乳娘,哭喊呼号不愿吃饭。相爷夫人拗不过她,派几个家丁护送她在乳娘家住几日。 这几日通常是战英最开心的日子。乳娘和那些大人们在磨坊里忙活着,战英则和乳娘的孩子们以及邻居的孩子们就在这样的院子里围着水井和大树打闹嬉戏,累了就躺在长凳上睡着,乳娘闲时就打着扇子坐她身边轻轻为她驱赶着蚊子。 战英寻了张凳子坐下,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这样的夜宁静又美好。她突然明白了父亲守护的是什么了,是千万的家庭能在这样的夜里安睡,是千万的孩童能在这样的树下玩耍,是千万的。。。 还没等她想完,头顶上的树叶一阵抖动后,“澎”地一声掉下个黑色不明物体。她被唬了一跳,片刻上前一看,竟是个黑色劲装,银面具覆着面的男子。 她抬头看着头上的树冠,纳闷怎生之前没发现上面有人呢? 不及细想,战英听那男子闷哼一声,似乎醒过来了,她连忙把他扶靠在树干上。那男子紧闭双眼不再有反应。战英见他戴着面具不便观察脸色,且也不利于呼吸顺畅,便伸手欲摘下面具,刚触及面具,那男子突然伸手格开战英的手,须臾又无力地垂下去,再度昏了过去。 战英直接伸手揭开了他的面具。 今天是初一,夜凉如水,天上布满繁星并没有月光。揭开他面具的一刹那战英有点发愣,她不是好颜色之人,可是眼前的男子,脸庞在星空下都微微泛着光,让她有点点眩晕。 战英心想,以前听说有男子美貌,用面如冠玉形容,但是从没有感觉过面如冠玉用在一个人身上会如此贴切。他的五官如同最厉害的工匠雕刻出来的,完美又和谐。战英的四哥未战死之前是靖都出了名的美男子,饶是如此,在眼前这人跟前,相信四哥的容貌也只能用皮囊形容罢了。 惊艳过后,战英收起目光,擦亮火折子,仔细检查起他身上来。没有明显的外伤,解开胸前的衣物,也没有看见淤青之类的,应该不是内伤。这便麻烦了,没有内伤外伤,很有可能是中毒。 细细检查后发现这男子的右手掌有一片微微发青的位置,一个针眼几不可见。战英不知该如何解毒,但是看这发青的位置没有多大,毒素想必还没扩散。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匕首,轻轻割开男子的巴掌,开始挤里面的污血。那污血粘稠,流得极慢,战英恐挤不干净毒素会扩散,想起人说被蛇咬了要及时用口把血吸出方可。 战英犯起了难,这深夜里一身黑色劲装从树上掉下,直觉上不是什么好人。万一是作奸犯科之辈如何是好?这么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俯下身子对着刀口一吸,甫一吐掉口里的血还没来得及吸第二口~~~~ 她就~~~晕!倒!了! 就在战英晕倒后片刻,那劲装男子却醒了过来。他的意识刚一恢复,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好几度,只因这男子周身冰冷肃杀的气息太浓。他看见了地上的面具,又望向倒在地上的战英。“找死”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右手摸向怀中的钢针,猛然发现右手上的刀口,再看战英嘴角的血迹,他的手停止了去摸钢针的举动。 “自作聪明”他已经明白战英倒在地上的原因了,但是却单膝蹲下抓住战英的右手搭了搭她的脉。左手没停,从身上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丹丸,捏开战英的下颌,把丹丸送入口中再快速合上。见战英喉头一动,他拿了面具站起来,转身而去。 战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她以手抚头,想起昏倒之前的事,赶忙坐起环顾四周。那劲装男子已然不见了,不知是毒解了自行离去还是遭遇了不测,她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应该是吸了他的毒血中毒了,不知又是谁帮她解毒的。 战英坐了一会儿,头昏感已经消失,她从水井里打了口水喝了,又泼水洗了把脸,觉得人已完全无碍便提了精神回工事大营去了。 战英回屋休息了不久上工的铜锣便响起了,用过早膳她去采石场路上遇到铁牛与大成。战英兴致高昂同他们说了昨日在晏阳城内的见闻,只略去赌棋与夜间救人那一段。 “这晏阳城真是个增广见闻的好地方,许多事在靖都都见不着呢!”战英兴奋得说。 铁牛道“你昨日没去那廊坊,廊坊那里才是三教九流聚集之所,往茶楼那里一坐,各国奇闻趣事,风土人情,江湖恩怨,皇室密辛,比说书人说的书还曲折动听,鲜活有趣呢!” 战英两眼发光,“是嘛,那我下个沐休之日一定要去见识见识了。” 铁牛不免有些心疼,看她这雀跃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要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过去,独自活在这人世间。 密室内。 一黑衣人在汇报战英的情况。 “主子,晏阳来信。” 那华服男子接过信看完,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坚持下去,必是有人暗中帮忙。这样看来她定是不能留了,战家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之前真是小看了这女娃。 “传令下去,斩草除根。” 第十六章 廊坊一游 因每日只需完成一方石,战英已经不似之前那么疲惫不堪了,精力有剩余,且夜里的时间也多了,战英加倍勤奋研习兵书,战家枪法也没有落下,每日用长木棍习之。 对于如何洗清战家冤屈,她暂时无法可想,她还不能离开这儿。她心中清明,一旦离开这,外公一家以及住在冷宫里的凰儿势必处境堪忧。她只能先努力学好战家用于传世的兵书,练好枪法,希望有天能派上用场。 今日又是沐休日,战英一早换好男装便邀铁牛大哥同去廊坊。今日本不是铁牛沐休,只是他耐不住战英央他同去的诚意,便调了沐休日与她同行。 二人走走行行,不多时便到了廊坊。 战英在靖都从未见到此番景象。 刚一进入廊坊的牌坊,眼前便是一大片建筑群。街道两边伫立着各种建筑风格的楼房。有巫国人喜好的竹楼,有汴国人喜好的帷帐,还有曜国人住的圆顶的房子,还有南浙国为了防雨,屋顶的斜度颇大的房子。最多的就是靖国的建筑风格,有着高高翘起的屋檐。各式各样的建筑在这廊坊居然出奇得和谐,因为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各色服饰都有的。 战英再一次为晏阳的兼容并包而感叹,无怪乎靖国国君总是把最强大的军队驻扎在这。晏阳简直是个占尽地利的好地方啊。 战英边走边看,目不暇接。“铁牛大哥,我们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喝点水吧。” 铁牛便带她来到一处茶楼,并不十分华贵,正因为如此,聚集了许多各行各业的人们,在这样的地方喝茶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能听到许多这个大陆的消息,见识到各式各样的人。 铁牛带着战英去了二楼找个靠窗边的位置坐着,这家茶楼并不设雅座,只有几张能供十数人一桌的大桌子,只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便能听同桌的其他人喝茶聊天。有时茶楼主人还会请人在台上弹唱,或是说书,但是都及不上听走南闯北的人们讲趣事来的吸引人。 战英与铁牛叫了壶茶,边喝边听旁的人天南地北的瞎侃。 “我这次用茶叶去犸族交换马匹,你猜我听到了什么?”这桌上有一个身着曜国服饰的人一脸神秘地说道。 “难不成是北犸大汗娶第三十四任小老婆?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周围的人一听哈哈大笑。 提起这话题的曜国人摇摇头“这都不是什么新闻了,况且北犸大汗已经娶到第三十六任小老婆了。”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南犸大汗最疼爱的草原明珠,娜雅郡主爱上了北犸大汗的第九个儿子霍尔巴图。俩人私奔数次都被南犸大汗抓回来,每次都只是警告霍尔巴图不准再来,最近的这一次俩人跑远了,被抓回来的时候南犸大汗大怒,把霍尔巴图绑起来还送回北犸去,激怒了北犸大汉呢,南北犸本来就面和心不合,这下关系更紧张了。” 旁边的人唏嘘不已“南北犸本就不允许通婚,底下的百姓通婚了都得偷偷跑到远一些的地方生活,贵族是完全不允许通婚的,更别提还是大汗的子女了,这俩人也是命苦,偏偏相爱了,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哦。” “是啊,我看南北犸终有一战,他们谁也不服谁,况且北犸大汗近年私下与汴国交好,而南犸则是忠于靖国国君的。” “在我看来南北犸族还是和谈的好,可以早日实现犸族的统一,一个部族是没法长期分裂的,生活习惯,语言都是相通的,这么分裂下去,受伤害的反而是族人。”战英忍不住插嘴道。 “和谈是不可能了,两位大汗都是抢来的地盘,谁当大汗另外一个人都不服。况且水草分布也不均,年年都在明里暗里抢。” 一着靖国服饰的人忧心道“打仗的话,如果是南犸胜了倒好,这南北犸就还是靖国的,如果北犸胜了则难说咯,万一直接臣服于汴国,那么靖国北方的门户等于大开了,那草原骑兵的武力惊人,长驱直入杀到靖都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犸族相当于我们靖国北边的天然屏障,如果都叛靖国往汴国去了,这靖国国势堪忧了,以前战家军在的话还或许还能抵御,而如今战家军已经不在了。”另外一个靖国人感叹道。 “嘘——如今还敢提战家军啊?” “有何不可,这又不在朝堂之上,我们平头百姓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说战家军通敌叛国我是不信的,要叛国的话,这些年早就不知要丢多少城池了。” 铁牛见战英有些黯然,便为她添了水递予她,她默默地喝了。 不多会儿大家又换了一个话题来聊了,茶楼便是这样,永恒不变的是大家的八卦之心,不会永远谈论同一个话题。 “诶,你们听说了没,这城中富商许世亨死了啊,几个儿子正在为家产争破头呢!” “死了?何时?并没有听说许家要出殡啊!” “就本月初一晚上,许家争家产尤不及,没有人在料理后事。” 战英听到初一晚,本就敏感,放下茶杯更加认真听他们说。 “那许世亨几年前就得病了,不久前据说请到了神医医治,治好了还去酬神的,如何这么快又死了。”一名茶客差异道。 “你有所不知,许世亨请遍名医都无法医治他的病,最后请到了神医景上陌离才治好了病。”另一茶客说道。 “景上陌离啊?传言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真是厉害,以许家那样的财力,能请到他不奇怪。” 战英好奇地问道“这神医看来也是名不副实,既治好了,怎生这才数月又死了呢?” 那最早提起话题的茶客道“你有所不知,那神医景上陌离轻易不与人医治,只治自己愿意救之人。若是请他救治的,有的人即便是从阎王爷那捡回一条命,也会被景上陌离再度亲手送去阎王爷那里。” 第十七章 嗜血神医 战英诧异道“这是为何?!既亲手救治了患者,又为何要杀人?” “这我们也不得而知啊,有的人说是答应了神医的条件却没有办到,有的人说是因为治愈后作恶所以被杀,更有人说是只要神医看不惯便会杀人。传言很多但是事实如何大家都不知道。” “据说那许世亨请了许多江湖高手护卫,最终还是死于景上陌离之手啊!” 战英突然想起什么“那神医长相如何呢?” “不知道,我们没有见过,但是见过的人多数都死了。便是活着的人,描述起来也各不相同。” 战英心里隐约觉得那天晚上遇见的黑色劲装男子可能与此事有关。不免有些害怕他会是那嗜血神医,招惹到这样脾气古怪之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大半日时间在谈笑间已经过去得特别快。铁牛带着战英继续在廊坊里逛各国特色的酒楼,商铺,只是没有去青楼和赌场这种龙蛇混杂之所。 战英自己也不知道,晏阳这么个复杂的地方对她的成长起到多么大的作用。正是因为晏阳城开放而又包容,各式各样的人和信息在此处碰撞,令战英的世界也变得开阔和包容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战英才有了别的姑娘没有的见识和眼界。这些丰富的见识和开阔的眼界,为战英日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事家,政治家夯实了基础。 这都是后话了,如今的战英只知对这些新鲜事物感兴趣,并好好学习战家留下的东西,今日的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离开晏阳城。 华灯初上,夜晚的廊坊更加热闹,灯火璀璨,各酒楼茶馆商铺人头攒动,歌舞升平。四下里都是人的喝彩声,欢笑声,跑堂的大声招呼客人的声音,唱歌的说书的,唱戏的跳舞的。晏阳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铁牛拉着意犹未尽的战英走在回大营的路上,走的是上次回大营的近道,路过上次那棵百年大树的时候,战英下意识地抬头看那棵树,大树枝繁叶茂,上面什么也没有。 “看什么呢。”铁牛顺着她视线望去。 “没什么,我们快些走吧。”她与铁牛渐行渐远,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屋顶上冷冷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此刻的战英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要经历一次九死一生的劫难,险些得去地府与父母兄长们团聚。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冬天就这样来临了。这三个月战英觉得生活日复一日,除了沐休日去晏阳城内听南来北往的人们说趣事外,其他的日子几乎相同,相同到让她都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意志也渐渐有些消沉起来。。。不,似乎不只是消沉,最近发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了。 “战小妹,战小妹,你在想什么。”铁牛唤着战英,有些着急。最近战英似乎有些不对劲,一天里多数时间都沉默地凿着石,不再像之前一般闪着灵动的双眼听采石场上的人们聊天。 战英被唤回神来“没什么,铁牛大哥,我只是最近疲倦得很,记性也不大好,似乎是因为天冷着了风寒的缘故”说完还咳嗽了几声。 铁牛很担心“不然今晚去大营里的刘郎中那里看看吧,你最近看起来消沉的很,脸色也不好。”战英萎靡地点头称是。 到了下工的时候,战英便去了刘郎中处,那是常驻大营里的郎中,劳工或者是犯人病了只消找刘郎中开方子即可。刘郎中把了把战英的脉“无妨,只是风邪入体,气虚血滞罢了,开些治伤寒的药即可。”战英取了药,去找了李氏委托她一日二次为她熬药。 这药战英喝了几日,身体不见大好反而直接直接病倒在塌上无法去上工了。当程三来看时,战英已经陷入昏迷。因碍着战英有着恩人之名,程三也喊过刘郎中来看,刘郎中只说是得了痨病,需要隔离开来,自生自灭了。程三也无法,况且若不是锦绣,程三与她也没什么情分。程三喊人隔离了她的屋子,只三餐有人送到屋门口。 这样的事在大营其实极多。劳工病死了,有家人的,大营给点抚恤金打发了事;没有家人的劳工就下葬了事。而服役的犯人,只能等死,死后刘郎中出具病死证明,大营主簿登记入册后等家人来认走尸体或大营代为埋葬。 每日铁牛与大成偷偷来探望战英,给她灌下李氏熬煮的粥,饶是这样,战英还是一天比一天情况更差起来。晏阳的冬天十分寒冷,这些天连着下了几日雪,铁牛把自己住处的棉被袄子都给她搬来盖着,屋内没有炭还是冷的刺骨,占应在床上刷白着小脸昏睡着。 “铁牛哥,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去找李兴吧,他兴许有办法。”大成急道。 铁牛为难起来“可是他说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他在帮阿英,否则以后阿英的日子肯定更艰难,而且他或许也会有性命之忧的。” “铁牛哥!阿英这样或许都没有日后了,还说什么日后!况且我看李兴也是真心要帮阿英,否则一开始也不会那般为她筹谋,我们俩不也是受他所托来照拂阿英的吗?他不知阿英的情况,若知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铁牛听他如是说,下定了决心站起来,“你在这看着,我去找李兴。” 等铁牛再次回来,带来了一位大夫,那是李兴找来的,晏阳城内小有名气的大夫。因战英住处本就偏僻,外加最近说她得了痨病被隔离,鲜少有人从这经过,因此并没人看见铁牛和这大夫。 大夫把了战英的脉,再翻开她眼皮看了看瞳孔,惊疑不定的神情,最后又捏了战英下颌看了舌头,方才确定地说“这不是风寒,这是中毒,此毒是慢性的,初时只是意识混沌,经常发呆,并伴有咳嗽等伤寒的症状,若服下治疗伤寒的药,则加速毒气扩散,恕老朽无能,只在书上看过此毒,无法解毒。” 第十八章 九死一生 “中毒!”铁牛听完兀地站起,“怎么会中毒,还是如此刁钻歹毒的毒。” 老大夫摇摇头“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这毒极为罕见,名唤百日醉,能用此毒对付这么个小姑娘,可见不想让她活着了。这姑娘的身份也一定不一般,下毒者企图让她以伤寒不治的病症慢慢死去,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死于非命。” 铁牛紧紧抓住大夫的手“老先生您可有办法可想?看她这一日沉似一日,这毒已经到何种地步了?” 大夫轻轻抽回手“老朽医术不精,何况此毒名唤百日醉,顾名思义,时限只有百日左右,如今已经将至大限了,按老朽看来,应该不超过十日,她便会毒法身亡……可以开始料理身后事了。” 铁牛一听颓然垂下手,一边的大成早已震惊不能言。阿英小小年纪便要死于非命了么?到底何人如此歹毒,对她下此般毒手? 铁牛送大夫出去,尤不死心“大夫,真的没半点办法可想吗?”大夫摇摇头“或许有一人可以救她,但是他行踪不定且向来只救自己想救之人,不受人差遣。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便是找到了也未必肯出手相救的。” 铁牛急道“都这时候了,您且说说看罢!” “神医景上陌离。” 铁牛送完大夫归来,望着床上唇色发白,因盖了太多棉被,显得整个人都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战英。她似乎在做美梦,嘴角噙着笑,偶尔发出梦呓,凑近去听,大成和铁牛的心都酸化了“阿爹,娘,哥哥…别走,等等阿英……” 此刻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几不可闻。铁牛警觉起身,轻轻挨到门边,外面的人压低嗓门说“是我,开门。” 铁牛把门拉开,待屋外的人迅速闪身进门后,又飞快地关上了门。 屋外进来那人头上罩着斗篷的帽子,低着头外加身材矮小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大夫说是中毒…活不过十日了……”铁牛低低地说着,哀恸不已,他早已把战英看作是自己小妹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么?”来人听了便急了起来。 “有…但是等于没有,神医景上陌离,不是你我能找到的。” 来人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望着塌上还在梦呓的战英“也好,这样她便能和将军团聚了…一个人这么活着也可怜。” 大成急道“找那个神医就这么难么?不如明日我去廊坊打听打听神医的下落。” 来人点头道“毕竟是将军唯一的血脉,我得尽力到最后才算不负将军恩情,这样吧我们各自去打听,这几日等夜深了我便会过来,你们好生照应着。” 接下来几日,铁牛与大成分别在采石场,廊坊,市集各处貌似无意地勾起话题,变相打探神医的行踪。结果听了各种关于神医的离奇故事,艳史,甚至连样貌都有各种版本的,可就是没有一点神医的下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战英情况也越来越险,到最后几日,铁牛与大成已经接受了战英即将离去的事实,打算好好地给战英准备后事。 这日是十一,战英最喜欢的沐休之日,如果没有病倒,她本该换上男装去逛廊坊,市集,去茶楼听往来的人们说她最喜欢听的奇谈。 按大夫所说,战英应该就在这两日到大限了。战英今日的脸色居然出奇得好,脸色红润,唇色朱红,没有梦呓,十分平静安详地躺着,想必是回光返照。若不是还有一丝气息,他们都要以为她已经永远沉睡过去了。 铁牛与大成悄悄唤来李氏给战英擦洗干净,李氏边料理她,边抹泪。因李富贵是半傻的,做工是拿不到大家一般多的银钱,而她在厨上干活也没什么银钱,锦绣走后她更是拮据。战英看在眼里,把自己最后的那些银钱几乎都给了她,自己只留下散碎的一些。李氏本就怜惜战英身世,再加战英心善,李氏更是不舍。 李氏在几日前早就得知战英的情况,已经赶制了一件白色的棉布裙,给她擦洗完便换上了那裙衫,还给她梳了发髻,用木钗簪上。做完这一切,复给她盖上被子躺在榻上,唤了铁牛大成进来。二人看着榻上战英平静的面容,心中哀伤不已。 铁牛大成今夜就在这屋内守着,等待着战英最后那一刻,也算送她一程。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有个黑色的身影踏雪而来,悄无声息。 那身影还未进屋,铁牛大成不知怎地就扑在桌上昏睡过去。因怕有人知道他们在战英屋内,本就没有开灯。那身影进屋来,径直去到床边,抓起战英的手搭上她的脉。 那身影把完脉便除去盖着的棉被,打开窗户,后用极快的手法在她头顶扎了几根金针,然后喂下一颗红色的丹丸。战英已经无法自己吞咽,黑衣人伸指往她锁骨处一点,她的喉咙方动了动。 黑衣人拿起桌上的水壶便扶坐起她,把水往她口中灌去,做完这一切后便把她放回榻上,自己飞身坐在窗前的台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战英的睫毛轻抖,眼睛慢慢睁开来,没有焦距地四处转。等她有了一些意识,她见到一个一身黑衣,覆着银色面具的人坐在窗上,看着窗外的落雪。外面的雪光印着那一动不动的黑色的身影,显得十分寂寞冷清,似乎已经孤寂了万年。 “是你…”战英声音干涩地开了口。 闻得声音,那戴着银面具的脸缓缓转了过来,战英不知怎的又昏了过去,昏之前只看到那面具下望着她的那双冰冷又好看的眼。 第二天,铁牛和大成醒过来时很是纳闷二人如何就这么睡了一夜,忙去塌边看战英,这么冷的天战英棉被尽除,窗户也被打开,但是可以看到着白裙的战英一起一伏的均匀呼吸。看脸色不似昨日那么潮红,也不似之前那般惨白,居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铁牛与大成惊疑不定。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十九章 景上陌离 铁牛与大成寸步不离地守在战英床前,片刻不敢离开,生怕一不注意她便会离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战英羽睫轻抖,半睁开眼“水…” 铁牛大成激动得几欲落下泪来“好好,马上给你倒。”铁牛一个箭步去桌上倒水,太过激动以至于手抖把水洒出不少。把水捧与战英饮下,战英又沉沉睡去。 “铁牛哥,不如再去请老先生来看看吧?”大成依旧很担心。 “好,好,你在这照看着,我去请来”铁牛与大成并不是犯人,劳工是可以请假的,只是扣工钱罢了,他与大成为了守着战英,这几日都没有去上工,李兴贴补他们的银钱,他们也没收下。 铁牛从僻静处绕开人出了大营直奔老大夫的医馆而去,在医馆不远处,一位身穿青衣,背着个药箱,戴着竹笠,因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拦住了他。 “你不是在找我吗?” 铁牛立刻顿住脚步,怔在当场,看他打扮极为普通,有些不确定“神,神医?景上陌离?” 铁牛带着景上陌离到战英屋内时,战英还在昏睡。景上陌离放下药箱,摘下笠子的一刹那,连铁牛与大成这样身为男子的都有些发怔。 这神医怎生的如此好看???!!! 大概是因为医者仁心,相由心生,这景上陌离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再加之这惊为天人的容颜,还有脸上总是隐隐透出的悲悯众生的神情—简直不似凡人,像跌落凡尘的天人。铁牛与大成如是想。 恐怕任谁看见景上陌离的样貌都不会与传言中性情古怪,嗜血暴虐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景上陌离在给战英把脉的间隙,大成把铁牛拉到一边“这当真是神医?你从何处找来?” 铁牛挠挠头“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拦住了我。” “这人来的古怪…若真是神医景上陌离,他会不会杀了阿英?” 铁牛也有些不确定“可是人说神医景上陌离只救他想救之人,既然主动来的,阿英当是他相救之人,应该不会吧?” 大成也点点头“是了,传言中若是他想救的便能活着。” 景上陌离只片刻便把完脉“她中了百日醉,今日本是大限,幸而昨天有人用金针封住她头部的血脉使毒未行至脑,还给她服用了甘露丹,毒虽未全解,却被逼至四肢,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 铁牛与大成对看一眼,这定是神医无疑了,只把了脉便知战英中了何毒,何时毒发。 “那这毒您可解得?” 景上陌离温润一笑“这又不是什么奇毒,自然容易解” 铁牛与大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百日醉是热毒,越是服用驱寒的热性药越是毒走五脏,把窗户打开,被褥去除,你们二人去打一浴桶的雪,再唤个女子来。”景上陌离如是吩咐。 铁牛与大成赶忙照做了,还悄悄喊来了李氏。 景上陌离从药箱中各色瓶子里飞快地倒着药,尔后一颗颗塞进战英口中,用水灌下后,取金针往战英身体各处穴道施针,后拿出一把亮银小匕首往战英右手食指一割,暗红色的血便颗颗滴落下来。 景上陌离又往雪水中倒入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尔后撤去施的金针,十分轻松地抱起战英入浴桶泡着,右手搭在桶沿依旧往外滴着污血。 铁牛大成这才注意到这神医除了样貌出众,身材也是玉立修长,抱起比寻常女子高的战英毫不费力,心中不免有些嘀咕,这老天爷怎生能如此眷顾一个人?都说玉总有瑕,不知他的缺憾在哪? 做完这一切,景上陌离便吩咐李氏去准备干净衣物。 许是药力起作用,亦或者是雪水太冷刺激的,战英在桶中缓缓转醒,第一个印入她的眼的,便是那景上陌离。 “你是谁…” 景上陌离温声回答,如同冬日暖阳“是陌离要我来救你。” 战英还欲再问,景上陌离竖起一根玉柱般的食指压在战英唇上“嘘—先解毒再说。”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滴出指尖的血已经变得鲜红,景上陌离扯过床单把战英一裹,抱出浴桶放在塌上,然后包扎起她的伤口。 处理完毕,便吩咐李氏为她更换干净的衣衫和被褥,自己闲步出了屋,铁牛大成也紧随着出屋掩上门。 铁牛与大成寻思自己在此处并无助益,也多有不便,便全权委托与神医,言明明日他二人再来。离开后铁牛暗地里找了李兴禀明情况,这几人终于都放下心来。 景上陌离回屋时李氏已经把战英都料理完毕躺着,他给李氏一包药草吩咐她熬煮方法后,李氏便退去熬药了。景上陌离拉过战英的手腕再次把了脉便道“毒已经解了,只消再服下我那调理的药便能痊愈。”看到战英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道“问吧。” “你说的是陌离要你救我?” “嗯,你救了陌离,陌离从来有恩必报—当然,有仇也必报的。” “传言中神医景上陌离是一个人。” 景上陌离笑了,颠倒众生。 “景上是景上,陌离是陌离。“ 是了,昨夜虽只是半梦半醒,匆匆一眼,也能觉察出二人完全不同。昨夜那人虽戴着面具,但是通身散发的蚀骨冷漠,只需要一眼便能记住。而景上,通身散发着温润和煦的气质,让人从心底感觉熨贴。二人长相相同,但是十分容易区分。 “所以你是神医景上,他是嗜血陌离。”战英了然。 景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悲“陌离只杀当杀之人,他只是保护我。” 战英还有疑问“那夜他为何会中毒从树上掉下?” “许世亨同我约定,我若能治愈他,他便舍一半家财给水患灾民,可病愈后他难舍家财,陌离便要杀了这不守信之人。许世亨知陌离要去取他性命,便请了许多江湖高手护宅,陌离没留心,中了暗器。拼着最后的意识杀了许世亨,也及时服下了我为他研制的甘露丸。这甘露丸能解百毒,只是解毒过程会昏迷许久。他栖于那古树,昏迷后摔下,落于你跟前。”景上娓娓道来,声音甚是动听。 第二十章 审视自己 战英便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已经解毒,是我多管闲事了。” 景上伸出修长的手,替她拨开贴在额上湿漉的发,看见刺青手下一顿,微微带着怜惜道: “怎么会,你对陌离好,陌离必会报答。” 外头的雪停了,阳光照着雪光,印着景上完美的脸上和墨一般的发上,微微泛着光,战英便觉得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战英觉得也许大悲观音也不过如是。 李氏端了药来,战英喝完又觉得困意难当,撑不住又閤眼睡去。 待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屋内无人,屋角的小炉上热着粥。 若不是手指上的伤口,战英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中有位天人般英俊温柔的神医为她治好伤痛。 神医的医术果然了得,这中了百日的毒,竟只是让战英瘦了些,看起来并没有造成别的伤害。精神也恢复了,起身动了动手脚也是敏捷轻便。 战英觉得腹中饥饿难耐,自去炉上取了粥喝来,回头看见桌上有一精致瓷瓶,里面已经空了,当是景上落于此处无疑。战英拿起瓷瓶,十分珍惜地收了起来。 长夜漫漫,战英白天睡多了,夜里这会睡不着,她想着因病已经落下了许久的战家枪法,且也需要活泛活泛身体,便从门后拿起训练用的长枪。原本都是用的木棍,后铁牛不知何时做了枪头给她安上了,让她开心许久。 战英立于雪地中,以一个漂亮的枪花作为起势,单手握住枪最尾一端往前一送,身子也轻盈飞身上前,忽地一扭腰双手握枪旋身回刺,尔后倾身挑,刺,压枪身,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加上天上纷纷扬扬的雪,煞是好看。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飞身落于战英枪前,双手环胸,脚踢枪杆,枪头就往一边歪去,战英见来人是陌离,复又一抖枪花向前刺去。陌离只抱胸左避右让,战英根本刺不中他。偶尔他还会出脚踢中枪头。如此十数回合,战英越练越勇,最后一次枪头堪堪从陌离脸旁擦过,陌离头一歪,出手拉住枪,枪便到陌离手中,最后陌离只用足尖一踢,枪便飞过战英插入树干,抖了几下,不动了。 战英见他依旧一身墨般的黑色劲装,只是今日没有戴面具,同景上一模一样的完美面孔,却是冰雕一般,冷峻疏离的模样。 战英却并不惧怕他的冷酷,只对他笑道“看来我的枪法还有待提高,一次都刺不中你。” 陌离并没有同她搭话,只竖起右手中间的三根指头:“三次” 战英觉得他吐出的话似乎能凝水成冰,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什么三次?” 陌离冷冷道“我会为你做三件事,三件事后你我两清。” 战英心道,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要回报的,况且这明明就是她占了个大便宜。然尔她虽与他初识,莫名就觉得他定不会随便收回承诺,于是也不与他分辨,只爽朗笑道: “好啊,那就欠着,等我想好了说。” 陌离也并没有因她的回答而影响喜怒,依旧只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只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想好了就持此物去廊坊里一家名为青瑶的铺子,给掌柜的即可,我会来找你。” 说完,陌离自顾飞身上了屋顶,消失于夜幕中,独留战英于雪中,手握一枚琉璃挂件,上书“青瑶”二字。 次日,铁牛与大成来探战英,与她说了她中毒昏迷这几日的事,只隐去李兴不说。 “战英妹子,往后你可得当心些,此番遭遇说明有人在暗处窥视着你,还不知有没有后着,也不知目的为何。” 战英听完脸色渐渐严峻起来,思忖着如今她这样还能危害到谁?是诬陷她爹爹,令他们满门抄斩的幕后黑手吗?若真是如此倒是一件好事,只要对方出手,她便有迹可循,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真相也未可知。 只是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自己就是个活动的靶子等着不知何时会射向自己的暗箭。后面一定要小心为上。 战英心上的弦绷紧了好一阵子,但是躲在暗处的黑手并没有动静,她料想对方也不想太过明显让她查出蛛丝马迹,于是心下稍安。 自解毒那日起,战英便再也没见过景上和陌离。不知去那家名为“青瑶”的铺子是否能见到他们,即使能见到,她也不会贸然前去。一则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多大交情;二则她心知那二人向来踪迹难寻,定是不欲被打扰。 既知幕后黑手随时会对她下手,她唯有更加刻苦练战家枪,而兵书也反复翻看,书中内容已然烂熟于心,她深知只有不断强大自己,才会无惧任何挑战。 自中毒事件过后,战英开始认真审视自己。自己的战家枪法是祖宗创造用来战场杀敌的,对付江湖人士的话,武艺普通的勉强可以自保,稍微入流的江湖杀手,她是万万抵不过的。 战家兵书虽然烂熟于心,目前没有用武之地,本意是不想让兵书失传,只等合适的时机传与凰儿让她再寻合适的战家后人传下去。 她想完叹了口气,既如此,自己目前根本无法对抗突如其来的危险啊,得针对自己的特点,努力再学习些自保的技能才是。 学些什么呢?若说有些天赋的,又有基础的,那便是箭术了,在相府的时候,请的箭术老师便说她有天赋。 再就是机关,那是她的爱好。小时痴迷阵法,看了许多关于阵法的古籍,还看了不少关于机关的书,也喜欢各种奇巧物件。每次几位哥哥去各地打仗,闲时便会为她去谋一些奇巧物件,返朝时带回给她,她总能兴致盎然地研究许久。 有了这么一次对自己优缺点的审视,战英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人能认清自己的长短实属难得,况且认清之后便能发扬长处,补齐短处,长此以往,人势必会愈加强大。 战英抬起头,眼中闪着坚毅的光。 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每一个当下都要努力,静待机会到来的那一天——她心内对自己如是说。 第二十一章 青瑶书阁 年关将至,整个工事的进度慢了下来,采石场也清闲许多。许多劳工已经提早结清工酬,返乡过年了。 大成的老家就在晏阳城外与曜国的交界处,如果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曜国人,只不过那处是曜国最边远的地方,矿产并不丰富,也比较穷困,那里的壮丁大多都来晏阳谋生的。大成返乡之前邀铁牛回去过年,因战英是人犯之身不可离开晏阳,铁牛便推辞了,打算留在大营里陪伴这位十分投缘的小妹,大成便收拾了行囊自行返乡去了。 今日是腊月十一,战英沐休日,她准备出去打听一下晏阳城哪里藏书最丰富,趁着马上工营要放年假了,她要找几本书好好研读,丰富下自己的知识。她突然想到一个人,若说知识渊博涉猎广的话,目前为止她认识的倒有一个。 她径直往西市而去,那面摊还在,她向李老板询问了陆真的住处,有些难找,一路问过来终于见到陆真的那间矮破的平房。她在门上扣了几下,便见陆真脏乱的脑袋从门后出来,见到战英他有些意外。 陆真身子一让,战英便进屋去。眼见陆真的屋子当真是杂乱不堪,地上,桌上,榻上,墙上都是纸或者布,上面或用碳,或用墨画着各种线条,应该是陆真画的地图或者是星象图诸如此类的。见战英打量四下,陆真并不窘迫,他这种醉心研究的人,向来不拘小节。他拿起一张图,上面的符号与线条战英看不懂,陆真拉着她: “战英小姐,你看,我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下一次日蚀是在犸族的草原上,哈哈哈,这可有趣了,他们犸族信奉的大日母神便是天上那太阳,在他们那上一次发生日蚀的时候还是400年前,恰逢百年一遇的雪灾,牛羊马匹死了不少,所以他们认为日蚀便是大日母神给他们的惩罚,会有灾难降临呢,这可有趣的紧。”陆真哈哈笑着,十分得意。 战英见他如此开心也被感染了,她对这类并不了解,但是见陆真如此开心想必是他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她也为他开心。“陆先生,我今日来是有事相询,这晏阳城内何处藏书最丰富?尤其是古籍,孤本等书籍。” 陆真捋了捋脏乱的胡子“那自然是青瑶了,人说那里有比大内更丰富的藏书,只因青瑶的规矩与别不同。” 战英万万没想到青瑶居然是个书阁,还是个在禹州大陆上很有名气的书阁,各个国家比较繁华处都有这么一家遗世独立的青瑶书阁。 “青瑶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呢?”战英问道。 陆真认真答道:“我还没能成功从青瑶借到书。这青瑶的阁主规定书只借不卖,且借出的条件也按借书的类别不同而不同。我去借历法算数类的书,对我的要求就是先交出一篇历法或者算数的独到见解的文字,我交了几次掌柜的都退回了,或许这次我算出日蚀的规律来,以后便能向青瑶借出书来了。” 战英心道,这当真是符合景上的性格,这条件看似简单,其实十分严苛。不知她要借的书,会开出怎样的条件。 到了廊坊,在路人指点下不多时便到了青瑶门口。她抬头望着这三层高的小楼,小楼在这热闹的廊坊中孤冷地站着,如同它的主人。 一眼看去,这栋小楼的外观古朴高雅,门上挂着一方黑色匾额,上书苍劲有力的“青瑶”二字。不似廊坊其他的商铺客似云来,青瑶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门开得小,门口还有一扇屏风挡住,平添了一抹神秘感。 战英绕过屏风而入,里面的情形让战英咂舌。三层楼都是满满的书架,上面有着数不尽的书籍,看起来蔚为壮观。 在一楼有一处书桌,上置笔墨纸砚并半人高的一摞书目单,此刻并无人在桌前。 “有人吗?”战英唤道。此刻从书架后转出一名穿着普通蓝布长衫的中年大叔,望之便知读书不少,颇有风骨。大叔走到书桌后站着,审视着战英“来借什么书?” 战英诚恳地答道:“想来借几本机关类的书,古籍孤本最好。” 那位大叔点点头:“有不少,但是你得拿东西来换。” 战英心中早有准备,且看对方的要求如何“您请说。” 那大叔拿起一本册子查阅后,抬头道:“你做一件带机关的小物件来,或是拿一本书阁没有的书来换。你拿来的书归书阁,但书阁的书借完必须归还。” 战英暗自咂舌,这第一条费事费力不容易办到,第二条若在从前倒是不难,但是今时今日的她哪有孤本古籍来换。 想了片刻她突然有了主意。 “我现在手头没有珍稀书籍,但是我看过不少,我默一本给贵书阁可好?大约三天便可。” 大叔一脸狐疑望着她,这默书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必须有超出常人的记性。 见大叔一脸怀疑,战英脆生生背起背后书架上她刚才看过的一排书的书名,大叔的神色随着她背诵的书名越来越多,已经从怀疑到惊讶,最后竟背了三十多本书的书名没有出现差错,遗漏,顺序也完全相同。原来,战英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此刻,书桌后面的木墙上传来轻扣声,掌柜大叔转到墙后,片刻从墙后出来,对战英伸右手往墙后一让:“原来是阁主的贵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包涵。阁主有请。” 战英对大叔拱拱手,抬腿便往后去。 一绕过木墙,后面便是个回廊,一个着青色棉袄的小书童在一边向她引路。 真没想到这青瑶书阁后面还别有洞天,九曲的回廊建在池子上,回廊尽头是一大片梅林,梅花深处有一座青瓦白墙的院子。 书童带她到院门口便立住了,示意战英进入。 战英抬腿进了圆形的拱门,景上正在给一只断腿的小狗医治伤口。他是那么认真,动作轻柔又快速,小狗在他手下不叫不唤也不乱动,舒适地享受着景上的照料。 第二十二章 暗香浮动 今日没有下雪,院内必是有人打扫过,并无积雪。下过雪的天格外蓝,阳光洒在景上墨色的发上,闪着令人目眩的光。景上今日披了一件白色带毛领的披风,里面依旧着青色的衣服。 他处理完小狗,小心地把小狗放入一个垫着棉布的竹篮中,然后看见站在院门内的战英,他微微一笑,如霁云初开。 战英向他走近些,好奇问道:“你既对小动物都如此有爱心,为何救人就要挑着救呢?” 景上悲悯地看了一眼小狗所在的篮子,对战英道:“这只小狗的母亲被人打死了,小狗为了觅食被其他野狗咬断了腿。”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娘的庇护,多可怜。而打死小狗母亲人们,心多坏。人皆惜命,却不知世上之事皆有因果。我看到了他们的因,所以才有救或不救。” 战英道:“我觉得上天不会随便赋予一个人天赋,必是要人利用这个天赋造福苍生的,人虽有好坏贵贱之分,但生命却没有分别。”这话是他爹告诉她的,他征战沙场,守护着这个国家里所有的人,不分高低贵贱。 景上不置可否,没有接她的话,只问她:“今日来借什么书?”战英便告知他,自己有兴趣,也有必要学机关类的知识,用以自保。 景上便笑道:“不找陌离帮你吗?” 战英仰首傲然道:“别人只能帮得了我一时,唯有自己才靠得住一世。” 景上拊手道:“好,难得女子有这等傲气,那青瑶的书你尽可随意借去看。” 战英惊喜道:“那么多书都可以?无条件?” 景上见她如此开心,微笑颔首“都可以,无条件。”然后面容稍微一肃“但是要还。” 战英觉得自己简直占了个天大的便宜,但是无功受禄还是让她心内不安。“这样吧,你这儿这么多书,总有损坏残破的需要修缮抄录,我有时间便来帮忙,也算还了些许人情,如何?” 景上知她要强,不欲轻易接受好意,便应允了。 不一会儿战英起身要回去了,景上与她同行至院外的一颗梅树下,唤书童陪她去挑书。战英刚欲迈步,景上唤住她“等等。” 景上解下自己的披风,替战英披了系上,景上的动作轻柔,梅花的暗香浮动,战英微微仰首便可以看见景上那玉雕一般完美无瑕的颜。战英觉得自己心中像有只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难以觉察,却微微有些痒。 “对了,陌离呢?” 景上的手指微微一滞“他不喜于人前。” 战英同书童往青瑶前厅走了,在走到回廊尽头时,她回头望去,那青色的人影依旧立于梅树下,看不清面容。 战英心下微酸,景上其实跟陌离一样孤寂吧……看似对谁都温和亲切,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战英在机关学的区域挑了《术藏》、《天工开物》、《奇门遁甲》这三本,临走之前交予掌柜大叔登记,看着大叔一副心痛难舍的样子便知这书有多难得。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已经腊月二十四,小年。大营里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放年假直到上元节过完才重新开工。大营里剩下的只有不能离去的流放犯,还有铁牛这般孤身无家的和家乡离此地太远的少数劳工。 战英已经看完那三本书了,有时也从各处倒腾些器具自制小机关小物件。她寻思着再精进些便画些图要铁牛大哥帮忙做出大一些的机关来。 李富贵和李氏二人无处可去,便还住在大营内。因今日是小年,便邀战英和铁牛一起包饺子过节。战英记挂着要在今日还书去,顺便再挑几本书来看,李氏便叮嘱她早点回来。战英带上三本书,临行前看见那浣洗折叠好的披风,想了想也带上了。 战英到了青瑶,把三本书还与大叔,又挑了几本,并与大叔约定好假期这些日子每日来帮他修缮和抄录书籍。把披风交给大叔让他还给景上,大叔的表情明显有些吃惊。后战英拿书要出门之前,看掌柜大叔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停住脚步“掌柜大叔,你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掌柜大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般开口“公子,我在这青瑶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除了我和书童,只有你踏入过后院,想必阁主待你非同一般。每逢年节,人人都同自己亲友在一起,唯独我们阁主孤身一人。恕我冒昧,这年节下的,你每日来抄书时,可否去见见我们阁主呢?” 战英有些迟疑:“可进不进得后院,得由你们阁主来定吧?” 掌柜大叔立刻回道:“上次公子来时,阁主已经差人吩咐我了,这青瑶的书任公子选,而后院也由公子出入随心。” 战英忙道:“景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要受大叔之托才想到年节里本就该携礼登门,拜谢恩人。实在惭愧。”这是靖国的礼数,战英不是不知,只是景上非常人,她不敢随意打扰,破坏他的宁静。 掌柜大叔拱手为礼:“老鄢谢过公子了。” 战英突然问道:“你看到你家阁主一直是一个人吗?陌离呢?” 老鄢看起来有些疑惑:“除了阁主,老鄢并没见过后院有其他人。许是因为我不住后院的缘故,每日青瑶关门了我便回自己的家中。” 战英也有些困惑,但是想起陌离那冷漠的样子,加之景上又说他不喜于人前,她便了然,定是陌离深居少出,难以遇见吧。 景上吩咐过她可随意出入后院,今日既来了,又逢小年,不若去看看景上。 想到这战英便拿上书直接转到木墙后,踏上回廊。今日才到院子旁的梅林便已经看见景上了,他正坐在梅林的石桌旁,拿着本《东医九经》在看,闻见脚步声,抬头,并没有意外的样子。 战英本就不是扭捏拘束的人,不待景上开口便在他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景上笑了笑,问道:”这么快便来还书了么?“战英只道:“只是记性好,先看了强记罢了,还并没融会贯通呢。” 景上一笑,梅林中的梅花失色,只余暗香浮动。 第二十三章 雪夜微醺 战英同景上说起自己以前在相府如何过小年的。从儿时说起直至家变之前。 在相府中的生活恍如隔世,那时候的一切都很美好,虽然战相常年不在家中,但是几位哥哥未从军之前,却是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护有加。母亲近中年才得偿所愿生了她这么个女儿,自是当作掌上明珠。 只是战家向来以武传家,从她咿呀学语开始,祖父便让她背兵法,后到了读书的年纪除了学文识字,练武骑射一样没落下,而爹爹回京后经常带她去练兵的校场,战家军的兵士们也时常带着她玩耍,正因为如此,战英个性洒脱坚毅如同男孩。 景上并不言语,只含笑听着,眼中光影明灭,看不出喜悲。 直到战英说在战府中,每到这时她娘会亲自用八月酿的桂花蜜做桂花糕,祭完灶神便尽数落入她腹中时,景上微微眯起好看的眼,似乎勾起他心底某处遥远的回忆。 这失神的模样稍纵即逝,他唤道“青桐” 那个叫青桐的小书童年纪不大,对着她和老鄢时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严肃模样,面对景上时崇拜敬仰却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景上没有起身,只微微倾身对着青桐吩咐了几句,青桐便领命而去。 战英继续同景上说着话,不多时,青桐便提了一个食盒过来,刚打开食盒还未摆上桌,战英便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桂花糕摆上桌后,青桐还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青瓷小碟,还有一个同色酒壶,两只小杯。景上对着桂花糕一让,“敝小厨做的,望不嫌粗陋。” 战英直接捻起一块送入口中一咬,熟悉的味道熏得她眼眶发热。她也不顾景上在跟前,一口接一口,吃得眼泪都漫上眼眶,只为找到些许母亲的温暖。她并没有注意对面景上的神情。 景上见她咬了第一口后,那动容的神情,还有再下口那急切的样子,景上先是一笑,然后神情渐渐暗了下来。他盯住盘中的桂花糕,伸出手捻了一块,并不吃,置于面前的青色碟子中,食指轻触,似乎在触碰极珍爱的东西,指尖竟微微有些发抖。 待战英眼中的湿润逼退后,她抬头望着景上,略有些羞赧。而景上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你既喜欢,余下这些,我让青桐包了,你尽数带走吧。” 战英觉得他的眼角似乎有些哀伤,与别日不同,话语中隐隐也有送客之意。战英心里纳闷,不知景上为何突然气息有些阴郁冰冷。她心知这时候也许独处才是最好的,便起身道:“如此便谢过你的招待,桂花糕…很好吃。今日营中李大娘叫我早些回去,我先告辞了。” 景上只起身,青桐已经包好桂花糕递给她,然后送她出去了。 战英回大营后径直去了李富贵的住所,铁牛也已经在那了。今日铁牛上集市切了块猪肉,还包了只烧鸡,提了一小坛酒回来。彼时李氏已包好饺子,只待战英回来便下锅煮了,把猪肉炖了,再炒了几个小菜,几人总算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小年。 每逢佳节倍思亲,战英今日有些难过,在晚膳时故意喝至微醺才回到屋内。她仰面躺在床上想了会儿家人,忽地弹起抓了那把红玉小弓,背了箭袋出了门。 到了屋前,战英从背后箭袋快速抽出一支箭,猛地一搭弓,向远处树枝上的雪射去。箭矢破空而出,射在树枝上雪扑簌簌往下掉,战英发狠地一支支从背后抽出,上弓,射出,直到箭袋空了,树枝上也没有残雪了,才精疲力尽般向后仰倒在雪地里。 “你勾起别人的伤痛,自己的伤心倒宣泄得干净。”她屋顶上突然传来冷冰冰的话语。 她吓了一跳,忽地坐起,仔细看去,陌离一身黑衣坐在屋顶,手中提着一小坛酒,说完话便提坛往口中灌去。 若说青衣景上是块暖玉,温润无暇,那黑衣陌离无疑就是块黑曜石,神秘,冰冷。平时的战英本就洒脱,今日喝了些酒便称得上豪迈了,她冲陌离喊道:“一个人喝酒好生没意思,不若邀我共饮或许更畅快!” 陌离又喝了一口,一跃而下,一把拉起坐在雪地上的战英,环住她的腰带她一同跃上屋顶。 屋顶同样有厚厚的雪,战英毫不在意,径直坐下,拿过陌离手中的坛子仰头灌了一口。“唔,好香,这是什么酒。” 陌离见她喝的豪迈不扭捏,倒是高看她一眼:“此酒名唤梅花酿,去年冬季景上亲手酿的。” 战英又喝了一口,把坛子抛还给陌离:“果然隐隐有梅香,入口甘洌,好!” 才喝这么两口,便觉得通身温暖,坐在雪中竟一点也不觉得冷。战英站起身,往远处眺望,可以看尽整个大营,还能看见大营外的点点灯火。她顿时觉得心里的酸楚郁结少了些。 “我竟不知道,在屋顶上喝酒是这样的感觉,加之这满目银霜,当真是别有风味。”战英突然想起陌离先前说的话“你说我勾起别人的伤痛,可是景上?” 陌离没有看她,自顾连喝了数口梅花酿:“不要太靠近景上,这不是奉劝,是警告。” 战英笑道:“我对景上没有企图,只不过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认真算起来,你于我也有救命之恩,景上说是你要他来救我。” 陌离转过来望着她,眼神幽深:“你是否有所图我不在乎,我只不愿景上受伤害。” 战英酒劲有点上头了,仰面倒在雪里“陌离,何必这么紧张,你和景上都需要朋友,没有人是注定要孤独一世的。你和景上都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看不到别人的心意。就比如掌柜大叔老鄢,他就很关心景上啊…还有青桐,可以看出十分崇拜和依恋景上…再好比我…我…额…这梅花酿怎的如此上头…”说到最后战英只梦呓一般,渐渐不支,躺在雪中就这么睡过去了。陌离看着她因醉显得有如红霞般的脸,眼神里渐渐有了温度。 你知不知道, 有些东西, 得到后又失去, 比起从未得到, 更让人心痛。 第二十四章 除夕之日 第二日战英从自己塌上醒来,并没有宿醉后的头疼,反而全身轻松。她想起昨夜的事,心道这景上的梅花酿真是个好东西,改日若能讨得一些给铁牛大哥尝尝,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记得自己最后是躺倒在屋顶雪上的,想必是陌离把她安置好才离去。如此看来,陌离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 接下来几日,战英日日去青瑶帮老鄢抄书,她喜欢在后院梅林里抄录,景上在一边或是看医书,或是医治小动物。战英很是讶异他从何处找来这么多受伤的动物,景上却只是笑而不语。偶尔战英抄录的书有残破不清之处,景上竟然都能告诉她该处应是何字,战英因此惊讶于景上涉猎之广,学识之渊博。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日战英早早便结束了誊抄,准备回去和李大娘等人过除夕。在回去之前,战英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小匣子,做工有点粗糙,她把匣子递给景上:“这是我花了几日做成的,第一次做这个,做的不好,你便拿着玩吧。”她把匣子打开,空的。只见她往盒内暗角一摸,再一开一合,盒内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瓷瓶。这瓷瓶是景上为她解毒那日落下的,战英还收着。 景上笑道:“如此便算合了青瑶借书的规矩了。这小匣子也有趣。” 战英道:“我心知这等水平的机关,青瑶是看不上的。只是眼见过年了,我也想不出送你什么好,便亲自动手做了这个。” 景上收下匣子,墨玉般的眸子光华闪现。他唤来青桐,青桐把手中造就提着的小坛置于桌上,然后接过匣子抱着。 景上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么你我二人之交便如这梅花酿了。” 战英十分欢喜,“我那日尝过梅花酿,当真让我念念不忘,正愁如何开口找你讨要一些,你送的时机真是巧妙。” 景上含笑,淡雅如风。“去年酿的只此一坛,再要也没有了。” 战英打趣道:“恐怕是景上担心我时时惦记,径直断了我这念头吧?” 战英和景上相视一笑,一边的青桐吃惊地看了一眼战英。虽然平日里阁主总挂着笑,但是那笑容达不到眼底,带着疏离。可是他看阁主刚才的笑,愉悦之情已至眼底,阁主待这位战公子不简单。 战英不知她走后,景上带着匣子回屋,珍而重之地把一个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泥人放进匣子暗格,关上后轻轻用指腹摩挲着并不够光滑的匣子。 回到大营,战英兴冲冲提着梅花酿去找了铁牛。还未进门,战英便喊道:“铁牛大哥,看我给你提了什么好东西!” 一推开门,战英怔了一怔。屋内有人,这人她认识,工事主管的随从,刚来时存心刁难她的那个精瘦矮小,长得也不起眼的——李兴。 她竟从来不知道铁牛大哥与李兴有交情,她看见桌上摆着几包吃食并几个散碎银子,还有几件寻常料子的女子冬衣。 见战英突然进来,铁牛与那李兴皆一惊,然后二人便有些不自在,尤其李兴,转身欲走。铁牛忙拉着他,憨厚地说:“既然撞见了,不如都跟她说了吧,这也没旁的人,你也为她做了这么多。” 战英听了这话便有些疑惑:“这李兴…大哥,我们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铁牛便一五一十说了起来。原来,这李兴也是业县人士,与铁牛同乡,那年与汴国打仗,李兴本在营中是一名挖战坑的苦力,战事一起,这些苦力有部分人被汴国军队掳走,里面便有李兴。因人数不多,本可以放弃不理,但是战英的父亲便以退后十里为条件,换回李兴等人,战相还因此受到慧帝来书叱责。 战家遭难之后,李兴早知战英被发配来服苦役。他感念战相当年救他的恩德,决心在营中定要护得战英周全。但是战英身份特殊,李兴恐为二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有了开始那众人面前的刁难,好让大家以为二人不和。 铁牛憨声道:“李兴知道程三底下的人最不好混,也知道他必会刁难你,早就暗里托我去帮你。为了不让程三发现,他日日盯着程三,程三往采石场来的两次皆是他学鸟叫通知我等,后为了防止程三再来,他日日找人拖程三喝酒。” 铁牛顿了顿又说:“你生活上多的那些东西都是李兴给你备的,就你中毒那次,大夫也是李兴请来的。呐,桌上那些是他今日提来给你过年的,李兴当真是个好人。” 战英听完早就感激不已,深深行了个大礼:“李兴大哥,小妹之前蒙蔽了眼,竟不知大哥私下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前对你多有得罪,请你包涵才是。” 李兴十分不自在,赶紧扶起战英“战相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点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只是日后我们依旧不能私下来往过密,照我看来,一定还有人在关注你的动向,上次中毒便能说明。” 战英与铁牛皆称是,三人又站着说了会话,李兴便悄悄走了。 战英与铁牛今日依旧是去和李富贵,李氏一起吃年夜饭,在李氏手把手的指导下,战英竟也学会了包饺子。几人一同喝酒吃肉好不畅快,开心地吃了一顿年夜饭。众人皆对战英带来的梅花酿赞不绝口。 战英要回住处之前,看到灶台上蒸的饺子里只剩她包的十几个外观不好的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要李氏拿个盘子装了,用布包好,加上剩下的小半坛梅花酿,她一并提着回去了。 今夜廊坊会有焰H火表演,虽与大营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但是在屋顶上或许能看到些吧。战英提着东西从屋后的梯子爬上房顶坐着,南边的焰火果然可见。 战英今日心情很好,许是为着李兴口中听到百姓们对父亲事迹的传颂,让她觉得自豪。也许是因为学会了包饺子,也或许…因为景上收下她做的匣子时,那如清风般的笑。 远处的焰火照着半边天忽明忽灭,身边有一个黑影静静地坐下了,同她一起望着远处绽放的五彩光华。 第二十五章 梦里是谁 战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陌离出场方式总是这般悄无声息,战英已经见怪不怪了。 战英今日着实开心,她忽略陌离冰冷的俊脸,也不管被拒绝了是否会尴尬,她只把那盘包着布的饺子往陌离跟前一推:“这是我今日刚学会包的饺子,卖相虽不好,但是味道还差强人意,也算报了你上次拿佳酿与我共饮的情谊。” 她见陌离不动,便自己打开了包着的布,一看之下,那饺子已经冻硬了,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准备重新包上明日拿给李氏。陌离却拿起一个,放嘴里嚼了。“难吃。”陌离如是道,战英却笑了。 “陌离,景上说你不喜于人前,你何时才会出现呢?”战英好奇道。 陌离久久没有说话,就在战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启薄唇:“景上伤痛的时候。”听到他的回答,战英心里微微有些酸楚,陌离似乎是在为景上而活,那景上呢?又是为谁而活。 陌离终于侧过他那轮廓分明的脸,望着战英:“谁若让景上难过,我必诛之。” 战英觉得颈后发凉,但她倒不惧,磊落地扬声:“人与人相交贵在真诚与平等,我把景上当做朋友必然以诚相待,相信景上亦然。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做对景上不利的事。” 陌离审视着她,似乎在探究她这话的可信度。良久,他那冰冷的眼神离开战英,望向远处依旧绚烂的焰火,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难能可贵地没用冷酷的语气:“景上,他很可怜。” 战英心知若不是他愿意说的,问了也于事无补,所以并不问,只静静陪着看那绚烂的烟火。 这除夕之夜,战英睡得极香甜。梦中梅花树下为她系上披风的景上,与同她并肩看焰火的陌离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到了最后,她都分不清梦里是谁。 次日醒来,想起昨夜的梦,战英怔怔发了会呆。她不知这种又愉悦又心酸的感觉从何而来。自小在男人堆里长成,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直到右手碰到左手的扳指,触手的冰凉让她定了定神,想想肩上的重任,她一跃而起,操起门后的枪,来到雪地里舞起来。 今日是初一,她换上李兴为她准备的新衣。那时一件紫色襄白边的窄袖束腰裙,并一个白色的兔毛坎肩。随意用紫色发带高高扎起一束发,洗漱后去李大娘处吃了早膳,便往青瑶去了。 “公,公子…小姐?”老鄢没有见过战英女装的模样,见到今日的战英,着实吃惊。不料她竟是女子,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同她一般潇洒俊逸。是了,她若不是这般气质出众,又怎会入的了天人般的阁主的法眼。 当战英在院内见到正在晾晒梅花花瓣的景上时,由衷地笑了。而景上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轻轻浅浅的光。今日景上竟难得没穿青衣,也是一袭紫衣。若说穿青衣的景上皎如玉树临风前,而紫衣的景上就莫名带了妖冶之美,抬头望向她时,她仿佛觉得千万株梅花盛开。 