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红妆》 第一章 逼迫 时入晚秋,花草凋零。 东小院门上挑着一对明角灯,如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院子,却衬得秋夜更加凄凉寂寥。 小小的庭院在秋雨的笼罩之下也分外的萧条,几片枯黄的树叶轻缓地坠落在石阶上,稀疏的枝干上偶有水珠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秋风偷偷地潜入了室内,吹得桌案上的灯火忽明忽暗。 灯许是点得久了,此时灯芯上已结出了许多灯花,正发出微弱的“噼噼啪啪”炸裂声,灯光渐渐暗的难以维持室内的明亮了。 芙蕖似乎不喜欢室内变得昏暗不明,举步上前,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将灯花挑落,灯光果不其然又明亮了起来。 殷姨娘满脸喜色,口角噙笑地说道:“芙蕖姑娘,古话都说‘灯花爆,喜事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芙蕖退回方才站立的位置,恭顺地垂着头,“三爷素来喜爱姨娘,姨娘自是个有福气的。”她的语气很是诚恳,“想必,日后也定然是诸事顺畅,如何不是喜事。” 殷姨娘冷冷地“哼”了一声,“芙蕖,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南氏承诺不了你的,我都可以替你办到。”她颇为惋惜地叹了又叹,“以你的容貌品行,难道真的要孤独终生吗!” 芙蕖却不以为意,面带微笑,俯身给她行礼,“姨娘的话很是深奥,恕我愚钝。” 殷姨娘在暗示些什么,跟在三奶奶身边伺候多年的芙蕖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装聋作哑。 殷姨娘耐着性子,笑得温柔,迈步过来,轻轻扶起了她,“姑娘不知道,那我便直说好了,”她顿了一下,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我手下正需要姑娘这样一位伶俐善决的,你若是……” 芙蕖没有容她把话继续说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姨娘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是个性情乖张的,若是真到姨娘手下服侍,姨娘便不会有方才那番言语了。”芙蕖感叹着,“三奶奶性情温和,容我至今已是不易,何况他人。” 芙蕖是三奶奶屋里的管事大丫头,平日里也颇得三奶奶爱重眷顾。殷姨娘现下敢如此直截了当和她说想要调她来用,必然是早已有了周全的打算。 只怕殷姨娘就要正面对付三奶奶了!芙蕖心想。 殷姨娘盯着芙蕖看着,掩嘴轻咳了几声算是把方才的话给掩饰过去了。她拿着手里的帕子敲了好一会儿,赞叹了句:“多好的绣工!” 芙蕖轻笑着称:“姨娘谬赞了。” 殷姨娘就话里有话地问道:“听说明哥儿当年,不是早产是足月生的?” 她虽佯作无意,芙蕖又怎会不明白她话里的玄机。 于是她低着头不疾不徐地回道:“大少爷怎么不是早产的了!三奶奶有孕之时因受到了惊吓,大少爷才早产的,不仅如此,三奶奶也因惊吓过度,生大少爷时血崩了,差点儿母子不保,幸得上天庇佑,教三奶奶和大少爷都平安无事。”她说着就念了句“阿弥陀佛”,抬头望着殷姨娘,温言又道:“姨娘进门稍晚,这事儿原本不知道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是听信了旁人的混吣,岂不是污了姨娘善察之名。” 好一个芙蕖!竟然把她堵得无话可说。 殷姨娘暗自咬了咬牙,声音也陡然变冷,“芙蕖,你不要再为南姝,”她佯作不经意,“唉哟!你瞧我这记性,我糊涂了,是南若希——咱们的三奶奶,你不要再为她辩驳了。这件事情我若不是肯定了的,会贸贸然开口问你!” 芙蕖心底一惊,手就不自禁地攥了一下衣裙,殷姨娘知道三奶奶并非自己的胞姐南若希而是自己的庶姐南姝了吗! 芙蕖顿觉大事不妙! 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沉静下来,“姨娘说笑了。”淡淡地笑了笑,语气和缓地开口又说道:“时辰不早了,三少爷一会儿醒了该嚷着喝鲜笋豆腐汤了,我再不下去准备便迟了,就不陪姨娘闲话了,也免得打扰了姨娘歇息的时辰。” 芙蕖笑着施礼告退,转身欲行。 殷姨娘却快步走过来拽住了她的衣襟。 但听殷姨娘徐徐说着话,语气中难掩得意之情,“且慢,我听说明日大将军苏字要迎娶他幼时文定的昔楚国公府南家已逝的九小姐。” 她说到此,有意无意的顿了顿,芙蕖就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她笑道:“原也没什么事儿,只是那九小姐到底是咱们三奶奶的妹子,我也不是个不懂礼数的,所以特地备了件贺礼想托姑娘交于三奶奶再转赠给大将军。” 芙蕖刚想开口让她亲自递给三奶奶,殷姨娘却已经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钗硬塞到了芙蕖手里,又笑说道:“仓促间没备下礼盒,还劳请姑娘烦心替我装好后交托三奶奶,再代为转送给大将军作贺礼吧。” 芙蕖接到金钗的瞬间整个人都懵了,怔了半晌,定下心神后才问道:“你到底想要怎样?”她的声音冷到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殷姨娘“哼”了一声,在她耳边轻笑着说道:“我想看一看,在姑娘心里到底是胞姐更亲一些呢?还是庶姐更亲一些?” 芙蕖局促不安地转过身,垂着头,全身如弓弦般紧绷了起来。 她听到殷姨娘的声音在耳边继续响着,“芙蕖,不是,昔楚国公府的九小姐,你觉得是自己的胞姐性命重要一些呢,还是这个庶姐的地位更重要一些?” 芙蕖全身冰冷,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寒气自殷姨娘身上朝她袭来。 她咬着牙,气息有些混乱。 “九小姐,你当知晓,女子生产之时的凶险,难产血崩,谁也说不准的事儿……” 殷姨娘越说得不动声色,芙蕖就越放心不下胞姐南若希的安危。 殷姨娘的话让她感受到芒刺在背的不安,她攥紧了拳头,收回飘远的心思,急急地打断了殷姨娘的话,道:“姨娘不必和我多费唇舌了,你今日唤我来,不过是想让我倒戈,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直说便是!” 殷姨娘拍手称好,莞尔说道:“芙蕖,你是个识时务的,只要你肯配合我,好处是少不了你的,你钟情大将军,大将军也心系于你,这么多年,南姝都没法子让你从府里全身而退,我却有法子能立马将你送到大将军身边。你也知道,我父亲就要起复了,我这一个嫡长女却给别人做了妾,说出去实在是件不光彩的事儿……” 威逼利诱是殷姨娘惯用的伎俩,芙蕖岂会不知她话里的若有所指。 她,她这是想要取代三奶奶的位置! 殷姨娘看芙蕖抬眼望着自己,眼神幽深,难辨喜怒。 便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放心,我只是想要个正室的位子,不至于辱没了我父亲的名声,旁人的性命我要来了又有何用?你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和我一同到三爷面前说出明哥儿是足月出生即可。” 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以殷姨娘的心性这是想要三奶奶母子的性命! 大少爷已经去世多年,为何殷氏此时还要抓住不放,殷氏并非泛泛之辈,她一定将所有事情都算计好了的,芙蕖心想。 第二章 选择 “姨娘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伺候主子的,随便胡言两句三爷怎会相信。” 殷姨娘正色说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就算别人说南姝千百个不是,三爷也不一定会相信一句,可芙蕖,你不同,你只要说一句,哪怕是假的,三爷也一定会相信是真的!” 芙蕖面带惊讶,还未开口,却听殷姨娘已经抢着说话了,嘴角的浅笑渐渐收起,神色也黯然起来,“我不是个傻子,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怎么可能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心不在我这儿,更不在南姝那儿,在你这儿,从始至终都在你那里,不管我如何地曲意逢迎也始终得不到他的心。” 芙蕖听了这话后,一时默然无语。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正因为这样,我开始留意你、模仿你,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我早就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为的就是留住他的心,可是……呵呵!多么可笑,到最后我只是留住了他的人,后来,我便不再奢望得到他的心了,我想能留得住他已是极好的了。” 殷姨娘不知道说到何处时潸然泪下,此时已满面泪水。 “芙蕖,是你,若不是你,她南姝凭什么可以嫁给三爷为妻,她不过是楚国公府一个不能上族谱,不能进祖坟的庶女,更可笑的是,她还是个残花败柳,若不是你替她隐瞒,她根本不可能有今日!”殷姨娘笑得凄厉,语气中夹着几分激动。 她猛地抓住芙蕖的双肩,又平静如常地说道:“以我的出身本该就是他的妻,如今我父亲要起复了,我更必须是他的妻,为了父亲也好,为了我自己也好!” 芙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杂乱的如无头的丝线,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半晌无语,芙蕖又心乱如麻,只好设法拖延,“姨娘,今日恐怕是不成的了,三少爷一会儿要寻我且不说,三爷狩猎到现在还没有归来,你也不是不知道的。” 殷姨娘讪笑着说道:“好,我且宽限你到明日黄昏,你可不要一心只想着南姝而忘了疼你怜你的胞姐。”最后她又连哄带劝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九小姐,你还是弃暗投明吧!” 芙蕖听了这话后,忽然想起了和姐姐南若希往日在家时的情形,姐姐为了她受了许多苦,如果她再拖累姐姐何以为人! 这样一想,她脑海里又飞快闪现出这十七年来与庶姐南姝相互扶持的时光,庶姐南姝一直以来对她照拂有加,她又怎么可以对不起庶姐。 她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她强忍住泪水,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姨娘放心,我还是知道权衡利弊的。” 她轻轻地转身快步离去,她很想逃离这场是非。 可是现下已避无可避了,她必须做一个选择! 屋子里的殷姨娘脸上却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很快就要成为宁府的女主人了,她心想。 芙蕖快步回了自己屋子,点上了油灯,灯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无比的憔悴。 她抬眼扫到窗牖未关,便上前去掩了窗,未曾留意间脸却被秋雨打湿了,她拿了帕子随意地在脸上擦了擦。 然而她的心底早已弥漫了酸涩的泪水。 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不可以去和三爷说大少爷是足月生的,殷氏一定是知道了内情的,如果这件事情抖了出去,就算殷氏不想要三奶奶的性命,三奶奶也是在劫难逃的,那么当年陈老太太帮三奶奶编造身份的事情也一定会随之曝光,到时候势必会牵连到二少爷和三少爷。 可是,她如果不去说,殷氏定有法子折磨姐姐南若希,姐姐本就不受夫君喜爱,如此一来姐姐的性命也会堪忧,又如何去保住自己的孩子。姐姐早年为她受尽苦楚,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些,让她怎么忍心再拖累姐姐。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心底不停地问自己。 “这鲜笋豆腐汤三少爷打小喝到现在,他醒了要是喝不到肯定是睡不着的。” 芙蕖在三少爷的小厨房里一边忙活着一边和立在自己着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说话。 “芙蕖姐姐说的是,若不是姐姐夜夜亲自来熬煮,凭我们几个,可是做不出来姐姐的那个味儿的!” 其中一个小丫头就满面笑容地看着芙蕖说道。 “不错!我原不是三少爷房里的,夜夜过来的确不便。”芙蕖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几个丫头拉扯着方才说话的那小丫头的衣袖,表情很是不满。 几个丫头俱想,这下糟了,她说的话得罪了芙蕖姐姐,若是以后芙蕖姐姐不过来了,三少爷夜里又吵嚷着要喝汤,她们又做不出来那个味儿来,管事嬷嬷问起了必定是要遭殃的! “姐姐,你误会了,不是这样子的,我……我……” 方才说话的小丫头立刻慌乱地解释起来,只是话说了一半却急得说不出来了。 芙蕖看着几个小丫头满面担心愁容不展不禁莞尔,说道:“此举原就是我之过,你们不必惊慌,我教你们如何做便是了,你们且得用心记下了。” 丫头们一个劲的点头。 芙蕖笑道:“本也不难。先将鲜笋切成碎丁,放到竹筒里蒸一下,用油炒了,装在盘子里,接着取虾仁、鸡肉脯子、蟹肉,都切了丁,南豆腐以纹理捣碎,取一个鲜橙剥干净了,切记千万不要伤了皮儿,将那些子丁儿一咕噜全倒进橙皮里,南豆腐碎渣一撒,再浇以蟹黄,滴几滴油,蒸熟,除了橙皮,与鲜笋装在一个盘子里,再用骨头煨一锅汤,汤好了只留汤底,将装盘的东西拿出来倒进汤底里拌一下便成了。” 丫头们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勉强记了下来。 鲜笋豆腐汤煮好了之后,芙蕖亲自给三少爷送了过去,服侍着他喝完汤后又看着他安睡下了,方才放心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回屋的路上她喊了值夜的婆子去叫日常服侍三奶奶的二等丫头莺儿过来。 莺儿赶来时,她正坐在杌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芙蕖看莺儿的目光很柔和,微笑着对她说道:“这么晚喊你过来,是有要紧的事儿想叮嘱你几句。” 莺儿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姐姐请吩咐。” 因芙蕖身份在宁府较为特殊,另加她待人和善,故下人们素来敬她。 第三章 该怎么办? “三奶奶早年间膝盖受了风寒,如今受不了冷,风一吹就要疼几日的,她平日里琐事繁多时常不记得,天气渐凉了,你可得记着提醒三奶奶别忘了穿护膝……” 芙蕖就如此滔滔不停地说了半个多时辰,要不是听见外头的更鼓声,还不知何时是休,她说到最后又郑重地吩咐道:“莺儿你往后做事更要仔细着些才是,以前你想不到的有我替你料着,往后怕是……总之我交代你的,你能都记住那是最好不过的,若是记不住,平时可就不能怠懒分毫了!” 莺儿连连点头称“是”,因问道:“姐姐今日为何交代的如此详细?又说往后?” 芙蕖微微一抖,顿了片刻,说道:“我虽至今未嫁,却也老了,这几日身子总是不好,岁月不饶人啊!看来是要大病一场了,往后一些日子怕是不好到三奶奶跟前去伺候,恐过了病气给她,我不在你身边帮衬你,这才让你格外细心。” 莺儿道了声“是”。 芙蕖缓缓地点了点头,挥挥手道:“好啦,我唠叨了这半宿,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莺儿应了,又说了几句“姐姐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方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芙蕖脑子里“嗡嗡”的,站起身来险些跌倒。 她心想,明日一早三奶奶听莺儿说自己生病之事后,定会亲自前来看望自己,于是就找了纸墨笔砚来。 只见她写道:“宁君台鉴:婢子薄命,夙失怙恃。子女之悲,莫过于此。姊悯婢子,教诫有加。蒙君不弃,暑去寒往,凡十七载矣。每念及此,未尝不泫然。前姊初归,夫妇和顺。后有殷氏,掩袖工馋。虺蜴之心,鬼蜮之性。婢子寒微,鄙陋粗俗。岂敢多言,妄论君侧。然婢子之姊,性行纯良,恐难以为抗,且婢子疾病,时缠病榻,夙夜泣血,忧虑重重,患殷佛面蜜口,谗于尊前,若知因晓机而不述,何以报德,有所不敬,盖以怜悯。婢子残喘,朝不保夕,所叹息者,命殇身殁,慈姊何辜?悉君今避姊若浼,岂婢子之所望也。情逐事迁,所难断者,皆为执念,白云苍狗,终化烟霭,当何解之。良人早伴君之左右,何故不惜。愿君念嗣续,三思旧恩,体姊之情,共携白首,岂非世之美事耶。” 结语写着:“敬启者:婢子芙蕖。” 芙蕖将写好的信笺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里,并没有封信封。因为她知道三奶奶一定会看这封信,她还知道三奶奶看完后会封好亲自送到三爷那里,她也知道三爷是认识她的字迹的,所以诚如殷氏所言,三爷看到她的这封信后,必然不再相信殷氏了。 她将信封压在枕下,忽然无力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却皆是憔悴,难掩她心底的一片凄凉,她的眼泪也不知何时流到了嘴角。 这是最好的决定了!她想。 这个月上旬三奶奶曾打发了人让她和姐姐南若希有了书信往来,姐姐知道她还活着,很是高兴。她们各述了别后的境况,姐姐如今尚好,如果自己突然死了,她相信三奶奶一定会写信通知姐姐的。姐姐现在已经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了,相信到时一定会对殷氏的妹妹加以防范,这样一来姐姐和三奶奶就都不会有损了! 芙蕖走到榻边,安心地慢慢坐下,就这样坐着坐着,不觉间竟要到子时了! 芙蕖想着,真好! 明日她就要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苏字了! 当日,苏字要娶昔楚国公九女为妻的消息一经传出便轰动全国,皇上最疼爱的大将军多年不娶本已是件奇怪非常的事情了,如今他却要冥婚,而且还是活人娶死人,一时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 三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曾悄悄拉了芙蕖说:“你跟着我这许多年,吃了许多苦头,只要时机一成熟,我就立刻暗中把你送出府,还给他。” 三奶奶还颇为歉意地再三说,是她耽搁了芙蕖。 芙蕖听到三奶奶要将自己送回他身边这句话后便欣喜若狂,一连好些日子都夜难成寐,可却不见憔悴。 其实芙蕖心里何尝不明白,三爷宁狂,他是极好的男子,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似他一样的谦谦君子。 可是,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好,也无法让她动心罢了! 芙蕖自己都不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对苏字芳心暗许的,可既然喜欢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首过往,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和最痛苦的日子似乎都发生在她十二岁之时了。 那一年,式疏台的白玉梨林新放,芙蕖素闻盛名,便偷偷溜出家去看香雪海。 当夜月色初明,他一袭白衣坐在漫天花雨的梨花树下,低眉垂首,修长的双手从容淡定地拨动着琴弦,月光穿过梨林懒洋洋地洒在他的头上、脸上。那些随风坠落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他的白衣上、肩上还有头上,他忽然一抬头,点漆般的眼珠闪着微光,嘴角带着浅笑,抱着琴转身而去,只留给她一个清傲孤绝的背影。 那一晚,她去素来灵验的月老祠求签,不料,月老祠突然着火。 漫天火光中,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旁,看见梨花带雨的她,便温言安慰她不要害怕。其实她本来是害怕极了的,可是见到了他不知怎地,心底忽然涌来一股暖流,变得无所畏惧起来,竟能坦然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叹,后来她几次三番去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寻他,都未曾觅到他丝毫的踪迹。 她回家后听父亲说将自己许配给了他,她还来不及庆贺,母亲便重病身亡了,父亲也因此得了失心疯,不日也随着母亲去了。家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后来一连串的事情都来得太急,让她和整个楚国公府都猝不及防。 芙蕖从榻上的锦盒里翻出了多年以前陈老太太送给她的断肠丸。 她脱了鞋,在榻上躺好。 忽然间她不知为何好想见一见苏字,她知道这是自己在痴心妄想,却还是抑制不住想见苏字一面的心。 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了,手握着的那支金钗,钗头的明月珠正在夜里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泽。 这支金钗是母亲送她的,后来她用金钗换米沽酒送去给灾民渡难去了,叫姐姐南若希给买了回来,姐姐怕她任性,便替她保管着,谁曾想变故来得太突然,家人四散飘零后,这支钗便一直留在姐姐的身边了。 子时了,远处传来了呜咽的箫声,芙蕖听得出来,这是李太白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她听到最后,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木然地吞下了断肠丸。 别了!宁府的一切!昔日楚国公府的一切! 别了!我的夫君苏字! 可惜,她今生未曾穿过一次嫁衣。 她眼皮忽然开始变重,眼前的一切变得很黑、很黑,却还在变黑。 忽然一阵阴风吹灭了她屋内的灯光。 屋子里一片黑暗,而她似乎也要被黑暗就这样无声的吞噬了! 第四章 别了 漫布着铅云的天灰蒙蒙的,偶尔漫不经心地飘落几点小雨滴,冷风呼啸着吹过,连空气都是湿润的,四周沉静地没有一丝生气,骤尔有雪纷扬而下,初时尚能听到雪珠子又急又密地敲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后来就连声音也渐渐地被鹅毛大雪吞噬在夜色里了。 黑暗的远处有一点点光亮慢慢漾了过来——是一个泛着暖光的油皮灯笼。 灯光渐行渐近,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也在抄手游廊深处响了起来,是一个穿着蜜合色棉纱小袄鹅黄棉裙蛾眉敛黛的如花少女。 少女绕过一带青瓦白墙,隐约可见里面的朵朵绿萼梅花,少女往里走去,进门便是蜿蜒的游廊。她脚步变快,匆匆进了正房前小小的三间抱厦里。 正在嬉戏玩闹的小丫鬟们见了,忙正色给她福了福,“绿萝姐姐!” 绿萝是南卿希房里的管事大丫鬟,南卿希房里的丫鬟婆子们见了她都有几分谨慎小心,生怕开罪了她去。 恰有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绿萝见了忙向外喊了:“又是为了什么,就这样冲过来,再也不怕撞到了什么人!” 那小丫鬟便在窗外答了:“蔻儿姐姐让取了藏青竹叶暗花羽缎斗篷来。” 绿萝听声音知是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芊儿,就问道:“因了什么,斗篷不在姑娘屋子里头吗?这又是哪儿去?” 芊儿便又挑了帘子进来,“姐姐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府里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整理箱笼的,都乱着呢,咱们屋里上等儿的姊妹妈妈都不在,熨斗便叫浣衣房里的妈妈们给借去了,因这几日雨雪不止,斗篷也叫拿去浣衣房熨去了,眼看着就要下钥了,我又怎能不急?!” 绿萝想着就点头将手中的油皮灯笼递给了她,“且自去吧,雪大路滑也仔细着些,撞到别人总有话说,跌着自己可有苦头吃了。”那芊儿“哎”地一声应了,抬脚便跑远了。绿萝就又吩咐小丫鬟们,“别净胡闹了,姑娘的屋子可都收拾停当了。” 小丫鬟们忙连连应了“都妥贴了”。 绿萝听了点头,也不多言,自己挑帘进屋子去了。屋子里正烧着银骨碳,她还没转几个来回,身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汗,走着走着,她忽然驻足不前了,眉头也不自觉地蹙了蹙,随即就挑帘出来喊了小丫鬟,问道:“姑娘屋子里头的香是谁点的?” 小丫鬟见绿萝神色不对,便知此事不妙,心头一紧,只能颤颤巍巍地答了:“姐姐早前不是吩咐说,姑娘屋子里每日都要点盘香的吗?” 绿萝抚额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无力地说道:“快去撤了,你点的那香我闻着气味,姑娘屋子里倒似从未用过的,现下府里正是收拾屋子整理箱笼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姑娘病着且不和你计较,你怎么就当真这样糊涂,随便给用上了,过几日等府里都收拾停当了,仔细让教引嬷嬷好说你一顿。” 小丫鬟一听“教引嬷嬷”四字,神色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忙不迭地抬步进屋,绿萝就轻声喊道:“手脚也轻些,谁还跟在你后头赶你不成,姑娘堂屋里才拿了个汝窑的梅花三足香炉新换上,你不慢着些回头摔了碰了的,又要拿什么来赔。”又问了姑娘呢,就有人答了在后院的廊檐下赏雪。 小丫鬟听了绿萝的话,便轻手轻脚地去撤了香,又在绿萝的指点下重新换了烧上,绿萝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便笑着安慰了她几句,替她罩了炉。 当红笺冒雪匆匆归来时,见绿萝正在抱厦西边的榻旁打点着琐事与小丫鬟们。 红笺也顾不着先换身衣裳,忙把绿萝拉了一边去,两人说起了话。 红笺说着就问姑娘呢,绿萝悄声说道:“姑娘在后院廊檐下赏雪呢,我这会子也不得空,得督促着小丫鬟们干活儿。咱们几个几日没在屋里头,那屋子里的香,小丫鬟们也只管混着点了,东稍间书架子上的那几本书也不曾好好收拾了,我瞧着也没个条理的。这些丫头没个约束,成日只知道玩,别的一概没挂在心上,真真不让人省心!” 红笺听了也不免蹙眉,忙急着问道:“可都规整好了?一会儿姑娘回屋见着又该头疼了。” 绿萝直摇头就看见了院子里雪下得又急又密,雨雪被风刮的在空中乱舞,红笺也瞧见了,便赶忙前去放了帘子,转身看了绿萝一眼,“眼看这雪是越发急了,姑娘身子弱,现又病着,可别在檐下冻出个好歹来!”又拉着她的手柔声说:“姐姐,屋子里的事儿你最是周到的,我就偷个闲儿到她跟前照看着去罢。” 绿萝笑着拿手指往她额上点了点,笑骂她:“你这个死丫头,净捡轻巧的事儿!”红笺又连喊了几声“好姐姐”,绿萝就笑得合不拢嘴,“瞧把你给急的!姑娘素来是个心大的,你可别忘了拿上银刻小手炉去,雪大地滑你也仔细脚下。” 红笺咧着嘴又和她说笑了两句,便带着小手炉又拿了件半旧不新的大氅就点着羊角风灯,自挑帘去了后院。 绿萝则又絮絮叨叨的在抱厦里继续吩咐着小丫鬟们干活儿。 等红笺又从花园东南角的红梅林里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抱着回来时,见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正拿着花帚、花囊、花瓮、花匙围着院子里的数株绿萼梅拢雪水入瓮的拢雪水,拾落花装囊的拾落花。 因她是大丫鬟,众人瞧见她回来了,不免要和她笑着招呼几句,红笺因问了,“姑娘可自回来了?” 有婆子悄声回了:“在屋子里头呢,绿萝姑娘正伺候着吃药呢!” 红笺听了放心地松了口气,就有小丫鬟帮她挑了帘子,她就抬脚进了屋。 南卿希穿着件白底靛蓝兰花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湖蓝撒花裙子,靠在石青金绣雪芙蓉大引枕上,正神色温和地和绿萝说着话,“……我这几日身上乏得很,也不知是怎么了?出去看了一会子雪就困得跟什么似的!” 绿萝就看向红笺,说道:“方才蔻儿说姑娘这一程子身子弱得很,吃了药也只是懒吃懒喝的,我想终久也不是个事儿,不如你我去禀了老太太,请个大夫来瞧瞧再开两剂药吃吃?” 南卿希略一思忖,心头一酸,眼泪就蓄满了眼眶,浅笑着说道:“药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吃的这几剂人参丸药倒好似要了我的命样的,再添几剂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干净!” 绿萝听完这话心里一紧,这才想起姑娘素日就是个不爱吃药的,况这些日子她祖父又因为旧疾长久服药却久不见起色,她正是寝食不安时候,因又忙劝说道:“可姑娘终日这儿疼那儿乏的,久了又该如何?” 红笺就笑着拿那几枝红梅在南卿希眼前晃了晃,南卿希就伸手接了过来,红笺就顺势拉了南卿希的手,搭了她的脉,不一会儿就带着几分疑惑蹙了眉,又镇定了神色,去搭了她另一只手的脉,半晌才叹着气说道:“姑娘,你这脉象奇怪的紧,只是我医术不精,也瞧不出哪里不对,姑娘且不能再由着性子了,也该请一位大夫来瞧瞧了。” 南卿希见她说的郑重,神色一凛,道:“也不急这一时了,今儿已晚,内院各房都落钥了,去请大夫定然是要扰了祖母歇息的,”忽又问绿萝道:“我是什么时候身上乏起来的?” 绿萝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小丫鬟们的闲言碎语,忙答道:“这几日,我和红笺都不在,倒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姑娘自打服用人参丸药起,就成日喊乏,几乎都不曾出内室了。” 南卿希只觉得头疼,抚额道:“这倒奇怪了,难不成人参丸药有问题?” 红笺闻言就疾步出了内室,朝着堂屋里的蔻儿使了个眼色,蔻儿就轻手轻脚过来,红笺与她低语几句,她就悄声出去喊了芊儿进来。 第五章 绿萝 芊儿是粗使小丫鬟,没有资格进主子的屋子,蔻儿喊她进来之前,她可从未踏进过南卿希的屋子,更别说是内室了。 可当她从堂屋经过时,面上不但未曾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反倒凝上了一层青霜似的,待她进了内室看见南卿希憔悴的面容后,谨慎地问了句,“姑娘如今还用着人参吗?” 南卿希见她说的郑重,知有蹊跷,神色一凛,道:“除了今日的,都一日不缺的用着呢,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本来红笺是因知晓芊儿素来懂得人参,方才招她进来的。 芊儿叹着气,半晌方才说道:“方才我进来时,闻到了堂屋里的香味似有不对之处,好像是香料之中混着很重分量的藜芦,不过兴许是我闻错了。” 南卿希听说,一怔,仔细端详了芊儿许久,喃喃问道:“绿萝,这些日子是谁点的香?” 绿萝略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屋里几个专管香料的姊妹都留在了霂州,我又是个对香料一窍不通的,姑娘屋子里的香素日便是交由碧玉亲自管着的。” 蔻儿又道:“这些日子碧玉姐姐感了风寒,一直病着,便将香料按分量交给了点香的小丫鬟们,也免得她们每日来回去取的麻烦。” 红笺面带着愧疚,忙道:“是我疏忽了,如今在咱们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妈妈婆子都是霓州这里的,并不是咱们从霂州带来的。” 蔻儿压低了声音忙说道:“姑娘才回霓州,咱们府里又新添了许多丫鬟妈妈,就连我,到如今也没认得几个,况前些日子又是上元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多事杂,绿萝和红笺几个上等儿的又都不在屋里,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南卿希只觉得头疼,一想起人参和藜芦又是一身冷汗,便抚额道:“芊儿,别的你不用管,你且告诉我,你缘何识得香料的?” 芊儿便道:“我被卖进府之前,家里原是做香料生意的,我从小便活在香料堆里,虽说有些罕见香料也不一定能识得明白,但是余的倒还是能辨得一二的。” 绿萝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忙道:“姑娘,我方才回来时,因觉得堂屋里的香味奇怪,只道是小丫鬟们疏懒拿错香点了,让小丫鬟重新换过了,只怕如此一来倒是打草惊蛇了。” 芊儿抬眼看了绿萝一眼,肯定地又道:“不,我敢肯定换上的香里也含有藜芦,只不过分量稍轻了些罢了,但是堂屋内的气味恐怕是因原先那个香点的长了,以至于久久不散。” 绿萝听了此话便看了看南卿希,南卿希冲她微微点头示意,绿萝就带着芊儿一同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点香的小丫鬟就忐忑地攥着衣襟进来了,绿萝、蔻儿、芊儿三人就守到了门口,院里所有人一概不许进屋。 那小丫鬟见南卿希正厉色正言地坐在西次间的床上,就屏气凛容地跪倒在南卿希跟前,南卿希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免长叹了一声,开口问道:“香是你点的?” 那小丫鬟茫然不知,只应了,“是我每日时刻盯着,不敢等香灭了就续上的。” 南卿希听了就冷笑了一声,又问道:“那香素日里都是谁取了给你的?”那小丫鬟沉默了会儿,有些胆怯,似是嘀咕地小声说道:“每日都是碧玉姐姐亲自拿了送我,这些日子碧玉姐姐身上不好,歇在屋子里养病之前就将一连几日的香料都交给了我,我也只是按着每日的量点着,不敢有丝毫增减。” 南卿希脸色微缓,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屋子里还有剩下的香料?” 那小丫鬟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道:“因是姑娘用的香,不敢怠慢,都好生生的搁在柜子里锁着,生怕有个万一。” 红笺就替南卿希喊了绿萝进来,自出去守门,绿萝便向那小丫鬟要了钥匙亲自去取那剩下的香料来。没两盏茶的工夫,绿萝就就又折了回来,两手空空的,神色也不大好,只回了句,“柜子里什么也没有。”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了起来,忙说:“怎么会没有,因柜子里放着姑娘的药材,钥匙便只我一个人拿着,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眼见着南卿希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绿萝也不容她多说就要拉着出去,小丫鬟突然一个激灵,拽住了绿萝的衣角,泣道:“姐姐别把我送去教引嬷嬷那里,求姐姐了。” 绿萝神色一凛,低声喝道:“不中用的东西!” 也不知怎地,南卿希突然大声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绿萝忙让蔻儿进来递了痰盂,却偶然间看到南卿希咳在痰盂里的一大口血,唬得绿萝无声无响地哭了起来,也不管那小丫鬟了。 慌乱中红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紧紧地拽住了小丫鬟的手,声音冷得让人打颤,她将脸低下去贴到那小丫鬟的耳侧,“今日姑娘因你呕了血,你若说了出去,就是姑娘无意罚你,老太太那里你也是过不了关的,你且悬着心吧!” 那小丫鬟抬眼瞧着南卿希嘴角那一丝鲜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得近乎如纸,也怔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已被红笺喊来的婆子带了下去。 蔻儿便端了新茶上来服侍南卿希喝了,因问:“姑娘,方才我差芊儿去了碧玉姐姐的屋子瞧了,芊儿回来禀说碧玉姐姐不在屋子里头,她正病着,天这样晚也不知去了哪儿?看那小丫鬟的样子似是对香料丢失的事儿浑然不知。姑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南卿希听了此话急怒交集,刚顺了的气息又变得紊乱不堪,正欲开口说话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到猩红的洋毯上,绿萝、红笺、蔻儿三人都大惊不已,赶到近前,蔻儿更是立刻就跪倒在她跟前,口里直称着错。 南卿希气喘吁吁的似乎就要脱气了一样,吓得三人脸色苍白,红笺率先镇定下来喊了几个稳妥的妈妈进屋来。 妈妈们一阵忙乱又是喂药又是收拾了洋毯换上,南卿希那原本点漆般闪亮的眸子就变得黯淡无光了起来,红笺扶着她进了内室,伺候着她躺到了填漆床上歇了,鼻子里就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几丝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红笺一想起这些日子的事情,就心如刀绞,见南卿希泪盈于睫的模样,知她也心力交瘁,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病痛缠身,望向她的眼睛里也就带了几分格外的哀伤和怜惜,红笺不由长叹一声,伸出手来替南卿希整理了一下她散落鬓角的发丝。 南卿希苦笑着,眼中已噙满了泪水,轻声说道:“红笺,此事只怕与碧玉有关。” 红笺听她的声音里伤感中透着些许失望,垂下了眼睑,只觉得自己的鬓角似乎有汗,讷讷地说道:“碧玉吗?” 绿萝镇定下来后,也觉得此事与碧玉有关,于是火急火燎地带着蔻儿亲自去了碧玉的屋子,待她回来时,便吩咐蔻儿和芊儿守在门口,自己则带着一张苍白的面孔进了内室。 “姑娘,碧玉没了!”绿萝急匆匆地脱口而出道,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蔻儿通报的声音,“殷奶奶,这都已经落钥了,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因为蔻儿的通报声很大,让红笺、南卿希忽略了方才绿萝脱口而出的话。 红笺和绿萝只觉这个殷嬷嬷来得突然,但南卿希知道祖母的心腹殷嬷嬷深夜前来,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心早已冷了,淡淡地喊道:“请妈妈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说话!” 第六章 劝姑娘吃药 殷嬷嬷只是立在屋檐下,一面辞说:“不用。”一面高声呼道:“太夫人正吩咐着呢,九姑娘呢?太夫人那里催着喊去呢!” 绿萝闻言,忙掀了帘子出来迎,先上前来给殷嬷嬷行礼,恭敬地说道:“奶奶这样的天气,好歹也到我屋子里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不是,况我们姑娘身体不适,现下正是雨大路滑的时候,怕是去不成太夫人那儿了,还得劳烦你老回去禀了太夫人。” 蔻儿听了绿萝的话之后,少不得跟着说了几句“姑娘生病,睡了”这样的话。 殷嬷嬷先听了绿萝的话,原本心里就有些疑神疑鬼的,再听了蔻儿的帮腔之后,心想这两个丫鬟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倒气了起来,也不和绿萝回礼了,只道:“绿萝姑娘客气了,我倒有心去,却没这样的工夫。今儿九姑娘若是不立刻前去拜见她老人家,我这老命也是休了的!” 殷嬷嬷碍着南卿希的身份,不好直言太夫人让她们来抓南卿希之事。 红笺听殷嬷嬷的语气却是一惊,身子微颤,方想起此刻内院各处早已落钥,此时太夫人差殷嬷嬷来唤她们姑娘一定是大事儿,她听得绿萝和蔻儿在外头直劝不住殷嬷嬷,于是和南卿希悄声说了,就连忙赶出来拉了殷嬷嬷。 红笺就一面笑一面说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老人家着急上火了,你老人家是太夫人跟前的老人儿了,别人还敢给你脸色不成,今儿不管奶奶怎么说,即使不喝杯热酒,总是要去我屋子里喝碗热茶的。