景上道:“我正在准备酿梅花酿,你便来了。” “如此正好学习如何酿制,再馋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酿制,不用心心念念惦记你的了。”战英笑答。 “那我若一世不教会你,你会惦记一世么?”战英有点心慌,覷眼看去,景上只用手指在摊平梅花,神色漫不经心。 战英正不知回答什么才好,景上直起腰,依旧是平日里温润的笑。战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侑忽一下,还没来得及触碰便消失了。 景上道:“这梅花酿需待梅花晾晒至半干,今日尚不能入酒瓮,还需几日方可。” 战英提议道:“今日既不酿酒,不若出去见识见识晏阳年初一庙会吧,我听说宝月禅寺的红梅,远远望去如一片红云,甚是好看。” 景上见战英兴致高昂,不忍拂她的意“好,那你我二人便同去吧,你在此略等上一等。” 待景上再出来时,他已经贴上一张人皮面具,样貌普通了许多,如此出门可以自在许多,毕竟样貌太出众走在人群中总是受太多瞩目。 景上与战英从青瑶侧门而出,今日的廊坊甚是热闹,路上比平日里的人多了许多,穿上戏服游街的,耍杂耍的,敲锣打鼓唱大戏的,还有各种手艺匠人的小摊。在靖都时,战英经常央哥哥或者是战家军年纪较小的兵士带她去逛庙会,所以战英对这份热闹并不十分好奇。 景上虽贴上了人皮面具,样貌普通,但是那份气度是掩盖不住的,加之二人皆穿一身紫衣,如此气质出众的二人还是招来许多侧目。战英与景上毫不在意,悠然地走着,突然战英在一个捏泥人的工匠摊子前停了下来。 她拿起一个泥人,表情不甚欣喜:“景上,你看,这个泥人一身青衣背着药篓,简直是你的模样,我买下送与你吧!”说完便往腰上荷包摸去。 景上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盯住她的眼:“不要”景上通身的气息陡然变冷,冷冷地再次说:“我说,不要” 战英不知景上为何突然这样,她甚至觉得此刻眼前的不是景上,是陌离。景上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她也不呼痛,只微微蹙起眉,放回了泥人。 景上这才松开她的手,这寒冬里,景上的手竟微微出了层汗。因戴着人皮面具,战英看他的神情并不十分真切,但眼睛不会骗人,战英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和悲伤。 景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但是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挂着清浅如风的笑,他对战英道:“我不去看红梅了,今日我还有旁的事,告辞。”不等战英答话,他转身离去,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一般。 战英有些无措,她分明是戳到了景上的痛处。可是景上总把心事藏起,没有向她吐露过,她又怎会知道如何才能保护他的痛处呢?她转头望向那个泥人,心内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猛地停住了。 第二十六章 俩怪老头 接下来的日子战英还是日日去抄书,但是再也没有见过景上。 初二那日战英去青瑶欲往后院去的时候,老鄢拦住了她,“战英小姐”他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些为难“阁主拒不见客”。战英心下不安,哪里是拒不见客,只是不愿见她罢了。 战英也不勉强,只是每日静静抄书,偶尔抬起头望着木墙,企图透过木墙看见那片梅林……还有梅树下身长玉立的那个男子。想起那日景上眼里光华破碎的样子,战英心中十分担心。 初七那日战英正去青瑶的路上,因年节里街道上人太多,战英总是走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至河边,平时无人的茅草亭里坐了两个老头,一个红衣微胖,脸就像个刚蒸好的馒头一般没有褶皱,顶上无发,整个人圆圆胖胖。对面老者绿衣削瘦,灰白的发与胡须披散在肩上,胸前。 战英走到边上适逢红衣胖老头在大声嚷嚷:“哎哎哎,李老鬼,我这骑兵已然突破你的步兵方阵了,这局我快赢了。”战英听到熟悉的词,忙抬眼望去,那绿衣老头不慌不忙撤了几面旗又插入几面,声如洪钟:“如何,我的前面的步兵已经散开,后排壕中步兵手中的钩已经勾断马腿,再后一排的长枪步兵上前刺落马骑兵。”战英听到此,抬步上前观望。 那两个老头丝毫不在意庭中多了个战英,只继续二人的沙盘斗阵。战英眼见沙盘上胜负已定,那红衣老头尤不服气,大声嚷嚷:“我这骑兵后还有一万步兵呢,我让步兵都带上我制的三连弩,你那执盾的兵早就在之前就被我破了,何以抵御我连弩营。” 绿衣老头显然习惯了红衣老头耍赖,只语气平淡道:“何老头,你我二人说好今日只斗普通军阵与兵器,并不斗机关,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回谷去了。” 红衣老头垮下半张脸来,“诶,别别,近日我那徒儿又偷出谷去玩,我都快无聊死了,好吧好吧,这局便算你赢了,我们再来一局。” 战英在一旁观战起来。两个老头重新开始在沙盘上插旗排兵布阵,战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千军万马,就等主帅一声令下,便上前厮杀。待二人阵成,挪动小旗,辅以语言解说,战英面前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步兵,骑兵,戈兵,枪兵,战车兵,在主帅的指挥下或向前进攻或退,或快速移动到阵中需要的位置,整个战场厮杀有序而又残酷。二人的军事阵发造诣极高,战英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得酣畅漓漓。 这沙盘斗阵在战英看来同战场上一般紧张刺激,况且还是如此高水平的斗阵,相较之下,自己之前同哥哥们斗阵,简直是小孩办家家酒的水平。随着战事推进,红衣老头再次败下阵来。 “不来了不来了,李老鬼,你阵法造诣本就在我之上,我们不若来比机关和奇门遁甲呀?”红衣老头输红了眼,如孩童般嚷嚷起来。 绿衣老头自有治他的法子:“今日在此如何比试?只能回谷去再比试,何况奇门遁甲和机关术,你在出师那日也输给我了。这些年你只顾玩乐,恐怕手艺早就生疏,只消看你那不成器的徒儿便知。”绿衣老头显然已经对红衣老头毒舌惯了,他捋捋灰白的胡子如是说完,红衣老头那光溜溜的圆脸顿时涨红起来。 “我徒儿的机关术和奇门遁甲天赋高的很,他只是懒。总比你连徒儿都还没有来的好吧!” 绿衣老头冷哼一声“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资质和天赋达不到我要求,我宁愿不收。” 红衣老头兴高采烈起来:“好,好,这样以后谷内一切都给我的徒儿,我这一支可以收两个徒孙咯!” 绿衣老头冲他摆摆手,“还比不比?我已经三局两胜了,第三局不比也罢,反正你也胜不了我。” 红衣老头本已经泄气,听他如是说反而被激起斗志“谁说我一定输,就算你已两胜,我还是得在第三把把你打得向我告饶,哼。”说完他便开始拔面前的小旗。 盘面已经清空,红衣老头便开始耍赖,磨磨蹭蹭地半天不插一根,还时不时偷眼觑绿衣老头盘面。而绿衣老头视而不见般,已经开始飞快布阵。 二,二,四,二,一,前面两个是黑色旗子,代表的是盾手,整阵十一面旗。随着绿衣老人插旗的动作,战英的嘴巴越张越大,莫非这是鸳鸯阵!!!战家兵书里最后一个阵法,那个她曾为之惊叹过的精妙阵法。 当绿衣老人在第二排两个旗子之间插入代表队长的红旗后,战英已经能确定这就是鸳鸯阵!她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在见到鸳鸯阵之后,曾用十数个夜晚推敲,在纸上沙上演练,想出来破阵之法,今日一试便知是否可行,有没有漏洞。 她对红衣老头附耳过去:“老爷爷,我有破阵之法,能否让我一试?”红衣老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盘算道:我若再输给李老鬼也着实没面子,不若让这小女娃娃一试,若赢了便可狠狠羞辱李老鬼一番,若输了也只是这女娃娃输给了他。 想到这,红衣老头便开了口:“李老鬼,这女娃娃说她伎痒,我便把这切磋的机会让给她了,难得有女娃对这阵法感兴趣的,你就当指教后生晚辈,陪她玩玩。” 见绿衣老头点了点头,战英沉稳地抓起那一把旗子,在盘中一面面插下。因心中推演了无数遍,战英布得极快。 见战英旗子一面面插下,绿衣老头眉毛一挑,身子往前一倾,认真看起来。而红衣老头先是惊讶,而后眉开眼笑。绿老头看战英插到后来的几面旗子,便又靠向靠背,捋起他的胡子,神态放松,表情倒是赞赏。 二人布完阵便开始解说。绿衣老头指着一排排的旗说道:“第一排执盾,第二排狼宪,四人的长矛,后二人短刀,最后一人使弓。” 第二十七章 拜师考题 因战英早就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道,胸有成竹,她的解说完整而又激昂。绿衣老头捋着花白的胡子,眼里满是激赏。 “这便是我破解鸳鸯阵之法,名唤追星!”战英一挥衣袖,颇有气势地结尾。同时,她心中惴惴又期待,她期待能得到绿衣老者的认可,希望他能指正自己阵中的漏洞或是弊病。 绿衣老者抚胡子朗声笑起来:“鸳鸯阵?哈哈哈,这是你起的名字?你这起的名字就说明你只看到了阵的表象,无怪乎你的破阵之法只针对这双数之势而来,即便如此,也很不错了。” 绿衣老头边快速移动小旗的方位,边朗声教道:“此阵是八卦阵的一个简化,名为五行三才阵。其优势在于变队简单,变化多端。按你的追星阵,我无需变化为五行阵,只需三才阵便能化解危机,反败为胜。”战英认真看着,惊叹不已,果然在他的变化下,战英的追星阵被化解于无形,反而被三才阵所困。 战英惊叹的同时,她认真思索起来,然后伸手三两下变动她的追星阵,竟有突围之势,再略一沉吟,突围成功,虽不能取胜,但至少可以脱身保存实力。 红衣老者一见,惊讶于这小丫头的天赋和悟性,他激动地一把抓住战英的手:“小丫头,拜我为师如何?我必将我一生所学倾尽于你。”战英还没反应过来,绿衣老头发了话:“你当知谷内规矩,只可收一徒,你已有你那懒散徒儿了。” 红衣老头的秃顶闪闪发亮:“哼,我那不肖徒儿整日不务正业,我早就想逐他出师门,怎样,小丫头,我把我的徒儿逐出师门,收你为徒。” 战英含笑不语,绿衣老头知道她是个聪明丫头,心中早有计较。他再次变化他的阵型:“看好了,这才是五行阵,是此阵法最后的杀招。”战英屏息看完,心中激荡不已,她的阵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被变化着的五行阵击杀。此刻若真在战场上,这成千上万的将士便要死于此阵。有这样的对手真是可怕! 她赶忙对着绿衣老者拜下:“战英恳请前辈高人收我为徒。” 红衣老头道:“你可知我二人是谁。” 战英依旧拜着,只抬起头笃定地答道:“二位是千机谷的高人前辈。” 红衣老头奇道:“你怎知我二人出自千机谷。” “晚辈机缘巧合见过此五行三才阵,知道这是出于千机谷,外加刚才二人言语之下说的谷中,与传说相符,战英斗胆猜测二人是千机谷的高人。” 绿衣老者笑了,“不错,有天赋,有眼力,够机灵。” 战英再次拜下,“求老前辈收我为徒。” 绿衣老者抚着胡子,沉吟片刻道:“我收徒不是那么容易,需机关术,阵法,奇门遁甲皆有造诣。念你年纪尚小,尚可调教,我便给你个机会。” 战英欣喜抬起头:“我必全力以赴。” 绿衣老者说:“在阵法,奇门遁甲,机关术三项考验中你选一项吧,过了便让你入谷。” 战英心想,若还是选阵法做考验,即便过了,恐会被未来的师傅轻看。不若选机关术,也算对自己学习成果的测试。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选机关术。”红绿衣二位老者微微有些惊讶,他们皆以为她定选阵法。 绿衣老者笑道:“好,好啊”他从怀内摸出一个方形的物件,只有巴掌大小。“三日内把这个解开,里面会有线索告诉你如何去到千机谷,三日内若打不开,我也不收了。” 战英收下那物件,再郑重拜了拜。绿衣老人对红衣老人说:“走罢,有缘自会再见。”二人往远处去了,只听风中传来红衣老头说:“怎生出来一趟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早知道我也晚两年收徒了。但她可未必打得开那九窍玲珑锁,嘿嘿…”战英待二人走了方才起身,把东西收好,奔青瑶而去。 “老鄢,景上还是不见客么?他…可好?”战英没法静下心抄书,忍不住抬头问道。她自有她的骄傲,景上这般其实让她有些难堪,这几日装作无事人般日日抄书,其实心中有如被猫爪子挠一般难受。况且她觉得景上那日失态,她有很大的责任。 老鄢摇摇头,“青桐叫我近日也不用去回禀书阁的事宜,自己拿捏做主,我也没往后院去。”说完他偷偷觑战英,小心问道:“那日二人出门发生何事了?”战英心想景上必是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失态的,便扯出丝笑容,摇摇头。也罢,既景上不愿意见她,那暂时先不见吧。想到这,战英的心莫名酸楚了一下。 只是不知陌离怎的也不来见她了。不是说伤害景上的,必诛之吗?这算不算她伤害了景上?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晚上,战英回到住处,对着油灯细细端详绿衣老者给她的这个物件。是个巴掌大的铁制鎏金小盒子,盒盖严丝合缝,欲掀开盒盖,不管用多大的力,纹丝不动。 盒盖下有九颗黄豆大小的金色按钮,战英想,开盒子的关窍一定就在此了。她试着按向第一个按钮,一声清脆的“嗒”,第一个按钮沉下去了。她又伸指按向第二个,依旧是沉下。但是按向第三个的时候,第二个按钮竟弹起了。她有些奇怪,便继续试下去。 第四个按钮按下,下沉,第五个依旧下沉,第六个按钮时,第一个按钮弹起。第七个按钮时,第五个弹起。第八个按钮按下则是第四个弹起。她又摁了第九个,发现第九个按下时,前面所有的全会弹起。 面对这么个盒子,战英完全不得要领。加之这是个封闭的盒子,更是看不到里面的构造如何。这只能凭经验,或是想象了。 战英努力回想,确定自己在书上并无见过类似的机关。想想也是,千机谷的机关术名动天下,岂是普通书上能见过的? 正在这时,近日在城里一家铁匠铺帮工赚钱的铁牛回来了,顺便过来看看她。 第二十八章 九窍玲珑 “这物件做甚的?看起来端的是精致。”铁牛一边放下送给战英的几样东西,一边问道。 战英边摆弄边道:“这个是对我的考验,若是能打开这个盒子,我便能拜入千机谷门下了。”战英不欲瞒他,铁牛待她如亲人,她自然也以诚相待。 铁牛发自内心地欣喜起来,满脸喜悦:“只听人们传说那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你要是能在那里学艺,自然极好。”然后他认真看着战英在摆弄。 见战英这处按下,那处弹起,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铁牛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这看着恁是磨人,只说打开了便能入谷吧?我拿个起子给你撬开如何?” 战英笑了笑,俏皮地眨眨眼:“行啊,待我再摆弄一日,如果打不开,我就让大哥帮我撬开了事。” 铁牛看了一会儿便回屋去了,战英更加认真地投入到研究九窍玲珑盒的机关当中去。 她按下时候把盒子凑近,仔细听里面的咔哒声,当一个按下,另一个弹起时,这两个之间必是有个弧形连锁,她这样想着,拿起纸笔画下九个按键,把相互之间有联系的用线条连接起来。然后再画下按键之间可能用到的几种连锁方式,对着图纸涂涂画画便是大半夜。 第二日战英在鸡鸣时分便起来继续解那九窍玲珑锁。这锁有四对,一对六,二对三,四对八,五对七。这相对的几个只要按下其中一个,另一个便弹起,说明应当只需要按一定顺序按四个按钮便能打开此盒。关键是要按哪四个,且是什么顺序呢? 直到日上三竿,战英方才梳洗了准备往青瑶去,临出门前,她想了想,把那九窍玲珑盒带上了。 趁着磨墨的空档,战英问道:“老鄢,你可知这青瑶内,关于机关术最齐全最精妙的是哪些书么?”老鄢想了想,“那当是《天工九部》,是个孤本,十分珍贵。孤本被收在阁主的库内,不外借,也没有手抄本。” 战英心内莫名一喜,而她自己也没发觉。其实这书内未必有该锁的解法,只是战英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必须要见景上的借口。她当下便对老鄢道:“我遇到一个难题,这答案或许就在那《天工九部》只内,劳烦您去问问景上,能否把库房内的此书借我一观?” 老鄢虽有些为难,但是想到日前阁主状似无意地拿起战英小姐手抄的书,却翻看了许久,或许阁主并不十分排斥见战英小姐。想到这,老鄢定了定主意,让战英稍等,他便往后头去了。 不多时,老鄢出来了,对战英恭敬道:“战英小姐,阁主有请。”战英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却有一丝丝紧张,不知景上是否还对那日的事心有芥蒂。 走过回廊,梅林里的梅花依旧在枝头怒放,寒香沁鼻,战英跨入院内,景上并不在院子里,只有青桐在院内候着她,引她来到地窖。景上正弓身查看其中一个坛子内的酒。即便是在阴暗不见天日的酒窖内,景上完美的侧脸都如同一块美玉,闪着温润的光。 “造酒最在浆,浆不酸不可酿酒。这梅花酿的第一步便是造浆。冬浆冬水,冬日的梅花,方能成就梅花酿的清纯甘洌。”景上没回头,一边把坛口封好,一边徐徐说着。 战英见他语气如常,暗暗松了口气。也笑着道:“看这有这么些坛子,想必这次酿的可以喝个尽兴了。” 景上转过头,对她笑着:“非也,只会取其中最好的一坛留下,余下的弃之。” 战英咂舌,“这么多的佳酿只取一坛?其他的应当也不差。” 景上摇摇头:“于我而言,我认定最好的那个便是唯一的,其余的再好,我也不会留下。” 战英这才发现景上原是一个极挑剔的人。吃穿用的东西虽看起来普通,但是无一不是精品,有些甚至看不出来路。她发现景上就是一个谜,看不透,摸不清,十分神秘。 只是战英早就被这神秘所吸引而不自知。 景上带战英去了回廊中间的凉亭,那里早就用布缦围起,放了数个铜炉,里面的炭火烧得通红,此刻亭子内温暖如春。 景上问战英遇到什么样的难题,战英便拿出那九窍玲珑盒,景上接过,置于手中细细端详,战英便把自己昨日到今日观察所得细细描述与景上。 “所以,听老鄢说你这有一本叫做《天工九部》的孤本,描述机关最为齐全,我便想借来看看,兴许能找出与这相同或类似的锁。” 景上道:“你当知道青瑶在各国都有,多数的书都有手抄本,几乎每个书阁都配有一本,少数特别珍贵的孤本,被我收在藏书阁,没有手抄。这本《天工九部》便是其一,因里面图画多,难以准确手抄,所以一直在藏书阁。藏书阁距此来回最快也得月余,而你只有两日的时限了。” 战英听完不免有些沮丧,景上见她如此,便给她斟了杯茶递与她:“这么快便沮丧了?若打不开,要放弃进入千机谷么?” 战英摇摇头,坚毅地道:“还没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从小到大第一次对一件事产生这么大的热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能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景上很是欣赏战英性格里这么坚定的部分,那种韧性,是他所没有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他才那么想靠近她。 既然她想去,那他便成全她吧。那九窍玲珑锁,他在刚才已经看出其中的诀窍了。但她是这么倔强又好强,倘若他直接告诉她诀窍所在,因着她的自尊心,就算打开了,也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足,不配拜入千机谷吧。 景上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拿着九窍玲珑盒于战英眼前,“法从术起,机由心生。但有些机关只是因为你心里想着它,它才产生的,或许并不难解。九窍玲珑锁,或许不需要九窍玲珑心便能解开。你如此聪慧,一定会在明日之前解开的。” 第二十九章 留宿青瑶 战英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九窍玲珑盒,景上的语气似有魔力,让她焦灼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她接过盒子,看着景上含笑的眼。 “嗯,且尽力一试,若不能打开,说明能力还不够,拜不了师也在情理之中。”战英受到景上的鼓舞,复又振奋起精神,本就明亮的双眼熠熠生辉。 景上望着那对眼睛,几乎无法呼吸。 青瑶… 这眉眼与青瑶的是如此相像,所以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对她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战英不会知道,在她认识景上之前,他已经望着她有多久。也是为了她,景上才会留在晏阳。 这也便是为什么他会及时出现,为她解毒的原因。也幸而她毒发那日是十一沐休日。之前她的每一个沐休日都会在日落时分回大营。那天他在初次见面的百年古树等至深夜,没有见她经过那处,失去青瑶的心情瞬间吞噬了他,几欲发狂。 幸好,幸好陌离找到了她。 战英见景上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便轻轻唤道“景上?” 景上收起眼中的复杂情绪,问道:“那你的尽力一试,是怎样的尽力法?” 战英问道:“我可否把青瑶所有关于机关术的书翻看一遍?” 景上含笑道:“自然可以,我让老鄢带你去放置这类书的区域,你可以随意查阅。” 战英心中感激不已,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有些依赖景上。他有许多她不知道的能力,并且他总能让她内心感到宁静温暖。自从家变之后她便是孤身一人,这久违的宁静温暖让她依恋。 到了青瑶二楼,老鄢指着一个书架,告诉战英,这架上全是机关术相关的书。战英粗略一估,有数百本。 “你们青瑶的藏书也太丰富了,这光是机关术就有这么多!也不知今日能看几本,里面是否会有类似的机关。”战英叹道。 只有两日了,后日便到了时限,战英不敢浪费时间,全身心投入到书海当中去。 老鄢为她端来茶水点心,不知不觉中,太阳西斜,战英身边已经散落一大片他画过的图纸,茶水点心一口都没有动过。 直到她闻到桂花糕的香气,方抬起头来。景上手里端着桂花糕,蹲下来递到她面前“听老鄢说你今日一点东西都没吃,我让厨房做了桂花糕,你先吃一些。”战英暖暖一笑,拈起一块塞进嘴里,因想着快些吃完好继续看书,吃的急了,呛到气管。“咳咳咳…” 景上把一杯茶递给她“慢着点吃。不急。” 战英这才发现青瑶里已经点起了灯。“已经这么晚了么?”她看着手边的一摞书,为难道“才看了这么些,还是没有头绪。景上,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今夜能否就在这里看书?” 景上道:“不可以在这里,如今虽是立春,但是夜里依旧寒冷,若是得风寒病倒,你后日便是打开匣子,也去不了千机谷了。今夜你若要看书,我叫老鄢把你需要的书搬去我书房,那里也有卧榻可供歇息。” 战英虽从小在男儿堆里长大,但毕竟是相府千金,一样受过男女大防的教育,想到留宿男子家中,这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但是她确实需要看书,便也答应了。 景上平时见到的战英都如男子般洒脱,第一次见到战英脸红,倒也新奇有趣,觉得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他假作没看见,吩咐老鄢和青桐为她收拾书和一地的图纸,送到后院书房去。 战英到了景上的书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儿。书房里已经烧了炭盆,甚是温暖。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带着淡淡草药味,闻之很是凝神静气,是景上平日里衣服上的气味。不知是炭盆太过温暖还是因为与景上共处一室,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因怕被景上看出,她打量起书房。 景上的书房也同他本人一般不落俗套。每件物什看上去都不华丽,看似随意不加雕琢,却处处透着匠心独运。在书房的南面有一幅勾起的布缦隔出一个空间,内置一扇黄花梨材质的屏风。屏风上不是画,而是整篇金刚经,字体苍劲有力。屏风后面应当是卧榻了。 待战英打量一圈完,景上也吩咐完青桐,进书房来了。他见战英在打量书房,便说道:“我原不长住晏阳,物件置办匆忙,如此简陋让你见笑了。”战英在相府也不是没见过珍品,景上这书房着实不错。只是景上连这等水准的都称简陋,那他原本用的物件该有多精细?战英不得不感叹,医术真是门好技艺。 不一会儿,青桐端上一碗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并几根绿油油的青菜。这个季节的晏阳还有青菜着实难得。景上把筷子递给战英:“上次小年时听你说,你们府上的厨子做的阳春面甚是好吃,你每当没胃口时便喜欢吃上一碗。我的厨子自是及不上相府的,但是吃起来也别有风味。你便将就吃了,夜里挑灯熬夜也不至于饿肚子。” 战英上次不过随口一说,他便记得,如此心细如发,她心中感动。如今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她格外珍惜来晏阳后真心待她如亲人一般的铁牛大哥,大成,还有李大娘。现在景上又总在她困难与危难的时候出现,就连那总是冷着的陌离,也让她觉得倍加安心。 一碗面吃得她心中渐暖。 待青桐把东西收拾完,战英便又认真看起书来,景上说他一向晚睡,便在一旁看他的药经。战英看书的间隙抬起头,看见景上玉雕一般的侧颜在晃动的烛火下微微发着光,感觉到战英在看他,他便侧过脸,对战英一笑。 满室如春的温暖,空气中凝神香的气息飘散,还有景上那如清风般的笑。这样温暖的场景深深刻在了战英的心上,许多许多年后她依旧闭上眼就能想起,这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场景。 可是世人最难逃脱的就是命运,如果她知道结局会是那般,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当下,让美好的回忆多一些,再多一些。 第三十章 机由心生 许是太过疲累,抑或是这书房太温暖舒适,不到子时,战英便熬不住,睡着了。 景上起身来到战英身旁,把她手中的书抽走,细细看她熟睡的容颜,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眉,她的眼,神情甚是缱绻。战英只轻轻皱了下眉便又沉沉睡去。 景上一把抱起她,绕过屏风,轻轻置于榻上,她竟没有醒。景上有意放的他亲手调的凝神香,就是想让她早些睡去,不要熬得太晚。 轻柔地给她盖上被子后,景上回到书桌旁,从格子里拿出一本书,置于战英未读的那摞书的头本之下。做完这一切,他便熄了蜡烛掩门而去。 寒风瑟瑟,景上出了书房依旧睡不着,他披了斗篷站在梅树下,望着开得热烈的梅树伸手抚上一枝梅花。 青瑶,你最爱的梅花又开了,你却还是没出现。你走的太久了…若不是有那么一双和你相像的眉眼,我都快忘了你的模样。 次日,战英于榻上醒来,想着又过了一天,九窍玲珑盒依旧还没解开,便有些懊恼自己昨夜睡得早。整理完卧榻她便又回到书桌旁快速翻看起书来。 看完手边的一本,又从一摞书上取出一本翻看完,还是没有类似的机关,直到她又翻看了一本,开篇的一个典故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典故说有一木匠家中总是失窃,他便做了个简单的机关安在门上,另外做了把看似十分复杂的机关锁置于其上。从此他家中再未失窃过。这典故告诉人们,机关的最高境界在于困住人心。人总能被表象所迷惑,许多机关难解只在于成功迷惑了解机关人的心。 “法从术起,机由心生。”战英蓦地想起昨天景上说的这句话。她脑中似有灵光闪过,细细打量起九窍玲珑盒。盒盖上有两颗装饰用的绿松石,战英尝试着按下,不动。再用力往下拨动,还是不动。直到她把两个绿松石同时用两个拇指往上一顶—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盒盖自动弹起了。 战英欣喜地几欲跳起。真的打开了!竟是这么简单!她看到盒底静静卧着一叠小绢布,上面写着:“欲入千机谷,于正午时分至青龙山天柱峰南面河边,金光所指之处便是入谷机关。”她抓起那小绢便往书房门外跑去,险些撞到正要进门的景上。 景上扶稳她,含笑问道:“机关解开了?”战英兴奋地点点头:“解开了,景上,你真是我的福星。借你吉言,不到两日真就解开了。我已经得到入千机谷的方式,兴许今日便赶得及入谷去。”景上见战英这欣喜的模样,他眼里也盛满光辉,如星子一般。 景上拿出一个罗盘,制作极精美轻便,只有半个巴掌大,圆圆的黑色底座,上面用银针钉着一只铁片小鱼。“那千机谷向来以机关阵法奇门遁甲著称,想必入谷也困难重重。这罗盘上的鱼嘴对着的方位便是南边,你有它也不至于失去方位。” 他又唤来青桐,从青桐手中捧着的托盘里取出一件金丝软甲:“时间紧急,无法去取更为轻便的天蚕丝甲,你且穿这软甲去吧,万一触发机关,至少能保命。”另外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瓷瓶“这里面便是甘露丸,若是不幸中毒,服一颗即可保你不毒发,回来我便想办法给你解毒。” 景上一一展示完这些,看到战英望着他呐呐不能言,他便温声问道:“怎么了?” 战英鼻尖发酸,半晌才道:“你…都为我想到了。我的家人都没了,我以为再不会有人为我筹谋了。” 景上把罗盘,瓷瓶,金丝软甲全部放在托盘上递给战英:“快去换上软甲吧。你不赶时间了么?” 战英才猛然想起入谷需在正午之前抵达天柱峰南面,急忙回书房屏风后把软甲穿上。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景上便对她道:“我已经让人在侧门院内给你备了马匹,你骑着去更快。”他知道她是将门出身,骑马射箭自不在话下。 战英不知该如何感谢景上,感激之情只在一揖之间。她拱手谢过景上,大步跨向侧门。景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道, 我也没有亲人了,那我们做彼此的亲人可好? 战英到了侧面果然看见一匹毛色光亮的枣红大马正在侧门拴着,见战英靠近,正踏步喷着响鼻。战英心想,看来这马还有点脾性。她却不惧怕,烈马都是欺软怕硬的,她只用力牵住缰绳,毫不犹豫地一个漂亮翻身上了马背。 因上马动作干脆不犹豫,马便不再使脾气,由着她在院内骑了几圈。出门便是廊坊,不便骑着马乱闯,容易伤着旁人,战英于是下马牵出院子,直到走出廊坊才复又翻身上马,绝尘往青龙山天柱峰而去。 不多会儿便出了城,冬日里的青龙山银装素裹,远远望去,连绵起伏的山脉已经不是夏日里的青龙,而是一条通身晶莹的银龙了。战英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天柱峰在平日里战英服役的采石场场背面,得沿着山脚转大半圈,战英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也不知正午之前是否能到。 她一拽缰绳,夹紧马腹,加紧往天柱峰南面赶。在临近晌午的时候,战英终于赶到天柱峰南面。 这天柱峰之所以称之天柱峰,是因为此峰一柱擎天,远处望向青龙山脉,此峰正如高昂着的龙头之上的一个龙角。此刻战英就站在南面峰下仰头看着天柱峰,这里有一片平坦的河滩,河滩前有一条河流玉带似的从青龙山流出,又向远处缓缓流去。 战英站在河边,回身看向天柱峰脚下。这山脚与别处没什么不同,只有山壁和枯了的杂草。并无什么山洞或是山谷入口。再细看之下,有一处山壁十分平滑,没有杂草生于其上。再看那山壁之前的地上,也比别处干净,当是有人进出造成。 这山壁必是入谷的关隘了,只是,这打开山壁的机关在哪呢? 第三十一章 谷口巧遇 战英站在山壁前一筹莫展。这千机谷的入口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山壁的四下都用手摸过,并无凸起或者松动部分能打开山壁。于是她再次打开那小绢,“欲入千机谷,于正午时分至青龙山天柱峰南面河边,金光所指之处便是入谷机关”。这样看来只能待到正午时分了。 她抬头看向天上,日头即将升至中天。四下查看,并无绢上所写的金光出现。难道是自己领会错误吗? 就在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的时候,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束耀眼的光。她忙转过头去。万没想到那光束竟会来自河里。这个河段的河水很浅,河滩与河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战英顺着光束近前去察看,原是在鹅卵石中间有一不起眼的,其中一面雕琢完好的水晶石。 战英这下便明白了,这水晶放置的位置原是算好了的,只有日上中天时,日光打在水晶雕琢好的面上,再折射出来的光线便是绢中所指的金光。她心知这光线转瞬即逝,日头一偏便会消失,那便又要多等一日才能入谷了,她忙顺着光束往远处望去,是在距离山壁丈许的位置,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石头上长满了杂草,因是冬季已经枯萎。那光束便是打在石头下。 战英刚赶至那石头处,光束便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战英往石头下的枯草堆摸去,那里正是一个石缝,顺着石缝细细摸索,终于摸到一处凸起,用力一按,山壁隆隆作响,巨石向上升起,出现了一处入口。 战英不由得惊叹,谁会想到千机谷竟然在青龙山内,并且谁会知道这山壁后面竟然就是入口呢? 她没有感慨太久,举步便往入口走去,刚到入口还未来得及往内细看,后面便有人唤道:“姑娘,姑娘,略等我一等。”这声音听起来还颇为耳熟。她有些警惕起来,在如此隐蔽的地方怎么除了她还有旁的人?莫非是一路尾随她而来的? 此念头一起,战英便快速转过身子,顺着喊她的声音望去。一身白衣,一把折扇,一个白玉冠绾发,气质超群……除了他骑的驴着实破坏了这谪仙般的气质。 待他的驴近前,他看清了是战英,那气质彻底消失于无形,他把扇子收起,跳下驴背,十分失望地道:“我从未见过谷内来过女子,遥望之以为是佳人呢……”神情哀怨,令战英不禁莞尔。 “对不住,让你失望了。听你这语气,你是千机谷红衣前辈的徒弟吧?”战英只稍一想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卫子逸不由的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要成为我未来的师妹吧?”他绕着打量了一圈战英,叹了口气:“也好吧,虽不是佳人,总好过是来个师弟,那也太没趣了些。”他突然想起师叔严肃又严厉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拜我李师叔为师啊?啧啧啧…幸亏我是我师傅的徒弟,你自求多福吧。” 战英正色道:“李前辈在阵法上的造诣很高的,其他的我还没见识过,但是千机谷名动天下,李前辈其他的本领也定是极高。” 卫子逸看她这严肃认真的样子,点点头答非所问地说:“嗯,你这一板一眼的认真样倒是很像师叔的徒弟…适合,真适合。果真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徒弟,我师傅就很有趣,就是不若我英俊…”说话间他又打开折扇,自我陶醉了片刻。 战英看他如此便有意逗他:“前日我可是听你师傅说要将你逐出师门,另收徒弟呢!” 卫子逸“唰”一声把折扇合上:“不会吧,难道就是因为我这次不带他一起去玩,额,去游历,他便要逐我出师门吗?不会的不会的,他若逐走我,再去何处寻我这又孝顺又有趣天赋又高的徒弟…”他喃喃自语完毕,便急急说道“我得赶紧入谷去哄哄他老人家。”说完抬腿便要闪身入谷。 战英喊住他:“卫师兄,你能否引我入谷前去李前辈跟前?” 卫子逸回身看了看她:“李师叔没告诉你,入谷要过三阵吗?这是规矩,我可帮不了你。你可有奇门遁甲的常识?若没有,劝你学好了再来,额…大概也只需要一年半载吧。我先走咯,送你一句话,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记清楚了,祝君好运!”说完不待战英反应,他闪身不见了。 转眼间谷口处又只有战英一人了,待她刚进谷口,才走出不到一丈远,谷口传来隆隆声,山壁上的巨石又落下来,闭紧了。 谷口进来是一段通道,两边璧上燃着一排油灯,走过通道是一个小山洞,洞顶是一线天,光线从洞顶投下。山壁上布满了藤蔓和爬山虎,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山洞的另一头通道口有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布满青苔,仔细辨认,上刻“千机谷”三个大字并“不得擅入”四个小字。 战英站在巨石旁,深深吸了口气,定一定心思。那卫师兄所说的入谷三阵,想必就在这巨石后面了,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三阵,是否凶险。但是不论情况如何,既然走到这一步,都得要试试的,何况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拜师。 此刻景上正在书房内写字,青桐在一旁闷声噘嘴研墨。景上见青桐一上午皆作此态,心知若不让他开口,他便要憋死了,他含笑道:“说吧,半天闷闷不乐的。”青桐瘪了会儿嘴,终究没忍住:“公子,你把护身的金甲,还有最后一瓶甘露丸都给她了,这万一遇到危险或者不慎中毒怎么办?” 景上停下手中的书写,对青桐温和地道:“我今日又不出门,哪就那么容易遇到危险,再说甘露丸,又不是不能再制,只是药材难得些罢了。战英去千机谷,带着这些胜算也大些。” 青桐依旧噘嘴,尤自在一旁嘀咕:“她有什么好,值得公子这般为她,也不是很美,我觉得赤月姐姐比她美的多…” 景上只笑笑,继续提笔写字,只见笔下赫然写着,战英。 第三十二章 入谷三阵(上) 卫子逸刚至谷内,直接去了大厅拜见师傅,师叔。 他翩然的神态全无,一看见何乾坤便扑向前一把抱住:“师傅,徒儿在外游历,心中十分挂念师傅,您教徒儿想的好苦哇!”语带哽咽,情真意切的模样。何乾坤知他脾性,一把推开:“滚滚滚,别以为你出去一趟我就能忘记你拿了我五两金跑路的事。” 卫子逸先给李久龄行了个礼:“师叔好。”然后转身讪讪地对他师傅道:“您老的记性怎么这么好,年纪大了该糊涂得糊涂些…况且那五两金我不是花掉了,我留书里不是说了嘛,是借,本想作为本金赚一些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啊呸,你不说这倒好,说了千机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居然在阵法上输给了外面一个女娃娃!我要把你逐出师门,我何乾坤没你这样的徒弟。”何乾坤光溜溜的脑袋气的发红。 “师傅~这肥水马上就落入我们家的田了,都是千机谷的,不丢脸不丢脸~”卫子逸拉着师傅色衣袖撒着娇。 “你是说,你输给的那个丫头,就是战英?”李久龄张口问道。 卫子逸便把自己在谷口遇见战英的事说了一遍。李久龄抚着他胡子,满意道:“只花了两天便解开了,现在只等她闯过三阵,我便收她为我唯一的弟子。” 何乾坤踹了他一脚“平日要你努力些,你就是犯懒,尽给我丢人。”他顿了顿便道:“那丫头没学过奇门遁甲,闯关恐怕有点难呐。” 卫子逸心想,自己已经把过前两阵的关键提醒给她了,能不能过就看她够不够聪明了。若她够聪明,第三关虽然最难,但他看出她穿了软甲,只要意志够坚定,至少硬闯过来也没有生命危险。 战英在巨石前鼓足了勇气,便坚定地往通道内走去。只走了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远远望去,这是一片极大的山谷,四周环绕着的是青龙山的几个极高的山峰,或是巍峨耸立或是壁立千仞,人迹罕至,因此也不会有人能从山上下到此山谷中,可谓十分隐蔽。在山谷的另一边有个银练般的瀑布,如同九天之上而来,落入碧色深潭中。潭边有个八角凉亭,而过了潭,在青山掩映下,有几间房屋的屋顶隐隐可见。 战英心中纳罕,打这望向山谷,一览无遗,哪有什么入谷三阵?许是未来师傅念她没有学过奇门遁甲,撤去了入谷三阵? 这般想着,她便向着那几间房屋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她便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此刻远处的房屋已经不见。别说房屋不见,她此刻连自己的脚都看得不甚分明——她被一大片浓雾包围了,根本辩不清方向。她心想自己才走了几步,不如先退回去看清楚再做打算。 她没有转身,只直着向后退了几步,依旧是被大雾包裹着。再退了几步,还是一样。她知道自己没法退回去了,刚才前行不到十步,而如今退了十数步都退不回原地,看来这奇门遁甲之道确实神奇。 战英突然想起了景上给她的罗盘,她忙掏出来,凑近一看,那原本用来指明方向的小鱼在不住转圈。看来这千机谷应该置有至少一块的巨大的磁石。看来这罗盘派不上用场了,只能靠自己走出这大雾了。 她打从一开始便是对着那片房屋的方向直行,她思索着若是不改变方向,一路直行总能走出大雾,抵达那些房屋之前吧? 直到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四周依旧是大雾弥漫,足下是平坦的石路,没有遇到需要拐弯的地方,甚至都没有遇见一棵树。她记得只有刚入谷的那片地是平地,前行一段本应该进入一片小林子,林子边上便是瀑布与潭水,这平地至多走一刻钟便能到林子前,怎的如今连半个时辰都过了,还没出平地? 她想起第一次从青瑶借出的三本书里,其中一本便是《奇门遁甲》,但她当时只着重看了其中关于机关术的描写,其他只略翻了翻,并没有看完。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今日有此困顿,当日应该认真看完才是。战英又自嘲地笑笑,人生哪有早知道,只能自己多学多思,这样才能应付人生中随时到来的各种变故啊。 战英心中想着,走了这么些时间依旧没走出去,该不会在原地打转吧?思及此,她便撕下一块袖子,压在一块石头下,继续前行,前行过程中隔几步便仔细看着脚下周围的地方。 大约又走了两刻钟,她终于在脚下看见了那块压着自己袖子的小石块。心中所想得到了验证,她反而不急于前行了,反正前行也最终会回到此处,不如坐下来好好想想如何走出去。 战英直接席地而坐,脑中努力搜索自己当时看《奇门遁甲》时记下来的内容,企图想起有用的片段。她脑中灵光一现,还真的有那么一段描述这般情形的文字。说如果给牛把眼用布条蒙上,赶着它行走,最后牛会走出一个大大的圆,最终又会走回原点,用在人身上亦是如此,俗称鬼打墙。 其实这并不神秘,可以人为造出鬼打墙,只需两点便能做到,一是视物不清,二是用普遍可见的物什在周边布下用于迷惑人的景象。这浓浓的大雾就让人视物不清,而这里最普遍可见的就是石头与树枝,因视物不清,必须盯着脚底走路,这便更难走出去了,完全按照布阵者的想法在走。 若想走出这困境,只消有个参照物即可。比如夜里的话就是北斗七星,日里就太阳,或者有罗盘的使罗盘,可是这三样在这大雾里都实现不了。 战英想起那卫师兄要她记住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话什么意思呢?这大雾里什么都看不见,更别提花了。 这花,到底指的是什么? 第三十三章 入谷三阵(下) 雾里看花,花非花。 战英想起这完整的一句,花非花,花非花,那说明不是真的花。这什么都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脚下的石子! 她细细翻看起足下的石子,是否有刻有花的形状的石子,把周边的石子细细翻看了几个,都没有。再往周边几个方向各走几步,依旧没有。 难不成是用石子摆成花的形状?带着这般想法,她又看向地上的石子,可这地上石子数量多,并不是光滑地表,如何能摆出花型呢?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她又坐了下来,细细思索。既然石子多,摆不出花型……那可以空出花的形状!!! 战英站起身。往四周眯起眼打量,果然石子密布处,有空出一朵五瓣花的形状,在大雾中看不出来,且石子随处可见,没人会注意到这空出的位置会有一朵花。她高兴起来,走到那朵花的位置,再四下查看,很快又发现第二朵,第三朵。 战英一路沿着那花型走,约莫一刻钟,她发现大雾消散了,眼前便是小树林,瀑布的水声近在耳边。 回头望去,哪里还有大雾,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片布满石子和树枝的平地罢了。 战英看看日头,光是第一个阵就困住她一个时辰,还不知后面两个阵是什么情形,今日日落之前是否能成功过这剩余两阵。 战英巡着瀑布声,穿过了林子,来到水潭前。在水潭边仰头望着瀑布更为壮观。飞流直下三千尺,真真是把战英震撼在了当场。 战英面前有一个竹栈,沿着竹栈走,竹栈尽头的潭水里停着一个竹排,竹栈的分支通往入谷便看见的凉亭。 这潭水的一面是瀑布,另一边是光滑的山壁,上面布满青苔,且高而陡峭,无法走人,水潭对面高处便是之前看到的房屋。要抵达房屋处,必须得划那竹排了,战英已经可以肯定这潭水里便有那入谷第二阵。 水中望月,月不明。 战英心中默念,深吸一口气,踏上竹制栈道,往竹排走去。到了尽头,战英跳下竹栈,稳稳地落在竹排上,顺手拿起一旁的竹蒿,探到潭底一撑,竹排便滑动起来。 战英之前并没有使过竹排,故初时掌握不好方向,竹排只在原地打转,只多摆弄了一会儿,她才有些上手了,竹排在她的掌控下缓缓向前划去。 这竹排行于潭上,竟觉得凉风阵阵,吹面不寒,加之日光照在碧潭上,波光粼粼,如金子洒满潭水。加之这山谷里景色也不错,倒映在这潭水中与日光相辉印。战英竟被这湖光山色迷住了。 战英沉迷于山色,手却也没停,直往前划。她隐约觉得有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况且这景色十分醉人,战英便忽略了心中那隐约的不安感。 因划竹排的动作太大,战英袖中的瓷瓶掉于竹排上。不知是瓷瓶的声响惊动了她,还是因为这是景上交于她的东西,战英急急弯腰去拾起,弯腰的时候那不安感又升起,战英抬头望向太阳,竟又西斜了许多,她十分吃惊,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离岸边还是那么远,可她居然完全没有感觉。 再重新望向潭水准备撑蒿时,那心神又开始荡漾起来,因提高了警惕,战英在心神刚开始不定时,便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疼痛感让她不至于太快迷了心窍。 她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这第二阵肯定发动了,她已经在潭中打转了许久而不自知,这十分危险,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迷了她心神。 她握紧了拳头,手中的瓷瓶硌到手掌,她想,会不会是这吹来的凉风有毒,迷她心神?这景上的甘露丸能解百毒,不如服一颗试试。 战英飞快倒了一颗甘露丸吞了,然而在她撑杆时,那种想沉迷于此情此景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腕,以疼痛的感觉保持清醒。 她一边努力保持清醒,一边努力思索,甘露丸没用,想来不是中毒了,那么是什么让她沉迷至此呢?此关破阵的关键应当就是与这迷人心神的东西对抗了。 卫师兄说的第二句,水中望月,这是白天,不可能有月,况且整句当是“水中望月,月不明”。月不明,肯定是看不见的了,既然看不见,如何能指引她出阵? 痛感持续着,手腕都已经咬了一排牙印了,再想不出来,或许她今日,或者永远就得在这潭中打转,至死方休。 月不明?会不会是字谜?月不明便是日,难道是日光?她仰头看向太阳,居然觉得心神收了许多。而只要眼角稍微看到潭水,便会心动。她大概知道了,应该是太阳的光照在潭上加之潭上周边景物的倒影,布成一个阵,只要撑蒿时见到,变会迷了心神不自知,永远出不了这深潭。 战英索性仰头望着太阳,撑着蒿前行。她去的方向是西南方,此刻太阳西斜,只要依据太阳的方向偏南便可。仰头不看潭水果然再没出现心神荡漾之感,如此撑了半刻钟,竹排撞到岸边,战英方才放下仰着的头,正视前方。 牵住竹筏上的绳子在岸边木桩上拴好,她才回头看向潭水,收回目光之前,战英眼尖地在潭边的壁上看到几个机关控制的弓弩。正对准了潭中。 她心中一阵心惊,原来这才是此阵的杀招。想来谷内的前辈知道她要来,不想伤了她,便停了这杀人的机关。若她是擅闯千机谷的歹人,刚才在潭中打转时便会命丧当场了。 如此看来,第一个阵的浓雾中也定是杀机四伏,在雾中困了一个时辰,足够被杀死千百次。 这奇门遁甲之术加上机关术,果真威力无穷,若用在战场上,非但能以少胜多,且毫不费力。难怪人说若能得千机谷相助,在战场上便能占尽先机,果真是名不虚传。 战英回过头,望向眼前的石阶,石阶中段有个平台,再往上便是大殿正门。若有第三阵,应当是在平台那了。 第三十四章 拜入门下 第三阵没有得到卫师兄的提示,若非说有,便是那句祝君好运了。战英心内同自己开着玩笑,缓解紧张情绪。 她拾级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平台。战英站在平台前不敢乱动,先观察一番。平台上只有几尊铜制仙鹤雕塑,并无其他。数了数,总共有7只仙鹤,摆放的位置似乎合得上北斗七星的方位。 战英知道若是往前跨步,必定触动阵法,但此阵是非闯不可了,眼看大殿就在平台上方,没理由止步于此。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动步子。刚走三步,那铜制仙鹤竟动了起来,七只仙鹤按着不同方位向她攻了过来,她看那仙鹤尖利的喙,不由自主伸胳膊去挡,当下胳膊处便被仙鹤的喙刺中,鲜血直流。另外几只并没有停下,向她身上攻来。 “叮,叮,叮…”那仙鹤的喙在她身上啄得作响,巨大的冲力让她前胸后背生疼,却因为软甲的作用,并没有外伤。 战英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穿了金丝软甲,刀枪棍棒不入,她也不知这仙鹤按什么方位移动,她只消护住脑袋,凭着软甲护身,飞快闯过去便可。 这短短的一段路让她走了好久,这仙鹤七星阵也厉害,仙鹤不停按照方位移动,挡在她跟前,刚绕过去便有其他仙鹤补位,因此不多会儿,战英没有穿软甲的四肢便伤痕累累。她拼着一口气找了个仙鹤移动的空档,飞快地冲了过去,依旧有仙鹤向她背后袭来。 直到她在平台上发的石阶站定,那些仙鹤才回归原位,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发生过缠斗一样。若不是仙鹤的喙上沾了她的血,她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战英十分感激景上未雨绸缪为她准备了软甲,若不是这金丝软甲,第三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绕是如此,她身上还是伤痕累累,这仙鹤的喙冲力极大,又十分尖锐,若无软甲,必定会戳到她心窝里去,当场毙命的。 胳膊和腿上的伤还在流血,她撕下衣服下摆,简单包扎,便从石阶向大殿上去。 到了大殿门口,战英看见殿内坐着红衣绿衣两位前辈,卫子逸手持折扇立于红衣前辈身后。这大殿称为前厅可能更合适,面积并不十分大,毕竟千机谷不是什么大派,人口也不多。 李久龄见她终出现在殿门口抚须满意地颔首,何乾坤那胖胖的脸满是赞赏:“小丫头,不错,能在三日内解开九窍玲珑盒,还能闯过这千机三阵到这里,合该你做我们千机谷的徒弟。” 战英有些不好意思:“我虽侥幸过了三阵,但并不是凭借实力,前两阵是师兄告知了出阵线索,最后一阵则是身上着了金丝软甲,强闯过关。” 李久龄沉声道:“你没有任何奇门遁甲的基础,却能参透子逸的话,也算聪慧。至于最后一关,你虽穿了软甲,也得有勇气和坚定的决心才能过得。有勇有谋,配当我李久龄的徒儿!” 战英听此话,且惊且喜。她即刻拜倒在李久龄跟前“徒儿战英拜见师傅。” “哈哈,李老鬼,你一生所学终于找到衣钵传人了,可喜可贺啊。”何乾坤队李久龄拱手道贺。 “师妹,师兄我这厢有礼了。”卫子逸对战英做了个揖。 战英也笑着还礼“卫师兄好。” 李久龄依旧是严肃着脸,对战英道:“你随我来拜见千机谷祖师,你们二人也同去做个见证。”说完便往偏厅去了,战英忙跟了过去。 只见那偏厅上挂了约莫50几幅画,上面有男有女,神态各异。最正中挂了幅白须白发的老者画像,看起来颇有些飘逸出尘之感。 李久龄与何乾坤皆一脸正色,连平日里不大正经的卫子逸也收起嬉皮笑脸。李久龄先对正中间的老者画像行了礼,正声道:“千机谷第二十六代传人李久龄今日收徒,从此以后战英便是千机谷第二十七代传人之一,我必将千机谷的绝学一一传予后人,使得千机谷永存。” 然后李久龄便立于画像之下,示意战英跪下。他向战英说到:“这正中的画像是千机谷的祖师爷,人唤千机老人。千机谷由他开创,目前千机谷的绝学也皆出自于他。祖师爷一生收了2名徒弟,并规定从此后历任传人都只收一名徒弟,以保绝学可以完整地传下去,也可以互相监督。” 说罢,李久龄要战英对着他与背后的画像磕三个头,便算拜师礼成。 “从此你便算千机谷第二十七代传人了,你得在此发誓不用所学为非作歹,不滥杀无辜,不用于对付同门。”李久龄正色对战英说道。 战英于厅内发了誓,几人便回到了正厅。李久龄拿出一个瓷瓶:“此乃上等金创药,子逸你带她下去,让她上了药,你便带她转转,熟悉下谷内情形。” 卫子逸领命带着战英去了客房,战英于客房内清洗伤口,上了金创药,并包扎完毕,才出房门。 “诶?师妹,这下我俩可是同门了,同门就得守望相助对不对?”卫子逸十分严肃地问道。 战英略想了想,答道:“理当如此。” 卫子逸凑近她,小声道:“既已是同门,我俩可以珠联璧合,去廊坊赚他个盆满钵满。” 战英斜睨着他:“师兄,我刚发过誓,不得利用所学为非作歹的,想来你也发过誓吧?” 卫子逸摇头晃脑:“非也非要,我这是勤劳致富…不算为非作歹。” 战英接道:“不算为非作歹……难道算滥杀无辜?” 卫子逸险些扑倒在地:“怎的上升到滥杀无辜了?” “赌乃万恶之源,万一有人输了想不开,自尽了,岂不就是滥杀无辜?”战英正色道。 卫子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觉得这个表情影响他潇洒的形象,赶忙打开扇子扇扇:“哎,师妹,我觉得你这一板一眼的样子像极了师叔,这样不可爱……” 战英好奇地问:“师兄,你要那么多银钱作甚?” 第三十五章 心悦君兮 卫子逸换上一副极其向往的神情:“听说廊坊的眠月楼里有一位苏紫姑娘,乃人间绝色,见她一面需要十金呐,我想看看是怎样的容貌能称为绝色。” 战英万没想到卫子逸想赚钱居然是为了这么“高尚”的理由,她惊讶地长大了嘴,旋即又闭上。是了,这卫师兄行事与他人不同,自然不能用正常的想法去揣度他。 卫子逸带战英了解谷内的情形。在方才的大殿两侧各有一偏殿,西偏殿便挂着历代千机谷门人的画像,方才战英已经见过,而东偏殿里面陈列着沙池,摆着各种阵法。还有一些千机谷历代门人做的一些机关巧件。 战英看着沙池阵法,还有那些精巧的机关,赞叹不已,正要细看,卫子逸把她拉走了:“这些细看的话,你看几天几夜也看不完的,你已经拜入千机谷门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先带你逛逛吧。” 在东偏殿后面有一条石板路,通往一排青瓦房屋,李久龄,何乾坤,还有卫子逸都住在那里,还有几间屋子空着,可以收拾一间给战英住。她还了解到,虽然千机谷每任传人只有两位,各只一个徒弟,但是洒扫和做饭浣洗的婆子也是有几个的。 卫子逸又带战英去了西偏殿后的一座三层木阁楼前,上书“藏枢阁”。卫子逸道:“这藏枢阁是千机谷最宝贵的地方了,枢字通书,除了各种不外传的,由千机老人和各代门人撰写的书籍,里面还藏有各类用机关术造出的奇巧物件,连木牛流马都有。因此用的是枢字,而不是书” 只听到“木牛流马”四个字,战英便震惊到了,“木牛流马?不是说只理论上能成功,事实上根本做不出来吗?里面真的有?” 卫子逸傲然道:“当真有,除了木牛流马,还有能飞的木鸢,能爬墙的木猴子。” 战英急不可耐:“可否让我进去见识一番?” 卫子逸摇了摇一根指头:“没有师傅和师叔同意,去不得,而且里面的机关重重,没人引路的话,随时会被打成刺猬。” 战英只好作罢,改日请示了师傅再来便是。 千机谷并不大,不一会儿便逛完了,冬日里夜来的早,此刻太阳快下山了。卫子逸要战英留宿谷内,战英想到离年假结束还有几日,便应了。 待战英回到卫子逸给她安排的屋内,一看屋内已经有人洒扫过了,房间里虽陈设简单,却甚是干净整洁。过了一会儿,有个婆子在门外叩门,为她端上一盘简单的饭菜。 那婆子十分稳重,许是千机谷规矩森严,她并不多与战英搭话,只利落地布菜,然后躬身离去。 这时候放松下来,战英才发觉身上的伤口生疼,有几处绷带上鲜血渗出。这仙鹤七星阵果然厉害。 如果此刻景上在就好了。战英想着。 她吃着饭菜,想起昨日景上端给她的阳春面,看似简单,却令人回味无穷。 还有那桂花糕,冬日里吃来,格外香气扑鼻,绵软入口即化。 更别提那梅花酿,简直是琼浆玉液。 景上调的凝神香也是极好的,凝神敛气,香氛高雅,如同他的性格。 还有他的书房,低调而又有品位,她也十分喜欢。 战英心里胡乱想着,嘴里的菜是什么味道,却一点也没有品出来。 景上待人温和,就连对小动物都很有爱心;他医术精湛;他很细心;他的手修长又白皙;他的侧脸很完美,笑起来也很温暖… 今日怎的想的全是景上,许是因为伤痛,特别脆弱吧… 天渐渐黑了,屋内燃起了油灯,战英支着下巴,托腮望着桌上放着的装有甘露丸的瓷瓶。 正出神时,外面传来一阵琴音,甚是悦耳动听。战英轻轻推开门,外边石桌旁有一人面对山下深潭抚琴,不是卫子逸是谁? 琴声悠扬,细细听来,琴音中带着求而不得的愁思。卫子逸白色衣袖在风中飘动,边抚琴边吟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琴音袅袅不绝于耳,战英的心如同被巨石击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之前心中犹如蝴蝶翩跹的感觉是什么,也明白了景上不见她时,她心内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而刚才想起景上的种种,便是相思。 许是景上在梅树下为她系上披风时,亦或是在他记得她爱吃桂花糕时,又或者是二人同着紫衣相视一笑之间,甚至更早在她中毒醒来,睁开眼见到景上的第一眼便种下了相思。 战英心中有点甜蜜,又带着酸涩。虽然家变之后她不再是昔日的相爷千金,甚至沦为罪臣之女,她也从来没有因此自卑过。可是景上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似乎谁也配不上他,不敢亵渎他。 最重要的是,自己背负着战家滔天的冤屈,肩负重大使命。在没有查出真相,洗清战家冤屈之前,自己真的能心无旁骛地谈情说爱么?她自己都不幸福,能给旁人幸福吗? 想到这里,战英黯然,默默压下了心中的悸动,转身关上门,把琴音和景上的身影,也一并关在了心门外。 这一夜,战英睡的极不安稳,一会儿是父亲血流满面地述说自己的冤屈;一会儿是狱监一针针在她脸上刺罪字,怎么也刺不完;最后她梦见景上在落英缤纷的梅树下冲她温暖地笑,她伸出手抓住景上,那触手可及的温暖终于让她安心下来,沉沉睡去。 床边的人看着她睡着也紧锁的眉,抽出被她死死抓住的手,一声叹息。 不知她一个人到底承受了多少,也不知她是怎样度过这一夜夜的梦魇。白日里她总是一副坚强勇敢的模样,原来这只是她的盔甲罢了。夜里梦魇缠身,连住在隔壁的他都听到动静过来察看。 一身白衣的卫子逸充满怜惜地再看了一眼她的睡颜,转身掩门离去。 第三十六章 奇门遁甲 第二日,战英早早便起身洗漱后去前厅拜见师父与师伯,卫子逸也早已经到了。 李久龄问起战英的身世背景,战英便把自己家变,服役之事大略说了,语气平淡似在说他人的事,仿佛不是她受过那些苦。听完后李久龄那平日里严肃的脸也不禁有了些怜悯,不料这徒儿年纪不大,竟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何乾坤叹口气道:“我虽不怎么出谷,却也听人说过靖国之盾,不想居然是这么个结局。千机谷早有劝谏,要传人尽量不入世参与战事,看来是有先见之明。这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的事太常有。” 卫子逸今日倒是话少得很,听战英说完,他便明白为何夜里她会噩梦缠身。只是听到师傅说“兔死狗烹”时,微微皱了下眉。 李久龄道:“你的外祖一家,还有你大哥独女的性命还在君主手中,你这劳役还是得服,等待合适的时机再离开。既然如此,我便破例让你可以不住谷内,每次由我选几本书与你带走,每月三天沐休来谷内接受考核,或者就书内不明白之处答疑解惑,如何?” 战英喜出望外,如此自然方便许多。 今日是初十,采石场定在上元节过完,十六开工。这几天便住在谷内,也方便李久龄教她最难的部分—奇门遁甲。毕竟她是没有奇门遁甲的基础,要由师傅引进门。 李久龄带战英进了藏枢阁,要战英紧随他的步伐进阁楼,以免触发机关。 “这藏枢楼可谓是历任千机谷门人的精华之作,是千机谷最为要紧的场所,你需牢记此处机关。每次来此处之前须得报备我或者你师伯知晓。”李久龄如此交代道,战英将叮嘱牢记于心。 李久龄直接带她去分属奇门遁甲的区域,因奇门遁甲是千机谷最高深的门类,因此位于藏枢楼的最高层。 到了最高层的书架前,李久龄指着最上的一排书介绍道:“奇门遁甲最早在《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轩辕本纪》、《神机制敌太白阴经》、《烟波钓叟歌》这几本书里都介绍到,最初有四千三百二十局,据悉完整的奇门遁甲可知前三百年,后三百年之事,可用于未卜先知,可惜大部分已经失传。” 战英细细听着,求知若渴。李久龄继续说道:“后我们师祖得到了一千零八局,可惜世上难有人能有师祖一般的天纵奇才,他的两个徒儿只能学得师祖改良过后的七十二局。又经了十数任门人的改良压缩,我们现在所学的只有阴遁九局,阳遁九局,共一十八局。” 在李久龄停顿的间隙,战英惊叹道:“只有一十八局便这么厉害了,要是一千零八局都流传下来,该是怎样的通天彻地之能?” 李久龄又道:“就这一十八局,在战场上已经能够无往不利,让很多人穷极一生追寻这一十八局的奥秘,只是我千机谷概不外传罢了。千机老人也留下了那一千零八局的书卷,若是有传人自认为天赋极高,可以去密室看这书卷,若能参透领悟,传与后来的门人,那也算合了师祖的心愿了。” 战英点点头:“徒儿愚钝,先得学好这一十八局,才算不辜负师傅收徒的恩情。” 李久龄欣慰道:“之所以每任传人都得是两个,就是因为每个人的天赋与领悟能力有不同,虽然选徒极为谨慎,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天赋极佳,也难保能把天机谷的所有门类都能学精。你师伯在机关的造诣上就比我高出许多,而你师兄卫子逸在机关与奇门遁甲上天赋极高,若能勤奋些,假以时日必将超越我和你师伯。” 李久龄说到这,表情略有些遗憾:“只可惜他在阵法上始终不得要领,只能说比普通行军打战的将领略强些。我看得出你在阵法上的天赋比他高,更难能可贵的是有一股子劲,让你愿意去钻研这阵法。只要你能在阵法上尽得我真传,那么千机谷有你二人,我和你师伯也算功成身退,可以放心去游历了。” 奇门遁甲之术高深莫测,李久龄把奇门遁甲的来历,入门等一一说与战英听,十分细致。 “奇门遁甲”的含义是由“奇”“门”“遁甲”三个概念组成。“奇”就是乙(日)、丙(月)、丁(星)三奇;奇;“门”就是 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甲”指六甲,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甲”是在十干中最为尊贵,它藏而不现,隐遁于六仪之下。 战英在李久龄的指引下,对奇门遁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之前所学的军事阵法相结合,会产生巨大的威力。这几日,战英在藏枢楼看书看图,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但是战英觉得自己在奇门遁甲上的天赋确实有限,许多时候变化和推演都无法得心应手,举一反三。 相比之下,卫子逸在这方面的天赋就极高,每次都是在他随口点拨下,战英方能领悟。很复杂的推演,在他的口中一下就变得极简单,不得不说,天赋这东西,后天修不来的。 今日是上元节,一大早战英又埋进了书海当中,看得正入神,卫子逸来到身边坐下还浑然不觉。 “师妹,今日是上元节,晏阳城的上元节是极热闹的,我们出谷玩去吧?”卫子逸兴致勃勃。 闻声战英方从书中抬起头来:“不去,我本就刚入门,须得勤奋些才能赶上。” 卫子逸差点跌跤,哪有女子居然为了看书,不喜去凑上元节的热闹的。“走吧走吧,今天可是看佳人的好日子,过了今日,那些闺阁中的小姐都甚少出门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明日国定假日已经结束了,你本就得去服役了吧?虽然我们谷内离你采石场不远,但是你来谷中多日,营中会不会以为你出逃了呀?” 战英想着卫子逸说的也有理,便不舍地放下书,去找她师父。 第三十七章 上元佳节 李久龄当下便应了,并说了几本书名,要战英带回去学,下次沐休日来,他要考问战英的学习进度。战英自去藏枢阁选书去了,卫子逸还在同他的师父纠缠。 “哎呦师父,我明日便回,回来后保证不再躲懒,好好学,也保证一个月内不再出谷了。我定把那连弩做出来,如何?”卫子逸抓着何乾坤的红色衣袖晃啊晃。 何乾坤恨铁不成钢:“你若能有英儿半分努力,早就能出师了,我也便可以早日出去云游,把千机谷交予你。可恨你就是天天躲懒不上进!” 卫子逸尤不撒手,扯着师父衣袖不放:“云游四海的都是胡子发白的糟老头,您这风华正茂,哪能同那些糟老头一般。就这么定了,我今日出谷去了,回来给您带花雕。”说完便闪身去找战英去了。 何乾坤摸着自己的胖脸,道:“嘿,算他会说真话,我的确还风华正茂…” 李久龄早就习惯这对活宝师徒的做派,自顾转身离去,走之前轻飘飘丢一句:“你觉得你徒儿会不会知道你其他金锭放哪呢?” 何乾坤一拍脑门,急急回屋去,不一会儿听到一声震天的怒吼:“卫子逸——” 战英与卫子逸到谷口的山洞中去牵各自的坐骑,早在闯关的次日,她便早早把马牵到山洞中,给它喂了草料。 而那条与卫子逸气质极为不符的驴子,在上次他出门游历数月时陪伴了他大半的时光,竟也让他产生了感情,对何乾坤软磨硬泡要养在谷里,于是这条叫灰灰的驴子便成了千机谷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宠物。 牵到山壁前,战英潇洒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独留卫子逸骑着慢腾腾的灰灰在后头叫着:“阿英,你等等我呀!还有灰灰你倒是快一点…” “哎哎,灰灰,你别回头啊,好了好了,您爱多慢多慢吧,我不说你了。” “诶,怎么停下了…走哇我的祖宗,你不想看美女了?…” 这一路洒下了卫子逸的各种嚎叫,虽然慢,但最后也进了城。 刚一进城便能听到喧天的锣鼓声,人们的呼喝声,叫好声,各种声音充斥着耳膜震得脑仁生疼。 放眼望去,每家每户,每个商铺门口都挂着彩灯,虽是白日里还未点着,但是用彩纸做的形形色色的彩灯还是把这座城装点得十分漂亮。 而路上早有了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的游行队伍,还有迎神请神的队伍。各个队伍皆穿红戴绿,锣鼓喧天,各色的彩带彩旗更是漫天飘动,看不到游行的尽头。 战英与卫子逸看这情形,牵着马和驴子在城中恐怕是寸步难行了,于是便付了些钱把马和驴安置在城边一个客栈的马厩中,二人步行去市中。 上元节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里燃灯,蔚为壮观。早在几天前便开始搭起架子制作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今日已经搭制完毕,只等今夜入夜燃起开始上元节的狂欢。 战英先回大营知会铁牛。因忙着解九窍玲珑盒与闯关拜师,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跟铁牛说,这几日没回大营,铁牛心内焦虑不安,唯恐战英又遭了什么不测。之前战英告诉过铁牛她常去青瑶书阁,他便去问了,幸而掌柜告诉了他,战英去谷内拜师去了,他方放下心来。见战英安全归来,他不免一阵数落,又听说拜师顺利,他又为她高兴起来。 大成前两日也回到营中了,三人约好今夜在廊坊搭的通天灯树下碰头,一同去游街赏灯。战英便换男装出营和等在门口的卫子逸一同往廊坊去了。 “师兄,为何特意交代我必须男装打扮?”战英问卫子逸。 卫子逸左右一望,神神秘秘地从袖中露出两锭金子给战英看。战英吃惊地道:“这又是从师伯那里偷的吧?你不怕回去便被师伯逐出师门么?” 卫子逸收好金锭,对战英道:“我只是跟师父借,又不是不还。我已经打定主意今日非要一睹苏紫姑娘芳容,明日回去我可数月没法出谷了。” 战英很是为师兄的前途担心,她认为如果把这金子花掉,师伯非扒了师兄的皮不可,她还是跟着去看看吧,免得他胡来。 说话间二人就到了廊坊,今日的廊坊分外拥挤,半天战英才顺着人群走到了青瑶门口。今日青瑶并没有开门,战英敲开侧门,是老鄢应门。“景上可在后院?”战英问道。 “阁主今日出门,不在后院。”老鄢答道。 战英莫名舒了口气,但又隐隐有些失落。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她便不知该如何面对景上,此刻听说他不在,倒轻松了一截。 “那你帮我把这些收好,待他回来交还给他。我明日假期已经结束,不能回来帮你抄书了,还有几本书在我那,待我看完,下个沐休日带来给你吧。”战英如是交代完便离去了。 卫子逸不解地道:“青瑶?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的闺名。”战英听到这,脚下步子一滞,语气平淡地说:“是个书阁,这名字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心内却微微有些异样,她从来没问过这书阁的名字从何而来,这样看来确实像是女子的名字。 卫子逸径直带战英往眠月楼去。路上的时候卫子逸已经跟战英兴致勃勃地介绍过,这眠月楼是廊坊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身段样貌都是百里挑一的,就连端茶送水的丫头模样都是挑过的,甚是齐整。而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苏紫姑娘,谁也不知道她打哪来,两年前来到晏阳,一在眠月楼挂牌,便成了花魁,艳压群芳。只是苏紫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一日只接见一人,那人也由苏紫姑娘自己挑选,还得奉上十两金才得以成为入幕之宾。 战英咂舌,十两金,她父亲身为武相的时候,一年俸禄也不过十二两金,这苏紫姑娘身价当真是高。 第三十八章 一双璧人 不一会儿,战英与卫子逸便站在了眠月楼跟前,早有迎客的姑娘来迎二人。卫子逸看着迎客的姑娘都清秀可人,满意地点点头,张开了扇子潇洒地一脚跨进眠月楼的大门,战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眠月楼内的装饰金碧辉煌,足见的确是个销金窝。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奢靡的味道,混合着姑娘们身上的各色香料,熏得战英的脑袋发昏。眠月楼内用足了各色纱幔,更显得暧昧而又多情。战英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十分新鲜地四下张望,而卫子逸在人前一贯是气质出尘的模样,惹得好几位姑娘争先过来伺候。 卫子逸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只十分有礼地道:“几位姑娘,可否引这里的妈妈过来问话?”战英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师兄人前人后的差别实在太大了,这出尘和猥琐如何能切换得这么快?简直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不一会儿,那打扮的花枝招展,身材有些丰腴的妈妈扭着腰过来了,未到跟前便听到她大声招呼道:“二位公子,姑娘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吗?”显然是个在风月场所待惯了的,待人热情有礼。 卫子逸只潇洒地摆出二锭金子在桌上“只想得见苏紫姑娘一面,畅谈诗赋。”战英强忍笑意十分不易。 那妈妈的眼神在金子上转了转,十分惋惜地道:“公子来得晚了些,今日苏紫姑娘已经在见客了,改日再来吧。我们这里其他姑娘也不差的,或者不愿姑娘作陪,在此喝喝酒也不错。” 卫子逸便道:“既然苏紫姑娘今日有客,我们便只在这喝些酒,略坐一坐便罢。”那妈妈一听,大声吩咐堂上跑堂的来布菜上酒,便去别处忙了。 战英转头对卫子逸道:“既然已经见不着了,你我便早些出去看上元灯会吧?”卫子逸收起扇子:“那可不成,我特意来看苏紫姑娘的,今日见不到,我如何会死心。跟我来,我们今日定能见着。”卫子逸冲她狡黠地挤挤眼睛。 卫子逸带着战英悄悄绕过大堂的人,来到眠月楼的后庭,相比热闹非凡的前厅,这后庭人烟稀少,十分安静。“师兄,我们来这做什么?”战英压低嗓门问。 “我猜苏紫姑娘会客的住处就在这后庭,她必不可能同其他姑娘一样在嘈杂的前厅待客,我们去瞧上一眼,还省了十两金子,两全其美。”卫子逸自得地道。 战英知道今日若没达成他的心愿,他必不会离开的,只得跟着他在后庭中寻找苏紫姑娘的住处。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一座别致的二层小楼,此刻太阳即将下山,印着这小楼上的粉色纱幔格外绮丽。楼下站着两位护院,想来应该是苏紫姑娘的住处,这护院是谨防有人入内打扰贵客。 二人即刻闪到护院看不到的角落,战英小声说道:“这应该就是苏紫姑娘的住处了,但是有两位护院,我们怎么进的去?” 卫子逸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带着战英从另一边的楼上了房顶,然后轻手轻脚地摸到了苏紫那栋小楼的屋顶,二人便趴在屋顶上,扒着房檐努力低头往二楼屋内看。 二楼有个栏杆围出一个阳台,阳台与屋内用雕花户牖隔开,此刻并没有关上,只是有粉色纱幔隔着,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二人对坐,但是看不真切。幸亏纱幔不厚,也拉得不严实,这时节风大,时不时吹来的风,让纱幔扬起,还是能看上几眼室内的光景。 二人把身子尽量往前趴,此刻正好有一阵风扬起了纱幔,战英忙看向对坐的二人,只一眼,她便怔住了。屋内的女子,三分妖娆七分慵懒,额上一朵菡萏花红得妖艳。适逢她微微一笑,如荷上清露般轻浅,但却足以令世间所有的花儿失色。她的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只是一种感觉,只有见过才会知道。 战英心中感叹着造物主对她的宠爱,回头看一旁的卫子逸,也同样是震惊感叹的表情,他见战英在看他,他又指指屋内对她做了个嘴形:“有美男…” 战英再低头看去,这一看就愣在当场。是景上。二人相对而坐,是那样的般配,大概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致了。 战英从屋顶上退了下来,不一会儿卫子逸也恋恋不舍地下来了。 “不虚此行呐,此等样貌的确堪称绝色。嗳,还有那对坐的男子,居然有人比我英俊。这个世上我只承认过他比我俊的。”卫子逸在一边喋喋不休,战英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若说世上有谁能在容貌上和景上登对的,应该只有方才那位苏紫姑娘了,二人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她甚至不嫉妒,因为苏紫姑娘的容貌实在太过完美,应该没有人会嫉妒她,只有感叹。 二人回到大厅的桌上,方才的酒还是未动过。卫子逸达成心愿,心情大好,给自己和战英斟了杯酒:“来,今日是上元佳节,你我二人共饮一杯,不辜负如此时光。”他自饮了,战英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完卫子逸意犹未尽:“这一杯,为了庆贺你我二人成为同门。”战英又仰脖喝了。 后来卫子逸又找了一堆理由敬酒,敬过师尊,敬过天地,敬过佳人与才子,最后还敬了灰灰。而战英也说不出为何,居然也由着卫子逸胡诌,一杯杯跟着他喝。二人越喝越酣畅,直到厅中的人们都在互相呼告:“通天火树燃起来了。”二人方停下来,此刻二人都已经微醺了。 战英对卫子逸道:“这通天火树也不是年年可见的,听说极为壮观,我们去看看。”卫子逸最喜热闹,自是要去的,结了帐二人便往廊坊中心去。 外面的人流早就都往廊坊中心涌去,战英和卫子逸一出门便被人流冲散,战英四下寻找不见卫子逸,只能被人流推挤着往廊坊中心而去。 第三十九章 我心悦你 不一会儿便到了廊坊中心的大广场上,今日这里有数不尽的各色彩灯挂在绳上,一条条如长龙般把整个广场围绕并延伸向远方。此刻华灯初上,灯已经纷纷点了起来。数不尽的灯轮灯柱灯树,更有各种造型的灯群,直照得整个广场亮如白昼。 这广场上大型的灯群造型各式各样,有鱼跃龙门,有十二生肖,八仙过海等,无不惟妙惟肖,还有一只巨型灯船,底下安了轮子,由几个壮汉拉着,居然会移动。而最醒目的,就非广场正中央的通天火树莫属了。 这通天火树高十数丈,用竹子和木竖起的巨型树样灯架上,安置了无数的灯笼,还得小心做好防火,工艺十分复杂。此刻灯笼已经被一一点起,整棵火树直冲云霄,十分壮观。 路上的女子明显比平日里多出许多,今夜是女子出街游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的狂欢。若有意中人,今夜亦是表明心意的好日子。 战英没料到这通天树会吸引这么多的人前来,看来是不太可能遇到铁牛与大成了。战英喝了酒,头有点晕,她找了个地方坐着,看着眼前经过的百态众生,还有那五光十色的彩灯。今日通天树下有许多才子佳人在此表白心意,那一对对郎情妾意的情侣,脸上无不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许是酒上了头,或者是被这情绪感染,战英心中莫名燃起一簇小火苗,有些压抑不住。她腾地起身,往眠月楼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她发现身边的姑娘们都含羞带怯地往树下望,她好奇地转身,却定在当场。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变成虚无,眼里只能看见那比通天树还要耀眼的人。他立于火树下,照得那玉般的脸更加精致了。 景上站在火树下向着战英走来,脸上挂着浅笑,望之如春风拂面,但是战英却觉得脸上腾地热了,一直热到了耳后根。 转眼间景上便走到她跟前站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发现我还没唤过你的名字,我能同他们一样,唤你阿英吗?”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战英像着了魔一般点点头,仰头看景上,他顶上是万盏灯火,照得他更是恍若天神。她想起今天景上与苏紫姑娘在一起那一幕,心中的小火苗呼呼地燃起,成燎原之势,脑中一遍遍转过卫子逸的琴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酒劲已然上头了,战英之前的所有顾虑和退却都被她抛到脑后,她望着景上天人般的脸,脆生生地开了口:“我心悦你。”见景上微微有些发怔,她以为他没听清,更大声地说:“景上,我心悦你。我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说出来是不是会让你困扰,但是我今日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放心,我酒后说的话通常不会记得,你若觉得困扰便也忘了吧!”说完心里突突地跳着。 景上看着她被灯照得越发明亮的眼睛,似一块磁石把他深深吸了进去,他伸手拨开那挡着她眼睛的细碎刘海。眉眼一弯,笑容绽放:“那苏紫姑娘,只算我的一个友人。” “哈?”战英没有反应过来,景上把她冻得冰凉的手暖在掌中:“君心似我心,你明日还会忘了吗?若你忘了,以后我日日提醒你。” 战英心中似乎有一只小鹿欢脱地撒蹄子蹦跶,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那压制不住的喜悦,直从她心里传到眼中。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景上刚才提起了苏紫姑娘?!这么说景上其实发现了她与卫子逸爬在屋顶上了。战英顿时脸烧了起来。 景上见她这模样,只是清浅地笑着。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然后到她身后,双手扶着她肩膀,把她转向那巨大的月亮造型灯群,稍低下头对她说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此刻焰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战英心中的蝴蝶翩翩起舞,她回过身望着景上被灯火照耀得如星子般的眼,一字一句说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不会忘记的。”二人在通天火树之下执手一起看那绚烂的焰火在空中一朵朵绽放,心中满满都是喜悦与温暖,似乎已经盛放不下,即将溢出了。 景上与战英并肩漫无目的地走在满是花灯的路上,似乎只要有身旁这人陪伴,去哪里都可以。景上听着战英诉说闯关的艰险,当听到她被铜鹤的喙啄伤时,即刻便要查看她胳膊上的伤。 战英只摆摆手让他不要紧张,说谷中的金疮药效果很好,已经在愈合结痂了。景上便从身上拿出一个瓷瓶,要她用他特制的伤药,效果奇佳,且不留疤痕。 景上认真对战英说道:“其实我可以有办法让你不用服役且不牵连外祖和你的侄女战凰。若你愿意,我带你离开此处,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战英摇摇头:“不,我上次中毒说明陷害我们战家灭门的幕后黑手还要对我赶尽杀绝,若我离开此处也许线索就断了。你知道我身上还背负着为战家沉冤得雪的使命,只要一日没昭雪,我便一日无法安宁…况且我也不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我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事物。”景上一脸傲然,他说的是实话,对他来说,一切由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我在乎。并且从小我祖父,我父亲便把我们的家训深深刻在我们心上,融在骨血之中,我若不给战家昭雪平反,我一世心难安。” 景上见她如此坚决,知道多说也不会让她改变心意,除非她自己想离开,而他也不欲强迫她,只要保护好她就可以了。他不就是最欣赏她倔强刚毅的样子吗,这样子……是那么像青瑶啊! 景上送战英到了工事大营门口,战英频频回首好几次,景上一直都立于原地目送她,最终她还是消失在夜幕中了。景上只对着空气说了句:“仔细护得她周全。”屋顶上一条黑影便紧随战英而去。 第四十章 入职采办 正月十六,修筑城墙的工事恢复了,一切都与年前没什么两样。战英正凿着石,半个多月没有劳作,突然开始恢复凿石,手臂直发麻。这时候李兴来传话程三,大营主管把战英调回大营做勤务,即刻回营不再采石。战英吃惊地望向李兴,李兴几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铁牛与大成对她咧了咧嘴,为她高兴,她便把工具交给程三,跟着李兴走了。 在回大营路上,战英问:“李大哥,这是你为我谋来的?”李兴摇摇头:“或许其他人的调动我还能决定一二,但是你的事只有主管能决定。似乎有人在你来之前便交代过。” 战英有点奇怪:“即然如此,为何又调回营里做轻松的活?” 李兴左右一看:“你来之前似乎有身居高位的人交代过些什么,至于为什么调回来,或许也是那身居高位之人的交代也未可知。” 战英想了想,祖父全家被贬,已经无此能力了,应该是文相无疑,出靖都之前他曾说过会为她打点一二。她心中充满感激,父亲的罪名很敏感,此刻还为她打点其实相当于和国主做对,要冒很大的风险。 李兴很是为她高兴:“不管怎样,你都不用那么辛苦了,将军在天有灵也可以稍微放心。”战英倒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团迷雾围绕着她。 回到营中,李兴说战英不用去和主管大人回话,直接由他带去主簿那里登记更改腰牌,然后去勤务处找那里的主事来安排她往后的工作。 勤务处的主事是个高瘦精干的中年男子,他见李兴带着战英来,先堆起笑对李兴见了礼,然后对战英不冷不热地道:“你在这略等一等,一会儿我安排人带你熟悉你将要负责的事务” 李兴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犯人在你勤务处一般都是做饭浣洗之类的粗活吧?” 那主事摇摇头,压低嗓门对战英的方向努努嘴说:“不知什么来头,说让她做采买的活,还从来没有犯人做采买,这可是大营里最好的去处了。” 李兴听完,强压住心里的喜悦不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道:“那她的造化倒高。”吩咐了战英几句要努力干活不要躲懒后,他便离开了。 主事唤来一名叫做赵刚的人,此人是负责采办的头头,大冷的天都红光满面肥头大耳,他对战英倒是和颜悦色,径直带她前往采办们处理日常事务的大厅中,路上便开始对战英介绍采办的日常工作内容。 大冷的天,赵刚居然走了一段路就直喘气,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后,继续对战英说:“被褥一年采买一次,衣物鞋帽等一季采买一次,这些都有定例的,采买了是入库存放,由库房发放。工事上需要的材料则是由各使役长每个月按计划上报了再进行采买。而日常用度比如厨房上的,则是每日进行采买,但是一般总是固定找人每日送来。” 战英听得认真,便问道:“那么款项是由采办经手吗?” 赵刚差异地看了她一眼,她之前是相爷千金,当是没接触过这类事,居然提问这么一针见血。而且能以罪犯之身揽到这么个肥差,定是不简单。 他贯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人,想着战英也许还有什么靠山,于是对她的态度就更为谦和:“战小姐问得正在点上,我们采办原是由主簿拨款来,由我自行支配的,后因朝廷改革,采买便不再接触银钱,由我们采买后根据票据上报主簿处,商家持买办盖章过的条子去财会处核对票据后收取银钱。在” 战英看此人肥头大耳的样子,表情又有些谄媚,心下不免猜测是否他在其位为自己谋了不少私利。 说话间便到了采办处,听赵刚介绍,加上她与赵刚,采办总共有7人,只是经常要外出办事,因此这时候战英此刻只见到2人在厅中。 赵刚引战英到一张桌前:“这个位置以后就给你做办公用,笔墨纸砚俱全,每个人桌上还有个能落锁的大匣子,用来收藏票据。” 战英道:“那每日需要我办的是哪些?还请赵主管吩咐。” “因你的名章还未制出,你便先跟着杜伟看几日,待到名章制成,再另外指派活计给你。”赵刚答道。 此时那名唤杜伟的正在桌前跷脚歇息,听赵刚如是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赵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方起身对战英道:“正好我这票据还未整理上交,你今日便帮我理一理,交去主簿处吧。” 赵刚还有别的事要忙便走了,战英就跟着杜伟先从识认各类票据开始了她在采办处的工作。 景上正在青瑶的后院晾晒草药,头也不抬:“说吧。” “少主,都已经办好了,战小姐今日已经调离苦役,去采办处了。而主管的秘密账本是否要归还给他,还请少主示下。” 景上翻动着草药,依旧没有抬头:“他已经按我的要求做到了,秘密账本便会还给他,只是还得警醒他,若是战英受苦,我自然还有方法对付与他。。” “是,属下这就去办。”一条黑影从屋顶消失,景上翻动完草药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阿英,天高任鸟飞,只要你过得开心便好,而我,会为你撑开一片碧空。。 战英正在翻看杜伟的票据,真的是杂乱不堪,之前完全没有好好收拾。而杜伟依旧在一旁打盹。战英吧票据分门别类收拾好,在收拾的过程中,也认清楚各类票据的规格和填写的内容,倒是觉得收获颇丰。 正在收拾着,赵刚办完事回来:“上午忘了说,你已经不在采石场服役了,今晚从你原本的住处收拾收拾,便搬到这采办处的舍房,比原本住处宽敞舒适,有好几间空着呐,你自选一间住下。”想了想又和气地道:“可需要我派人手帮你搬?” 战英客气回绝:“不劳烦,也没多少东西,我自己搬就成。” 第四十一章 又见陌离 帮杜伟整理完那一堆混乱的票据,并交到主簿处后,战英去李大娘处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到屋内去收拾东西。正忙着,铁牛与大成来了。 “战英妹子,真是恭喜你了,一个姑娘家家在采石场做苦力也确实辛苦了些,这下你脱离苦海,我们真心为你高兴。”铁牛爽朗地笑着道贺。 大成也笑说:“你看你,来了半年,手都粗了这许多,以后不用做苦力了得好好将养你那手,不然以后嫁不出去了呢!” 战英笑着回答:“我的手本就不若其他闺阁女子的手那般细腻,我从小学骑射,掌中早有薄茧。且不说我这终身流放不能嫁人,便是能嫁,我要的夫君必得是能够与我并肩驰骋,胸有丘壑之人,若连我这粗鄙的相貌都看得上,想来也不会嫌弃我这双手了。” 铁牛顿时一瞪眼:“谁敢说我战英妹子长得粗鄙,在我看来战英妹子俊得很,不似其他那些病病歪歪的小姐,看着就觉得难伺候。” 三人说笑间就把战英本就不多的东西收拾完,往战英的新舍房去了。。 日里战英早就把那几间采办处舍房看了个遍,虽然比现在住的屋子新,而且宽敞,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但是战英都觉得不合适,因为其他几个采办也住这院中。而她要练习战家枪法与骑射,现在住的位置虽然简陋但是胜在安静。 战英当时便问了赵刚,能否住原处。赵刚得知战英原是喜静后,便说道:“若是喜静,倒是还有一间,原是用来存放物品的,但是后面库房扩修了,那间便空了下来。静而且大,就是离这采办处大厅远了些。” 战英忙道:“带我去看看,远倒是不怕的,每日早些出门便是。” 那屋子单独位于大营的东南角,离其他舍房与一段距离,半新不旧。战英只在外头一看,当即便选定要这间屋子。 铁牛与大成手里拿着战英的东西立于屋内,环视一周后大成说:“战英妹子,你确定要住在这?这屋内空旷,冬日里恐怕有些冷。” 铁牛纠着眉:“况且这里偏远,大营守卫顾及不到,离大营里其他舍房又远,遇到危险时喊叫的话,来人恐怕也救援不及。想想年前中毒的事,尚未查明,始终还是觉得不太妥。” 战英便宽慰二人:“不打紧,这么久不见对方再有动作,想来是觉得我已经有了警惕,不敢轻易动手。况且之前他们既然用下毒这样隐蔽的手法害我,说明不会明着来杀我,既然敌在暗,我在哪都是一样危险的。” 她想了想继续道:“正好现在这屋地方大,我学的机关术也可以有施展的空间了,过几日由我画几张图,铁牛大哥帮我打造与安装可好?” 铁牛大成觉得战英言之有理,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帮她归置起东西来。 夜里战英在灯下认真学习从千机谷带回来的书。机关,阵法,奇门遁甲都有。除了奇门遁甲学来有些吃力,其他两门她倒是学起来极快。 正看得入神,油灯的灯花一闪,一道黑影坐到了窗棱上。战英慢慢放下书:“陌离,别来无恙?”她转过身子,那坐在窗棱上的银面具覆面的黑衣男子,正是陌离。 战英闻到他身上隐隐的血腥味,大惊:“你受伤了?” 陌离从鼻孔一晒:“我刚杀完人。” 战英合上书:“陌离,虽然你们江湖中人杀了人,官府也抓不到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 陌离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他们该死。” 战英认真地说:“如果真是作奸犯科之辈,自有律法惩罚。如果律法管不到,我相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陌离难得地多说了一些:“若真有天理,就不会有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但是天理昭彰倒是不假,我杀了他们便是他们的报应。” 战英张口结舌,这陌离不怎么说话,倒没发现他还颇有辩才,说的话让人气结又无法辩驳。她觉得陌离与景上除了长相相同外,还有一点一样,就是有些偏执。 “我们没有权利去审判他人,也不能随意主宰他人的命运。我知道我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你,只是希望你少造杀孽,对人多一些仁爱之心吧。”战英最后说了这么句。 “那么你们家一心忠于的君主呢?他便有权利了?”陌离的神情突然有些邪佞,起身欺近战英,眼神定定地盯住她的:“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恨,如果你有能力,我相信你当时就会杀了他。” 他的眼神似有魔力,勾起她心底的伤痛与恨,还有黑暗,是的,她是因为无力反抗,若她有能力要谁死,谁便死,那她一定会杀了那个主宰一切的人!都得死,那些害她失去亲人的都得死! 她心里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复仇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爹爹的声音:“阿英!谨记战家祖训,忠君爱国,不得因为家中此番灾难便背弃国君,你永远要记得你是战家的子孙,是靖国的人!” 她似被一盆凉水浇了头,两种思想在她脑中冲撞让她突然有些疑惑,不知该听从哪一边,脑子里便有些疼痛,心也撕裂了。 陌离看她这时而坚毅时而疯狂的眼神,像极了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他的神情突然晦暗了下来,眼底也幽暗不明起来。 他刚本就欺战英极近,姿势有些暧昧,此刻战英正在迷茫,丝毫没注意二人已经靠得这样近。陌离看着她那与青瑶几乎一样的眉眼,用两指指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霸道而又强势,不带一点温情。陌离的唇如同他周身的气息一般,冰冷又无情,碰到她的唇齿,让她有点生疼。 这冷冰冰又有些疼痛的触感把战英激得清醒过来。她脑子里那两种想法还是没有互相战胜对方,但是眼前的情形容不得她再想,她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抬手就要把陌离用力推开。 第四十二章 谁是青瑶 陌离似乎早知她会有此举,把她手一擒,往背后反剪,牢牢固定住,依旧撷着她的唇,狠狠吻着。战英瞪着眼睛挣着,最后正欲反咬,陌离终于放开了她。 战英劈手上前,陌离几乎不出手便避开了。那是她自小学的擒拿术,可奈何只能对付不入流的习武者,一二流的高手根本不会被困住。 陌离在理她一丈多的地方站定,双手环胸,睥睨着她:“身手还需加强,否则以后还有吃亏的时候。” 听这话战英气结,冷然道:“陌离,我真心当你是朋友,每次你总在深夜出现,出现的方式也总是不同寻常,我可有防备过你?你今日此举,是不是不太地道?” 陌离没有任何歉疚的神情,依旧不改冰冷:“这是对你的惩罚。”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战英终于忍不住动怒:“惩罚什么?” 陌离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罚你长得像那个女人……青瑶。”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中。 只留战英立在原地有些烦躁,青瑶是谁?她像青瑶?听起来陌离是恨她的,那么景上呢? 她又回想起刚才陌离那一吻,这是她的初吻,说一点没感觉那是假的,但是她很清楚那不是心动。还有景上,她想起景上心里便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这一夜战英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一时想着陌离口中的青瑶,一时想着陌离那莫名其妙的一吻,心烦意乱。 次日,战英依旧起早练枪,在一套枪法练完后,她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既然是陌离提出的青瑶,那她就跟陌离问个明白。至于那莫名其妙的吻,她心内坦荡,便算不得什么了,又何必故意提来,倒显得她十分在意。只是得提防陌离再有下一次。她对陌离有了新一层了解,他竟是随心所欲,桀骜不逊的人,男女大防在他眼中恐怕是不值一文。 她从屋里翻出之前陌离给她的琉璃吊坠,细看之下这吊坠上青瑶二字比之其他处格外光滑,想来是持有人经常用指头摩挲所致。既然这吊坠是陌离持有的,看他态度应该是十分不喜青瑶才是,又如何会如此珍惜这吊坠?看了半天,战英反而如坠云雾,干脆不想了,直接等陌离来了再说。她把吊坠揣入怀中,便去了采办处。 在名章制好之前,她都得跟着杜伟学习。这杜伟是赵刚的小舅子,靠关系谋的这采办的活,对待这采办处的活十分懈怠。战英只能自己多看多听多思方能了解这采办处的流程。 午膳过后赵刚派战英去一家商铺拿回价目表,这商铺离青瑶不远,这正合战英的心意,她今日本就想去一趟青瑶的。 到了青瑶,她跟老鄢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去了后院,景上正对着人偶练下针。他见到战英,便把人偶和针放回一旁的盘中,为她倒了杯雪水煮的茶。 战英对他说着昨日一天之内出现的变化,还说了疑惑:“我到现在还是不知是谁在后面为我奔走,谋来了这样轻松的差使。据说从来没有犯人入采办处的先例!” 景上笑笑说:“不管是谁,只要你做这差使能轻松快活,那便算是不辜负那背后之人为你筹谋一场了。” “也是,只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是谁做的,来日若有机会能报答一二就好。这也只是想想,我这身份这么特殊,为我筹谋之人应该是费了不少劲,冒了风险才办成的,若非要刨根问底,说不定反而拖累恩人。”战英黯然道。 景上看她这样,抚了抚她的头:“阿英,会好起来的,兴许很快你家的冤屈就能洗清了。” 战英不欲自己的情绪影响景上,她便又转换了话题,说起采办处的工作等。 景上状似无意地问:“换了岗,住的还是先前我为你解毒那个屋中吗?似乎也太简陋了些。” 战英倒是乐观得很,对住处也不挑剔,只跟景上说了屋子很大,空置的地方很多,目前有点清冷,等到春夏定是十分凉爽。 景上只用宠溺的眼神望着她,听她说着自己的日常,他的阿英真是聪慧又乐观,性格坚毅不似其他闺阁女子。她是一朵长在野外的花,不惧风吹雨打,反而在风雨中绽放出与众不同的美。他亦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够只听着一个人说琐碎的事,便能感觉心内安定满足与温暖,他愿意长长久久这么下去,只要身旁的那人是她。 从后院出来,离开青瑶之前战英把手中的琉璃抛给老鄢:“告诉这琉璃的主人,需要他兑现第一个要求。” 入夜之后战英只认真看她的书,并没有因为等待而心焦,她知道陌离一定会出现。 果不其然,在战英沉迷在研究一个新阵法当中时,背后冷冰冰传来一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你就这么用么?” 战英方从那精妙的阵法当中抽出思绪,转头望着陌离:“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陌离便坐了下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战英平淡地吐出:“青瑶,就说说她。” 听到这个名字,陌离冷冰冰的气息出现了一丝不稳,他眼神幽暗,半天没有出声,在战英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幽幽开了口: “青瑶,是把我们带回家的女人,她曾说要我们喊她娘。” 战英顿时怔在当场,她万万没想到青瑶居然是他们的娘,那景上与陌离对她这奇怪的态度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是战英第一次在陌离脸上看到除了冷酷之外的其他神情,带着恨,带着嘲讽,还隐隐有些凄然。这一丝凄然让他看起来极肖景上,尤其是初一那日的景上。 战英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丝心疼与怜悯,她柔声问道:“既然是娘,那现在在何处?” 陌离全身温度陡然变得更冷:“不要说她是娘,她不配!她是我此生最恨的女人,如果再让我见到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第四十三章 共进晚餐 战英被这冰冷的气息冻在当场,她对青瑶更加好奇,但是见陌离此等反应便知她此举无疑是揭了陌离的伤疤。他虽然口口声称此生最恨青瑶,但是若没有极致地爱过,又哪来这么深的恨? 罢了,或许有一天景上会对她敞开心扉,届时总会知道的,当然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无从知晓了。愿与不愿都在于景上,就看他要不要治好自己心底的伤。 战英叹了一口气:“是我唐突了,我不该为了自己心里安定便探你私隐,抱歉。”她看着陌离森然的神情,这声抱歉是发自内心的,她知道冷酷只是陌离的保护色,这时候不定他心里有多痛,这都是她勾起的。 陌离此刻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只说了句:“你可还满意?” 战英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毕竟是她非要究根结底,如今得到这么个答案,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陌离看她如此,倒是没有继续让她窘迫下去,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陌离!”战英喊住他:“能放下的就放下吧,否则心内的伤永远好不了,痛的是自己。” 陌离转过身,眼神如尖刀:“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但还是那句话,谁让景上受伤,我就会杀了谁。你和景上在一起之前一定要想好了,永远不要随意背弃他。”说完,他毅然转身离开了。 战英在陌离走后思索了良久。动心容易,可是在一起却永远不是动心那么简单,在一起后就要对对方的情感负责,要给对方幸福。自己真的能让景上觉得幸福吗? 次日,战英依旧去采办处给先于她入采办处的前辈们打下手,渐渐也掌握了采办处的流程,办事的规章,和各类票据的制作等。一天下来虽各处跑十分辛苦,但也觉得充实。比之采石场,自然学到的东西更多。 昨日离开青瑶之前,景上邀她今日同用晚膳,因此当大家都离开采办处之后,她便回屋换了身衣裳,去赴景上之约。 来到青瑶,青桐早已经等在侧门,直接引她往后院膳厅去了。到了膳厅,却不见景上,战英便问青桐:“景上呢?” 青桐答道:“战姐姐稍等,阁主稍后便来。” 战英听到后扬眉:“战姐姐?”青桐有些羞赧的样子:“阁主要我这么称呼的。” 战英莞尔一笑:“我很喜欢,以后便这么称呼吧,我是家里的老幺,如今多了个弟弟倒是感觉很不一样。” 青桐原来对战英总似有若无地带一丝敌意,因为他喜欢赤月姐姐,他觉得只有赤月姐姐才能与阁主相匹配。但是他看得出来阁主十分喜欢这位战姐姐,从没见过阁主对谁花这么多心思过。他敬爱阁主,自然不敢怠慢战英。其实看久了,战姐姐虽没有赤月姐姐美,但是也爽朗可亲,每次总对他笑,时间久了渐渐也对这战姐姐有了好感。 此刻景上走了进来,战英一见到他便绽开个笑,问道:“去哪儿了?一来就没见着东道主。” 景上去一旁架上的水盆里边洗手边答道:“看你最近气色不好,头发也没光泽,当是多思多虑所致,我让厨子做几道药膳给你补补。”说完擦了擦手在战英身旁坐下。 战英觉得像置身温泉,浑身无处不熨贴,口中却道:“哪里就需要补了,我每日练武身体强健,再说女子不都以窈窕为美么?” 景上笑了笑:“在我眼中,阿英自是窈窕。” 俩人之间正暖意融融,青桐带着两个家丁,各端着个托盘上来了。青桐先把自己的托盘放下,把上面的一个酒壶与一盘糕点先端上桌,然后回身把两个家丁托盘中的菜布在桌上,又带着家丁退下了,行动间没有异响,还十分利落。 战英等他们出了门才奇道:“我一直以为这青瑶只有你和青桐还有老鄢,怎的还有家丁和厨子?” “我也是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也需要衣食住行,若我一人在外行走,这些也不是做不来,只是各地的青瑶占地都不小,一个人打理不来。但我喜静,不愿意他们随意在我跟前行走,所以你也就没见着。”景上边说边给二人的酒杯都斟满。 战英笑道:“看你这天人之姿倒真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说完忍不住呼了一句“好香,这是什么酒?” 景上忍不住爱怜道:“怎么跟个酒鬼似的,每次总能闻出好酒,一副馋样。我酿的梅花酿还不到时候,先用这梨花白招待你这小酒鬼,你可还满意?” 战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闻着酒香爱喝,酒量却跟不上。” 景上促狭地说:“见识过了。你再喜欢,今日还是少喝一些,多吃点药膳。” 战英这才看向桌上的几道菜。虽然只有几样,但是有酒有肉有鱼有汤有糕点,荤素搭配,十分精致,望之令人食指大动。 景上先给她舀了一勺汤推到她跟前,她看着汤汁雪白,闻起来清香扑鼻,便问道:“这是什么汤?” 景上道:“这是天山雪莲汤,采自天山的雪莲花,放入用鸽子熬成的高汤内再慢火熬制一个时辰。此汤最是滋阴,极润女子,你多喝些。” 战英咂舌,天山雪莲十分难得,用来做药膳也太奢侈了些吧?但是看景上的神情却像是在说普通食材一般。 她又指着那盘看上去碧绿可爱的蔬菜说:“这个季节还有如此油绿的青菜实属难得。” 景上说:“这叫灵冬草,只在高寒地带的悬崖上才有,四季常绿,补心血。”他干脆把其他几道菜一并一一对战英介绍:“这鱼称作月光鱼,通体雪白。只因常年处于不见光的深潭,眼睛变得全白不可视物,身上也因不见光变得雪白,只在月圆之夜浮上水面晒月,因此叫月光鱼,用虫草慢炖,十分鲜美。” 他又指向那盘肉:“这盘是雀舌,只是用几味补药浸泡后爆炒,只是麻烦些,却不算稀罕。” 第四十四章 踏雪寻梅 最后景上把那盘糕点摆得离战英近些:“这是八珍糕,你爱吃糕点,多吃些,我还让厨子包起许多给你带回去当零嘴。” 战英觉得在景上面前,自己似乎又变成那个被兄长宠爱的小女孩,不受风霜雨雪侵袭,只要好好接受照顾,安享和风细雨便可。 景上为了让战英多吃,把菜都摆在战英面前,席间为她舀汤夹菜,自己却没动几口,似乎只要看着战英吃自己便十分满足。 战英这一餐吃得十分满足,她没想到景上的厨子竟比相府的厨子厨艺更好,且这些菜都不是寻常可见的菜色,可见景上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景上,这些食材如此珍贵,得来不易,你就这么随意作为寻常晚膳了么?”战英漱口完毕忍不住问他。 “再怎么珍贵,都是给人吃的,何况是做给你吃的,不管多好都不为过。”景上为她递上帕子。 “看你吃得这样饱,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如何?”景上提议。 战英自是乐意,二人便起身出门。刚推开门便看见外头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景上唤来青桐,片刻便取了两件斗篷,一盏灯来。 景上抖开那件红狐皮斗篷,一看便是专为女子制的,整件大氅都用红狐的皮毛制成,油光水滑,针毛都一般长短,一见就是上等狐皮。景上为她系上,戴上帽子,长短刚好合适,大红色衬得战英刚喝过酒的脸面若桃花。 他满意道:“这本就是为你制的,这下赶巧穿上了,也不用特意差人送一趟了。” 他自己则穿上一件灰色斗篷,却没有戴上帽子,从青桐手里接过风灯提着,示意青桐不用跟着,便沿着石子路往梅林中去了。 青桐望着二人的背影,在漫天飞雪中,一灰一红两个身影并肩迤逦前行,那情形美得似画。多年后青桐的画功略有所成时,凭着记忆画下雪夜寻梅图,战英却盛赞有加,说那是他画得最好的一幅画。 战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立于风雪中的青桐,问道:“青桐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小小年纪办事稳重又周全。” 景上淡淡地道:“数年前路过一个村子,瘟疫导致了整个村的人除了为数几个病入膏肓垂死挣扎外,其余人都死了。而青桐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娘在临死前把他托付给了我,我治好他后便带着他离开了村子,从此便跟着我了。” 战英听完心里不免又对青桐多了几分怜爱:“青桐看着就很聪明,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很稳重,还是你教导的好。” “他本就十分聪慧,又肯学,对医术的领悟也高,假以时日便可以独当一面,只差一些历练。”景上说起青桐,话语间竟有些隐隐的自豪。也对,青桐之于他,像弟弟,也是徒弟,有人夸赞时景上自然会开心。 想到弟弟,战英又想起了陌离,不知他现在何处,还有那来得突然的吻。战英忍不住偷眼觑了景上,那一吻若是景上,必定是温柔的…她脸忍不住发热,幸亏是夜里并且喝了酒,不然定是会被景上发现的。 小径两旁都是梅花,在风雪中凌风怒放,战英说:“这应该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梅花也即将凋谢。一定要在凋谢之前去一次宝月禅寺看那里的红梅。”说完想起上次去宝月禅寺途中惹景上不愉快,便马上住了口。 景上却似忘了这回事,一手提着风灯,一手执了战英的手直接转身:“想看何须改日,今日便去,雪夜光线好,赏红梅比白日更添韵味,我们骑马去。” 景上带着战英去了马厩,只有上次那匹枣红大马,景上自己先翻身上了马,然后对着战英伸出一只手:“只有一匹马,只能你我二人同骑了。” 战英学骑马的时候都是战家军的兵士在后头坐着教她拉着缰绳,与人同骑也不算什么,她把手伸去,景上一把便把她拉上了马,揽住战英的腰,一夹马腹,往宝月禅寺奔去。 平日里看着战英个子高挑,觉得她并不十分瘦弱,如今同乘一骑揽住她腰,方知她的腰竟如此纤细,景上心中一紧,原来她是这么瘦,想来在工事大营还是受了苦。 宝月禅寺不若其他古刹位于城外或者山上,它建在城内,香火十分鼎盛。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没有许多香客,禅寺早就闭了门,也没有彻夜通明的灯烛,但还是有和尚沙弥做晚课,在敲木鱼念经。 景上拴好马,与战英一起走上宝月禅寺前的阶梯,禅寺大门已经紧闭,战英欲回头离开,景上却伸手扣响门环。 来应门的是一个小沙弥,他双手合十礼貌地道:“施主,寺门已闭,进香的明日再来吧。”景上答道:“劳烦小师傅去和方丈说一声,就说青瑶的人来了,欲赏后院红梅,只叨扰片刻便走。” 那沙弥听到说是青瑶来人,直接请二人入内:“小僧竟不知是青瑶的施主来了,多有得罪。方丈交代过,青瑶的施主来,任何时候都无需通报,直接请入。” 景上双手合十还礼,:“谢谢小师傅,还请直接带我二人去梅林,今日我便不打扰方丈做晚课了,赏完红梅便走。” 小沙弥把二人引到后院便自行离开了,二人望向眼前一片红云,被见到的美景吸引。他二人皆默默不语,都恐在梦中,惊醒了这梦,美景也将消失。 北风呼啸,漫天雪花中二人执手赏红梅,此情此景下虽都默默不言,但是双方心里都明白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都是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久一些,更久一些,直到永远。 地上已经有了积雪,加之空中的雪花时不时落在红梅上,红的愈加艳丽,白的愈加洁白,这二色互相衬托,让人惊艳。而战英着红色斗篷立于红梅之下,仿佛与那红梅融为一体,似化身为梅精,分外美丽。 第四十五章 流光皎洁 景上直接骑马送战英回大营,到了门口战英跳下马,仰头同景上道别,景上笑的温暖:“阿英,希望你今晚有个好梦。”战英以为他指的是今天看了那么美的红梅,会有梅香伴着入梦。 于是她挥了挥手:“你也一样。”说完便往大营内去了,走了一段,忍不住回望,营门口的风灯下,景上高高坐于马上,一根青玉綰发,灰色斗篷在风中扬起,如星子般的眸子正定定望向她这边,见她回头,对她粲然一笑。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墨色的发上,让她想回头帮他拂去。她觉得自己恍如梦中,冲景上再次挥挥手后,她又转回头,往自己舍房的方向走去。 离自己房间还有一段距离,她便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屋内竟然灯火通明。她紧着走了几步更靠近房间些,屋内静悄悄的应该是没有任何人,谁帮她点了灯? 她推开房门,整个人怔住了,这还是她的屋,但已经大变样了。这屋本就很宽敞,现在用纱幔和雕花木页分别隔出了起居的空间,还有看书的空间。屋东北角还有一扇屏风,转到屏风后头,居然还有一只大浴桶。 屋内点了二十几支蜡烛,书桌上点着油灯,抬头看,顶上有一弯月造型的灯笼,还有几个星星造型的,也点亮着。战英看到油灯旁有一页纸,她拿起一看,笑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 她绽开笑容,望着顶上的灯笼,念出纸上没有的后半句: “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细看之下,卧榻也换了,换成宽大的木质雕花榻,上面挂着白色纱帐,床上多了几床被褥,皆是绸质被面。卧榻边多了一个衣柜,打开柜子,里面衣裳鞋袜一应俱全,男女装都有,布料普通但是做工精致,方便她穿上在大营内行走但不扎眼。 卧榻外两步用雕花和纱幔隔开,便是那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她的书整齐摆放在上面,还有尚未落锁的格子,打开格子便是战家兵书。 屋中间还多了一张圆桌和几个凳子,在屏风外还有一个放盥洗盆的架子。 就连窗户和门的边缝都用布条包好,寒风再也难从这些缝中灌入。整个屋内比之前暖和舒适了不少。 战英不知道这些是如何在一日之内完成的,甚至不知道这些物什还有布置这些的人,是如何经过营房大门的审查来到这里的。 景上的能力竟至于此了么?她之前对他的了解,仅仅是行踪神秘的神医,后又知他是藏书最丰富的青瑶书阁的阁主,今日看来,他的身份永不止这些。 可是他有多少她不知道的身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她面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可以看得见,触的到的人,她为他动心,也不是因为他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这个人。 战英如是想着,就不再考究猜测景上是如何办到这些的,只带着单纯的心思来看这景上为她用心布置过的屋子,心内充满了温暖与感动。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难怪今晚带她去寻梅,想来是这边布置起来时间不够。 战英洗漱完毕后,坐在书桌旁看了会儿书,便回卧榻就寝,枕着缎面的枕头,隐隐还能闻到梅香,战英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踏实过了,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遇到景上,会不会是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呢?… 此时的景上听着下属汇报,想着他的阿英今夜应该能睡得香甜了,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把下属看呆在当场,少主竟会为个女子操心这些琐事,还真心为这事感觉欣喜,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少主了。 接下来的几日战英依旧日日去采办处学习,沐休日便入谷由师傅考问学业,她有疑难处便由师傅来答疑解惑。李久龄对战英在阵法上的领悟力很是满意,机关靠自学也能够及时掌握,只是在奇门遁甲上总归是进展很慢。幸亏卫子逸学有所成,不至于让李久龄太过焦心,这阴阳遁十八局也不至于失传。 这日,战英正在抄录票据,赵刚拿着一方印章来找她,说是她的名章已经制好。明日便可以开始独自负责一处的采办了。 她与另外一名采办一起负责每日大营厨房需要的东西,其实早有固定的菜农和商铺送来,只是隔几日还是得上集市了解价格等。这也是采办处最没有油水,却最繁杂的部分了,票据多,需要盖章的多,需要核对的也多。有油水的采办都被赵刚自己以及杜伟把控着。这些也是战英在采办处待久了才了解到的。 采办处的日子充实而且过得飞快,战英几乎每日都上集市了解价格,她对民生的根本也有了深入了解,知道哪里来的米面最好,哪里的价格优惠,哪里的土豆产量高,哪里的生猪养殖得好。她丝毫不觉得辛苦,反而精力充沛,乐此不疲。 景上自打那日之后经常邀她去青瑶共进晚餐,在景上的调理下,战英的气色变好许多,人也丰润起来。 这日,战英从集市上办完事,依旧去了青瑶,一进门便要找青桐,献宝似的拿出几串糖葫芦。“青桐,今日正好遇上了。这晏阳街头不似靖城随处可见糖葫芦,在晏阳居然是个稀奇物件,问了商贩说是这里不产山楂。呐,给你。” 战英打算往他手里塞。 青桐平时故作老成持重,此刻脸却涨成猪肝色:“我,我不要,我又不是稚子小儿了。” 战英笑了:“你可不是还小么?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这个,拿着吧,别不好意思了,你本来就不大,天天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做什么?” 青桐偷偷瞥了一眼景上,景上正含笑好整以暇看着他,他知道阁主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定心里怎么取笑他呢,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战英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塞给他后自己便翻开随身带的本子打算和景上探讨民生。 第四十六章 雨夜遇袭 青桐默默地离开了房间,走到屋后拐角处,看着糖葫芦却红了眼眶。咬了一口,唔,酸甜可口。 他其实最爱的零食就是糖葫芦,自从娘死后,再也没吃过娘从村口经过的小贩那里买的糖葫芦了。 他回头看着屋子,心内默默念道:谢谢你,战姐姐。 战英对景上说:“靖国的各类粮食还算充足,就是分布太不均匀,导致有的地方粮价偏高。” 景上说道:“若要解决也简单,我走过不少地方,造成粮价偏高的最大原因就是靖国封闭的户籍制度,还有漕运都由官方把控,陆运也因为户籍制度严格,设卡过多,运输缓慢。” 战英若有所思:“若是放开户籍制度,又要解决人口不均,土地不均的问题…也担心罪犯流窜到异地,加大抓捕难度。” 景上笑了笑:“你自己都这般境地了,还在忧国忧民呢?” 战英自己也不觉失笑,确实,是自己想太多了,难不成她还能有机会改变国策么? 用完晚膳,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今夜应该会下起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景上担心战英路上淋雨,便差人准备了马车送战英回去。 马车行至半路,果然下起了大雨,先只是三三两两豆大的雨滴,后暴雨如注,砸在马车上如豆子不断洒在上面一般,啪啪作响。此时天刚黑不久,因为雨下太大,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车子本平稳向前行驶着,突然猛得一震,把战英晃到一边,脑袋重重撞在马车边上,她扶着脑袋坐正,正欲询问车夫,却看到车夫已经从外头倒进车内,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战英心内一惊,探头往车外去,这时候却有个黑衣蒙面人过来急急对她道:“战小姐,有杀手突袭,你在车内坐好切莫轻易出来!”说完一飞身加入车前方的缠斗。 战英掀开帘子往外望去,暴雨中五人在缠斗,其中三人面对战英这方向,明显在寻机往马车这边来,而另外两人配合默契,死死拖住三人,不让对方能有机会抽身。 战英不知这两方分别是什么来路,但她可以肯定那二人是保护她的,而对面的三人定是要对她不利。 看目前这情形,保护自己的那二人略胜一筹,但对手毕竟多一人,随时有变数也未可知。 这里离大营已经不是很远了,其中一个蒙面人边挥剑边大声对战英喊道:“战小姐,你快赶马车先走!快!” 战英看这情形,二人自保肯定没问题的,对方那三人的目标是她,她在这反而成为二人的累赘。 她坐到原本车夫的位子上,捡起车夫掉落的鞭子,抓着缰绳对着马就是重重一鞭子,马吃痛向前狂奔,战英边用缰绳控制着方向,边回头望去,对手那三人见她赶马车走,招式愈加凌厉,其中一人果断抽身,足尖轻点地面,往战英这边奔来。 战英更加紧挥鞭赶马,奈何马车的速度还是及不上对手的轻功,战英见对方离马车只有数丈了,而若在车上,她反而手脚不便施展,于是她直接跳下马车,巨大的惯性使她在地上往前滚了十几滚,那杀手已经仗剑刺来,她侧身又一滚,堪堪避过,剑刺了个空。她本欲挺身站起,奈何对方剑太快,又是一剑挥来,这一剑又快又狠,直刺心口—— “叮”剑弯了弯却没能没入她心口,对方大概没料到会如此,一怔。战英却没给他再挥剑的机会,电光火石间,她一抬手,一短箭没入对方额心,对方露在外的眼睛盯着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然后剑掉在地上,扑倒在战英面前的地上,溅了战英一身水。 就在这时,保护战英的黑衣人其中一个已经赶了上来,只看了一眼战英没事,便屈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哨,本已经向前奔去的马掉头跑回来,黑衣人一剑把马从马车上解放出来,一把拉起战英,急急把缰绳塞到她手中:“这里我们解决,你骑马回营,快走!” 没有时间给战英停下喘息,她翻身上马,纵马一刻不松懈地往大营飞奔而去,直到大营门口,她才险险勒住马。因之前双腿夹马腹太紧,下马时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值守的兵士走来,看她头发松散,全身上下被雨淋透,十分狼狈,一时竟没认出她来,正欲盘问,战英从腰上取下腰牌,那守营门的兵士看了腰牌,把她从满是雨水的地上拉起:“是你呀,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战英就像绷着的弦突然松开,十分疲惫,她不欲多说,只摇了摇头,拖着发软的双腿朝自己房间走去。 