姑娘厨房里新做的菜式,才赏的我,趁着热乎劲儿,你老人家快去跟我尝了好不好吃。”她说着就把殷嬷嬷拉走了。 蔻儿和绿萝见她们走了,这才笑叹道:“也亏得她有这样的本领。” 绿萝正色道:“太夫人遣了殷奶奶亲自来请只怕事儿不简单,咱们……”话音未落一群媳妇子婆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绿萝和蔻儿都被这阵势唬了一跳,没等缓过神来。 那些人就已经进屋将穿着单衣的南卿希从填漆床上拉了出来,推推搡搡地扯着她朝太夫人的院子走去。 绿萝也顾不得别的,忙疾步跟了过去,临行前还不忘吩咐蔻儿好好照看院子。 帘栊响处,南卿希已被媳妇子婆子簇拥着进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一见到南卿希那张面孔,方才压下的怒火也全都爆发了出来,气急之下抓起小盖钟就往南卿希头上砸去。 南卿希尚且处于半惊半梦状态,未及躲避。一盖钟的热茶都洒在了她的发上,散发着灼灼地热气。 南卿希不知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头顶,只觉得一阵刺痛袭上心头,就有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她迷迷糊糊的,已经分不清那是茶还是血! 绿萝此时恰好进屋子,见此情状,吓得惊呼了一声,忙冲着太夫人跪了下来,满屋子的人也都呆了呆。 “跪下——” 太夫人疾言厉色地对南卿希喝道。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那群媳妇子婆子们推到太夫人跟前跪倒。 绿萝见南卿希脸色苍白,神智有些不清,担心地一直盯着她看,生怕她就这样倒下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打了碧玉?” 太夫人厉声问着,盯着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寒意,有些咄咄逼人。 南卿希被那群媳妇子婆子挟来时没来得及披上一件厚衣裳,一路匆匆而来,寒风冷雨直往她身上胡乱地刮打着。 她跪在那里,精神不济,面无表情,却冷得直打哆嗦。 “我问你话呢!” 一声拍桌的巨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内。 南卿希想回答太夫人的问题,嘴角微翕着,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来说话。 她瘫软在地。 太夫人的厉声问话又至,“她们都说碧玉伤风之前,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碧玉的人,碧玉伤风之后再也没出过她的屋子,她竟然因为面部中毒而在自己屋子里的柜子中丧命。丫鬟们都说,那日,你曾和碧玉起了大争执,有人亲眼瞧见你扇了她一嘴巴子,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南卿希“咦”了一声,只觉得奇怪,也有些不敢相信,好好一个丫鬟,就这样没了! 她细想了一下碧玉伤风之前她们俩的争执,她一气之下确实曾扇过碧玉一嘴巴子,她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更加呆滞了起来。 碧玉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自己曾经打了她一巴掌吗!南卿希的眼睛有些模糊,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 关于碧玉之事,她尚未看得透彻,楚国公府有消息传回来祖父的身子每况愈下,怕是熬不到明年春天了,她的心本已冷了,如今知晓碧玉已去,而自己曾疑心与她,满心的愧疚便难以克制。 太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突兀,声音却让人直冒冷汗。 “你仗着你祖父对你的几分宠爱,以为我不会惩罚你了是吗!你如今这样忤逆,我怎么惩罚了你,也是不为过的!” 南卿希的心沉了沉。 碧玉当初和绿萝、红笺一样,都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她从小便照顾自己,和自己一同长大,感情自是不用多说的,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她痛得锥心。 南卿希想着嘴角就扯出了一丝无力地笑容。 太夫人没看到她的那丝笑容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南卿希又一声不吭地只是跪着,太夫人的脸就被气得煞白,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心中的闷火就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南卿希说道:“殷嬷嬷、邓嬷嬷,给我把这个混帐东西按在凳上,杖责二十。” 殷嬷嬷才回的屋子,咋一听此话,吓了一跳,邓嬷嬷也是一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急得忙向太夫人叩头为南卿希求情。 太夫人对这两位老嬷嬷的哀求充耳不闻,又拍了一下小桌,声音响彻室内,“殷嬷嬷、邓嬷嬷,还不执行我的命令,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南卿希跪在地上,仿佛没听见太夫人的话一般,始终神情呆滞,整个人似乎丢了灵魂的一副空躯壳。 殷嬷嬷、邓嬷嬷得了令,没法推脱,只好遵命,站了起来,到南卿希身边,将她拖起按到了小丫鬟方取来的凳上,又取了干净的帕子来堵住了她的口。 如雨般细密的板子就这样一下两下地落了下来,也不消几下,板子和她身上的伤处就都沾染上了鲜艳欲滴的血色。 绿萝见到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吓得浑身颤抖忘记了哭泣。 南卿希早已神志不清了,全身抽搐着疼得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是谁从外头打了一小盆刺骨的凉水递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是尚未解气时候,看见端了过去,走上前来,整盆凉水对着南卿希的头灌了下来,南卿希被淋得一个激灵,立时醒了过来,模糊的神志也跟着清醒了几分,身子却还是在不停地战栗着。 第七章 消失的香料? 太夫人的怒气却仍未消尽,重新坐回罗汉床上。 她横视着被婆子们拖到地上的南卿希,“你害死了自己的大丫鬟,她家里人的若是闹起事情来,指不定就要弄得满城风雨,你也好歹替你两个姊姊想想,你要是个晓事的,自己就该清楚怎么办,你要是真不懂事,我也没法子护着你了!” 太夫人的语气很硬,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南卿希心里五味杂陈,她挣扎着爬到了太夫人跟前,身后血迹斑驳,许多丫鬟都不敢直视那样刺眼的鲜红。 “祖母,孙儿错了,孙儿愿意以一命偿一命,以解日后家族之忧!”她说地诚恳,头也磕个不停。 太夫人突然心头一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郑重地说道:“卿儿,祖母今番罚你也是为你好,祖母何尝不想护你周全,可是你这次闯的祸与往日不同,这次怎么说也涉及了一条人命,你可知道,因你这样,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整个家族都会遭灭顶之灾啊!” 南卿希低着头,背上也不知是出了冷汗,还是流着血水,她轻声回答道:“是孙儿之过,祖母不必为孙儿为难了,该当如何罚孙儿就如何便是,孙儿全凭祖母处置。” 太夫人却没有理会南卿希的话,只是对着殷、邓两位嬷嬷说话,“殷嬷嬷、邓嬷嬷,府内凡是知道或是可能知道碧玉这件事的人,以后也不用再开口说话了,若是她们不愿意变成哑巴,那就叫个人牙子来,远远地打发了去!” 南卿希知道此事涉及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在少数,总也有十几二十余人的,她不忍看着她们都因此而变成了哑巴,正要张口向太夫人为她们说上几句话,太夫人就先开口对她说了,“卿儿,为今之计,你竟去浴泉寺跟着住持抄经礼佛去,等事情都平息下来了,我再遣人去接你回来住也不迟。” 南卿希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太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了,似乎下一刻就要睡下去,她喃喃的说着话,气若游丝,“祖母,请不要……” 太夫人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卿儿,现下就去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殷嬷嬷和邓嬷嬷一处理完事儿,我就让她们护着你去浴泉寺,她们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我最信她们不过,如今你病着,身子不好,又天生……,唉!我苦命的孩子,希望你在佛寺里可以受佛祖庇佑,多得福荫,也不枉你今夜挨了这二十板子。” 太夫人见南卿希面露不忍之色,知她不愿祸及无辜,再看她气力也开始有些不支了,说完话后闭上眼睛,直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口里直念着“南無阿弥陀佛!” 南卿希又朝她拜了拜,“多谢祖母,孙儿恭领责罚,请祖母不……” “送九姑娘回去吧!”太夫人睁眼注视着南卿希,忽然又发话再次打断了南卿希的话,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忙过来搀扶南卿希。 彼时,雨如倾盆,哗哗啦啦一刻未停,冲刷着大地。 似乎要洗尽这世上的污垢! 跟着南卿希一起来太夫人院子的绿萝在南卿希昏厥时,就悄悄退出了太夫人的屋子,喊了个小丫鬟回去给红笺带话让备着药,自己则因为惊吓不敢再进屋,就一直站在院外等着。这时见南卿希被人搀扶出来,便提着一盏泛黄的旧灯上前来为那几个太夫人的大丫鬟撑伞,那几个大丫鬟扶着南卿希替她撑了伞,而绿萝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了。 她们的脚步声停在了南卿希居住的院落门前。 绿萝有些踌躇,她还是不敢相信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停在院门前始终不肯挪动脚步。院内有人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过来开了门。 不是别人,便是得了小丫鬟带话后一直悬心等着的红笺,她见到南卿希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得全身颤抖,撑在手里的伞也没能抓住,掉在地上,她愣住了,任由大雨淋在她的身上。 红笺似乎哭了,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由她的脸颊滑落,也或许是雨水。 她前去将南卿希背了起来,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院子里走。 绿萝一面谢了那几个好心的丫鬟,一面跟在后头喊着,“红笺——红笺——” 红笺动作轻柔地将南卿希放到了床上,拿了剪刀剪开了南卿希蘸着血水黏在她背后的衣裳,绿萝浑身发颤的倚在床边嘤嘤哭着,眼中俱是关切之色。 南卿希的气息越来越弱,红笺有些慌了,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吹得南卿希一个哆嗦,神志清醒了几分。 她见红笺正手忙脚乱的替自己上着创伤药,风依旧在吹,只是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了,她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着。 “……水……”她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绿萝听了,带着几分仓皇地抹了脸上的泪水,倒了杯温茶喂着她喝了下去。 喉咙里的一阵阵暖流让南卿希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红笺看了心酸难忍,撕心裂肺的痛哭了起来。 “……红笺你……你和绿萝……大家……躲……快……”南卿希艰难着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一些字,之后便陷入了昏厥。 等南卿希真正恢复神智醒来之时,她已经躺在了干净温暖的禅房里好些日子了。 夜残更漏,玉炉香尽,剪剪秋风,阴寒沁骨,南卿希灰败黯淡的眼眸中又平添了几丝抹不去的哀愁,她叹了叹,起身从小桌上拿起茶盏,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她的面庞本是苍白且不带半点血色的,却因一口饮尽了热茶而增了几酡红晕,在烛火的照耀下并无病态反显娇艳。 “姑娘!” 有个穿着半旧不新缁衣戴着圆帽的小尼姑走了进来,她先是给南卿希行了一礼,然后神态庄重地说道:“姑娘,住持让贫尼问姑娘一声,姑娘的身子是否好转?” 南卿希双掌合十回了她一礼,“我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不知住持有什么吩咐?” 那小尼姑微笑道:“住持嘱托说,姑娘的祖母南太夫人让姑娘在寺里带发潜心修行,现今寺中圆心师叔最是精通佛法,且佛学精深,住持想让姑娘随着圆心师叔一同参习佛法。” 南卿希说道:“小法师请放心,我既入寺带发修行,那么一切定然是要遵从寺里的规矩的,住持既已如此安排,我定遵从。” 那小尼姑满意地颔首,又说道:“实不瞒姑娘,圆心师叔现下正住在孤峰上的轻斋里,若姑娘的身子已然好转,就请姑娘今夜便上孤峰轻斋。若姑娘身子尚未好转,不可登上孤峰的话,也无妨,便请姑娘在禅房里再好生休养几日。只不过,圆心师叔即将远行参学,若姑娘错失良机,那……” 第八章 莫名其妙被训斥! 虽然那小尼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南卿希却明白那小尼姑的未言之意。她年纪尚小,且殷、邓两位嬷嬷施刑时手底并未下重手,虽无良丹妙药调治,休养多日却也好了大半。 南卿希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伤口已经慢慢结了痂,登峰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愿随小法师上孤峰访圆心法师。” 那小尼姑却歉然道:“贫尼佛缘尚浅,替住持向姑娘传完话后,自有功课要完成,恕不能陪。况孤峰凶险,吾等弟子无令不敢擅自上山,贫尼再问姑娘一句,姑娘是否下定决心?” 南卿希见那小尼姑说得认真,问话时表情也甚是肃穆,猜想夜往孤峰多半是住持在历练自己,于是便道:“我心意已决,小法师既然另有功课,那便不多加叨扰了,望请小法师为我指明孤峰方向。” 那小尼姑答应了,南卿希稍加梳洗便随她一同出去行了一许里,她就站住了,抬手给南卿希指了方向,又送了一盏青灯给她,然后双掌合十,念起了佛偈:“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那小尼姑未待南卿希在说什么念着佛偈径自悄然转身,渐行渐远,南卿希双手合十冲她背影行了一礼,“多谢小法师赐教。”礼毕则拿着青灯独个儿上山去了。 孤峰又高又陡,直到第二日的夕阳挂到了山壁上,晚霞映在南卿希惨白如纸的脸上时,她才终于看到了草书挥就“轻斋”二字的匾额。 南卿希知道圆心是浴泉寺出了名的得道法师,又素闻她规矩颇多,遂不敢贸然上前亵渎了她素日坐禅礼佛之地,于是,只远远的对着屋子喊话。 “弟子南卿希奉住持之命拜见圆心法师,望法师予以赐见!”或许是终于到达了,难以抑制心底的兴奋,南卿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愉悦。 良久,轻斋内都无人应她,南卿希就又上前了几步,以原话又喊了几遍,还是无人回应她只道圆心出去了,因未得主人许可,不好直接进屋,她略加思索,便沿原路折回日出时歇脚的凉亭去了。 因山路崎岖难认,南卿希七弯八绕的竟绕到了一条小河边,她原忘记了口渴,这时见到小河,倒觉得口渴至极了,忙跑去河边拿手舀水喝,谁知起身时头一晕,两眼一抹黑,一个趔趄差点儿整个人跌进了河里,她就趁势在河边坐了下来稍作歇息,掏出袖中的帕子想浸在河水里,好擦脸,哪知水流湍急,她一个不仔细那帕子竟随流水而去。 南卿希远远望去,知这小河在山林中蜿蜒盘旋,自己若费力去追定然体力不支,到时倒在了何处也未可知,平日却也罢了,那时却又指望谁来搭救。 转念一想,不过是一条帕子,丢了也没什么可惜之处,于是打消了去捡帕子的念头,只在河边略略歇了歇,待精神好了些方才起身,她思量着天色渐晚,那圆心法师也当回来了,于是便赶在天黑之前回了轻斋。 此时,一个年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的女子衣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缁衣,手提着一个灯笼,立在门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南卿希走近,她双瞳若黑宝石一般,在朦胧月色的照耀下,泛着熠熠之光。 “姑娘久等,贫尼圆心奉住持之命特在此等候姑娘。”圆心的声音清亮,南卿希闻言笑着上前,双掌合十向她施礼,喊了一声“法师。” 圆心眼含笑意地颔首回礼,一边引她前行,一边说道:“姑娘真是个妙人!” 南卿希却被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错愕,因问道:“法师此言何意?” 两人说话间,圆心已经带着她坐在了桌前,桌上布着一碟青菜、一碟咸菜、一碟白菜和两副碗筷两碗米饭,饭菜皆散发着热气,想是刚端上来不久之故。 圆心缓缓说道:“贫尼曾见过姑娘一母同胞的两位姊姊,容色明丽真乃当世佳人。”她说的好好儿的突然话锋一转,颇为惋惜的叹息了几声,“可惜!可惜!” 南卿希心里感慨,知她叹息佳人生乱世,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可姑娘却是位颇有佛性之人,让贫尼多有受教。贫尼参学之前定要回寺亲自答谢住持美意。他日若姑娘遁入空门,只怕日久年深,修为要高过贫尼多得多呢。”圆心顿了顿,看着南卿希继而说道。 南卿希只觉不解,自己到底何处令她受教,只得坦诚说道:“法师佛法精深,我这样一个俗世中的小小女子岂敢与法师相提并论,小女子之所以上山修行佛法,是因有俗世之事参悟不透,羁心已久,怕长久以来因此伤身,故欲以俗家弟子之身,礼佛于法师尊前,万望法师不弃,授我佛法精妙略解心疑。” 圆心笑言道:“万事皆因一个‘缘’字,你我今日相聚于此也正是由此。姑娘既然为红尘所绊,想必心中积郁之事只怕也非一日所成,贫尼初识佛法,或能为姑娘稍解疑惑。” “法师过谦。”南卿希忙道。 圆心也不多言,只道:“山上无甚佳物待客,略备小菜便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海涵,若蒙姑娘不弃,就请用饭吧!” 南卿希早已闻到扑鼻的香气而食指大动了,只是圆心没有用饭,她不敢失礼,现下闻言,就答道:“法师之言倒令鄙薄惭愧不已,多谢法师盛情款待!”话毕,就提箸吃了起来。 一连数十日,南卿希都跟着圆心一起晨起早课,念经打坐。忽有一日清晨,圆心不告而别,南卿希直感纳闷,在屋里空等了一番便出去寻找,在山上一找便是数日,始终不见圆心的踪影。当日夜里,她就索性下山来浴泉寺里寻。 谁知道她方进了浴泉寺,却因不熟悉浴泉寺里的道路,走来走去,就难免走错了路,来到了一个不知何人居住的院落里。 南卿希本想绕到屋后从小径离开,却因窗纸上映出若干人身影,模模糊糊间,听到其中一人有些气愤填膺地说道:“……这等大恶之人,为何还要让他跟着佛法精深的法师修行,即使当真受戒入了我佛门,我佛也化不了他的恶业,终究还是要堕入地狱的。” 南卿希听得明白,猜想这人口中的“大恶之人”多半便是指的自己,心里恚怒不已,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便悄悄伏下身来,移到窗下。 又一个声音嚷声道:“我们虽已控制住了他,只怕他伤势复原,不如除之后快……” 南卿希大吃一惊,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吓得魂不守舍,脑海里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们后面的对话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她因伏身过久,起身时头晕乎乎的,眼前一片黑暗,但此时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就慌不择路地从小径奔了出去,也不知奔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 因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方才停下,不得不在在当地歇息喘气。 第九章 无奈认罚 这时天却忽然下起了大雪,紧接着一道接一道夺目的闪光似划破了夜空,不久,就传来隆隆几声巨响,届时倾盆大雨便如期而至了。南卿希又累又疲,又惊又怕,四处好似没有个能躲藏的地儿,她就只能任由雨雪淋在身上。 这样大的雪,去年入冬起就几乎不曾停过,以至于霓州的城外好几个村庄的屋宇房舍都被积雪压塌。难民们一窝蜂地想涌入城内,却被官兵挡在了城外。 霓州的公卿簪缨之家都奉命先后在城外各处搭建了粥棚,然其中不乏瞒天过海者,明着散粥汤活命,实则施霉米害人。 不少难民喝了霉米煮的粥,都病倒了。这样的天气,再略冻一冻,就有好些人没能熬过去。至此之后,就有人把霉米粥的事儿传了出去,那些难民也不敢再去粥棚喝粥了,都扬言“宁愿清清白白的饿死,也不愿糊里糊涂的被毒死,白白欠人一份恩情!” 南卿希听闻此事之后,很是愤愤不平,就要去探个究竟,于是她百般撺掇了她那个好打抱不平的同胞兄长南寻微。几次三番苦说下来,南寻微实在是耐不住小妹子的劝,就应了,隔天便带她出了内院。 那时家里正是忙的时候,南卿希就趁长辈不备扮作小厮跟着兄长南寻微离家,一同去了城外。因她素来身子骨弱,一入冬,家中长辈心疼她,都免了她晨昏定省,她就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碧玉扮作自己的样子在房里绣花,吩咐了若是有人来访只管让绿萝、红笺打发了,如此一来也好瞒天过海。 南寻微、南卿希二人一到城外就直奔附近的村落,兄妹二人平生何曾见过这样凄惨悲凉的村落。看了难民的模样更是于心不忍,所以二人见着一个就散些银钱,或多或少也未注意,不觉间银钱散空了竟不自知。 这些日子二人都未曾出户,素日里衣饰自有人打点妥当,哪里知道城外的天气又与城内不同,二人刚至城外,大雪就不停地下了起来,加上往日的几场大雪,河水也就结了冻,兄妹二人就这样被堵在了城外。 南卿希体质孱弱不久前又将斗篷赠了挨冻的孩童,如今自己倒冷得直打哆嗦,南寻微看情形知今日多半是过不了渡口的了,就赶忙去找客店,谁知来来往往的行客源源不绝,那些客店不是前几日早已住得满了,就是刚刚没了空房,尚有许多行客商旅无处可以投宿。 二人正在为住处发愁之时,却见街上有许多行客皆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赶去,南寻微就拉了一人来问,这才知晓原来他们是赶去镇上最大的寺庙避风雪,寺庙唤作“月老祠”,里面供奉着月下老人。 月老祠屋舍宽大,无人居住,平时打扫月老祠的都是附近的居民。现下找不到客店的行客商旅便都涌了来,即便月老祠足够大,来了这许多的人也是拥挤不堪。 堂上早已有人生了一大堆柴火,火星劈劈啪啪地在空中跳跃着,因人太多,也顾不得什么,众人就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外面北风狂啸的声音时不时地传进来,就有人去将月老祠的大门关了起来,因仍有人不断推门进来,所以即使门关了一时半刻也依然阻挡不住寒风夹雪袭进堂上来。 那寒风吹得火光时暗时明,堂上众人见此情状,心下都发愁不已。 南寻微和南卿希两兄妹跟着一群行客商旅一起进了月老祠,众人因“同是天涯沦落人”而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也不吝挪些地方让新进来的人坐下。 南寻微见众人的模样,猜测他们在此耽搁已久。他们兄妹俩素来是仗义疏财之人,见众人饥寒交迫,刚要取些银两请众人喝酒御寒,拿出荷包这次发觉自己身上的银两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于是悄声扯了扯南卿希的衣袖问她,“九妹,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南卿希却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哥哥,轻声回了:“银两不都在七哥哥身上吗!怎么?难不成都已使完了?” 南寻微只是叹着气点头,南卿希咬着唇,有些无措地问:“这可怎么办?” 他们兄妹二人虽然生在乱世之中,可如今楚国尚算太平,况二人家族历代就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平日里在家中除了打赏下人之外倒也使不上几个银钱,这时出门见到难民无家可归,同情心一泛滥不免就挥金如土了,是以很快便花光了带出门的所有银钱。 二人因见到街上被冻坏了的几个小孩童,心生怜悯,又都将自己的斗篷解了送上,此时可谓是二人少有的受冻挨饿时候。 南寻微迟疑了片刻,轻声对南卿希说道:“等河水一解冻咱们就是找人借银子也得立刻赶回家去,夜长梦多,你出了门的事娘要是知道了的话,咱们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南卿希撇了撇嘴,有些胆怯地悄声说道:“也不知这河水几时解冻,若是拖个四五天,我们即使回家去了,娘亲还指不定怎么罚我们呢!” 南寻微心里着急,嘴上却逗着妹妹,“哎呀,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九这次竟然害怕了!” 南卿希就仰起了头,笑言道:“我才不怕,我是怕连累了七哥哥你!”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最后想到现下境况只是面面相觑。 南卿希自觉无聊,便略扫了扫堂上众人,偶然间瞥见了堂兄南寻远亦在这月老祠的堂上,于是笑着捣了捣南寻微胳膊向他示意,南寻微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见是堂兄南寻远,就转脸笑着对南卿希说道:“妹妹,三哥身上必有银两,想他平日里是个分斤拨两的,今日非教他心疼一番不可。” 南卿希听了,笑着拍手称妙,低语道:“我倒想看看他心疼的模样!只是他那张嘴可是南家子弟里最碎的,若教他见了我,免不得又要在祖母和娘亲面前说我不是,他还有本事把我的事儿说到四姐姐跟前去,我可不去招惹他。” 南寻微听着就扑哧一笑,轻拍她的肩膀,道:“三哥竟然敢欺负我们家的小九妹,瞧我今儿不让他大大地心疼一下。”说着,他就悄悄起身溜了出去,“你且等着看吧!” 待南寻微回来时,就有店小二携着四五个店伙送来了许多食物,他笑着走到了南寻远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天寒地冻,在座皆为风雪所阻,自是有缘,今儿我三哥做东,请诸位叔伯兄弟喝酒吃肉,祛除寒气,诸位不用跟他客气,只管放心吃喝!” 南寻远一听此话就用力扯了南寻微的衣袖,犹豫了半晌,脸色有愧地出声道:“七弟,我……我身上捉襟见肘,可没有闲钱请客。” 南寻微本来想着先将酒食送上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敲南寻远一笔,也就轻而易举了,可谁料反而让他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第十章 笑得灿烂的小姑娘 店小二和那几个店伙听了南寻远的话,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南寻微,他尴尬的愁肠百转。 南卿希却不知什么时候取了柴灰烬在脸上胡乱涂抹了,弄得满脸又黑又脏,本来面目到看不清楚了,她咧着嘴笑,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镶着大珍珠的金钗悄悄塞到了南寻微手里,憋着嗓子悄声说道:“少爷,这个你拿去让店小二换了,总归能抵了的。” 南寻微看她的模样暗自好笑,却也知道妹妹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糊弄过南寻远的眼睛,也没管她,但看到自己手里金钗上的大珍珠却是一怔,声音有些颤抖:“这可是祖父送给你的稀世珍宝,你……” 南卿希只是冲着南寻微摇头一笑,“少爷,稀世珍宝之所以为稀世珍宝,真是因为它能解人困厄,这才不愧为稀世罕珍!” 南寻微被妹妹的话说的无处辩驳,况且现下正是火烧眉毛,也顾不得着许多了,只得同意,好生不舍地将那支镶着颗稀世珍珠的金钗交予了店小二,让换了钱来。 待到河水破冰那天的清晨,南寻远早早地收拾了东西,拉了南寻微一旁说了会子话,就先行启程回府了。南寻微兄妹二人吃过了早饭后,就去雇了马车。南卿希依旧做她的小厮,和哥哥一同驾车回去了。 南卿希回府后不敢蓬头垢面地回自己的屋子,遂直接去了南寻微的书房,南寻微则回了自己的屋子,差了丫鬟来伺候她更衣梳。当她收拾好,回自己院子,刚要进去时,就被娘亲的陪房平安家的喊住,“姑娘,这几天没见你去找夫人说话,又在哪儿逛呢?” 南卿希笑盈盈地看着她朝自己走来,也不回话,平安家的就笑着上前拉了南卿希的手,南卿希这才笑问她:“平姐姐打哪里来?” 平安家的却握住了她的手,“啊哟”了一声,道:“我的好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让你母亲知道了又该心疼了,你身子这样弱,哪里经得住风寒,”说话间就喊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喊你姐姐伺候你姑娘穿衣。” 小丫鬟就过来扶了南卿希,一面喊了绿萝,绿萝听见就出来搀了南卿希进屋。 南卿希换好衣裳后就被等在屋外的平安家的拉了就走,南卿希因问道:“姐姐这着急忙慌的,莫不是娘亲那里有什么大事儿?” 平安家的就笑道:“我们家的姑娘里头,九姑娘你是最没拘束的,虽说如今你也用不着晨昏定省,但好歹去你母亲那里转转不是,你母亲素日里忙着多少事儿,哪里得空到你这儿来看你呢,这不,你几日没去,她正惦念着你,让我领了你去呢!” 她两三句话就把南卿希说的羞愧难当起来,南卿希低头浅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跟在她身旁服侍的绿萝就把话题一转,笑眯眯地打了个岔:“平大娘,你前儿带来的那几罐子豆酱真是绝了,也亏大娘你有这样的手艺,红笺那丫头,多刁钻的一张嘴,尝了都直夸好呢,她吃馋了嘴,天天儿托我碰见大娘时别忘了问是怎么做的。改明儿大娘得了空,也教教我们这些笨人吧!” 平安家的听绿萝夸她的豆酱好,喜地合不拢嘴,直道:“哪里是我手艺好,是我女孩儿从婆家带来的。她本也是你们姑娘院子里的,和你们几个素日也相处得好,听我说府里要迁来霓州住段日子,惦记着你们吃不惯,才托了人交给我让我转交的!你们要是吃着好,我家去就托人喊她再弄些来,也不耽误你们工夫去琢磨这个了!” 绿萝就笑盈盈地谢了,“我们偏了大娘的,原就不好意思了,怎么再敢劳烦大娘呢!” 平安家的就一口一个“不妨事儿,不打紧”的。 南卿希也笑着和平安家的说笑:“平姐姐,你也评评理,光是惦记着她们了,从来也不思量思量我,真教我伤心难过。” 平安家的忙说道:“多好的东西,也值得姑娘伤心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不久便到了钟夫人的上房,因见钟夫人的大丫鬟霜儿正在回话,南卿希就一声不响的坐到了钟夫人身边,拿了桌上的账簿随意翻了翻。 那边却听霜儿说道:“……大姑奶奶近年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转,因二姑奶奶才怀上身孕,她就避去了陪嫁的院子住着,婆子们见风使舵,也就伺候的不尽心了,如今反倒病重了,她便愈加不敢劳烦侯府里的人了。因听夫人打发去送礼的人说咱们九姑娘现今也病着,家里正配着药,就打发了人来带信,一来让问姑娘好,二来也让夫人帮着配几味调补调补。大姑奶奶还说不让夫人告诉二夫人,怕二夫人疑心她们姊妹不和,又要闹出事儿了,反倒不好了。” 钟夫人微微颌首,接过霜儿口中“大姑奶奶”的药单,霜儿又道:“前儿赵国公的长媳生了嫡长子,二奶奶说按着夫人留的旧例账本送的礼。又说平阳侯的诰命吃了夫人送去的药,病好了大半,她打发人给二奶奶说了,说是等身子再好些就亲自上门来拜谢夫人。二奶奶还说自己年幼无知又人轻言微,府里的大小事儿或能有个主意,给那些王侯公卿家的长辈回礼,今年又不同于往年,只怕自己冒冒失失稍不注意就坏了规矩,没的丢了府里和夫人的脸面,若是夫人在霓州闲了,就请早些回霂州去,她也好当面向夫人请教。” 钟夫人就道:“也难为你二奶奶了,你差人照我的计划回了她,好教她不必着急挂着我这边了!”霜儿听了吩咐就又道:“二姑奶奶差人来,想请二夫人帮着在江南寻十余名绣活儿好的女孩子,只怕过会子,二夫人得了信就要来商量夫人。” 钟夫人略略点头,就端了茶,霜儿就退了下去,她这才得空啜了口茶,又说道:“我和你们九姑娘说会子话,都出去伺候着吧!” 屋里的丫鬟媳妇子们一应称“是”,连忙退下。 南卿希就放了账簿,歪到了钟夫人怀里,“娘亲,听霜儿的回话,二嫂在霂州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知她和三嫂可还处得来,也不知霂州可曾下过霓州这般大的雪,”说着就抬眼望着钟夫人问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霂州啊?” 钟夫人推她起来,严肃了面孔,问道:“你这几日在屋里绣了什么?怎么也不拿来让我好好瞧瞧?” 南卿希就有些支支吾吾的,最后跳了起来,逃避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因胆颤心虚,也不回头看钟夫人了,口里胡乱说道:“我如今绣的东西哪能拿到娘亲跟前丢人现眼,我都计算好了,等我绣工大有长进之后,我就乖乖儿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绣嫁衣,也不用你再替我操心烦神了!” 钟夫人闻言冷笑了几声,说道:“可真是了吧,你若真这么乖巧,我也就再也不用每日为你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 第十一章 独上孤峰 南卿希就转过身过来,又挨着钟夫人坐下,抱着钟夫人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乖巧地说道:“娘亲,我又哪里不乖巧了!何须你这般劳心,依我之言,你竟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是断断不会出事儿的!” 钟夫人待要发作,看到自己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也就于心不忍了,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钟夫人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因问道:“卿儿,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曾?” 南卿希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去,轻声道:“前儿我听说那些被大雪压塌房子的难民无处可归,又挨饿受冻的,很是可怜,就悄悄儿地去了城外看了他们。” 钟夫人就语重心长地说道:“卿儿,你是闺阁的女儿家,怎么可以如此随意进出内院,跟男儿似的满天下乱走呢,你可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这性子……” 钟夫人还没有说完南卿希就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娘亲,我只是听说那些公卿簪缨之家实乃沽名钓誉之辈,竟干出以霉代好这样的事儿来,多少无辜的难民因此遭了罪,我一时气不过,这才一时冲动去了城外,但是我扮作了小厮模样,旁人大抵是不知我是女儿家的,与我名声又有何损?” 钟夫人听到最后几句,顿时火冒三丈,喝道:“魔障东西,你是昏了头吗,素日里跟在你身边儿伺候的人我倒不信难不成都是那‘绣花枕头’吗,你这点儿小伎俩又要瞒过谁去!” 南卿希闻言怔住,直道:“我院里只有从霂州带来的三个大丫鬟知道此事儿,旁的再也没了,那些丫鬟媳妇子婆子都知道我素来脾气古怪,我的事儿她们也是不敢过问的!” 钟夫人直是摇头叹气,又声音颤巍巍地气道:“你恁的这般天真?瞒得了一次那是她们疏忽了,还能瞒得过第二次不成。” 南卿希见母亲气成这般模样,万分惭愧地垂着头站了起来听母亲继续训话,“你如今胆儿也越发大了起来,这样大的事儿,你也只当小玩笑般的说说就过了。我素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如今你倒这样气我,‘名节’二字岂是小事儿,你也一点不记在心上,成日胡闹,总有一****咽了这口气才叫我眼不见为净!” 她见母亲话越说越重,急得眼睛都红了,立刻跪在了钟夫人面前。 钟夫人见她已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却始终不肯认错,便用指头在她额上戳了戳,说道:“这般倔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好歹这次事儿也只你三个大丫鬟知晓,真是菩萨庇佑,下次你再这样子出了内院,我非重重罚了你不可,这次就小惩大诫,自个儿在屋子里好好儿地反省,没我的允许哪儿也不准去!” 南卿希连连称是,钟夫人语气这才缓和了些,“你七哥哥也是个不懂事儿的,你年纪小尚可原谅,他倒是白痴长了你几岁,今次非重罚了他,好让他知道厉害,下次不可再犯!” 南卿希一听母亲要重罚她的七哥哥南寻微,担忧不已,忙急道:“娘亲,此事与七哥哥无关,是我百般撺掇了他去的,我是他小妹,他也是拿我没法儿了,错都在我,你怎样罚我,我都无怨尤的!” 钟夫人则不再心软,铁青着一张面孔说道:“把自己的小妹子置于不义之地,他还没有错了,你也不用替他求情,你禁足何时解禁,我尚未这个打算呢,你且回屋好自为之吧!” 南卿希哭着哀求道:“娘亲,娘亲!” 钟夫人一眼也不看她,生怕看了小女孩儿的脸就心软下来,这件事情她绝对不能再从宽处理了,否则便是害了一双儿女,“你也知道你七哥哥受罚是因为你,往后你也该记着,很多事情你本无心,却倒底牵连了别人,而因你所犯之事,那个人要比你付出更大的代价!你当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南卿希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整个人儿都在抽搐着,哪里还听得清母亲究竟说了些什么,钟夫人也只当没看见,又道:“卿儿,娘亲今日罚你和你七哥哥,为的是让你们记住,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方法可循,千万别只顾眼前而忘了以后。” 南卿希因为自己连累了七哥哥,心里惭愧难受不已,只是垂着头听母亲训话。 钟夫人一面搀她起来坐到自己身边,一面喊了绿萝并四五个丫鬟捧了脸盆、手巾、帕子、抿子、靶镜等物进来,伺候着她重新梳洗了。 又留了她在自己这里喝了茶吃了点心,南卿希这才告退回去。 她心里闷得很,想一个人待着,就遣了绿萝先回院子去了,自己则到花园子里走走逛逛,谁知没逛一会儿天公不作美地下起大雨来,直淋得她浑身湿透了。 南卿希寻思着这一回去便要禁足了,母亲又言等过了上元节就要回霂州去,恐怕她是要被母亲留在霓州了!再有尚且不知母亲如何发落了七哥哥南寻微,正苦闷的眉头紧蹙,哪里还管得了脚下的路,一个不仔细就跌进了荷花池里,因是冬天,池子里只有淤泥,弄得她浑身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她失魂落魄地爬上来不得不回去自己的院子。 在游廊上玩耍的小丫鬟们见了她这般模样,唬得直喊红笺、绿萝等人。 红笺听到喊声匆匆奔了出来,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吃惊地“嗳哟”一声喊了出来,绿萝就拽着碧玉也迎了出来,红笺看到说对二人说:“绿萝姐姐快去准备干净衣裳去,碧玉姐姐和我一同伺候姑娘梳洗。”一面又喊了小丫鬟打热水来。 南卿希换了衣裳后就坐在熏笼上作针黹,红笺便端了碗姜汤进来给她,她一时郁郁不乐,如有所失般的没精打采,闻了气味只是摆手不肯喝姜汤。 红笺素来最是明白她的,如今她虽未开口倾诉,却也是料着一二的,因劝道:“姑娘何苦呢!淋了这一身湿又跌到了池子里,你身子这几日才好些,如今倒又不肯喝姜汤了,还怕生病了没药与你喝不成。” 南卿希最是怕吃药的,听了红笺的几句话一劝,心想如今喝几碗姜汤好过病了喝药,于是勉强捏着鼻子接过红笺手里的姜汤一口气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尽。 第十二章 圆心 往事如烟似雾,南卿希没有想到曾经那样鲜活的人面,已不知何处去了,她的精神又开始有点恍恍惚惚了,记忆也变得凌乱不堪。 她沉思了良久,记忆越来越模糊,感觉碧玉之死仿佛是前世所发生之事,太遥远,太模糊。她的头只是越发疼得紧,脑海里也只是一片空白。 那边钟夫人的院子里,却有几个小丫鬟正坐在台阶上闲话家常,见有人来,有的就忙笑着起身来迎,那人一走近,小丫鬟们见是姜妈妈,就都赶忙着给她打了帘子。 一面就有人报了:“姜妈妈来了!” 姜妈妈进了东房门,那是三间耳房,钟夫人素日里的居坐宴息处。 黄花梨漆云龙纹的罗汉床上铺着崭新的茶色洋毡,正面设着靛青麒麟靠背,宝蓝麒麟的引枕,竹青麒麟大坐褥,两边各设了一个黑漆嵌螺钿仙人的小几,左边小几上放着钧窑玫瑰紫釉的花盆,盆内插着几支时新的花束,右边小几上摆着掐丝珐琅花卉纹烛盘,盘里搁着几块错落有致的精致糕点。 钟夫人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正面榻上,她的大丫鬟霜儿站在榻沿边伺候着。霜儿手里捧着一个黄地粉彩缠枝蕃莲纹海棠式的茶盘,盘上放着一个建窑黑釉钵式的茶盏,钟夫人看见姜妈妈进来,就问:“可打听清楚了吗?” 姜妈妈回禀道:“夫人尽管放心好了,九姑娘的事儿,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霜儿就向屋子里的众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们就纷纷退了出去。姜妈妈方才开口将南卿希打了碧玉的事儿以及如何被太夫人罚去浴泉寺带发修行的事情一一向钟夫人说了。 钟夫人听完就低头沉默了良久,蹙着秀眉轻轻地抚弄着袖口的绣花,忽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说道:“给我查明白碧玉之死究竟是何人捣的鬼,绝对不能就这样让我的烛儿替别人担了责罚。” 姜妈妈却倒吸一口凉气,支支吾吾地说道:“可……九姑娘……已经……她……她已经认罚了。” 霜儿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茶盏递给了钟夫人,钟夫人端着茶盏,想起小女孩儿之事顿觉心酸,怔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南卿希却因为越想碧玉之事心绪越是羞愤难当,心道:“既然浴泉寺不容我,想设计害我,我又伤了我的贴身丫鬟性命,何必再活在这世上,与其平白遭人白眼陷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倒落得个干净!” 她已然生了轻生的念头,周遭虽一片漆黑,但她倒比先前更加有勇气起来,她摸着黑,胡乱地只管往前行。 原来南卿希走到了树林深处,却见前方迷雾笼罩,走了这一阵,雪是越发的大了起来,再加上天上乌云密布,将月光和星光遮掩的一点儿也不剩。南卿希本想掏了帕子来擦脸,掏了好久方才想起自己的帕子已经丢了,于是举起衣袖轻轻地擦了擦脸,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漆黑如墨,不要说光亮,连她的影子也没有。 南卿希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只觉前方阴阴森森的,很是可怖,一时害怕起来,于是便往回走,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几回,却又回到了原地。 南卿希方才意识到自己是迷路了,只好抱着尝试的心态,朝前走去,越往前走,路越难行,地上遍布着荆棘杂草,早已无路,更深露重,她停下来立在当地,双手互相搓摩着,白日里因有些阳光并不感觉到冻,现下寒风刺骨,倍感阴冷。 南卿希心想总不能待在树林里过久,夜晚说不准会有什么野兽,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野兽的嘴里,那么坐以待毙岂不是太蠢,于是她再次举步前行,又走了好一阵子,周围越来越黑,尽管她努力睁大眼睛也依旧看不清任何事物,此时她也顾不得腿脚被荆棘扎的生疼,只是蒙着头抹黑向前行,大概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看到一丝亮光。 南卿希要走出树林的信心早已因越往前行越困难而被磨灭的所剩无几,甚至已存了必死于此的心。此时看到亮光,大喜过望,心想好歹不用死在这个诡异之地,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只觉得脚下踩空,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噗通”一声跌入不知是水沟还是什么水流里,她的双腿似乎教什么东西绊住了。 于是她用力地挣扎了几下,由于用力过猛,不免扯痛了伤口处刚结不久的痂,她的双腿好容易才脱离了束缚,她便向前游去,好在那河流虽深却未曾将她完全淹没,只淹到她的嘴下,她越往前游越感到刺骨的寒冷,冷的她直打哆嗦、不停的咳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跌进了寒潭里。 忽觉前方的亮光越来越近,好像正在向自己移来,随着那亮光的移近,传来了几声嘀咕:“是谁半夜不睡,搅人清梦啊!” 南卿希听见有人说话,惊喜地高声叫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之意:“我……我……我是过路的行人,因为迷了路所以才行至此处,搅扰了主人,还请您见谅。” 那人听完后,过了半晌方才好奇地询问道:“小姑娘,你可知道你跌进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湖水河水里,那可是寒潭,你只要在里头待到了天明,一条小命势必就要送了,你怎么不求我救你?” 南卿希正要回答,眼前突然出现一点光亮,原来是一个老和尚,他手执着火折子正细细地端详着她。 南卿希头一偏,神色有几分凄苦,道:“左右我也是不想活的了,前辈你救与不救,又有何差别。” 那老和尚只是摇头,不停地叹气,似是惋惜,正要开口来劝,却已有声音从不远处传了出来,“小小年纪,何以舍生求死?” 南卿希忍不住哽咽起来,“何谓生?何谓死?” 远处传来一声轻叹,“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姑娘既不惧死,又何畏生?” 南卿希喃喃地念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她沉吟了半晌,讷讷地不知言语,倒是远处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师侄,救小姑娘上来吧!” 第十三章 被信口诬蔑 夜凉如洗,小楼空空,三月里的春花绽得正艳,连尘土里也有一缕芬芳。 深夜里的残灯忽暗忽明。 暮色四合,万籁俱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春风从人的发间掠过,还带着一种暖暖的春意,月影如霜映在地上,游廊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南卿希坐在临窗的榻上,懒懒地倚在引枕上,透过窗牖向外看去,自她失足跌落寒潭后,被周老夫人遣人接回来休养这么多日之中,唯独今天的夜色最好。 明月如钩,风清星明,不远处的湖水正泛着粼粼波光,万物在月光的照拂之下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光晕。 南卿希轻轻推开了窗牖,然后坐着坐着便睡着了。前些日子,她伤口结痂,痒的几日未曾睡过好觉。 一阵夜风吹过,伴随着一个糯糯的丫鬟声音,“南姑娘,南姑娘,醒醒!夜里凉,姑娘这样睡,明日一定会伤风的。” 南卿希听到声音后醒来又被夜里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却还是不舍得将窗牖合上。 她抬了抬头,因为方才睡得深,到现下还是迷迷糊糊的,喉咙还有些干涩,“红笺呢?” 那丫鬟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赶着倒了杯茶递给南卿希,“红笺——红笺她说是托人打听姑娘要的东西去了。” 她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嘴里咕哝了两声,由那丫鬟搀扶着进内室休息去了。 南卿希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脑海里除了一直浮现着这些天出现的奇景还总是出现一个骑着棕马渐行渐远的将领的模样。 她突然喉头发痒,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 最后她猛咳了起来,眼泪也连带着溢出了眼眶。 她跌落寒潭之后,南老夫人得了浴泉寺的消息,说南卿希气若游丝,南老夫人知道了怕她就此撒手人寰,忙遣了车轿将素来伺候南卿希的丫鬟送去浴泉寺一并坐了车轿送回南府,又差人事先知会了钟夫人。 钟夫人那日恰好在接待周老夫人的小儿媳郭四太太,郭四太太听了就遣人禀了婆婆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得知并于半道将南卿希的车轿拦了下来,钟夫人也怕左右折腾误了小女孩儿的病情,况那周老夫人是她的亲姨母,素来疼爱自己,也就放心将小女孩儿托付给她了。 钟夫人素来贤良大度,颇得姨母周氏喜爱,她出阁之后与周老夫人仍旧来往亲密。南卿希被周老夫人接过来后,谢家人见周老夫人把南卿希看得竟比自己的孙女儿还要重,事无巨细,都要亲自问过方才安心,谢家上下见状便也不敢稍加慢待了。 那丫鬟忙端了枇杷膏来,一面将帷帐挽起来,一面道:“姑娘快吃了吧!” 南卿希却不急着接过来喝,又问:“红笺可回来了?” 那丫鬟展颜笑道:“还没呢,姑娘要是惦记着,我便守在厅上,回头红笺回来了,我便让她来见姑娘。” 这个丫鬟性子甚是爽快,是绿萝被南卿希遣去回钟夫人话后,今儿才被派来伺候南卿希的,听说她原本是周老夫人的大丫鬟。 南卿希想了很久,却记不起她的名字来,赧然地问:“你叫什么?” 那丫鬟粲然笑着:“奴婢叫璎珞。”南卿希见她笑得灿烂,也不自觉地笑起来,“你下去睡吧,不必等红笺了。” 璎珞“哎”了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轻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姑娘咳得厉害,还是把批把膏吃了再歇息吧!” 南卿希笑着坐起身接过来便依言吃了,璎珞这才收拾了放心退下去。 南卿希便又躺下去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夜里惊梦,醒来,睁着眼睛看着葱绿绣花卉草虫的帐子,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她分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过来,难不成真如高人所言“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她有些疲惫不支,整理了思绪刚要再睡下时,耳边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了,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由于起来的太猛了,不免扯痛了伤口处刚结不久的痂。 “是谁?”她的声音带着提防有点冷。 红笺轻轻地叹了口气,回道:“姑娘,是我。” 南卿希听到了是红笺的声音后,有些惊喜,伸出手来在空中招了招,虽然黑夜中不一定能看见,她低低地说着话却难掩喜悦:“快到我身边来。” 红笺心底也有了喜意,她缓步上前却没有点上灯,她知道这不是在她们自己的家里,所以凡事都要谨慎小心一些才好。 她悄声悄息地坐到南卿希的床边,轻轻地说道:“姑娘,绿萝托人捎消息回来,平安回去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南卿希抿着嘴笑了笑,虽然楚国现下国泰民安,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又能保证真正的太平呢,她怕绿萝孤身回去回有不测,让红笺一直等在二门,得了外院的婆子带来绿萝一路平安的口信后,她这才回来给南卿希回话。 红笺知道姑娘素日里最心疼她们这些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碧玉去了之后,她就更怕失去她们,不禁叹息了一声,“姑娘,你可安心了,快快歇了吧。” 南卿希“嗯”了一声,“姑娘,睡吧!”红笺给南卿希拉了拉被子,扶她躺下。 南卿希忽然松了口气,红笺又淡淡地说道:“我睡到暖阁里去,姑娘这些日子精神总是不好,有时候咳起来便是一宿,若是夜里有什么事儿,即使不能第一时间知会了我,我夜里也方便过来瞧瞧姑娘。” 南卿希嘴角带着浅笑,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语气很是亲近地说道:“近来我病好得差不多了。明儿个,朱大舅母要带着两个表姊去妙通庵上香,让我也去,说是酬谢天恩。你也同我一起去吧!” 红笺欢快地应了,“这些日子可真是累着朱大太太了,朱大太太总是在佛祖菩萨面前祈祷让姑娘早日康复,姑娘跟着她去上香,倒也好!” 南卿希笑言:“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我精神再好些,便帮着几个舅母,还有姨祖母抄些佛经供奉,你络子打得很好,回头从我箱笼里拿了丝线,你多做些小玩意儿,送给表哥表姐们也是咱们的心意。” 红笺就说“好”,又叹:“只是这些日子照顾姑娘不敢假手别人,这才没分开身,姑娘好啦,我这浑身儿都是劲,使也使不完,我明儿个就开了箱笼。” 南卿希噗嗤一声笑,说她“性急。”又问她箱笼里可有佛经,主仆二人就又说了会子话,红笺才起身去了暖阁。 第十四章 实在是忍无可忍 妙通庵位于城北和谢府相距不是甚远,妙通庵虽小却在城内颇负盛名,每日往来的香客虽说不上摩肩擦踵,人来人往却也热闹非凡。 南卿希跟在谢家两位表姊身后由红笺扶着下了车,谢家随行伺候的丫鬟婆子紧紧围随着太太小姐,护院则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处。 南卿希还没来得及去看山门前琳琅满目的货物就被一干人簇拥着进了正殿进了香,紧接着又被主持玄慈师太请到了后面的山房去歇息。 南卿希只觉得无趣,忽有小沙弥尼前来禀报玄慈师太,“师祖,玄度师叔祖有请南姑娘。” 玄慈师太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些什么。毕竟她的这个师弟玄度未出家之前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即便她现下出了家也是奉了皇命为国祈福的,所以玄度师太所言之事她多半遵从不敢违抗。 只是她得为自己这个师弟找一个光明正大见南卿希的理由。 “南姑娘,我这个玄度师弟原是太祖皇帝之女,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妹妹安定长公主。因自幼失恃,颇得父兄喜爱,当今圣上打下江山后,国家仍旧不太平安定,长公主毛遂自荐,称自己的闺名本叫安定,应该让她替皇兄一同安定江山,这才出了家。”玄慈师太缓缓地解释着。 朱大太太听了不由在心底暗自赞叹,玄慈师太缓慢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本来圣上要为她建造一个庵堂的,只是她性善崇俭,又怕劳财害命倒与自己的原意相悖,于是奉了圣上之命,在我们这小小的庵堂里带发修行为国祈运。” 她说着笑着望向朱大太太,叹道:“说来也奇怪,我这师弟自出家以来,便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尘世中人了,想来今日也是和姑娘有缘,才请了姑娘前去相见。” 南卿希早已起了身,先给舅母朱氏行了礼。 朱大太太一听玄度师太出家前乃是圣上胞妹,现今若是还了俗便是长公主,哪里敢有何推拒之言,只是面带笑意冲着南卿希说道:“卿希,我看你还是随着小师父去吧!”又示意她安心:“我和你两位姊姊且说会儿话呢,你也不必急着回来,仔细聆听了玄度师太的佛法妙音才是。” 南卿希思忖着自己除了圆心师太以外素来不识得什么师太啊、道长之类的人物,更何况是位身份大有来历的师太。这个师太突然要见自己,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 红笺却笑吟吟地说了,“舅太太,路上颠簸,我家姑娘有些头痛不适,想歇一会儿再随小师父前去拜见玄度师太。” 朱大太太点头答应,心想自家规矩已十分之多,南卿希乃是国公之女、名门闺秀,家里规矩只怕比自家有多不少,便替她向玄慈师太说情:“玄慈师太请你体谅,我这个侄女儿患有不明之症,时常头痛的要紧,这一番跋涉也是苦累了她,还请师太让她略歇上一歇,劳烦小师父稍待片刻。” 玄慈师太笑着说了“不打紧”,转身就吩咐了那个小沙弥尼安心等着。 红笺方才搀了南卿希进了内室,南卿希进去并未停留很久就又出来了。 众人见她换了一身衣衫,一件茜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一条珠色百褶裙,梳的还是方才的垂鬟分肖髻,只是多插了支珠玉簪,未施粉黛,却依旧眉目如画,隐隐间自有一股清雅高贵的书卷之气。 她跟朱大太太告了退,又对着玄慈师太施了一礼,便随那小师父一同去了玄度师太在山上打坐念经的禅房。 朱大太太倒是愣住了。 没想到这个病怏怏的九姑娘稍稍打扮便能惊艳于眼前,让人过目不忘。 “……姑娘的心有所羁绊……” 南卿希和玄度师太一番交谈后,玄度师太意味深长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南卿希神色有些恍惚,略一迟疑地问道:“请师太指点,如何才能解脱这羁绊呢?” 玄度师太不假思索,给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回答:“世事上苍早有安排,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正如今日你我的相见也是必然,所以万事莫强求便是最好的解脱方法,你的羁绊能不能解脱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 南卿希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虔诚地看着玄度师太,“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只是弟子佛缘尚浅,多有困顿不解之处,届时还请师太多加点拨。” 玄度师太微微点头,同样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缓步走进内室取出了一个纸鸢交给了南卿希。 南卿希接过纸鸢一脸茫然,愣愣地问道:“师太这是有何深意?” “这个纸鸢能帮你解决你所有的困惑和羁绊,但是也可能会带给你新的疑惑和羁绊,不过你只要记住纸鸢就是纸鸢,便可万事大吉了。” 玄度师太这番话说的有些深奥,南卿希却自有一番体会。 “师太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她郑重地说道。 玄度师太满意地微微颔首,微笑着说道:“去吧,出去吧,今日山上天气甚好,是个放纸鸢的好日子,兴许你会有所收获?!” 南卿希看了一眼门外。 今日山上的太阳真的很好,温暖的让人萌生懒意。 “是!” 当南卿希刚要迈步出去时,身后传来玄度师太悠悠的声音,“所思所想所欲所顾皆为所惑,不思不想不欲不顾方不惑也。” 南卿希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微点着头,昂首向前走去。 今日一大早谢府的女眷便动身前来到这妙通庵上香,如今都难免有些困乏。 谢氏两位姊妹早已有人伺候着歇息去了,朱大太太却兀自和她的陪房肖韬家的说着话,她有些感慨:“这南家人脉当真是广,连安定长公主也识得!” 肖韬家的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也是感慨,“说来也是咱们家有福气,谁让咱们家的老夫人是那钟夫人嫡亲的姨母呢,只要有老夫人在,南家是定然不会和咱们家断了来往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谁又能料得到钟夫人就能嫁给楚国公的嫡长子,那之后南家小姐又能嫁到东宫成为了贵人呢!真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朱大太太喜悦堆满了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可不是这个理儿吗!南家本就煊赫,如今钟夫人的长女成了东宫新贵,哪个又不羡慕她家呢?谁不想和她家攀上一点儿半点儿的关系,可现下便是挤破了脑袋,南家也自是不会理睬的,咱们家如今的荣华富贵也真是仰仗着老夫人的身份呀。” 第十五章 钟夫人 肖韬家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忙说道:“咱们家大姑奶奶如今膝下无子,且靠着咱们娘家的地位了。” 朱大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头。 “我瞧那九姑娘的模样不仅是身子羸弱,倒像是患了什么不足之症似的,我们若是能够请来一位名医替她把病治好了,太太道那钟夫人不会感谢我们吗!就是那贵人闻言也必然会感激我们救了她小妹子的!” 朱大太太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思考了片刻,喝了几口茶方才缓缓说道:“本来名医倒是不难找的,只怕九姑娘的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治好的,你当她归家途中就没遇到几个和他们家交好的世家吗,她既然没有治好了来,恐怕这事儿……” 朱大太太说了不禁连连叹气表示惋惜。 可惜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肖韬家的也不免没了意思,苦闷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拍掌说道:“太太,我倒想起有一人她专治这些疑难杂症的。” 朱大太太疑惑地抬眼去看她,带着几分狐疑地问道:“你何时知道这样一位人物,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情了?” 肖韬家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的这位人物太太也知道,只怕太太你贵人多忘事儿,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你道那安定长公主为何时至今日尚人人敬重,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尊崇不成?” 不,她出家之前于乱世之中医治了许多疑难杂症,从阎王手里夺过了许多平民的性命,老百姓这才对她感恩戴德、无比尊崇的。 朱大太太想了良久这才记起这事儿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又蹙起了眉头,唉声叹气的,比方才还要愁上几分似的,“那你道安定长公主便是任我们这样的人家随意可以驱使的!” 她语气中略带斥责之意。 肖韬家的却仍旧笑着说:“太太怕是急得没了主意,我们哪里能驱使得了长公主这样尊崇的人物,我是说让长公主驱使我们。她驱使的多了不免承了咱们家的情,到时候说起话来也是方便了许多,那时太太只要言语间无意提起九姑娘有怪病缠身,依长公主的心肠,还怕她不肯治吗?” 朱大太太很是赞同肖韬家的说法,立马喊了人进来,见是一个小丫鬟,就吩咐道:“快让你那几个姊姊到玄慈师太跟前好好打听打听玄度师太的事儿去,她缺什么短什么有什么心愿之类都给我仔细打听清楚了。” 朱大太太方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并不是很急,因为她相信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有所缺的,什么都不缺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多见。 那小丫鬟听了便明白了,忙颔首称是,出去寻那几个大丫鬟去了。 朱大太太的几个大丫鬟正聚在茶房里说说笑笑,那小丫鬟寻进来时,已经满头大汗,“几位姐姐可让我好找。”那几个大丫鬟不免就要问她缘何找来,“太太哪里正吩咐着几位姐姐呢,说是让姐姐快到玄慈师太跟前好好到听一下玄度师太的事儿,那玄度师太有什么短缺都得打听仔细回来禀告。” 那几个大丫鬟自应了去,小丫鬟就又去回禀了朱大太太,朱大太太让肖韬家的赏了小丫鬟几个钱,小丫鬟欢欢喜喜地去了。 肖韬家的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忽有几分惶恐地对着朱大太太说道:“咱们家的丫鬟婆子护院一向认为城内咱们家独大,行起事儿来也不稳妥,方才我倒是只顾着忙前忙后了,也没有顾得上他们,他们万一一个好歹把大人物给得罪了,这可了不得了。” 朱大太太听了很是着急,怒道:“若是有狗仗人势的东西敢给我捅娄子,你就尽管处置了也不用再过问我了,一个个的真是要让人把心给操碎了。” 肖韬家的忙应了,还不忘安抚着,“太太当心急坏了身子,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坏了咱们家名声的事儿,我可是第一个不会轻易饶过了他的,夫人请放心吧!” 朱大太太只觉全身无力,冲着肖韬家的挥了挥手。 肖韬家的便就退了出去,喊了朱大太太的大丫鬟们进来伺候着,自己则召集其余的丫鬟婆子并护院训了话。 那些人挨了肖韬家的好一顿训斥,难免不服,就有人在背后说了,“这个恬不知耻的老货仗着自己在太太跟前体面几分,尽在太太跟前挑拨我们的是非,现下更是不知好歹的当着我们面儿作威作福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 有人拉了她,大家就都散了。 这边肖韬家的又来给朱大太太回禀了,“太太,我担心那些人办事儿不妥当亲自给你打探去了,你别说那宁定长公主还真有缺的东西……” 南卿希却不知道她们这一番对话,正扯着棉线放纸鸢呢!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当南卿希收回纸鸢时,有一张写着字的宣纸黏到了纸鸢上,她将那纸摘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忽然头痛得紧,又是那高人所言的八个字,她近来一直难忘的那八个字。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那么何谓生死呢,南卿希不禁这样在心底问着自己。 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 她不会因此而徘徊不前,她痴痴地看了又看那八个字,忽然开口,带着几分释然,“红笺,把药酒给我。” 若是换了别的丫鬟自是忙不迭的把酒葫芦递给了她,因为她要的毕竟是对她的病有帮助的药酒,可红笺却柔声劝着:“姑娘,你……” 南卿希知道红笺还在担心自己身上被板子打的旧伤,于是轻描淡写地笑说道:“我还没有你想的那样的弱不禁风呢,祖母那样罚我,我不也没事儿吗!” 红笺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姑娘,你身上的伤口还没痊愈呢,给药的师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的……” 南卿希无力地笑了笑,缓缓转身下山,调侃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红笺,你真的是越发罗嗦了……” 红笺听了这话,眼里却带了几分笑意,忙追上去,“姑娘,等我……” 第十六章 死生 “……她这是做什么?”谢府的庶女谢秀珠皱着眉冷笑着说。 肖韬家的陪笑说道:“指不定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呢,做不得准,难道三姑娘还怕被八姑娘抢在前头不成?” 谢秀珠听到这话有些压抑不住,整个人都变得浮躁起来,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闷“哼”了一声,“她要再诚心闹翻了我的事儿,索性大家就一拍两散,我得不到什么,她也别想捞着什么好儿,我又怕她什么了!” 肖韬家的忙奉承了,“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八姑娘抢在姑娘的前头不是,姑娘的人品样貌又哪一点不胜过八姑娘了!” 谢秀珠很是受用,笑着起了身,“妈妈,也就你为我说句公道话,我还让她不够吗!我如今再让下去只怕就人老珠黄了,劳烦妈妈你也在母亲面前多为我说两句好话。” 说着又给肖韬家的行了礼,肖韬家的哪里敢受,只是拉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心里却想着若是朱大太太真的心疼这个次女也不会任由小女胡搅蛮缠,几次坏了她的婚事儿了,耽搁到今日已然成了老姑娘了,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地在心底暗暗叹了好几口气。 肖韬家的似是无意,脸上就带着几分疲倦,苦着一张脸说道:“唉!三姑娘,我是一心想为你在太太面前说几句好的,可这些日子你母亲正为你长姊的事情烦着呢,你长姊都成亲这样久了,膝下还没有子嗣,她家老夫人就要停了通房的药了,说是还要抬几房姨娘呢!急得你长姊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素来伶俐的谢秀珠听到这些话,绝望的心忽然被这几句话再次点亮,她突然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不禁因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儿而开心不已。 本来她一个庶女就没有挑选夫婿的资格,外加上她的庶妹几次三番搅黄了她的亲事,她的婚事儿也就此给耽搁了下来,现下她的年纪大了,就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如今突然有了这样的希望,她又怎能不激动不心潮澎湃呢! 谢秀珠本来就艳羡长姊谢真珠嫁到肃毅伯府去当伯爵夫人,她与自己的那几个大丫鬟闲聊时还曾说起,即使给肃毅伯当妾,也比嫁入芝麻官家做妻强,而且以她现下的这个情况,指不定被嫁到什么人家去呢! 她努力控制好自己激动的情绪后,平静地说道:“妈妈真是辛苦了,那我的事儿也就不劳妈妈费心记挂着了,妈妈只要将母亲照顾好了,也就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心了,旁的,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就再无所求了。” 肖韬家的含笑应了,又称自己忙着伺候朱大太太便退了,谢秀珠亲自送了她去。 肖韬家的从谢秀珠落脚的地方出来后,左弯右绕地去了谢彦珠歇息的屋子,她一进谢彦珠的屋子便笑着对屋子里的几个丫鬟打招呼:“哎哟!八姑娘可在屋里吗?” 伺候谢彦珠的大丫鬟玲珑忙迎了过来,一面冲屋子里喊了,“太太屋子里的肖妈妈来了!” 玲珑话音刚落,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谢彦珠掀了帘子就出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把妈妈给盼来了,妈妈在府里时,多久没来我那儿坐坐了!” 谢彦珠话音中略带着小女儿的薄嗔之意。 肖韬家的亲热地上前去迎了她,“我的八姑娘,你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宁可不回自家也是想着去你屋子里坐坐的,谁知道就不得闲呢!” 说话间玲珑已经捧了茶上来,“肖妈妈这几日为了太太的事情已经忙得抽不开身了,姑娘,你就体谅体谅她老人家吧,好歹肖妈妈也是替你日夜伺候着太太呢!” “妈妈喝茶吧,这茶可是二爷送姑娘的,说是从什么海那边的国家传来的,姑娘泡了一次别提多淳香了,爱惜极了,一直存着,也只妈妈有这样的福气能喝的上,我们伺候在跟前的连闻一闻都还不够格呢!” 肖韬家的受宠若惊的接了,少少的尝了一口,已是赞不绝口了,“这你们可就羡慕不来的了,你道你们家姑娘的茶是这样好喝的吗,我这一喝了,便要是偷个懒打个盹儿也是不能的了,还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替她照顾着太太。” 谢彦珠只是笑,“妈妈可莫说这样子的话了,岂不是伤了我们之间昔日的情分。” 肖韬家的只顾着喝茶哪里还有空儿搭话。 谢彦珠就迟疑地问道:“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肖韬家的没有放下茶杯,只是睃了一眼一旁的玲珑,玲珑也不是个不晓事的人,就回禀了说:“姑娘,方才我出去倒茶时,蔷薇那里说是有事儿找我帮手,我去看看就回。” 谢彦珠“嗯”地同意了,玲珑便行礼退了下去。 肖韬家的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八姑娘,我跟你说了这事儿你可别传到外头去了,你也别再说我不想着念着你了。” 谢彦珠抚额笑道:“妈妈这话说的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若不是妈妈看着我长大,我又岂会和妈妈闹小脾气呢,这正是因为妈妈在我屋子里惯来不是外人呐!妈妈现下连我也信不过了,真真教人伤心不已。” 谢彦珠一番甜言蜜语哄得肖韬家的喜上眉梢,说道:“姑娘道我不想来姑娘屋子里坐坐吗,只怕姑娘不知道其中内情,你要是知道了再也不这么说的。” 谢彦珠就问了何事。 “这些日子你母亲正为你长姊的事情烦着呢,我只得陪着伺候着,好歹替你母亲分担些。你想,你长姊都成亲这样久了,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别说你母亲急得焦头烂额了,你长姊家的老夫人更是急得要停了通房的药,听说还要抬几房姨娘呢!” 谢彦珠有些不忿,“哪有这样的道理,虽说长姊尚无所出,但好歹也是正室,怎的让那些个做妾的抢在了她的前头,若是有谁先我长姊生出了一儿半女的,那我长姊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肖韬家的忙解释道:“倒也不至于威胁到咱们大姑奶奶的地位,好歹咱们家老爷也不是个闲人,在朝上多少能说得上几句顶用的话,再说咱们家还有南家那样的亲戚呢!谁敢随意小瞧了咱们家的人去。” 倒也是!谢彦珠想了一想。 第十七章 妙通庵 暮春的傍晚,明月透过树与树之间的微隙撒落着斑驳的影子,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听久了这自然的声音,别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钟夫人和侍立在一旁的绿萝说道。 绿萝很是赞同,道:“夫人所言甚是,”又担忧地说道:“可碧玉的事儿……” 此时外头有人却通报道:“姚妈妈、姜妈妈来了!”钟夫人就说:“此时容后再说。” 绿萝点头称是,姜妈妈由着姚妈妈引着进了钟夫人素日里的居坐宴息处的三间耳房。 屋里的服侍皆不在,钟夫人坐在上,霜儿和绿萝分别侍立榻的两边。姚妈妈就知道了方才钟夫人定是在和霜儿绿萝说私话,她佯作不知的样子给钟夫人请了安,钟夫人就颔首看着姚妈妈问:“九姑娘的箱笼可都打点妥当了吗?” 姚妈妈笑道:“太太放心好了,九姑娘的箱笼已经置办妥当,明日启程送去谢府是绝不会耽搁的。” 姚妈妈是专门帮着钟夫人管着南卿希院子里日常琐事的妈妈,她干起事来绝不含糊拖沓。 钟夫人听了,却想起了小女孩儿被南老夫人杖责的事儿,她这个小女孩儿素来娇生惯养,虽不遵闺训,却自有分寸,断不会做出索人性命的事情来,一想至此她便顿觉心酸,怔了半晌,抬身要茶喝了一小口。 “这孩子也是个福薄的,好好的便突然得了那样子的病,我这些女孩子当中,最操心的便是她了。”说着不由触事伤情,低泣了起来。 房里几人忙上来相劝,她这才好了些。 “这谢家老夫人原是我嫡亲的姨母,你们也素来知晓的,此次老夫人遣人将你们九姑娘送回府时,途经他家,我这姨母得了消息,便要留她,我这小女孩儿又突患不明之症,不便赶路,就歇到了谢府去。朱大太太也是好心好意,瞧我这女孩儿脸色苍白,知她身患不足之症,说扬州府有名医能治得了她的病,又遣了他家公子、管家并丫头婆子前来告知我与她父亲。我素日里也听说扬州府能人异士多,兴许便能医好她的病症,于是便应了下来。谁料,刚应承下来,她父亲就突然病倒了,现已上书告了病,这便要回乡修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够顾得了两头,我这小女孩儿便托给你了,难为你多费心照料着。” 钟夫人这些话是看着姜妈妈说的,这位姜妈妈原本是她院里的管事妈妈,如今被授命为她小女孩儿南卿希管家,她为人稳重,办事妥帖,是以敢委以重任。 姜妈妈见钟夫人话说得诚恳,忙急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太折煞人了,照顾姑娘是我的本分,能为太太分忧也是我的荣幸,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 钟夫人又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们去了杭州府,见了姑娘,姑娘并你们的一切开支花销均从家里支出,钟家的日费供给皆不能收的,即便日后老爷不再复职,我们也是侯门大户,不可失了咱们家的体面才是。” 姜妈妈听了一一答应,去了。 “南妹妹,南妹妹——”谢彦珠已摆好了几样细致的茶点果食在炕桌上,端了一碗药进来坐在榻沿边正要哄劝南卿希喝下。 南卿希兀自躺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经书,倚着引枕正看得入神呢,对谢彦珠的喊声只是充耳不闻。 谢彦珠只得陪着笑,道:“南妹妹,你且歇一忽儿吧,这自从妙通庵回来后,你都看了一天的书了,仔细看坏了眼睛。”南卿希这才抬起头来看她,轻唤了声“姐姐”,气力尚有不足,连声音都是漂浮着的。 谢彦珠就应着忙说道:“南妹妹先喝药吧!我亲自盯着熬好就端过来的。” 今日南卿希的精神可比一开始来她家里时好了许多,谢彦珠看了看南卿希的面容气色,不由在心里想着。 南卿希接了喝尽,放下书,转过身去推开了窗牖,她的眼神就开始变得空洞无神起来。 