回到屋内,战英强打精神换下湿透的裙衫,然后精疲力尽地躺倒在榻上。身子是高度紧张后的疲乏,脑中却不停地思索着。 今夜那三人是什么来路?与害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是不是一路的?那三人说不定已经跟了她许多天,有意选在暴雨之夜下手,是想着雨后什么痕迹都不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处理了吧?还有,保护她的两个黑衣人能这么及时赶来救她,定是平时就在她左右的,她竟从来没发现。这二人又是谁派来的呢? 战英的神色渐渐冷峻起来。安逸了一阵子,她最近的防备也太松懈了些。身边有这么些人,她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她摸了摸外衣里层的金丝软甲,刚才若不是这软甲,恐怕早就丧命在那一剑之下了,这还是前几日景上要她穿上的,说是以防万一,不想今日真的救了她一命。 想到这她把手上的小弩取下,在空了的箭夹上新按入一支短箭,复又好好地绑在左臂上,拉下衣袖盖上。这是她上一个沐休日入谷交的课业,做出这支小弩,师傅才给她下一段机关术的书。这小弩是她第一次独立做出的东西,因此她很珍惜地留在身边,今日便是用它一举击杀一个黑衣人,只是它的射程极短,她得等黑衣人近前才能使出,不然威力尚不足。 第四十七章 敌暗我明 她的小弩尚只能发一支小箭,而卫师兄最近正在闭门造连弩,若是能做出来,便能三箭连发。这样能大大节约把箭上膛的时间,杀伤力提高很多。 战英满脑依旧是今夜遇袭的画面,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杀人,虽然是自保,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惧怕。她警戒自己不能这么掉以轻心了,之前是下毒,手法隐蔽;今日就是突袭,或许下一次就会在营内,在集市,在光天化日之下击杀她也未可知。 这幕后之人步步紧逼,想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她死。这次的失手,或许会激起幕后之人投入更多的人手和力量对付她。最后她实在疲累,沉沉睡去,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自己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 雨渐渐小了,死去的马车夫与被战英击杀的黑衣人早已经被处理干净,在雨水的冲刷下什么都没有留下。 虽然侥幸逃脱,那两个杀手也是重伤在身,避开了对手的追杀回去复命。 “真是废物,不但没刺杀成功,还折了一人!”上首的人怒不可遏,把茶盏摔在二人面前的地上,茶盏的碎渣飞溅,二人也不敢避开。 “首领您有所不知,她身边有高人护卫,隐蔽性极高,我们前几日并没有发现。待今日动手那二人才现身。因之前没有准备,所以吃了亏。”下首跪着的其中一人战兢地禀道。 那被称作首领的人眯起眼:“高人?是什么来历?”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在还没探知那二人身份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待计划周密后再实行下一次行动。” 等那二人领命离去后,那首领当即修书一封,差人快马加鞭送走。 而护卫战英的两个黑衣人,一个依旧去大营战英处保卫她的安全,另一位则去了青瑶禀告今日之事。 “所以今日袭击战英的三人,就是前几日跟踪她的是吗?”景上沉声问道。 “是,我和青松都没有让对方察觉,只待对方动手,不料对手拼着牺牲两人的危险,也要抽出一个去截杀战小姐,是属下办事不力。”黑衣人自责道。 “你前几日上报有人跟踪她时,我便让她穿上了护身的金丝软甲,今日若不是有那软甲,她已经遇害。你和青松自去赤月处领罚吧。”景上不喜不怒,只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眸色却幽深下来。 青柏却知道主子的脾性,不由把头勾得更低些:“是。不会再有下一次。” “那二人你有意留了条命,可找到他们的行踪?”景上问道。 “没有,暴雨夜行踪难寻,这也是他们选在今夜下手的原因。” 景上的指头在桌上扣了扣,停下时便说:“如果是有组织的,那么在还没摸清我们来历之前,应该是不会行动的。但是你和青松也不能松懈,还是要小心护得她周全。” “是。”青柏不敢耽搁,即刻往战英处去。 青柏走后又只剩景上一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陌离,或许只有你才能护得阿英周全,青瑶已经走了,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阿英,好么?” 战英次日醒来,全身像被人打过一顿一样,四肢百骸都是酸痛的。她坐起身略想了想,径直去了铁牛房间,此刻铁牛正打算去用早膳完上工,见到战英很是意外:“战英妹子昨夜发生何事?你眼下一片乌青像是没有睡好。” 战英把昨夜遇袭之事大略对铁牛说了一遍,铁牛听完滕的一下站起,按奈不住地重重拍了桌子:“你可知是何人所为?与上一次投毒之人可是同一拨?这也太猖狂了些,离营如此之近就敢下手” 战英艰难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并无头绪,我感觉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让我身处一团迷雾之中,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只不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何地再次下手罢了。” 铁牛一听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得想一点对策方可。” 战英咬了咬下唇问铁牛道:“铁牛大哥你可否寻得一套铁匠和木匠的工具,越齐全越好。” 铁牛点点头道:“这个简单,不出三天便可备齐,你拿这些意欲何为?” 战英微微皱起眉,坚定的眼神望向远处:“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注定了我是被动的一方。但是我至少要做好保全措施,再徐图找出黑手之事。”她眼神转向铁牛:“虽然昨夜看来,有势力在暗中保护我,但是那势力我之前一点都没发现,神秘莫测,谁知他们是否会一直在我身边。昨夜里我在想,自己会不会一睡着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死法也太冤枉了些。” 铁牛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打了个寒噤:“也对,那些人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你动手,从这两次看来,他们只敢在暗处对你下手。” 战英点头道:“我猜想他们不敢正面对我下手,应该是怕我公然遇害,我外祖一家定会以此为由求圣上彻查,万一查出什么,牵出我们家之前的案子,再对那幕后黑手不利。”战英眯了眯眼:“而留着我,对他们又始终是个威胁。这样看来,我的存在似乎也让对方陷入被动,如芒在背。” 她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没能抓住。不过她也没有在此时花时间去细想它,她得抓紧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 “铁牛大哥,等你寻到工具了,便来我那里通知我一声,我到时候再跟你细说。”战英告别了铁牛,往采办处去了,而铁牛也自去了采石场。 战英今日并没有去集市了解行情,只把每日商家和菜农送来的东西清点完毕,出具了票据之后,向赵刚告了个短假,便外出了。 昨日骑回的马被当值的兵士牵进了大营的马厩,战英去找了那昨日当值的兵士,给了些铜板与他买酒吃,便很顺利地寻回了那匹马,她没有去青瑶,径直往千机谷去了。 第四十八章 千机弃徒 因今日不是战英的沐休日,战英的突然回谷让谷内几人颇为意外。战英简短地说了自己的遭遇,李久龄还未反应,何乾坤早已拍案而起:“居然敢欺我千机谷的徒儿,不给点颜色瞧瞧,江湖上都会以为我们千机谷软弱可欺。” 卫子逸摇摇扇子习惯性地拆自己师傅的台:“师傅,人家也许压根不知小英英是我们千机谷的呢?何况我们千机谷历来神出鬼没,人丁稀少,并无杀伤力,我们只活在传说中哟~。” 李久龄傲然道:“我们虽不像江湖上其他门派般徒众甚多,但我们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随我来。” 李久龄带着战英来到藏枢阁中的机关术一层,平日里战英只去过书架的区域,另外一边没得到师傅许可,她不能也不敢随意过去,那里许多机关都不是她这个段数能破解的,一旦触发,很可能就命丧当场。今日李久龄便是带着她往那保存了历代千机谷门人做的机关、武器以及绘了各类机关图样的区域去。 战英紧紧跟着李久龄,小心避过一个个随时可能被触发的机关,终于来到一个架子前。她看着架上各类武器,暗器,宝匣,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她看见架上有一个鹰头弩,正要伸手去触碰—— “小心!”李久龄迅速把她拖到自己身边,而此刻架子顶端就有一排钢钉疾射没入地板。战英心道好险,若不是师傅及时拉过她,这些钢钉就得钉在她身上了。 “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逆光看去,看见那比发丝还细的蚕丝了吗?你方才便碰到了,触发了机关。”李久龄用手指着一处,战英逆光看去,真有一排细丝布在格子前。 “师傅,我是看见那鹰头弩,忍不住想细看。那可是用来对付已经爬上城墙的敌军用的,可以向下射出的鹰头弩?”战英不敢伸手去摸,指着鹰头弩兴奋地道,那欣喜之情早就让她忘了刚经历的惊险。 “是。”李久龄接着道:“这在我们谷中算不得什么,摆在这的都不是谷内最精绝的东西,最好的都在这——”李久龄按动架子上的一处,那一排蚕丝“嗖”地缩到架顶,然后是一阵“隆隆”声传来,架子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门,门内有一间密室,光线太暗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李久龄在门内不知做了什么,“咻”地一声,一根火箭射出,射出途中一排的灯芯都被点着,刹那间密室光亮起来,战英也因此看到密室内的陈设。 李久龄率先走了进去,战英紧随其后,当她看见屋里的东西,简直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是木牛流马?…”战英看着一个比真马略大些的木马,背上已经被打开,里面是各种机关齿轮,看上去十分精致,还有一头比木马腹部更大,稍微矮一些的木牛在一旁。 “不错,正是木牛流马,你倒是有眼力。”李久龄抚须笑答。 “当真是木牛流马?!无需人力便能动?”战英瞪大眼睛。 李久龄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只是复制品,原品在许多年前在一次意外中被焚毁了。” 战英听完也感到十分遗憾:“那么图纸呢?谷内一贯都是先画图再造物的不是吗?” 李久龄沉重道:“图纸损失更严重,这里许多的成品还在,图纸已经焚毁了。这木牛流马你师伯已经复原差不多,就只差关键的一步,还无法让它们自行走动起来。” “总有一天会让它再动起来的,只要千机谷的后人都有为往圣继绝学的决心,就会有那么一天。或许是卫师兄,也或许是我,再或许是我们的弟子,总有人办得到。”战英坚定地说道。 李久龄捋着胡须望着战英,眼里满是嘉许。 “只是有个疑问,我们谷中人数并不多,此地又机关重重,如何会走水的呢?”战英疑惑道。 李久龄似乎极不愿提起这事,但战英既问了,他便沉重地道:“这火是人为的。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师傅在我之前曾有个弟子,名唤裘海。按师傅的话来说,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弟子,比我和你师伯的天赋高出许多。他不管学什么都极快,但渐渐显露出他的野心来。他是一个功利心极重的人,又狠戾好战,一心要出谷去在战场上实现他的野心。师傅觉得他戾气太重,若放他出去,定会为祸苍生,便没有同意。” 李久龄似陷入到回忆中,停了停,继续说道:“师傅不同意他出谷,他并没有因此安分下来,在一个夜里,他悄悄拿了几个暗器,几卷武器图稿离开了谷中。师傅为此震怒,当即表示裘海不再是他的弟子,也没资格做千机谷的传人,过了几年便收了我做弟子。” 战英听到这大概也猜到,谷中失火一定与这弃徒有关了。果不其然,李久龄接着便说道:“那裘海打着千机谷的旗号,用着千机谷教授给他的学识,在一国军营中步步高升,名动天下,最后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他尤不知足,他担心千机谷再有人出世,会带着千机谷绝学与他作对,于是他便潜回谷中,企图把藏枢阁付之一炬。” 虽然已经是往事,但战英听到此尤觉得惊心。如此多的瑰宝,若是付之一炬该多么可惜。 “幸亏师傅及时发现,也幸亏藏枢阁有针对走水的机关被及时触发了,才没有全部付之一炬,饶是如此,也还是烧了一部分机关与书卷,这其中便有木牛流马还有造木牛流马的图轴。”李久龄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 战英听完,不免有些愤愤。这千机谷对那裘海有教授之恩,一个人怎能如此不顾恩情,心狠手辣?心术不正,天赋再高也枉然。 李久龄叮嘱道:“若是有一日,你与卫子逸有机会对上他,务必要为天机谷清理门户,这也是我师傅对我的叮嘱。” 战英郑重地点点头。 第四十九章 攻防兼备 李久龄正色对战英嘱咐:“若你们真有一日对上他,万不可掉以轻心。因他天赋高,师傅又是倾尽所有教的他,外加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所以你们两个人联手都不一定是他对手。” “那裘海是怎样的相貌,可有特点能一下辨认出来?”战英询问仔细,以免日后见面不相识。 李久龄道:“样貌没有什么可说的特点,只是他那年入谷,不小心触发一个他走后加设的机关,情急之下他自断左臂保命。” 战英把这事记在心上,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接着看密室中的其他物件。 她的眼一扫到墙上靠着的一个巨型木鸢便再也移不开了:“我听师兄说过,谷内藏有一架木鸢,能如同纸鸢一般在天际翱翔,说的可是这个木鸢?” 李久龄道:“正是。” 战英有些难以置信:“如此巨型,看起来也十分沉重,便是动都得十数名壮汉才能推动,如何能上天?” 李久龄说:“这涉及到空气流通的速度,动力等,你目前机关术还未到火候,暂时也难同你说。这个木鸢是第十代传人用尽一生心血绘图,斥十五名工匠,历时两载才完成的。因起初飞不起来,便一直进行改动,直至最后能升空时,十代师祖已经风烛残年命不久矣。” 战英为先人前辈的毅力感叹:“此木鸢能完成,凝聚着师祖的心血啊!师傅您见过这木鸢上天吗?木鸢的图稿也焚毁了?” “万幸,此木鸢的图稿幸免于难,尚在谷中。”李久龄答道:“我不曾见过木鸢上天,因这木鸢体积庞大,要把密室拆出一堵墙,还得要许多人共同使力推出去方可。实属劳师动众。” 战英看了那木鸢巨大的身型,想想也确实如师傅说的那样,心中便有些遗憾,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能见到木鸢上天。但是想到自己可以看这世上仅此一份的木鸢的图纸,不免又高兴起来。 “好了,再看下去天都要黑了。这里面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凡学机关术的无不奉之为至宝,但今日带你来不是为了看这些。你来这边。”李久龄见她还欲研究木鸢,便喊她办回正事。 战英不舍地把胶在木鸢上的眼神收回,走向师傅。在李久龄身前有一个架子占了一整面墙,上面是各式武器,还有暗器。 “你说袭击你的不止一人,你功夫不高,对手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那普通武器铁定不行了。” “是,所以我想着在我屋内做几个机关,这样至少保证我夜里在屋内不受袭。只是做机关需要时间绘图,我怕对方近日会动手,便想来谷内求了师傅,带几张现成的室内机关图回去,若有轻便的机关带几个走,不知师傅可否应允?”战英诚恳地问道。 李久龄说:“你想的不错,屋内是要安上机关以防夜里偷袭。但是只屋里防守是不够的,你可知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战英喃喃自语:“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她反应过来:“确实如此!那我应当选些趁手的武器!” 李久龄看她反应挺快,觉得她当真是孺子可教:“那你在架上选一个吧,明暗武器都有。” 战英细细在架上挑选起来。 这千机谷的武器并不是常规的十八武器,刀枪棍棒类,而是都带有机关或者暗扣的器械。比如血滴子,那便是抛出后扣于人项上,里面便有三根弯的刀片弹出,把人头齐根割下,十分残忍。 再比如那九爪勾,用铁链抛出后,九个带仞的爪子遇见目标后便死死抓住,再一扯便会把抓住的部位割成九块。 战英看都不看这类的,首先是太过残暴,其次她的腕力不足,武功也不高,使不好这些。她便只看那些借助器械使力的弓,弩机,铳子之类的武器,以及可以轻便携带,不易被发现的暗器。 战英对架上东西的功用并不十分熟悉,不知从何选起。李久龄见她有些踌躇不定的样子,便拿起架上的一个铁铳子:“这是你师伯做的,威力大,准头好,用法也算简单。” 战英看那是一管小臂一般粗细和长短的铁制圆筒,上面雕着祥云的图案。只是在靠近圆筒尾部的筒壁上有一个圆洞,而尾部是一个由另外一块铸铁封起。在铸铁下方有一个圆扣,正好能伸入一根指头的模样。 李久龄拿起旁边的一只绒布袋,解开束口的绳子,从里面抓出一把铁弹,一颗颗往圆洞中放去,只放了九颗,剩下的又放回绒布袋中。 他把最尾端的铸铁用力往外拉,直听到“咔哒”一声才放开,把铁铳对准一面空墙,一手托着铁铳底部,一手扣动下方的圆扣,只听“啪”的一声,那一串铁弹便呈扇形射出,深深钉入了墙上,连成笔直的“一”字。数数正是九颗。 战英惊奇不已,拿起袋中的铁弹细看,那是两头尖利中部圆,类似橄榄核的铁弹。那铁铳中定是有强力的弹簧把它疾射而出,外加它尖利的顶部,如此便能造成杀伤力。 “何师伯好生厉害,这铁铳一次出九颗铁弹子,还能呈扇形,这便能一次对付多人了。”战英对这铁铳爱不释手。 “你何师伯在机关术上确实胜出为师许多。你带回去勤加练习,关键时刻可以以一敌多,只是你最好用来作最关键的一击,最好一击即中。否则下一击之前你装铁弹拉弹闸需要时间,对方又能早做准备,对你不利。”李久龄叮嘱道。 “是,弟子一定好生保管使用,事毕便交还回谷内。”战英郑重接过铁铳与那一袋铁弹。 “你再选几样随身的暗器带走吧。” 待战英选完暗器,拿完机关图纸后便出了谷,彼时已近日暮,战英恐天色晚了会有危险,忙翻身上马,以期能早些回到城内。 她刚骑上马,马还没开始跑,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懒洋洋的人声把她叫住。 第五十章 同门之谊 “小英英~”卫子逸倚靠在山壁上懒洋洋地唤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遇杀手这么好玩的事,带着师兄我一起玩吧?” 战英纠着眉头:“师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杀手训练有素,你还是别参合了,万一最后伤到你,我心里也过不去。” 卫子逸直接翻身上马坐于战英后头,白衣飘飘甚是潇洒:“哎呀,原本总幻想与佳人共乘一骑的画面,如今竟然是同师妹你啊……”他扯过缰绳,一夹马腹,马便急驰而去:“说实在的,师妹,你同我这么潇洒俊逸的男子共乘,是不是心里正窃喜着呀?…”卫子逸自我感觉良好中。 战英知道卫子逸是好心要去帮她,有意这么说,让她心里不要有负担。她本也不是扭捏之人,便不再推辞,开起玩笑:“师兄,你是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帮我的吧?事后不会找我收报酬吧?” 卫子逸笑容一敛:“当然不会,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又贼兮兮地笑了:“李师叔珍藏有白大千的一幅十美图,从来不肯借我看,到时找他讨人情要来看看,哈哈哈~” “师兄!我就知道你定是不白帮我~”二人一路语笑晏晏,笑声洒满回城路上。 待战英去营门口依旧把马托管好回屋时,卫子逸已经在屋内等她了。也不知他是如何进入大营并找到她房间的。 “啧啧,师妹,我当你在此处是受苦来的,不想你的房间倒比普通姑娘家的闺房还精致些,看起来也挺舒适…”他环视一周:“如此我以后来城内便有落脚之处了!”他一个人自顾地说着,丝毫不管一旁满头黑线的战英。 落…脚?难道在卫师兄眼里,自己不是女子么?他对她似乎一直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战英也不与他计较,只说道:“师兄,你来此处该不是为了参观我房间的吧?” 卫子逸坐上书桌,拿起桌上的笔筒端详着:“自然不是了,最近师傅不让我出谷,我好生无聊,正好以帮你为由出谷来玩。”他睁着清澈的眼:“师妹你一定不会告诉师傅和师叔吧?” 战英对这师兄实在莫可奈何:“自然不会,只是你可别再闯祸,回头惹师伯生气。” 卫子逸从桌上跳下:“不会不会,我只去眠月楼喝喝酒听听曲,顺便找机会拉拉苏紫姑娘的小手。”他说完便一阵风般走了,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又出现在门口:“师妹,你这两日需要找两名工匠,后天我会来找你哦~” 战英眼见他的脑袋又消失在门边,无奈地摇摇头,把谷内带来的东西妥善归置好后,正打算翻看那几页图纸,铁牛便进来了。 “战英妹子,因怕耽误你的事,我今日已经托人弄到木工工匠的家伙什了,铁匠的工具只消去我年里打零工的那家铁匠铺即可,那里工具齐全,店主也老实可靠。”铁牛一来便把战英委托他的事交代个清楚。 “竟办的这么快!”战英十分欣喜。 “这不是怕耽误你的事吗?你还没告诉我,打算做什么呢?”铁牛问道。 “我打算在我屋内布一些机关,之前我画图,你为我做过一些,那些都是小玩意,如今要做一些真正的,能保护我安全的机关。”战英答道:“铁牛大哥,你的手艺高,之前又见过机关图,知道图内各个符号代表的是什么,与我配合默契。” 战英说到这,定定望着铁牛的眼睛:“最关键的是,在这里头我只信你。”她真诚又恳切地对铁牛说。 “说那么多作甚,我早就当你是我自家妹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明日起我便告假一心帮你打造机关。”铁牛爽快地应道。 战英道:“也不急在明日开始,我师兄有意从谷内来帮我,后日便会来跟我们汇合,正好明日再准备准备。” 二人就此说定,第二日战英去铁匠铺看了器具,倒真的十分齐全。而铁匠铺的老板也是多年的工匠,手艺也十分了得,战英便决定主要的东西就在这铁匠铺打制。 从铁匠铺回来,战英有意去那天遭袭击的地方查看,一点痕迹都没有,奇怪的是官府也没有贴出告示,发生了凶案,可见那两名黑衣人已经把马车夫与杀手的尸体处理了,马车也处理了。 战英抽空去了景上处,见他并没有提起那天雇用的马车行有人来找他,她便彻底放下心来。她只跟景上说了近几日会比较忙,应该不会来青瑶同他见面了,并没有说自己雨夜遇袭的事,她不愿意景上为她担心。 景上待她走后,一向和煦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落寞。发生那么大的事,她竟没有同他说。是觉得他不可依赖,还是压根不想依赖他? 到了约定的日子,战英早早便跟赵刚告了两天假,只说身体不适,不想赵刚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刚回来便遇到了等在她门口的铁牛,卫师兄左右没等来,他们二人便出营往铁匠铺去,不料刚走出大营不远就看见了潇洒摇扇的卫子逸,三人便算汇合了。 到了铁匠铺,战英便掏出从谷内选来的几张机关图,刚铺开便被卫子逸叠起让她收了。 “这些机关图既不符合你屋内的格局,又不符合你屋子的尺寸,互相之间也没关联,不够周全。”卫子逸说道,然后从怀中刷地掏出一叠图纸,颇为自得地递给战英:“呐,你打开看看。” 战英打开来看,刚看了几张便呆住了:“师兄,你何时又去了我屋内进行的丈量?这房屋构造图尺寸如此详尽,连屋内各种陈设以及尺寸都标注得如此清楚。” “哈哈哈!就前日在你屋内参观一圈便已经足够了。”卫子逸眯起眼指了指自己脑袋:“看一圈便都在我脑中了,我的眼睛便是丈量的尺子。” 见战英不可思议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打开扇子扬起下巴:“不要太崇拜我,要不怎么说我是智慧与容貌并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学富五车……” 第五十一章 天赋异禀 卫子逸一个人尤自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之中,战英刚对他产生的一丝崇拜顿时消失无踪。 卫子逸看战英不信,便说道:“此刻你距我三尺一寸三分,铁牛距我四尺三寸二分。” 战英诧异地看了看相互之间的距离,开口道:“这一般都能估量出来,我看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差不多是三尺,至于是几寸几分此刻没有绳尺丈量,如何验证呢?” 卫子逸一笑,拿起铁匠铺的木尺,抬下巴说道:“那你随便拿个可以用尺子量的东西来,我便能告诉你准确的尺寸。” 这时铁匠铺的老板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过来,战英随手拿起铺子里的一截木棍。“一尺五寸三分六厘。”卫子逸随意瞥了一眼说道。 铁匠铺老板忙拿木尺量起来,铁牛也围过去看——一尺五寸三分多一些,这尺子没有刻厘,但是目测应该是多半分左右,他说六厘应该是对的! 战英有点难以置信,又拿了一个木筒给卫子逸。卫子逸在手上转了一圈,又抛给铁匠铺的老板:“高四寸两分三厘,筒内径两寸三分,外径两寸六分。” 铁匠铺老板忙又量了起来,量完望着卫子逸一脸崇拜和信服。战英看他的神情已经知道了结果,也十分佩服:“师兄你竟有如此才能,我总算知道我师傅为何总说你天赋异禀了。” 铁牛叹服道:“有如此天赋,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若做匠人,必是赛鲁班的。”铁匠铺老板也不住地点头。 卫子逸听完却差点把折扇掉在地上,嘴角抽搐:“为什么不能夸点别的,非要说做匠人…比如可以说我很帅,有这才能景上添花之类的…” 战英见他又开始不靠谱地自恋起来,忙转移话题:“师兄,这些图你是根据我屋内格局陈设和尺寸画的吧?你这两日便是在忙这个?” 卫子逸摇了摇一根指头:“不是两天,这些只要两个时辰不到便够了,其他时间我都在和眠月楼的姑娘们谈理想…话说那牡丹姑娘真是…” 没人再听卫子逸说眠月楼的姑娘们理想是什么了,铁牛与铁匠铺老板都在看战英手中的图纸。前几页是构造图与机关方位图,铁匠老板看不懂,铁牛也只能大概看懂一些,但是后面几张便是机关的部件图,里面绘制了机关各部件的详细形状尺寸材料,这些铁牛之前见过许多战英画的,也算熟悉。 于是几人开始分工。部件大致的形状由铁匠铺老板锻造,铁牛做木工活的同时,还要把这些部件按要求加工细致,而卫子逸和战英便把这些部件分批拿回大营安装。 “牛哥哥,你真是天生的工匠,总能按我图纸上的样子把零件制出,互相之间咬合与链接也十分严密,居然还懂得相互之间的作用与原理…啧啧,想象力丰富,手艺高,以后跟我合作吧?我画图,你来做,然后拿去卖钱,专门卖给富商,狠狠赚一笔…”卫子逸看着手中铁牛加工过的几个部件,赞不绝口。 铁牛只是憨厚地笑笑,手中不停:“只是混饭吃的拙技,不足为提,与卫公子的巧技没法相提并论。” 战英也诚心夸道:“铁牛大哥你这技艺堪当国手了,若只是想开个铁匠铺也太过可惜,如果有机会,能为国家效劳那就好了。” 铁牛呵呵笑着:“我这水平也没人看得上,况且之前没完成军队交给的锻造武器的任务,从原籍跑出来,还不知在官府处有没有案底呢,能开铺子便很满足了,哪还能指望为国效力。” 战英笑道:“那也不一定,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走出怎样的人生,若是走的好,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史也未可知。” 卫子逸靠在一边看着小媳妇们从门口经过去菜场,抽空看了她一眼:“我这师妹真乃哲人,心也够大。可我就不想名垂千史,我只想吃喝玩乐,快意地过我这一生。”他的桃花眼对上一个偷眼看她的小媳妇,对方脸红地低头走开。 “也并非是为了留名,只是在世上走一遭,尽量做些有意义的事罢了…”战英悠悠地开口道:“信念是人存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了吧。” 卫子逸打开折扇:“信念和理想嘛,目前还没有,或许哪天就有了呢?” 经过四人没日没夜努力了三日,战英屋内的机关总算全部安装完毕,卫子逸在屋内查看一圈,没什么漏洞,他便对战英说:“每天夜里记得打开机关,自己千万别触发了。我也算功成身退啦。” 战英问道:“这便回谷去了么?” 卫子逸露齿一笑:“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出谷,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我得好好玩够了再回去。我都和茉莉姑娘约好的时辰到了,下次谷内见啦~”说完便一阵疾风似的离开了。 战英心内的弦崩了许久,对方却再也没有行动。日子在紧张和忙碌中一天天过着,而晏阳河堤的岸边,柳树已经开始发芽,风吹在脸上也不再寒冷,这个冬天终究是过去了。 最近大营的各项工事都抓紧了进度,整个大营都忙碌了起来,采办处自然也不例外。战英正在点算票据,其余人等也在忙着,此刻采办处的叶叔刚从外面忙完,一阵风般回到采办处抓起水便喝。 “叶叔,最近工事上用的工具有点多啊?看你忙的。”杜伟算是采办处最近相对悠闲的了,他边喝茶边对着牛饮的叶叔说着。 “听说汴国又从云州入侵我们靖国,最近还只是散兵侵扰云州的一些村庄,但是难保后面不会发展成大战。我听说刘将军的大军已经开拔往云州去了,或许很快就会有大战。上头要晏阳加强工事,以防曜国或者汴国其他军队趁机侵扰晏阳。”叶叔喝完水,放下水壶说道:“所以最近又征了许多民工,工具自然也购得勤些。” 第五十二章 碧月湖畔 要打仗了么?战英听到听到打仗心中还是莫名激荡。儿时总遗憾自己不是个男儿,不能同战家军一起征战沙场。 “真想去参军,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叶叔说道:“可惜我有腿疾,军队不收。”他一脸遗憾。 “没想到叶叔你还有此等豪情壮志啊?”杜伟笑道。 “当然,身为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叶叔说起此话豪气干云,铿锵有力。战英听了在心内都为叶叔叫好。 这边正聊着,那边门口就有人喊:“战采办,大营门口有人寻你,我让他在门房处候着了。” 战英心内纳罕,谁会来大营找她?走到门房处便看见青桐对她一躬身:“战姐姐好。”战英对他展开笑颜:“你怎么来了,是景上要你来的吗?” 青桐礼貌答道:“是。”战英心想自己最近十分忙碌,有几天没去青瑶了,不禁对景上感到有些抱歉。“我们的工事最近都在赶进度,我日日都掌灯时分忙完,所以没往青瑶去。” 青桐答道:“阁主知晓北边有战事,说过战姐姐必十分忙碌。”他对战英说道:“阁主嘱咐我来邀请战姐姐,明日酉时到碧月湖边相见。” 战英浅笑着应了:“好,回复你家阁主,我明日早些完成手头的事便去赴约。” 次日,战英一大早便去采办处忙到晚膳时分,看着更漏已经接近酉时,她便把手头的事快速收尾后,便急急往碧月湖赶去。 碧月湖,因其状如半月,湖色泛碧而得名,在每年秋季甚至会有不同层次的碧色,煞是好看。碧月湖同时也是情侣们幽会的好去处。 战英刚到湖边便发现今日与别日不同,今日湖边没有一对对爱侣游湖散步,安静得好似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此刻夜幕缓缓降临,她沿着湖边缓缓走着,景上一定在湖边某处等着她。 突然,前方湖上一艘三层的画舫亮了起来,灯火通明。从画舫到湖边,两排浮在水面上的荷花灯也一盏盏被点亮,视线中出现一艘小船,船上一个船夫摇橹,小厮点荷花灯,待荷花灯全部亮起,小船也到了战英跟前。 船上小厮跳下船,躬身对战英说道:“战小姐,请上船,阁主在画舫上等您。”说毕便一手拖住小船,一手扶战英上去。 战英坐在小船上,船夫摇着橹,顺着两排荷花灯中间摇摇晃晃地向画舫划去。战英看着船头船尾也各点着的数盏荷花灯,与湖上的荷花灯交相辉印,点点火光令战英觉得如梦似幻。 不一会儿,小船便划到了画舫下,早有人等在那儿,待她登上画舫,等在那儿的小厮把她带到一间厢房前:“战小姐,里面有人伺候您更衣,完毕后上画舫二楼,阁主在那儿等您。” 战英笑了笑,今日景上怎生如此隆重,既然他如此有兴致,自己便配合他吧。 她推门进厢房,那里早有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等在那儿,她捧起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裙鞋袜奉与战英:“战小姐,请于屏风后更衣,完毕后我给您梳妆。” 待战英换完衣服,梳妆完毕,她便缓缓登上去画舫二楼的阶梯。等抵达二楼时,原本背对楼梯,靠着栏杆望向画舫外的景上,徐徐转过身来。 景上看着今日的战英,十分惊艳,他的眼光没有错,这身衣裳果然十分适合她。 这是一身广袖大摆对襟裙,通身红色,只在领口与宽大的袖口镶上白边,白边上用金线绣了桃花,白色宽大的束腰上亦是同样的金线钩花。为她梳妆之人也极有眼光,没有梳繁复的发式,只用一根红绸绳把她头顶的发高高束起,余下的如瀑般披散及腰。红绸绳上坠一拇指大小的东珠,衬得她英气而又不失女子的柔美。待她走近,便看见她眉间的额上细细勾了一朵红梅,更显得她明眸皓齿,光彩照人。 在心上人的眼神下,饶是战英这样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子,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许久未穿a广袖裙,有些不习惯了…”景上笑得和煦:“你这样穿,很好。” 终究还是有些女儿家心思,战英听景上夸赞,心内甘甜,她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大阵仗,我有些受宠若惊。” 景上没有回答,拉开座椅让战英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一溜人各端一盘菜上来布好后离去。战英望着她跟前的那碗长寿面,什么都明白了。 “我都忘了今日是三月初一,你怎知我生辰?”战英有些惊喜。 景上见她欢喜,心下愉悦:“只要有心,这也不难查到。” 战英心内又感动,又欢喜,更有苦涩。去年生辰时,全家已经下了大狱,那时的她还在发着烧。迷糊中只记得娘搂着她,口中轻轻说着:“我的阿英十六岁了…娘只希望你忘了这里的一切,往后的年年岁岁皆是美好。”一旁的嫂嫂朗声说着:“我们战家上下忠心耿耿,圣上定会还我们清白,不日便可出去给妹子补过生辰!” 战英想起这些,心下又是一阵疼痛。 景上只看她神情,便知她又想起父母兄弟,这是战英此生最大的痛,用语言是无法开解的。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用双手轻轻捂住战英的眼,“阿英,站起来,跟着我来。”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战英不明所以,起身随着景上引导往边上走去,直到她感觉腰部碰到栏杆,景上便慢慢放下捂着她双眼的手。 战英刚睁开眼,便看到这样一幅美景——湖上泛起越来越多的荷花灯,照着湖面如点点星光。岸边不知何时升起一盏又一盏红色孔明灯,不一会儿,湖面的天空已经有上百盏孔明灯腾空而起,红得如傍晚天边的云霞,又好似无数的红色明珠绽放光华。 这景象美得让人无法呼吸,战英觉得一切像在梦中,美得十分不真实。 第五十三章 掌中伤痕 她转身看着在灯光照耀之下景上那完美的侧脸,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摸一摸是否真实。 景上转过脸来,看战英眼神朦胧抚上他的脸。他勾唇一笑,战英顿觉满室生辉,心里也如同被阳光照耀,她眼见着那天人一般的人俯下身来,吻上她的额头。 战英浑身霎时如同被雷电击中,一动不能动,她甚至忘了闭上眼睛,就这么看着景上的唇轻轻扫过她的额头又离开。 景上看她这呆若木鸡的模样甚是可爱,他捧起战英的脸,她眉心的红梅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柔媚,画舫外红色的孔明灯照着她身后的湖水红光荡漾,而他面前红衣的人儿正不知所措地凝视他的眼。 他轻笑一声,不等战英反应过来,轻轻覆上她的唇,一手揽住战英的后腰,一手抚上战英明亮的双眸,再放下手时,战英已经闭上了眼。 这一吻温柔而又绵长,战英心跳越来越快,脸和耳后根都烫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心中是欢喜的,她的整颗心都在告诉她,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她知道从此以后世上多了一个能让她牵挂的人。 良久,这一吻才结束,战英徐徐睁开眼,正对上景上凝视她的眼,脸又烫了起来。景上弯起好看的眼:“阿英,生辰快乐。”他把战英转向外,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往后的每年生辰,都由我伴着你,可好?” 湖面上的荷花灯静静燃着,孔明灯悠悠远去,印着画舫上相拥的那一对恋人,当真是良辰美景。 直到战英回到了舍房,躺在了榻上,她依旧觉得今夜真是个美好又梦幻的夜晚。她回想起景上那一吻,脸又微微烫了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她似乎感觉有一处不对劲,她分明是看到了什么…由于太快,没来得及细想,便又忽略了过去。是什么呢?想着想着,战英便睡着了。 次日,战英醒来后尤自想着昨晚哪里让她觉得不对,想得入神,在练枪的时候也有些走神,在旋身回刺的动作时,一时步法不稳,跌了下去,情急之下左手持抵地,右手按在了地上,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按在地上的右手掌心擦破了,她举起右手掌查看时,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昨夜哪里不对劲了! 抚上她眼睛之前,右手掌上分明有一道伤疤!那是第一次见到陌离的那个晚上,她为了给陌离放血解毒割开造成的伤疤! 她此刻心内震惊又混乱,昨晚那是陌离?不!虽然二人长得几乎是分毫不差,但是她还是一眼能认出景上与陌离。并非是因为二人装束不同,而是通身的气息完全不同。 景上温柔和煦,陌离冷酷疏离; 景上和善多情,陌离嗜杀暴戾; 面对伤害,景上会选择把伤口掩起,自己黯然伤神,而陌离会产生强烈的恨意,并把伤害加倍奉还给加害者。 二人相同之处只有样貌而已,她又怎么会认错! 她想起与景上,陌离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第一次去青瑶时,老鄢说从未见过其他人出入后院,想起景上与陌离从未同时出现过…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们由始至终是同一个人! 她丢下手中的枪,转身便往青瑶去,她到的时候老鄢还未开门。老鄢开门时,还没来得及问战英缘何这么早来,她已经足下生风般地往后院去了。 当战英跨入院子时,景上正在给之前医治好的小兔喂食,见到战英出现在院门口,带着满脸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原蹲着的身子缓缓直起,笑着迎上战英。 战英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一步,两步,她缓缓迈向景上,当她握住景上的右手时,景上脸上的笑慢慢地僵住了。战英握住他的右手,放到自己眼前,上面没有伤痕。她望住景上的眼睛,把上面那块假人皮撕去——一道疤赫然横在掌上。 景上眼里带着一丝悲哀:“你还是知道了。”战英缓缓放下了她握着的手,平静地看着景上:“为什么?这样有趣吗?为什么要在我跟前扮作是两个人?” 景上脸上慢慢现出一种荒凉的神色,轻轻对战英说:“你是唯一一个见过陌离,还活着的人…见过陌离的,都死了…” 战英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到现在还说陌离…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景上定定望着她:“是,也不是…世上本没有陌离,陌离只是因恨而生……怎么,你害怕了?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吧?”他语气中带着无力:“我就知道…你有天明白这一切了会是这样的神情。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怪物,如何能拥有这世上珍贵的情谊。你,和青瑶一样,所有人都一样,知道了这样的我,会害怕会躲开。”他嘲讽一笑,转身准备回屋。 战英急急抓住他的衣袖:“我不是害怕,我只是生气自己被欺瞒。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用两种不同面目来面对我?” 景上悲怆一笑:“真相…真相就是世人传说的那般,你不是听了不少吗?我根本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神医,不过是个嗜血的杀人魔王罢了……” “景上…”战英从没见过这样的景上,她不禁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呵,如果能一直只是景上就好了,只是能悦你心的景上就好,可惜…也许哪天他会杀了你也不一定。你是该害怕,是该离我远一些…” 战英觉得自己如坠云雾中,听景上这般说,他与陌离是一人无疑,可是他似乎也控制不了自己。这会儿她心内一样混乱,不知所措,慢慢松开了景上的袖子,任他走入屋内关上了门。 战英这一天一直在回想二人之间的事,几乎是机械般处理着手头的事。她想着从认识之初便对她温柔细致的景上,想起他这几个月的陪伴。 第五十四章 他的过往 正是因为景上的陪伴,她心中的痛减轻了不少,在这举目无亲的晏阳,景上给她的温暖她不止一点点的。二人是那么默契,心心相印,昨天他还费了那么大的心思为她庆祝生辰。 这些,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今日看景上那表现,他也不是有意欺瞒她,更不是故意以此戏耍她。看样子他也因此感到痛苦,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了些,伤到了景上? 怪物…他居然这么形容自己,难怪她觉得之前的景上虽然亲和,心却封闭,不对人打开。现在他的心刚对她打开一条缝,还未窥视得其中一二,又紧紧关上了。 她心下问自己,若景上真不是有意为之,她会不会原谅他?或者按景上所说,陌离是他另一面,很危险的另一面,她会不会因此远离他? 如此想了一天,躺在床上时,她心下已有答案,只待明日去找景上,同他问个明白后再表明自己的心迹。 正要熄灯安寝,她听到自己屋顶的机关被触发,没有听到有人中机关坠下的声音,也没有其他机关被触发。她心念一动,披上外衣走出屋外。 果然,她看到屋顶坐着一个黑色身影,正在把玩触动机关后接到的暗箭。看见战英披着衣服站在下面,他冷冷地把暗箭掷下,斜插入战英脚下的土地。 战英却没管这个,急急问道:“被机关伤到了吗?” 陌离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这里的每一处机关布置,故意触发此处不过是要引你出来。” 战英松了口气,没有受伤就好:“这样说话多有不便,带我上去,我跟你说说你…和景上的事。” 陌离高高立于屋顶,黑色的披风在这起风的春夜里时不时被吹起,一身黑色的陌离冷酷肃杀的气息表露无遗。“我早就跟你说过,伤到景上,我便会杀了你吧?”陌离眯起危险的眼睛睥睨着下面的战英。 战英对着陌离大声喊道:“这伤并非我带给他的,你以为伤口掩住不给人看见,便能痊愈?一样溃烂流脓只是别人没看见罢了!不让我看见,又怎知我治不好?又怎知我一定会嫌伤口丑陋?” 说完,战英一阖眼:“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或者你还是觉得杀了我便能让伤口愈合,你便杀吧,反正这命原也该没了,是你们救回来的。” 她的睫毛轻轻抖着,心里并非不怕,但是她在赌,她觉得景上心中一早就希望她能自己发现这个秘密,他若是想彻底瞒住,以他的细心,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当陌离跳下把她掠到屋顶上立好时,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战英睁开眼,看着面前的陌离,他周身气息依旧冰冷,但是已然没有了杀气。他转过身望着黑夜里依旧能看到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幽幽开了口: “从景上记事起,自己就长在一个破庙里,那破庙里只住着一个哑了的老和尚。据说景上还未足月便被丢在了破庙门口,是这和尚把他捡了回来。” 陌离缓缓说着,眯起的眼表明他正处在回忆当中。此刻诉说着的,仿佛是他看到的,属于别人的故事。 这老和尚便是景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平时除了做早晚功课,便是在外化缘,化来的东西并不多,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饥一餐,饱一餐。饶是如此,他还是把景上养到了五岁多,终于因常年衣食不足,外加年老体迈,故去了。 景上的悲剧便是从此开始的。 因为实在太小,不知道死去是什么概念。他在老和尚冰冷的尸体旁生活了三天,饿了就喝点墙角水缸内存的雨水,三天后终于明白老和尚再也不会起来了,便摇摇摆摆走到村子里,拉着人去了破庙。村里人好心帮老和尚挖了坑,埋了。 景上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破庙的山下那个村子里也穷得很,没有人愿意收养他。村里有个泼皮无赖,只爱赌钱喝酒。一日,他把景上骗到市集卖了,换了些酒钱后便消失无踪了。 景上是被卖到一个专利用小孩来乞讨的组织里去,组织里有二十几个小孩,几个大人都是地痞无赖,常把孩子打断手脚来乞讨,讨回来的钱尽数上交,只给孩子们一些可怜的吃食。讨回的钱不够,还得挨打挨饿。 因那老和尚是个哑巴,没有教过景上说话,他便从来没开口说过话。去乞讨时人们以为他是哑巴,长得又清秀,他乞讨回来的钱物总是最多,因此混混们赏他的吃食也多些。 但是组织里比他大的孩子们多的是,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些孩子也十分暴虐残忍。他们欺负景上不会说话,经常抢了他的吃食,还毒打他。 如此的日子一过便是四年,景上身上已经有数不清的伤痕。老和尚养他的那几年早晚做功课都带着他,因此他骨子里如同老和尚一般和善,带着佛心,面对暴行他从未反抗过,只默默承受着。 “直到有一天,组织里一个混混喝醉了,他看见长相清秀的景上,起了歹念。”陌离说到这,通身泛起汹涌的杀气,满眼的恨意让他的瞳孔都染上一丝血红。 “那混混要把景上的衣服剥光,景上无声挣扎着,眼里满是祈求,可是那人根本一丝怜悯之心也无,还是把景上的衣服撕了,景上知道求救无望,绝望地闭上了眼。”陌离低沉的嗓音诉说着,战英早已满脸是泪,捂住嘴巴无声哭泣。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我。在景上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的我,便是为保护景上而生的。”陌离昂头说道:“我睁开眼睛,摸到了那混混随身携带的匕首。” 不用他说,战英也知道后果,那人一定死了,陌离杀的。 “我一刀刺中他时,他满脸不信,狠狠把我推开了。我扑向前,一直扎了他百余下,直到力气用尽才作罢。”陌离说到这,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残忍而又奇异的笑。 第五十五章 我叫青瑶 战英心如刀绞,他那时还不到十岁啊!百余刀…是把这么多年的受的欺凌加倍奉还吗? 陌离带着冷酷的神情:“这还不算完。” 他带着满身的血和恨意,回乞丐组织平时栖身的破屋子里去,把正在熟睡的其他几名混混全杀了,皆是一刀割喉。 此刻他已经杀红了眼,握着匕首去找出那个平时最爱毒打他的孩子,狠狠往他腿上扎去。那孩子疼得大叫着醒来,一醒来见满身是血的景上,却惊恐地再也不敢乱叫。叫声惊醒了其他孩子,但是他们都骇得不敢上前。 那几个平时欺负景上的,陌离都给了他们一刀。这下他们再也不用装瘸子或者手不灵便了,陌离已经让他们真的瘸了。 做完这一切,陌离提着匕首一步步离开,那些孩子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没有人敢挡在他身前。 陌离就这么一步步走着,只想离那个地狱越远越好。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精疲力竭,终于昏倒在地上。 醒来的是景上。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破裂的衣衫,以及满身满手的鲜血。手边还有那把沾满血的匕首,他惊得把匕首远远踢开去。 景上怎么想,也想不出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他心下惶惑又恐惧,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走了许多天,困了就随便找个荒废的庙或者破屋睡,只要有片瓦遮头便可。渴了找河水,溪水,甚至沟里的水喝。饿了的时候吃过富人家倒出来的剩饭剩菜,挖过地里的野菜,甚至跟野狗抢过吃食…”陌离的语气冰冷低缓,诉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病了,昏倒在荒山野地之中,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结果遇到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战英的幻觉,她此刻在陌离脸上似乎看到了一缕温存。 景上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陈设简朴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木屋中,空气里满是药草的气味,屋外还有“咕嘟咕嘟”熬煮的声音。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进门来,她着一身青色衫裙,脸上不施脂粉,发上也仅仅只有一根银钗。如此简朴的装束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的眉又浓又长,如远山之黛,一双大眼灿若星辰,鼻子挺直,嘴角有着优美的弧度,天然上扬。她见景上睁开了眼,一笑,唇边的梨涡尽显。 “你醒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你晕倒在野地里,幸亏我采药路过,不然你就要被野狗吃了。”她一边抿嘴笑说着,一边赶忙把景上扶坐起,尔后去门口的药罐子里把药倒了一碗进来。 “快喝吧,喝了病就好了。你这身体也太单薄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连串说着,景上只是沉默着,也不接药碗。 “快喝罢!不喝这病如何好得起来?你的家人呢?”她把药碗塞到景上手里。 景上只是摇头。 原来没有家人,和她一样…她心顿时变得柔软。 “那你叫什么名字?” 景上又摇了摇头。老和尚是哑巴,不曾给他起名更不曾喊过他。 “不会说话么?”景上点了点头。 青瑶先给他把了脉,让他张开嘴给她看了,又用两指搭在他喉咙上,自己发了个“啊—”让景上学着,景上一一照做了。不知为何,景上对眼前的女子有着莫名的信任,他在她面前像只乖顺的猫。 “咦,嗓子没有问题——”她奇怪道“那应该是你不愿意说话,或者从未学过,对吗?” 景上轻轻一点下颌。 “你先把药喝了吧——”看着景上把碗里的药一滴不剩喝完,如此苦的药,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青瑶的心莫名有些疼,神色也越发柔和起来。 “我也没有亲人,没有家。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做彼此的亲人,可以吗?”她的眼神闪烁着光,盈盈地笑着,对着景上说了这句让景上永生难忘的话。 景上定定望着她,没有反应。就在她失望地以为景上不会答应的时候,景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发自内心高兴,整张脸都因此明亮了起来。不顾景上身上又脏又臭,她一把搂住他:“从今以后我就有家人了!”抱了一会儿,她用双手扶着景上的肩膀,自己蹲在床前与景上平视: “我叫青瑶,青——瑶——”她用夸张的嘴形教着景上,但景上依旧没有开口。 青瑶。他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上。 “没事,慢慢来。”她对他温暖地笑着。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孤儿,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举目无亲,他有了亲人,这个人就是青瑶。 景上沉沉睡去,这是他这四年多来睡得最安心,最香的一次。 第二天睡醒时他猛地坐起,生怕之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一场梦。 此刻青瑶盈盈笑着过来,拿过一叠衣衫鞋袜。 “昨天我去集市扯了青布给你赶制了一件衣衫,鞋袜都是现买的,你起身洗个热水澡把这衣服换了吧。” 景上看着自己又脏又破的衣服,居然在这么干净的床上睡了两日,心内有些羞赧,赶紧依言去沐浴。 洗完换上青瑶做的青布衣衫,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一团。 青瑶拉过他,用剪子把太过长结成一团的的头发剪去,又给他用布条扎了个髻。扳过景上的肩膀转向自己时,青瑶不禁怔住了: “昨天脸上都是污垢没看清你的脸,洗干净才发现,竟生得这般好模样。”她望着景上清秀的脸感叹道。 “我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她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名字。 “叫什么好呢?……”她陷入沉思,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柔和,带着甜蜜,最后转变为忧郁和伤心。 过了许久,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轻开口了,那语气轻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就叫景上陌离吧…好吗?”景上听话地点点头。 景上,莫离。 第五十六章 陌离重现 往后的日子是景上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每日青瑶带着他去采药,然后把药草带到集市上卖给药铺。闲时便教景上医理药理。景上对医术极有天赋,这让青瑶十分欣喜: “可惜你只能在这跟着我学医术,你这样的天赋若在药王谷,必成大器。”青瑶叹道。 景上听完却只是紧紧拉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 “我只要和青瑶在一起,再好的地方我也不去。” 青瑶觉得十分暖心,对着他笑了。 跟青瑶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知道了关于青瑶的很多事。 比如她也是孤儿;比如她药王收的徒弟之一;比如她是自己偷跑出药王谷的;比如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尚未婚配;再比如她一直未婚配是在找一个人。 青瑶还教他读书识字。第一次教他写的,便是他的名字。 她一遍遍地教他读着“景——上——陌——离——”可是景上始终没开口过。 可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青瑶读着读着便满眼泪水? 青瑶在一个地方从不超过一个月,总带着他辗转在各地,谋生的手段一直都是卖药给药铺,或者直接在市集上摆一方桌为人诊脉。 青瑶的医术极高,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她通常只需要望之便能迅速说出患者的症状,因此从来不缺生意。而景上在一边看着青瑶诊治各种病患,医术突飞猛进。 她每到一个地方,皆拿着同一个药方进药铺问:“是否有人持此方来抓过药?” 可惜每每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而青瑶也在这一次次否定的回答中,眼神越来越暗淡。 景上曾在纸上问过青瑶,她可是在找什么人? 青瑶却只是摇摇头:“你只是个孩子,不用知道这些。” 在辗转各国的过程中,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过了六年。这六年是景上人生当中最幸福温暖的时光,因此陌离在这六年中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直到有一日—— 景上在为病患号脉,青瑶只在一旁听。从一年多前,青瑶就让景上独自为病患诊脉了,她认为景上的医术已经不亚于她,甚至超过她了。而经过这一年的实战,景上的医术已然超过她许多,这让她十分欣慰。 景上号完脉,便在纸上写下病人的症状,青瑶读给患者听,患者不住点头。在他写完药方交与病人后,当地的地痞找上门来。 “你俩外地的吧?知不知道在此摆摊要给我们老大交保护费?”其中一名混混冲他们大声嚷道。 青瑶柔声客气道:“我们初来此地,并不知道此地的规矩。”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散碎铜钱“这些给几位大哥喝茶。” 领头的那位一看只是这么点铜板,便一把丢在地上,那些铜板散落一地:“这么点,打发乞丐呢!” 青瑶依旧平和地说道:“我们的盘缠在路上用光了,这些还是今日刚得的,再多也没有了。” 那领头的混混不依:“没有?那你说怎么办,坏了规矩以后我在这还怎么混?” 青瑶平静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领头的混混看青瑶虽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但是肤白貌美,别有韵味,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道:“你的手给野摸几把,爷便免了你的保护费。”说着那咸猪手便拉上了青瑶的手。 景上怒不可遏,上前狠狠推开那领头的,把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这可着实惹恼了那帮混混,几个人围上来便对景上拳打脚踢。 “都住手!”只见青瑶拿出三根金针,飞快地扎入领头人的身上,那领头的混混当下便站不稳,摔倒在地,抽搐着身子。其余的混混见他这样,忙去搀扶:“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搀扶起来,根本站不住,又倒地不起,那人方知恐惧:“啊,女神医饶命啊,饶命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女神医,还请女神医手下留情,饶了我这狗命。” 青瑶只是冷冷说道:“我初来宝地并不想多惹事端,你却步步紧逼。我在你三个重要穴道上各扎了一针,若没有我再次下针疏导,你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对方吓得在地上不断告饶,其余几个混混也拜倒磕头。青瑶本就不欲害人,只是吓唬对方,于是便说道:“我还会在这停留几天,打听点事便走,你若答应我这几天不再找我麻烦,日后与人为善不再为祸一方,我便立刻下针治好你。” 那混混自是不敢不应,连连点头。 待青瑶重新下针,能重新站起来后,那领头的带着混混们狼狈地速速离开了。青瑶忙过去验看景上的伤势,所幸都只是皮外伤。 