等谢彦珠亲自收拾好药碗回来时,只见她木然地看着窗外发呆,连叫了几声,她一声也不吭不应,谢彦珠第一次见她这模样却是急坏了,忙叫道:“南妹妹,妹妹——” 玲珑正好从外头回来,走到门口听到谢彦珠在屋里大声叫喊,匆匆走过来,急急地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姑娘——” 余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禀道:“红笺姑娘回来了。” 谢彦珠主仆这才镇定了许多,外头传来红笺的声音,“我们姑娘且在里头呢吧!”一语未毕,人已进来,她看到榻上神情木然的南卿希,酸涩之情又袭上心头。 红笺走过来坐在榻上,将南卿希抱在怀里,语有呜咽,道:“姑娘——” 玲珑忙出去倒了茶进来,红笺看了只是挥手,她只得把茶再端下去。红笺紧紧搂着南卿希,缓声询问谢彦珠道:“八姑娘,我们家姑娘今天进了东西吗?” 谢彦珠垂着头很是丧气,回道:“今日劝了一整天,南妹妹仍是滴水未进,精神似乎不大好,一直怏怏的歪着,但日里却一次也没有像现下这样犯病。”玲珑正好进来,补充了一句,“我们姑娘方才亲自照顾着南姑娘服了药。” 红笺看着南卿希,问道:“八姑娘可知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时候犯得病?” 谢彦珠道:“你回来之前没一会儿,南妹妹服了药,我去送药碗的工夫便又犯了病,不过今日才犯这一次病。” 她又强调了一次南卿希迄此为止才犯一次病。 红笺听完了话,面有喜色,看来她家姑娘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又忙着起身行福礼给谢彦珠道谢:“多谢八姑娘替我照料我家姑娘一整日,八姑娘必是辛苦极了,请八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彦珠和红笺寒暄了几句,又仔细吩咐嘱咐了她好些话,左右不过是照顾好南卿希之类的话,便由着玲珑扶着回去了。 红笺搂着南卿希说道:“姑娘啊,姑娘,太太和七少爷来信说是老爷得了重病,他们要在老爷身边侍疾,抽不了身,已经遣了丫鬟婆子等人连日赶来谢府照顾你了,你可要赶快好起来才是。”红笺说着说着便有些情不自禁地拉起南卿希的手轻声哭了起来。 南卿希乍闻爹爹病了,虽然神思尚未有何知觉,可眼角却不自觉地湿润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没过多久眼神便恢复了往日神采,神情也恢复如常,泣道:“爹爹!” 红笺略有吃惊之色,随即转惊为喜,笑道:“姑娘,你好了吗!” 南卿希见红笺的脸上仍自挂着泪珠,于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干净,一面温言安慰道:“红笺,你放心吧,我的身子是要大好的了,身上的伤也大抵愈合了,你替我写封信给家里,让娘亲哥哥别牵挂我,好好照顾爹爹才是。” 红笺握住南卿希的手,点头,“姑娘放心,这事儿我一定替你办妥。姑娘一日没吃东西,饿了没有?” 南卿希微笑着点头,“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这一提我确实饿了。” 红笺见南卿希和自己说话时神清气爽的模样,心底也明白她的病情越发好转了,自然是安慰不已,高兴地亲自去了谢府拨来安排南卿希饮食的小厨房给她做了五六个精致的小菜,趁热端了上来。 第十八章 红线纸鸢 “什么?告病还乡了?”朱大太太摔了一个小盖钟儿。 肖韬家的倒没有乱了分寸,好歹她出嫁前是伺候朱大太太的大丫头,出嫁后又是朱大太太身边最得力信任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喊了小丫头进来收拾了下去。 屋子里雅雀一片,朱大太太思忖了片刻,抬睑睃了一眼肖韬家的,冷笑说道:“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肖韬家的坐在锦杌上,忙赔笑说道:“太太,也不尽然,就算楚国公府萧索了,古语还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更何况,楚国公爷,他只是告病还乡了,圣上不是还下旨让定王护送他回乡呢吗,他这病只要一好,难道还怕复官无望吗!就是退一万步讲,那老国公爷不还在沙场呢吗!” 朱大太太神情略微松懈了几分,思考了片刻,又猛然想起了一事儿,忙问道:“那,那封信差人送去真定了吗?” 肖韬家的道:“没有,我思忖了一番,九姑娘家好歹也是侯门大户,我们这样反复,万一有个不对之处,岂不是让我们无路可退。” 朱大太太听了笑道:“得亏有你在,要不然我岂不是无端端的把她家给得罪了。” 肖韬家的到底不敢自己居功,忙言道:“是太太素日来训教有方。” 朱大太太听了这话,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沉凝了半晌,说道:“那么,九姑娘现下病了,咱们该如何呢?还是紧锣密鼓地为她寻医问诊吗?” 肖韬家的左思右想,不置可否。 朱大太太眼神中带着信任,笑望着她,“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肖韬家的便笑着开了口,“虽说她是楚国公爷的幺女,可并没封号在身,咱们家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家,大张旗鼓的为她寻医问诊,不免失了我们家的体面,外人看了只道咱家这是要巴结他们呢,没得叫人嚼了舌根去。” 朱大太太连连点头,口里直说,“我也是忙糊涂了,倒没想到这层上来。那咱们便私下里遣人去为她寻医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届时,那大夫来了,我便带了丫头婆子们在垂花门为她亲自迎进来就是。” 肖韬家的忙道不可,“太太,你是什么身份,即便不拿太太是礼部员外郎嫡长女、户部主事夫人的身份说话,你也是她的舅母,怎可为她亲自去迎了大夫,太太你倒是亲力亲为了,只怕她不领情,那岂不是教她看轻了你去,好歹也叫她知道你是她的长辈才是。” 朱大太太精神一振,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说道:“不错,不错。可不能让她一个小女孩儿轻瞧了去,咱们家想要出头虽然还需依傍他们家,却也要不露形色才可。” 二人又长篇大套的说起了琐事家务。 南卿希身体略好了些便常惦着“死即是生,生即是死”那八个字,又常望着那红线纸鸢痴痴入神。 这日晨起,身子大好,因记起连日病来未曾去给姨祖母周老夫人问过安,便匆匆喊了红笺伺候梳洗穿衣。红笺因笑道:“姑娘今儿气色真好!” 南卿希一听,笑吟吟地说:“咱们客居姨祖母家却从未去给舅舅、舅母请过安,实在是大失礼数,可得教人看了笑话去。” 红笺却是冷哼了一声,“姑娘,也只你这样的好脾气,换做是我便不去给他们请安,你落入寒潭病得奄奄一息之时,可见他们做长辈的来瞧过你了。自从朱大太太把你带来泰兴你就越病越重了,那日回来你的气色不大对,朱大太太又不是没有瞧见,可她却半句话也没有,即便是遣个丫鬟婆子过来我心里倒也舒坦,可她实在是欺人太甚,明知道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丫鬟,若是你犯病了,我自然是应付不过来的,可是她也是不管不问,要不是周老夫人遣了璎珞姐姐来,姑娘的病可又得加重几分了!” 南卿希微微笑着,那手指戳了戳她的鬓角,轻声道:“你啊你,哪里有长辈看晚辈的道理,何况八姐姐不是来瞧了咱们了吗?我们身处乱世,母亲也常说要削减家里的吃穿用度,你当这是家里不成,你便只挑旁人的错处,若真的说起来,错在前头的还是我们呢。” 红笺苦笑着说道:“八姑娘?八姑娘过来瞧姑娘还不是姑娘让我去央了她过来搭个手的吗。我们即便是错了,那还不是因为姑娘病体未愈,不能成行吗,姑娘堪堪好了一日,便是去妙通庵那天,那日姑娘怎么没有给几位太太问安了,怎们又有哪点怠慢了他们家去!” 南卿希轻拍了拍她的背,笑说道:“别人待咱们好那是情义,咱们得记着,十倍偿还才是,别人不待咱们好那也是常情,咱们又何必计较呢!” 红笺忙道:“姑娘除了在太夫人那里受过这样的气,谁还敢给姑娘气受,我是看不过眼,只是那朱大太太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她主持着中馈,便只管摆谱,总要给姑娘脸色瞧,难不成她还真真把自己当成姑娘的亲舅母了!” 南卿希听了这话只是笑,“你也说了她不是我的亲舅母,却还要跟她计较这样多,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你今儿说了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舌头,这可是旁人家呢。” 红笺撅起嘴,神情有些委屈,过了一会儿方说,“我早清楚了咱们这儿丫鬟婆子的生活习性了,我不是个乱闯祸的,只是替姑娘不值!” 南卿希笑着安慰她,“红笺你是个心气高的,我不是不知道,你若不是能和我合得来又有什么能留得住你呢,你担心爱惜我的身子我也明白,可有时候关心则乱,莫要在人家失了分寸,她们不对那是她们的不对,咱们做错了什么别人不会来向你我询问缘由,只会说我是个没教养的!那时咱们家又有什么体面的吗!” 南卿希的一番话让红笺不住点头,脸上也不禁红起来,忙向南卿希认了错。 南卿希颔首道:“你可千万切记,以后这些糊涂的赌气话可别再说了,我不怪你,让旁人听了去定不轻饶你的!”红笺连连道是,她又说道:“如此甚好,昨儿听闻姨祖母偶感风寒我便让璎珞回去照顾了,你快替我梳洗了,我好去瞧瞧姨祖母可好些了。” 红笺受了教训,便记在心上,不再多言,怕给自家姑娘招惹是非,就替南卿希梳洗起来,等领着南卿希去周老夫人的院子时,卯正方才过两刻。 第十九章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我原料着你身子不好,不能来的,没想到你早上来了,晚上又来了,还来得这样早,你姊姊们都这几个月都免了晨昏定省了,你以后也不用来回奔波了……”朱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就有丫头隔着帘子通报,“表小姐来了。” 朱大太太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喝道:“胡吣什么,表小姐这不正在我屋里头坐着呢嘛!” 肖韬家的不动声色地掀了帘子出去,轻声在外头训斥了几个小丫头。 “自来了舅母家还从未正式给舅母请过安,我心里有愧,坐卧不安,这才来的,只怕为时已晚,补救不及了。”南卿希起身给朱大太太盈盈地施了礼。 朱大太太笑着拉住她:“你这丫头。” 肖韬家的就又笑嘻嘻地走进来回话,“是雯姐儿和霏姐儿来了,要跟太太请安问好呢。” 朱大太太这才脸色微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面慢慢地说道:“请进来吧!” 肖韬家的一面应了,一面便带了两个人进来了。 两人一进来便一左一右跑到朱大太太的榻沿边坐着,拉着朱大太太的衣袖,嘴里撒着娇地喊着,“大舅母——” 朱大太太却脸色一变,有点不耐烦的抬睑看了一眼肖韬家的,肖韬家的有些愕然,忙说道:“两位姑娘,远客在呢,怎么就在舅母跟前撒起娇来了。” “快见见你们的南家妹妹,”朱大太太的笑容甚是和蔼可亲,她一面又看着南卿希说道:“这是你秦姨妈家的两位姐姐。” 南卿希忙又起身前来与秦家两位姊妹见礼,秦氏姊妹二人这才慌忙站起,相互认识了。 南卿希方才知道,那梳着高髻插着三四支金簪,衣妃色云雁纹妆花小袄,翡翠色挑线裙子的是秦姨妈的大女孩儿秦雯。梳着高髻满头珠花,衣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鹅黄色挑线裙子的是秦姨妈的小女孩儿秦霏。 四人又闲聊了些时候。 南卿希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朱大太太忙留她吃饭。 南卿希笑着说道:“大舅母爱惜我,我不是不知的,只是未来给舅母请安之前的几****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了,至此之后,便不再用晚饭了。我若今日在舅母这里领了饭去,与我倒也没什么大的影响,只是倘若病情就此加重,舅舅问起来,免不得失了舅母的好意,伤了舅舅、舅母之间的夫妻情谊。” 朱大太太点了点头,道:“那便罢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往后也只管放心住着和家里是一样的,不需拘着什么,你可切记了你身子不好也不必来和我问安了,我让婆子们赶着收拾了间敞亮的屋子,你现下住的屋子过于简陋了些你这便搬过去吧。” 肖韬家的看准时机递了个五彩描金的匣子给了朱大太太,朱大太太笑着送给了南卿希,“你来这许久,舅母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今日整理箱笼时找到的,小小玩意儿,你拿着权当玩物吧!” 南卿希笑着谢过了便告辞了,朱大太太吩咐肖韬家的为她带路,自己这边却让丫头婆子们准备起了晚饭。 南卿希一路上听肖韬家的殷勤的介绍着各处房舍,她自己只是笑着点头,“南姑娘,这是我们长房家里几位未出阁的小姐住的雪漫楼。” 红笺一边扶着南卿希,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几位舅太太家里还有几位小姐尚未出阁呢?” 此时,肖韬家的已经带着众人穿入了一条夹道,南卿希只觉得精神不济,尚未留意四周房舍,便跟着进了西门来到了堂中,又进了正门。 肖韬家的脚步虽快,嘴也没停,“咱们府里如今只长房和三房各有两位小姐,加上秦姑太太家的两位来了,足足有六位小姐尚未出阁。” 肖韬家的说完停步,等着南卿希等上前来,虚扶住了她另一边胳膊从里面的游廊过去后,肖韬家的满脸堆着笑说道:“这便是我们太太新给姑娘收拾出来的院子了。” 南卿希看着南墙上嵌着用行楷书就的“荷香小筑”四字青石匾,四周镶嵌着荷花浮雕,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丫鬟婆子迎将出来,红笺便扶着她进去了。 肖韬家的客气地笑着,“姑娘且歇着吧,我还要去回禀了太太,伺候太太用晚饭呢。” 南卿希又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差了红笺送她出去了。 红笺回来时,秦姨妈的大女孩儿秦雯正和南卿希抱怨着什么。原来秦雯几年前曾去过真定,让钟夫人留在府里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客,她与南氏姊妹甚为熟稔。适才在朱大太太屋里见到了南卿希才知道她也在舅母家做客,等她告退回来,自己便也告退,忙赶过来和她闲话。 “……好大的架子,让妹妹遣人去送她,她也配吗,是要拿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辈分来和妹妹说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撺掇着舅母送了个什么劳什子,能值几个钱,她倒能中饱私囊从中获利了……” 红笺跑到她的跟前,惊讶地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表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南卿希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儿,笑道:“随她去,雯表姐憋了这许多时候,总得发泄一下不是,好歹是我这儿,她倒能说个尽兴,你道她是个没分寸的,不盯好了左右也万万不会一股脑儿的发作出来。” 秦雯的丫鬟忧儿努了努嘴,也是对朱大太太有些不满,“说来也是,这谢家不知道是真寒酸还是想给咱们和南姑娘一个下马威,方才姑娘在舅太太屋里喝的茶便是我们屋厨房里的粗使婆子也不肯喝的。” 南卿希只是抿着嘴笑,“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红笺冲南卿希吐了吐舌头,把方才秦雯摔在桌上的朱大太太送给南卿希的五彩描金的匣子收了起来,秦雯忙担心地接过仔细看了看,见东西并未损坏这才松了口气。 南卿希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秦雯对忧儿说道:“瞧吧,你们姑娘火气下去了又乖得跟什么似的!” 红笺也不由一笑,打趣着说道:“姑娘再由着表姑娘,只怕日后咱们屋子里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完好无缺了。” 南卿希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秦雯见红笺又从自己身边路过时,笑斥了句,“红笺是个爱拈酸吃醋的,你家姑娘便是纵了我,你要哭也别在我跟前哭不是!” 秦雯说完就笑着拧了拧红笺的腮,红笺道:“那表姑娘可得担心了,我今儿夜里指不定便在你床头哭一晚上呢。” 秦雯忙告饶,“好红笺,你且饶了我这一回吧。”又端了杌子找了针线来,几人围坐在榻边做起了针线活。 也不知什么时候,主仆四人的欢声笑语教外头丫头的喊声打断了,“八姑娘来了!” 第二十章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红笺和忧儿手脚灵便的收拾了东西,扶着南卿希下榻来迎,秦雯则躲进了里屋。 “秀姐姐来了怎么不遣人先通知我一声,我好去迎姐姐啊!”南卿希看着来人笑道。 南卿希先和谢秀珠见了礼,抬眼时却见谢秀珠眼睛红红的,只当没瞧见,回头对红笺笑道:“去给秀姐姐倒杯热茶来。” 谢秀珠忙冲着红笺摇手,“不忙不忙,我坐一会儿便走。” 又拉着南卿希的手一起坐到了榻上,“妹妹,我和你就不讲这些个什么虚礼了,好歹我也是你姐姐,姑母往年也没少照顾我,今日听丫头婆子们说妹妹病好了许多,我本想着在我住的雪漫楼里摆上几桌,一来也算是给妹妹接风洗尘,二来就当是给妹妹祛病消灾了……哎!此事不说也罢!” 不说也罢,莫不是因此事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南卿希暗想着。 “姑娘为何不说,姑娘为了这事儿没少受厨房里主事儿的妈妈的气,你不说出来表小姐怎么会知道你的情义呢……” 谢秀珠眼冒怒火,瞪了一眼自己的大丫头茉莉,“住嘴,别胡说闯了祸还不知道……” 南卿希心底不禁冷笑起来,心想这对主仆原来是跑到自己跟前来演戏来了,不过看来这出戏要继续演下去,还要自己说上一句才可以。 于是她看着茉莉,满是宽容地说道:“秀姐姐何必如此呢,我素来是个没记性的,茉莉说了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了。若是姐姐真受了什么委屈,我虽是个外客帮不上什么忙,却也要在舅母面前为姐姐说上几句,讨个公道的不是!” 谢秀珠苦笑了一下,握住了南卿希的手,说道:“不过是厨房的那几个妈妈拜高踩低,看不上我一个庶出的小姐罢了,也不值当妹妹在母亲跟前为我说话,妹妹若是真为我说了几句,还不知道这些个人日后要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呢!” 谢秀珠明白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朱大太太手里,兴许她哪天一个不高兴了把自己嫁给破落户也说不准,所以在这之前,她不能得罪朱大太太,也就是不能太把自己当成谢家的正经主子,她还得找到一块厚实坚硬的盾牌,这样方可能护得了自己周全。 南卿希无意间看到谢秀珠脸上划过的一丝嘲讽的表情。 南卿希知道她这是在自嘲,猜想她大概是嘲笑自己虽名义上是个主子,可到底也无法在朱大太太的仆妇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吧! 可南卿希似乎并没有想到像谢秀珠这样的庶女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她的未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嫡母若是高兴了便为她找户好人家,若是不高兴了结局指不定怎么样。 南卿希是嫡女自然无法完全体会庶女心里的苦楚。 谢秀珠和所有的庶女是一样的,她的未来掌握在朱大太太手中,她的嫡母手中…… 南卿希因为她的神色郁郁,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丫头装束的人,那个丫头,她孤独的身影穿梭在一个大宅院里,她的背影有着无奈又似乎有些落寞…… “表姑娘,表姑娘——”屋子里有丫头呜咽着低泣了起来,是忧儿。 可是南卿希听不见,她的目光又空又远,整个人又呆滞了起来,她的面孔呆得有些吓人。 更别提谢秀珠和她的丫头茉莉初次见到这幅情状,自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红笺长吁了一口气,喊道:“外头的姐姐妈妈们,姑娘犯病了,请快进来帮我伺候着姑娘,我去熬副药来。” 没想到这个红笺倒比年长的忧儿镇定沉稳许多,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外头的姐姐妈妈们听到了红笺的喊声后片刻不敢耽误的就掀帘而入。 忧儿这才缓过神来,对着还在发愣的谢秀珠客气地说道:“三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表姑娘犯病了,一时半会儿恐怕缓不过来,你也不必在这儿耽着了。” 谢秀珠游走的神思被忧儿的说话声拉了回来,她见到茉莉慌张地呆在那里,便一肚子都是火,重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跟我回去。” 忧儿把谢秀珠主仆二人送到了门口,本来是要送她们回去的。 可谢秀珠执意让忧儿留下来照顾南卿希,忧儿无法,但她怕谢秀珠对她家姑娘心生误会又说了几句话解释的话,还讲了自家姑娘是因为表姑娘身子不好才派自己过来照顾表姑娘的,还替南卿希解释了一下她的病情。 几人免不了就此寒暄几句,谢秀珠才领着茉莉回去,忧儿也自进去。 一回去,谢秀珠就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一声不吭地伏在几上描起了花样子。 茉莉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端了个杌子坐到床边伺候着,谢秀珠就放下了笔,略沉思了会儿,脸上皆是犹豫之色。 茉莉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关切地问了起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秀珠心不在焉,好半天才开口说话,“你说,这天下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茉莉迟疑片刻,方才明白她话中所指,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答了话,“谁说不是呢,听说两位秦姑娘去拜见太太的时候,雯姑娘身边还跟着忧儿呢,可巧了,偏巧姑娘去见南姑娘,忧儿就在她屋子里伺候着了。” 谢秀珠嘴角微翕,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轻咳了几声。 过了良久,方道:“让杏子去岸汀院打听打听。” 茉莉却面带难色,“姑娘,这岸汀院伺候的都是秦家自家里带来的,恐怕打听不到什么。” 谢秀珠伸出手指戳了戳茉莉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蠢货,说让你叫杏子直接去问了,别说在她家的丫头婆子里打听不到什么,就是我们自个儿家里又能听来什么。” 茉莉听完后垂着头只管说“是”,后掀了帘子喊杏子去了趟岸汀院。 那杏子倒比茉莉机灵得多,没过多长时间便折了回来。 “……且不在南姑娘屋子里头呢,南姑娘正病着,满屋子里的都小心伺候着,没有敢怠慢的,我过去了只说是姑娘你担心南姑娘,丫头婆子们都说等南姑娘病好了,一定代为传达姑娘的关心之意,红笺又说她们姑娘犯起病来,通常是一两日都不见好的,可也有一忽儿就好的时候,谁也没个准头,让姑娘不必为她们姑娘担心着。” 谢秀珠点头,不由叹了口气道:“秦雯不在南妹妹那里,那或许是我想多了。”又问道:“珍珠回来了吗?” 外头答了“没有。” 谢秀珠又想起了什么事儿,有些烦躁,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还没死呢,就开始打我屋里的人的主意了。” 她说话间又瞥到茉莉恹恹的样子,不免开口训了两句。 “你瞧瞧你,自从听到了几句风言风语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干什么什么不成,你要是再不打起精神来,就别在我跟前碍眼了。我平日里都是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清楚,如今我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便跟我甩脸子,你要是怄气也远些,别叫我瞧了心烦。” 谢秀珠说到最后很是委屈已经泣不成声了,茉莉听了这话也跟着哭了起来。 谢秀珠含着泪,越说勾起了往事便越伤心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姜妈妈 茉莉哭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珊瑚掀了帘子进来,因笑道:“姑娘,可好了吧,怎么屋里哭得这一团糟,教八小姐听见了岂不笑话。” 珊瑚一面说一面上前来拍了拍谢秀珠的背,又安抚宽慰了她一番,喊了丫头打水进来给她净面。 “……南家大房嫡出的五爷、二房庶出的四爷都还没成婚呢……”珊瑚侃侃而谈着,谢秀珠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略带着几分狐疑,问道:“可是真的?” 珊瑚抓紧了她的手,笑道:“姑娘还信不过我吗,是谷雨亲口说的,她也是不经意间知道的,上次南家钟夫人路过扬州府时,来拜见咱们家的老夫人,两人寒暄着说了起来的,谷雨那时候可巧奉了太太的命,给老夫人送账本……” 谢秀珠听了眼睛一亮,心底释然,“快去,拿钥匙取了那一株崔姨娘给的千年人参来。” 珊瑚自是明白她的心意,笑着应下去了。 茉莉却支支吾吾地说道:“姑娘,那是崔姨娘给你的嫁妆啊!” 谢秀珠笑着拍了拍茉莉的胳膊,“嫁不到好人家,嫁妆再好再多也迟早坐吃山空。”谢秀珠目光闪烁,声音低柔,缓缓又说了起来,“一会儿你拿了人参给南家妹妹送过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也省的,这件事情你要是办砸了,我再也不见你了,免得彼此伤心。” 茉莉抬头看着谢秀珠,有些战战兢兢却目光坚定地回了个“是”字。 南卿希还没缓过来呢,哪里知道她们主仆说了些什么。 茉莉过来时,见南卿希没好,便拉着红笺说起了话,“我家姑娘就是放心不下她的这个妹妹,说是姑太太对她照顾有加,如今妹妹病了她倒没有法儿了,真是枉为做姐姐的,哭了一场,惹得我听了也是难受,陪着也哭了一场。” 她说着就作势拿帕子又擦了擦眼角,“我们姑娘虽哭着心里却还是惦着她妹妹,忙让我取了崔姨娘给她作嫁妆的千年人参送了过来,我倒不舍得,姑娘训了我说,是妹妹重要,还是那死物重要。我明白了姑娘对南姑娘的情谊,便忙不迭的给送了过来。” 红笺见她眼睛红红的,倒不似撒谎的样子,可不知道谢秀珠打得是什么主意,竟然会拿出日后的嫁妆送了过来。 念头一闪而过,她忙道:“这哪里敢当,我要是收了三表姑娘这样贵重又意义非凡的千年人参,我们姑娘病好了,必然要把我遣出去的,姐姐还是把千年人参拿回去吧,也替我们姑娘多谢三表姑娘盛情,劝劝她可别再伤心了,我们姑娘这病也是好些时日的了,不碍事儿,也没那么多的讲究。” 茉莉哪里肯将千年人参带回去,两人推拉了一番。 红笺又道:“三表姑娘对我们姑娘的深情厚谊,就是我见了也是要哭一番的,只是我们姑娘一病,是什么药石都不灵的,吃了这参倒白白糟蹋了三表姑娘的心意。这参姐姐拿回去,日后三表姑娘出嫁了带到婆家去,婆家人吃了到底又与我家姑娘吃了,情义是不同的,她们姊妹间也无需要这么客气,这孰轻孰重,姐姐自己省的,我也就不罗嗦了。” 茉莉又怎么听得进去红笺的推辞,放下千年人参后撩了帘子便跑走了。 红笺要追,忧儿却拉住了她,“不要白不要,妹妹,你可瞧见了她眼眶通红,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咱们要是不收下,明儿个你见她时,她的眼睛岂不得肿了!” 红笺笑着拍落她的手,有些感慨,“这……三表姑娘这样照顾我家姑娘……” 忧儿听了乐得直呵呵,“……她家姑娘指不定打了什么主意呢!” 昨夜茉莉回来回了话后,谢秀珠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夜里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便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承尘发愣,心想这几年来她何曾有一晚能够安睡得下,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是瞧朱大太太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过。 天一亮,她就喊了丫头进来伺候梳洗。 “姑娘,你这眼下又是乌青一片,难道昨儿没睡好吗?” 茉莉看着谢秀珠憔悴的神情以及眼下的乌青不由担心地问了出来。 谢秀珠眼色一暗,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一言不发。 杏子倒是心情颇好,她掀帘进来时,见屋内气氛微妙,只道是谢秀珠与茉莉昨日闹了别扭,到现在还没有消气。于是便从中作合,“姑娘,你又何故这样呢,没得气坏了身子。”眉头一挑,笑道:“昨儿半夜,大姑奶奶回来了。” 谢秀珠愕然地看了看杏子,自嘲地笑道:“宵禁之后,她也能回来,真不愧是肃毅伯夫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羡慕。 杏子一面伺候她穿衣,一面徐徐说着,“这倒不清楚了,只是昨儿个夜里,大姑奶奶闹得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些。听门房的人说,大姑奶奶回来时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哭得凄厉无比,看起来倒有些癫狂了,只怕精神……” 杏子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到底是个伺候人的,没有资格在主子面前乱说别的主子。 谢秀珠大感疑惑,心想,她一个锦衣玉食的肃毅伯夫人怎会弄的如此狼狈? 难道真如肖韬家的所言,她有些迷惑。 杏子看到谢秀珠面露疑惑似乎很是满意。 洋洋得意地又说道:“我本以为那些个小厮胡言乱语,可是听了几个忠实的婆子说起来才知此言非虚。大姑奶奶自成亲以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的不得了,等了这几年,大姑奶奶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这些日子便说要抬几房姨娘,大姑奶奶似乎一时不忿,气得跑回来了。” 谢秀珠却不以为然,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谢真珠绝对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她既然无所出,肃毅伯抬个姨娘她没道理不同意,又怎会半夜狼狈地跑回娘家,做出这样不顾体面的事情。 这一定是别有内情! 谢秀珠想了又想,嘴角微扬,得意地心想:“谢真珠即使你是嫡长女,又嫁了个好人家,到底还是难顺心意!” 她要了茶,还没喝几口,珊瑚便进来了。 珊瑚的面色不是很好,“姑娘,这下可不好了。” 谢秀珠倒没有着急,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第二十二章 朱大太太 珊瑚有些焦躁,也有些不安,“姑娘可知道昨夜宵禁了大姑奶奶是怎么回来的?” 谢秀珠还没开口,蔷薇便抢着说道:“左不过是拿了大姑爷肃毅伯的名帖罢了,还能怎么着!” 珊瑚忙着摇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子。大姑奶奶昨夜拿了江夏侯的名帖回来的,这事儿在大太太的院子里闹开了,大太太想压都压不住了,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给大老爷和二老爷呢!” 谢秀珠把玩着手里的小盖钟儿,心想:“谢真珠你可真够狠的,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钟家所有人给你陪葬!” 嘴里却这样说,“慌什么,我们的肃毅伯会舍得这个娇妻白白去送死吗,即使他舍得了,江夏侯会舍得她去死吗,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等着好好看一场戏就是了。”她猛地搁下小盖钟儿,问起了别的事儿,“啊!对了,南家妹妹病好了吗?” 此时,朱大太太可没有谢秀珠那样的淡定,她正在训斥谢真珠,“你这个没眼睛的,早晚要把我们一家害死才甘心!” 朱大太太见谢真珠始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坐到榻上,一时没了言语。 谢真珠瘫倒在地上,她平时的优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憔悴。 肖韬家的看在眼里也有几分心疼,好意上前去搀扶她,“真姐儿,地上凉——” 谢真珠听见“真姐儿”三个字后,身子一颤,打落了肖韬家的伸过来的手,嘴里喃喃着说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她声音凄厉,人也有些癫狂,肖韬家的愣了愣,不敢再去搀扶。 谢真珠指着炕上的朱大太太,大声说道:“你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 朱大太太见此情状,柔声安慰道:“娘也是为了你好。” 谢真珠却泪如雨下,“哼”了一声,看也不去看她,“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她说着便把身上贵重的东西都摘了,一把掷到了榻前。 “你不是喜欢吗?都给你,你都拿去,我只想问你,你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命运?为什么要骗我,凭什么让我顶替你那宝贝侄女儿?我不过是你当年没有丢成的包袱,你凭什么又来管我的死活?” 谢真珠的质问声,声声如针扎在朱大太太的心上,肖韬家的听在耳里也觉得瘆得慌。 朱大太太沉声说道:“即便是现在,我还是那句话,肃毅伯哪里不合你的眼了!” 谢真珠怨恨的盯着朱大太太,看得朱大太太心里直发毛,“既然合你的眼,你怎么不去嫁给他,又要我去嫁。” 朱大太太气得拍案而起,嘴里直喊:“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大逆不道的——” 谢真珠伏在地上哭了一阵子,又道:“我现在是无所顾忌了,还怕落个不好听的名声吗?爹、二叔要和肃毅伯联手陷害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朱大太太没想到他们成亲几年,她口中依然唤自己的夫君为肃毅伯,倒像是提起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 谢真珠“呵呵”冷笑了两声。 朱大太太努力平定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提醒她,“你别忘了,现在是谁和你同塌而眠,日后你死了又要和谁同穴而葬。” 谢真珠陷入了沉思,复又笑道:“我死之前一定一把火给自己个干净,不劳你们这些人费心惦着,你当我真的和肃毅伯同塌而眠吗!我要是真的和他同塌而眠又怎么会时至今日都无子嗣?我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就告诉他我心里没有他,他要敢碰我一下,我立时横刀自尽。” 朱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起身上前甩手就是一巴掌,谢真珠被打的那半边脸红肿起来,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腥。 谢真珠忽然有些反常。 她笑容灿烂地说起了往事,“……你答应过我让我嫁给他的,你答应过我的……” 朱大太太看着谢真珠的神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当年生下谢真珠时,一位得道高人曾指点过,这女孩儿戾气太重,若养在身边,必会招致灾祸,她不信,后来自己差一点儿病死。 于是她只能狠下心来把女孩儿丢弃,可是被婆婆周老夫人知道了,这才没有弃成,那年谢真珠已经五岁,对这件往事耿耿于怀,至今仍不肯原谅朱大太太。 这也怨她自己,把谢真珠留下来回,她对女孩儿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管不问,找了处离她远远的院子,任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等到谢真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貌美出众,竟有了肃毅伯这样的好亲事。 可谢真珠不知是如何识得江夏侯的,一心只想嫁到那个落寞了的侯府,她可舍不得肃毅伯那样煊赫的人家,于是就骗谢真珠,说要把她嫁给江夏侯,没想到谢真珠竟真的信了,欢欢喜喜地在家里待嫁,她也不当回事儿,只道是小女儿情肠。 于是她设计让谢真珠和自己的侄女儿俞真易嫁,谁曾料到这谢真珠性子烈到这个地步,以至于节外生枝到今天这个地步。 朱大太太想着想着就觉得后悔,谁知道那江夏侯如今得了圣眷,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现下倒比肃毅伯家更为显赫了,她一想至此,肠子都悔青了,当年要不是自己让女孩儿和侄女儿易嫁,今日只怕又是一番光景,可是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 何况谢真珠时至今日还为此事对她不依不饶的,她就更加不能在女孩儿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悔意来,要不然谢真珠看出来了,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如今星夜回府之事她就已经吃不消了,可别到时候被谢真珠活活气死! 朱大太太想着就不理会谢真珠所言,喊了肖韬家的,“你快到老夫人院里,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大姑奶奶回来了,一会儿,我带着大姑奶奶来探病。” 谢真珠闻言颇感意外,忙问:“祖母病了吗?你为何没有差人去肃毅伯府告诉我?祖母病得可严重?” 朱大太太见她不再胡闹,忙答了她:“你祖母夜里不当心就着了凉,她特意吩咐了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让我不必惊扰了你,我这才没有差人告诉你的。” 第二十三章 秦氏姊妹 红笺伸了个懒腰,神色有些讪然,她抬眼看着仍旧木然的南卿希,“姑娘,咱们这趟出来不知是对是错,这个谢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家啊!” 她正自言自语着,紫菀掀了帘子进来,笑看着疲惫的红笺,道:“你去歇着吧,你总是这样整宿整宿的陪姑娘熬着,等姑娘缓过来了,你倒累到了。” 红笺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笑道:“不妨事儿,一会儿姑娘醒了,我怎么能不在旁边给她讲讲故事说说话解闷呢。” 紫菀上前来拽着她起身,一面打趣道:“得了吧,我们几个里头便只你一个会说话会讲故事了。” 红笺挠了挠头,嘻嘻笑着,“可不是嘛!” 紫菀知道红笺存心逗自己,便不与她辩论,只是笑道:“有一个故事我们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就你不知道。” 红笺困得眯住了眼睛,让紫菀给推回去歇了,她还不忘交代紫菀,“多陪着姑娘说说话,兴许姑娘能听得进去呢!” 紫菀倒没有不耐烦,只是笑说了她一句,“小老婆子!” “……大姑奶奶哭得声嘶力竭,和舅太太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紫菀,你又胡说八道了。”碧桃进来时,紫菀正说得天花乱坠,手舞足蹈着。 紫菀听了这话后,白了碧桃一眼,一脸的不屑,“我怎么说要你管了!” 碧桃气不过,她们两人都是大丫头,她凭什么自视甚高,对自己颐指气使,碧桃一想到这里脸色也变得不好了,“别人家里的事情要你在这里嚼舌根,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紫菀气得立马冲上来,便要扬手打碧桃,“混帐东西!” 绿萝恰好掀帘进来,站在那里大声喝斥两人。 绿萝奉了钟夫人之命带着紫菀和碧桃两人连夜赶路先南卿希的箱笼一步来到了谢家照顾南卿希。 两人看到进来的是绿萝,立马都变得恭敬起来,垂着头也不说话。 绿萝板着脸孔,怒骂道:“不懂事儿的东西,姑娘这且病着呢,就在姑娘跟前这样闹,等姜妈妈一来,我这就禀了她去,让她把你们俩都打发出去,免得在外头给姑娘惹事儿丢脸。” 绿萝说着便要转身出去,两人连忙哭着哀求起来,红笺听到声音没能躺下就又过来了。 她看着紫菀、碧桃,蹙着眉轻声斥道:“又为了什么,自己屋子里的倒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咱们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呢,没得教人家瞧了笑话去,什么事儿就这样不能忍了,平日里教导你们的妈妈都是怎么说的,你们两个好歹都是屋子里的大丫头,这样不知体面好歹,倒不如了那三等的丫头了,若真是见不得彼此,便将你们都遣了去,免得出什么幺蛾子,姑娘正病着呢,没瞧你们仔细伺候着,倒这样变着法儿来折磨我们了。” 绿萝脸色严肃,指着两人道:“回头姜妈妈到了,你们自己去禀了姜妈妈,免得我跑这一趟,我也懒得管你们了,没叫人省过心!” 两人面带哀切,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却也不敢大声宣扬,一来怕教外头的小丫头们听了去,二来怕惊扰了南卿希。 碧桃和紫菀见绿萝毫无松口之意,便转去求红笺。 红笺脸色也是不大好看,可毕竟与她们相处久了,到底是有感情的,“罢了罢了,不过你们闹成这样没个惩罚不足以立威,这样吧,便罚了你们三个月的月钱。” 绿萝知道红笺是个心软的,于是道:“不成,罚五个月的月钱。” 红笺有些为难,“姐姐,五个月未免也太重了些,她们也是无心之过,毕竟这也是她们第一次犯错。” 绿萝手一挥,坚决不肯让步,“身为一房的大丫头言行举止样样都要得当,她们如此不检点,本该降为三等丫头或是遣出去的,只罚了她们五个月的月钱已经是格外留情了。” 碧桃和紫菀自然是不敢顶嘴,直道:“是是是!” 绿萝让红笺将碧桃、紫菀两人带下去,又吩咐红笺好好守着荷香小筑,自己有重要的话和姑娘说。红笺听了,便领了两人下去,下去后不免又好生劝导了两人一番,两人这才和好,便对着红笺起誓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了。 绿萝坐在炕边,絮絮地说起了话:“姑娘,这谢家真不是个简单的,我无意间遇到了个粗使婆子,和她谈话时吗,她也是脱口说出了个惊天大秘密,原来她们家的大姑奶奶谢真珠原先许配的人家是江夏侯,朱大太太从中算计,后来就被她自己的表姊也就是朱大太太的外甥女儿易嫁了,成了肃毅伯夫人。说来,谢家的仆人倒是好打发,使几个银钱便一五一十说了知道的。” “……说起来,这位小姐也是个可怜的,听说她从小因为被一位得道高人说戾气太重,若养在身边,必会招致灾祸,朱大太太起初不信,后来得病差一点儿死了,便要将她丢弃,幸亏让周老夫人发现,这才没成,可后来朱大太太对她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管不问,只找了处偏僻的院子让她住,任她自生自灭。没想到等到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竟有了肃毅伯这样的人家前来提亲,可那真大姑奶奶却一心只想嫁到落寞了的江夏侯府,朱大太太舍不得肃毅伯府这样好的亲事,硬是使了计谋,骗了真大姑奶奶嫁过去了,本想到生米煮成熟饭,真大姑奶奶也就好好儿地过日子了,谁曾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绿萝一个人自言自语很长时间,几乎把自己所打听来的都说完了,眼见着这天色又要黑下来了,可南卿希却还是不见好转。 绿萝便喊红笺进来守着南卿希,自己去给周老夫人回禀去了。 绿萝回来时,脸上都是笑容,“姑娘,那位大姑奶奶被肃毅伯接回去了,肃毅伯真是个有度量的……” 红笺却偏着头,不以为然,“这便宜都让他占尽了,他要是再没有这个度量,说些什么酸话那才是个不明事理的呢!” 她说着说着又疑惑地问道:“听碧桃说真大姑奶奶不是寻死觅活的吗,怎么就乖乖地同肃毅伯回去了呢?” 绿萝思考了一会并没想出什么满意的答案,笑着摇头,只道:“谁又能弄明白呢!” 有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妥协。” 红笺、绿萝一听这声音立马开心地去看南卿希,南卿希的神情和面容又恢复如常了,只是她的眼睛里带着几丝淡淡的哀愁,不知是为何。 绿萝激动地问道:“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南卿希看着绿萝说道:“妥协。”她的声音软弱无力,似一声轻叹。 第二十四章 荷香小筑 谢彦珠的丫鬟婆子自然也没有闲着,就得到了消息,“姑娘,大姑奶奶被肃毅伯亲自来接回去了。” 谢彦珠眼色黯淡,有些出神,“谢真珠,你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福,这辈子竟然能被夫君这样千般万般的宠着!” 玲珑有些不解,“姑娘,我倒是不懂了,这样的事情肃毅伯也能忍得住,真是奇了怪了!” 谢彦珠摇了摇头,看着窗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是她羡慕不来的,“谢真珠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她不会做出让肃毅伯失了尊严的事情。” 玲珑又问:“那宵禁的事儿……” 谢彦珠转过身来,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肃毅伯和江夏侯都想护着她,有那两位爷,她谢真珠能出什么事儿啊,何况这又不是在京都,宵禁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儿!”她说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记住,吩咐房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把这件事情给我吞到肚子里去,谁要是在外头说漏了半句招惹祸事上身,我可没有本事救她!” 玲珑连连称“是”。 谢彦珠带着玲珑去给周老夫人请安后来给朱大太太请安时,正碰上谢秀珠和她朱大太太刚赏给她不久的大丫头玳瑁,谢彦珠忙上前与谢秀珠见礼,“姐姐。” 谢秀珠眉开眼笑地说道:“妹妹今日可真早,这几日大姐回来又碰上母亲身体不适,取消了我们姐妹的晨昏定省,今日一恢复,我便早早过来了,没想到却还是让妹妹赶在前头了。” 谢彦珠自然是要说几句客气谦让的话,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结伴往朱大太太屋里去了。 这边肖韬家的正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匆匆从屋子里头出来,谢秀珠、谢彦珠尊她是朱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一向不敢怠慢于她,都热情地和她打起了招呼,“肖妈妈,你这是往何处去啊?” 肖韬家的倒没有倚老卖老,笑着上前来,谢秀珠和谢彦珠身边的玳瑁、玲珑不免要向她见礼的,她也给两位小姐行了礼,“大姑奶奶这几日身子不爽,老夫人和太太都担心不已,让给开了仓库取些名贵药材补品送过去呢。” 谢秀珠笑着说道:“大姐虽说嫁出去了也还是家里的人,比不得那些个外头的,身子有个不好,自是要拿珍贵药材补品好生补养着不是,妈妈到底是母亲面前得力的,大姐又是妈妈看着长的,这事儿也只有妈妈才能办得妥帖,肃毅伯府的婆子哪里能知道姐姐的心意。” 谢彦珠只当作没听见谢秀珠的这番话,她知道她的这个三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话里头既说了母亲没把南家小姐当成自己人,又嘲讽了母亲太看不起肃毅伯府的丫头婆子。 朱大太太这两点确实是做得多有不当之处,一来南卿希来谢府病了这许多日子,探望暂且不谈,她竟没有拿出一点点的补品送过去。二来谢真珠的婆家是肃毅伯府,家里的丫头婆子哪里会比他们家里的差,又或是少,她的女孩儿不过是有些小毛病,她就忙不迭的给送名贵药材补品过去,这岂不是在打肃毅伯府的脸。 肖韬家的怎么听不出来这话外之音了,她尴尬地笑着,“三姑娘又来取笑我了……” 谢彦珠笑着给肖韬家的解围,“妈妈不是还有事儿忙吗,且有时间在这儿耽着了,我们姊妹也要去给母亲请安呢!” 肖韬家的一脸喜色,笑得很是客气,又拍着手满面懊恼地道:“瞧瞧我这老的都不中用了,和姐儿们几句话一说便忘记了正事儿了。” 谢秀珠讥笑着说道:“妈妈哪里是老了,母亲跟前可得一直倚仗着你呢!” 谢彦珠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她这一针见血扎的人只管疼不敢喊出来也真是本事了,给肖妈妈立个威也是好的,让她平日里在母亲面前处处逢迎、两面挑拨。”想着就装聋作哑起来,也不替肖韬家的说话了。 肖韬家的红着脸,笑道:“三姑娘这一大早的就拿我来开心。”说着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风也似的越过她们走了。 谢秀珠、谢彦珠进了内室才发现秦雯和秦霏两姊妹各自带着丫鬟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各自见了礼,朱大太太赐了锦杌,大家就一起说起了话。 朱大太太和她们说着说着,便率先提起了谢真珠,“……你们大姐前几日想我想得紧,便忘了礼仪了,夜里回来了,叫我好一顿骂……” 谢秀珠笑盈盈地说道:“母亲,这可是你失了分寸了,虽说你是姐姐的生身母亲,好歹姐姐也是肃毅伯夫人,别说是你就是父亲,在姐姐面前也只有聆听训导的份儿!” 朱大太太的脸被说的一阵白一阵红,秦雯秦霏姊妹倒是暗暗留意起谢秀珠来。 谢秀珠是个厉害人物,这一番言辞恐怕还有深意,这面上说的是朱大太太母女,实际上却是在说当日南卿希入府,朱大太太各种高姿态的表现,她这是在告诉朱大太太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户部主事的正妻罢了,仅仅是个连夫人也称不上的命妇而已,可南卿希的父亲虽然告病还乡,好歹也是袭了楚国公的爵位,朱大太太虽说是南卿希的长辈,可是真要论起地位来,朱大太太可占不了什么便宜,可朱大太太倒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谢彦珠见朱大太太脸色不好,连忙奉承道:“三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大姐是母亲所出,母亲说了两句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说着忙看向秦氏姊妹,更示意秦氏姊妹附和自己说几句,可秦氏姊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在那里,视若无睹,波澜不惊地喝着丫鬟们奉的茶。 于是,谢彦珠只能转移话题,“不知道南家妹妹的病可好些了?我这几日担心的都不曾睡好过,又不敢去看她,怕看了倒更伤心。不知三姐和两位秦家表姐可有去荷香小筑看过南家妹妹?” 第二十五章 打听打听 朱大太太仿佛没有听到谢彦珠的话一样,看着秦氏姊妹问道:“雯姐儿、霏姐儿,你们母亲病了,不在她跟前侍疾怎么来我这儿了?” 秦雯正色道:“母亲知道了几日前夜里真表姐回府了,又听伺候的人说舅母连日来身子不畅,担心不已,我们本放心不下母亲,母亲却说她只是身子不大好,没什么打紧的,只让我们姊妹过来看看舅母。” 朱大太太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果真,这世上没有隔夜的秘密,这和她自己主动提起可不同,看样子府里应该传开了谢真珠回来的事儿了。 谢秀珠、谢彦珠姊妹最会观察朱大太太的颜色,此时两人已均感到她的不乐了,谢秀珠懒得说话,谢彦珠却说道:“雯姐姐、霏姐姐,怎么姑母病了我也不知道,瞧我真是……” 谢秀珠适时的打断了谢彦珠的话,“妹妹不要说些虚的了,姑母病了咱们是一定要去看的,只是母亲这里尚有事情脱不开身,”便对屋子里的丫头们说道:“你们谁去替我们几个姊妹瞧一瞧?” 丫头们正不知所措,恰巧替朱大太太管理日常琐事的唐妈妈领着南卿希和绿萝进来了,便推了唐妈妈去,她无法推诿,只得应了,朱大太太见谢秀珠、谢彦珠倒也是懂事的,可秦氏姊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朱大太太只得笑着补充一句,道:“你们姊妹俩也给她带带路,她惯来是个不识路的,三步路的地方也能走错。” 谢秀珠看着唐妈妈,语气温和地说了句:“妈妈去了,可得代替我们姊妹几个陪个不是,且劳累妈妈问一问姨妈得的是什么病,服了什么药,得了空,我便与妹妹还有南家妹妹一同去看姑母。” 朱大太太笑望着唐妈妈吩咐道:“她是个心细的孩子,你可得好好问了姑太太,若是轻慢了,仔细回来罚你。” 唐妈妈也笑着夸了谢秀珠姊妹几句,便随着秦家两位姊妹去了。 朱大太太心想自己当务之急是把谢真珠的事情给处理好,免得又节外生枝,“我想着你们真表姐过几日说不准就想起你们这些个姊妹来,要是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不如你们姊妹几个去肃毅伯府陪她住上一段日子倒也便宜些。” 南卿希心里倒是愣了愣,那个谢真珠和自己素昧平生又怎么会想自己,况且谢秀珠、谢彦珠和谢真珠是亲姊妹,去肃毅伯府住些日子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要是去了,肃毅伯府的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南卿希正想着还未来得及开口婉拒,朱大太太已经笑意颇深地看着她说道:“姑娘,你母亲放心将你托付给你姨祖母,我们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病,也得尽力不是,你真表姐就是个医术好的,也不是我夸下海口,整个扬州府也找不出人来和她相比的了,让你去肃毅伯府住,是你真表姐那日回去前几番嘱咐的,她得知你有不足之症也是挂心,我想着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一来,你去了肃毅伯府可以让你真表姐治治病,二来,你是个见多识广的,在肃毅伯府里好歹帮衬着你的表姊们些。” 南卿希起身笑回道:“舅母与真表姐的好意,原不该辞,只是一来秦姨妈身体抱恙我是小辈,若不亲自瞧了却是不恭,二来真表姐婆家和舅母家大有不同,舅母是嫡亲的长辈,我有什么错处舅母也都宽容体谅,若是住在真表姐婆家稍有不当之处失了自己的颜面倒也没什么,只怕累的真表姐在婆家不好立足。” 谢秀珠搓了搓手,心想:到底是个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谢彦珠则是颇为愕然,心道:“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却也不简单,这也难怪,她可是国公爷的嫡女,伺候教导的人还会少了!” 朱大太太听了这番话后也没想到个周全的话来回南卿希,可是她一想到谢真珠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如果南卿希没有去的话,谢真珠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她一想到这里心里一凉,她想自己不能再惹她的这个女孩儿了,否则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过些日子便是你真表姐的生日了,你且体谅体谅你真表姐吧,她在婆家素来也是不易,你们几个姊妹去陪陪她,就当是安慰安慰我这个当母亲的吧,你倒也不用担心你秦姨妈,她的身子可硬朗着呢,间或有个小毛病也没什么的。” 南卿希心想朱大太太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来了,自己再拒绝,恐怕也太不给她面子了,于是点头应了,“一切均听舅母吩咐便是。”此后无要言不提。 南卿希回到荷香小筑后,吩咐了遵钟夫人之命赶来伺候的姜妈妈取了些燕窝来,又让绿萝亲自去盯了丫头们熬粥去了,红笺因问道:“姑娘,怎么想起来吃这个了?” 南卿希笑道:“秦姨妈病了,舅母想是因为大表姐的事情无心照应,咱们左右无事儿,家里带的东西也没少了这些,我的病吃这些个也是浪费,只怕熬了粥给姨妈送去倒还能管几分用。” 红笺笑着扶她坐在炕上,“怪不得我瞧着绿萝姐姐去翻药粥单子呢,她病着倒难为你想着了,你病了她们家可没见有人来瞧瞧。” 南卿希笑斥道:“你这个丫头,咱们到底是在人家的屋檐底下难道还在家里头吗,那些个东西若能帮姨妈调理了身子到底是咱们的孝心不是。” “她那是小心眼儿!”绿萝笑着打趣道。 红笺撇了撇嘴,南卿希却道:“你又来说她,她可不是个小气的,她是看不惯那些人的作为罢了。”又问道:“粥可煮上了吗?” 红笺听了这话,“哎呦”了一声,拉起了南卿希的手,“姑娘,这天底下再也没人比你更知道我的了。” 绿萝则哭丧着脸,说道:“姑娘最是偏心的了,哎,吩咐人家煮一个粥也怕弄砸了,我再也没有这么蠢钝的了。” 第二十六章 这一定是别有内情! 南卿希知道绿萝这是在和自己玩笑,就抿着嘴笑,“你这促狭丫头!你办事儿我何时不放心了。” 绿萝佯着长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实则心情愉悦,“姑娘放心了吧,这粥一好了,我立刻禀了姑娘,可不敢耽搁片刻,厨房里的花妈妈亲自看着小丫头呢!” 红笺却下去捧了茶上来,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茶,倚在引枕上懒懒地也不说话,没成想天色说变就变,雨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她心中不免有所感慨,“不知爹爹娘亲、哥哥姊姊可都还好?” 红笺笑回着:“都好着呢,太子妃、夫人、几位爷还有五姑娘可没少来信,都说记挂着姑娘呢,让姑娘不必担心家里,又说谢家虽不比家里,可姑娘想吃什么穿什么要什么只管和咱们屋子里头的姜妈妈说了,倒也不会短了姑娘的。” 南卿希不觉摇头,红笺忙道:“几次来信姑娘都病着呢,信没有经过谢家的手,可是来的未免过于频繁,太子妃、夫人、几位爷和五姑娘所寄来的信上,所言又多如出一辙,我便自作主张回了信去,说了姑娘的难处,请家里若无大事尽量不要来信了,我们这边若是有事也自会差人家去禀了。” 南卿希点头看着红笺,称赞道:“这件事情你处理的很是妥帖,这屋子里头你最是果决的,我病着的时候你多操着心吧!” 红笺摇头叹道:“若不是姑娘,换成个旁的什么人,千金请了我去操心我也是不去的。” 南卿希怎会不知道红笺高傲的性格,她肯心甘情愿的照顾自己,是因为她崇拜敬仰自己,这才甘于被自己驱使,“你啊你,哪日也遇见个教你低头的,看你还能不能伶牙俐齿了!” 不觉间已是黄昏,天空一片阴沉,雨仍未停。 这边鲍妈妈正在屋子里头陪着秦姨妈,听着外头的雨下得越发紧了,心里惦记着她家的两位小姐,怕雨再下大些她们就回不来了。 原来秦雯和秦霏姊妹俩去了朱大太太那里。 鲍妈妈正想着,便听到了外头有脚步声音,她只当是两位小姐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前去掀了帘子,外面的丫头掀了外面帘子,进来的却不是她家的两位小姐而是个陌生的,她心念一转,想起了朱大太太跟前伺候的肖韬家的,她日间来时曾提起过南家小姐,她估摸着这陌生的小姐便是那个南家姑娘了。 于是忙上前迎了过来,满脸堆着笑容,“这大雨天的,姑娘怎么就来了,这要有个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得了!” 绿萝一面伺候着南卿希摘笠脱蓑,一面笑着附和了句,“我们也且劝着呢,劝也劝不住,说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舅太太送去肃毅伯府去,一定要过来一趟,亲眼看到姨太太,才算安心。” 屋子里的秦姨妈听到了外头说话的声音误以为是自己的两个女孩儿回来了,忙大声问道:“是雯姐儿和霏姐儿回来了吗?” 鲍妈妈将南卿希带了进去,“是南姑娘冒雨来看你来了。” 秦姨妈笑着看了看南卿希,说道:“真是个有心的,你病着时,姨妈倒没得空去看你。”她说着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鲍妈妈轻声询问道:“太太,你要喝水吗?”秦姨妈微微点头答应着。 鲍妈妈使了个眼色给屋子里的小丫头,小丫头忙着倒了一钟温白水,鲍妈妈接了过来,伺候着秦姨妈喝了好几口方才放下。 秦姨妈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让你费心记着我了,这会子雨越下越紧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南卿希笑着让绿萝放下带过来的东西,又对秦姨妈说了,“姨妈,这是燕窝药粥,对调养身体很有好处,你可记着吃一些吧,这么晚来叨扰你,让你费神了,姨妈早些歇着吧。” 秦姨妈笑着应了,又问鲍妈妈,“你也送着她些,别叫她摔着碰着了。” 南卿希戴了笠披了蓑后由鲍妈妈送到了门口,因道:“妈妈去照顾姨妈去吧,我这儿有灯呢,摔不着。”又吩咐了绿萝将燕窝药粥的单子给了鲍妈妈。 南卿希一行人打了伞自回去了,鲍妈妈收了单子,又回去服侍秦姨妈去了。 秦姨妈便和鲍妈妈长篇大套的说起了话来,“……哎!我这两个姐儿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总是赖在她们舅母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鲍妈妈因说道:“两个姐儿不也是为自己的事情着急吗!” 秦姨妈忙摇头,叹了叹气,“别人我不了解,我大嫂嫂的为人我岂会不了解,她有好处怎么会想着我们,现在搭理我们也不过是我们家里还有些银钱让她图的,哪一日家里的钱都掏空了,且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我们呢!”她语气一顿,道:“说起来,南家的姑娘倒是不错。” 鲍妈妈想起南卿希的言行谈吐也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大的雨,也亏她惦着,说起来咱们家的两位姑娘若是能和她交好,倒比巴结大太太来的实惠的多。” 秦姨妈听了,又叹了叹,“说来也是我的错,我愿想着她一个世家千金,定然心高气傲一定瞧不起咱们这样的亲戚,担心让她小瞧了咱们,这才没嘱咐我的那两个孩子几句,这两个孩子也太没心眼儿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呢!” 鲍妈妈道:“太太说的是,咱们家的两位姑娘,现下一心只想着如何讨好她们的大舅母,眼里也瞧不见其他了。” 秦姨妈听了之后又不免要唉声叹气一番,执着鲍妈妈的手说道:“冬梅,她们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这身子骨三天两头的不好,你也得替我盯着提点几句啊!” 说得鲍妈妈眼泪汪汪,“太太,你信任我,我自然是会替你悬着这颗心的。” 秦姨妈待还要说话,忽听到外头小丫头们禀了,“两位姑娘回来了。” 鲍妈妈忙出来迎,秦姨妈也是笑容满面。 肖韬家的从肃毅伯府回来后禀报了谢真珠的情况,这边正和朱大太太算着账呢,“……你说咱们要给南家那丫头准备一下箱笼吗?”她的目光有些凌厉。 肖韬家的犹豫了片刻,说道:“不给准备只怕不合规矩,你到底是个长辈。” 朱大太太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准备谢秀珠、谢彦珠箱笼的丫头们,目光转回来时仍是有些不悦,“若是照你的意思去准备了一份和秀珠、彦珠一样的,只怕她也是瞧不上眼的,没得白白叫她看不起了我们,若是单单把她的弄的贵重了些,彦珠现下学乖了,倒不会吱声,那秀珠的嘴会闲的下来,我们又何必出了钱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肖韬家的却顾左右而言他,“太太最近对三姑娘未免也太宠溺了些,她现下说的话,哪句不是带刺的!” 第二十七章 谢真珠 朱大太太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要不是最近真珠的事情把我给烦透了,我岂能容得了她,待她越是纵容,她倒越发把自己当成个正主儿了,许多公卿之家庶女都是生不上族谱,死不进祖坟的。” 肖韬家的忙劝了几句,斟了杯茶递给了朱大太太,“太太也得为真姐儿想想,她婆婆并不怎么待见她,再说看姐儿的样子,是死活也不愿意给肃毅伯添个一儿半女了。” 朱大太太喝了几口茶后放下,“这可由不得她了,她要真是不想往好处过,我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肖韬家的说道:“真姐儿虽说从小不养在太太的膝下,但到底是太太的亲生女孩儿比不得三姑娘、八姑娘,她的心始终是惦念着太太的,太太说的话她也多半是肯听得,要不然那一日怎么就肯乖乖和肃毅伯一起回去了呢,事情总有个转机,太太若真是要破罐子破摔未免便宜了姑太太一家去了。” 朱大太太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了个冷冷地笑脸,“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她去,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成天让她两个女孩儿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把我的头都给吵晕了。” 肖韬家的忙着附和了句,“可不是吗,虽说三姑娘、八姑娘虽不是太太亲生的,但好歹都能掌握在太太的手里,那秦家两个姑娘可就不好说了,想当年太太刚嫁进谢家的时候,没少受姑太太给的气,如今她落了难,就回过头来找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南卿希从秦姨妈处回到荷香小筑后,趁着自己神思清醒时,便歪在榻上一直在想来谢家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因想得入神就显得有些呆愣。 这可把绿萝给急坏了,她害怕南卿希这样躺着躺着,又要发病,忙要上前去劝,却被红笺拽到一边说话去了,“姐姐这又是瞎操心了,仔细上去劝了,有一顿好说的。” 绿萝知道红笺素来最了解自家姑娘,只好听了红笺的话。 红笺又问:“姐姐手上的针线可做的差不多了,咱们把紫菀、碧桃喊了围着姑娘做针线,一来好守着姑娘以防万一,二来也是尽早完成手上的活儿,姑娘的记性反反复复的,这会子想不起交代过咱们什么来,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只怕便问咱们要东西了,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要干瞪眼了。” 绿萝忙点头,“妹妹是个心细的人,这些日子姑娘得了这样的病,倒把我唬的做什么事儿都没心思了,还好我顾虑不到的事情,你都能照顾周到。” 红笺嘴角带着笑意,谦虚着说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又不是外人,姐姐是屋子里头最忙的人了,我不替姐姐略略分担着些,也是说不过去的。” 绿萝感激地拉了她的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后来红笺便自行出去叫了紫菀、碧桃两人进来,几个人端了杌子围坐在榻边,静静地做起了针线活计。 南卿希沉思的时间有些久,几个丫头做针线时都担心的睃了她好几眼,唯独红笺气定神闲的做着手上的针线,绿萝见红笺没话说,只好也故作沉静。 南卿希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这朱大太太怎么好端端地让她和谢氏姊妹一同去肃毅伯府呢,事出蹊跷,其中必有秘辛之处。她想趁着自己精神尚好时,弄清楚这一切,“绿萝……”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绿萝听到喊声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站起身来上前,见她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难免不放心,“姑娘,有事儿吗?” 红笺倒是腿脚灵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一个茶盘托着一个小盖钟上前来了,“姑娘,有事情想不通也无妨,不要急坏了才是,先喝杯茶,缓缓神儿。” 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小口,却无意间瞥见紫菀和碧桃额间都有细细的汗珠,不禁笑着安慰道:“我没什么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紫菀和碧桃见南卿希喝过茶后,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也都放下心来忙应“是”。 南卿希却伸出手来握紫菀和碧桃的手,郑重地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是不短的,现如今我们是在别人家里头做客,行事作风更不能有个行差踏错,我当你们是自己人,也望你们能和我同心,自己屋子里的人,多体谅这才是,要是和自己屋子里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叫旁人瞧了笑话!” 她这一番话说完,紫菀和碧桃齐齐地把目光转到绿萝身上,绿萝的表情有些窘迫,南卿希自然清楚她们心中所思所想,忙替绿萝解释道:“不是绿萝在我面前说你们,也没有别人在我跟前说你们的不是,你们俩跟了我这么久,我若是还不知道你们的性格,岂不是枉做了你们的主子,我说那些个话,不是要责罚你们,只是想提醒你们,别忘了里外才是。” 紫菀、碧桃不由互相看了看,她们又如何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句话里的深意呢,像她们这样有体面的大丫头,若是对主子不忠、吃里扒外,只怕没什么好的结果。 紫菀和碧桃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就用很肯定的声音回答了南卿希,“姑娘,我们一心追随姑娘不敢有二意。” 南卿希点了点头,安慰地笑着:“你们都是好丫头,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你们俩人的脾气,未免有些冲了,往后可要好好的改一改才是。” 红笺忙笑着从中作合,“姑娘,她们脾气不好,且有人管着呢,你又操这个闲心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了我们去,我们办得到的,便一定竭力去办,若是办不到的,也只好认领责罚了。” 绿萝、紫菀、碧桃三个忙说:“红笺说得对。” 南卿希被红笺这番话说动,她了解红笺,红笺也了解她,在她发病的时候,她总是觉得病中看见的那个自己是个和红笺一样活泼爽朗的小姑娘。 她定了定心,抬头看了一眼承尘,长舒一口气后,看着她们吩咐道:“咱们来谢家有些时日了,可是却从未招待过谢家的人,那些个主子也就罢了,谁还会稀罕咱们的一顿不成,倒是那些主子跟前伺候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免不得要在后头说咱们小气。趁我这时还有着几分清醒,便赶紧交待了你们,你们先去打听一下谢家各处用晚饭的时间,弄清楚这个,我另有别的事情安排你们。” 第二十八章 妥协 绿萝等二话没说忙鱼贯着出去了,南卿希在红笺走出去之前喊住了她。 “红笺,我另有事情要你去办,你且站住。” 红笺忙折了回来,眉目间带着几分肃然,“姑娘且说吧。” 南卿希略一沉吟,片刻才道:“绿萝她们几个办起事来都是稳重的,只是紫菀碧桃两个,回来了难免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可得仔细着,我精神不好,抽不出空儿来教导她们,她们又不服绿萝管教,把她们交给妈妈们去管又难免在小丫头们跟前跌了她们的颜面,我知道她们都是听你话的,你闲着便去好好劝导着,好歹也跟了我这些年。” 红笺知道南卿希是个心软的,若是换了个别的主子还管什么丫头的面子,一不顺心遂意立即就找个由头打发了去,哪里还有着许多的讲究。 红笺正色道:“即使姑娘不说我也是在劝导着了,她们现下可好许多了。姑娘留下我只怕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吧?” 南卿希笑着斥责道:“你这个机灵鬼!我总觉得舅母让我们跟着两位谢家姊姊一同去肃毅伯府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料着这两日且不会就去,所以我要知道的事情一定在这两日都打听到才好。” 红笺想也没想地就答好,称:“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南卿希“嗯”了一声,继而说道:“等绿萝她们回来了,你和绿萝说我明日要你和她以我房里大丫头的身份在咱们这儿招待一下谢家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具体事宜你和绿萝商量着便是,只是有几句话我是一定要说的,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无论地位大小都得尊重些,且不可怠慢了,还有招待的酒席不要用咱们家里带来的东西,你去打听打听那些谢家厨房里的婆子她们家宴客时的旧例便是。” 红笺立刻应了,她知道南卿希的心思,这些个丫头妈妈婆子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家长里短没有不知道的,大家吃吃喝喝的不免就会说起这些事来,那么她们想打听的东西也就不费 吹灰之力就能知道了,而且又不会让谢家的各位主子们怀疑。 至于以谢家的旧例办酒席则是给谢家体面,若是拿自家带来的办未免过于奢侈,吃过后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嘴里又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来定然会招惹一番事端出来,到时候免不了让朱大太太误会。 红笺见南卿希没什么吩咐的了,便要去了,却听南卿希又道:“别忘了秦姨妈屋子里的。” 红笺笑盈盈地回了句,“且记着呢!” 南卿希冲她挥了挥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精神不好,想了这许多有些吃力,你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伺候着,自己先去吧。” 红笺不敢怠慢忙应了,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了后便去办事去了。 伺候朱大太太的唐妈妈听到绿萝跟她提起,她们几个丫头要在荷香小筑摆酒席庆贺她家姑娘身子大好时,有些惊讶,当听到绿萝要邀请她去,更是大感诧异,“绿萝丫头,你这是折煞了我呀,我哪里有资格去南姑娘屋子里,免不得要腌臜了南姑娘的好地儿。” 绿萝将打听作息时间的事儿交给了紫菀和碧桃,自己则独揽邀人这件事情,既然她自请来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些本事儿的。 “妈妈,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自量力的,哪里有面子来邀你,只是常常听起府里的人讲起妈妈是个绝不为难小辈的和蔼之人,于是斗胆过来了,妈妈要是不肯去定是嫌我粗笨不知礼数了。”绿萝眉目间带着笑意,诚挚地给唐妈妈行了个礼。 唐妈妈忙拉了她起来,满面喜色,“哎哟,我的好丫头啊,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太太那里这几天时不时就要寻了我去,我要是真去了荷香小筑吃酒,到时太太遣人找我不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绿萝看了唐妈妈一眼,片刻不假思索地说道:“妈妈不来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妈妈要是当真不来,我就禀了我家的姑娘去,缺了您这样一位,我们这些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还办什么酒席!” 绿萝的一番话听得唐妈妈是忙心欢喜,嘴角微笑着说:“到底你能看得起我这个不中用的,你既如此说了,我便是没空也会过去回个是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谈了许久,最后绿萝留下了“妈妈一定要来!”的话后,笑嘻嘻地走了,唐妈妈也高兴地目送了她。 这边谢秀珠的大丫头茉莉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地抹着泪呢,窗外却有人问了,“茉莉可在屋里头吗?” 茉莉听了忙掏出帕子把泪水擦了干净,在窗眼里往外望去,见是珊瑚,忙答道:“我在呢,你快进来吧。” 珊瑚听见后便进来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也猜到了几分缘由,“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不晓事的,姑娘这头正忙着准备要去肃毅伯府呢,你倒自个儿在这儿哭得稀里哗啦!”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斟了一杯茶回来递给她。 茉莉眼光本有些暗,听到了珊瑚的话后,面色微霁,却赌气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原不过是一个‘死’字,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珊瑚牵起她的手又开了口道“你素来是个伶俐的,怎么事儿到了自己身上倒变了个模样我却不认识了。你自己好生想了去吧,我和谷雨自入府以来便交好,她有个什么知道的,也架不住我几句好劝,你道八姑娘和咱们姑娘还有南姑娘一同去肃毅伯府是为什么?” 这些话把茉莉听得眼睛发亮心底又有了希望起来,“好珊瑚,你便给我透个底吧,我本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却教自己的这件事情给吓破了胆,变成了个没用的了。” 这些话倒触动了珊瑚的心肠,由茉莉的遭遇想起了自己,珊瑚眼睛一红,忙转过脸去,强笑着说道:“咱们家大姑娘你道是在肃毅伯府养尊处优呢,她肚子到如今也没个动静,她的婆婆正寻思着给伯爷抬几房姨娘呢!太太自然不希望自己女孩儿的位置受到别人的胁迫,所以……” 茉莉听得出神,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道:“……珊瑚,你这话的意思是太太想在这几个小姐里头给大姑爷寻一房姨娘……” 珊瑚忙捂了她的嘴,“你可别胡说,这也只是谷雨胡乱猜测太太的心思,可做不了准的,万一你传扬了出去,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茉莉使劲点了点头,珊瑚才松开手,又轻声说道:“咱们家的姑娘们是庶出的,给肃毅伯做姨娘也不算屈了,可那南家姑娘年纪尚小且不说,以她的家世,就是及笄后入宫去当个女官,也是不为过的……” 茉莉整个人呆呆的,听见珊瑚的话后只是点头并没说话。 