青瑶一边温柔地替他擦拭着伤口,一边说道:“你看你,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把自己伤成这样。我行走江湖也许多年了,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 景上尤在为自己的软弱生气,他在想,若是自己武功高强就好了,那便能护得青瑶,谁也欺负不到她。想起刚才混混那脏手也敢拉青瑶的手,他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入夜,在青瑶熟睡之后,景上猛地睁开了眼,那眼神冰冷而又嗜杀。不,醒来的不是景上,是陌离。他看了看塌上熟睡的青瑶,拿起一把匕首,还有平时为人施针用的银针,悄悄出了门。 他很快便找到那些混混的栖身之所,把他们一个个捆了,丢于破庙地上。几个人看着一脸嗜血的陌离,手脚又不能动,只能惊恐地滚在一起,不断跟陌离求饶。 陌离拿出银针,往白天摸过青瑶的手那人身上扎去,霎时间那人便如同杀猪般嚎叫起来:“疼,疼,我的手,我的手…”陌离却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很享受。 其余几人看他的眼神更加恐慌,努力蹬脚往后缩。陌离却不管,只等那人快疼昏过去,然后施针让他清醒过来,清醒地看着陌离把他的手掌齐刷刷地从腕上割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最亲的人 血喷涌而出,那人终于支撑不住疼昏过去。 其他几人瑟缩着,连告饶都不敢,生怕惹怒这活阎罗,让自己死得更惨。此刻他们已经不指望能活命了,只希望死之前少受点折磨。 陌离欣赏那血流满地的场景好一会儿后,方漫不经心转头看向其他几人。 其他几人并没有冒犯青瑶,他也没有兴致折磨他们,只想干脆利落解决完回去,晚了怕青瑶醒来。 他一步步走向他们,随意扯了一个起来,手起刀落刺向心脏,仿佛手下的不是生命,而是草芥一般。 “住手!”随着背后一声厉喝,陌离通身的杀气收敛许多,握着匕首的手也缓缓放下。转过身去,青瑶一脸的难以置信与痛心疾首正望着他。 剩下那几人看见青瑶出现后,这活阎罗的神情都变了许多,知道自己有救了,连连求青瑶救命。 陌离只冷冷用眼刀杀过去,他们便立时噤声。 “我夜里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心下十分焦急,唯恐你遭遇不测。四下寻找到此,让我看到的竟是这番惨绝人寰的场景……”青瑶只看那满地的血,便知道那二人已经失血过多没救了,这浓浓的血腥味冲得她欲呕,视觉上的刺激让她不免有些恐惧。 陌离提着匕首没有做声,只是用怨恨凌厉的眼神看着那几人,青瑶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我白天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了吗?他也应承我以后不再找我们麻烦,不再为祸一方。何况他也没有犯什么天理不容的大罪,你为何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了他?”青瑶气的胸前起伏不定,强压着自己欲呕的感觉。那几人感觉到青瑶才是他们的倚靠,悄悄往她那边移动。 陌离身上的杀气却陡然大盛,他飞快过去对着其中一个便是一刀,青瑶大骇,声嘶力竭喊道:“不要!——”然后一个箭步过去拉开陌离,挡在几人身前。 “你要杀便连我一同杀了吧!”青瑶不知怎样才能制止他了,她觉得这不是她的小离,完全似另一个人,她控制不住。 陌离见她如此,便垂下刀,另一手一把拉起她,青瑶顺势紧紧抱着他:“不要杀人,小离。” 陌离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此举一愣神之间,青瑶飞快刺入三枚金针,陌离只觉颈后一麻,昏了过去。 待景上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辆满是草料的牛车上,车不知要驶向何处。旁边坐着一脸凝重的青瑶。 “你醒了?你可想得起自己昨夜做下什么事?”青瑶一脸肃容问他。 他想了想,先是摇摇头,然后看到青瑶衣服的一角上斑驳的鲜血,突然脸色白了下来—— 他都想起来了,包括六年前的那一夜。 他想起那满手满身的鲜血,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血的腥味,脸色又青又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青瑶见他如此,忙给他塞了一丸止逆的丸药,他咽下后,就着青瑶递给他的水袋喝了几口水方才好了许多。 青瑶看他的反应与昨夜大不相同,心下有了计较。她虽没见过这样的实例,但是在药王的医典上却是看到过的。 “昨晚的事不是你能控制的,对不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对不对?”青瑶连声问道。 景上点点头,尤在为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心惊不已,他看着青瑶紧锁的眉,脸色白了白。青瑶,会不会把自己看作是怪物?会不会因此怕了他,抛下他。 青瑶神情凝重,十分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听我说,我在我师傅的医典上看过这样的,这是一种癔症,有的人甚至幻化出三五种不同的性格,而且互相之间没有记忆。这种互相之间没有记忆的,一般是不可控的,有的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治愈。” 她看着景上越发苍白的脸说到:“但是既然你体内另外一个性格把记忆与你共享,那便说明你是可以控制的,他并不想吞噬你。他是另外一个你,或者也可以称作是一种魔障,你在特定的情绪之下,会释放他出来。” 景上眼里一片惶恐,望着青瑶,无声地问着:“那怎么办?” 青瑶扳正他的肩膀,与他对视:“既然是魔障,那你便要克制住自己。你幻化出他来,便是因为你的心中有恨,有恐惧,你希望他能保护你,并发泄你的怨恨。你若永远心存善念,与人宽容,并且使内心强大,他便不会出现。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的,我会治好你,相信我,好吗?”青瑶的语气坚定,神情不容置疑。 景上在她坚定的语气中渐渐平复下来,只要青瑶不离开他,要他怎样都可以。 往后的日子,青瑶依旧带着他辗转各处,依旧拿着药方询问当地药铺,只是每日得空便为他读一段佛经,然后就是找各种古籍药典,企图医好景上。 可是医典当中关于此类的描述极少,所幸的是景上再也没有出现那冰冷残酷的另一面。 景上没有生辰,青瑶便把遇到他那日作为他生辰,每年的八月初六都会为景上亲手做上一碗面,并一碟桂花糕。八月的桂花又多又香,这桂花糕便是景上最爱的糕点。 “小离,六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呢?…”青瑶看着景上吃着桂花糕,满眼慈爱:“如果你会说话了,喊我一声娘可好?…” 正在吃桂花糕的景上突然停下,怔怔望着青瑶。 青瑶笑盈盈地望着他:“怎么?我配不上么?我比你大十五岁,这么些年,我早就把你当作最亲的人了,你难道不是么?” 景上心中又喜又恸,因太过欢喜,眼中隐隐出现水雾。青瑶十分意外,她从未见过景上流泪,这是个坚强地让人心痛的孩子,居然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流泪,他终究是个孩子,也渴望母爱。 她搂过景上:“傻孩子,以后不要再患得患失了,天下间没有娘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我等你喊我娘呢…。” 景上埋在她肩膀上,点点头。 第五十八章 玉面阎罗 战英听到此,虽只能遥想,也能感受到当时的景上心中一定充满了幸福。毕竟作为一个孤儿,又受了如此多的苦,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爱他疼他的娘。 陌离看她神色欣慰的模样,讥讽地一笑:“你以为这是幸运的开始?你错了,这才是他这辈子最悲哀的事。要知道,没有得到便不畏惧失去,一旦得到了,最后又要承担失去的痛苦,这种打击比得不到更痛苦千万倍!” 也许青瑶是觉得景上长大了,足够可以分担她心中的秘密。过了这次生辰,青瑶便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在找的人告诉他。 “陆景上,是我的师兄…”青瑶说起这个名字,神情黯然。 景上这才知道自己名字的意义……是景上莫离啊……但他心中没有一丝难过,因为他的名字甚至这条命都是青瑶赋予的。况且,儿子的名字寄托着娘的心愿,也没有什么不好。 原来,青瑶与陆景上都是药王收养的孤儿,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学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二人互相对对方有了情愫。 药王无子嗣,他二人是药王最得意的徒儿,药王看出二人之间的情意,便主动为二人订了亲,并当众宣布日后二人成婚后,便由二人继承药王谷。 如果没有救下晕倒在药王谷外的那个女子,他们二人一定会成婚,继承药王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晕倒在药王谷外的女子,青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是在救她入谷后,原本与她心心相印的陆景上,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倾心于那女子,并且迷恋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最后他竟然跟着那女子一起出谷去了,还偷走了药王最珍贵的药典。 青瑶在谷中已然沦为笑柄,她的未婚夫婿抛下她跑了,不留一言。她本就是较真的性格,这种痛苦让她在谷内日日煎熬着。她要找陆景上问个清楚,既然不爱了,为什么不说个分明再走?为什么不能好好道个别? 于是青瑶也离开了药王谷,就这样踏上寻找陆景上的路途。那女子有血亏之症,无法断根,需要靠药王开的方子每月服下续命,而这方子又比较特别,所以青瑶便拿着方子辗转各地询问。 原来青瑶还有这样的经历……景上心内对执着的青瑶满满的心疼。他提起笔写道:“不要难过,没关系,我陪你找。” 青瑶凄苦一笑:“其实找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这目标支持我找了这么多年,如果突然放下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看了看景上:“幸亏有你,我觉得这么些年也不是那么苦。或许我该放下了,以后就专心治病救人,还有治好你的病。” 不知道青瑶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往后的日子没见她再拿药方四处打探,只是与景上一起治病救人。 景上与青瑶的母子情愈深,他还为青瑶雕了个木雕,极其用心的雕刻,模样几乎与青瑶一般无二,后刻上景上陌离四个字,青瑶很是喜欢,总是随身带着。 一日,在二人收摊后,回家路上遇到一捏泥人的匠人,捏出的泥人惟妙惟肖。青瑶买下了景上样貌的泥人作为礼物送给了景上,景上欢喜得如同小孩。 就在那一晚上,景上不知什么缘故发起烧来,青瑶给他吃了药,他早早便睡去了。一觉醒来,青瑶居然不见了! 起初他以为青瑶只是外出诊治病人或者是上集市添置什么东西,他上集市寻了一天,都没有青瑶的身影。 怕青瑶已经返回住处,又找不到他,他连忙赶回住处,可是青瑶依旧没有回来。 他就这么沉默着,平静地等在属于他和青瑶的小屋里。 依旧每天去医治病患,依旧每日洒扫房屋,依旧把青瑶的东西放在远处。泥人已经有些变形,买了个匣子装了起来,再也不碰它,只等青瑶回来再给她看,告诉她,她送的东西他很珍惜,一点都没有坏。 一天,两天,三天…就这么等了三个月,他终于意识到,青瑶已经离开了这么久,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想到青瑶说的:“天下间没有娘会遗弃自己的孩子。”他的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踉跄着跑到屋外,对着大山声嘶力竭喊出人生的第一个音: “娘——” 然后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直到夜里天降下大雨,淋醒了陌离。他从雨中起来,浑身湿透,带着满腔的怨怼和恨缓缓在雨中行走,脸色冷酷得可怕,如同刚从忘川河里游出的怨灵。 次日,人们发现城隍庙中躺了一排尸体,都是城中的捏泥人面人的匠人,人们都说是得罪了城隍老爷。 也许景上是在逃避青瑶不在的现实,也或许他觉得陌离比他更有能力能找到青瑶,往后的日子竟然是陌离醒着的时候比景上多。 为了找到青瑶,他加入了江湖上最出名的情报机构——无极山庄。同时,这无极山庄也是最著名的杀手组织。 第一年,陌离就以杀人快准狠在众杀手中脱颖而出; 第二年,陌离因那如玉般的面容,狠绝的杀人手段,被人称作玉面阎罗; 第三年,陌离杀了无极山庄的庄主,直接统领山庄的一众杀手,同年开始在各地开办名动天下的书阁,起名青瑶。 景上只让山庄内的杀手喊自己少主,在他心里,青瑶还会回来。 在无极山庄强大的情报机构下,陆景上半年后被找到了,至今软禁在山庄内。无极山庄四处放消息,陆景上在无极山庄,可是青瑶依旧没有出现过。 陆景上从药王谷拿出的医典在景上手中,景上的天赋本就极高,如今有了医典,景上的医术达到巅峰,世上少有人能企及。 景上的神医之名,在禹州大陆几乎无人不知,青瑶书阁也名动天下,可是青瑶如同在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第五十九章 新的约定 这便是景上陌离的所有过往了。 陌离说完,神色冷峻地望着战英:“我早知道遇到你会是景上的另一场劫难,当时就应该下手杀了你!” 战英心内尤在为景上遭受的苦心痛,泪水止不住地淌着,她知道陌离就是景上,陌离不过是景上用来保护自己的另一重性格,不应该把他当做是另外一个人。 她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紧紧环住陌离,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任眼泪恣意地流淌,陌离竟没有推开她,只是身子有些僵硬。 “不要说自己是怪物,你只是受到的伤痛太深,需要保护自己罢了。若说这是病,一世都好不了又何妨?我来保护你,我陪着你。你只要当那个善良的景上就好了。”战英带着哽咽,对着景上表白自己的心迹。 “曾几何时,青瑶也说过会陪着我,保护我。她甚至说过没有娘会抛弃自己的孩子…结果呢?都是骗人的。”陌离冰冷而又嘲讽地说着。 “不!她说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没有人会花六年的时间去编造一个谎言。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也许有苦衷,也许是外力让她回不来。但是爱是藏不住,也造不得假的。即便她最后离开了你,难道她给了你六年的母爱与陪伴就能抹杀了吗?”战英知道他心中最大的魔障就是青瑶的离去,若能把这魔障去除,往后便能活的幸福了。 “爱是不能造假的…”陌离喃喃着,想起青瑶温柔的笑,神情有些迷茫。恨了这么多年,都忘了她曾经带给他的那么多温暖。 战英见陌离的神情有松动,继续说道:“是的,她给予你的爱是不是真心,你一定感受的到…” 陌离想起了那近2000个日日夜夜中,青瑶教他读书识字的样子,对他微笑点头的样子,灯下为他缝补衣物的样子…他的心似有坚冰融化,慢慢地温暖了起来。 眼看着陌离沉浸在回忆中,全身的冰冷释去,神情慢慢变得温暖,直至最后变成她熟悉的景上。 景上的眼神温暖又明亮,灼灼望着战英:“你说的会陪伴我,保护我,可是真的?” 战英见她熟悉的景上又回来了,欢喜地几欲再度落泪,她含泪笑答:“自是当真,永不反悔。” 景上用力把她拉过,紧紧圈在自己怀里:“这么多年我都在怨她怪她,我还恨她不守诺言将我抛下,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对我的好。你说的对,六年时光是抹不去的。或许她真的有苦衷。都不重要了,她给过我最幸福的时光,我应该感激她。以后,我有你…” 战英静静地依偎着他:“让我脱离苦役,还派人保护我的,是你吧?你私下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今天才知道。以后我们坦诚相待,不要有欺瞒对方的事,可好?” 景上抚了抚她的发,片刻后才缓缓答了一声:“好。” 听了这大半夜,战英有些发困,轻声呢喃着:“等我查出害我全家灭门的幕后黑手,还我战家清白,我便跟你浪迹天涯,你行医治病,我为你浣衣做羹汤……”说完竟迷糊睡去。 景上把她抱回屋内塌上,看着她的睡颜轻声说道:“为了让你早点陪我浪迹天涯,这事我得抓紧查了…” 第二天战英醒来时,景上早已离去,她想着自己睡前说的话,眼里精光闪现。她现在倒是希望那些杀手再次出现,好让她尽早能触摸到那只无形之手。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慧帝三十一年,三月二十。 汴国的边境骚扰已经有月余,被骚扰的村庄自发组织起民兵反击,杀汴国兵士三十六人,汴国边城大将木铎点兵三万包围了云州辖下的十数个村庄,靖国的虎威将军刘国栋领兵五万驻扎云州,大战一触即发。 今日是战家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忌日,一年前的今日便是这一百三十二口人含冤莫白而死的日子。 战英一早便告假,着素服带着香烛纸钱并一小坛酒往青龙山卧龙坡而去。到了卧龙坡,战英在南边崖边的一处平地燃起香烛,烧光带来的纸钱,最后往地下倒了一圈带来的酒。 做完这一切,战英站在崖边遥望远处,口中说道:“爹,娘,哥哥们,今日是你们的忌日,阿英无法去坟前祭拜,唯有在此遥祭,还望毋怪。” 山中寂静无声,唯有崖边呼呼的风声回应她,蜡烛已经被吹熄,那一束清香在风中燃得极快,已经有一截香灰断落。 战英迎风流下两行泪水,坡上的山风呜咽,似故人在哭泣。 “爹,娘,莫要挂心阿英,阿英在此过得很好。”地上烧过的纸灰被风吹得四下飘散。 “阿爹,最后一面时您的嘱托我一刻也莫敢忘,战家兵书日日研习,战家枪也每天都在练。只待时机到来,我便离开此处,为战家洗清冤屈。”战英擦干脸上的泪水,平复着心情。 “阿爹,娘,哥哥,还有战府枉死的人们,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 战英在崖边驻足良久,极尽哀思,她觉得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背负着的是那一百三十二口人待洗清的冤屈。只要一日没查明真相,她便一日不得安寝。 战英刚从山上回营里,李兴便避开人悄悄来见了她:“妹子,今日去祭祀怎的不知会我同去?让我也表表对战家的心意。” 战英感激答道:“有这份心就够了,在有心人眼中今日也算是敏感的日子,你与我同行太显眼了。” 李兴忙道:“今日是头一年的大祭,我无论如何也得表下对将军的心意。我已经在扎纸铺定下纸船纸人,河灯等冥间使用的物件。你拿白纸写下将军与夫人的生辰八字,今夜带去河边,你我一同烧了去吧。” 李兴如此有心,战英便不再拒绝,于是约好时辰与碰头的地点,二人便分开各自忙去了。 第六十章 李兴舍己 入夜,到了约定的时辰了,战英来到约定好的河边,李兴早已经在此。河边堆放着纸船,纸轿,纸人,河灯等冥物。 此河段平时便鲜有人经过,入夜后更是寂静一片。 见战英到来,李兴迎上前来问道:“将军和夫人以及公子们的生辰八字可都写好了?” 战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条:“都在这上头了。” 李兴把这些纸条分别贴在那些纸扎上头,用火折子点着,战英帮着一同把纸船推入河中,河灯全部点着放了,连带着纸钱一大捆也放一起点燃。 望着火舌把这些一点点吞没,火战英看着火光中的李兴面色哀戚,十分真切。她上前对李兴敛衽为礼,李兴忙扶起:“战英小姐,这如何使得?” 战英坚持半蹲行完礼才直起,“李兴大哥重情重义,当受战英这一拜。” 李兴搔搔头,十分不好意思:“比起将军的救命之恩,这点值什么?” 战英恳切地说道:“刚到这大营时,十分艰难,幸得大哥照拂,如今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说到此李兴倒是有些奇怪了:“你脱离采石场的指令是大营主管直接下的,我原是以为朝中有人为你打点。最近帮主管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看到一封书信,才发现其中另有蹊跷。” 战英急问道:“什么书信?与与我细说来。” 李兴道:“当时主管也在,看得并不十分分明。只是整理格子里的文件时,掉出一页纸,我眼尖地看见上头有你名字,只来得及看两排。大略是交待要处以最严苛的苦役。还没来得及细看完,主管已经飞快拾起信函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看那信函的纸发黄,应该是有些时候了。在这大营中也不是没有人因为服役过劳而死的,看来是有人在一开始就打算让你累死在这晏阳的苦役上。” 战英心道:“这倒是条线索,或许可以找景上帮忙查出那些信件的来处。” 她便对李兴道:“我知道了,我自会找机会查那信笺出自谁的手,你不要以身犯险企图去翻找那些信笺。” 李兴应了。 正在二人续话之时,突然河边的巨石之后,周围树上,同时有黑衣人执剑飞身往这边刺来。几乎同时,战英这边也有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弹向前去。 战英日日练习枪法,反应倒快,拉着李兴急急往河边退去,保护战英的二人武艺极高,上次应当是有所保留,此番以二对六看起来丝毫不费劲,李兴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白着脸问战英:“是冲你来的吗?看起来似乎有意在此设伏。” 战英紧张地观望着场上的情景,双眼一刻不敢眨,暗中摸了摸袖中的铁铳,暗器等,随时应对突发的状况,她头也不回地说:“李兴大哥,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寻机快走,他们必不会追杀你。你若能走得开,便去廊坊的青瑶书阁找他们阁主,就说我这边危急。” 李兴一边紧张四下张望,一边驳道:“不行!我怎可留你一人在此。去廊坊还远得很,去那里搬救兵如何赶得及? 战英急道:“你留在这于事无补,万一那二人抵挡不住,这里只是多一条人命罢了。看这情形,那二人还是可以拖一阵,你去了我也多一分生机。” 李兴提议道:“不如此刻寻机与我一同走吧,那二人既然拖得住,我们此刻正是走的好时机。” 战英答道:“不,这是我查找真相的时机,错过这次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有,不查出来,我就永远在危险之中。”说毕,她飞快转过去用力推了把李兴:“快走!” 李兴见她坚决,一咬牙一跺脚便打算走。就在此刻,他看见河内似乎隐隐有动静,还未细看,河内有两道身影腾空而起,带起两身水花。李兴大喊了一声:“危险!”想也不不想地把毫无准备闪避不及的战英一把推开,自己胸前的空门大开,被刺来的剑一下贯穿! 这一推之下为战英寻来了生机,在下一剑刺到她之前,她对着二人的头部扣动了铁铳,九颗锋利的铁弹呈扇形疾射而出,虽打空数颗,但仍然有几颗没入到二人额上,二人执剑的手软了下来,身子重重扑倒在地。 战英仍不敢松懈,放下铁铳,从怀中拿出另一件暗器,走过去对着河内看了确定暂时无人后,转身扑至李兴身边。 李兴的伤口潺潺向外涌着血,战英用手紧紧按住,泪洒当场:“李兴大哥…”她刚一开口便哽咽不能言。 李兴对她勉力一笑,嘴角淌下血来,开口说道:“我这…条命,本,本…就是…将军给的…莫要难过…”战英边死死按住伤口,边摇头:“不要说话,李兴大哥,我背你走,我带你找景上,他是神医,一定能救活你。” 李兴喘了几口大气,接着道:“不行了…只是可怜了我,我的…妻儿,还请…小姐…把我这尸身带回去,叫…巧云…带着蛋儿改,改嫁去吧…”说完又吐出好大一口血。 战英嘶着嗓子喊道:“李兴大哥,李兴大哥,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走!”她把李兴双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拉着,就要背上李兴走,李兴在她身后被血呛得咳嗽几声,她半背半托着李兴向前走去。不一会儿,身后的李兴便软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战英却还是哭着紧紧拉住肩上李兴的双臂,往前走,全然不顾前面几人仍在厮杀。青柏青松见此情形,往跟前划过狠厉的几剑,那杀手受了伤被逼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间隙,青松从怀中取出发信号的烟火。那烟火带着长长的尾烟向高空弹去,照亮了这一方天空。 那剩余受伤的三名杀手见马上要来后援,互相对看一眼,其中一人发令“撤!”三人便要撤离。 青柏青松如何能让他们全身而退,挥起细密的剑网将三人困在当中。 第六十一章 线索断了 那三个杀手被困着无法撤离,担心后援马上就要到,三人发狠突围,做困兽之斗。 青柏与青松的剑招愈加凌厉起来,那三人早已经伤痕累累,马上便落于下风,不一会儿便有两名杀手死在青柏青松剑下,还一位在做拼死抵抗。 就在青松挥剑结果了他性命之前,战英红着眼制止了:“慢——留活口,我有话要问。” 青柏剑指那黑衣人,青松一脚踢走他手中的剑后,往他腿弯处一踢,他便跪在战英跟前。 战英小心地把李兴的尸首放下,转身冷峻地面对那名杀手。 “你是听命于谁的?或者直白点,谁派你来杀我的?” 那杀手脸上蒙着的布被扯了下来,他闭紧了嘴把脸撇到一边不回答战英的话。 战英拿起一旁的剑,抵在他心窝处,慢慢刺入,剑尖处有血渗了出来。 杀手连哼都不哼,只默默受着,战英见此倒有些敬佩起来:“有这等意志和身手,若是从军定是个叱咤沙场的好男儿。说吧,是谁指使你们深夜在此伏击我一手无寸铁的女流,你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也不过是听命于人罢了。” 那杀手冷声回答:“要杀便杀,任务失败留我一人回去也是一死。” “你可以不死,我无极山庄可还够资格庇护你?”景上说着这话从不远处向他们走来。 他看见战英满身满手是血,眼里满是询问和关切,战英冲他摇摇头。 那名杀手听说是无极山庄,飞快抬头看了青松青柏一眼,先是惊讶,然后是了然…是无极山庄的,无怪乎他们只要两人就能令他们任务失败。 景上再次淡淡说:“怎么样?可以说了吗?若是不能说,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也留你不得了。”语气中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只是在叙述一件普通事情一般。 那名杀手似在权衡,没有说话,景上一瞥之下飞快捏住他的下颌,可是也为时已晚,他已经咬破牙槽里藏着的毒,此刻已然毒发,嘴角有黑血流出,身子也歪倒下去。 战英急急上前一看,景上冲她摇摇头:“不得用了。”战英便颓然垂下手,又失去一次机会。 青松青柏在几具尸体上认真寻找,看是否有信物或者线索。最后在后腰处发现了一处纹身。 “七杀阁。”青松看完报出这个名字。 景上缓缓笑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进益,杀手怎能在身上留下线索。”他转头对战英说:“你也不必太过沮丧,既然知道来路,便有办法可想。” 战英说道:“也不用在这里费太多心思…既然雇了七杀阁,是不想别人查到自己头上的,定然不是自己出面找的七杀阁, 他们应当是找的中间人。” 景上激赏地看着战英,她当真是十分聪慧的女子。“的确如此,不过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倒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总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说道其他线索,战英的神色黯然,她难过地望着躺在地上的李兴,告诉了景上他看到主管那里有书信的事。 景上沉吟了一会儿:“若是他那里有线索,倒是方便不少…我手上有他贪腐的秘密账册,凭此应当能让他吐出些实话。” 战英突然明白了:“是你让他把我调离采石场的吗?” 景上颔首。战英便了然道:“如此便能解释为何他前后对我的态度不同了。” 战英委托景上把李兴尸首暂时停在义庄,她得先回大营去问清李兴妻儿住在何处。 回到大营已是深夜,战英便只能先休息下,明日再做计较。 第二日战英是在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中被惊醒的,她舍房在大营的偏僻角落都听到铜锣声,可见事情紧急。 她匆匆穿好衣服,在去校场路上随意问了个人:“什么事敲得这样急?” “出大事了,说是昨夜工事主管遇害,被刺死在他的院中。”那人说道。 “死了?!”战英心中一阵冰凉,这一定不是凑巧,昨夜她刚遇埋伏,刚有一丝线索,主管便遇刺身亡,她已经可以肯定,那些信函已经不在了。 到了校场,那里熙熙攘攘都是人头,主簿告诉了大家昨夜主管身亡之事,已经交由官府去查案了。大家好一阵喧哗,在底下交头接耳。主簿接着说道:“因事发突然,朝廷任命新的主管之前,由我暂代主管之职。工事上大家平日怎么做还怎么做,别耽误了进度。” 说完这些便各自散去了。战英还因为断了线索沮丧不已,但是马上打起精神,当务之急还是得料理好李兴的后事。 她找了铁牛,向他问询李兴妻儿的住处,并简单说了昨晚的事。铁牛一边为李兴的死扼腕不已,一边为战英的安危担忧。 “李兴当真是一个重恩重义之人…只是可怜了他的妻儿了。”铁牛说着,但看战英神情难过,便打住了。 “我爹做的不过是他身为军士分内之事,身在其位本就该保护百姓。而李兴为我做的,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 铁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说带她去李兴家,一起好好操办李兴的后事。 景上给战英一笔银子来安置李兴妻儿与操办后事,战英并没有推辞,她确实需要这笔钱。 买了棺椁,在义庄把李兴安置在棺内,雇了一辆平板车拉去了李兴家。 李兴的妻子秀云一看便是贤惠能干的女人,她看到李兴的尸首,虽悲痛欲绝,但是操办起后事却丝毫不乱,待人接物十分妥当。战英心中不由赞赏,对她更为内疚。 待事毕,战英对她说了李兴要她改嫁的遗言,她红着眼摇摇头:“我做针线活,为大户人家做点杂活,也能把蛋儿拉扯大。我会让蛋儿读书,给李家光耀门楣。” 战英对这女子肃然起敬:“李兴大哥是因我而死的,你放心,我会照料你和蛋儿一辈子,偿还李兴大哥对我的大恩。” 秀云反倒要战英不要背负着太沉重的歉疚。战英把余下的银子都留给秀云方才离去。 第六十二章 请君入瓮 不多久,朝廷的任命下来了,主簿因对晏阳工事最为熟悉,被提为工事主管,又从平日里辅助主簿的随从当中任命了一位主簿,这晏阳的工事总算没有被耽误,依旧有条不紊进行。 景上早在官府查封之前派人探过主管的院子,那些信笺果然已经不在了,如今主管已死,这根线是彻底断了。 李兴的死让战英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待她调整好心情,冷静下来后,方想到一直这么被动等待,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她思索了几日,心中有了主意。 两日后,战英去驿馆委托了一封信,寄往靖都苏府她外祖家。流放犯是有权收寄信件的,只是须得有专人审阅,里面没有大逆言论方可。 外祖一家因在战家下狱之时奔走打点,被圣上斥为结党营私,后战家满门抄斩,虽不株连保住了全家性命,但是外祖也被罢免,唯舅舅与表哥几人担着闲职。 在战英出靖都前一日,舅舅便托人告诉她,保命为上,既然永不能回靖都,在晏阳要善自珍重。因陛下仍对战家通敌余怒未消,还是暂且好好服役,外祖一家也只能先蛰伏,等世人淡忘了再联系。 这也是为何战英在晏阳服役艰辛之时,外祖家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原因。若她刚服役,外祖家便打通关节,只会让陛下更痛恨,或许会让她丢了性命。 个中原因和利害关系她都明白,只是今日有不得不写信的原因。她在信中明确告诉了舅舅写这封信的原因,要舅舅毋怪。 信托给驿馆后的一个夜里,天空中无星也无月,浓浓的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一阵阵大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随风摇曳的树枝在夜里看来似张牙舞爪的怪兽。 月黑,风高,杀人夜。 战英在窗前看书,油灯照着她曼妙的身姿投影在窗纸上。也许是困乏睡着了,那身影支着下巴一动不动。 几个不速之客飞身落在房顶上,屋顶的机关启动,几十声利箭的声音密密地响起,便有用剑格开的叮当作响之声传来。因箭势太急,片刻便有人中箭受伤后的闷哼,几条人影急急撤离,战英屋前树上两道身影利箭一般疾射而出,追那几位而去。 屋内战英似未察觉屋外的动静,尤岿然不动。 待青柏青松追那几道身影而去之后,立时又有一道身影仗剑飞来,剑尖闪着冷冷的光,那身影直刺向窗前的身影,径直破窗而入,刚破开便有带着锋利锯齿的转轮飞向他,他刚用剑左右各挑飞一个,不及落地,第三个极速飞转的齿轮正中他的额心,他瞪大双眼倒下时,正对上被他刺在地上的草人。 然而这还不算完,几乎是在这个杀手倒下同时,紧接着有两人破门而入,二人身型极快,一破门便闪开一边,待飞刀射完复又飞快进屋,此时顶上掉下一张满是尖细刀刃的网。只在片刻间那两人便用剑破开网,身上只是被刀刃割伤几处,并不影响行动。 战英躺在榻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灼灼望着那二人。那两名杀手便在她的直视中举剑刺向她。 刚靠近床榻,战英按动床头一个嵌钮,一块钢板弹起,剑刺在上面产生耀眼的火花,然后从顶上落下一个精钢笼子,恰恰将二人关在其中。与此同时,那二人觉得浑身发软,除了眼珠能动,其他部位再也使不上劲来。 床榻后的阴影处转出两个人,正是青柏青松。精钢笼子内的二人惊讶地瞪大了眼。战英轻轻一笑:“被你们调虎离山引走的二人不是他们。”那二人方觉这是引君入瓮,经过精心策划与布置的,他们那方注定失败。 战英对松柏二人拱拱手:“剩下的劳烦二位了。”松柏躬身还礼后,开始清理现场,待现场清理完毕,战英把精钢笼子缩回屋顶,松柏二人轻松地一人扛起一位,告退后闪身不见。 战英这才舒了口气,但仍然不敢睡着,把机关归位再启动后,手里紧紧抓着从千机谷带回的各色暗器,坐在榻上假寐了一晚,所幸没有再一波杀手突袭。 第二日,战英一早便往青瑶赶去。去的途中她心内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害怕没有问出有用的消息,那又要陷入被动与无止境的等待。 到了后院并不见景上,青桐带她往一处暗道走去,走了一会儿,到了一间地下密室。那里常年无光,只靠墙上的火把和密室正中的火盆来照明。 昨夜抓来的二人被缚于架上,景上正坐在桌旁喝茶。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下,景上看上去依旧不染纤尘,温润如一块美玉。 战英一来便急急问道:“如何?” 景上微微一笑:“如同你所料那般,对方看了你的信之后,又出重金暗杀你,但是七杀阁主已经与我做了交易,不接这活。一时之间他们找不出别的暗杀组织来接,于是铤而走险派出自己人准备一举击杀成功。”景上顿了顿,“他们昨夜本来志在必得,总共派出20名杀手,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否则你性命堪忧。” 战英忙问道:“这二人可招了,主使者是谁?” 景上傲然说道:“服下我的无忧散,还没人不说真话的。他们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了,来自汴国太师的府上,这让我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战英腾地站起:“汴国太师府上!”景上摆摆手示意她莫急,接着说道:“那二人也只是小角色,并不清楚各种缘由,但是我已经能推断个中原委了。” 战英神色急切等着景上继续说。 景上顿了顿说道:“两国交战,离间计这招古已有之。你父战耀庭被称作靖国之盾,戍守边疆多年,更是无数次击退汴国的进犯。我早听说汴国太师纳木罕是一个极其阴毒之人,喜功好战,深得汴国大王的宠信。应该是他惧怕你父亲的威名所以用反间计除去你父亲,打散了战家军,为自己日后进犯靖国扫清障碍。” 第六十三章 心疾而死 好一个离间计,弄的她家破人亡,父亲一世威名扫地,那么多人无辜受累。不但如此,还数次欲置她于死地,多么歹毒。 她原是要为战家洗清冤屈的,如今这仇人在敌国,如何洗清冤屈?她若申冤,哪个君主会承认自己中了离间计,冤枉了贤臣? 战英心中时而如数九寒冬的天,冰凉一片;时而如火里浇了油,腾腾燃烧。她心中原本无根的恨终于化成了形,有了实际的对象。 景上见她表情似悲似怒,渐渐地有些苍白了起来,便知她情绪太过,怒火攻心,若是不能及时疏导,定有一场大病。果不其然,战英格格地咬着牙,说了一句:“我一定要要杀了他!”之后便软软昏了过去,景上伸手及时抱住她才没有触地。 战英在一团大雾中行走,周围不断传来自己亲人在喊她的声音,一会儿是父亲母亲,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又是乳娘,还有从小的玩伴。她左右张望,向着声音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怎么也走不出去,她在迷雾中绝望地嘤嘤哭泣。 “阿英,快醒过来,你不想手刃仇人,为你全家报仇了吗?你若永远睡着,你的仇人还在尽享荣华,你的父兄英灵难安,你还要睡着吗?”迷雾中突然出现一团光亮,那光亮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她还没手刃仇人,战家那么多人的魂灵难安,她怎么可以困在这里?她心内呐喊着:“我要报仇!”朝着光亮处奔去。 看着战英羽睫轻抖,手指也动了动,景上重重地舒了口气。她怒火攻心昏倒,已经昏迷4天了,这四天里药石无用,只因她自己不愿醒来。 也难怪,她原以为战家毁于官场倾轧,是靖国内的政敌所为,只因父亲权势地位高,又刚正不阿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所致。若是如此,她只要找出证据来,洗清冤屈即可。 如今得知只不过是敌国用计,申冤无门,让她如何能够不恨?一时之间失去了原本的信念,让她也无所适从,所以被困梦中无法醒来。 所幸的是景上知她心志刚强,用激将法或许会有效用,这才把她激醒过来。 战英慢慢睁开了眼,还不适应屋内的光线,又闭上了。她眼角滑下泪来。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眼内似有火苗闪烁,她一字一句道:“景上,帮我离开这里,我誓要手刃纳木罕。” 景上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干脆地只一个字:“好。”她的愿望便是他的。 战英逼自己冷静下来:“我需要一个最正当的理由离开,不能累及外祖一家,还有凰儿。” 景上只是帮她盖好被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她说:“你先好生休息,一切有我。” 晏阳工事大营主簿处记载曰:慧帝三十一年,四月廿六。昔相国战耀庭之女,流放女犯战英,在采办处突发心疾而昏厥,后经大营刘郎中医治无效后卒,享年十七。 在晏阳郊外的一座别院内,知了在树上叫得聒噪,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塘上的凉亭里坐着一个脸上裹满白色绷带的女子,正在百无聊赖地喂着塘里的锦鲤。 此刻,一位青衣男子走上凉亭,完美的侧脸让满塘荷花都顿时失色。 “阿英,在此也不怕着了暑热,屋内有冰块,比这凉亭凉快许多。”来者正是世人口中各种版本传说,神秘莫测又医术超群的神医景上陌离,而那脸上裹满绷带的女子,正是两个月前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战英。 没有人会想到她不但没死,还安然在此生活了两个月。 毕竟她心疾发作之时,正在采办处其他几人都在之时。匆忙送达刘郎中处时,还未来得及用药她已经咽气。后刘郎中宣告死亡,由主簿登记完毕,因天气炎热,不等战英外祖家派人收尸,便按惯例埋在了乱葬岗。 原来,这便是景上为战英想到的脱身之法。在采办处人都在之时,战英服下了景上为她炼制的“龟息丸”,服完失去意识之前她捂住心口作心疾发作状,后气息全无,脉搏也探不到,如死去一般。 景上派人暗地里跟紧战英,在她下葬之后,并不急于挖出她来。这也是战英的主意,她下葬后必有人来查看她尸首。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有几个黑影刨开战英的新坟茔,查看过后方才离去。至此,战英这人才算在这世上彻底消失,再也不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景上派人一把战英挖出,便赶紧喂她吃下解药,并施针把她唤醒。后面几日,景上用一种火山口抓来的小虫,在战英脸上需要变动的地方割开小口,放入那种小虫,虫会以她的脸骨为食,从而改变容貌。吃到需要的程度又把虫引出。 还有的部位是填入他炼制的胶,此胶一经注入便能变硬,成型,对人体也无害。做完这些,便缠紧绷带,一来有助伤口愈合,二来可以固定形状。 景上还给战英吃了一种增长丸。战英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如今更是高挑。此丸服下之后的十日,战英的四肢百骸犹如被人打断重组般疼痛,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忍,但战英为了报仇生生受了这般疼痛。 “成天闷在屋内,虽然凉爽,心内却是焦灼。景上,这已经两个月了,我脸上的绷带还不能拆吗?我日日都在心内想无数遍如何报仇,如今却只能坐在这什么也做不了”战英脸上满是绷带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却将她的心焦表露无遗。 景上笑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不要太急于一天两天。”见战英有些郁郁,他便又紧接着说:“好了,我来这里便是要告诉你,今日可以拆绷带了。” 战英十分欣喜:“真的么?那我们快回屋。”说着便起身。 景上跟着起身,并肩而行:“你就没有一丝紧张么?万一绷带一取,你发现我把你变成无盐女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 复入谷内 战英笑答道:“是无盐女也无妨,事实上换成什么模样我都不在意,只是换一张脸,换一个身份罢了。” 景上温温一笑:“阿英便是变成无盐女,我也会待你如初。” 战英忍笑做了个揖:“无盐女谢过公子啦~”二人一路语笑晏晏回到战英房内。 战英面向景上坐着,景上轻柔地一圈圈拆开缠在战英脸上的绷带,绷带落于地上,景上细细端详战英的脸。嗯,如他预想的一般无二。 景上笑着道:“快睁开眼看看吧,无盐女。” 景上把她的肩膀转过去,面对着铜镜。她原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铜镜中出现一张陌生中带着些熟悉的面孔。 眉眼没有变化,依旧是英气的浓眉,灿若星辰的大眼。下颌变尖,颧骨变小,太阳穴用胶填注后丰润了一些,鼻骨也变小变细致了,但是却高了许多,唇形也变得更加小巧。 整张脸比之前精巧了许多,加之那英气的眉眼竟有些雌雄莫辨的美。 战英望着铜镜中全新的自己,心内说道:“从此世上便没有战英了,只有为复仇而生的—沙慕寒。” 景上看她望着铜镜出神,便问道:“如何?不满意么?” 战英回过神来:“这般模样会不会太惹人注意了?” 景上笑说着:“不会比无盐女更引人注目的。” 战英调皮一笑:“这倒也是。” 景上问道:“可想好日后以何名字行走世上?” 战英眯起眼睛看向北边:“沙慕寒…这名字会让我时刻不忘自己要手刃仇人,不管这条路有多艰险,我都要完成它。” 沙慕寒,杀木罕,这名字倒是直截了当,只是也太过激烈了些,可见得阿英心内的恨有多深,只怕她会因此吃许多苦。景上心内暗叹。 过了几日,战英身体活动自如之后,第一个去的便是千机谷。 她以这幅面貌出现在千机谷三人面前之时,让众人吃惊不小。禀明情况之后,三人皆了然。 “如今这事除了帮我做这一切的无极山庄那几人之外,只有你们知道了,在其他人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战英说道。 李久龄沉声问道:“以后是何打算?” 战英说道:“之前都是拿谷中的书出去看,多半是自学,如今我想住谷内好生学到出师,然后亲手报了仇便回谷内。师傅与师伯也可以游历四方去了。” 李久龄道:“战家灭门的血海深仇若是劝你不报,你也断不会听我的。何况若换作是我,我也做不到。血海深仇不报是为不孝,恐亡灵难安。既然不得不报,我便倾囊相授,助你一臂之力吧!” 战英低眉沉声答道:“谢师傅的恩情,我一定好生学好本事,靠自己的能力报仇雪恨!” 何乾坤也摸着圆溜溜的脑袋说着:“是啊,若连为家人报仇雪恨的气性都没有,枉为人。” 卫子逸点点头却说:“这神医倒是有些眼光,如此变脸之后师妹倒也算个佳人了,比之前美貌了许多…”还未说完,被何乾坤一记暴栗,他捂着脑袋委屈道:“师傅你为什么又打我…我说的实话…” 这日之后,战英便在谷内努力学习本领,几乎是天一亮便一头扎入藏枢阁,天黑才返回屋内。同时每日勤练擒拿手,弓箭,枪法。兵书更是被她翻得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每日的时间都被她安排得满满当当,日子在这样充实的生活下,过得极快。 因战英十分努力刻苦,何乾坤便也不容许卫子逸如之前一般躲懒偷闲,勒令他每天同战英一个时辰去藏枢阁。所以经常在藏枢阁有这么一副场景,战英在看书或者推演,或是摆沙盘,旁边是呼呼大睡的卫子逸。 卫子逸睡醒后也极少正经认真学习,要么缠着战英一起出谷去玩,要么怂恿她一起去赚钱,还有就是在战英推演和沙盘时捣蛋。 刚开始战英不胜其烦,日子久了便发现卫子逸放纵不羁没个正形只是表象,其实心细如发待人真诚而又温情。 他见她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怕她逼自己太甚,所以总是插科打诨逗她,让她能稍稍歇息片刻;看似在她推演和摆沙盘时捣乱,最后却发现他摆的位子或者是画的线条,都是有据可依,让战英开启另外一种思维,其实是在教她。 李久龄与何乾坤在二人身后看着战英沙盘摆阵,而卫子逸在一边时不时乱插旗捣乱的身影,悄悄地退出了藏枢阁。路上李久龄便问道:“师兄,这两个孩子天赋如此高,恐怕不出一年便可以出师了,你觉得在出师比试上,谁会胜出?” 何乾坤想也不想,为了争气脱口便说:“自然是我的徒儿,我当年只一步之差输给你,三年都必须跟随你,到现在都憋屈呢!” 李久龄淡淡笑了:“那三年我又没有差遣你,只是你必须跟我在一起罢了。” 何乾坤道:“你是没有差遣我,但是你那三年都在山中造机关,枯燥的很,我若是赢了必带你去游山玩水。” “都过那么多年了,你还耿耿于怀…别斗气,我同你认真探讨…你觉得他二人谁会胜出?” 何乾坤虽还是偏向自己徒儿,但也认真思索了下:“难说,我那徒儿虽然懒散,但是确实天赋惊人,比那丫头天赋略高,且毕竟早入谷两年…但是那丫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又因为要报仇提着气,还如此肯学,谁胜谁负还真的不一定…” 李久龄也点点头:“若说实力的确难说。但是若从他们二位的未来来看,我倒是希望丫头赢,不只是因为她是我徒弟,也不是因为子逸不好。” 何乾坤挑眉:“那是为何?” 李久龄悠悠地道:“子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自己能力能达到什么地步…而那丫头一直都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她带着子逸三年,或许他们二人都能走出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也不一定…” 第六十五章 出师比试(上) 何乾坤也点了点头:“子逸若是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一旦认真起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如此说来,那丫头若能赢也是一桩好事。”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一年。 近日来李久龄与何乾坤对战英和卫子逸考问学业,二人这一年的进步着实令人惊叹,于是李久龄与何乾坤便商量了下,告知二人要进行出师比试。 “出师比试?”战英诧异道:“出师还要比试?” 李久龄说道:“不错,这是千机谷的规矩。” 卫子逸哇哇叫:“还要比试啊,这岂不是挑拨我同师妹的感情?赢了的有没有彩头?” 何乾坤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你这小子,别只顾些旁的,你若不好好准备,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久龄难得地一笑:“若说彩头,也算是有。输得人要追随胜者三年,供胜者驱使。” “三年!”卫子逸垮下一张脸,“不管赢了还是输了,我都得跟师妹捆绑三年呐!嗷~我三年的青春啊,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师傅,你三年前收我为徒的时候可没告诉我还有这一桩,哼,你这是欺诈,坑苦了徒儿我。”卫子逸尤自沉浸在悲痛中。 何乾坤说:“那你便努把力,赢了你师妹,这样至少你能做主,想去哪去哪,想玩便玩。” “吓?我也可以让师妹帮我赚钱吗?”卫子逸停止哀嚎,睁大眼睛问。 “自是可以。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残害百姓,滥杀无辜,你若赢了,可以驱使她为你做任何事。”李久龄说道。 战英心中一阵恶寒,她一定要努力胜出,并不是因为她胜负心太强,而是要为自己争夺主动权,若被这不按理出牌的卫师兄驱使三年,她想想就可怕。 卫子逸倒是欢欣鼓舞起来,他故作严肃脸:“师傅,为了不让你失望,徒儿要奋发图强。我去看书了,徒儿告退。”然后步履轻盈,足下生风地往藏枢阁而去。 吼吼吼~师妹的阵法如此了得,棋力惊人,到时候一定要去廊坊摆个擂台斗棋,入场观看都得收费,他仿佛看到一座金山发着光,想得太美以至于被石头绊了一脚,“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战英看着师兄的背影摇了摇头,转头十分认真地问道:“师傅,若卫师兄赢了我,我报仇的事是否就得搁置三年?” 李久龄道:“自然,这三年你是要跟着子逸的,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谁也不能改。” 战英的眉头紧缩:“我等不得三年,如此看来,我是必须得全力以赴了,这样我便能在比试过后便前往汴国。” 李久龄颔首:“你能有这份志气,很好。如果你胜了,这三年不但有主动权,你师兄也会成为你复仇路上最大的助益。子逸虽然看着没正形,但心细,鬼点子也多。” 战英十分认真地问李久龄:“师傅觉得我胜算多少?” 李久龄拂须意味深长笑了:“只有你们二人,胜算自然是一半对一半了。” 战英心里稍定,师兄的天赋高,入谷比她早,若师傅说他的胜算大,她也不会意外。既然师傅说了一半对一半的胜算,她自然不会气馁,要好好对待比试才是。 李久龄与何乾坤为他二人把比试定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他们二人可以见面,也可以互相切磋互相试探。 战英较之之前去藏枢阁的时间,每日更早去,更晚回了。甚至有一天求了李久龄,要 去密室看千机老人留下的一千零八局奇门遁甲。 李久龄应了她,只是她刚开始看便放弃了。这一千零八局奇门遁甲晦涩难懂,怪不得说若参透了,可知前三百年,后三百年之事。说这书卷是本天书也不为过。 战英只翻了翻便放弃了。 她把时间更多地投入到研究机关术与阵法上。按照三局两胜的原则,她只要有两门能胜过卫子逸便可。阵法她是有胜算的,但是机关与奇门遁甲她实不知师兄已经达到何种造诣了。 距离出师比试只有十天了。战英在屋内扣着桌子认真分析自己在比试当中的优势和劣势。而后再由此想出对策来。 自己阵法是有把握胜,机关术最差也必须要打平。因为机关术输了,她就输定了,师兄的奇门遁甲必是会胜她的。 如此看来她接下来的日子得把全副精力放在机关术上,这样她方能有胜算。奇门遁甲直接放弃了,这奇门遁甲不是靠努力便能学好的,最重要的是天赋。 抱着这样的心思,战英第二天一早便往机关术那楼去,令她意外的是,卫师兄也来的这层楼。看来他同自己一样,把机关术作为取胜的关键局。 “师妹,啧啧啧,几日不见你看你那眼底乌得,你怎么一点也不珍惜你这得来不易的美貌啊?师兄我真为你痛心疾首。”卫子逸嘴巴依旧是欠,战英都已经习惯了。 “无妨,反正这容貌已经不是爹妈给的那一个了,弄成什么样子都不可惜的。”战英头也不抬地回复。 卫子逸凑近她:“师妹,可否让你的神医朋友也给我整整我的脸。”他摸着自己的脸:“虽然我这脸已经够俊的了,但是我还是想更完美些,最好能把我弄成禹州大陆第一美男,如此天下的美人便都会倾心于我了。”他一脸陶醉。 “师兄,不管男子女子都不用太在意这身皮囊的,人的内涵最重要。我与人相交就甚少以貌取人。”战英十分诚恳地回答着。 卫子逸说道:“我就十分注重皮囊…不管是物是人还是景,必须得让我赏心悦目才行。我可不愿为难自己。对了师妹,靖国女子及茾时一般都订亲的,你可有定过亲?” 突然听闻卫子逸问她这个问题,她翻书的手一顿,然后轻轻笑了:“本来算有吧。” 第六十六章 出师比试(中) 卫子逸奇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算是有是何意?” 战英见他那八卦的模样,心知若不告诉他,指不定还会追问,不如告诉他。 “早在我尚未及茾时,便有许多世家上门说亲,多数还是冲着我爹的权位而来。我爹都以尚未及茾为理由推了。但他也知道这个事迟早要办的,心内早就在有适婚公子的世家中不断挑选与权衡,最终选定了一家。”战英说到此,神情有些凝滞,当时还为此跟阿爹闹了不愉快,如今想起来,同父亲争吵的自己,很是不孝。 卫子逸斜睨着她:“你答应了?看你的性格也不像随意听人安排的。” 战英叹了下:“是啊,我不欲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纨绔子弟,我跟阿爹说宁可随便嫁给一个战家军里的下等兵士,也不愿嫁给一个毫无军工,只靠祖荫的世家子弟。” 卫子逸认同地点头:“是啦是啦,都没见过,万一奇丑无比怎么办?”他跟战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倒不是在意容貌。”战英说道:“只是当时的我很是看不起都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 卫子逸说:“那最后怎么又答应了呢?” 说到这,战英竟难得地露出调皮的笑:“跟父亲抗争不来,我便着人去查了对方的底细。去查的人回报我说,那家的公子是家中独子,自小就是混世魔王,一年前便离开家去独闯江湖不肯还家。我想,既然是这样不羁的性格,我便应了又如何,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未必会从了家里的安排。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费劲同父亲斡旋。” 卫子逸抚掌笑了:“我师妹当真是聪慧过人。”希望家里给他定的亲,那家姑娘也能如此想得开,到时候他退亲,不要寻死觅活才好。 “如今我家获罪几近灭门,我也永不能回靖都了,这门亲事自然做不得数了。”战英笑了笑“何况,对方是定国公独孙,定是不会娶我这罪臣之女。” “咳咳咳,谁?定国公?”卫子逸正在喝水,听到这被水呛到,咳得厉害。“你说你定亲的人家是定国公的独孙?” 战英见他反应这么大,有点疑惑:“是,定国公的独孙,名唤韩兆麟。怎么,师兄你认得?” 卫子逸慌忙擦了擦嘴角刚才呛咳流下的水,捧着杯子继续喝水,含糊不清地道:“不认得,不认得。” 战英觉得今日的师兄古怪的很。 “呃,那个,师妹,我这还有些疑难要去请教师父,我先走了,你慢慢看吧啊”卫子逸喝完水丢下这么一句飞也似地闪走,战英只偏了偏头看他离开,便又一头扎进书里。 十日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一大早,战英与卫子逸便到了大殿等候李久龄与何乾坤的到来。 战英往卫子逸那边看去,今日的卫子逸收起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之色,望之竟又有初见之时的风度,气质出尘。战英见他如此笃定,心内不免有一丝紧张。 不一会儿李久龄与何乾坤便也到了大殿。今日的李久龄比往日更加严肃,平日里披散着的头发,也难得地束在了脑后。就是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何乾坤,馒头似的胖脸今日也崩得紧紧的,不见丝毫随意的神情。 战英暗暗捏紧拳头,把心内的那一丝紧张死死压下,今日对她来说十分关键,她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一丝胆怯。 何乾坤往二人面前一站,沉声宣布道:“比试第一场,沙盘比试阵法,比试地点就在西偏殿。” 几人移步至西偏殿,战英与卫子逸在沙盘面对而立,李久龄与何乾坤在一旁做裁决。 二人身边的小几上早有各色旗子一把,什么颜色代表什么兵种早就在平时沙盘推演时有了共识,无需费口舌约定,于是直接便开始了。 卫子逸一上场便摆了个锥形阵,骑兵以破竹之势直插入战英的步兵阵营,战英飞快变动旗子,却只是用常见的雁回阵迎敌,队伍如大雁的两只翅膀散开,并不直接面对锥形阵的锋芒。 卫子逸见战英采取的是避让,反而有些犹豫。之前与战英下棋也好,沙盘也罢,她的风格总是这样,一开始避让,待诱敌深入后,方使用杀招,一击致命。 卫子逸略想了想,改锥形阵为圆环阵,不再继续深入,就地变阵型为圆环阵。战英不慌不忙,改动她这方的旗子,口中对阵型进行着详尽的解说。 不多会儿,卫子逸便越发艰难,换旗与解说都渐渐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思索,而战英依旧气定神闲,就这份从容来说,二人在阵法的造诣上,高下立现。 二人从清晨直比到了正午,终以卫子逸的旗子告罄而结束。这结果没有人会感到意外,卫子逸能坚持这么久已经让何乾坤颇为欣慰了,也从盘面上看出卫子逸在阵法上进益不少。 “今日的比试,战英胜。明日比试机关术,你二人今日回去好好休息,为明日的比试做准备。”李久龄说完,战英与卫子逸便先行告退而去。 待他二人离去,何乾坤开口道:“明日才是最关键的,在奇门遁甲上,战英同子逸的差距不是一点点。而机关术方面,因谷内比试内容不是造机关,而是解机关,战英勉力而为也未必会输。” 李久龄背着手颔首道:“他们二人都知道机关术这一项的输赢才是二人真正要争夺的,明日他们二人必都使出浑身解数来比试这一项。” 何乾坤不免有些激动道:“想起当年你我二人比试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当时也同他们一般,为着未来三年的主动权,拼尽全力。如今想来也十分怀念。” 次日,战英与卫子逸依旧是先于师傅等在大殿,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师傅到来,只等来了来了李乾坤的童子来传话,要二人去深潭边,师傅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去潭边?今日的比试在那里?”战英同卫子逸往潭边去时忍不住发问。 第六十七章 出师比试(下) 卫子逸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顺着台阶而下,不一会儿便到了潭边。李久龄与何乾坤已经等在竹筏边。 “今日的比试就在这瀑布后面”李久龄待他们二人到跟前后,指着瀑布说道。 “瀑布后头还别有洞天?”卫子逸奇道:“我在谷中住了三年,竟一点也不知道。” 何乾坤瞪了一眼:“你成天的往谷外跑,如何能知道?” 卫子逸便有些心虚,不再接话。 李久龄答道:“此处是祖师爷的两位徒弟造的,一来是怕有一日若有外敌入谷,有个藏身之处。二来便是用来考验弟子的。” 几人登上竹筏,划到瀑布旁边水势较小的地方,李久龄在山壁上一出凸起一按,瀑布后果然出现了一个只容一人进的洞口。 四人依次入了洞口,前方有一左一右两条通道。 “这两条通道是圆弧形的,左右一样的距离,一样的机关,最后都是通向一间密室。密室中间有一木匣,你们各选一边通道进去,谁先到,拿了木匣便胜了这局。”李久龄说完规则,战英与卫子逸分别对师父拱手为礼后,便往离自己近的通道走去。 通道内并无采光,越走越黑,周边寂静一片,因是在山腹中,空气十分潮湿,时不时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样漆黑又寂静的环境下,听起来有些诡异。 自住进谷内以来,因经常夜里还在藏枢阁看书,战英便有随身带火折子的习惯,随时可以点灯。她掏出火折子细细看周边的环境。这里在设计之初肯定考虑过采光,她要点亮方能继续前行。 