第二十九章 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珊瑚却不以为然,娓娓说着,“茉莉,你以后可有着福气了,姑娘最是看重你的,你原就是咱们屋子里头的主心骨,只要你恢复了往常的伶俐,姑娘便不会再与你怄气了。” 茉莉握紧了珊瑚的手,泪盈于睫,只恨不得把心里话都一股脑的和珊瑚说了,“珊瑚,我原来只当你是太太派来咱们姑娘这里来监视姑娘的,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姑娘的日子却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我本在心底里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个谄媚的,想取代了我在姑娘跟前的位置,因而也没少挤兑过你,不曾想你今日却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珊瑚也是一番感慨,转头看窗外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地叫了一声“不好”,茉莉忙问了“何事?”。 珊瑚一起身忙跑到外头去了,站在窗外说道:“不知道方才有没有人经过这儿,咱们说话说得入神,可别叫什么人听了去,闹出什么事端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茉莉也觉得事态严重,忙也跑了出来,两人四周找了找望了望都未见人影,过了些时候,绿萝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见茉莉和珊瑚正六神无主的在找些什么,忙上前问了,“两位姊姊这是在找些什么好东西呢,可是有谁掉了黄金在地上了!” 珊瑚伸手去拍打绿萝,“噗哧”笑着,“你这个促狭的!” 绿萝也笑着四处望了望,教茉莉硬拉着进了屋子,留下珊瑚一个人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她怔了片刻也转身入屋,耳边却听到了绿萝的声音。 “……原不曾想两位姊姊在一处呢,正要挨个寻了去……” 珊瑚也笑着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这是要挨个找了,让我们陪你捉蝴蝶还是逮蜜蜂呢!” 绿萝掩嘴笑了起来,嘟囔着说道:“若是让你们陪着去捉蝴蝶逮蜜蜂的,定然不是我,必是我们屋子里的红笺丫头,她啊,最爱玩儿这些,我们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谁没被她搅扰过,她若以前搅扰过你们,我这儿便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忙作起了揖,茉莉眼疾手快的拉了,珊瑚只是笑,“绿萝妹妹,你也别客气了,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来找咱们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绿萝俏皮地说道:“要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闲事倒是有一桩的,还请姐姐们赏脸了。” 绿萝还在和谢秀珠屋里的珊瑚、茉莉说着话。 这边红笺已经匆匆地回了荷香小筑,遣了陪在南卿希身边的几个妈妈去屋外守着。 “姑娘……”红笺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南卿希抬起头来看她,不免微感诧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红笺都慌了神,没等她想完,红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 “舅太太把谢家两位姑娘送到肃毅伯府去,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大姑奶奶在肃毅伯府的地位,大姑奶奶嫁到肃毅伯府几年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了,说是要给伯爷抬一两房姨娘……”她说着抬睑睃了一眼南卿希。 南卿希倒是沉的住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红笺知道她家姑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着急,垂首立着,过了良久,南卿希才缓启朱唇,“看。” 红笺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没想到至此之后她便无话了。 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红笺心里燃起了许多疑惑的火焰,于是抬起头来问道:“姑娘,你说看什么?是去看着舅太太还是谢家两位姑娘。” 南卿希精神似乎更加不济了,她缓缓地开口又道:“以静制动。” 南卿希本来还想说的让红笺更容易明白一些,但是她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自己大概又要犯病了吧! 红笺看到南卿希的神色,知道她力有不逮,便没再开口去问,先喊了小丫头泡了参茶来,服侍着南卿希喝了些,自己便静静地在一旁思忖着。 自己家姑娘看样子是要犯病了,那她绝不可能花费力气说一些废话,只是为何要以静制动呢,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吗?! 虽说朱大太太打的是自己家庶女的主意,但是非让自家姑娘跟着一同去,一定也是别有用意的,毕竟自家姑娘年岁尚小,岂料到这些老谋深算的心中所想,万一被朱大太太母女算计了,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倒不如先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倒是有可能让朱大太太母女措手不及,自家姑娘才可能真正安全,毕竟自己主家是楚国公府,赢面是很大的。 可是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她跟自己说以静制动想必也是胸有成竹的了,如果自己胡乱的改了姑娘的计划,姑娘且精神不佳着,无法和自己一同思考这些,即便是喊了绿萝等人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什么,她应该相信自家姑娘所说的话才是! 是啊,她为什么这样忧虑起来,姑娘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守护着姑娘,她想了想握紧了拳头。 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南卿希,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关切之情,“姑娘,你去歇了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了南卿希。 南卿希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红笺心念一动,“姑娘,不如我们出去吹吹风。” 南卿希似有所动,嘴角划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身,红笺见状便去扶了,南卿希却看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现一丝失望和落寞,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红笺知道南卿希不想出去了,也为她的病感到难过。 以前是多么活泼爽朗的一个小姑娘,自从她病了以后便很少出屋子了,即便出去也不过是去给长辈请安。 红笺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南卿希听到她叹气却微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有了说话的力气,“没事。” 她的语音轻柔又无力,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榻上。 红笺却知道了她为何不肯去休息。 第三十章 又哭又笑 是因为南卿希要等绿萝等人回来回禀打探到的消息。 屋子里静静的,红笺端了杌子来围着南卿希又开始做起了针线。 南卿希的目光也转到了红笺手里的针线活儿上,红笺也时不时的看几眼南卿希。 而谢彦珠则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和丫头们讨论着什么。 “……姑娘,你说咱们送一幅百子千孙图给太夫人,她一定喜欢的……” 这个丫头口中的太夫人便是肃毅伯府的太夫人。 谢彦珠冲她摇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咱们屋里积攒了多少钱?”谢彦珠猛然问起,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均是惊讶不已。 谢彦珠房里的大丫头蔷薇是管这事儿的,她每日都要算上好几遍的帐,生怕出了错主子打发了她去,所以她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倒是格外迅速。 “加上今儿姨娘补贴的钱,咱们手里还有一百七十四两三百钱。” 谢彦珠蹙了蹙眉头,又问道:“我的那些不是母亲大姐给的首饰算起来能值多少钱?” 管着衣服首饰的桃子也立刻答了,“估摸着没有百余两,七八十两总是值的。” 谢彦珠听了便唉声叹气了起来,“那么,我们屋子里我的值钱的东西算起来又能有多少钱呢?” 谢彦珠之所以说她的值钱的东西,是因为这个屋子里的有些东西名义上虽然是属于她的,可若是真说起来不过是借给她的罢了。 她已经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等着去肃毅伯府,等着去结识那些侯门大户。 何况这一次因为谢真珠上次闹了一会,玲珑那丫头说朱大太太好像有意要在她和谢秀珠姊妹中选一人,去给肃毅伯当姨娘,来巩固自己女儿的地位。 她本以为嫁入侯门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没想到现在却有机会可以实现了,虽然做不了正室,可当肃毅伯的妾,情况又不一样了,他的正室毕竟是自己的长姐,所谓血浓于水,她一定会善待自己的! 她不能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对不可以! 屋子里的人一阵好忙,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蔷薇跟着屋子里的人再三确认了,才开口回禀,“姑娘,统共得有个百余两……” 谢彦珠的声音有些诧异,“啊?”她打断了蔷薇,“怎么就只有百余两了?”她不禁扶额。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都面露尴尬,皆无话可说。 “八姑娘,可在屋子里头!”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来叨扰八姑娘了。”绿萝看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上前给谢彦珠行礼。 谢彦珠笑得客气,“南妹妹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是了,怎么好差了你来。” 绿萝笑盈盈地说了来的目的。 谢彦珠只是笑也没说什么,好像是默许了又好像是不赞同。 倒是蔷薇却说了起来,“绿萝妹妹亲自过来请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咱们家姑娘这不是就要去肃毅伯府了吗,我们屋子里的人素来是干活不细心的,也不知道姑娘哪日就动身了,我们好歹也得把屋子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不是,妹妹的好意我们领了,改日若有机会也要回请了妹妹和妹妹屋子里的姊妹们。” 绿萝飞快的睃了一眼谢彦珠,谢彦珠的态度却是不甚明朗。 绿萝只当不知道一样,态度谦恭地说道:“八姑娘,你可得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办事儿的,各房里都有丫头婆子去,偏八姑娘这里没有,我回去回了话,我家姑娘定是要怪我是个不会说话的,责罚是逃不了的。” 谢彦珠微微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那就让玲珑去吧!” 蔷薇脸上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赔着笑说道:“姑娘可忘了,玲珑妹妹不在屋子里当差,且病着呢……” 谢彦珠没有容她说完,横了她一眼,转脸又和颜悦色地对绿萝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我素来惯着她们,她们一有点不舒服便在屋子里躺着,倒比我还娇贵起来。” 绿萝奉承着说道:“那是八姑娘善良会体贴人。” 谢彦珠脸上漾起了笑容,“越发纵得她们,哪里就这么多病了,我想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就恕了她们这些个怠懒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服侍着我一段时日,她们之中谁又能守着我一辈子了。” 她说着说着气愤涌上心头。 她屋子里的没有人敢搭话,绿萝忙着帮衬说了几句,“八姑娘待她们好她们心里且记着呢,能跟着八姑娘这样体贴的主儿她们又要上哪里去找呢,八姑娘如今说些个伤心的话,自个儿也伤心,她们心里头也为必好受了去。” 绿萝说话间不经意看见蔷薇额上的细汗,忙又补充着说道:“且拿蔷薇姐姐来说……” 蔷薇一怔,心想怎么好好的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温和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犀利,耳边源源不断传来绿萝说话的声音。 “……蔷薇姐姐必然是个忠心护主的,拿刚才的事儿来说,我们这些个贪玩的,听到有人请吃酒哪里还顾虑得到姑娘屋子里头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呢,便即随着去了,可蔷薇姐姐倒是义正严词的拒绝了,我真真打心眼儿里佩服着呢!” 蔷薇松了一口气,目光略带惊喜。 绿萝的说辞动摇了谢彦珠的心,她笑指着绿萝,打趣着,“改明儿你家姑娘忙着的时候,我便也遣蔷薇去请你来吃酒。” 说的绿萝只是笑着拍手,“这样最好不过了,八姑娘可要说话算话,我可就等着别人请我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干活儿呢!” 谢彦珠只是抚额嘴里轻嚷着,“这可怎么得了,你还是别在我这儿待着了吧,我一个不留神一屋子的人岂不是都要被你给带坏了去。” 于是连声喊了蔷薇送她出去,绿萝因说道:“既然今儿我知道了玲珑姐姐病着呢,没理由不去瞧一瞧她的。” 谢彦珠并不在意的连连挥手吩咐蔷薇,“快把她带出去,她要见谁便见谁,你也不要和她久待,免不得带坏了你去。” 绿萝忙前去拉了蔷薇的手去,笑着回了句,“八姑娘,我倒是想带坏蔷薇姐姐,只是蔷薇姐姐这样端正的人,只怕她和我待久了,我倒变得规矩了。” 第三十一章 真定的青枣 谢彦珠闻言轻笑着,有些与有荣焉的同感,吩咐了蔷薇,“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姐姐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成日歪着,病怎么就能好了,姐姐最近用什么药呢?”绿萝满是关切地看着玲珑问道。 问的玲珑愣了愣,眼睛不由红了,但到底不好意思在绿萝这个不太熟悉的丫头面前哭出来,只是咬着牙,勉强挤出了笑容应着,“劳你记挂着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蔷薇一听到这话面色立马不好了,没什么大事儿还好意思躺着不干活儿,不过玲珑怎么说也是大太太赏给自家姑娘的,她家姑娘都不敢说什么过重的话,她要是说了什么重话得罪了玲珑,倒是自惹麻烦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的脸色给玲珑看,说话的语气也不免有几分冷冷的,“这也只有玲珑妹妹才有这样的福气,我们这样的都是劳碌的命,片刻都不得歇。” 玲珑倒是面不改色,“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承了老子娘的脸面,真正体面的应该是姐姐,姐姐能者多劳,我们这些没用的也赶巧偷个懒。” 绿萝笑着打和,“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明日的酒宴,我说句不该的话,姐姐要真是想来,未必便来不了了,倒是玲珑姐姐这样的得不到八姑娘的准许,谁又肯给她这个面子。” 她这句话即捧了蔷薇又帮了玲珑。 蔷薇本因绿萝在自家姑娘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就已经对她心生好感了,如今见她又在玲珑面前捧着自己,不免高兴,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绿萝妹妹,你这又是在说胡话了,我要是真去了,我家姑娘岂不是把我的皮给扒了,屋子里正是忙着的时候,有些人又歇着了,我要是再偷懒儿去了,又怎么说的过去呢!” 她的话里带刺,扎的玲珑有些心酸。 绿萝权当不明白一样,笑看着蔷薇说道:“劳烦着姐姐陪着我这个闲着的了,姐姐不如现下回去帮着拾掇拾掇,兴许明日便能抽出空来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我们姊妹在一起说话岂不是好。” 蔷薇本也是个贪玩的年纪,听了绿萝这话不免心动,和绿萝寒暄了几句,自回谢彦珠的屋子去了。 绿萝这才又和玲珑说起了话。 绿萝回来时,一路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双手攥拳攥得非常紧,她的耳边也不断回想着各房丫头婆子们所说的话。 “……大姑奶奶回肃毅伯府之前,再三叮嘱大太太,说是一定要让你们家姑娘去肃毅伯府上看看她去……” “大太太房里正收拾着姑娘们的箱笼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我哪里有空吃酒……” “大姑奶奶膝下无子息,肃毅伯府的太夫人且着急着呢,若是抬了几房姨娘生了个小子,大姑奶奶的地位只怕是要不稳的了……” 朱大太太对待下人有些刻薄,所以在她手下干活儿的人有恐于她的淫威,多半是面和心不和的。绿萝又是一张巧嘴,几句话一哄,便能和人熟悉亲切起来,再说些什么话倒也便宜。 “偏要在伯爷要抬姨娘的时候,把咱们家的两位姑娘送过去……” “难不成是大姑奶奶伤心过度,让母亲喊妹子们去陪着……” “……那日大姑爷来接大姑奶奶时,和颜悦色的……” “瞧着大姑爷看大姑奶奶的神情,只怕对咱们大姑奶奶情深意重呢……” 绿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和一人迎面撞上了,她一面致歉一面忙抬眼望了,见是她们屋子里的碧桃,这才松了一口气。 碧桃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倒觉得诧异,忙问了,“绿萝你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绿萝摇着头,看着前面,说道:“姑娘在屋子里头吗?” 碧桃虚扶着她的手前行,一面回了,“红笺正陪着呢,我和紫菀都回禀了,也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行了本分,打听到了府里各处作息时间,姑娘现下精神正不好着呢,红笺劝了两次让去歇着,姑娘不肯,红笺说姑娘是要等你回来回禀了才肯歇下。” 绿萝骤然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会儿。 碧桃连喊了她几声也未听见她答应,忙摇了摇她的胳膊。 绿萝这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四周风景,快步迈入屋子里。 绿萝进去时,南卿希正愣愣地发呆,脸上似乎没了血色。 “姑娘——”绿萝轻唤了声。 南卿希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没有应声,而绿萝则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她的跟前,伏着地一发不可收拾得哭了起来。 碧桃捧茶进来时见此情状受到了些惊吓,愣在了哪里,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见绿萝如此失态吧! 红笺倒是镇定异常,她看着绿萝的神情有了几分怜悯,她心想,绿萝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被吓坏了吧,她也不去搀扶绿萝,她认为绿萝现在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 “别……哭……” 哭也没有用,南卿希很想说这句话。 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绿萝听见了南卿希的声音忙抬起了头,泪珠还挂在脸上,她有些心酸。 姑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红笺拿出帕子给绿萝拭泪,“姐姐,你可是咱们屋子里的主心骨,你且镇定下来,你想若是你都错乱了主意,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绿萝接过帕子拭了泪,淡淡地一笑,颇有凄苦之色。 碧桃恢复过来后,被绿萝吩咐了和紫菀守好外头。 她便放下了茶盘自去了。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绿萝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的说了,最后还是没了主意,显得有些慌张,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南卿希询问她的意见。 南卿希身形微动,心想:朱大太太不一定打自己的主意,那谢真珠一定是想利用自己的了,自己究竟哪点值得她利用的呢? 年纪?太小! 她不可能弃亲妹妹选自己。 那么,便一定是身份了,她到底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些什么? 南卿希有些迷糊,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写信!” 她说的肯定。 写信,给谁写信? 红笺忙接了话茬,“姑娘,你是说给家里写信吗?” “嗯。”南卿希的声音软软的,有些无力,不过比起方才似乎有所好转了。 绿萝听到了忙心喜悦,抿着嘴说道:“姑娘精神不好,那就让红笺代写吧!” 于是忙取了纸笔来,红笺接过了,便开始写起了信来。 第三十二章 姑嫂几人 南卿希躺在榻上,思绪又飘得很遥远,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晃啊晃。 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幅冬景图,寒风呼呼地咆哮着,未过几时,雪花就似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雪越下越大,放眼望去,满眼皆是一片白茫茫。 “说吧,你是干什么的?”立在药铺门口的店伴对着一个方才朝药铺里探头探脑且堵在药铺门口赖着不走的小姑娘喝道。 小姑娘嘻嘻一笑,说道:“听别人说铺子里有好吃的点心果子,能给我些吗?” 店伴本来想将她骂走,可是一想,主家夫人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若是自己将这个小姑娘骂走了,让她知道必要责罚,于是转身到铺子里包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出来送给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你快拿去吃吧,别堵在门口了!”店伴好言规劝道。 小姑娘打开一看,几欲哭了出来。 店伴以为她这是高兴的,正自得意自己做了件好事儿。 谁知道那小姑娘嘟囔着说道:“不,不,这些花花绿绿的又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朝店铺里的桌案上指了指,“我要吃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店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疑惑不解地问道:“哪个?哪个?” 小姑娘急躁地跺了跺脚,趁机闪身就窜到了铺子里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 店伴也跟了进去,看着她指的细点都是寻常人家有的,心想:我好心包了几个精致的点心与你,你却不要,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这可是主家赏赐的。 他摇了摇头,心想大概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便耐下心拿了小姑娘说的那几样包好了给她。 可那小姑娘又不依了起来,“你行行好吧!我家里有七个哥哥、八个姐姐,你只给了我四个,我拿回去了,定然是没得吃的!” 她说完两个大眼睛忽闪闪的看着店伴,眼里尽是可怜之态。 店伴不忍,便要将桌案上的细点全给她包起来,她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哥哥姐姐们和我一样喜欢吃你方才包的那几样,你要是给我包了旁的,我准又是吃不上的了,你就好人做到底,都给我包方才那几样吧!” 店伴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的干站着。 小姑娘故作无意地说道:“难道就没有存着的了吗?” 店伴大喜,是啊!后堂有! 他笑道:“你且等着吧!” 大约一炷香之后,店伴方从内堂里出来,却见掌柜正抓住小姑娘的手,厉声责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竟敢偷我们铺子里的东西!” 那小姑娘嘴一扁,想将手从掌柜手里挣脱,一来她年纪小自然力气也小,二来这掌柜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所以她并未得逞。 她叫嚷道:“哎哟!大人欺负小孩子了!大人欺负小孩子啦!普仁堂的掌柜打小孩子!” 她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可怜,掌柜不禁愕然,倒真的觉得自己欺负了这个小姑娘,毕竟他是大人,而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幼,于是他便松开了手。 但还是没放弃再问道:“你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领你到你父母面前评评理去!” 店伴知道是掌柜误会了这小姑娘偷了铺子里的糕点,可自己把铺子里的糕点送给小姑娘乃是擅自主张,未经掌柜同意,他心想这下自己可闯祸了。于是,怯怯诺诺地走过来看着掌柜喊了声:“掌柜的。” 掌柜横了他一眼,“别插嘴,我问她话呢!” 店伴理亏心虚只得住口。 小姑娘笑道:“掌柜不必客气了,你要是提了礼品上门去谢罪,我爹爹娘亲可怎么好收啊!不过是件小事儿,你只要和我道个歉,我便不让我爹爹娘亲追究了!” 什么?谢罪!道歉!这到底是谁的错?! 掌柜一怒之下又捉住了小姑娘的手,他这一次因为气愤难免手上的力气大了些。 他自己未曾察觉,那小姑娘却疼得“哇哇”直叫。 还未等掌柜开口再问,她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哭声颇大,引来了许多路人驻足围观。 那小姑娘口里大声喊叫道:“普仁堂的掌柜要把我给打死啦!要把我给打死啦!我手腕也叫他捏断啦!” 她哭得凄惨无比,围观之人都暗生了怜悯之情,不禁指责起掌柜来。 掌柜尴尬的松开手,讨好地说道:“小姑娘,你手断了,我给你治治吧!”他说着便去捋那小姑娘的衣袖。 那小姑娘哭闹着说:“我不要你治,你是大坏人,我要回家告诉我爹爹娘亲去!”她说完便迈步正要出去,却被掌柜拽住了衣袖。 恰好露出了那小姑娘的手腕,此时,围观之人看到那小姑娘雪白无暇的手腕上果有乌青的手印,直道那小姑娘所言非虚,看那掌柜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真过分,以大欺小!” “不要脸!还好意思开药铺!” “我倒要看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敢拿小姑娘怎么样!” “他再动手,我们就去报官,这光天化日的,他还没天理了!” 掌柜迫于众人口舌,只好悻悻地撤回手,余光扫到店伴手里拿了个包裹,于是顺手将店伴手里的包裹递给了小姑娘,不得不说几句软话,“小姑娘,这东西你拿去,是我手下没个轻重,你……” 小姑娘接过包裹,破涕为笑,道:“好吧!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大人?小人?呵!倒让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掌柜气的脸都绿了,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小姑娘却好像没有看见掌柜的脸色变化,就这样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普仁堂,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也就都散了,临走之前还都没忘了添油加醋,指指点点地又说了掌柜一番。 人都散了之后,掌柜气的砸了一个自己的茶杯。 掌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姑娘好像很眼熟啊!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 第三十三章 《金刚波若经》 小姑娘背着包袱,提着药罐子推开柴房的门进去了。 屋里的众人一见她,便大喜过望,那小姑娘笑了笑说道:“我来送药来啦!” 其中几个人表情却是十分担心,“小姑娘,你每日都去偷药这样做万一被人逮到了,那可怎么办!” 那小姑娘先是将盛着熬好的药的药罐递给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接过后,便从角落里拿出了几个带着裂痕的碗,将药倒了出来,分给了几个生病的人喝了。 小姑娘坐到角落的小板凳上,把包袱放下,平静地说道:“大叔,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要是直接去自家药铺里取药,让我娘亲知道了倒也没什么,若是让我祖母知道了,定要上门来向你们讨回,这倒也只是其次,但你们免不了要受一场灾难的。” 何况她并不是每日都去偷药,她只去了一次而已,但是却将他们所需要的药,每个品种都各偷了一罐存到了自己的房里去了。 她只是每日吩咐自己的丫头给他们按照份量熬上一罐,然后自己再送来罢了。 原来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南卿希缓缓地坐了起来,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 那日,她之所以那样胡闹,是因为她刚将偷的药罐转交给她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带走,谁知道掌柜后脚就进来了,她一时心虚,掌柜便以为她偷了铺子里的糕点。 小姑娘看见其中多数人饥肠辘辘的模样,话题一转,说道:“你们今儿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叫了回雁楼的店小二过来。”然后指着包袱说道:“这里头有一些糕点,你们先收起来,回头我溜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再吃好了。” 众人一听喊回雁楼小二来,都面面相觑,皆脸露难色。 有一人正开口说道:“小姑娘,我们……” 回雁楼的店小二就已经推门而入了,吆喝道:“各位客官,天儿这么冷,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御御寒吗?” “不……”不了,有人话还没说完。 那个小姑娘已开口说道:“店小二,打十斤好酒温了,多弄些精致下酒的菜,再来七八个古董羹,二十斤新鲜上好的牛羊肉,记得多拿些碗筷来!” 店小二笑着一一应了。 她点了点头,脱下了身上的那一狐白裘,笑道:“我这狐白裘,我娘亲说了,这是天下无双的,可值百金,你拿去换了钱,往后这里的人要吃什么喝什么,你都尽管记在账上,这些钱少说也够这二十余人吃个十一二年的吧!” 店小二笑着应承了句:“是了是了!” 心中却想,何止是十一二年啊!这些难民平日吃的东西能值几个钱! 听完吩咐后,店小二便回楼里,着手准备去了。 难民们不肯接受那小姑娘如此大恩,她却笑道:“等来年春天到了,你们新建房屋,添置东西自是要花费的,我能帮得上你们便帮一点,多的便不敢承诺你们了,何故和我客气!” 众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客气了。 小姑娘见到店小二带着多名伙计将东西送上来后,方才离开,众人请她留下一同用些,她笑着婉拒了。 那小姑娘偷偷地回了家,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半大门。 正自张望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薄怒的声音,“卿儿,你去哪儿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仔细让娘亲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小姑娘的身前。 她忽闻人声,吓了一跳,低喊了声,“五姐姐。” 那人惊讶地问道:“南卿希!你的白裘上哪儿去了?” 南卿希经此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在家里了,不再是那个得了任意出去许可的,祖父军帐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而又是堂堂楚国公府的九小姐。 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实在是有违礼法! 她这样想着,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这下她闯大祸了! 南卿希心想,这下她的几个教导嬷嬷、服侍她的丫头们甚至是她的母亲、素日教导她的五姐姐南若希恐怕都要受到牵连了! 可她自幼承教于祖父,她祖父本为武将出身,颇重江湖道义,早年间领兵打仗时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而行事为人无一不透着英雄气概,济危扶贫更是他平日的习惯! 南卿希从小耳濡目染,就养成了不拘小节的性格,后来被父母接回家里,养于父母膝下,父母倒也不甚在意。 可是她的祖母却因为她身上没有闺阁女儿温文尔雅的气质而多次迁怒于她母亲。 之后,南卿希便在母亲、姐姐共同教诲下,一点一滴变得有礼有节了起来,可是素日里行起事来仍难改爽朗率直之性,怜危助贫之心。 因此她怎么可能会对城东流落在破庙的难民们置之不理呢! 她在普仁堂闹了一通,想必为自己惹了不少麻烦上身! 南若希见妹妹神情有异,情知不妙,暗呼道:“你……九妹妹,你不要告诉姐姐你是私自溜出府去了。” 南卿希面带苦涩,沉下头点了点。 南若希听完便是一惊! “快和我说你为何出府去,还有你何时出去的,何人知晓,不要漏了一个细节!”南若希立刻镇静下来,忙开口询问起妹妹来。 虽然妹妹又闯了祸,可她毕竟是姐姐,有护住幼妹的义务。 南卿希据实以告了,南若希点头,牵着南卿希一边往自己的屋子那边走去,一边说道:“你快去换了衣服,旁的咱们再想法子吧!” 进屋之后,南卿希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曾见过普仁堂掌柜的妹妹秋禾。 秋禾是她母亲屋里的小丫鬟,因而不能进屋伺候母亲,所以母亲不记得自己房里有这个丫鬟,别说是她了。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认识了这个小丫鬟。 南卿希忙说道:“姐姐,你快遣个稳妥的人,将母亲房里的秋禾喊到你屋里来,就说你有东西要亲自赏她。” 秋禾是小丫鬟,南若希自然也是没有听过她的名字的,但是听妹妹说的郑重,不敢怠慢,便遣了自己屋子里办事最为稳妥的陈嬷嬷前去叫人。 第三十四章 佛诞日 秋禾听到五小姐要赏她,开心极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南卿希在姐姐的西次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时,姐姐正坐在罗汉床上,和坐在床前杌子上的两个人说话。 陈妈妈见南卿希出来了,忙过来悄声和她说了些话。 这两个人南卿希只认识其中一个,那个便是秋禾了。 听完陈妈妈的话,她方知道另一个人竟是普仁堂掌柜的媳妇余氏。 陈妈妈去叫秋禾时,她刚好抱了秋禾刚出生没多久的侄儿来探望她,陈妈妈是何等机灵的人,便将二人连同那个婴孩儿一起请来了。 此时,那个婴孩儿正被南若希房里的郭妈妈抱在怀里。 南卿希心想,姐姐如此厚待秋禾、余氏,竟在罗汉床前设了杌子给她们,俨然把她们当作是年高体面的嬷嬷了! 这大抵都是为了自己。 南卿希忙笑着赶到郭妈妈身畔,逗了逗孩子,又道:“这孩子身上的玉,女孩子戴着倒是极好的!” 余氏忙起来欠身说道:“真叫姑娘笑话了,这玉原是小妇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小妇人一直戴在身上的,这男孩儿偏生喜欢,便摘给了他。” 南卿希歉然道:“啊!原来是个男孩儿,是我眼拙。只是……只是这样便不妥了!” 秋禾和余氏皆是一脸不解。 罗汉床上的南若希倒是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笑了笑,说道:“今儿我们瞧见了,难免要说上几句提醒一下大嫂子,这玉主阴,女子戴着倒是不妨,这男儿戴在身上难免……” 南若希忽然拍手笑接道:“妹妹,你房里的王妈妈是个能工巧匠,你拿了这玉,请她用赤金镶玉,制成金镶玉,寓意也好。” 南卿希笑着应和道:“姐姐这个主意倒是极妙,我见大嫂子是个和善之人,这孩子我更极是喜欢,定是要送个呈祥给两位的,这赤金便从我房里出了吧!” 她说着便去摘了那孩子脖子上的玉。 秋禾一个小丫鬟,如今她的亲眷受到两位小姐厚待,她更是与有荣焉。 她和余氏忙起身谢了,口中直言“怎么好让姑娘破费!” 南卿希拿了玉,便道:“两位且在我姐姐这儿多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南若希冲她挥挥手,笑斥道:“你还担心姐姐照顾不好她们不成,还不赶快着手做,别耽搁了大嫂子的时间!” 秋禾和余氏又谢了一遍,忙心都是欢喜,“五姑娘哪里的话,不敢!不敢!” 陈妈妈将南卿希送了出去,悄悄叮嘱道:“五姑娘派人去了夫人那儿,那人刚遣人来回报,说是在路上碰到了李姨娘,她正往夫人那儿去,请姑娘速赶去夫人那里吧!” 南卿希穿过一个东西穿堂来到母亲的后院,从后房门进去了。 看见五哥南寻彻正伺候坐在炕上的母亲钟夫人喝茶,七哥南寻微坐在挨炕的椅子上兀自喝着茶,看来她的两个哥哥今日是在母亲这儿用的饭。 李姨娘在离炕有一段距离的地上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南卿希先给母亲问了安。 钟夫人没说话,只是向南寻微坐的椅子旁的椅子指了指,示意南卿希入座。 南卿希告了坐,方坐下。 钟夫人端了南寻彻奉的茶,抿了一小口,又递回给南寻彻,方才抬头来和李姨娘说话。 “你来的正好,我下午听了出戏文,跟他们这些小辈儿说,他们不懂难免无趣,你听了必然明白。只是今儿的戏,实在是差劲,听了一半便叫人听不下去了。佩儿,你说来给李姨娘听听,好让她留个印象,下次听了这种戏的开头,就不必听下去了。” 她后面一些话是说给自己的大丫头佩儿听的。 李姨娘笑着说道:“是。” 佩儿得了钟夫人的吩咐,忙说了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故事,不过是个俗套的。戏文说有一个公主,她素来活泼,一日便偷偷溜出宫,上闹市去玩,玩也就罢了,夫人瞧那些唱戏的就这样抛头露面的唱说,就有些看不过去了,谁知道她们接下来又唱公主做起了贼人,去偷不值银钱的东西,夫人难忍气愤,便叫停了。” 钟夫人缓缓接着说道:“这戏文本来是不错的,只是越往后越漏洞百出。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上街也尚且晓得掩面,带几个丫头嬷嬷跟着伺候,断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何况公主千金之躯,她上街自是更知道要掩了面孔,这身后不说有百余人伺候着,最少也不比咱们家在家伺候小姐们的人少,即使她想胡闹,又哪里能容得了她,再说奇珍异宝于她而言不过尘土,不值钱的东西又如何入得了眼,这样自相矛盾的戏文,胡编乱造,谁又能当真了去!” 李姨娘额头细汗点点,却心有不甘。 她知道钟夫人此话何意,却不知道钟夫人究竟是从何处提前得了消息。 李姨娘勉强扯出了个笑脸,说道:“这样的戏文虽说无稽,倒也不是没有的。” 钟夫人笑着点头,又说道:“你怕是尽听这样的戏,因此倒信以为真了,这些子落俗的东西,你尽记着做甚么,你原也是个官家小姐,在闺中时几曾听过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李姨娘略收下颌,顿了顿,说道:“夫人说笑了,我家虽比不上原来夫人的娘家,却也是个读书人家,这样的事别说发生了,就是听也不曾听过。” 佩儿望着钟夫人说道:“夫人,那戏文上的公主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模样,就连个乡绅门第也是比不上的,何况是书香门第。” 李姨娘脸色十分尴尬。 钟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说道:“那她便不是个公主,以她王侯之家的出身岂会做出那样没有规矩的事情来。咱们家要是有哪个碎嘴的,在背后胡乱嚼哪位姐儿的舌根,我定不轻饶了他。” 佩儿忙说:“咱们家的小姐个个是‘知进退,守规矩’的,若是真有人胡说毁了小姐们的清誉,自是要严惩他的。” 她们主仆一唱一和,一来二去把李姨娘吓得心怦怦乱跳。 钟夫人顿了顿,冲着李姨娘挥挥手,“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李姨娘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暗了下去。 这可不成!她可不能白来这一趟! 好容易抓住了钟夫人小女儿的把柄,让她就这样轻易放弃,做梦! 李姨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钟夫人面不改色地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李姨娘抬起头来,一边掩面抽泣,一边哭说道:“妾身有罪,妾身有罪,妾身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本不该说出口,可是实在是怕九小姐因此误入歧途,寝食难安,思前想后,方过来禀了夫人。妾身听人说咱们九小姐偷了普仁堂许多药,妾身本不相信,只是那人言之凿凿,又画了幅九小姐的画像,妾身这才不得不信了。” 她说着掏出袖中卷起来的画像。 第三十五章 平白生事 佩儿接了,打开了递给钟夫人,“若说像咱们的九小姐,倒也是有几分像的,可是仔细看看,这身形,似乎更像嫱小姐。” 嫱小姐是李姨娘的女儿,大南卿希两岁的庶姐。 李姨娘哽咽着,忙解释说道:“嫱小姐素来规矩,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 钟夫人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她是母亲,自己也是母亲,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难道自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入虎口?! 钟夫人淡淡地看着南卿希问道:“九儿,此事当真吗?” 因南卿希同辈行九,她的家人有时也唤她“九儿”。 南卿希陡然起身,哭道:“娘亲!” 南寻彻便来到妹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哄了她几句。 南寻微恨恨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姨娘,他素来温和,这样带着怒火的目光几乎没有过,可他听到李姨娘这话中几次多番贬低自己的胞妹,气愤难当。 他起身对钟夫人说道:“母亲,李姨娘此话说的未免也过于偏颇了,嫱姐姐素来规矩,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就可排除嫌疑了吗,照李姨娘这么说,我妹妹行事爽朗,便一定是个混帐东西了!” 李姨娘被南寻微的这番话吓得猛磕起头来,口里直言:“妾身并无此意!妾身并无此意!” “九小姐虽然比嫱小姐年纪小,可九小姐的个头可是不比嫱小姐矮多少,况且嫱小姐自幼体弱,哪里还有精神到街上乱逛。妾身听了这样的消息,本就是该死的,还请夫人不要错怪嫱小姐。” 南寻彻幽幽地笑着,“姨娘这口口声声无不是在说这事情一定是我妹妹犯的错儿,姨娘又不是亲耳所闻,更非亲眼所见,仅凭别人三言两语,和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怎么就能够如此肯定呢!” 李姨娘脱口而出,“妾身和普仁堂的掌柜……” 她话一出口,便知自己犯了大错。 钟夫人说道:“你这么说,也就是你也出去了!” 李姨娘悲泣声又变大了几分,“我……我……”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驳。 “夫人不相信,就找了普仁堂的掌柜前来问话,一问便知了。” 钟夫人看着南卿希,说道:“既然这件事情牵涉到外头,又牵涉到我的小女孩儿,我就不好插手去管,何况普仁堂的掌柜并非我父兄亲眷,又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我见他多有不便,他来内院也是于礼不合。” 李姨娘听完后就忘了哭,怔怔地看了钟夫人半晌,最后才明白钟夫人话里有话,分明是有心指责自己见了外男,便垂下头去。 却听钟夫人又对南寻微说道:“少轻,你拿了画像,把这事情禀了你父亲,让他请普仁堂的掌柜问仔细了,也好还了你妹妹清白!” 李姨娘心底偷笑,暗想道:“哼!这可是你自己把女儿望火坑里推的,怪不得我!” 钟夫人打发了赵仁家的、姚妈妈陪同南寻微一同去了她丈夫南以祈的外书房。 她又对着南寻彻温言说道:“少悟,你送了你妹妹回去歇息吧!” “佩儿,送李姨娘回去。” 南寻彻把妹妹南卿希送去了南若希的院子,叮嘱了她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姐姐,这李姨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南卿希因自己有错在先,和姐姐说话声音也变得低如蚊鸣。 南若希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九儿,你还小,这些事情没必要知道,你不用担心,姐姐和娘亲自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的!她庶姐南姝说得对,她是被祖父、父母、兄姊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居心叵测的人! 南卿希眼含泪珠,说道:“姐姐,是我错了,我……” 南若希的笑容很温暖,她拢了拢妹妹散落的发丝,“傻瓜!九儿,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对错。你自小受教于祖父,祖父又是个狂傲不羁的,你难免受他影响,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够变得仔细起来。” 是啊,即便是前世,她也花费了许多时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的本性究竟如何。 南卿希咬住嘴唇,哭得无声,“姐姐,是我给你们惹麻烦了,我日后再也不会了。” 南若希欣慰地说道:“九儿,姐姐知道,方才在母亲的房里,李姨娘刚开口说话时,你把一个东西交给寻微,我就知道了!” 南卿希略带讶异,她以为姐姐和母亲一样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李姨娘身上,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姐姐也注意到了。 “那么,母亲也知道吗?”南卿希望着南若希问道。 南若希浅笑着回道:“傻孩子,母亲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父亲处理呢!” 外书房里,南以祈死死地盯着普仁堂的掌柜,南寻微在那掌柜眼前晃了几下,拿出了一块玉,淡淡地说道:“素闻普仁堂的掌柜是个识玉的高手,不知道我的这块玉怎么样?” 普仁堂的掌柜脸色突变,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七爷……七爷……七爷的玉……极……好……” 南寻微笑了笑,又道:“但愿你这识画像的本领不亚于你识玉的本领才好。” 于是,他恭敬的将母亲交给自己的画像递给了南以祈,“父亲。” 南以祈先打开了画像,面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他将画像拿给普仁堂的掌柜看,“这画是你画的?” “是!是我画的。” 南以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画的是谁?是我的幺女吗?” 普仁堂的掌柜看了一眼南寻微,只见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禁吓得浑身发颤,“不……不,不是的,这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是九小姐,不是,不是!” 南寻微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李姨娘说,是普仁堂的掌柜说的,这个画像里的人肯定是我九妹。” 普仁堂的掌柜不寒而栗,连连摇手,“姨娘到铺子里来抓药,恰好看见我和店伴拿着画像谈起铺子里失窃的事情,姨娘便随口说了句这个小女孩长得像九小姐,我和九小姐素昧平生,怎敢断然说这人便是九小姐,这岂不是诬陷九小姐吗。” 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亏他说的出来。 第三十六章 好好学学针黹女红 南以祈又看着他,说道:“瞧你这样德行有亏的模样,如何还能再做普仁堂的掌柜,”他顿了顿,“从今往后,普仁堂的掌柜便是赵仁了,他办事稳妥,你且在他手下学习着吧!” 赵仁家的一听国公爷这是提拔了自己的丈夫,立马激动地跪下来磕头道谢。 而原来普仁堂的掌柜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国公爷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自己掌柜的位置给剥夺了,也并没有把自己赶出普仁堂,赶尽杀绝,往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于是也跪下来谢恩。 南寻微将玉递还给了他,说道:“希望你日后谨小慎微,认人的本事儿不要与识玉的本事儿相差太远了!这块玉送给你,你以后见到此玉当引以为戒才是。” “七爷说的是,我日后定当仔细着,多谢七爷赏赐。”普仁堂的掌柜恭谨地说道。 南卿希在南若希那里睡下后,南若希才出来打发了秋禾和余氏,她母亲和七哥正好各自遣来了人向她报了平安。 南寻微派来的人说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让南卿希不用担心,好好睡觉。 “妈妈,我真担心,”南若希坐在罗汉床上问陈嬷嬷,“姐姐已经出嫁了,而我日后也自会早于妹妹出嫁的,两位哥哥就算不领兵上战场,也迟早都是要娶嫂嫂的,偌大一个楚国公府,无人保护她可怎么办?” “五姑娘,九姑娘自有她的路要走,你总不能替她走了。”陈默默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南若希轻叹了一声,思索了片刻,仍然愁眉不展,“我真愿意替她先行,为她挡了前路的坎坷,以她的性格,又怎么应付得了那些笑里藏刀的人。” 室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如果当初妹妹不是自出生就被祖父带走了,打小又被祖父和舅舅养在军营里,或许现在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和哥哥姐姐也不用为她如此操心!” 陈嬷嬷道:“五姑娘,夜就要深了,你快去休息吧!九姑娘的性格似老国公爷,日后自有她的福气,姑娘不必忧心忡忡。” 南若希抬眼去望她,“可是,祖父毕竟是男子,她可是个闺阁弱质啊!” 二人不再深聊,陈嬷嬷伺候着南若希先睡下了。 南卿希因怕事情处理不好,睡了小会儿,又起来了,听到了姐姐的这一番话后,木然地站在南若希内室的房门后发呆。 前世她在楚国公府都在安逸和舒适中度过,不曾为什么操心过。 四姐姐姐南如希出嫁后仍旧放心不下她,对伺候她的人几番殷殷叮嘱。 父母双亡后,家里乱了套,四姐姐姐也突然离世,楚国公府自此便没落了。 五姐姐姐南若希突然疯了,却仍旧舍命保护着她。有一日,五姐姐被偷送了出去,她早起去寻五姐姐,再也不见五姐姐的踪影,而她的两个同胞哥哥在沙场上早已失联了。 那时,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的无助。 幸而南卿希的庶姐南姝外祖家突然发达了,南姝的亲生母亲此时早已不在人世了。南姝外祖母心疼她,派人将她接过去时,南姝把南卿希乔装改扮成自己的丫头一并带去了。 南卿希心想,即使自己现下尚不了解那些姨娘的性格,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她应该加快步伐,趁早撕开那些姨娘们的假面具。这一次,她不能再做被保护的人了,她肩负起保护她父母、兄姊的责任才可以。 她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绿萝不敢扰她,拿了薄被给她盖上。 楚国公府没落的前六年,先是南卿希的二哥南寻述娶了妻子,之后,她的四姐姐南如希也被圣上赐婚给了当今东宫太子,成了太子妃。 南如希出嫁前一夜,曾满怀担忧地看着尚且年幼的她,“小妹,你可得好好儿的,无论如何,姐姐都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快乐。” 虽然她也不清楚姐姐前世是怎么去世的,只是,听外头的传言说是生病病死的。 不过今生有她在,不论姐姐之后会不会生病,她都不会让姐姐落得那样的下场。 而她的五姐姐南若希也在家道没落前的三月被指给了汉王,成了汉王妃。 可是五姐姐婚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四姐姐过得好,尽管南若希从来没有开口跟她埋怨过什么,但是她是知道的。 她的母亲钟夫人自她偷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便不再主持中馈了,一切事宜皆交由当时进门五年多的二嫂徐氏打理。 而南卿希自她偷药的事情发生之后,为了不让母亲、兄姊操心自己,便自请去和祖母的亲侄女陈姨娘一起吃斋念佛,直至今日还时常与陈姨娘一起礼佛。 这些功夫,她终是没有白费,如今,她已经清楚了解每个姨娘的性格了。 这一日,南卿希庶姐南姝的外祖母,南老夫人的亲姊妹,因为十分思念南姝,便让她的表哥,也就是她前世的夫君宁狂亲自来府上拜访父亲,说是要接南姝回宁府小住几日。 父亲摆了宴席替宁狂接风洗尘。 南卿希早早地离开了陈姨娘的屋子,她害怕遇见宁狂,因为前世宁狂便对她一见钟情,以至于改变了她、宁狂还有南姝的一生,今生,她不愿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南卿希绕过李姨娘的屋子没行多远,便被人打晕了。 等她醒来之时,她五姐姐正坐在榻沿边盯着她愣愣地发呆。 南若希见她醒来了,笑斥了声,“傻子。” 南卿希甚是不解,满脸委屈地看着姐姐,撒娇说道:“姐姐,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一回来就骂人家傻子,人家不傻也要被你骂傻了。” 南若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侃侃说道:“你不是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吗?没想到却闹了这样一个笑话,要不是我瞧见你晕在地上,将你带回了你的屋子,让别人看见了,知道这件事情,那还了得!” 什么?她要偷偷去看宁狂,她是避之惟恐不及吧! 第三十七章 如何让她把银钱拿出来? 她懂姐姐这样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懂。 “能每日看到他便已足够了!”南若希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了。 留下南卿希在屋子里痴痴地发呆。 半晌之后,她才唤道:“绿萝。” 绿萝那时只是她的大丫鬟,并没有管着屋里的事情。 绿萝听见南卿希的喊声,便进了屋,应了声,“姑娘。” 南卿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今日究竟是谁打晕了我?” 绿萝就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听伺候嫱小姐的人说,嫱小姐在姑娘晕之前也晕了。” 南卿希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笑着说道:“这倒真是巧了!” 绿萝将南卿希扶了起来,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便自己去打听了,一开始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后来,花了二两银子,才打听出了一些眉目,听说嫱小姐偷偷地要去看姝小姐的表哥,后来不知怎地,竟然晕倒了。” 南卿希笑着去换了身衣服,才问道:“我五姐姐方说是我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这才晕倒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绿萝一边上来帮她整理衣衫,一边嘻嘻笑着回答道:“姑娘多半也是猜着了的,”努了努嘴说道:“还不都是伺候李姨娘的人传出去的闲话嘛!” 南卿希歪着头想了想,不错!庶姐南嫱已经及笄了,可是时至今日,尚未有一户人家来上门提亲过,也难怪李姨娘会如此着急。 南卿希打开自己的妆匣取出一支白玉珠钗替绿萝插上,绿萝慌忙拔了下来还给南卿希,“姑娘,你可千万别作弄我,如今二奶奶当着家呢,若是叫她看见了我戴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在头上,还不把我给仗毙了。” 南卿希听到此话就问道:“怎么?”眉头一皱,“二嫂如今这样变本加厉了吗?” 绿萝怯怯地低下头去,说道:“可不是吗!前些日子她丢了副耳珰,便抄检了她的院子和五奶奶的院子,闹得鸡犬不宁,却又下令说谁敢说出去就拔了谁的舌头,因而无人敢议论,我也是听个关系好的姐姐说的。” 南卿希气得将珠钗又给绿萝插上,“五嫂是个好说话的,我可不是任她欺负的。”又没好气地说道:“你只是替我打听了下消息,便花了二两银子,比你的月钱还多,我将珠钗送给你,理所应当,难道还要经过她同意不成!她这样胡作非为,二哥怎地也不管她!” 绿萝忙安慰道:“姑娘别为她气坏了身子,二爷不怎么回来,她做的那些恶事儿,她又不让别人说,二爷上哪里知道去。” 南卿希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她还能横多久,她做的这些事情祖母该知道的吧。”绿萝笑着点了点头,“太夫人肯定是会知道的,不过早晚。” 南卿希也笑了笑,“我想,我们该去和李姨娘讲一个‘李代桃僵’的故事去了!” 没想到她前脚刚出院子,后脚就被南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给拽去了南老夫人的院子。 南老夫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要责罚她。 南卿希的五嫂孟氏听说南老夫人要责罚于她,忙找了钟夫人,婆媳俩匆匆地赶了过来。 南卿希被罚跪在南老夫人跟前,孟氏瞧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心疼不已,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几乎要哭出来了,急道:“祖母,小姑并不是有意为之……” 南老夫人怒拍了一下炕桌,不顾孟氏所言,对着钟夫人大声斥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小小年纪,古古怪怪,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还成什么体统!” 南老夫人不说还罢,一说起来,脸气得煞白,指着跪在地上的南卿希说道:“殷嬷嬷、邓嬷嬷,给我拿藤条来。” 钟夫人、孟氏俱是一惊,忙叩头哀求,“母亲,是我教导无方,我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若母亲要罚便罚媳妇吧!” 孟氏的声音显然没有钟夫人的平静,她哭着,颤声说道:“祖母,祖母,求你念在小姑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女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南老夫人又拍了一下炕桌,理也不理钟夫人和孟氏,呵斥着殷嬷嬷和邓嬷嬷,“你们俩还不去拿了藤条来,是想让我亲自去取吗!” 南卿希跪在地上倔强地一言不发,钟夫人和孟氏只管忙着相劝,最后南老夫人只能罚她去跪三天祠堂,至于为何责罚于她,即使如今她重活一世也仍旧不明白。 南卿希跪完祠堂后,在回自己的院子的路上,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孟氏就来看她。她就起身,握住了坐在床边的孟氏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孟姐姐放心,我没事儿的,左不过一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南卿希和五嫂素来亲厚,喊她姐姐喊惯了。 孟氏看着她只是叹气,扶着她躺下,“你还是躺着多歇息会儿吧,”又感慨道:“若是父亲和你哥哥在家,你也不会……” 南卿希忽然记起了什么,急得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姝姐姐呢?姝姐姐是不是去她外祖家了吗?” 孟氏摇头说道:“且没呢!她突然感染了风寒,怕是去不了了。” 南卿希“哦”了一声,这样也好,不去也好。 “绿萝,绿萝——”南卿希费力地用胳膊肘撑着起身,高呼道。 她见绿萝走进来后,便对孟氏道:“孟姐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有绿萝照顾便可以了,还请姐姐和母亲说一句,让她不用担心我。” 孟氏将她按倒,“你自己才该躺着休息呢。母亲被祖母禁足了,也不许任何人去探望。母亲被禁足前,几次嘱咐了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教母亲担心。” 孟氏又一勺一勺的喂了药给她喝,她十分怕苦,却在孟氏的劝慰下一口一口喝下去了,她喝完药后孟氏才起身回去。 南卿希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再次用胳膊肘撑着起身,绿萝很是不解,问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南卿希饿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绿萝,不能再慢了,再等,便只能等死了。” 第三十八章 鹬蚌相争 卿希之所以什么重要之事都找绿萝,是因为绿萝曾为了让她逃出一难,替她死过,死生之交还有什么能不相信的呢。 绿萝见南卿希因伤痛得频频蹙眉,自己也于心不忍,咬唇望着她,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南卿希伸出手指,点了点绿萝额头,费力扯出一丝笑容,“我还好,别哭!” 可是绿萝的泪水早已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南卿希便佯作生气,道:“快擦干净了,你要再哭,我就重重的罚你。” 绿萝忙止住了眼泪,用帕子把泪水拭了,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就爱拿我打趣儿。” 南卿希笑了笑,“你快吩咐人抬了软轿来,我要去李姨娘那里。” 绿萝面色有些踌躇,似乎不想南卿希操劳。 “这事绝不能耽搁到明日。”南卿希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知她所想,忙说道。 绿萝看着南卿希的眼睛,见她眼中带着果决之光,便心一横,跺了跺脚,坚定地说道:“我都听姑娘的。” 南卿希知道绿萝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儿,南老夫人若是追究起来,她一个丫头定是难逃一死的。 南卿希刚被抬到李姨娘的屋子门口时,李姨娘在屋里见到了她来,面容明显绷紧了几分,带着几分虚情假意,携着婆子丫头忙迎了出来。 李姨娘一边请她进屋,一边说:“九小姐,听说你被老夫人责罚了,妾身担心极了,本想去探望,可是怕累你接待,便不敢扰了你静养。” 南卿希不免要与她寒暄几句,可谁知道那李姨娘太能七扯八拉,害的南卿希差点儿忘了此行目的,若不是绿萝在她听李姨娘说得正起兴时,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们就白来一趟了。 南卿希说话就声音骤然拔高,“……我被祖母责罚之前,曾经听说,嫱姐姐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后来不知怎地,就晕倒了,”她说着就盯着李姨娘看,“凑巧的是我在嫱姐姐晕倒后不久也晕倒了,更凑巧的是,别人也说我也是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才晕倒的,巧合中的巧合,我和嫱姐姐晕倒之时所着衣衫竟然又是完全相同的。姨娘,你说有不有趣儿!” 李姨娘初闻之时,面色稍带尴尬,好半天才恢复常色,“有趣,有趣!” “只不过,后来有个伺候我的丫头懂医,她说我这是被人打的,我听闻嫱姐姐似乎并非是……” 南卿希话还未说完,李姨娘便抢着说道:“九小姐说的这是哪个戏文里的故事吧?” 南卿希偏头一笑,“可不是吗?我这是在给姨娘说个故事解解闷呢!” 李姨娘闻言面色略松,南卿希就佯装无意地和身侧的绿萝说起话来,“咱们先让姨娘解了闷,然后再去祖母那里让她解解气。今日,祖母因为我不懂规矩,让个三等的丫头动了她房里贵重的东西,便罚了我去跪祠堂,我们该去向她请罪,安慰她一下的。不过不知道,她听了这出‘李代桃僵’的故事之后,又该当如何呢?” 绿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以老夫人的脾气,知道了这件事情,定然会处以仗毙。” 南卿希微微颔首,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么我们便给祖母解解气去吧,然后详详尽尽的将戏文故事说了给她听!至于她要如何惩罚别人,惩罚何人,我们可是管不着的了。” 绿萝一边答“是”,一边吩咐了那些抬软轿的人进来抬南卿希出去。 李姨娘脸上堆满着笑容,却瞧不出一丝真情真意,拽住了绿萝,对南卿希说道:“九小姐,你这故事在我这里还没有说完怎么就走了呢?” 南卿希冷冷地回道:“我想祖母肯定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两个身形相似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因为同样一件事情晕倒了,这故事如此的精彩纷呈,不知可不可以置人于死地呢?”她说完后轻蔑地笑了笑。 南卿希其实倒希望李姨娘能够趁早将她的“调包计”和盘托出,毕竟她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她只是一个母亲而已,南卿希不想和她作太大的计较。 南卿希的四姐姐南如希曾经说过,在众多姨娘中,李姨娘看似最精明,实则却是绣花枕头,最不中用的才是她。 上次她去母亲那里告状,钟夫人后来查明,告诉了南卿希,南卿希才知道李姨娘不过是受人挑唆,目的只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可最后她倒替所有人背了黑锅,也是够冤的。 而且上一次父亲因为她不辨是非,还重责了她,又罚了她两年的月钱。这对于一个姨娘来说,已经罚的够重的了,可是她现在却依然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多半是因为她娘家财大气粗的缘故。 李姨娘打起精神,正色说道:“九小姐以为你所说的那些话老夫人会相信吗?你被人打晕倒了和嫱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九小姐仔细胡说八道又会被老夫人责罚,不知道,到时候九小姐还会不会有力气到处乱跑呢!” 南卿希挺直了腰板,说道:“姨娘道我还剩几条命呢,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倒是敢肯定祖母是一定会相信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嫱姐姐是否还有命活到明天!” “绿萝,我们去祖母那里!”南卿希昂起头高呼道。 李姨娘左右思量,进退两难,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在南卿希要被抬出屋的那一瞬间忽然开口说道:“等等,九小姐!” 南卿希听到李姨娘开口,忙向绿萝示意,绿萝就让人停下来,便吩咐她们先出去。 “九小姐,嫱小姐无论如何也是你的姐姐,求你念在她的面儿上,就放过她这一次吧!”李姨娘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祈求之意。 南卿希冷笑道:“你们这样设计时,可曾念过我是嫱姐姐的妹妹呢!如今倒要拿着一点来和我说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第三十九章 大家骑驴看唱本 南卿希之所以什么重要之事都找绿萝,是因为绿萝曾为了让她逃出一难,替她死过,死生之交还有什么能不相信的呢。 绿萝见南卿希因伤痛得频频蹙眉,自己也于心不忍,咬唇望着她,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南卿希伸出手指,点了点绿萝额头,费力扯出一丝笑容,“我还好,别哭!” 可是绿萝的泪水早已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南卿希便佯作生气,道:“快擦干净了,你要再哭,我就重重的罚你。” 绿萝忙止住了眼泪,用帕子把泪水拭了,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就爱拿我打趣儿。” 南卿希笑了笑,“你快吩咐人抬了软轿来,我要去李姨娘那里。” 绿萝面色有些踌躇,似乎不想南卿希操劳。 “这事绝不能耽搁到明日。”南卿希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知她所想,忙说道。 绿萝看着南卿希的眼睛,见她眼中带着果决之光,便心一横,跺了跺脚,坚定地说道:“我都听姑娘的。” 南卿希知道绿萝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儿,南老夫人若是追究起来,她一个丫头定是难逃一死的。 南卿希刚被抬到李姨娘的屋子门口时,李姨娘在屋里见到了她来,面容明显绷紧了几分,带着几分虚情假意,携着婆子丫头忙迎了出来。 李姨娘一边请她进屋,一边说:“九小姐,听说你被老夫人责罚了,妾身担心极了,本想去探望,可是怕累你接待,便不敢扰了你静养。” 南卿希不免要与她寒暄几句,可谁知道那李姨娘太能七扯八拉,害的南卿希差点儿忘了此行目的,若不是绿萝在她听李姨娘说得正起兴时,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们就白来一趟了。 南卿希说话就声音骤然拔高,“……我被祖母责罚之前,曾经听说,嫱姐姐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后来不知怎地,就晕倒了,”她说着就盯着李姨娘看,“凑巧的是我在嫱姐姐晕倒后不久也晕倒了,更凑巧的是,别人也说我也是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才晕倒的,巧合中的巧合,我和嫱姐姐晕倒之时所着衣衫竟然又是完全相同的。姨娘,你说有不有趣儿!” 李姨娘初闻之时,面色稍带尴尬,好半天才恢复常色,“有趣,有趣!” “只不过,后来有个伺候我的丫头懂医,她说我这是被人打的,我听闻嫱姐姐似乎并非是……” 南卿希话还未说完,李姨娘便抢着说道:“九小姐说的这是哪个戏文里的故事吧?” 南卿希偏头一笑,“可不是吗?我这是在给姨娘说个故事解解闷呢!” 李姨娘闻言面色略松,南卿希就佯装无意地和身侧的绿萝说起话来,“咱们先让姨娘解了闷,然后再去祖母那里让她解解气。今日,祖母因为我不懂规矩,让个三等的丫头动了她房里贵重的东西,便罚了我去跪祠堂,我们该去向她请罪,安慰她一下的。不过不知道,她听了这出‘李代桃僵’的故事之后,又该当如何呢?” 绿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以老夫人的脾气,知道了这件事情,定然会处以仗毙。” 南卿希微微颔首,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么我们便给祖母解解气去吧,然后详详尽尽的将戏文故事说了给她听!至于她要如何惩罚别人,惩罚何人,我们可是管不着的了。” 绿萝一边答“是”,一边吩咐了那些抬软轿的人进来抬南卿希出去。 李姨娘脸上堆满着笑容,却瞧不出一丝真情真意,拽住了绿萝,对南卿希说道:“九小姐,你这故事在我这里还没有说完怎么就走了呢?” 南卿希冷冷地回道:“我想祖母肯定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两个身形相似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因为同样一件事情晕倒了,这故事如此的精彩纷呈,不知可不可以置人于死地呢?”她说完后轻蔑地笑了笑。 南卿希其实倒希望李姨娘能够趁早将她的“调包计”和盘托出,毕竟她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她只是一个母亲而已,南卿希不想和她作太大的计较。 南卿希的四姐姐南如希曾经说过,在众多姨娘中,李姨娘看似最精明,实则却是绣花枕头,最不中用的才是她。 上次她去母亲那里告状,钟夫人后来查明,告诉了南卿希,南卿希才知道李姨娘不过是受人挑唆,目的只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可最后她倒替所有人背了黑锅,也是够冤的。 而且上一次父亲因为她不辨是非,还重责了她,又罚了她两年的月钱。这对于一个姨娘来说,已经罚的够重的了,可是她现在却依然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多半是因为她娘家财大气粗的缘故。 李姨娘打起精神,正色说道:“九小姐以为你所说的那些话老夫人会相信吗?你被人打晕倒了和嫱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九小姐仔细胡说八道又会被老夫人责罚,不知道,到时候九小姐还会不会有力气到处乱跑呢!” 南卿希挺直了腰板,说道:“姨娘道我还剩几条命呢,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倒是敢肯定祖母是一定会相信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嫱姐姐是否还有命活到明天!” “绿萝,我们去祖母那里!”南卿希昂起头高呼道。 李姨娘左右思量,进退两难,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在南卿希要被抬出屋的那一瞬间忽然开口说道:“等等,九小姐!” 南卿希听到李姨娘开口,忙向绿萝示意,绿萝就让人停下来,便吩咐她们先出去。 “九小姐,嫱小姐无论如何也是你的姐姐,求你念在她的面儿上,就放过她这一次吧!”李姨娘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祈求之意。 南卿希冷笑道:“你们这样设计时,可曾念过我是嫱姐姐的妹妹呢!如今倒要拿着一点来和我说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九小姐,此事都怨我,是我这么做的,不关嫱小姐的事情。”李姨娘的语气带着几分倔强,“小姐,你好歹也想一想,嫱小姐虽然比不上四小姐和五小姐,可她也是你的姐姐啊!” 第四十章 商议商议 小姑娘背着包袱,提着药罐子推开柴房的门进去了。 屋里的众人一见她,便大喜过望,那小姑娘笑了笑说道:“我来送药来啦!” 其中几个人表情却是十分担心,“小姑娘,你每日都去偷药这样做万一被人逮到了,那可怎么办!” 那小姑娘先是将盛着熬好的药的药罐递给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接过后,便从角落里拿出了几个带着裂痕的碗,将药倒了出来,分给了几个生病的人喝了。 小姑娘坐到角落的小板凳上,把包袱放下,平静地说道:“大叔,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要是直接去自家药铺里取药,让我娘亲知道了倒也没什么,若是让我祖母知道了,定要上门来向你们讨回,这倒也只是其次,但你们免不了要受一场灾难的。” 