果不其然,在通道左侧上方固定着油灯,她稍踮脚把油灯点亮,方看到面前就是一堵石墙,挡住了继续前行的道路。 战英上前去细细观察这堵墙,严丝合缝,也不知到底有多厚。战英一看便失笑了,这第一关也太简单了些,这种断龙石看似笨重,其实最易开启。 她回到油灯处,把灯碟拿下,托着灯碟的石柱往边上一扭,那石门便带着隆隆之声缓缓升起。 眼前又露出一段通道,战英刚迈出一步,前方的通道两边射出无数飞箭,射在对面通道壁,发出密集的叮叮声。 战英忙往后退了一步,射箭声立止。按刚才听到那些射在墙上的的声音,射出的箭很密集,硬闯过去的话准会被打成筛子。 她想了想,从一边找到一块石头,放在刚才的立足之处。果然墙上的箭又如雨般密集射出。看来这个机关是有重力才会触发的,而机关就在脚下。 战英四周围看了看,刚才的石门边居然有一套锤,锹,楔子,剪子,锯子。只要稍微想想便知道,谷中毕竟考的是机关的原理,并不是考如何过关。这些工具便是要他们快速找到机关所在并按原理解除它。 她选了一把铁锹,心中已经绘出那机关的构造图,闭了闭目,小心地把前面一处的地挖开,直到挖到机关,她又利用铁锤,楔子等工具,破坏了机关用于平衡和感应重力的部分。 快速做完这些,她再走之前,用力抛出石块在前方的任意出,箭矢果然没有再触发。 她没有多停留,飞快地通过了前方的通道,来到下一关。 这些机关对谷外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具有威胁的,但却是谷内藏书和绘图中都有过的。战英顺利地通过了拼图锁,龙虎幻影阵,以及八卦图,直抵密室门口。 密室门是用纯铜制的门,门上有对制作精美的神兽—椒图,因不喜别人进入自己巢穴,所以多用此神兽雕在大门铺首或者门板。椒图似螺蚌,遇到外物侵犯,总是将壳口紧合。人们将其用于门上,就是取其可以紧闭之意,以求安全。 但是这门上的椒图却不是衔着门环的,而是互相紧咬,铜门因此紧闭,推起来纹丝不动,必须打开这椒图制的锁方可进入。 这把锁在之前看过的书上并没有见到过。不知师兄那边怎样了,是不是已经从另外一面进去了?思绪刚飘远,她就赶紧把自己思绪拉回,细细端详起这锁。 另一边的卫子逸早就已经解开所有的机关,包括这椒图锁。他偷偷推开门缝看了看,屋中的匣子还在,对面的那扇铜门紧闭着,战英摆弄椒图锁的声音依稀可闻。 卫子逸又把自己的那扇铜门拉得关紧些,自己靠在门边想着,师妹还需要多久才能打开锁呀,自己还等着她呢。 原来,卫子逸心里早有自己的盘算。他不能让战英赢了他,否则这三年就得听她差遣了。但是他也不欲未来三年战英跟着她,原因就是那天听说她与定国公的独孙定过亲。没错,他就是那定国公府的公子,战英口中的混世魔王,韩、兆、麟! 他那天刚听完便跑了,回屋依旧惊魂不定。 这也太太太太太巧了吧! 他从家跑出来的头一年几乎都在躲避家里派出来寻他的人,有一次被抓住了,要押他回都城,说是家里给他定了亲。他费劲心思又逃了,遇见何乾坤,拜师躲入千机谷后再也没被家里派出的人逮住。 可是如今却知道师妹就是定亲对象,这让他惊恐万状,原还打算赢了师妹后带她浪三年,如今看来他还是避远些吧,他不想惹上麻烦啊。 卫子逸心中盘算着,机关术这局若是平了,奇门遁甲他是有把握胜的。这样三局内一胜一平,二人就算打平。千机谷史上未有过,或许可以同师傅商量,以后三年就各历练各的吧。 正在他盘算着的时候,战英那边已经解开了椒图锁,听得战英推门的声音,他忙也推开铜门,作诧异状——“师妹,不想我们竟同时进密室了,这木匣——?” 战英也没料到竟这么凑巧,她便说道:“我们随便一人取了,出去找师父裁夺吧。” 于是卫子逸便抱上木匣,同战英往自己进来的那边一同出去了。 战英在途中看着卫子逸解过的机关,显然是比她的解法更高明,明显是游刃有余,用时极短的样子,本应该比她快吧?她狐疑地看了看卫子逸。 第六十八章 胜负已定 卫子逸对战英狐疑的眼神视而不见,反正结局如此,谁也不知道过程是如何的。 到了通道起始之处,卫子逸把匣子交予李久龄,战英禀明二人几乎同时推门而入,何乾坤与李久龄飞快对视了一眼,何乾坤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卫子逸,卫子逸无奈地摊手耸了耸肩。 李久龄眼神在卫子逸身上一扫,便说道:“那么这一局就算平局了。” 卫子逸偷偷吐了口气,为难地问道:“若是明日我胜了师妹,岂不就是平局了…” 李久龄岂会看不出卫子逸那得逞的样子,他只不动声色地道:“先等明日比完再说吧。” 几人出了瀑布,回到大殿,待卫子逸与战英告退后,李久龄方开口:“师兄,你怎么看?” 何乾坤无奈地道:“我的徒儿我最了解,我岂会不知定是他做了手脚。千机谷开创以来从未遇见他这样的徒儿,着实让人无奈。” 李久龄道:“他应该是对明日胜券在握,他就是想二人各赢一局,机关术打平,让我们无奈之下判定二人平局,可各自游历。” 何乾坤道:“必不能让他如愿,师祖传下的规矩,就是想让二位传人在三年间一同历练,培养默契与感情,来日共同接手千机谷,为千机谷的绝学传下衣钵。明日他若胜了,我们加试一场。” 李久龄微微一笑:“都不必加试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要征得你的同意。他既然不好好比试,也得给他点挫受受。” 何乾坤说道:“你先说来。” 李久龄与何乾坤细细说了,何乾坤听完思忖了下便应了。既然自己那徒儿对祖师传下来的比试如此不认真,那合该他尝尝苦头。 第二日,人都到场之后,何乾坤公布今日比试内容与规则。 “今日比试的是奇门遁甲。”何乾坤顿了顿:“师祖千机老人传下的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局,你二人都知道吧?” 战英与卫子逸皆点头,心内却有疑问。他们二人都参透不了,提这个做什么? 何乾坤接着道:“今日给你二人各一炷香时间看这一千零八局秘卷,后你们在一炷香内默出秘卷,记得多的那一位胜出。” “啪嗒”一声响,却是卫子逸手中拿着的玉扇掉落在地。“师父!奇门遁甲,不是比的摆阵,不是比推演,竟然是比强记么?我听你说过你同师叔当年的比试的不就是推演么?”卫子逸哀嚎着,万万没想会比强记,师妹过目不忘人尽皆知,这比法他如何有胜算,打的算盘也落空了。 何乾坤看着自己徒儿那吃瘪的模样,忍住笑,板着脸道:“只要比的是奇门遁甲即可,不拘什么内容的。况且这秘卷强记在脑子里,或许哪天就参透了,那岂非天大的好事?对你们也有助益。” 战英对师父师伯的安排亦感到诧异,她望向李久龄,李久龄只对她意味深长地笑。 她觉得这么赢了师兄,未免有些不光彩,毕竟就算师兄今日赢了她,他们二人也算打平,她依旧可以去报仇。 想到这,她便开口了:“师父…”话音刚出,何乾坤便打断了:“按规矩,比试内容由师父商定,今天的比试我们二人已经商议好了,不会再变,你们二人多说无益。” 卫子逸简直悔不当初,早知今日是这么个比法,昨日就应该胜了,至少可以找回些面子,而不是如今这般一局也未胜出。 不管怎样,第三场比试在卫子逸的哀嚎中,战英的不安中,开始了。 若是寻常的奇门遁甲书籍,卫子逸理解得快便记得多,未必会输。但偏偏是他尚未领悟参透的秘卷,强记哪里会是战英的对手? 结果不言而喻,战英一柱香内默出了三百二十四局,而卫子逸只能默出百余局。 何乾坤当场宣布战英是出师比试的胜者,未来三年卫子逸便得追随她左右,供她驱使。 “师伯,我不用师兄追随我,也不欲驱使他,未来三年可否各自出谷历练?”战英见卫子逸那张脸无精打采,一双俊目里满是沮丧,心有不忍。 “不可,这是规矩,未来三年即便你不驱使他,他也得同你在一处历练。”何乾坤道。 卫子逸见战英为他求情未果,倒是感念起战英来:“罢了,师妹,追随你也好,你不是要去汴国吗?我还未去过汴国呢。对了,以后我吃住都有你管了,你可得对我负责~”他摆出一副无赖至极,贱兮兮的模样。 战英见他已经恢复如常,便也不再多说,只笑道:“跟着我,粗茶淡饭倒是有。” 卫子逸抗议道:“你知道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喝玩乐,粗茶淡饭的日子我过不下去哇~” 李久龄打断二人:“今日收拾收拾,明日你二人便可以出谷历练去了。不用往谷中来书,三年后回来接管千机谷。” 战英与卫子逸告退去收拾行囊,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李久龄道:“师兄,你一辈子最大的心事就是当年输给了我,总想着要你的徒弟打败我的徒弟,方能放下心结。昨日为何又会答应我,今日让战英胜出?” 何乾坤道:“我这徒儿的性情与天赋,我们都了解。如果昨日他不动那手脚,应该是胜出的。加之今日奇门遁甲的推演,他本该赢。这你可承认?” 李久龄颔首:“这是不假。” 何乾坤松了口气:“他有这般能力与天赋,我的心结早就打开了。想起去年你说的,这孩子还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昨日看来的确如此。罢了,我既然与他有师徒的情分,又怎么会不希望他好?你说的对,让丫头胜出,他追随丫头三年,来日会有更大的成就也未可知。” 李久龄知道自己这师兄的性情,虽然平时看起来同孩童一般任性,实则内心柔软,心如明镜。 他拍了拍何乾坤的肩:“希望这三年他们二人能成长起来,来日接管千机谷,好好把绝学传下去,也不枉你我二人教导一场了。” 第六十九章 叩别恩师 至次日,战英与卫子逸已经收拾好行囊,去大殿拜别二位师父。 在地上郑重地拜了三拜后,起身。战英对李久龄说道:“师傅,徒儿今日便去了,本应该在师傅师叔跟前端茶送水尽徒儿本分,如今却三年不得相见,还望师傅与师伯珍重。师傅对战英可还有什么嘱咐?” 李久龄对战英与卫子逸说道:“你们自去罢!丫头年龄虽小,却是心志坚定有主意的人,老夫没有什么可嘱托的。你们只要记得,天机谷是你们最大的后盾,放心去闯吧。只一件,你们二人在这三年要一条心,守望相助,切不可各行其是,尤其不能分属对立阵营,这是祖师传下的规矩。切记切记。” 战英与卫子逸认真听着,肃然答是。 何乾坤上前一步说道:“子逸,你一向闲适懒散惯了,这次出谷历练,要多思多学,凡事要由你师妹做决定,切莫胡来。” 卫子逸一到师傅面前便总是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嬉笑着说:“哎哟师傅,为何到你嘱咐我的时候,总是要我切莫胡来,我是那胡来的人么?我觉着自己挺靠谱的…放心吧,我会罩着我师妹的,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何乾坤见他这副模样直摇头,但他一向如此,好在也没闯什么祸,而且今日他便要出谷了,未来三年眼不见心不烦。 李久龄唤来伺候他的童子,从他手里拿过两个荷包:“里面有一些银两,做你二人的盘缠。这里面的银两大约只够你二人三个月之用,以后的日子就凭你们自己的本事谋生吧。” 说完李久龄冲他二人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去罢!三年后不管事情办完与否,必得有一人回来。” “是,徒儿去了。”二人接过荷包,再次叩拜完转身离去。 二人不是第一次出谷了,但如今是出师后出谷历练,心境自然大不相同,心下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初次行走江湖的豪情。 卫子逸打开荷包看了看,有些泄气:“这些银两如何够三月?最多一月罢了。”他想了想,对战英怂恿道:“师妹,你不是要去汴国伺机报仇么?万一进展不顺要停留汴国许久。不若先拿这些银两去赌一赌,赢一大笔钱。有钱傍身心不慌。” 他说着,讨好地露出一口大白牙。 战英掂了掂腰间的荷包:“在我看来这些银钱用三个月绰绰有余了。师兄你切莫动别的心思,盘缠也省着些用。等到了汴国,我们再徐图之。” 卫子逸见战英不同意,不免有些泄气:“哎,师妹你就是太过死板…如今虽也算有些容貌,却还是无趣得紧。人要知变通嘛!活着已然无趣了,不给自己找些乐子如何走过这漫漫人生路。” 战英对着卫子逸嫣然一笑:“那抱歉啦师兄,未来三年恐怕你都会很无趣了,但是没办法,我俩必须在一起,我也替你感到遗憾。” 卫子逸看着她在阳光下巧笑嫣然的脸,微微发怔。作为一个视觉动物的判定,师妹确实变美了许多。 战英同卫子逸商量,她要先去廊坊见朋友,在廊坊停留两天准备齐了去汴国需要的物品方出发北上汴国。 “朋友,便是为你换脸的神医么?”卫子逸问道。 战英轻轻点点头。 “太好了,我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有此神通。必要的话让他也给我整整…”卫子逸又开始浑说,战英并不予理睬。 在千机谷的一年内,因战英十分刻苦,每个月只有一天出谷与景上相见。景上虽十分思念,但也知战英脾性,一旦认真,必是要努力做到最好。 于是战英不在的日子,景上便回山庄处理庄内事务,只在战英出谷的日子之前赶回晏阳。 第七十章 二“美”相见 景上于上月便知战英这个月要出师,于是早早回庄内处理了事务,前几日便赶回了晏阳。 战英带着卫子逸到了青瑶,因景上不喜见生人,她便留卫子逸在书阁,自去了后院。 如今正是盛夏,回廊下的池子里荷花开得正好。战英无心欣赏荷花,思念之情催着她快步往院子里赶去。 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寂静无声,唯有廊下长大了的狗儿正在哈着气。战英轻轻掀帘而入,室内陈了冰块,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景上正在案前作画,青桐无声立于一旁研磨。见战英进来,景上抬头和暖一笑:“你来了。” 战英只疏朗一笑,站到青桐旁边,接过墨块研起墨来,边研墨边看向景上正画的画。 只见画上是一青衣美人,正背着药篓,浓眉星目,嘴角上扬。看那眉眼与换脸之前的战英几乎一个模子印出,算是三分相似。而如今换脸之后的战英,倒似有五六分相似了。 “这是青瑶?”战英问道。 “嗯,之前画的像让他们拿着去寻人了,已经破旧不堪,我重画一张。”景上手下不停,描着画上人的眉。 战英看着画中酷肖自己的脸,心中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滋长。她原就想过,景上是因为她像青瑶才爱重她吧?可是不知怎么,她竟总是问不出口,怕听到的答案让她难过。 也许是因为战英的红袖添香让景上振奋,不一会儿景上便画好了,画中人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作画者极其用心。 “画得可真快。”战英叹道:“画的可有七成像?” 景上微微一笑:“几乎一样。”而后有些黯然地道:“青瑶的脸已经刻在我的脑中,一刻都不曾忘,闭眼也能画出来。” 战英见他如此,安慰道:“你如此用心找,或许不久后便能找到了。” 她猛然想起卫子逸:“对了,我师兄也跟我出谷了。”她把出师比试以及对历练者的规矩细细与景上说了。 “所以,”景上微微眯起好看的眼:“这三年你便要同他日日在一处了。” 战英有些无奈地道:“虽我与他都不愿意,但规矩确实如此。我马上要去汴国了,这两天准备准备便出发,你可愿见他一见?” 景上答道:“自然要见的。毕竟未来三年我同他见面的日子也会很多。” 战英一深究他话中之意——“你是说——” “嗯,我会同你一起去汴国。”景上望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眼神。“一则我不放心你,二则带着我去你的胜算会大许多。” 战英心中既感动又有疑虑:“可是你山庄的事务?” 景上摸摸她的头:“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安排好,就算我不在山庄内,赤月也会料理得很好。” “赤月?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 “你见过的。”景上笑着说道。 “何时见过?你身边的人除了老鄢与青桐,我只见过青柏青松。”战英疑惑地说。 “眠月楼,苏紫。”景上只吐出这几个字,如星子般的眼睛里盛满了促狭。 战英只听到这几个字脸便有些热了起来:“她就是赤月?不想这般容貌的美人,竟然是杀手么?” “嗯。但她已经很久不执行刺杀任务,现在在眠月楼多是收集和刺探情报。”景上答道。 “无极山庄…只要收钱便可以执行刺杀任务吗?如果对方是好人或者无辜之人呢?”战英其实十分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总是有意忽略景上实际的身份。 景上把桌上已经晾干的画卷起放好:“阿英,江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无极山庄这么多年早有许多仇家,一时之间若是突然收手,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中,会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如今接暗杀任务已经很谨慎了,只做震慑之用,刺杀对象我也把关严格,不滥杀无辜。” 战英听景上如是说,心便放下了大半。景上还是有着医者仁心,并不是嗜杀之人。 “走吧,带我出去见见你的师兄。”景上妥善收好了画,便与战英一同去了书阁。 彼时卫子逸正在书阁中翻看书籍,不亦乐乎。因是战英带来的人,老鄢也不阻拦,随他看去。 他看得入迷,战英与景上到了身边还浑然不觉。战英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不觉有些尴尬起来,看了景上神色无异,轻轻咳了一声,卫子逸方才从书中抬起头来。 “师妹,咦,这不是——”他刚要说在眠月楼见过,想想不妥,毕竟要顾全师妹的面子,便没有说,把手中的书放回架上,一甩脑后的发带,带着脱俗的神色抱了抱拳:“幸会幸会。” 战英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他的神态自若,完全看不出他上一刻手中拿着的是——艳书。 景上微微一笑,绝代风华:“幸会。” 卫子逸身为男子也看得目眩神迷,他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恋,但是在景上跟前,他只一眼便承认自己实不如他。 “阿英早跟我说过,谷内师兄对她极为照顾。如今有缘得见,果然人品样貌皆不一般。”景上说道。 这句话被景上说出,卫子逸十分受用:“哪里哪里,过奖了。” 二人寒暄片刻,景上便要青桐去安排客房,要卫子逸与战英这两日青瑶歇下。 晚膳时分,景上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并用梅花酿招待卫子逸,卫子逸暗暗惊叹于景上的生活品质之高,竟与他在定国公府时的生活不遑多让。 席中,卫子逸低声对战英说道:“师妹,这青瑶真是个好地方,吃喝俱符合我的心意,我们在此多住几日吧?” 战英说道:“好——”卫子逸正雀跃,战英又说道:“我们二人先走,你在青瑶要住多久都行。” 卫子逸瞬间垮下脸:“金主都走了,我在此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战英抿嘴笑了。 景上正好转回脸来,看见他二人私下的互动,他神色如常地招呼卫子逸不要客气。 二人有婚约在前,是么? 第七十一章 滋补佳品 晚膳之前,景上便拿到了卫子逸的完整资料。 几年前他离家后,他的祖父定国公便悬赏要他下落,十分不巧,接活的正是无极山庄。也便是在当时就集齐了他的资料以及画像。 卫子逸在第一年数次被家人找到,便是拜无极山庄所赐。 景上拿着卫子逸的资料,微微笑了起来。真是万幸,如果不是卫子逸及时从家人手里逃脱,拜入千机谷,或许已经同阿英成亲了。 卫子逸极喜欢景上这里的厨子做的菜肴,加之景上酿的梅花酿如同琼浆一般,更让他吃得酣畅。 在卫子逸大快朵颐之时,青桐端上一个汤盅,景上示意摆在卫子逸跟前:“这是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汤,十分滋补,对你聊表平日里照顾阿英的谢意。” 卫子逸听出他话中之意,浅一层是他作为东道主的客气,深一层便是表明战英是他所有。他也不多想,管他呢,美食当前,先吃再说。 他看着汤盅内的汤呈琥珀色,香气扑鼻,不觉食指大动。刚喝了一口,味道鲜得几乎把舌头都要吞掉。三两下这盅汤便下了肚。 “此汤当真是鲜美,是用什么食材?”卫子逸用帕子擦擦嘴,问道。 景上与战英也已吃饱,他推给战英一杯茶,把一碟梅子也往战英跟前。自己方漱口擦嘴,然后慢条斯理说道:“食材倒是十分难得的…是一种专门用名贵药材和灵芝养着的…蛆。” “噗——”卫子逸正在漱口,闻得此,一口水喷了出来:“蛆……蛆?咳咳……你说的蛆该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吧?” 战英惊讶地看了看景上,又看了看那见底的汤盅,对喝光了汤的卫子逸报以同情的眼神,微微有些反胃,赶忙吃了颗跟前的梅子。 景上十分认真地答道:“是白色米粒大小软体的蛆,不过一向以灵芝与名贵药材养之,十分干净滋补。” “呕——”卫子逸冲到门外呕了起来,战英吃着梅子,庆幸景上没有拿这汤招待她。一边有些纳罕,景上之前从不似这般重口味,虽总有稀奇食材,但今日的也太……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噗哧一笑。 卫子逸虚弱地扶着墙进来,若不是景上神情十分诚恳,他一定会以为他、在、整、自、己! 景上云淡风清地道:“真是可惜了,这一盅便是五十两银子也难得的。” 卫子逸抽搐了下脸皮,勉强笑笑道:“看来是我无福消受。景上兄,下次不必拿如此…珍贵的食材招待我,真是暴殄天物了。” 战英问起景上:“去汴国需要哪些东西?” “你不用考虑这些,都由我着人准备。”景上说道:“这两日,你可以在晏阳转转,以后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战英听到景上如是说,便由他去准备一应行囊。她还真有地方要去看看,那个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有着真心待她如亲人的那些人。在那里她收获了许多温暖,走之前竟让她生出许多牵挂。 第七十二章 吾兄铁牛 战英伫立在自己的坟前,看着墓碑上的字。 没错,是墓碑,与这乱葬岗上其他那些杂草丛生,只胡乱插着一块看不清字迹的腐朽木牌的坟堆不同,战英的坟明显经过有心人的精心修缮。 坟堆的四周用挑选过的石子围了一尺高的一圈,防止大雨把坟堆冲垮,坟头上只有刚刚冒出的青翠的嫩草,碑前还有一些风干的供果,可见不久之前才有人来祭奠过,并把坟头上的草清理干净。 战英看着墓碑上除了自己姓名与生卒年月外,赫然刻着的“兄铁牛敬立”。战英望着这几个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她这一招诈死金蝉脱壳,并没有告知铁牛大哥,在铁牛大哥心中,她已经死了。当时的铁牛心中该是何等悲痛,从他这么细心照料她的坟墓一年多就可见一斑。战英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内疚。 只是当时的情况,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也因为铁牛等人实实在在,掩饰不住的悲痛,才让隐在暗处的人对战英的死更相信了十分。 看着墓碑上“战英之墓”几个大字,她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是的,战英已经死了,往后只有为报仇而生的——沙慕寒。 她慢慢走下乱葬岗,坡下有人声,不一会儿便见有两人从坡下上来,她只一眼便认出那是铁牛与大成。铁牛手中提了几个纸包,里面大概是供果之类,大成手中提了一小坛酒,二人经过她时只打了个照面就移开了眼神,并没有认出她。 只是铁牛走了几步后,转身看了她的背影。“看什么呢铁牛哥?”大成也回身看去。 “没什么,只是刚才那姑娘的眼睛像在哪见过似的。”铁牛回身继续往前走。 战英并没有下坡,在他们走到坟前之后,悄悄从另一边上去,隐在一棵树后,静静看着铁牛与大成。 “战英妹子,我们又来看你了。”铁牛与大成摆好供果,倒好酒,烧了些纸钱后,伫立在坟前说道。 “想到你一人在地里冰冷寂寞,我就心痛难忍。尽量有时间就来,让你不至于那么孤单。”铁牛低着嗓子说道。战英觉得喉头酸酸的似有一团棉花塞着,她竟不知铁牛如此厚谊,真是让她感到难报答万一。 “战英妹子,我不如铁牛哥来看你的时间多,但是我心里是记挂着你的。我马上要娶妻了,你可为我高兴?”大成对着她的墓碑含笑说道。 自然是为你高兴的,大成哥。战英在树后微笑着祝福他。嫁给大成的女子必会十分幸福,大成天性乐观又热心宽厚,是一个良人。 铁牛听到此,嗓门提高了些:“阿英,若是你在,我们必得在大成婚宴上吃他许多酒,好好闹上一闹才好!” 战英在树后听着铁牛与大成在她坟前说话,她一时流泪,一时破涕为笑,似乎回到了大营中那些在一起聚会,笑闹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铁牛与大成在坟前与她道了别,他们走远后,战英才从树后转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启程汴国 看着二人的脑袋消失在坡下,战英忍住想叫住他们相认的冲动。 罢了,就当她死了吧…此行去汴国,还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变故,万一最后行刺不成功,反丢了性命,岂不是又要让铁牛哥等再经历一次伤痛?这一年多他们刚从伤痛中走出,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们了。待成功报仇后,有的是时间再见。 这两日总是不见景上,除了置办一应去汴国的必需品,还要交代山庄中的事宜。 战英在院中逗着已然是大狗的来旺。这名字是青桐起的。说他小时候村里也有一条大狗叫来旺。景上只笑说大俗即大雅,来旺便来旺吧,只要青桐高兴。 来旺在战英脚边一下一下地用爪子去抓战英鞋尖,战英被逗得直笑。正玩得开心,不知何时青桐已经站在一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青桐?这两日看来总是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模样。”战英干脆主动开口问他。 “战姐姐,阁主此番同你一道去汴国,说是让我回山庄等他,不要我同去…”青桐这一年长大了许多,已经是玉树临风小少年一个。“战姐姐,我想同你们一起去。” 青桐这几年一直跟着景上,须臾不曾分开,如今说不让他跟去汴国,让他心里很是难受了几天。他知道同景上说无益,还是得央告了战英同意方可。 战英叹了口气,示意他在旁边坐下:“青桐,不是我们有意撂下你,我们去汴国是有正事。人多了反而多有不便。况且,此番去还不知情况如何,或许会给你带来危险也未可知。如果不是景上难以被我劝服,我也不要他去的。” 青桐一听战英也不同意他去,他一急之下便抓住了她的衣袖央告道:“战姐姐,就让我去吧。我必不给你们添麻烦。阁主由我伏侍惯了,此番去山长水远,你就当多带了个粗使的奴仆,也不用顾着我的安危,关键时刻用我来为你们挡刀挡剑也是好的!” 战英听他说得情真,再找不出话再拒绝,只有笑着答道:“傻孩子,我们哪里就舍得用你来挡刀挡剑。那我便同景上说说吧,还是得由他来定。” 青桐一听喜出望外,阁主一向爱重战姐姐,由她来开口,这事就成了十之八九了。 晚来景上归来,战英把这事同景上一说,他只略想了想便爽快答应了:“那就带着吧,我本想让他回山庄内,跟着赤月学着料理事务,来日好独当一面。如今想想,他的路还得由他自己选,我安排的未必是他想要的。他医术上有天赋,又喜欢丹青,志不在管理山庄。即如此,就由他吧。” 又过了一日,景上说去汴国需要的一应物事都已经备齐,他的事务也都安排妥当了,不日便可启程前往汴国。 战英等着的这几日早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汴国,早早取了纳木罕的首级才好。听景上如是说,就定在明日启程前往汴国。 第七十四章 药材商贩 次日一早,战英同卫子逸,景上,青桐便动身往北去。 为了行走方便,战英作男装打扮,出来时等着的三人皆有些惊艳。早知战英的气质极适合男装,却是比着女装更出众。天水碧的劲装真真是衬得她如亭亭玉树临风立。 卫子逸看得两眼放光。女子之美多有妩媚者,娇弱者,美艳者,却极少有这样英姿飒爽刚柔并济的。他正欲上前赞美一番,景上却正好不着痕迹地挡在二人之间,同他们交代此行去汴国的注意事项。 景上不知从何途径拿到了通关文书,文书内写明他们此次入乌什城是交易药材。原来,汴国国土宽广,除了国都乌什城是依山傍水而建的城池,余者皆是草原,国民多游牧,以部落为单位生活,相对自由与野蛮。因此乌什城的禁卫森严,非官方发放的文书不得入。 “防卫既如此森严,普通商贾是去不成的吧?”战英问道。 “嗯,我备了一车药材,用以掩人耳目。药材中不乏珍稀品种,也正是因为清单内有那几味难得的药材,才得到了这份通关文书。” “哈哈,我也听说这乌什城便是飞鸟也难入,此番真是托了师妹的福,方能去一览这汴国风光。”卫子逸的心早就飘到了那大草原上。 不一会儿,老鄢来报,车马皆已备好,可以出发了。于是他们四人来到院前,由青桐赶马车,余者三人各乘一骑出发了。 四人在出城之前的路上收获了无数目光,诚然,三名样貌气质如此出众的公子同行,连赶车的小少年都如此清俊,真真是难以一见的风景。 四人计划的行进路线是从晏阳东北边的城门出去,待出了靖国国境,穿过几个草原部落的地盘,约莫一个月时间便可抵达乌什城。 其实最理想的路线是从晏阳取道云州,再从云州到乌什城更近,且沿途经过的地方人口更密集,又多是靖国国境内,相对更舒适些。只是云州这一年来一直有驻军与汴国军队对峙,虽没有爆发大战,但始终是不断有摩擦,随时可能发生战争,禁止通行。因此为了保险起见,就选了这相对荒凉的线路。 出了晏阳城,快马只跑了半日,村落渐渐稀少起来,周边的景致也越来越荒凉,直跑到太阳落山之际,他们才刚刚跑出青龙山脉,眼前的地势平坦了起来。 “太阳要落山了,看这附近也不可能有什么村落,前面有一片林子,我们赶在落山之前去到那片林子内,我们今夜便在林子内过夜吧。”景上勒住马对战英与卫子逸说道。 战英与卫子逸经验不如景上,自是听从他的意见,于是三乘一车便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进入到了那片林子内。 天黑的林子里,树影森森,时不时有布谷鸟与乌鸦的叫声传来,竟让人觉得有些脊背发凉。幸而周边都是树枝树叶,很快便升起一堆火来,火光照亮了四周,驱散了心上那一丝凉意。 第七十五章 旅途劳顿 虽是盛夏,林中晚来还是有些凉意。青桐从车上拿出几块毯子,并几件披衣。把毯子铺于地上,披衣给每个人递了一件。 出门时老鄢备下了不少风干肉,糕点,干粮等,青桐也一并拿了出来。景上于战英就着水袋中的水吃了些,卫子逸拿了几个馍,几块风干肉在火上烤着,香气扑鼻。 “师妹,景兄,你们可要尝尝?这馍在火上烤过别有一番风味呢。”卫子逸兴致勃勃要大家尝他手中的食物。 战英也不扭捏,掰下一块便吃:“确实是别有风味,师兄真乃美食家。” 卫子逸把手中一串馍和风干肉尽数递给战英,自己又串起一串烤了起来。 战英把手中的食物分一些给景上,青桐,各人用毕,围着火堆闲话家常。 “师妹,等你报完仇何去何从呢?”卫子逸问道“虽说我们要接管千机谷,但在收徒之前也不是非得住在谷内。且收徒事宜也不急,师傅和师叔不也过了二三十年才收了我们么?” 景上听了这话也抬眸看向战英。 战英回看景上,露齿一笑答道:“已经与人有约,此次事毕,我们便纵情山水,快意江湖。” 卫子逸这两日早就看出二人之间关系,并且觉得景上隐隐对他有敌意。他只认为是自己多想了,他对师妹并无男女之情,神医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韩兆麟,同师妹有婚约在先。 他揶揄地笑着道:“与人有约?约的可是这风华绝代的景神医?” 战英也不遮掩,清浅一笑:“是。师兄慧眼如炬,自然瞒不过你。” 卫子逸假装惆怅地叹了口气:“如此看来,此行我着实是碍眼的那一个。只希望我此行也能在草原上找到个红粉知己。” 景上只淡淡一句便打破了他的幻想:“草原女子善使马鞭,驯夫如同驯马,也只有同是彪悍的草原汉子吃得消。或许卫师兄喜欢这种挥马鞭的红粉知己也未可知。” 卫子逸听完讪讪的:“额,那我还是喜欢靖国女子柔情似水的样子。”然后又去逗青桐:“小哥这么清俊,小心被挥马鞭的草原女子掳了去做草原的女婿。” 青桐憋红了脸不搭理他。 几人顽笑了一会儿,就分派了夜里看管火堆和值守的顺序,卫子逸自告奋勇第一个,其余人在树叶较厚处铺上毯子,或坐或卧地披衣睡去了。 次日早起后便开始赶路,直跑了两天才抵达草原的边缘,眼前出现大片草原,几人勒马驻足望去,那草原竟像一直绵延到天尽头似的,让人惊叹人类的渺小,心胸也开阔了不少。 眼前的壮丽景色只让他们驻足片刻,又挥鞭向前奔去,这草原让人豪气顿生,三人比赛似的纵马狂奔,将青桐与马车远远甩在后面。 直跑到一条小河边才停了下来等青桐,竟是战英赢了一个马身的距离,景上其次,卫子逸最后。 卫子逸叹服道:“师妹真不愧是将门之后,马术如此了得。” 战英潇洒利落翻身下马,牵马饮水去:“输给我不冤枉,我记事起就由战家军的叔叔伯伯们抱着马背上玩,正经的马术师傅是晁伯召。” 景上也拍拍马背让马去饮水,自己灌了一袋水递给战英。 “晁伯召啊?怪不道,他可是号称靖国马术第一,我祖父也曾请他来教我马术,奈何他脾气古怪,不肯来。。。”卫子逸惋惜地说道。 “师兄也住靖都?卫家…最出名的便是人称掌管着皇家钱库的卫司库,卫明冲。” 卫子逸心里一跳,这卫明冲可不就是他舅父么…师妹对靖都官场倒熟悉,以后同她说话可得注意些。 “嗨,我倒希望我是那个卫家出来的,那我这一世便不缺钱花了。我家只是京郊的普通商贾人家。”卫子逸一脸遗憾的样子。 景上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对战英说道:“既然有河,不远处应该有牧民或者部落在此,我们今夜不用幕天席地而睡了,可以借宿牧民帐内。” 卫子逸也怕战英再问他家在何处,于是顺着话题说道:“果真如此就太好了,已经有三日没有好好洗漱休息了,这跑马跑得我全身散架一般,今夜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景上对他二人说:“进入汴国境内,为保万全,有人之处一定要记得她是药材商沙慕寒,只喊我景离即可。卫子逸的名字倒无妨。” 战英于卫子逸默默地记牢了,这时候青桐赶着马车也过来了,几人顺着河流往水草丰美处赶去,果然不出一会儿便看到了十几顶帐篷和一群群牛羊马匹等。 景上让他们等在此处,他过去同最近的一个正在放羊群的牧民交涉,只见他从荷包拿出些银子递给牧民后,牧民扭头看看他们这一行人和车马,点点头。 景上回来让他们过去:“草原上的人十分好客,只是我们人太多了,我说给点银钱麻烦他多找一两家把我们安顿下,他便应承了下来。” 战英他们过去,拴好了车马。刚才景上交涉的那个牧民走了过来:“草原的客人,为了让你们在一起方便些,我把我的家人安排去了别人家暂住一晚,你们几人今夜便住在我的帷帐内吧!” 战英几人自是感激不尽。 牧民把他们请入帷帐内,帐内是普通牧民住处的模样,虽不华丽,倒也收拾得十分干净,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帷帐后部铺着宽大厚实毡毯,做就寝之用,中部有着一张 四方的矮桌,门边一个炉子上烧着一壶茶。 四人在矮桌旁坐定,牧民的妻子进来了,热情地给他们每个人端上一杯茶:“这是我们草原上的奶茶,尝尝吧。” 战英忙起身行礼:“大姐,多有叨扰,还请不要为我们忙了,过意不去,我们只借宿一夜便走。” 那牧民的妻子有着常年被晒后的黑色皮肤,看着十分健康:“不打紧,我们这儿处草原的边缘,一年到头没见过多少外面来的人,我也十分想听听你们说说外头的风情。” 第七十六章 草原之夜 战英拱拱手:“如此在下便谢过大姐了,承蒙不弃,今晚若有空闲便回这帐篷,让我师兄同你说说我们靖国的风土人情,他倒是游历过靖国许多大好河山。” 卫子逸起身行了个礼笑道:“乐意之至。” 几人在帷帐内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晚饭时分,大姐给他们上了炒米,马奶酒,奶豆腐等草原上常吃的食物,几人都吃不大惯,胡乱吃了些,此刻天已经渐渐开始黑了。 用完晚饭,格丹大哥掀起门帘进来了:“快出来,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圆之夜,一起出去喝酒吧!” 战英他们跟着格丹大哥出了帷帐,见河边空旷处早就堆好一大堆的柴草,帷帐里的人们全都聚集在了这里,见他们几人到来,人们眼中满是热情与善意。格丹大哥从别人手中接过火把递给景上:“由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点燃这篝火。” 景上接过火把,摇曳的火光照得他冠玉般的脸更如神邸一般,战英看好几个身着彩装的姑娘望着景上,一脸兴奋。草原上的姑娘热情奔放,不比靖国女子娇羞,遇到心仪男子便直接表达爱意。 战英与卫子逸也时不时收到姑娘火辣辣的眼神,只是不若景上多罢了。 景上把火把刚一触到柴草堆,火便呼地燃了起来,转眼间整堆柴草都点着了,牧民们突然欢呼了起来,一些人围着篝火唱起了歌来。 姑娘们身着艳丽的服装围着篝火跳起欢快的舞蹈,有人拉起马头琴,有人拍着皮鼓,还有人一边和着歌,一边在火上翻烤着整只羔羊。 格丹大哥端来马奶酒,早有姑娘过来捧上一碗,对着景上唱起祝酒歌,景上客气地接过喝了,姑娘兴奋地跑回去,与其他几位姑娘耳语欢笑。战英边接了格丹大哥一碗马奶酒,边笑看着卫子逸被两个姑娘拉到篝火边去学跳草原上的舞蹈。卫子逸却很是享受美女的热情,跟着有模有样地跳了起来。相比有些清冷的景上,卫子逸这样入乡随俗的显然更得草原女子的欢心,不一会儿身边便围了更多跳舞的姑娘。 战英笑看着这热闹而又和谐一切,心中感慨,这里的人不因为两国即将开战而对他们有敌意,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善良没有国界。 此时远处一轮.大而明亮的月升了起来,看起来就在草原尽头似的那么近。景上从她对面走来,就像从月里向她走来,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月光洒在他发上,泛着柔和的银光。 “想不想去走走?”景上来到她跟前问道。 战英点点头,与景上并肩而行,二人沿着河向篝火的反方向走去,那份热闹也离他们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只能听见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和草丛中的虫鸣声。 草原上夏日的夜里凉风习习,战英望着天上的明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草原的气息。 “你喜欢这里?”景上见她眉眼含笑,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柔声问道。 “嗯……羡慕他们每日放牛牧羊骑马,夜里就欢聚在一起喝酒唱歌跳舞,快乐如此唾手可得。而草原风光无限,更让人觉得天地宽广,十分自在。”战英唇角上扬,眼里放着光。 景上轻轻执起她的手:“这有何难…等这次事毕,我就把山庄交给赤月,只要她肯继续帮我找青瑶,这庄主我不当也罢。届时我们就留在草原上,也每日纵马奔跑,放牛牧羊可好?” 战英想到那画面却“哧”地笑出声来:“实在难以将你和放牛牧羊想到一处,说去当个道士修仙都比放牛牧羊来得适合些。” 景上听完也低低笑了开来:“反正,只要同你在一处,做什么都是好的。” 战英听完这句话,心都软了一多半。是啊,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刺杀纳木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有可能会失败。失败了,要么被抓起来,要么被杀……如果我真的失败了,你……”战英正要交代后事,景上却猜到她要说什么,伸出两个指头封在了战英唇上。 “有我在,不会失败。”景上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现在,好好欣赏这月色可好?不要辜负这么美的夜。”说完他放下了自己的手。 战英咽下了后面的话,景上的话无疑让她心里安定了许多。只是这刺杀纳木罕是她的使命,她不想假他人之手办到,何况她也不欲景上为她涉险。现在离乌什城还很远,等到那时再与景上说吧。 二人面对着明月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感受着草原上静谧的夜。 几人在帷帐里好好休息了一夜,次日起来神清气爽,又可以精神抖擞地赶路了。出门谢过格丹大哥夫妇,格丹大哥拿出一个包袱,里面俱是风干牛肉,奶酪等食物。 “没得什么好东西,都是家常食物,也是一份心意,拿着吧。我们草原上的人居无定所,也许过阵子我们便迁到水草更丰美的地方去了,但是总离不开这片草原,希望你们办完事回来,我们还能相见。”格丹大哥真挚地说道,大姐在一边盈盈笑着对他们行了个礼。 战英收下了格丹大哥的一片心意,虽只在此住了一晚,但是收获的热情与善意已经足以让她事后怀念很久。 “好!格丹大哥,希望回来时我们还能相见,到时一定与您痛快畅饮,不醉不归。”卫子逸也十分喜欢格丹的热情爽朗。 战英等人翻身上马,拍马而去,回首时见到格丹大哥夫妇正对着他们的方向行礼目送他们。几人挥了挥手,纵马前行。 “哎,这般美景,若不是赶路,真舍不得离开。”卫子逸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 “师兄,你是舍不得昨晚围着你跳舞的几个草原美女吧?”战英一语道破。 “一部分,一部分…草原女子的确热情难当,但是美味的烤羊羔更让我难以割舍…” 第七十七章 草原之鹰 昨夜大家都休息得十分充分,今日皆精神饱满,一路策马狂奔不知疲倦。一直跑到中午,卫子逸喊着说要休息片刻,几人才慢了下来,打算找个地方休息片刻。见不远处有个土丘,几人勒着缰绳让马慢慢踱过去。 “走开!走开!”土丘下传来一声呼喝,还伴着甩鞭的“啪啪”声,并不时夹杂着几声狗吠。战英等人对视一眼,忙一夹马腹飞快上了土丘。 那土丘的另外一面比这一面低了许多,只见一个蓝袍的少年背对着土丘站着,一手执鞭不时挥向地面,另一只手反握着一把匕首挡胸前,身子前倾与十几条野狗对峙着。 那十几条野狗龇着锋利的牙,低低咆哮着,嘶吼着,不时吠几声,死死盯着跟前的少年。地上已经有几条中箭的野狗尸体,还有把弓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不时有野狗上前试探,被少年狠狠一挥鞭逼退回去。不多会儿野狗发现少年的鞭子杀伤力有限,并且不能同时对付它们,于是它们缩小了包围圈,伺机随时发起攻击。 草原上的野狗极为凶狠,甚至一条落单的狼都惧怕几条野狗的围攻。牧民经常遇到野狗咬死牛羊马匹分吃的事。 战英一看不好,一旦围了上去,少年必被撕个粉碎。她喊了一声:“快救人!”便率先驱马冲下土丘,景上回头对青桐说了一句:“你就在这里不要下去。”然后与卫子逸一起策马也下了土丘去。 一下子从身后冲下三匹马来,那少年警惕地望了一眼便又死死盯着野狗群。那些野狗见三匹马下来,龇牙刨地低吼,马被惊得立了起来,三人都险些被甩下马。 战英紧紧抓着缰绳才没被甩下,趁马支持不住放下前蹄的空档,伶俐地跳下马背。眼角余光看到景上与卫子逸也安全地下了马,几匹马马远远地跑了开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那十几条野狗见多了三个人,依旧不惧,露着森森的牙,有几条似被激怒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 少年一看便知这几人是来救他的,也不多说,一鞭子便卷上离他最近到的一匹野狗,用力往跟前一拉,一匕首利索地刺了下去,那野狗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卫子逸一边从怀里拿出连弩对准前方,一边抽空赞道:“小家伙身手不错。” 景上从腰间抽出软剑,战英亦在她的红玉髓小弓上搭好了箭,就这样,冲上来的野狗被处理了好几条。 剩下的几条野狗见在此占不得好,吠了几声后飞快地四散跑走了。 各人收起自己的武器站定,战英转身面对着少年,终于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典型的草原少年,蜜色皮肤泛着光泽,虽年纪不大,身量却快赶上战英了,穿着宝蓝色袍子,腰间系着红色腰带,脚穿绣着狼头的骑马靴。 少年带着倨傲的神情问道:“你们是谁?” 卫子逸笑了:“小鬼,我们救了你,你还这么拽,不应该先介绍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想了想,骄傲地昂头说道:“我叫布日格德,我父亲说我是草原之鹰!” 第七十八章 热情邀请 “好名字”战英说道:“这名字很适合你。” 布日格德听到战英真挚的夸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们只是路过,不用管我们是谁。反正都比你大,喊哥哥就行。”战英觉得这少年气度不凡,遇到十几只野狗围困之时也丝毫不见惧色,且这一身装扮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牧民的孩子,于是接着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又是怎么遇到这些野狗的?” 布日格德撇了撇嘴说道:“我和随从出来打猎,有他们跟着一点都不自由,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我绕了几个土丘把他们甩下,一路追着一只鹿到了这附近,没想到我的马惊着了这群野狗。马被野狗吓得把我抛了下来自己跑走了。” 卫子逸赞赏道:“你倒是很勇敢,一点也不惧怕。若是我们没来,这么多条野狗定把你撕碎了去,你待如何?” 布日格德昂头回道:“拿着匕首搏杀到血流尽而死,能杀几只是几只。我父亲说了,草原上的男儿不怕流血,流干血而死是光荣的。” 卫子逸听完对他竖起大拇指,战英对他说道:“并不是一味地勇才是最好的,有勇有谋才是大丈夫。若能不流血而取胜岂不是更好?” 少年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候远处奔来几匹快马,扬起一阵尘土,还未到近前,领头的一人勒住马飞快地跳了下来,奔过来抓住布日格德的肩膀上下检查:“阿德少爷,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开去,如果有什么事,我如何同头人交代?”他看了战英几个一眼,又看了地上野狗的尸体再次急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布日格德恢复了倨傲的神情:“当然没有,我可杀了好几条野狗呢!” 那人松了口气,放开了布日格德的肩膀,警惕地望着战英几个:“这几个人是?” 布日格德说道:“他们帮了我,我要把他们带回部落里去,让父亲好好赏他们。” 赏?看来这草原之鹰来头不小,联想刚才随从说的头人,这样看来这布日格德的父亲应该是一个部落的首领。 “不用了,我们是要去你们汴国的都城行商的,路过这里,救下你也只是举手之劳,有缘遇上罢了,我们还要赶路呢。”战英说道。 那随从听说是阿德少爷的救命恩人,不敢怠慢,恭敬说道:“不敢影响恩人赶路,只是你们去汴国正好要经过我们的部落,到了那儿也正好快要日落了,不如就在我们部落里休息一夜。” 这人说的客气又十分有理,卫子逸当下便低声对战英说:“既然是正好要路过,我们就去吧?” 战英望向景上,景上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却之不恭了,今天便去你们部落叨扰一晚了。”战英说道。 布日格德高兴了起来,这时那几匹跑掉的马自己又回来了。一行人上了马,由几名随从先走一步回部落里报信,先前对他们说话的那名随从在前面带路,往布日格德的部落去了。 第七十九章 博尔沁部 跑了大半个时辰后,远远地就看见前方密密地一大片帷帐,望之有数百顶之多。此处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有个这么大的部落安扎在此也不奇怪。 远远地便有一队骑士迎了上来,布日格德快骑了几步冲到最前面:“阿卓哥哥!” 那队骑士中最前面的一骑上的高大男子,对着布日格德笑出一口洁白的牙:“我的小勇士狩猎归来了。”到了战英这行人跟前,勒停了马用右手抚左肩行了个草原上的礼:“各位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头人早就备下了美酒与烤羊肉,要我在此迎接。我叫阿鲁和卓,你们喊我阿卓就好。” 战英亦抱拳还礼:“幸会。我叫沙慕寒,这位叫卫子逸,那位叫景离。赶马车的少年叫青桐。” 阿卓调转马头与战英并驾齐驱,引他们骑往驻地。到了最外面的帷帐,那里有木桩围成的篱笆,还有部落内的两队守卫守在入口处。 众人在入口外便下了马,有人上前牵走了战英等人的马。阿卓引众人转过几十个帷帐,往中心最大最高的帷帐走去。 还未走到主帐门口,一群人尾随着一位健壮高大的男子迎了出来,行了个礼,后面跟出来的男女皆跟着男子对着战英一行行礼。 “哈哈哈,贵客驾临,博尔沁全部不胜荣幸!”这高大健硕的男子正值壮年,想来应该是布日格德的父亲,博尔沁部落的头人。 景上在他们当中最长,又是这次药材交易名义上的主事,于是就由他对上这头人。只见他入乡随俗行了个草原上的礼,对着头人说道:“多有打扰,还望勿怪。在下景离,后面两位是我的朋友,卫子逸,沙慕寒。” 首领朗笑道:“就叫我巴日奔,听说你们救下了犬子,感激不尽,几位是我们博尔沁的恩人!” 景上不卑不亢,语气平缓:“只是正好遇上了,不管是谁在那般情况下,都会出手相救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巴日奔声如洪钟:“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最心爱的小儿子,请一定在我们部落里多停留几天,我要用最盛大的宴席款待你们!来,进我的帐子里来!”他右手往自己帐内一让,一位彩装美女为他们掀开帐帘,景上请巴日奔先行后,他随后进入,其余人等跟着后面进去。 巴日奔的主帐高大宽敞,内饰精美华丽不是前日牧民小帐可比。整个帷帐的地上都铺着皮草,以及随处可见的兽角兽骨兽牙装饰。巴日奔于铺着羊皮的主位上坐下,景上等人在安排下依次坐在巴日奔右手边的下首,左下首坐着阿卓与另外两位博尔沁部的男子。 早有几位彩装美女鱼贯而入,为众人上了马奶酒,烤肉,奶酪等各色吃食,满满地把每个人跟前的小几都摆满了。巴日奔先举杯敬了战英几人后,对面的三人也分别敬来,宴席正式开始。巴日奔击掌之下,进来一队美人,在马头琴等伴奏下,于帐中跳起热烈的舞蹈。 第八十章 汴国王道 酒过三巡,气氛热了起来。巴日奔分别介绍了他的几个儿子,以及部中最勇猛的勇士,还有他最得力的干将。他们还见到了布日格德的母亲,巴日奔的妻子塔娜。塔娜亲自上前为恩人倒酒,各自敬过才退下。 在攀谈中得知,博尔沁部是汴国的第二大部落,兵强马壮,牛羊无数,部落里的人不论男女皆善骑射,这片领地水草丰美,部落的人们生活还算美满。 “恕我冒昧一问。汴国的地域如此广大,大大小小的部落又这么多。其中不乏有比王师更兵强马壮的军队,汴国的纳木特汗是如何能让这么多的部落听命于他,尊他为汗王呢?”战英问道。 巴日奔听到战英问到这,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哼,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否则我们又怎么会甘心尊他为汗。”他狠狠地喝干一碗酒后说道:“哪个部落刚推举出了首领,或者是继任了首领,纳木特便指定新首领送一名亲人为质。他指定的,通常也是新首领最为亲近的人。父母亲,兄弟姐妹,爱子或者爱女,都是最亲的家人。” 战英听完,极为不忿,大声问道:“如若不从呢?草原上这么多部落,就没有一个部落反抗过吗?” 巴日奔面有不豫,继续说道:“草原上部落虽多,但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打算。每个部落所处的位置是不同的,自从有了汗王,哪个部落分到哪片草原,占地多大,有无水源,土地是否肥沃,都捏在汗王的手中。而这些直接决定了一个部落是否强大。” 如此一来,他们便明白了。亲近汴国汗王,拥戴他的,便能得到又丰美占地又大的领地;不拥戴他,或者不愿送入质子表忠心的,不用王师出动,单是别的部族的觊觎,就足以让这个部落在几天内被瓜分殆尽。 这便是汴国汗王的王道,利用各部族之间互相牵制,他便能稳坐在王座上。 “这并不是真正的王道,各部族不是因为团结而统一的,而是被迫无奈受制于汗王。”战英说道。 “那么遇到与他国作战的时候,如何出兵?” “王师是轻易不动的,汗王有兵符为信,见兵符我们各部族的兵士随时听汗王调遣。并且作战时的将领是由朝廷委任的。”巴日奔说道。 战英只略想了想,这便是汴国军队最大的弱点了,兵士平时不由战时的将军训练,到作战时配合起来必然会有些困难。她也只是想想便罢,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打探。 “贵国的国师纳木罕,名字与现任汗王相近,难不成是兄弟?”不待战英开口,景上已经替她问出。 “哼,那个老秃鹫!”巴日奔一脸轻蔑与鄙夷:“他原不是汴国的,原本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后来得到汗王宠信与重用,赐名纳木罕。自从他当上国师,我们汴国这么些年来对外战争无数,因此我的部落里面的勇士牺牲了不少。” 第八十一章 抵达乌什 在巴日奔口中的纳木罕,性格阴鸷,好大喜功,冷漠无情,阴险狡诈。有他在汗王身边,他们这些大部落的头领,日子越来越难过。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才干的,只不过他的才能有些阴损,并且只是为了他一己之私便大动干戈,终究不是汴国之福。”阿卓说道。 没有得到特别有价值的关于纳木罕的情报。战英正失望间,巴日奔突然说道:“那老秃鹫虽冷酷,却有个雅好,十分喜欢各类舞蹈。因此几乎每个月都要在全国搜罗善舞者,据说他养的舞姬有上千名。如今能进他法眼的越来越难寻了。” 搜罗善舞者?卫子逸与战英交换了个眼神,可是这有什么用,战英又不善舞。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巴日奔邀他们围坐在篝火旁,看着部落里的人们唱歌跳舞,尤其是摔角尤为精彩,博尔沁部的壮士个顶个的勇猛,就连布日格德那样的小少年也敢下场挑战勇士。 在博尔沁部落歇息了一晚,次日,战英等人辞谢了巴日奔的百般挽留,执意要赶路去乌什城。 临行前巴日奔赠给战英一把雕着博尔沁部落狼图腾的匕首,说道:“这匕首代表了博尔沁部落的友谊与诚意,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了,都可以拿着这个匕首来找博尔沁部落的人。” 战英郑重地收下,把自己做的一个九连环送给布日格德玩。如此便别过博尔沁部落的各人了。 战英等人白天策马狂奔,夜里若是遇到牧民住地便借住,没有便轮流在马车上休息,如此奔波了二十一日,终于赶到了乌什城外。 乌什城背靠着一座大石山,山上壁立千仞,寸草不生。环绕着乌什城的汴河,正好成为乌什城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乌什城仅有一个城门,由几十根粗大的铁铰链连着,城门刚好架在汴河之上,一旦遇到外地需要关闭城门,只需要把铰链收起,门紧闭,在河对岸要攻入城门实属难事。又因为乌什城非有通关文书不得入,管控严格,因此又被誉为禹州大陆最难进入的城。 战英等人此刻便在城门外望着那恢弘的乌什山感叹造物的神奇,怎会有山全是巨石,不生寸草?他们几人正排队等着进乌什城,前面的人正在接受守城兵士的认真查验。 待全车的药材被守城兵士认真盘查过,并与通关文书上的明细单一一比对之后,他们一行人才被放行。 “这乌什城果真是飞鸟也难入,查的也太严了。”卫子逸抱怨道:“这汴国汗王也太谨慎了些吧。” 战英心内却不免有些发紧。单只是入城便管控如此严格,还不知国师府的情形如何。 “我们这时候去哪?不如我去最繁华处打探一下这乌什城哪里最好玩,哪里有美食吧?”卫子逸的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进城开始就四处张望,被这与靖国完全不同的异国风情深深吸引住了。 “还是先去青瑶安顿好东西为好。”景上说道。 第八十二章 汴国青瑶 各国的都城都有一座青瑶书阁,就算是对商铺管控极为严格的乌什城也不例外。 这乌什城的所有商铺几乎都是由皇族、部落的贵族、或者有着深厚背景,过硬后台的人承揽了,普通人尤其是异国之人在乌什城要开个商铺难于登天。得经过层层报备,直到掌管汴国商业的监市官批准了方可进行。 “如此严苛,青瑶是如何开在乌什城的?”战英好奇地问道。 “汴国是马背上的国家,说是蛮夷之地也无不可。越是如此,他们的汗王想脱掉蛮夷的帽子,对文人十分优厚。国人中若有从文者,只要有些学问的,经过推举可以直接为官。而青瑶在别国藏书丰富已经小有名气。我找了个了汴国的官员,通过他的口告诉汗王有这么个名声在外的书阁,汗王当即派这官员与我接洽开书阁的事宜。青瑶在汴国税赋全免,地契也是极低的价格买下的。”景上对战英细细解释。 “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真高啊。这样便不是你要开,而是他们用各种优惠引入书阁了。”卫子逸展开折扇赞叹道。 乌什城内青瑶书阁的掌柜叫哈努,是土生土长的汴国人。景上只在青瑶定下地契之时来过一次,哈努也是景上亲自定下的掌柜。景上早在数月之前便是要哈努准备的通关文书。 哈努并不知道景上一行人确切的抵达日子,因此没有安排人来接。景上来过一次,径直带着大家去了青瑶。 不多会儿,便到了在乌什城闹市区中遗世独立的青瑶书阁。乌什城中虽也随处可见草原上的帷帐,但多数商铺与贵族宅邸还是盖成重檐棚歇山顶的两层木结构的楼房。而这里的青瑶与晏阳的几乎别无二致。 青瑶的门一向不是很大,青桐直接在门口扣响门环,哈努迎了出来,看见是景上,忙十分恭敬地请大家入了后院。 “阁主,自从你几个月前修书来要我办通关文书,我便知你不久就要来了,请人把后院收拾整理了一番,今日您与贵客们可以直接入住了。”哈努恭敬地在前引路,一边说道。 哈努虽是汴国人,但他自小便喜爱读书,因此与粗旷的草原人民不同,他全身上下都透着儒雅之气,安排房间之时,主客礼节等亦十分周到。 在哈努的安排下,战英几人总算是都安顿好了。马不停蹄奔波这么些日子,众人都觉得十分疲惫,也没有心思再出去感受这乌什城的 风情。用过简单的膳食之后,各自休息去了。 到第二日,战英因心中有事,起得极早。她原想不打扰任何人,自己悄悄出门去打听下国师府的位置,不想刚走到院中便看见景上早已在院中的石桌旁烹茶。 战英把自己要去国师府周边查探的计划告诉了景上,景上却觉得十分不妥。 “这乌什城不比晏阳,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城内的护卫。尤其是外来的新人,更是扎眼。你若贸然在国师府周边查探,必然引起护卫的注意。” 第八十三章 入温柔乡 “若说打探消息,也不一定非要明目张胆在国师府周边转悠呀~还有更好的去处,保准连国师家的老鼠窝在何处都能打探出来。”不知何时卫子逸也来到院内,听了二人对话后如是说道。 不一会儿,乌什城内最大的青楼“温柔乡”内来了三位翩翩公子。包了包间,要的酒菜皆是店内最贵的,陪酒的姑娘点了六七位,让那**乐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十分殷勤。 “好了,我们就和姑娘们喝酒聊天,你不用在这伺候,别处忙去吧。”卫子逸轻车熟路打发走了******战英没有来过这样的场所,并且终归是女儿身,所以十分拘谨,浑身僵硬。而景上却只是淡淡地神情,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在这样的场合依旧如谪仙般不染纤尘。那卫子逸就完全像是经常出入这类场合的,十分自在,不一会儿姑娘们便赶去他身边为他倒酒,而他也不时与姑娘说玩笑话,逗得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 战英严重怀疑卫子逸就是诓了他们来享乐的。景上看出战英心内着急,不着痕迹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急,一切等卫子逸来问。 卫子逸与姑娘们吃喝一会儿,行了酒令,掷了骰子,玩了一会儿投壶,又蒙着眼睛捉谜藏,直到把姑娘们累得说不玩了,要好好坐下来吃会儿酒,卫子逸方意犹未尽般坐下了。 “既然不玩了,那便一人说一点新奇的事给我们听听。我们头一次来乌什城行商,就想听听乌什城内有趣的事。”卫子逸边喝酒边说道。 “我们天天呆在这里不得随意行走,哪能有什么新奇的事。倒是贵客您走南闯北,什么新奇事没见过呢?”一个鹅蛋脸姑娘说道。 “你们虽不出门,却能知天下。你们每日迎来送往的,恩客们也总跟你们说各种新鲜事。恐怕你们知道的大内密辛比汗王自己都多呢!”卫子逸看起来有些醉了。 战英与景上也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姑娘们。 因为他们出钱着实大方,对她们也不像其他恩客般不尊重她们,只当她们是玩物。外加这样的金主也确实需要好好伺候,于是姑娘当中有个个子最高挑的忙说道:“行,爷们喜欢听什么样的?别说只是说说有趣的事,就算让我们说书,也使得。” 卫子逸便作出急色状,略带猥琐的神情:“我听说你们国师府上有上千的美人,而且舞艺超群,个顶个的极品美女。是谣传吧?上千之数也太夸张了,恐怕汗王后宫中都没有上千的妃子吧?” 姑娘们一听是说国师府上的美人,顿时都来了兴致。毕竟这算是本国国民最津津乐道的事,人人都有八卦的本性。那鹅蛋脸姑娘推开厢房的门探出头去左右望了望,关上门来便饶有兴致说她听到过关于国师的事。 “我听国师府上的管家说,国师夜御数女呢,有的不堪其辱,自杀了。”一个姑娘说道。 “那有什么,我听说国师自己会画图让人造各类器具折磨美人呢…”另一个姑娘说。 第八十四章 入温柔乡(下)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得起劲,都是坊间流传的,关于国师的香艳故事。 卫子逸听得津津有味,后干脆起了兴致:“这么多美人,若能得以一见便算是此生无憾了。” “那不可能!”其中一个姑娘断然说道:“那国师府有王师护卫,并且我听说国师府内机关重重,府内每个下人都只允许在自己的范围内走动。” “哦?一个国师府守卫这么森严?既不是国库又不是皇宫大内,要那么多机关做什么?”卫子逸问道。 “国师大人最擅各类奇门,这也是他受重用的原因之一,这在汴国人尽皆知的。他的府上自然机关遍布了。” 战英心中一个念头倏忽闪过,会奇门机关,还身居万人之上的高位,难道—— “你们国师的左臂是否有伤残?”战英急急问道。 几个姑娘瞪大眼十分讶异:“独臂国师,这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是了,也许正因为是无人不知的事,又不是什么秘辛,反而没人去说,因此他们也就一直不知道。 卫子逸与战英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应该没错,这纳木罕就是千机弃徒裘海,是他们要清理门户的对象。 如今看来,他不但与战英有血海深仇,还是师门叛徒。按师傅的话,他还是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不是那么容易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卫子逸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模样,不动声色地稍微坐直了些,接着在几个姑娘身上套问关于纳木罕的其他情报,直到酒菜都换了几拨方离开温柔乡。 就到青瑶后,战英与卫子逸方同景上说了裘海其人欺师灭祖的行径,卫子逸更是扬言就算不是为了帮师妹报仇,也得为师门清理门户,与那裘海不能善罢甘休。 几人反复讨论,才想出能进入国师府的计划,只是还需多加推敲,考虑到各方面的危险。 按温柔乡里的得来的情报推敲,纳木罕十有八九是有不能对外人道的隐疾,不能人道。因此他才不断寻觅美人,造各类折磨人的器具,并且连国师府的丫头都不放过。企图找到能刺激自己的方法,令自己能行人道。 这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景上,他的神医身份能让他得以轻易进入国师府,而战英与卫子逸便能以助手身份一同前往。只要能近纳木罕的身,景上用药或者行针,神不知鬼不觉便可让纳木罕失去性命。只是得手后如何全身而退是个大问题。 这汴国不是无极山庄的地盘,景上也无法让山庄内来太多人在乌什城接应他们撤离。 三人筹谋至半夜,总算让进府以及撤离的计划初具雏形。只是还有一些需要准备的事物,以及需要打通的关节,这些只待明日起着手去进行。因夜已深,三人各自散了回屋休息。 第八十五章 被困石室 战英在墙上又划下一道杠,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根本不见天日,只有一盏油灯。她曾算过,如果按一天三次送饭来算,距离行刺纳木罕失败的那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她望着墙上她自己画的一道道的杠子,无比冷静地盘算着如何脱身。 这三个月来,陪伴她的只有一盏青灯,一张桌子,一床铺盖,一套文房四宝。她知道屋外有人,只是从不与她对话,只到了时间从门下的小门内递进一盘吃食。 被带进来的时候是昏迷状态,醒来后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师兄怎样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吗?虽然大师兄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她相信他如果不是同样被困,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她的。 景上也不知是否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如果他回到乌什,会不会以为她不告而别了?他会想到自己刺杀失败,被困了吗?如果知道自己被困,他应该也会想方设法找自己吧? 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不管是大师兄同样被困还是营救无门,她都得想办法自救,她可不能被困在此直到老死。 但是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 正想着脱困之计,门下方那个小口子传来一阵开锁声,一个托盘上放着一碗饭,一盘素菜递了进来。 “等等!”战英喊道,她听见门外本要离开的脚步声停顿了下来:“告诉你的主子,他要我写的东西我可以写出来给他。但是这东西十分要紧,在这里我写不出来。” “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我上报给国师大人。”一个声音隔着门传来。 果然!他最想要的还是那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局。 “告诉国师大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我已经想开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拿着那参悟不透的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局,不如献给国师,我也好为自己捐一个好前程。”战英尽量让自己的预期听起来诚恳又急切。 “好,我马上去禀报国师。。”那人说道。 “劳烦您快些,我在这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战英急急央着。 一阵离去的脚步声后,战英松下气来,坐回桌前一下下扣着桌子思量着。思绪拉回到三个月前第一次在石室中醒来的情形。 战英在昏迷中醒来,头痛欲裂,灯前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她努力让眼睛恢复焦距,才慢慢看清身前站着的那个人是裘海。 裘海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冷睇着她,出口的声音阴柔古怪:“我该喊你什么呢?论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师伯吧?” 战英的嗓子干得似乎在冒火:“师祖已经将你除名了,你早已经不是千机谷的弟子,我便是带着清理门户的使命来的,你如何配那一声师伯?”她的嗓子粗粝难听,自己都觉得刺耳。 “呵,你果然是千机谷的人。”裘海的三角眼里泛着冷光,加之尖尖的鹰钩鼻但他看起来更加阴郁刻薄。 第八十六章 对话裘海 “我都处在这般境地了,又何必要瞒你。何况为师门清理门户也是正当,没必要藏着掖着。”多说了几句,那粗粝感慢慢消失了。 裘海阴恻恻一笑:“哈哈,清理门户?你觉得自己的能力可以为师门清理门户?不自量力。你怎么不问我,是如何得知你是千机谷的人?又是何时知道的?” 战英站起身,从桌上的壶里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她并不担心水里有毒,如果裘海要置她于死地,在她昏迷的时候早就可以让她死一万次了。 “我想应该是我看了你墙上伪装成画的机关布局图,有意识地避开了机关,让你对我起疑心的吧?”战英放下杯子平静又笃定地说道。 “桀桀,你小子倒算聪明。”裘海的三角眼像毒蛇一样盯住她:“你学了千机谷的一身才学又如何?如果无用武之地,也只是白瞎了这一身才学。”他张开双臂展示他的蟒纹华服,不无自得地说:“年轻人,比起命运更重要的是选择。你可以选择跟着我施展你的抱负,以后你就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有多么正确。我至今还在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若是只听我师傅的,我就坐不到现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现在的一切权势和荣华都享用不尽,还可以在战场上成就我的宏图伟志。” 战英一脸轻蔑:“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的所有荣光都是师门给你带来的,你却欺师灭祖不仁不义,是君子所不齿的行径。你还妄图让千机绝学尽毁,从此再没人能与你抗衡,简直是丧心病狂。师傅说的没错,若不清理门户,你这样的人必将为祸天下苍生。” “且不说你的实力能不能及得上我,即便能,你选择了暗杀,你明我暗,难道就是君子所为了?若真是要清理门户,用你的本事也坐到万人之上的地位,再在战场上与我相见,岂不更能成全你的美名?”裘海嘲讽道:“只是如今你落在我的手里,你觉得我还会给你机会吗?” 战英笃定地道:“会。因为我手里有你要的东西。” 裘海笑了:“我一贯主张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后患。如今我说自己坐拥天下也无不可,你手里能有什么我想要的?” 战英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局。” 裘海的三角眼狠狠盯住她:“不可能!你说你见过我倒相信,毕竟你出师了。但千机谷绝对不可能让你带出来!” 战英心中舒了口气,赌对了,他果然还是想得到这部旷世书卷。当年他未出师便离开了,无缘得见此密卷,后来回谷应该也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得到这密卷。 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头:“在这里。一千零八局我已经全都记下了。” 裘海听到此便笑了出来,一脸不信:“如果你是为了以此拖延时间,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此处没有人能进得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世事无常 战英沉声说道:“我在出师之前看过整部密卷,本人虽不才无法参悟,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若不信,一试便知。” 裘海的眼神惊疑不定,心道:“这一千零八局我求而不得,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一块心病。若他真有这一千零八局,我便暂且留他一命,待他写出那一千零八局再杀他不迟。” 战英气定神闲喝着茶,脑子却转个不停。裘海没有提起师兄,她大胆猜测师兄并没有被抓住,如此她更不可能蠢到主动问起师兄,以免裘海事先做好防备。 师兄若没有被困住,定会设法营救她。而景上从靖国归来也一定会寻她的。她只要保住性命,尽量拖延时间,那么自己获救的几率就变大了。 裘海的性情阴鸷,且不说师门的密卷本就不该外传,就算可以,她也不会笨到真的如他所愿。按她的猜想,她给他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局的日子便是她的死期。 裘海的神色缓了下来:“你需知道,你行刺未成落入我的手中,你的性命如今捏在我的手中,本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我念在你是同门后辈的份上,现在给你指条明路。若你带着密卷投身我的门下,我不但饶你不死,还允你高官厚禄,如何?” 战英说道:“我如何知道真把这密卷写出后,你是不是会真的放了我?这毕竟是师门不外传的至宝,且目前是我的保命符,你容我考虑再说。” 裘海心知她不会那么容易交出密卷,但他不急,来日方长,只要人在他手中,不怕她没有妥协的一天。 于是战英便一天天的这石室中等待着师兄或者景上的营救,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如果不是赤月的信息传来说青瑶有下落了,景上必不会离开乌什,他们的计划也许就不会失败了。这都是命运,谁也没法抵抗命运的安排。 三个月半月前,就在他们周密地计划好如何进入国师府,何种方式行刺,又以何种方式撤退之时,赤月通过无极山庄自有的消息网络传来一封急信,说是有了下落,情况复杂,需要景上亲自去一趟。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景上找了几年应尽各种方法都不可得,偏生在这时候有了下落。这是景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战英还记得那日景上对她说话的神情。 “阿英,你知道我找青瑶已经有数年,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找到她已经不止是为了找到最亲的人,更是为了消除我的心魔…我只想听她说一句当年不是抛弃我。”景上的神情既期待又落寞,还有隐隐的害怕。 战英本就觉得这个刺杀计划就算计划的再周密,凡事都还是有个万一,不欲景上与卫子逸参与到其中。如今有了青瑶的下落,就更应该让景上回靖国去了。 “我知道,景上。你不用说我也明白。”战英目光灼灼望着他“人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青瑶便是你的心魔,而为战家报仇雪恨便是我的心魔。只有消除心魔,我们才是完整的,才能真正获得幸福。”(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机会难得 景上走了,去了云州。 本来放心不下战英,欲带她一同回靖国,战英没有答应,她说要在乌什收集更多纳木罕的情报,等景上归来后更有把握些,景上在交代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再议后,匆匆离开了。 景上走后的几日,战英同卫子逸密切关注国师府的动态,直到有一日。 “国师大人府门前贴了张告示,赏金高达100两白银呢!”战英看见一群人往国师府门前聚集而去,有人边跑边对身边的人说道。 “赏再多也没用,如今哪还有谁能入国师大人的法眼?” 战英与卫子逸对视一眼,迅速往国师府门前的榜单挤去,直挤到最跟前才看清上面写的内容。 告示上的内容是说高价征舞者,在国师的生辰上表演,只要被选上,便能获得100两赏银,并且不被收入国师府,来去自由。 应该是之前国师府有太多不好的传闻,为了打消顾虑,才加了来去自由的条件。 战英与卫子逸回青瑶书阁商议这正是入国师府的好机会。 “可是你又不擅舞,况且我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的。”卫子逸说道。 “我是不擅舞,但不代表我不会。” “纳木罕府上多的是善舞者,普通的舞蹈如何能入他的眼?”卫子逸依旧不认同。 “既然舞技不佳,那么便在编舞上下功夫吧。出其不意便是好。我比其他舞者多一个优点,就是因为骑射,我的臂力比其他女子强。我听说有一种水袖舞,最是需要臂力与腕力。此舞刚柔并济,只是刚的部分太难,跳的好的并不多。我想试试。”战英努力说服卫子逸。 “好,就算你的舞能通过筛选,我如何接应你?我总得找机会入国师府上才好。” “师兄,你的琴音我听过,琴技也属上流,不若自荐去国师府当琴师。既然国师府需要舞者,定也需要伴奏之人。你与我就不同门路进国师府吧,当作不相识反而更安全,万一出了事也不至于拖累另一方,更方便行事。”战英细细与卫子逸剖析道,卫子逸听来觉得这计划也算有可行性。 次日,卫子逸从乐坊内找了一名擅编舞的乐师来青瑶,根据战英的优势编了水袖舞一支,战英报仇心切,自是没日没夜练习,五日后便站到了国师府的朱门前。 虽说大家都认为国师眼界高,一般舞者难以被选上,但因着100两的高额赏银,还是有不少人前来一试,每日来面试者络绎不绝。 战英来的这日也不例外,她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人已经在里面试跳,乐声刚起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的人呵斥道:“停!什么玩意,这水平也敢来丢人现眼,滚滚滚!下一位。”立时便有个女子掩面而泣从她身边经过离去。 战英深吸一口气入内,堂上之人据说是国师府的首席乐师,对舞蹈亦颇有研究,由他先掌眼,优异者方能进入下一轮筛选。(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绝世妖男 大厅十分开阔,厅旁有几位乐师为舞者奏。战英走到厅中央站定,对堂上之人微微一福身行礼,然后对厅旁的乐师轻点头道:“破阵子”。 几名乐师面面相觑,居然选这么恢弘大气的乐曲。“姑娘,破阵子此曲需要琵琶,古琴,箜篌方能弹出气势,我们这只为初级筛选,乐师没有来齐,恐无法奏出破阵子的气势。” 平日里练舞是师兄为她用古琴奏破阵子,师兄琴技高超,一曲破阵子弹得慷慨激昂,不料今天这里没有师兄那般琴艺的乐师。 “你直接参加明日的甄选吧。因明日是最后的甄选,府内的乐师都会在场。”堂上之人听她要用破阵子已然产生了兴趣,从未有人用这样的乐曲来伴舞。再看战英立于厅内,不卑不亢气质出众,挺直的脊背让她如一棵玉竹一般。 这乐师也知道舞蹈之人技艺可修,那一身气质却难修。他也算阅人无数,单看她这等风姿便知她定有过人之处。 战英没料到竟然这么顺利过了初选,问明明日甄选的时辰后拜谢正欲离去,却听到国师府外围墙旁传来一阵金戈般的激越琴音,她的嘴角弯了弯,师兄还真与别人不同。 出门前她轻轻瞥了一眼堂上的首席乐师,见他正细细倾听,容色激动,她便知道师兄成功了一半。 出了国师府,看也没看侧门边围墙外正弹着十面埋伏的琴师,战英翩然离去。 战英回青瑶没多久,卫子逸也回来了,怀抱着一把琴。 “如何?”战英挑眉问道。 “幸不辱命。”卫子逸扬眉回道。 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卫子逸比战英更早去了国师府,今日的甄选乐师便有他,那首席乐师对他的琴技真是赞赏有加,要他从今日起住进国师府,与他一起编曲。 战英到了国师府,能进今日甄选的只有五支舞蹈,只有战英是独舞。 拿了号牌,战英是第二个上场。上场之前便有人来引她去更换舞服,还有人来问她是否需要道具。可见国师府对此次甄选的重视。 “下一位。” 战英稳步走进大厅,刚在中间立定,便闻到空气中有种隐隐的花香,似蔷薇,又似月季,始终清浅萦绕四周,深深闻去,又似乎没有香气。 周围有几个府丁正在穿梭忙碌,忙着布置她要的五面鼓,她的视线越过面前忙碌的人,望向今日上面坐着的人。 只一眼她便觉得微微有些失神。厅上之人一身紫衣,懒懒斜倚在座上。一双狭长的眼,睫毛如羽扇般,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嘴唇有着最优美的形状,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之似嗔似笑,似喜似忧。 那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从他身上散发而来,在他一动身时香味便变得浓郁了些,渐渐的让人有些迷失心智。 若说容貌,这个男子与景上竟不遑多让,美得让人心惊。但是这男子通身气质气质近妖,让人本能地就觉得很危险。(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一舞惊人 战英收敛心神,才发现那紫衣男子身边的座位上除了坐着昨日的那位乐师之外,旁边立着一名着玄色衣服的男子,在紫衣男子的绝色姿容之下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战英的眼神对上他,只觉得他的眼睛如古井中的水一般,深不可测,平静无波,整个人沉静而又内敛。他有着三分儒雅,三分俊逸,三分刚毅,还有一分隐隐的贵气。他的样貌不在卫子逸之下,只是在紫衣男子身边,他的容貌就变得毫不起眼。加上他似乎在刻意收敛锋芒,就更不引人注意。 这个人比紫衣男子更危险。战英心道。不露声色的人才最危险,之前收集国师府情报的时候,没有这二人的消息透出,不知这二人会不会成为她复仇路上的阻碍。 不一会儿那五面鼓到位了,战英侧身对乐师说道:“破阵子。”眼神只飞快扫过卫子逸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并没有多做停留。 转身背对大厅上评审的众人,战英的背影身姿挺拔。在一声如金戈齐出的尖锐琴音中,战英身子向后一仰—— “咚!”两道白练般的水袖从红色的石榴舞裙甩出,击在战英身后的那面鼓上。 琴音继续拔高,战英仰着的身子立刻回直,袖子一收一放向左右两边甩去,又是一声整齐的鼓响。 破阵子此曲前几个音是拨一根弦就一停,一声比一声高。在前几声中每一个琴音后面都有一个竹板声相和,而战英水袖甩出击在鼓上的声音与竹板声同时响起,让人感觉到战争之前的紧张气氛。 第三声,战英向后一甩水袖,上身轻巧一扭,腰上的一圈红色流苏随着扭动向外甩开,灵动无比。战英回眸望向观者,眼神之中满是凌厉之气,却因为这通身的红色舞衣使这一眼便成充满野性的媚。 斜倚着的紫衣男子因这一眼,微微直了直身子,狭长的媚眼开始有了玩味的眼神。 琴音越拔越高,越来越急,琵琶声,箜篌声,月琴声,笛子声也加入进来,仿佛让人看到战事的紧张激烈。而战英的每一个旋转,挥袖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的袖子击出的鼓声也与配乐声融为一体,成为配乐的一部分。 腰间的红色流苏随着舞姿摇曳生姿,白练似的水袖刚时直出击鼓,柔时随风飘动,红与白的碰撞,刚与柔的结合,给视觉极大的冲击。 直到人们的情绪涨直最高,其余的乐器嘎然而止,只余琴音缓缓流泻,而舞蹈也到了最柔美的部分。战事终于是到了尾声,人们的情绪也为之一松,心内一片祥和,看着那柔美的舞姿,心中充满了对和平的向往与渴望。 最后几个旋转后琴音止住了,战英甩开袖子敲响最后一记鼓声,舞止。 厅上除了评判的几人,乐师十数名外,其他参加甄选的舞者也在,大家无一不为此一舞惊叹。 那些资深舞者都看得出战英舞技一般,但胜在选曲新颖,激荡人心,并且她的腕力与臂力不是一般女性舞者能企及的,这一双水袖在她的舞动之下如有生命一般。(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听音阁主 舞蹈本来就不是以舞技为上,秀舞技者只是末技,只有舞出意境方为上等。 看完战英的舞蹈,其余四组的舞者不免有些泄气,均认为这一次入选非战英莫属,赏银也合该她得了去。 战英见其余舞者的神情,心里的石头落定,至少说明自己跳的不赖,今日若是入选,很大可能真的就在纳木罕生辰当天行刺成功。 那紫衣男子懒懒开了口,声音绵软动听:“阿墨你觉得如何?” 那玄衣男子开了口:“不若先看完剩余三场再做定夺吧。” 战英早就识趣退去一边,让出场地给下一组舞者。 直到所有舞者都表演完,那名紫衣男子蹙起两道斜飞入鬓的眉,他要乐师俯身回去对着乐师耳语几句。 乐师起身后说道:“各有各的精彩,实在难选得很。不如这样吧,我们商议一下,明日差人知会入选者,没得到消息的等下一次机会吧……。” 战英闻言离去,从始至终一直没有与卫子逸交会过眼神。 厅上的玄衣男子却把眼神在战英离去的背影上转了转,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在收琴的卫子逸。 入夜,夜空中几个黑影掠过国师府的屋顶,落在一个僻静的院内,向屋内的人禀报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那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你真不打算让她入选?”紫衣男子狭长的凤眼在灯下闪着潋滟的光。 “你也听到了,她与那新来的琴师果然是一道进的乌什,却故意装作不认识,一起费尽心力进国师府,必有所图。”玄衣男子古井般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不管他们所图为何,不能让他们坏了我的安排。” 此刻的青瑶书阁内战英与卫子逸也在消化今日得到的情报。 那紫衣男子是听音阁的阁主,名唤紫逍,因其对音律,舞蹈有极高的鉴赏能力,纳木罕对他极为礼遇,特为他在府内僻出一处院子,这次也是纳木罕请他来国师府为他的寿辰选拔舞蹈。 而紫霄身边带着的玄衣男子是他的护卫,名唤程墨,特许跟着紫逍住在国师府内。 “我觉得他真实的身份不是个护卫。”战英说道。 “怎么说?” “直觉。我甚至觉得他的身份在紫逍之上。或许紫逍就是听命于他的。”战英也不肯定,毕竟今天只是匆匆一瞥。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了。”卫子逸没有注意到这些,因此不太在意地说着。 “但愿吧。”战英隐隐有些不安。 次日,战英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国师府的消息,她便知道自己的水袖舞没有被紫逍选中。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化为泡影。 她也不气馁,与卫子逸商量起另外的办法来。 “我有个想法。”战英略作迟疑,又很快接着说:“之前我们商量的,有景上参与的那个计划,我们可以提前去实现。” “不行,景上叮嘱了要等他回来再去做。况且最关键的人不在,如何进的了国师府?”卫子逸断然拒绝。 “又没有多少人见过景上真容,谁都可以是景上。”(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又生一计 卫子逸无言以对。 是啊,没有多少人见过景上的真容,谁都可以是景上。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凭什么取信于纳木罕? “为什么就不能等景上回到乌什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差这两个月。”卫子逸尤想劝回战英。 “师兄,纳木罕的生辰在即,那一天他府上必是宾客盈门,府上的仆从等难免有疏忽之处。且那日的国师府一定关掉不少机关,以防有宾客误触发机关。那日一定是最好的时机了,错过了就未必再有这么好的机会。”战英认真对卫子逸分析道。 一席话说得卫子逸彻底无言,他也承认那日确实是行刺纳木罕的好时机,只是心下依旧觉得时间太紧,风险太大罢了。但是战英决定的事也很难把她拉回了,只能尽量与她商议,尽可能让计划更周密些。 景上走之前依旧把青松青柏留在了乌什,但是并不能如晏阳一般时时在暗处保护,恐引来汴国隐卫的注意。只说有需要召唤他们现身的话,在青瑶门口挂上一盏青布灯罩的灯即可。 天还没暗下来,青瑶的门口就挂上了一盏青布灯罩的灯,战英一直坐在窗前的茶几上,等待着青柏和青松。 入夜,青柏青松如约而至,垂手立于战英跟前等待战英的吩咐。 战英把需要他们做的一一交代。 多年的杀手生涯已经让青柏青松习惯了不多问原因,只要执行命令。景上既然把他们留给战英,他们自然是要无条件遵守战英的指令。得令后二人离去,战英就开始为明日做准备。 此时离纳木罕生辰只有五日了。 次日,战英按景上一贯的衣装来装扮自己,紧紧束好胸,换上一袭青衣,用青布条琯发。出来时卫子逸见了赞道: “不错,已经有几分景兄的风姿了。” 战英听完十分欣慰,也不枉自己早早起来准备,只要看起来像神医就好了。 按照计划,卫子逸依旧在国师府上当他的琴师,如果战英成功获得纳木罕的信任,他便只等战英动手的时候辅助她。若是战英进不去国师府,他就继续在国师府待着,可以多了解国师府的环境,直到景上回来按原计划进行。 此刻,国师府的大管家正急急赶往书房去见纳木罕,只因纳木罕最喜欢的舞伎绿姬今晨突然病倒,请了几位郎中都诊断不出病因。大管家不敢擅自作主,忙来禀了纳木罕。 相传这绿姬能作盘上舞,身姿轻盈,舞技超群,很得纳木罕的欢心,纳木罕正要抬了她当妾。今天一早绿姬的侍女见绿姬迟迟未起,推门进去见绿姬昏睡着面色也不好,便报到管家处。 管家忙请了郎中来瞧,谁知郎中说按脉象来看并无任何问题,至于为何昏睡,诊断不出。一连请了数位郎中,都是这个说法,管家无法了只得去请国师示下。 平日里纳木罕若是有恙,汗王便会派自己的太医来府上给他医治,以示天恩浩荡。但如今只是他府上的一介舞姬生病,就算纳木罕再狂妄,也不敢让汗王的太医来医治自己的舞姬。(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初见裘海 既然不敢请太医来,便只能请民间医术高明的人了。 “大人,不如差人在府门口张贴个告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能招到杏林高手治好绿姬。”管家向纳木罕进言道。 得到纳木罕的首肯之后,不一会儿,带有悬赏的告示便张贴了出去。 不出半日的功夫,国师府上便进去了一拨郎中,但无一不是垂头丧气地出府来。 纳木罕在又一个郎中抹着汗告诉他查不出病因后终于动了怒:“都是庸医!这样的医术也敢来揭榜!” 此刻,一身青衣的战英正背着药匣子,戴着竹笠立于国师府门口,有意压低嗓音变成男声,她对门边的小厮说道:“我略通医术,看了门口的告示打算进去瞧瞧府上的贵人病情如何,还请引路。”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下战英,想到一上午那些垂头丧气的郎中,半是警告半是奉劝道:“一上午来了不少郎中了,国师大人正在发脾气,刚以欺诈之罪绑了一个郎中送到衙门里去了,你可得掂清自己几斤几两,别没赚到钱反而获罪于国师大人。” 斗笠下只能看见战英开合的嘴:“多谢提醒,我且试试看,还请引路吧。” 那小厮以为又来了个为了钱不怕死的,也不多说什么,把战英往绿姬的院落引。 走到半道上迎面来了两人,尚未走近战英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香味,她心下一凛,把头更低了一些,来人只能看见她的下巴。 “紫阁主好。”那小厮恭敬地问好,侧身让来人通过。战英半低着头跟着侧过身去,只看见前方一紫一玄两件袍子的下摆。 紫霄看也没看他们,与传言中他的护卫君墨直接经过他们往前走,战英悬着的心刚要落下,突然看看那玄色的衣角就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战英的心又悬了起来,难道那君墨认出她来了? 幸亏那玄色的衣角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向前离去了。 战英彻底松了一口气,跟着小厮继续往绿姬的院子走去,却不知君墨和紫霄此时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你说她这么费劲心思进国师府到底为哪般?”紫霄望着她的背影,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先看看吧,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或者,善加利用的话,对我们有助益也不一定…”君墨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算计。 小厮引战英进到绿姬的院子里后,把战英交给绿姬的侍女便退下了。那侍女把战英带入绿姬的寝室。 “国师大人,这是刚带进来的郎中。”侍女向太师椅上的一人禀报道。 终于见面了,裘海。 战英摘下戴着的竹笠,并没有行礼,眼睛直视着太师椅上的那个男人。 只见裘海年龄约莫五十上下,穿着家常的褐色绣松鹤图案的长袍,左臂安了假肢,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一双三角眼泛着毒蛇捕猎时一般的冰冷的光,高高的鹰钩鼻,薄薄的唇。 真是应了那句话,相由心生。看面相便是个冷酷阴险的模样。 裘海,不现在他被汴国大汗赐名纳木罕了,见她如此无礼,不免有些薄怒。 “在你之前我刚让家丁绑了一个庸医去衙门。我这府门好进却不是那么好出的,想要赏金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拿。”纳木罕在警告她。 她依旧是把嗓音压低,不卑不亢地答道:“本人不才,略通医术,虽然不常替人诊治,所幸所有经过我诊治的人皆药到病除。” 纳木罕冷冷一笑,“既然你有这份自信,那你去看看吧。若是真能医治,赏金按告示上的加倍。若是让我知道你只是信口雌黄,哼……” 战英垂眸不再多说,只是从随手的药匣中取出一卷金线,把其中一头递给一旁的侍女:“劳烦你把这金线系在她右手腕上。” 不一会儿,侍女便从纱帘后走出,点点头示意已经系好了。 有人为她搬来一把凳子,她一撩下摆坐下,左手拉紧了金线,右手的三指指腹搭在金线上细细诊断。 纳木罕见她与别的郎中不同,心中对她的医术信了几分,待到她收了金线起身,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盯着她的脸等她开口。 “这位贵人的脉象并没有任何不妥。”见纳木罕正要动怒,她又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她的气血运行无碍,问题出在她的五识。” 纳木罕见她能说出其中的道道便又信了几分。 “给这位大夫看座,上茶。”纳木罕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 战英在纳木罕的下首坐下,对纳木罕说道:“此刻她五识封闭,听不到看不见闻不到,也感觉不到。因此她并不知道天亮了,若有人喊她推她,她也感觉不到,故一直昏睡。” 纳木罕往帘子那边望了一眼,问道:“听起来是棘手的病,可有治法?” 战英沉稳地点点头:“并不难治,我这有一味丸药,服下之后不出一刻钟必能打开封闭的五识,转醒过来。” 战英从药匣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丸药递给侍女:“用半盏温水化开喂她服下。” 侍女照吩咐做了,战英与纳木罕在厅中等绿姬转醒。纳木罕喝茶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只见眼前的年轻人端着茶盏的手不颤不抖,气定神闲,他便对她的医术信了九分。 “大人,绿姬醒了。”侍女过来禀报道。 纳木罕放下茶盏掀帘而入,不一会儿便又出来,阴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真乃神医也,绿姬果真转醒过来了。” 战英没有因为纳木罕的夸赞而面露喜色,只是淡淡一笑道:“只是侥幸罢了。” 纳木罕吩咐管家双倍赏金奉上,战英并没有收下,只取告示上写的赏金数,便要告辞离去。 纳木罕是个极多疑之人,向来对主动为他办事或者投靠他的人有戒心,见战英坦然拿了赏金,并且这般清高孤傲的姿态,他反而动了爱才之心。 “不知神医尊姓大名?”纳木罕问道。 “景上陌离。”战英淡淡地回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隔墙有耳 纳木罕听完先是诧异,然后微微眯起他那三角眼。 “景神医?我记得我曾派人去寻过你,但你避而不见。”纳木罕说了这句话,难辨喜怒。 纳木罕找过景上??这事景上没跟她说过。 “据说景神医只诊治自己愿意诊治的人。怎么?为何我诚心去请的时候景神医不来,如今却主动来我府上?” 战英脑子飞快地转着。什么理由能让纳木罕相信自己,而不引起他的怀疑呢? “是,我承认我今日为府上这位贵人诊治,是有其他的打算。”与其让纳木罕猜忌,不如直接这么说。 “哦?” “我是想因这次诊治,结交大人,来日我还有事相求。” “呵!我却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力能得景神医主动上门。不如现在说说看。”纳木罕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景上陌离不是那种在逼迫之下或者利诱之下就能为人出诊的,能让他出诊的理由,他倒是想听一听。 战英淡淡一笑:“对国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欠博尔沁部的头人巴日奔一个人情,不是用财帛能够还上的,我想为博尔沁部做件事以报答他的恩情。” 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什么神医在他屡次去请的情况下避而不见,这时候却不请自来。这也确实符合江湖中人的行事作风,钱财可欠,人情难偿。 “是什么事,若不是什么难事,老夫愿意卖这个面子给神医。” “三年不调遣博尔沁部的兵士去打仗,让博尔沁部修养生息。”她的神情看起来坦然又平静,似乎说一件简单又平常的事。 纳木罕哈哈地笑了起来:“神医,你张口便是这么难的事,你也太看得起老夫了。这出兵是兵部的事,老夫如何能随意干涉?我若干涉了,又要遭到弹劾,说我只手遮天了。” 战英只静静地看着纳木罕,并没有说话。 纳木罕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敛了笑容:“也不是办不到,只是你今日卖给老夫的人情,恐怕还不足以用这件事来偿还。” 入圈套了。战英只等他接这个话。 “既如此,不如请国师明示,怎样才足以让国师帮在下偿了这人情?” 纳木罕似乎还没准备好此刻与她明说,看他的神态似乎有难言之隐。战英更确定他是如景上猜测那般,不能人道。 在纳木罕的吩咐下,管家安排战英住在了国师府内的一处院子。 “公子,花园以及西面这几处院落您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千万不要走到花园东面去,那边是国师大人活动的区域,并请工匠安了机关,等闲人闯入的话很危险。”管家细细交代了这些便离去了。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洒扫得十分干净,入屋后见到室内的布置十分简单,但样样齐全,应该是专门的客房。 战英在进这处院落之前注意到旁边也有一处院落,从院中传来阵阵桂花的香气,却不知是否有人住。 刚入夜时分,卫子逸从府内乐师住处而来,悄悄来到战英的院子里,战英同他说了今日见纳木罕的情形。 “所以他这两日应该就会让你诊脉了?” “是的。不过他不能人道的病症也只是景上的推测,景上没见过他,终究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担心到时候激怒他。”战英道。 “师妹,不如现在撤退吧?我怕你激怒他,他察觉到你是假冒的,到时候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青桐青柏之前就说他们也进不了东跨院,否则也不会只给绿姬下毒,直接毒翻了裘海岂不更好?”卫子逸还是想让战英知难而退。 “我既然费这么大劲进来了,就不会轻易退缩的。”战英脸上满是不容劝说的坚定。 卫子逸不无担心地说:“可你也没有景上的能力,没法施针或者用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好他在你全身而退后才暴毙身亡。” 战英与卫子逸正在院内低声地商讨,突然头顶树上传来一声嗤笑,战英与卫子逸被这一声嗤笑唬得三魂七魄都瞬间离体一般,但是很快二人就做出了反应,各自拿出随身的武器全身警戒起来。 “是人是鬼出来一见。”卫子逸沉了沉脸喝道。 只见树上跳下一位玄色衣裳的男子,战英定睛一看,不是君墨是谁? 此刻君墨那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戏谑:“两个聪明人在院子主人家商讨如何让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我一时听得起了兴致,顺便为你们把把风。” 只这一句战英二人便知道君墨已经把二人的话听了个十成。他若是与他们为敌,可以一直隐匿到他们离去再去报给纳木罕。既然他选择出声,就不会去揭发他们,或者是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他们杀人灭口。 “既然都让你听见了,你想怎么样?”战英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直接了当,君墨最喜欢这样的人。 “嗯~?我也还没还没想好,我在考虑告发给国师划算呢,还是直接跟你们交易更划算。”看上去君墨十分认真在考虑。 卫子逸悄悄摸上腰间的暗器,打算直接先把他放倒,藏在一个地方等事成再放他走。 “我如果失踪了,我的主子紫霄必定会寻我,也会惊动国师提高戒备,到时候你们的好事也办不成了。”君墨没有看卫子逸,把玩着他手里的一块玉佩。 卫子逸闻言又放下了自己的手。 昨日见到君墨的时候,就觉得城府很深,只是没想到他不但城府深,还十分无赖! 他说的没错,现在对他动手只会让纳木罕提高警戒,他们再想靠近他就更不容易了。就算景上真的回来,因为有她这假扮的在前,纳木罕也未必会信了。 战英暗暗地咬了咬牙,心里有些气结。最关键的时候竟然让他搅和进来了,也只怪自己与卫子逸没有江湖经验,太不小心。 “如果今日在这的不是我,换做他人,你俩未必还能好整以暇站在这里。”君墨悠悠地说,丝毫不在意战英与卫子逸那充满戒备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达成协议 战英听到这,基本可以确定了一点,君墨之所以对他们说那么多,是为接下来的谈判增加筹码,先让他们慌乱,然后提出自己的条件;先告诉他们若不是自己,这时候他们已经坏事了。 “那不如请君公子明说,在这件事中,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好处?”战英想通了这一点,心反而定了下来。无非是做一个交易罢了。 “相对于要行刺纳木罕的难度来说,你们要帮我做的只是一件小事。”君墨勾起唇,从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帮我取一份汴国的兵力分布图。” 战英的脸一下就冷了起来:“你是别国间谍?哪国的?” “这无关我俩之间的交易。你只要告诉我,给,还是不给。”君墨沉声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国家的兵力分布图如果外泄,这个国家的国防危矣,如若重新布局,代价太大。这么重要的东西,必然只有几个重要的人见过,并且会妥善安置在一个不为人轻易接触到的地方。 君墨看战英与卫子逸皆默默不语,他诡黠地笑道:“纳木罕他真的不能人道,没有人敢说。泄露出去的人都被他杀了,因此你把脉后说这个病症,他便会对你的医术信了十分。他对自己的病讳莫如深,为了与你详谈,你就会有机会进他内室。” 他摸向怀中,拿出一个红木盒子,抛给战英。 战英一把接住:“这是什么?” 君墨笑得暧昧不清:“这个是我花大代价弄来的顶级神药,可以暂时让纳木罕恢复几日男人的能力。你把这个药给他,他尝到甜头自会对你的防备松懈的。” 战英对他简直刮目相看,这人不过是听了一会他们的墙角,前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能想出这么一个没什么纰漏的点子,并利用他们的计划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若是敌人,简直太可怕了。 “你既然早知道纳木罕有暗疾,并且有这么个神药,为什么不派自己的人去完成这个计划?”卫子逸疑道。 “既然别人能帮我做,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君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战英气结,暗暗咬了咬牙,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凡事都有风险,有人在前面挡刀子自然好了,如果失败,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战英看他这老奸巨猾的模样,心内怀疑他拿兵力分布图或许只是拿去卖,他的样子着实不像会有什么其他高尚的理由。 “那么兵力分布图具体放在哪?一定不是很容易拿到的地方吧?我就算能进内室,也未必拿得到。”谈话进行到现在,也不容战英拒绝了,那还不如把细节问清楚,行动时更有把握。 “他内室中有一个特制的纯铜柜子,砌墙时一起造成,与墙紧紧连成一体。门上是他亲自设计的机关。这个铜柜其他人拿不走,打不开,纳木罕的重要物件都在里面。”信息量虽然不大,但是这么些信息,也花了君墨不少人力才探知到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寻医问药 君墨又把纳木罕平日里的喜恶告诉二人,以免战英与纳木罕交谈时触了他的逆鳞,为他不喜。说完这些他便大摇大摆从院门离开了。 战英与卫子逸望着他消失于院门那边,二人有些无语。 “师妹,这人比我还…无赖。亏他姓君,一点也不君子。”卫子逸感叹道。 “终究是我们自己江湖经验不足,也不够机警,吃一堑长一智吧…” “技能到用时方恨少,早知今日就应该学功夫。顶级高手是能听见周边哪怕一根针掉下的动静,更别提一个大活人的气息了。”卫子逸不无惋惜的样子。 战英轻笑出声:“就算早知有今日,以你那性子又怎么肯勤练。好了,反正他也和我们达成协议了,不会坏了我们的事,只是我需要多费点功夫去取他要的东西。” 二人谈完后,卫子逸也悄悄离开这里。 次日,纳木罕果然让管家来召了战英过去东园,他日常起居的地方。 一路上管家要战英紧跟着他走,不要随意触碰周围的一切。战英做出谨慎的样子跟紧管家,一路上遇到的家丁极少,偶尔遇到的也是步伐轻盈,气息收敛,极为小心的模样。 战英眼睛在四周的环境一扫,果然有许多机关隐在暗处,比如地上松动的地砖,竹树掩映下的钢丝,还有回廊的窗格子上那不起眼的木钉。一旦不小心踩到触到,必定会毙命当场。 虽然她是个中行家,但是此处机关太多太杂,难免会有走眼的时候,因此她也不仗着自己艺高就掉以轻心,还是紧跟着管家的步伐。 不一会儿管家便带战英到一处院子的正房。管家唤来下人为战英看茶,叫她稍候,说是有人突然来访,国师一会儿才会回来。 管家也退下了,只有战英一人在这没有旁人在,战英打量起这正房。显然这是纳木罕起居的院子,屋内陈设极尽奢华。光是手边喝茶用的青瓷便是极难得的珍品,更别说陈列在架子上的夜明珠,珊瑚树,象牙雕等。 她的视线停留在墙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描绘的是一池锦鲤,画的惟妙惟肖,一池鱼似乎都活起来在争食一般。 如果是外行,看这幅画不外乎只是觉得画画的好,但是战英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幅画是这间屋子的机关分布图。画就挂在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她知道这幅画的用处。 虽然这府内的机关都是纳木罕自己设计的,但是实在太多,他为免自己不小心触发机关,便把机关分布图用画的形式绘下,挂在自己进门便能看到的地方,以提醒自己。 这幅画只是这正房的,如果没猜错,纳木罕起居的每个房间都应该有一幅画提醒他机关所在。 战英无声地笑了笑,看这图上,机关也太密集了些。纳木罕天纵奇才又如何,身居高位又如何?设如此多的机关,困住的是自己,每日都仿佛在牢笼中一般,活的当真有乐趣吗? “这画神医觉得如何?”纳木罕跨入房内看见战英盯着画出神便问道。 战英忙放下茶盏起身:“灵趣生动,活灵活现,画者的丹青妙笔可见一斑。” 这画说得纳木罕心里舒坦,哈哈地笑了:“这是老夫闲暇时画着玩的。” “不想国师竟还有这样的才华。”战英笑了笑说道。 下人也为纳木罕上了茶,纳木罕请战英坐下后,自己只是在品茶,并没有说什么。而战英亦十分沉得住气,纳木罕不说话,她便也只是喝茶,二人就好似本就约好在此品茗一般。 纳木罕见战英十分稳重并且沉得住气,寡言少语且不打探他叫她来的目的,他心中暗暗点头。 “老夫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为老夫把个脉。岁月无情,身上总会有些不好。”纳木罕终于切入主题。 战英搁下茶盏,背起药箱起身:“好。那还请国师大人移步坐榻。” 待纳木罕在坐榻上半躺着坐好,战英也已经在榻前的凳子上坐好,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皮质小手枕。纳木罕把手腕放在手枕上,战英指腹轻轻搭了上去,倾身细细地诊断。 也就几息的功夫,她便放开了纳木罕的手腕。 “如何?”纳木罕盯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国师保养得当,养生有道,身体十分康健。”战英垂眸禀道:“只是有些肾气不足,导致精力有些不济。”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真是个聪明人!纳木罕心里赞赏。不管怎样,虽然他不能人道已经是事实,但是有人明说还是会让他觉得受辱和不悦,他这么说,既表明自己诊断出病症了,又让他不至于难堪。 纳木罕看她神色淡定,不似之前寻的大夫一般犯难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激动,也许自己这次有机会重新做真正的男人,他按耐下心中的雀跃,沉声问道:“那景公子觉得这问题大不大?” “问题不大,调理得当的话,肾气自然会恢复,精力也会旺盛起来。”战英轻描淡写。 纳木罕的心里狂喜起来,神色也掩不住的有些激动,身子向前倾,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当真?” 得到战英肯定的回答后,纳木罕喜不自禁。 “我需要几十味草药,备齐后需要一间静室配药,配药过程不能有人打扰。”战英说道。 “这有何难,你写出方子来,我差人备齐你要的药材送进来。至于静室,随时可以给你辟出一个院子来。”纳木罕说道。 战英想到,若是由他随意辟出个院子,便接触不到君墨所要的东西了。 “这药方需要用药十分精准,差一分毫便会失去功效。”战英严肃地道。 纳木罕沉吟了下:“既如此,你随我来。”他带着战英去了他的书房。 诚如战英所料,一进书房便看到墙上挂着的夏日荷塘图,也是隐藏的机关图,这书房中的机关布置皆隐于画中。 纳木罕走到书桌前,按动书桌下某处,书架便转动起来,露出一个一人可进的门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进入内室 跟着纳木罕进了那道门,果然见到一边的墙上嵌着一个巨大的铜柜,战英心道这应该就是君墨说的内室无疑了。 这内室中只有纳木罕和战英两人,战英望着纳木罕的后背,心里突突地跳着,如果自己此时此刻动手,能不能成事? 正想着,眼睛扫到了他左边的假臂。上面套着皮手套,袖子很宽大,看不清那假臂是不是安了机关暗器,比如小弩之类的。 按纳木罕多疑的性格来说,也许他这条假臂安了许多种自卫的机关也是有可能的。 战英这么想着,又松开了自己捏紧的拳头。要冷静,自己是要报仇,并不是要与他同归于尽。她要全身而退,赴景上之约。 内室中的书案以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纳木罕要战英写出需要的药材。 战英的母亲因有风湿,每到阴雨时节都要吃太医院开的治疗风湿关节痛的药养着。战英侍疾时无数次见过那个药方,她便凭着印象把药方写了出来,还混入几味补药。 不多时,那方子上的药便送了进来,因战英说配药的时候要安静,不能有人打扰,于是纳木罕便留她一人在内室。 刚一出内室,纳木罕便招来了管家问话。 “那些药材真只是祛湿除痹,止痛散寒的吗?”纳木罕有些不信。 “大夫是这么说的,还有几味是滋补的药。” 纳木罕心里疑窦丛生,既然如此,如何治得自己的病。但是想来也许神医行药与别人不同,或者是普通药材在他的配比之下能产生不同的功用。 内室中的战英按着墙上的画小心绕开了机关,去到了铜柜跟前。 柜门上的锁是九重嵌套锁,虽然繁复,但是用点时间打开并不是问题。只是不懂机关的人来到这内室,还未到这铜柜跟前就要被重重机关击毙或者活捉,更别提要打开这锁了。 今日时间不够,且工具也不全,开不了了,不如记下这锁,来日再寻机会开启。战英看了看锁,心道。 她又退回到案边,随意把各种药材抓了一些混合在一起,然后从药箱中拿出君墨给的红木盒子,从中捏出一枚乌黑的丸药,捏碎了放进刚才混好的药中,包好,然后走出内室。 纳木罕正在书房等她,见她走到他跟前略有些惊愕的样子,但是这丝惊愕在看到她手中提着的药包后很快就消失了。 战英嘱咐了煎煮方式后,便要告退离去。 “留步。”纳木罕笑着拦下了她:“为了方便治疗,这几天请景公子留在这东院内,我立刻让管家收拾出厢房来。” 虽是温和的神情,却是不容她推辞的语气。 战英本就觉得东院更适合她行事,于是很快答应了。只是如此一来便无法与卫子逸还有君墨互通信息了。 君墨早已探知她今日进了纳木罕的内室,在听到她是自己走出内室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果然是擅游者死于溺水……她应该是帮不到我们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身份暴露 紫霄那倾城的容颜笑展开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同你一般心细如尘的。这么快就成了废子,可惜,可惜。” 君墨勾唇一笑:“是不是废子,现在说还为时过早。能拿到分布图最好不过,如果不能拿到,就看他们能不能为我所用。以他们的能力,若能为我所用,将来会有极大的助益。若不能,不如借纳木罕的手除去。” 紫霄无限同情这两只小菜鸟,被君墨算计上可是逃不掉了。 “他们俩?在我看来他们涉世未深,虽有些小聪明,却不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能让你看得上的?”君墨的识人之才一直是最强的,能被他看上一定是有十分过人之处。 “你可听说过千机谷?” “他们?他们会是千机谷出来的?看着是初涉江湖的小菜鸟。” “我原只是凭他们的言语猜测的。今日便能确定了。难怪纳木罕在战场上如此强悍,所向披靡,原来他也是出自千机谷。” 紫霄听完,那绝美的容颜之上难得地闪过一丝锐色:“果真如此,我们便要将那二人争取过来,来日可以制约纳木罕。” 君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眼神望向东边。 这一夜纳木罕的房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传来纳木罕的开怀大笑之声。深夜之时舞姬们退出,独绿姬蒙传进入纳木罕寝室之内。 第二日,阖府上下都得知纳木罕把绿姬抬为妾,从此她便脱离奴籍,享主子的待遇。 战英得知消息之后,知道自己能得到纳木罕的信任,两天后一定可以成为他寿宴的座上宾,那天人多,更容易得手后撤退。 早膳过后,在中午时分管家差个小厮来通知战英,纳木罕有请。战英背上药箱便直接跟着小厮去了。 到了门口小厮便立于门口不再进去。战英不以为意,抬脚便进入屋内。 今天来的地方不是昨天去过的会客厅,此时纳木罕不在,她随意抬眼看了墙上的富贵牡丹图,避开机关后落座。 这些对她来说是本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因为在千机谷的一年多内,也是机关遍地,随时都要避开。 可她忘了,普通人如何能做到这些??!!! “千机谷果然代有人才出。我该怎么称呼你?师侄?”纳木罕从屏风后转出,阴着脸,眼睛闪着毒蛇捕猎时的寒光,紧紧盯着她的脸。 战英反应极快,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身份,与他多说无益,不如趁机一搏。 她飞快拿出“急风骤雨”,这个暗器能密密弹射出千万根淬了毒的针,急风骤雨一般让人避无可避。 纳木罕一挥左袖,猛地从假肢中弹出一把伞,挡住了射向他的针。 “哼,你觉得我会毫无准备地见你?”说话间他已经收回伞,右手掌心内握着的东西猛地对着战英,还不等她看清是什么东西,那东西里的粉末已经笼罩了她,等她屏气的时候已经太晚,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纳木罕召来暗卫,把她关进了国师府最隐蔽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有人接应 战英刚回忆完自己身处此地的过程,门口传来几串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了开门声。 门外进来几个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训练有素。进门并不多言,拿出绳索和布条。战英平静地伸手让对方用绳索把自己的手捆了,眼睛也被布条蒙上了。 在做完这些后她被带出门,刚出门之时她仔细地感受着步伐的远近,每一个转弯,她都牢牢记着,以防再次被带到此处关押,还有就是她怀疑师兄也在这里,只是互相不知道罢了。 走了许久方才停了下来。有人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她自己拿下了眼上的布条。 一道刺眼的阳光扎得她眼睛生疼,瞬间又闭上了眼。太久没有接触阳光,眼睛还不适应。 “还请告知国师,因太久没有接触阳光,恐怕我这眼睛得过个几天才能视物,到时候才能写字。”战英对旁边的人说着。 有人离开又回来,应该是得了纳木罕的允许,让她先在此处被严加看管起来。许是因为见她如此识时务,纳木罕竟派人抬了水来给她沐浴更衣,还端来了精细的吃食。 好在纳木罕依旧以为她是男儿身。大概纳木罕也没想到,千机谷竟然会有女传人。 适应了一会儿,她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睛沐浴更衣后,她用看得不太清晰的眼观察了此处的环境。 此处只有一门一窗。她想到门口看看外面的景象。她刚走到门边,便有人闪至她跟前挡着:“就算公子你能离开,你不在乎同来的那位公子的安危吗?” 师兄果然也被看管起来了!她就知道如若不是脱身不得,师兄一定会来救她,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 “我师兄人在哪?”战英急急问道。 “国师大人说,等他拿到他要的东西,自然会让你们相见。” 战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真的是自己太莽撞才落得如此境地,还带累了师兄。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带着师兄一起。 深夜,万籁俱静。战英怎么也睡不着,却在此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打斗声。动静不大,战英忙走至窗边推开窗查看。 不等她细看,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通身黑衣的人闯了进来,快速向她走了过来。 在被纳木罕看押起来之前,她身上的所有防身器物都已经被收走,她再也没有傍身之物能自卫了。 不等她开口,对方扯下脸上的黑布:“战小姐,是我,快跟我走!” 原来是青松! 战英心中又惊又喜。她跟着青松到门外,看到还有几条人影在缠斗,青松道一句:“情况紧急,恕我无礼了。”揽腰把她带得飞到屋顶上,然后施轻功极速在屋顶上飞着。 “青松,我不能就自己走,我师兄还在这里!”战英低声喊着。 “战小姐,今夜为了救你我们要折不少人了。”青松脚下不停。 “我或许知道他在哪,因为极少有人知道,纳木罕没有派人在那里看守。你就带着我去看看,不然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一走,师兄的性命堪忧。”战英轻轻挣着,青松无法前行,只能停了下来。 “好吧,趁这时候还没惊动太师府其他的守卫,我们速速去察看。”青松答应了。 战英也不耽搁时间,她只略闭了闭眼回想着白天被蒙眼走的路线。那几人有意带着她绕了许多路,只是不知道她过目不忘,记性十分了得。国师府的地图早就在她心中熟记,她直接指向一处:“你带着我往这个方向去。” 青松重新揽上她,拔足轻点,带着她越过一个个屋顶。 “就是这里,下去。” 青松一看,这里是国师府用于堆放马匹草料的地方,并无人看守。他这一个月来带着无极阁轻功最好的几个人,无数次避开纳木罕的隐卫搜索了国师府,除了纳木罕的东院机关太多,守护的高手也很多无法靠近没有搜索到外,其他地方都搜索了无数次,独独没搜过无人看守的此处。 青松带着战英跳下屋顶。进入草料库房,里面除了成堆的草料,什么也没有。 战英四下看了看,有一堆草料旁边有拖动过的痕迹,她一指那堆草垛道:“把它推开。” 青松把那一堆巨大的草料堆移开,果然看到地上一个有门扇大的木板。 青松把木板撑开,战英下去之前嘱咐道“你不用下去,在此处守着以防有人来把我们都堵在下头。” 青松道:“那您小心,查看完,不管有没有人速速上来。” 战英顺着台阶下去,台阶尽头是空间极大的一个山洞,山洞四个角落各有一间石室,那门的样子一看便知这里就是关押自己三个月的地方。 四个石室距离这么远,各自独立,并且石室不透风,门又厚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就算师兄也被关押在这,也无怪乎他俩互相不知道。 她看见有两间是没有上锁的,她往其中一间上锁的石室走去,叩响门:“师兄,你在不在里面?” “小英英?”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门锁再普通不过,战英白天在屋内捡着一根针,藏在身上备用,此时正好起到作用。她把银针插入锁孔,三两下就打开了门。 “小英英,你终于来了,这里好可怕。呜呜呜…”门内是略有些憔悴的卫子逸,但是衣着整洁,看他的石室内竟然有高床软枕,布置得比她那间不知好了多少倍。她舒了口气,师兄果然在哪都不会亏待自己,这些一定是他想办法争取来的福利。 卫子逸拉着她的袖角委屈地控诉自己这几个月遭到的不公待遇,她一头黑线赶忙打断他,不然他极有可能要拉着她说上三天三夜。 “师兄,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惊动纳木罕我们就走不了了。” 卫子逸这才放开了她的袖子,准备与她一起离开。 “等等,最后一间关的是谁?”战英问道。 卫子逸耸耸肩:“我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石室以外的情形,我来的时候蒙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逃出生天 战英想了想,朝着最后一间石室边走边说:“纳木罕关押的或许是个好人,既然到这了,我们顺手放了吧。” 战英依旧用那根针捅开了锁,推开门便是一股发霉的味道,里面有个浑身脏兮兮,衣服褴褛甚至无法蔽体的小孩。那孩子一头又脏又乱的长发盖住了他的面容,战英只能看见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满是戒备与敌对地盯着他们,嘴里同小兽遇到天敌一般发出低低的吼声。 战英没想到里面关着的会是个孩子,这一室又脏又乱,地上还有一些发霉的食物,显然这孩子在这里过着的是非人的生活。战英心里对纳木罕的恨意又多了几分,他竟然这样虐待一个孩子! “你别怕,我来放你走。”她放轻声音,一脸无害地向那孩子走去,就在快要触到他的一瞬,那孩子突然从她张开的双臂之下钻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她转身去看,那孩子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战英看着卫子逸,他摇摇头也一脸不可思议:“这孩子动作也太快了吧?”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处境依旧不容他们耽误太久,得速速离开这里才行。 在他们走出去时,青松早已等得焦急,看到卫子逸也跟了出来,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幸亏找到了,不然他只能把战小姐敲晕带走了。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速度这么快,一下子从我身边经过就消失了。”青松问道。 “是个孩子。” 青松大吃一惊:“这孩子好生了得,他的轻功已臻化境了。” 虽然说着话,他们脚下却不停。刚走到门口,青松想到卫子逸的功夫不好,他又没办法一次带两个人施展轻功。 战英也想到了这个。“我们只能趁乱出去了。” “怎么趁乱,我们的人缠住了那几名看守你的隐卫。那个地方也比较偏僻,一时半会其他人还发现不了你被救走了。”青松说道。 战英想了想:“你有火折子没有?” 青松摸出火折子来。 “你把这库房内的干草料点着,等救火的人乱成一锅粥,我们就能出去了。”战英说道。 青松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照办。不多会儿这库房火光冲天,已经有一大波人往这里赶来,战英等人就隐在库房旁边,等大家救火时,他们三个便趁乱往后门靠近。 只是他们没料到,国师府的隐卫是不参与府内明面上危险的救援,就算国师府被烧成灰烬他们也不会参与救火,更不会乱了阵脚。这一把火反而引起了隐卫的注意,有一组隐卫往这边来,把靠近后门的战英等人撞了个正着。 这一组隐卫就是六人,青松一人还能脱身,带着战英与卫子逸,无论如何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尽管如此,青松还是仗剑迎了上去,要战英与卫子逸寻机离开。不一会儿胳膊上便被隐卫划了两剑。 战英哪里肯看着青松用自己的性命换她离开,何况能不能离开还两说。她还在寻找能帮忙的趁手武器。 青松挥舞的剑越发急切,渐渐不敌。对方也看出这三人中他的武功最高,于是尽全力进攻欲先拿下他,另外两人到时候一定手到擒来。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又来一队人加入了战局,对上了隐卫,明显是帮战英这边人的。这组人训练有素,攻防配合得很好。 青松见此情形,早就脱身出来,带着战英与卫子逸迅速接近后门。 后门一向有人守卫,青松以为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解决了那里的守卫,几名守卫早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生死不明。 他们也没功夫去考究谁帮了他们,赶忙离开国师府的后门,扬长而去。 青松并没有带着他们回到青瑶,直奔城门而去。 “乌什有宵禁的,这么晚怎么可能出城?”卫子逸发问道。 “对啊,白天要进出这道城门尚且那么难,晚上怎么可能离得开?”战英也疑道。 “只有这时候才能离开了,等纳木罕反应过来,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飞出这乌什。你放心,我们的人早就打点好了,买通了守城的一个队长,他会带我们绕开人上城门,用一根结好的布绳放我们下去。只是要为难你们二人在这么冷的天泅水过汴河。”青松一边带着他二人赶路,一边细细对二人解释道。 不多时便抵达城门附近,一队队兵士举着火把来回穿梭巡逻。青松带着他俩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兵士,找了个死角躲着,然后把指头放进口中模仿一种不知名的鸟叫声,三长三短。 吹完,他们三人就静静在此等候,不多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还回头看了几次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这人看到他们是三个人,不由皱了眉道:“不是说好两个人吗,怎么变成了三个?” 青松冰冷又急促地说:“行了,等我们出城,明日自会有人把余下的酬劳给你,再多给你加一锭金子。” 听到这话,那人才闭口不言,带着他们避开巡逻的人,悄悄上了城楼。 这城楼并不似晏阳一般是一字横着,上面布了一排兵士守着。若是那样的构造,整个城楼一览无遗,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城楼。乌什的城楼更像一座巨大的碉堡,有许多相对暗的角落,只要提前支开守在那里的兵士,便能从那里离开。 那个人先让他们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待着,然后走到离他们最近,也就是城楼最西边的观察口,对着那里看守的人耳语几句,那个兵士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开几步,不知从哪抱出一捆绳子,一头绑紧在城墙上,另一头抛了下去。 接应他们的那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快,就是现在,你们从绳子那里下去。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死生不论,并且若是被捕,不能供出我来。” 他们三个快步走到绳子那里,青松先试了试绳子的结实程度,对着战英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横渡汴河 青松对卫子逸与战英说道:“事到如今也就顾不上你们二人的水性如何了,好在我的水性还不错。我最先下去,在水里等着你们,渡河之时也好在一边照应你们。记住,下水之前把多余的衣服除掉,河对岸有人接应我们。” 说完他便顺着绳子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战英二话不说开始除掉外面的衣服,神色自若。 卫子逸见此情状“嗷”地一声夸张地盖住眼睛转过身去也开始除衣,一边脱一边说道:“师妹,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可不能因为我身材好就偷窥我…唔,好冷。”喋喋不休。 战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师兄还是三个月前那个师兄,一点都没变。 战英除好外衣,只着一件白色单衣,正要率先下去,卫子逸从她手里拉过绳子:“天冷,我先下水,也在水里等着你下来。” 说毕,不等战英答复,一跨身坐上了城墙,然后转身顺着绳子下去了。 他的头刚消失在城墙外,战英也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城墙,对着放他们走的人说了一句:“多谢。”然后用一条腿腿紧紧绕住绳子,双手抓紧绳子一点点往下滑。 城墙很高,到最后战英的手都被绳子磨的火辣辣地疼,因为用力过度全身都有些发抖。 她只能咬牙坚持,加速向下滑。 终于,到了绳子尽头,离水面只有几尺了,她一松手,轻巧地落入水中,并没有太大声响。 汴国的冬天一向来得早,十月末的汴河水冰冷刺骨。 刚落入水中战英便觉得自己浑身被冻僵几乎无法施展手脚。她凭着本能划着水,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浮着两个人头,正是在等她的青松与卫子逸。 青松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方向,示意他们向前游,卫子逸先动了,战英紧跟着一下子扎进水中向前游去,她感觉到青松正向她靠近,一直跟在她身边。 实在太冷了,战英出水换气息之时觉得自己下一刻马上就要冻住,再也游不动了,但是她还是机械地凭着本能一次次地扎进水中又浮上水面交换空气。 她不想长眠于这冰冷的汴河中,她还没报仇,还没有见到景上,还没履行自己的诺言,还没照顾过阿凰一天。 想到这,她加快了踩水的双腿,手臂也更快地划了起来。 突然,游在侧前方的卫子逸那里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她头冒出水一看,卫子逸正胡乱地拍着水,身子一下冒出水面一下又没入水中。 不好,天太冷,师兄一定是脚抽筋了。 这种时候抽筋,如果旁人救护不及时,很有可能再也到不了彼岸了。 战英来不及多想,速速向卫子逸游了过去,接近他时用力用脚踩水,用自己的肩膀扛住卫子逸一边的胳膊,双臂顺势绕住他的身子,努力把他向上拉,尽量使他的头保持在水面上,得以呼吸。 卫子逸知道她的意思,一半的力气放在她身上,自己的双臂紧紧抱住抽筋的那条大腿,等着抽筋那阵子过去。 战英咬牙玩命地踩水,但她和卫子逸还是渐渐有下沉之势。好在青松此刻及时赶到,换下了战英,把卫子逸半托着露出水面。 卫子逸紧紧抓着自己的脚尖弯向自己的身子,不多会儿便不再抽搐。他尝试着踩水,青松放开了他,三个人继续向对岸游去。 水里的时光分外难熬,像麻木地游了千万年之久,就在战英觉得自己实在游不动的时候,她看到了河岸。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她浑身又好似被注满了气力,使劲向岸边游去,不多时她的一只手便触到了岸边的岩石。 用最后一口气爬上了岸,卫子逸与青松也先后出水了。卫子逸与战英瘫倒在岸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再也爬不起来。 而青松的体能自然比他们强上许多,他只是坐在地上稍事休息,然后便起身去前面寻接应他们的人。 不多时,青松便回来了,带着另外一个人。 “青桐?你怎么在这里?”战英十分诧异。 青桐的神色透着一丝古怪,看见她还活着似乎有些开心,但是又有悲伤与不知所措。 “青桐!”青松轻叱一声,青桐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递上一个大包袱,里面是供他们换上的衣服。 战英拿上衣服去岸边一块大石后换了,转出来时看到卫子逸与青松也换好了衣服。 此刻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战英看着对岸城楼上的灯火,这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逃出生天了。 “还是得赶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纳木罕这时候一定已经得到你们逃走的消息,他若是追来,我们一样逃不掉。”青松的神色不见丝毫放松。 青桐带着他们去上游牵事先备好的马,青桐自己骑了一匹,另外只准备了两匹,于是卫子逸便同青桐共乘一匹。 骑上马后,在途中战英终于可以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师兄,你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卫子逸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那个时间里只有你我这两个外人入府了啊…咱们怎么那么容易就暴露了…” 战英有点赧然:“是我太不谨慎,我在纳木罕那里暴露了我看得懂机关图。” 卫子逸抬头无语问苍天:“竟然是这个暴露了,我在石室中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无数种可能。” “青松,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战英转头问青松。 在青松的话语中他们渐渐明了,原来青松带着其余七人每天深夜进国师府搜寻他们二人,但是一直找不到。直到昨日战英自己想办法从石室中出来,他们才找到了她,简单布置了行动,方才把她解救出来。 “只是可惜了那几位兄弟…希望他们还能脱身。”虽然知道活着脱身的机会已经很小了。 说到这战英心里便十分沉重,都是因为她,似乎自己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与灾难。 “青桐,你怎么会在这里,景上呢?”战英问青桐。 青桐像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一般,带着哭腔说道: “战姐姐,阁主他,他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阁主疯了 “什么!”战英险些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疯了,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骑着马,战英想直接拉着青桐问个清楚。 “就是疯了,发狂了…呜呜呜呜呜……”青桐忍不住呜咽起来。 在战英的印象中,青桐总是像个小大人一般沉稳,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她顿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登时也乱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不是说有青瑶的下落了吗?”为何回去就成这样了? 青桐抽抽噎噎的描述中,战英了解了整个过程。 在青瑶当年失踪的云州,常年挂着景上重金悬赏的告示,上面有青瑶的画像,还详细描绘她的身高体态,以及失踪当日的穿着,携带的物件等。 那日,有郎中冒死攀崖采药,不慎跌落谷底,但他运气甚好,崖底有一棵树把他接住,拣回了一条命。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在寻找出崖底的路径时,见到一具骸骨,骸骨上的衣服虽在风吹日晒之下已经烂成一块块,但是依稀可辨。再看那骸骨上的物件,分明是悬赏上的描述。 出了崖底,郎中便按着告示上的联络方式找了人报了这事。消息一层层传了上去,直到赤月那里。 赤月心知这是景上心中第一等大事,不敢怠慢,一面让人去看护那具骸骨,不得随意移动。另一面用无极阁最快的方法报于景上,只说有了消息,不敢说见到的是一具骸骨,只等景上回去亲自辨认。 后面的事战英自然知晓,景上一听到消息,选择了先回去。他选择了最短最快的路径,日夜不停地奔向云州,心中无数次想着自己见到青瑶该对她说什么。 听到青瑶的消息是从云州传来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青瑶回来了,她没有抛弃自己,她回到了当年与自己分别的地方。 到了云州,赤月早已经亲自在那里迎候。 赤月之前见到的景上要么是冷酷无情嗜血残忍的样子,要么就是平日里温润平和,永远挂着如假面一般微笑着的样子。但是不管是哪副面孔,他永远有着最完美的容颜,和最绝代的风华。 她哪里有见过这样的景上,风尘仆仆,白玉一般的脸上已经有青色的胡茬,衣服也略有些凌乱,看起来甚至有点狼狈。她心下不忍,有点害怕看到他得知实情后的样子。 “阁主,不如先洗漱一番…我想青瑶也不愿见到你这样吧…”她劝着。 是了,青瑶最爱干净,他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让青瑶高兴。 他飞快地洗漱沐浴,只是绾发的时候手微微发抖,无论如何也绾不起自己的发来。 他干脆只用白色布条把发随意束在身后,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袍。 “告诉我青瑶在哪里。”景上毫不掩愉悦之情,他的笑容直达眼底。 赤月有些慌乱,微微垂下眼皮,掩住自己眼里的倾慕之情。 “阁主…青瑶不能来见你了……只能你去见她……”赤月轻轻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景上在她的带领下,在通往崖底的小径上走着,心里泛起不详的预感,直到他见到静静躺在那里的那具骸骨—— 时间仿佛静止了,景上一步一步靠近那具骸骨,看到那被指骨紧紧抓住的长满了青苔的木偶小人,他弯下腰,拿起小木偶,轻轻在指尖摩挲。那小木偶经过三年日晒风吹早就腐化,在他的掌中瞬间碾碎成尘。 崖底的风很大,木偶的碎屑在他掌中一下被吹散,同时吹散的还有他随意束着的发,墨黑的长发在空中狂舞,他轻轻跪了下来。 看着这头骨的面容,他作为医者,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死者生前的容貌。 这就是青瑶。 她到死,都紧紧握着他的人偶。 他抬头,看到崖壁上那鲜红如血,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花,轻轻笑了。 “回心草,生于悬崖峭壁,于秋分当日雨夜开出的花可治臆症。”他口中幽幽吐出药典当中的这句话。 赤月根本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一句,但是她不敢问。 赤月不懂,这句话就记载在青瑶留下的医书中,而这本医书,是青瑶失踪前几日一直在翻看的,里面记载着治疗臆症的古方。 青瑶失踪当日,正是秋分。 景上的脑子突然疼了起来,如闪电击中一般,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幕:自己高烧昏睡,青瑶在一边为他拧帕子降温,但是他身体居然越来越烫,这种情形青瑶也没遇到过,顿时有些慌乱,便解开他的衣服,打算为他施针。 就在这时,景上突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青瑶开心起来。 景上的神情同他以往不同,瞳孔竟然带着隐隐的红色,他勾唇一笑,邪魅妖娆:“青瑶,你,是不是爱我?” 青瑶看他这样,知道他的臆症又犯了。但他今天的样子与之前她见过的那个样子,以及他口中诉说的九岁时犯病的样子大不相同。 “阿离!你又犯病了,这是心魔,你快点醒过来!”青瑶大声呵斥道。 “心魔?你就没有么?”景上轻轻笑了起来,邪魅而又慵懒地起身。 “从十岁遇见我开始,把我带在身边六年,看着我一天天的长大,容貌也越发完美…”他身上随意地披着被解开的衣服,露出早就十分精壮的胸膛。 “你早就爱上我了对不对……”他欺近青瑶。 青瑶不自在地别开脸,离他远了一些,虽然她已经对景上十分熟悉,但是这样的景上让她觉得陌生。 “阿离,你把衣服穿好…你还在发烧,快躺回榻上去。什么都不要想,只默念我给你看的佛经,醒来就好了…” “你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也不敢正面回答我的话了,你,是不是早就爱上我了…”景上眼中暗暗的红色似乎更明显了些,他又向青瑶更近了一步,直把她逼到了墙角,避无可避。 青瑶只能用手抵在他胸上,企图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半分。阿离什么时候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原来如此 “休得胡说!我对你只有母子之情,没有半分杂念。”青瑶尽量把自己向后缩,无奈墙角逼仄,此举只是徒劳。 “真的无半分杂念,嗯?…”景上低下头,声音很轻近乎呢喃。 靠的实在太近了,景上正发着烧,说话间呼出的气烫得青瑶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阿离,你别惹我生气,你先让开!”青瑶又羞又急,干脆对上他的眼,杏眼圆瞪,里面盛满了愤怒。 景上见她如此,微微眯起眼,眼神变得幽暗。 “找不找得到陆景上,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相比找到陆景上要个说法,你更想永远同我在一起吧…”景上抬起手,轻轻抚上青瑶发红的耳朵。 青瑶别开了她的脸,也不再怒瞪着他。 “只是你怕,你怕世人的眼光,也怕我长大了终究会离开你,所以你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的情感,是不是…” 他看着青瑶的脸,爱惜地用大拇指腹摩挲着,大概是因为医术高明,保养得当,这张脸一点都不像已经二十六岁的样子,脸红起来依旧还像个二八芳华的少女。 “不,不是…”青瑶越来越慌,她拼命想推开景上,挣扎间摸到了腰间的针袋,刚才打算为景上施针的。 她取出两枚针,准备把他扎晕过去,等他再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也不要在乎,在这世上,我们只有彼此,我们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炽烈,青瑶这才顿悟,这是应该景上臆想出的第三个人格! 景上不知何时起对她起了爱慕之心,但是心里又觉得玷污了青瑶对他的爱,十分羞愧,长此以往,幻化出了第三种人格! 今天出现的正是第三种人格,能够大胆把对青瑶的爱诉之于口的第三种人格。 青瑶捏紧手中的针,抬起手飞快扎了下去,还没扎到穴位,景上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他轻笑了一声: “我的医术还是你教的呢,如今已经超过你了…” 他只轻轻一捏青瑶的手指,两枚针便掉在了地上。 也许是青瑶此举更刺激了他,他把青瑶牢牢箍在他的怀中:“或许你成了我的人,你就能打消心里的顾虑了吧…别人的眼光,我们根本不需要在乎…” 青瑶闻此,在他怀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阿离!快醒过来!你要做什么,快醒醒,你会后悔的!” 景上一边紧紧箍着她,一边从她腰间摸出金针,只两针下去,青瑶的身子便软在他怀中,也无力再说话。 景上打横抱起她置于榻上,青瑶睁着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祈求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景上吻上她的眼,她的泪,一路轻轻地吻到了唇角。 青瑶拼尽最大的力也只是稍稍别开了脸。 景上轻轻扳过她的脸,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唇,然后俯身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唇瓣辗转之间景上轻轻呢喃一句:“青瑶,我要你永远属于我…”说着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间,只一勾,腰带便掉落地上,衣襟也松了开来。 青瑶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滑落眼角。 此时灯油也燃尽了,灯火最后晃了几晃,终于是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瑶才觉得自己的四肢可以动了。她麻木地起身,为自己穿好了衣服。 景上在一边熟睡,熟睡的面容依旧是她熟悉的那样单纯无害。 青瑶终于回过神来,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不知道阿离醒来,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他虽然伤害了她,但是她竟然不希望他记得。按他的性格,若是记得,不知道该有多内疚,也不知道以后二人该如何面对对方… 外面下起雨来,青瑶走到雨中,想要让雨淋淋自己,让自己冷静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崖边,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瑶终于冷静下来,准备回去看看景上是否还在发烧,一转身的时候踩到个石头,摔倒在崖边。 她正欲起身,眼睛触到了崖边一抹艳丽的红色。 回心草! 今日是…秋分!看着上面正开着一半的花苞,青瑶开心起来。恰逢秋分,又是雨夜,这株回心草能医治阿离的臆症! 她没有起身,伸手努力去够那一株回心草。 还差一点…她在雨中一点点往外挪着身子,那回心草近在咫尺,可是伸手去够的时候却远没有看到的那么近。 只差一点点了…她把脚尖勾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身子弯下去,再一次拼尽全力去够那棵回心草。 摘到了!她正欲后退,勾着石头的脚却滑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着悬崖滑落下去,一直跌到了悬崖底。 触地并没有让青瑶立刻丧命,她口中吐着血,举起手中的那株回心草。 回心草早就被她捏碎了…大量涌出口的鲜血让她连连咳了好几下,她用最后的力气拿出随身带着的人偶,紧紧贴在自己胸前。 陌离… 以后再也没人照顾他了,他又得孤身一人活在世上,该有多难过啊…… 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摘那株回心草。 因为她要知道,治好了臆症的小离,还会不会爱她… 是的,此刻她才发现,她想要得到小离的爱,很想。 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他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 几年来的岁月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飞快地晃过,青瑶带着清浅的笑,眼中的光华最终还是渐渐地暗了。 只不过两个时辰后,景上就在小屋内醒来,他并不知道青瑶就在外面的崖底,与他从此天人永隔。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青瑶竟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才会坠落悬崖而死。 而自己那一夜对她做的事,他也全部想了起来。 他仰天长笑起来,一直笑得泪流满面,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飘着,赤月大骇,欲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摔倒在地。 而景上,笑到最后一口血吐出来,昏倒在青瑶的尸骸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再见景上 青桐说着他最后见到景上的境况,泪如雨下。 “赤月姐姐着人把阁主带回云州的书阁,阁主醒来后时而暴虐,时而像孩童一般,吵着要住在崖边的小木屋之内。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但是清醒的阁主更可怕,已经没有生的意志了。” 战英的手紧紧握着缰绳,一双手已经被勒得又紫又白。 “两个月前的一天,阁主清醒过来,吩咐要我们无论如何把战姐姐带回去,带到他跟前。赤月姐姐觉得或许只有战姐姐你能让阁主恢复意志,派我带着人来汴国,务必带您回去。” 战英只以为景上是因为青瑶死去,打击太大才会一时失去心智,并不知青瑶死去那日发生的事。她夹紧双腿,驱马加快了去云州的进程。 此刻的国师府已经扑灭了马粮仓的火,府内恢复了平静。 纳木罕狠狠把茶盏掷于地上,隐卫之首只能敛息跪在地上承受着主子的怒火。 “此刻只怕早已追不回来了,那二人一逃,我再也没机会拿到奇门遁甲的秘卷,并且他们日后必将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纳木罕怒火愈盛。 “大人,他们还放走了石室里的那个孩子…” 纳木罕猛地站起,怒瞪着下跪之人。今天真是损失惨重! 此刻西园内紫霄的院内,紫霄正与君墨对弈,似乎国师府内的混乱与他们无关。 “你还是出手帮了那个丫头。”说话间紫霄轻轻落下一子。 君墨眼也不抬,捻子略考虑片刻后落下:“说到底还是她救了自己…她如果走不出那里,谁也救不了她。” “可是如此一来,兵布图就没机会再拿到咯。”紫霄有点惋惜。 君墨轻轻一笑 “他们俩可比兵布图有价值的多。” 云州是靖国距汴国国都乌什城最近的一个城池,靖国人若要去乌什,一般都会取道云州。 也正是因为如此,云州经常被汴国军队进犯,常年战争不断。 战英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赶路,路过牧民生活的地方便要换马。青桐与青松心系阁主,自然是紧跟战英在赶路,只是卫子逸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几天后便吃不消,留在牧民家中休息,后面再慢慢赶去云州同战英会和。 如此这般赶路,十数天后终于到达了云州。 战英拒绝了青桐让她休息一下再去见景上的提议,在青桐的带领下直奔景上与青瑶住的崖边小木屋。 木屋门口有两名黑衣男子守着,见到青桐才放他们二人进去。 战英刚进入屋内,就看见了全神贯注正在看医书的景上,侧颜依旧是那么美好,只有那满手触目惊心的伤痕刺痛了战英的眼。 景上听到动静,转过脸来。 “青瑶。”他唤着,眼里似落入星辉,闪闪发亮。 战英的鼻子发酸,眼前的景上并没有她一直见到的那样带着假面般的微笑,他的笑盈满眼底,这才是原本的景上,是吗? “景上…我是阿英,你可还记得?” “你不是青瑶!你是谁!青瑶呢?青瑶,青瑶,你在哪里?!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一瞬间,上一秒还笑得和风一般的景上,突然变脸,脸上布满狠戾和绝望。 战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上,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景上,我是阿英,我从汴国回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杀了纳木罕,我们就一起遍游天下吗?”战英紧紧握住景上的手。 景上用很大的力气一把挥开,战英没料到会这样,一下摔了出去,青桐赶忙过来扶住她。 “战姐姐,别说了,阁主会发狂。” 就在这时,赤月出现在门口,见此情景一个箭步走到景上身边,柔声安抚道:“她就是青瑶,她回来了,你看,她还给你买了泥人。” 赤月拿出一个泥人,极肖景上的模样。 景上癫狂的表情渐渐柔和了下来,接过泥人,嘴角渐渐扬起。 “我有两个泥人了…”他十分珍重地从桌上拿过一个匣子,把泥人放进去,里面赫然躺着一个随时会散成粉末的泥人。 景上做完这一切,游开心地转向战英:“青瑶,我已经把你要我看的医典看完了,你可以给我做桂花糕吃了吗?” 战英心里酸酸的,点了点头。 一整天景上都要战英陪着。最后吃完桂花糕抓着战英的手满足地睡着了。 战英凝视着景上的睡颜,反握住他的手。 赤月来到她身边,示意要她出去谈谈,战英轻轻抽出被景上紧握着的手,跟着赤月走了出去。 悬崖边的风很大,赤月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但是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就如你看到的那样,阁主这种情况已经数月了。”赤月率先缓缓开了口。 “我本以为见到你会让他想起什么来,毕竟是他自己提起要把你带回来的,没想到情况变得更糟了。” 战英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现在把我当作青瑶,我就先作为青瑶陪着他吧,等他情绪稳定下来,或许会慢慢好起来的。” 赤月回望她,眼里渐渐有了感激与欣赏:“我原以为阁主对你青睐有加是因为你的外貌,如今看来你的确对阁主很好。” 战英知道赤月本就爱慕景上,但是她竟然安排人把自己救出汴国,还愿意让自己陪伴在景上左右,可见她是把景上置于最重要的位置。 战英对这个美丽的女子有了好感。 回到小木屋,景上还没有醒来,战英陪在他身边,想起过去的种种,一想便是大半天,不一会儿景上便醒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战英便专心陪伴着景上。景上的记忆还在与青瑶在一起的六年间,他带着战英一起过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战英也因此了解了之前的景上,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青瑶的离开会给景上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只是她隐隐觉得,似乎景上对青瑶有着微妙的情感,超过了母子之情。 这一日,景上带着战英在热闹的市集摆摊义诊,景上的医术精湛,义诊的日子总是会排起长长的队伍等着他诊断。战英在一旁笑看着,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长伴于此 四哥? 战英看到的那个身影,身长玉立,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可惜离这里有半条街远,脸上看得不十分分明。 战英既惊讶又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四哥早在前几年便战死沙场了。 但是那个身影实在太像了,再加上血缘之间莫名的关联,战英的心激颤起来,不由自主地抬腿追了过去。 围在景上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况且今日本就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 待战英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赶到刚才那位像四哥的男子所在的摊位上时,人早已经不见了。 战英极目四望,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她懊恼不已,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摊主:“刚才站在您这摊位上,身量欣长的那位公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摊主指了指一个方向:“好像往那边去了。” 战英谢过摊主之后忙又往指的方向追去,直追出好远,人烟越来越少,她才放弃,折返回去集市。 回去的路上她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自己全程参与了四哥的葬礼,今天怎么会这样? 当时被带回来的四哥的尸首面目全非,只靠他身上带有娘的刺绣的战衣来辨认,难道那战衣包裹着的并不是四哥? 想到这战英自己又摇摇头。 如果四哥没死,这么多年他去了哪?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回家? 也许自己太渴望在世上能够多一个亲人了。 战英苦笑了一下。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突然被前面奔过来的人群撞的几乎摔倒在地。 战英稳住身子,回过神来,只见前方奔来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边跑边喊:“快跑啊,景神医发疯杀人啦!” 战英只听到这一句,便惊出一身汗,拔足向前狂奔而去。 “青瑶!青瑶!青瑶去哪了,是不是你把青瑶藏起来了?是不是你?” 景上一头青丝散开,手里正紧紧掐着一个人的脖子,那人一脸紫黑,眼看就要不行了。 “景上!我在这里!”战英情急之下喊出声来,飞快靠近他。 景上手上的动作一滞,战英连忙把那人救下。 她死死抱住景上的腰:“是我,景上,我在这里,没有消失。” 景上狂躁的样子渐渐平静下来,他捧住战英的脸向他仰起,阳光打在战英的脸上,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绒毛。 景上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微微笑了: “阿英,是你回来了。” 战英听到这句话,还来不及感到惊喜,捧着她脸的手垂了下去,景上晕了过去,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等青桐等人赶来,他们才把景上送回到小木屋里躺下。 很快天便黑了下来,屋内只点了一盏豆油灯。在摇曳的灯火下,景上幽幽转醒过来。 “阿英。”他笑容清浅,眉目如画。 战英坐在床边,忙倾向他。 “景上,你认得我了。” 景上的笑容有些晦涩。 “我的眼一直都认得出你,只是我的心不愿意罢了……” 战英握住景上的手:“都过去了,我知道失去青瑶你很痛苦,但是再大的痛苦,你也宣泄过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对吗?” 景上轻轻抽回手,眼睛也不再看着战英。 他望着屋顶,呼吸有些不稳。 “过不去了。”他的神色难过,声音低哑:“是我害死了青瑶。” 他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向战英诉说那最后一夜发生的事。 “我毁了她,我也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毁了所有和她一起的过往时光。都是因为我,她才会死。” 战英早就骇在当场,她胸口像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一般,又疼又窒,几乎觉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阿英。让你听到这么不堪的事,但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景上终于又看向她。 战英摇摇头,替他盖好被子:“你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去祭拜青瑶吧。” 也许景上倾诉完这一切后心内平静了许多,他依言轻轻阖上眼,不再说话。 战英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她很清楚明白地知道了,景上爱青瑶,虽然是禁忌之爱,但的的确确是爱她的。 自己不过是因为有几分像青瑶所以才得到他的优待。 说心里不痛,是假的。 但是她对景上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甚至听完这一切,对景上只有心疼。 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她终于体力不支,趴在床沿睡着了。 榻上的景上却缓缓睁开了眼。 他十分眷恋地用指尖划过青瑶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屋子里的一切,桌子,床榻,椅子… 他拿出盛放小泥人的盒子,置于常看的那些书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一眼伏在床边熟睡的战英,毅然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把门再次吹开了,吹得桌上的书页猎猎作响,战英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看着砰砰作响的木门,猛地清醒了过来。 “景上!” 她一个箭步到门口,只看见那孤清萧索的背影缓缓向悬崖边走去。 战英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她有着强烈的不祥预感。 “景上!别往前走了!”战英一边追上去一边颤着声喊道。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不远处住着的青桐等人。因为景上不允许战英之外的人住在他的木屋里,为了方便照顾他们二人,青桐找人在不远处搭建了一个木屋。 青桐与青柏青松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一颗心紧紧吊了起来。 “阁主!”青桐向景上飞奔而去。 然而景上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最后几步走到了悬崖边。 风吹着他宽大的袖袍上下翻飞,黑夜中的景上如同一只大鸟立于悬崖边上,随时会掉下去的样子。 战英一瞬间觉得神魂惧散,吓出一身冷汗,但是谁也不敢冲上前,唯恐刺激到景上。 “阁主……”青桐满脸泪水呜咽着叫道。 景上最终转过身面对着他们,脸上带着解脱与宁静的笑,看起来依旧美如天人。 “景上,回来。”战英向他伸出双手,轻声哄道。 景上凝视着她的双眼:“我要与青瑶长伴于此了,不要为我难过。别了,阿英。” 他说完这一句,缓缓向后倒去。 “不!” “不!” 战英与青桐同时喊出声来,青松青桐足尖点地飞上前欲抓住他,却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只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坠崖底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主子有请 一袭白衣的战英立于两座坟茔之前。一边站着赶来的卫子逸,另一边是长跪不肯起,尤在哭泣的青桐,而赤月则是远远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绝美的容颜满是哀凄。 景上,我不会哭的。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事到如今,你终于能觉得幸福了吗? 曾经,她以为景上是她触手可及的温暖,会使她的伤痛慢慢变淡,可这最后的温暖终究还是抓不住。 战英走过去扶起地上的青桐。 “别哭了,这是景上自己的愿望。我要走了,你可愿同我一起?” 青桐仍然抽泣着,但眼神是前所未见坚定。 “不,我要守着阁主。” 战英没有勉强:“那么,多多保重了。如果有一天你能放下了,就去闯闯吧,我相信景上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走出自己的人生。” “战姐姐,你去哪?” “报仇是我的使命,我要完成它。”战英拍拍青桐的身子,转身离去。她决心把景上给过她的幸福,温暖,伤感,全部留在这里,不带走分毫。 卫子逸连忙也跟了上去。 战英缓步走在云州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虽然吵杂,战英却很喜欢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觉。阳光很好,晃得战英微微眯起了眼。 未来何去何从呢?以目前的状况看来,纳木罕绝对是加强了乌什城的防卫,而国师府定然被守得如铁桶一般,再想潜入是不可能的了。 那放弃报仇吗? 绝不可能! 等个三年五载,等纳木罕放松警惕再寻机杀他么? 等不了,太久了! 一边的卫子逸心知她心情不好,一向聒噪的他,也难得安静了半天。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衙门口,那里正在征兵,有意愿从军的人在登记的案前排起了长队。 战英忍不住驻足。 曾经,她也见过一次战家军征兵的景象。那时候的场面比这壮观百倍不止。百年战家军声名赫赫,无数热血儿郎愿入战家军麾下一展热血。 正回想着,突然有个小厮近前来。 “公子,我家主子有请对面茶楼一叙。”战英习惯男装示人。 云州怎会有故人? 带着一腔疑问上了对面的茶楼,小厮把战英二人引上了二楼雅座。 小厮打开帘子,里面的人着一袭玄色衣裳,满室茶香扑面而来。 “君公子,别来无恙。” 小厮安置战英和卫子逸入座后便退了下去。 战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此处遇见君墨,并且没有看见紫霄的身影。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遇到君公子。”战英并不觉得君墨是找她来叙旧的,毕竟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情。 “也许是我们有缘吧。”君墨十分自然地接下这句话。 战英见他如此四两拨千斤,也不着急,安心品茗。 卫子逸心里却犯起嘀咕,这人也太不要脸了些。 战英早知道君墨的真实身份一定不是紫霄的护卫那么简单,哪有护卫抛下主子四处游荡的? “沙公子可知对面排长队所为何事?”几盏茶完,君墨开口问道。 “自然知道,是在征兵。”战英放下茶盏答道。 “刘将军带着兵马来云州的,打击骚扰边境的汴国游勇绰绰有余,又为何要大规模征兵呢?”君墨似在考她。 “汴国频频骚扰边境地带,以往我国国力不足,只以小规模兵力抵抗之。而在当今圣上治下,国富力强,自然想一击给汴国点震慑。”战英想也不想地说道。 君墨心中赞许,一名女子有这样的眼界,他实没看错人。 “你可知道纳木罕正点兵往云州而来?” 战英闻言十分诧异:“怎么会?纳木罕已经多年不领兵了。况且目前都只是小规模争端,若是纳木罕领兵,岂不是加剧争端?” “汴国近年几大部落给现任汗王施加不少压力,此番更是以连年天灾,需要休养生息为由拒不出兵。纳木罕这次亲自带领王师出征,就是为了打一个大胜战,按下各大部落的气焰,扬王师之威。”君墨耐心为她讲解汴国的情形。 战英顿时了然。 这样,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于靖国国君而言,需要有一次大胜来警告列国,当今的靖国国富民强,兵马强壮,并不是人人可欺的。 而于汴国汗王来说,一场大的胜利可以震慑蠢蠢欲动的各大部落首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些首领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道是因为对纳木罕的恨意太深,还是战斗世家的血液天性,战英听到纳木罕要领兵往这边来,大战不可避免,即将生灵涂炭,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而此时君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适时在她心上加了把火。 “从你上次坚持要刺杀纳木罕看来,你与纳木罕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声音带着蛊惑: “既然你与纳木罕师出同门,不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用你的所学为师们清理门户如何?” 战英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着玄色的衣袍好整以暇端坐在那里,墨色的眼眸此刻正看着她,依旧深不可测。 “喂喂!”卫子逸多少对战英有点了解,他觉得战英可能真的会被这个危险的男人鼓动: “你告诉我们这些,有什么居心?” 君墨神色带上一丝无辜:“我不过觉得在汴国初次相见就甚是投缘,认为你们应该是想听到纳木罕的动态罢了。” 鬼才跟你投缘!觉得我们有利用价值吧? 卫子逸愤愤不平:“师妹,茶也喝完了,时事也聊过了,我们告辞!” 战英也觉得与君墨不能有过深的交情,这人深不可测,有点危险,便顺着卫子逸的话,谢过君墨的茶,告辞了。 君墨看到二人下楼而去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从茶楼出来,战英便一直无言,一副沉思的模样。 卫子逸看她这模样,说道:“师妹,你不会真在考虑君墨说的话吧?” 战英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不会真要去参军?”卫子逸抬高声音:“那人明显居心不良,谁知道鼓动你是打得什么算盘!” 第一百零七章 男装从军 “姓名?籍贯何处?”执笔登记的主簿问道。 “沙暮寒…晏阳人氏。” 主簿执笔的手顿了下来。 “晏阳?…”那里登记在案的户籍人口并不多,多是外来从商的人员。 那主簿正欲再问,旁边的兵士上前来,先看了看战英,又往她后面怏怏的卫子逸那里觑了一眼,对主簿耳语一阵。 主簿听完,不再细问,爽利地在册子上登记了上去。 于是便有人领着她站到划好的空地上去,不一会儿卫子逸也登记完,来到她的身边。 “师妹…这会儿真的想反悔也不成了,这会儿走就算逃兵了,按律法逃兵被抓住要处以极刑……”卫子逸哭丧着脸说着。 已经化名为沙暮寒的战英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看着前来从军的人排起的长长的队伍。 “来从军的多是云州当地人氏,主簿手里早有官府的户籍簿,可以随时查验。”沙暮寒突然来这么一句,还没等卫子逸反应过来,她又接着说道: “你的名字和户籍都是假的,想当逃兵现在还来得及。” 她的眼睛清隽明亮,带着自信和笃定看着卫子逸。 她她她怎么知道?!卫子逸慌乱起来:“我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谁说我要当逃兵了?我要留在军营里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说不定来日还能封侯拜相呢!” 沙暮寒知道卫子逸说这话是为了把话揭过去,她也不再深究。 名字户籍都是假的又如何,她认识的是这个人,他是自己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人,这就够了。 卫子逸看她不深究,暗暗吐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我这身细皮嫩肉,进军营肯定要变糙了…” 听不见听不见… 沙暮寒背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昨日卫子逸认为君墨居心不良,极力反对她来从军。 “不管是什么居心,这次他说的没有错。既然师出同门,就应该用我们的所学正面击败他。而这一次又是他领兵来犯,不管国仇还是家恨,我都没有不来的理由。” 好吧,卫子逸说服不了她,只能跟着她一起来了。 不一会儿,这边空地上就聚集了上百个已经登记完毕的人。一个身着铠甲的兵士手执名册,过来高声说道:“刚登记在名册上的一百人随我去郊外营地安置!” 沙暮寒与卫子逸同这一百人一起,跟着领头的兵士往郊外的营地去了。 云州是汴国与靖国的接壤之地,因纷争不断所以常年有五千州军驻扎。 加上一年多前刘威将军奉皇命带三万兵士来此,云州兵营被扩大了数倍,可容驻扎八至十万的大军。 也因此可看出君上早对云州有了打算。 沙暮寒与卫子逸抵达军营,放眼望去是数不清的营帐。 他们这些人被带到营地的练兵场,早有五名兵士已经等在那里。 这一百人当中每二十人被分为一组,等在那里的兵士将成为他们这些新兵暂时的教官,带领他们操练作为一名士兵基本的技能。 分配完教头,他们就由教头领着去了营房。一个营房正好可以住二十人。 卫子逸扫了一眼营房,三面都是大通铺,便有些受不了。 他何曾睡过这样的通铺! 何况他还有轻度洁癖,要他跟其他男人挤在一个通铺上,他想想就要崩溃。 沙暮寒以前在战家军的营地是见过营房的,心理已经有了准备,不若卫子逸那般震惊,只是想到要和男人睡在一个铺上,还是有些别扭。 已经有人上前去挑选铺位了,卫子逸想到横竖已经这样了,若是还得睡在别人挑剩下的铺上,岂不是更痛苦? 于是他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东面那个通铺,飞快坐在了他看中的铺位上,一个劲拍着旁边那个最靠边的铺: “师…小寒,快来快来,你就睡这!” 沙暮寒走过去。 这应该是最好的位置了,右边是营帐的布,左边是卫子逸,她不用再挨着陌生人。 关键时候师兄还是很细心的。 看她在抖着棉被,卫子逸在一边一脸嫌弃的模样: “不知道有没有虱子跳蚤啊,我这娇嫩的皮肤可经不起咬一口…” 沙暮寒忍俊不禁。 “这军被和营帐一看就是新的,没有其他人睡过,已经很好了。” 正说话间,他们这组当中最壮硕的男人往卫子逸旁边坐了下去,整个通铺都因为他此举震了三震,嘎吱作响。 沙暮寒早前就注意这人,虎目方口,黑黑的脸上一脸札髯。 卫子逸瞪大眼睛:“喂,大个子,你为什么非往这里来,你这么大的个子应该找个边上睡去。” 大个子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大得整个营房似乎都嗡嗡作响:“哈哈,俺是等别人挑完才来到,你看,已经没有别的位置了!” 卫子逸一看,果真已经是最后一个铺了,况且另外两面的通铺都睡七人,只有他们这边六人,他这么大的个子真的只能睡这了。 “不然俺跟这位小哥换换,我睡最边上好了。”他看着沙暮寒。 卫子逸忙摆手:“不行不行。” 那大个子挠挠头,看卫子逸那一身白的行头,顿时明白了一般,他哈哈地笑着,一把搂过卫子逸的肩膀。 “兄弟放心,我不挨着你。俺睡觉可老实,不打呼也不磨牙。” 卫子逸把他的胳膊抬开,嘴巴张了几张,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于是床位就这么定了下来。 为了让这些新兵蛋子互相快速熟识起来,晚膳就在营火堆旁用。 卫子逸依旧在嫌弃着军队里粗糙的食物,而沙暮寒则是认真观察和记住自己队里的每个人。 因为父亲说过,战友是自己在战场上要托付生命的人,她必须得知道自己把生命托付给了怎样的人。 一圈看下来,她已经基本记住队里所有人了,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三个。 刚才同卫子逸讨论床位的那个高大壮硕的黑脸男人叫孔达,食量惊人,力大无比,笑起来总是很爽朗,没有什么城府。 第一百零八章 各怀技艺 总是出离人群之外,脸上一道疤十分显眼,右手掌以及拇指布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经常使弓所致,这人叫李赫,以前是个猎户。 还有一个又瘦又矮,留着八字胡子,皮肤苍白,很快与大家打成一片的叫做燕十三,此刻大家都在起哄要他展现一下传言中的快手。 燕十三推不过大家怂恿,只能应了。 他拿过一根水萝卜递给孔达,又从身上摸出他用惯了的一双匕首,大家还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他就又把匕首插回腰间。 孔达手里的萝卜还是原来的样子,大家都是愣愣的。 卫子逸看大家一副不明真相的样子,十分潇洒地走上前去用手指捻起萝卜的尾部。 大家这才发现萝卜已经被削成螺旋形的一长条了,薄如蝉翼,连贯不断,拉开竟有将近一丈那么长一条。 大家惊叹起来,纷纷赞他不愧是快刀手。 “这都是大家抬举,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话虽如此说,却掩不住他眼角的一丝自得。 “真正上得了台面的还是李猎户的百步穿杨,不如,让他给我们露一手。”燕十三说着,大家又都往李赫那里看了过去。 李赫脸上有疤,不说话时看着有些吓人,但是一开口就发现是个耿直还略有些害羞的人。 他推脱了几次,实在推不过,于是拿起他的弓站了起来,那是一张普通的弓,上面缠着的布有些脏破,一看就是被用了许多年。 大家准备往校场走去,那里有练箭用的靶子。 “看射靶子有什么意思,根本体现不出李猎户的高超技艺。”燕十三提议道:“不如在那边树上吊一枚铜钱,让李猎户射铜钱中心。” 大家都说好。 “那不如再加大难度如何?”后方突然有人发声,大家循声望去,营帐后面转出一个人。 君墨?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子逸和沙暮寒对视了一眼。 “不如在铜钱后方挂上一个果子,让李壮士的箭穿过铜钱射中果子,如何?”君墨提议到。 这难度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且不说现在天色晚了只靠着一点篝火的光已经很难瞄准标的物,这铜钱的孔又不大,此刻还有些微风,铜钱和果子挂在树上肯定会受到风的影响而晃动的。 大家又都看向李赫,心想他应该是不会接下的。 没想到李赫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个玩法新鲜,我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办到,如果失手还望大家不要取笑我。” 不一会儿布置便到位了,铜钱与果子果然在树上不停晃荡。 铜钱比果子轻,风一吹,铜钱晃动幅度比果子大了许多,二者同一条线的机会只有一瞬。 因为是在夜里,远了根本看不清铜钱了,于是李赫便只退后五十步,并没有退出一百步。 饶是如此,已经是常人根本办不到的了。 李赫拉开大弓,大家屏息凝视,都不愿错过他松手的一瞬。 沙暮寒也在静静观望,她也练过射箭,知道这样的环境下,能射中的必然是射技登峰造极了。 铜钱与果子晃晃悠悠,就在二者呈一条线那一瞬间,李赫松开了手。 “叮!”只听得这轻微一声响,箭头穿过了铜钱又马上插入了果子。 “好!”大家掌声与喝彩声不断,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一大圈人围观。 “献丑了。”李赫脸上显着高兴,还有一丝羞涩,显然并不习惯这么多人围观自己。 沙暮寒也十分为李赫高兴,甚至还有崇敬。 射术这么好,改天若能请他指点一二就好了。 君墨微微颔首,不骄不躁,真是难能可贵。 燕十三和李赫的展示让兵士们情绪高昂起来,大家都在用自己拿得出手的技艺博众人一乐。 沙暮寒在父亲的军营里是见过士兵们闲暇之时的情形的,所以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而卫子逸这温室里的花何曾见过,他也抛开刚入兵营时的不愉快,开始享受起这军中乐趣来。 君墨走到沙暮寒的身边:“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要感谢你如此关注我的行踪了。”沙暮寒淡淡说道:“倒是我,对你出现在这里意外得很。” 君墨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 “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我本就是靖国人,但凡身为男儿,应该没有人不想为国效力的。” 这个回答倒是官方得很。 沙暮寒才不会相信。 但是她也无意去考究里面的真实度,本能告诉她,不要离此人太近。 “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我不想去了解。我希望我们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是要自己不要过多妨碍她的事吧?君墨失笑,真跟一只刺猬一般。 沙暮寒见到他笑,无端端有些气闷。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算难与人相处的,唯独对这君墨没有好感。 “军师,你怎么来这新兵营里了,让我一顿好找。”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君墨说道。 军师?沙暮寒扬眉,这个身份倒让她没想到。 君墨离开后,沙暮寒又重新看向场内。 卫子逸正在骄傲地展示他的连弩。兵士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兵器,啧啧称奇。 卫子逸打开连弩,一连三发射出,远远地射在树干上。这连弩的射程远,准头足,又不费力,让大家十分惊奇。 就连不善言辞的李赫,都忍不住开口问卫子逸能否给他试试。 沙暮寒想着,若能大规模打造连弩,那么军队的战斗力该会提高好多级。 尤其是用在李赫等那些本来就射术极好的射手身上。 不过连弩机的机构复杂,需要大量的木工师傅来打造,也需要有专业的人氏指导。 不一会儿,他们的教头便来督促他们回营休息,明日要早起开始操练了。于是大家便散开,各自回营。 沙暮寒合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旁边就是卫子逸。 俩人已经过了最初时的不自在,各自在想心事。 沙暮寒更多的是想即将到来的军旅生涯,而一旁的卫子逸则是在思考着更为深奥的问题。 这特么就是大个子说的不打呼不磨牙?!营帐都要被呼噜声掀翻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