何况她并不是每日都去偷药,她只去了一次而已,但是却将他们所需要的药,每个品种都各偷了一罐存到了自己的房里去了。 她只是每日吩咐自己的丫头给他们按照份量熬上一罐,然后自己再送来罢了。 原来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南卿希缓缓地坐了起来,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 那日,她之所以那样胡闹,是因为她刚将偷的药罐转交给她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带走,谁知道掌柜后脚就进来了,她一时心虚,掌柜便以为她偷了铺子里的糕点。 小姑娘看见其中多数人饥肠辘辘的模样,话题一转,说道:“你们今儿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叫了回雁楼的店小二过来。”然后指着包袱说道:“这里头有一些糕点,你们先收起来,回头我溜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再吃好了。” 众人一听喊回雁楼小二来,都面面相觑,皆脸露难色。 有一人正开口说道:“小姑娘,我们……” 回雁楼的店小二就已经推门而入了,吆喝道:“各位客官,天儿这么冷,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御御寒吗?” “不……”不了,有人话还没说完。 那个小姑娘已开口说道:“店小二,打十斤好酒温了,多弄些精致下酒的菜,再来七八个古董羹,二十斤新鲜上好的牛羊肉,记得多拿些碗筷来!” 店小二笑着一一应了。 她点了点头,脱下了身上的那一狐白裘,笑道:“我这狐白裘,我娘亲说了,这是天下无双的,可值百金,你拿去换了钱,往后这里的人要吃什么喝什么,你都尽管记在账上,这些钱少说也够这二十余人吃个十一二年的吧!” 店小二笑着应承了句:“是了是了!” 心中却想,何止是十一二年啊!这些难民平日吃的东西能值几个钱! 听完吩咐后,店小二便回楼里,着手准备去了。 难民们不肯接受那小姑娘如此大恩,她却笑道:“等来年春天到了,你们新建房屋,添置东西自是要花费的,我能帮得上你们便帮一点,多的便不敢承诺你们了,何故和我客气!” 众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客气了。 小姑娘见到店小二带着多名伙计将东西送上来后,方才离开,众人请她留下一同用些,她笑着婉拒了。 那小姑娘偷偷地回了家,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半大门。 正自张望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薄怒的声音,“卿儿,你去哪儿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仔细让娘亲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小姑娘的身前。 她忽闻人声,吓了一跳,低喊了声,“五姐姐姐。” 那人惊讶地问道:“南卿希!你的白裘上哪儿去了?” 南卿希经此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在家里了,不再是那个得了任意出去许可的,祖父军帐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而又是堂堂楚国公府的九小姐。 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实在是有违礼法! 她这样想着,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这下她闯大祸了! 南卿希心想,这下她的几个教导嬷嬷、服侍她的丫头们甚至是她的母亲、素日教导她的五姐姐姐南若希恐怕都要受到牵连了! 可她自幼承教于祖父,她祖父本为武将出身,颇重江湖道义,早年间领兵打仗时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而行事为人无一不透着英雄气概,济危扶贫更是他平日的习惯! 南卿希从小耳濡目染,就养成了不拘小节的性格,后来被父母接回家里,养于父母膝下,父母倒也不甚在意。 可是她的祖母却因为她身上没有闺阁女儿温文尔雅的气质而多次迁怒于她母亲。 之后,南卿希便在母亲、姐姐共同教诲下,一点一滴变得有礼有节了起来,可是素日里行起事来仍难改爽朗率直之性,怜危助贫之心。 因此她怎么可能会对城东流落在破庙的难民们置之不理呢! 她在普仁堂闹了一通,想必为自己惹了不少麻烦上身! 南若希见妹妹神情有异,情知不妙,暗呼道:“你……九妹妹,你不要告诉姐姐你是私自溜出府去了。” 南卿希面带苦涩,沉下头点了点。 南若希听完便是一惊! “快和我说你为何出府去,还有你何时出去的,何人知晓,不要漏了一个细节!”南若希立刻镇静下来,忙开口询问起妹妹来。 虽然妹妹又闯了祸,可她毕竟是姐姐,有护住幼妹的义务。 南卿希据实以告了,南若希点头,牵着南卿希一边往自己的屋子那边走去,一边说道:“你快去换了衣服,旁的咱们再想法子吧!” 进屋之后,南卿希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曾见过普仁堂掌柜的妹妹秋禾。 秋禾是她母亲屋里的小丫鬟,因而不能进屋伺候母亲,所以母亲不记得自己房里有这个丫鬟,别说是她了。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认识了这个小丫鬟。 南卿希忙说道:“姐姐,你快遣个稳妥的人,将母亲房里的秋禾喊到你屋里来,就说你有东西要亲自赏她。” 秋禾是小丫鬟,南若希自然也是没有听过她的名字的,但是听妹妹说的郑重,不敢怠慢,便遣了自己屋子里办事最为稳妥的陈嬷嬷前去叫人。 第四十一章 需要多少银钱? 谢彦珠闻言轻笑着,有些与有荣焉的同感,吩咐了蔷薇,“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姐姐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成日歪着,病怎么就能好了,姐姐最近用什么药呢?”绿萝满是关切地看着玲珑问道。 问的玲珑愣了愣,眼睛不由红了,但到底不好意思在绿萝这个不太熟悉的丫头面前哭出来,只是咬着牙,勉强挤出了笑容应着,“劳你记挂着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蔷薇一听到这话面色立马不好了,没什么大事儿还好意思躺着不干活儿,不过玲珑怎么说也是大太太赏给自家姑娘的,她家姑娘都不敢说什么过重的话,她要是说了什么重话得罪了玲珑,倒是自惹麻烦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的脸色给玲珑看,说话的语气也不免有几分冷冷的,“这也只有玲珑妹妹才有这样的福气,我们这样的都是劳碌的命,片刻都不得歇。” 玲珑倒是面不改色,“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承了老子娘的脸面,真正体面的应该是姐姐,姐姐能者多劳,我们这些没用的也赶巧偷个懒。” 绿萝笑着打和,“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明日的酒宴,我说句不该的话,姐姐要真是想来,未必便来不了了,倒是玲珑姐姐这样的得不到八姑娘的准许,谁又肯给她这个面子。” 她这句话即捧了蔷薇又帮了玲珑。 蔷薇本因绿萝在自家姑娘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就已经对她心生好感了,如今见她又在玲珑面前捧着自己,不免高兴,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绿萝妹妹,你这又是在说胡话了,我要是真去了,我家姑娘岂不是把我的皮给扒了,屋子里正是忙着的时候,有些人又歇着了,我要是再偷懒儿去了,又怎么说的过去呢!” 她的话里带刺,扎的玲珑有些心酸。 绿萝权当不明白一样,笑看着蔷薇说道:“劳烦着姐姐陪着我这个闲着的了,姐姐不如现下回去帮着拾掇拾掇,兴许明日便能抽出空来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我们姊妹在一起说话岂不是好。” 蔷薇本也是个贪玩的年纪,听了绿萝这话不免心动,和绿萝寒暄了几句,自回谢彦珠的屋子去了。 绿萝这才又和玲珑说起了话。 绿萝回来时,一路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双手攥拳攥得非常紧,她的耳边也不断回想着各房丫头婆子们所说的话。 “……大姑奶奶回肃毅伯府之前,再三叮嘱大太太,说是一定要让你们家姑娘去肃毅伯府上看看她去……” “大太太房里正收拾着姑娘们的箱笼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我哪里有空吃酒……” “大姑奶奶膝下无子息,肃毅伯府的太夫人且着急着呢,若是抬了几房姨娘生了个小子,大姑奶奶的地位只怕是要不稳的了……” 朱大太太对待下人有些刻薄,所以在她手下干活儿的人有恐于她的淫威,多半是面和心不和的。绿萝又是一张巧嘴,几句话一哄,便能和人熟悉亲切起来,再说些什么话倒也便宜。 “偏要在伯爷要抬姨娘的时候,把咱们家的两位姑娘送过去……” “难不成是大姑奶奶伤心过度,让母亲喊妹子们去陪着……” “……那日大姑爷来接大姑奶奶时,和颜悦色的……” “瞧着大姑爷看大姑奶奶的神情,只怕对咱们大姑奶奶情深意重呢……” 绿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和一人迎面撞上了,她一面致歉一面忙抬眼望了,见是她们屋子里的碧桃,这才松了一口气。 碧桃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倒觉得诧异,忙问了,“绿萝你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绿萝摇着头,看着前面,说道:“姑娘在屋子里头吗?” 碧桃虚扶着她的手前行,一面回了,“红笺正陪着呢,我和紫菀都回禀了,也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行了本分,打听到了府里各处作息时间,姑娘现下精神正不好着呢,红笺劝了两次让去歇着,姑娘不肯,红笺说姑娘是要等你回来回禀了才肯歇下。” 绿萝骤然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会儿。 碧桃连喊了她几声也未听见她答应,忙摇了摇她的胳膊。 绿萝这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四周风景,快步迈入屋子里。 绿萝进去时,南卿希正愣愣地发呆,脸上似乎没了血色。 “姑娘——”绿萝轻唤了声。 南卿希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没有应声,而绿萝则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她的跟前,伏着地一发不可收拾得哭了起来。 碧桃捧茶进来时见此情状受到了些惊吓,愣在了哪里,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见绿萝如此失态吧! 红笺倒是镇定异常,她看着绿萝的神情有了几分怜悯,她心想,绿萝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被吓坏了吧,她也不去搀扶绿萝,她认为绿萝现在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 “别……哭……” 哭也没有用,南卿希很想说这句话。 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绿萝听见了南卿希的声音忙抬起了头,泪珠还挂在脸上,她有些心酸。 姑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红笺拿出帕子给绿萝拭泪,“姐姐,你可是咱们屋子里的主心骨,你且镇定下来,你想若是你都错乱了主意,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绿萝接过帕子拭了泪,淡淡地一笑,颇有凄苦之色。 碧桃恢复过来后,被绿萝吩咐了和紫菀守好外头。 她便放下了茶盘自去了。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绿萝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的说了,最后还是没了主意,显得有些慌张,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南卿希询问她的意见。 南卿希身形微动,心想:朱大太太不一定打自己的主意,那谢真珠一定是想利用自己的了,自己究竟哪点值得她利用的呢? 年纪?太小! 她不可能弃亲妹妹选自己。 那么,便一定是身份了,她到底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些什么? 南卿希有些迷糊,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写信!” 她说的肯定。 写信,给谁写信? 红笺忙接了话茬,“姑娘,你是说给家里写信吗?” “嗯。”南卿希的声音软软的,有些无力,不过比起方才似乎有所好转了。 绿萝听到了忙心喜悦,抿着嘴说道:“姑娘精神不好,那就让红笺代写吧!” 于是忙取了纸笔来,红笺接过了,便开始写起了信来。 第四十二章 黄秋葵汤 珊瑚却不以为然,娓娓说着,“茉莉,你以后可有着福气了,姑娘最是看重你的,你原就是咱们屋子里头的主心骨,只要你恢复了往常的伶俐,姑娘便不会再与你怄气了。” 茉莉握紧了珊瑚的手,泪盈于睫,只恨不得把心里话都一股脑的和珊瑚说了,“珊瑚,我原来只当你是太太派来咱们姑娘这里来监视姑娘的,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姑娘的日子却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我本在心底里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个谄媚的,想取代了我在姑娘跟前的位置,因而也没少挤兑过你,不曾想你今日却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珊瑚也是一番感慨,转头看窗外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地叫了一声“不好”,茉莉忙问了“何事?”。 珊瑚一起身忙跑到外头去了,站在窗外说道:“不知道方才有没有人经过这儿,咱们说话说得入神,可别叫什么人听了去,闹出什么事端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茉莉也觉得事态严重,忙也跑了出来,两人四周找了找望了望都未见人影,过了些时候,绿萝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见茉莉和珊瑚正六神无主的在找些什么,忙上前问了,“两位姊姊这是在找些什么好东西呢,可是有谁掉了黄金在地上了!” 珊瑚伸手去拍打绿萝,“噗哧”笑着,“你这个促狭的!” 绿萝也笑着四处望了望,教茉莉硬拉着进了屋子,留下珊瑚一个人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她怔了片刻也转身入屋,耳边却听到了绿萝的声音。 “……原不曾想两位姊姊在一处呢,正要挨个寻了去……” 珊瑚也笑着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这是要挨个找了,让我们陪你捉蝴蝶还是逮蜜蜂呢!” 绿萝掩嘴笑了起来,嘟囔着说道:“若是让你们陪着去捉蝴蝶逮蜜蜂的,定然不是我,必是我们屋子里的红笺丫头,她啊,最爱玩儿这些,我们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谁没被她搅扰过,她若以前搅扰过你们,我这儿便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忙作起了揖,茉莉眼疾手快的拉了,珊瑚只是笑,“绿萝妹妹,你也别客气了,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来找咱们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绿萝俏皮地说道:“要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闲事倒是有一桩的,还请姐姐们赏脸了。” 绿萝还在和谢秀珠屋里的珊瑚、茉莉说着话。 这边红笺已经匆匆地回了荷香小筑,遣了陪在南卿希身边的几个妈妈去屋外守着。 “姑娘……”红笺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南卿希抬起头来看她,不免微感诧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红笺都慌了神,没等她想完,红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 “舅太太把谢家两位姑娘送到肃毅伯府去,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大姑奶奶在肃毅伯府的地位,大姑奶奶嫁到肃毅伯府几年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了,说是要给伯爷抬一两房姨娘……”她说着抬睑睃了一眼南卿希。 南卿希倒是沉的住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红笺知道她家姑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着急,垂首立着,过了良久,南卿希才缓启朱唇,“看。” 红笺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没想到至此之后她便无话了。 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红笺心里燃起了许多疑惑的火焰,于是抬起头来问道:“姑娘,你说看什么?是去看着舅太太还是谢家两位姑娘。” 南卿希精神似乎更加不济了,她缓缓地开口又道:“以静制动。” 南卿希本来还想说的让红笺更容易明白一些,但是她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自己大概又要犯病了吧! 红笺看到南卿希的神色,知道她力有不逮,便没再开口去问,先喊了小丫头泡了参茶来,服侍着南卿希喝了些,自己便静静地在一旁思忖着。 自己家姑娘看样子是要犯病了,那她绝不可能花费力气说一些废话,只是为何要以静制动呢,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吗?! 虽说朱大太太打的是自己家庶女的主意,但是非让自家姑娘跟着一同去,一定也是别有用意的,毕竟自家姑娘年岁尚小,岂料到这些老谋深算的心中所想,万一被朱大太太母女算计了,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倒不如先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倒是有可能让朱大太太母女措手不及,自家姑娘才可能真正安全,毕竟自己主家是楚国公府,赢面是很大的。 可是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她跟自己说以静制动想必也是胸有成竹的了,如果自己胡乱的改了姑娘的计划,姑娘且精神不佳着,无法和自己一同思考这些,即便是喊了绿萝等人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什么,她应该相信自家姑娘所说的话才是! 是啊,她为什么这样忧虑起来,姑娘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守护着姑娘,她想了想握紧了拳头。 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南卿希,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关切之情,“姑娘,你去歇了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了南卿希。 南卿希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红笺心念一动,“姑娘,不如我们出去吹吹风。” 南卿希似有所动,嘴角划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身,红笺见状便去扶了,南卿希却看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现一丝失望和落寞,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红笺知道南卿希不想出去了,也为她的病感到难过。 以前是多么活泼爽朗的一个小姑娘,自从她病了以后便很少出屋子了,即便出去也不过是去给长辈请安。 红笺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南卿希听到她叹气却微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有了说话的力气,“没事。” 她的语音轻柔又无力,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榻上。 红笺却知道了她为何不肯去休息。 第四十三章 不欢而散 南卿希知道绿萝这是在和自己玩笑,就抿着嘴笑,“你这促狭丫头!你办事儿我何时不放心了。” 绿萝佯着长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实则心情愉悦,“姑娘放心了吧,这粥一好了,我立刻禀了姑娘,可不敢耽搁片刻,厨房里的花妈妈亲自看着小丫头呢!” 红笺却下去捧了茶上来,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茶,倚在引枕上懒懒地也不说话,没成想天色说变就变,雨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她心中不免有所感慨,“不知爹爹娘亲、哥哥姊姊可都还好?” 红笺笑回着:“都好着呢,太子妃、夫人、几位爷还有五姑娘可没少来信,都说记挂着姑娘呢,让姑娘不必担心家里,又说谢家虽不比家里,可姑娘想吃什么穿什么要什么只管和咱们屋子里头的姜妈妈说了,倒也不会短了姑娘的。” 南卿希不觉摇头,红笺忙道:“几次来信姑娘都病着呢,信没有经过谢家的手,可是来的未免过于频繁,太子妃、夫人、几位爷和五姑娘所寄来的信上,所言又多如出一辙,我便自作主张回了信去,说了姑娘的难处,请家里若无大事尽量不要来信了,我们这边若是有事也自会差人家去禀了。” 南卿希点头看着红笺,称赞道:“这件事情你处理的很是妥帖,这屋子里头你最是果决的,我病着的时候你多操着心吧!” 红笺摇头叹道:“若不是姑娘,换成个旁的什么人,千金请了我去操心我也是不去的。” 南卿希怎会不知道红笺高傲的性格,她肯心甘情愿的照顾自己,是因为她崇拜敬仰自己,这才甘于被自己驱使,“你啊你,哪日也遇见个教你低头的,看你还能不能伶牙俐齿了!” 不觉间已是黄昏,天空一片阴沉,雨仍未停。 这边鲍妈妈正在屋子里头陪着秦姨妈,听着外头的雨下得越发紧了,心里惦记着她家的两位小姐,怕雨再下大些她们就回不来了。 原来秦雯和秦霏姊妹俩去了朱大太太那里。 鲍妈妈正想着,便听到了外头有脚步声音,她只当是两位小姐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前去掀了帘子,外面的丫头掀了外面帘子,进来的却不是她家的两位小姐而是个陌生的,她心念一转,想起了朱大太太跟前伺候的肖韬家的,她日间来时曾提起过南家小姐,她估摸着这陌生的小姐便是那个南家姑娘了。 于是忙上前迎了过来,满脸堆着笑容,“这大雨天的,姑娘怎么就来了,这要有个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得了!” 绿萝一面伺候着南卿希摘笠脱蓑,一面笑着附和了句,“我们也且劝着呢,劝也劝不住,说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舅太太送去肃毅伯府去,一定要过来一趟,亲眼看到姨太太,才算安心。” 屋子里的秦姨妈听到了外头说话的声音误以为是自己的两个女孩儿回来了,忙大声问道:“是雯姐儿和霏姐儿回来了吗?” 鲍妈妈将南卿希带了进去,“是南姑娘冒雨来看你来了。” 秦姨妈笑着看了看南卿希,说道:“真是个有心的,你病着时,姨妈倒没得空去看你。”她说着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鲍妈妈轻声询问道:“太太,你要喝水吗?”秦姨妈微微点头答应着。 鲍妈妈使了个眼色给屋子里的小丫头,小丫头忙着倒了一钟温白水,鲍妈妈接了过来,伺候着秦姨妈喝了好几口方才放下。 秦姨妈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让你费心记着我了,这会子雨越下越紧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南卿希笑着让绿萝放下带过来的东西,又对秦姨妈说了,“姨妈,这是燕窝药粥,对调养身体很有好处,你可记着吃一些吧,这么晚来叨扰你,让你费神了,姨妈早些歇着吧。” 秦姨妈笑着应了,又问鲍妈妈,“你也送着她些,别叫她摔着碰着了。” 南卿希戴了笠披了蓑后由鲍妈妈送到了门口,因道:“妈妈去照顾姨妈去吧,我这儿有灯呢,摔不着。”又吩咐了绿萝将燕窝药粥的单子给了鲍妈妈。 南卿希一行人打了伞自回去了,鲍妈妈收了单子,又回去服侍秦姨妈去了。 秦姨妈便和鲍妈妈长篇大套的说起了话来,“……哎!我这两个姐儿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总是赖在她们舅母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鲍妈妈因说道:“两个姐儿不也是为自己的事情着急吗!” 秦姨妈忙摇头,叹了叹气,“别人我不了解,我大嫂嫂的为人我岂会不了解,她有好处怎么会想着我们,现在搭理我们也不过是我们家里还有些银钱让她图的,哪一日家里的钱都掏空了,且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我们呢!”她语气一顿,道:“说起来,南家的姑娘倒是不错。” 鲍妈妈想起南卿希的言行谈吐也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大的雨,也亏她惦着,说起来咱们家的两位姑娘若是能和她交好,倒比巴结大太太来的实惠的多。” 秦姨妈听了,又叹了叹,“说来也是我的错,我愿想着她一个世家千金,定然心高气傲一定瞧不起咱们这样的亲戚,担心让她小瞧了咱们,这才没嘱咐我的那两个孩子几句,这两个孩子也太没心眼儿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呢!” 鲍妈妈道:“太太说的是,咱们家的两位姑娘,现下一心只想着如何讨好她们的大舅母,眼里也瞧不见其他了。” 秦姨妈听了之后又不免要唉声叹气一番,执着鲍妈妈的手说道:“冬梅,她们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这身子骨三天两头的不好,你也得替我盯着提点几句啊!” 说得鲍妈妈眼泪汪汪,“太太,你信任我,我自然是会替你悬着这颗心的。” 秦姨妈待还要说话,忽听到外头小丫头们禀了,“两位姑娘回来了。” 鲍妈妈忙出来迎,秦姨妈也是笑容满面。 肖韬家的从肃毅伯府回来后禀报了谢真珠的情况,这边正和朱大太太算着账呢,“……你说咱们要给南家那丫头准备一下箱笼吗?”她的目光有些凌厉。 肖韬家的犹豫了片刻,说道:“不给准备只怕不合规矩,你到底是个长辈。” 朱大太太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准备谢秀珠、谢彦珠箱笼的丫头们,目光转回来时仍是有些不悦,“若是照你的意思去准备了一份和秀珠、彦珠一样的,只怕她也是瞧不上眼的,没得白白叫她看不起了我们,若是单单把她的弄的贵重了些,彦珠现下学乖了,倒不会吱声,那秀珠的嘴会闲的下来,我们又何必出了钱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肖韬家的却顾左右而言他,“太太最近对三姑娘未免也太宠溺了些,她现下说的话,哪句不是带刺的!” 第四十四章 一对金掐丝镶嵌珍珠簪子 朱大太太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要不是最近真珠的事情把我给烦透了,我岂能容得了她,待她越是纵容,她倒越发把自己当成个正主儿了,许多公卿之家庶女都是生不上族谱,死不进祖坟的。” 肖韬家的忙劝了几句,斟了杯茶递给了朱大太太,“太太也得为真姐儿想想,她婆婆并不怎么待见她,再说看姐儿的样子,是死活也不愿意给肃毅伯添个一儿半女了。” 朱大太太喝了几口茶后放下,“这可由不得她了,她要真是不想往好处过,我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肖韬家的说道:“真姐儿虽说从小不养在太太的膝下,但到底是太太的亲生女孩儿比不得三姑娘、八姑娘,她的心始终是惦念着太太的,太太说的话她也多半是肯听得,要不然那一日怎么就肯乖乖和肃毅伯一起回去了呢,事情总有个转机,太太若真是要破罐子破摔未免便宜了姑太太一家去了。” 朱大太太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了个冷冷地笑脸,“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她去,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成天让她两个女孩儿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把我的头都给吵晕了。” 肖韬家的忙着附和了句,“可不是吗,虽说三姑娘、八姑娘虽不是太太亲生的,但好歹都能掌握在太太的手里,那秦家两个姑娘可就不好说了,想当年太太刚嫁进谢家的时候,没少受姑太太给的气,如今她落了难,就回过头来找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南卿希从秦姨妈处回到荷香小筑后,趁着自己神思清醒时,便歪在榻上一直在想来谢家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因想得入神就显得有些呆愣。 这可把绿萝给急坏了,她害怕南卿希这样躺着躺着,又要发病,忙要上前去劝,却被红笺拽到一边说话去了,“姐姐这又是瞎操心了,仔细上去劝了,有一顿好说的。” 绿萝知道红笺素来最了解自家姑娘,只好听了红笺的话。 红笺又问:“姐姐手上的针线可做的差不多了,咱们把紫菀、碧桃喊了围着姑娘做针线,一来好守着姑娘以防万一,二来也是尽早完成手上的活儿,姑娘的记性反反复复的,这会子想不起交代过咱们什么来,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只怕便问咱们要东西了,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要干瞪眼了。” 绿萝忙点头,“妹妹是个心细的人,这些日子姑娘得了这样的病,倒把我唬的做什么事儿都没心思了,还好我顾虑不到的事情,你都能照顾周到。” 红笺嘴角带着笑意,谦虚着说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又不是外人,姐姐是屋子里头最忙的人了,我不替姐姐略略分担着些,也是说不过去的。” 绿萝感激地拉了她的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后来红笺便自行出去叫了紫菀、碧桃两人进来,几个人端了杌子围坐在榻边,静静地做起了针线活计。 南卿希沉思的时间有些久,几个丫头做针线时都担心的睃了她好几眼,唯独红笺气定神闲的做着手上的针线,绿萝见红笺没话说,只好也故作沉静。 南卿希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这朱大太太怎么好端端地让她和谢氏姊妹一同去肃毅伯府呢,事出蹊跷,其中必有秘辛之处。她想趁着自己精神尚好时,弄清楚这一切,“绿萝……”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绿萝听到喊声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站起身来上前,见她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难免不放心,“姑娘,有事儿吗?” 红笺倒是腿脚灵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一个茶盘托着一个小盖钟上前来了,“姑娘,有事情想不通也无妨,不要急坏了才是,先喝杯茶,缓缓神儿。” 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小口,却无意间瞥见紫菀和碧桃额间都有细细的汗珠,不禁笑着安慰道:“我没什么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紫菀和碧桃见南卿希喝过茶后,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也都放下心来忙应“是”。 南卿希却伸出手来握紫菀和碧桃的手,郑重地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是不短的,现如今我们是在别人家里头做客,行事作风更不能有个行差踏错,我当你们是自己人,也望你们能和我同心,自己屋子里的人,多体谅这才是,要是和自己屋子里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叫旁人瞧了笑话!” 她这一番话说完,紫菀和碧桃齐齐地把目光转到绿萝身上,绿萝的表情有些窘迫,南卿希自然清楚她们心中所思所想,忙替绿萝解释道:“不是绿萝在我面前说你们,也没有别人在我跟前说你们的不是,你们俩跟了我这么久,我若是还不知道你们的性格,岂不是枉做了你们的主子,我说那些个话,不是要责罚你们,只是想提醒你们,别忘了里外才是。” 紫菀、碧桃不由互相看了看,她们又如何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句话里的深意呢,像她们这样有体面的大丫头,若是对主子不忠、吃里扒外,只怕没什么好的结果。 紫菀和碧桃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就用很肯定的声音回答了南卿希,“姑娘,我们一心追随姑娘不敢有二意。” 南卿希点了点头,安慰地笑着:“你们都是好丫头,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你们俩人的脾气,未免有些冲了,往后可要好好的改一改才是。” 红笺忙笑着从中作合,“姑娘,她们脾气不好,且有人管着呢,你又操这个闲心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了我们去,我们办得到的,便一定竭力去办,若是办不到的,也只好认领责罚了。” 绿萝、紫菀、碧桃三个忙说:“红笺说得对。” 南卿希被红笺这番话说动,她了解红笺,红笺也了解她,在她发病的时候,她总是觉得病中看见的那个自己是个和红笺一样活泼爽朗的小姑娘。 她定了定心,抬头看了一眼承尘,长舒一口气后,看着她们吩咐道:“咱们来谢家有些时日了,可是却从未招待过谢家的人,那些个主子也就罢了,谁还会稀罕咱们的一顿不成,倒是那些主子跟前伺候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免不得要在后头说咱们小气。趁我这时还有着几分清醒,便赶紧交待了你们,你们先去打听一下谢家各处用晚饭的时间,弄清楚这个,我另有别的事情安排你们。” 第四十五章 青玉雕云纹箫 绿萝等二话没说忙鱼贯着出去了,南卿希在红笺走出去之前喊住了她。 “红笺,我另有事情要你去办,你且站住。” 红笺忙折了回来,眉目间带着几分肃然,“姑娘且说吧。” 南卿希略一沉吟,片刻才道:“绿萝她们几个办起事来都是稳重的,只是紫菀碧桃两个,回来了难免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可得仔细着,我精神不好,抽不出空儿来教导她们,她们又不服绿萝管教,把她们交给妈妈们去管又难免在小丫头们跟前跌了她们的颜面,我知道她们都是听你话的,你闲着便去好好劝导着,好歹也跟了我这些年。” 红笺知道南卿希是个心软的,若是换了个别的主子还管什么丫头的面子,一不顺心遂意立即就找个由头打发了去,哪里还有着许多的讲究。 红笺正色道:“即使姑娘不说我也是在劝导着了,她们现下可好许多了。姑娘留下我只怕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吧?” 南卿希笑着斥责道:“你这个机灵鬼!我总觉得舅母让我们跟着两位谢家姊姊一同去肃毅伯府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料着这两日且不会就去,所以我要知道的事情一定在这两日都打听到才好。” 红笺想也没想地就答好,称:“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南卿希“嗯”了一声,继而说道:“等绿萝她们回来了,你和绿萝说我明日要你和她以我房里大丫头的身份在咱们这儿招待一下谢家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具体事宜你和绿萝商量着便是,只是有几句话我是一定要说的,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无论地位大小都得尊重些,且不可怠慢了,还有招待的酒席不要用咱们家里带来的东西,你去打听打听那些谢家厨房里的婆子她们家宴客时的旧例便是。” 红笺立刻应了,她知道南卿希的心思,这些个丫头妈妈婆子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家长里短没有不知道的,大家吃吃喝喝的不免就会说起这些事来,那么她们想打听的东西也就不费 吹灰之力就能知道了,而且又不会让谢家的各位主子们怀疑。 至于以谢家的旧例办酒席则是给谢家体面,若是拿自家带来的办未免过于奢侈,吃过后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嘴里又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来定然会招惹一番事端出来,到时候免不了让朱大太太误会。 红笺见南卿希没什么吩咐的了,便要去了,却听南卿希又道:“别忘了秦姨妈屋子里的。” 红笺笑盈盈地回了句,“且记着呢!” 南卿希冲她挥了挥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精神不好,想了这许多有些吃力,你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伺候着,自己先去吧。” 红笺不敢怠慢忙应了,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了后便去办事去了。 伺候朱大太太的唐妈妈听到绿萝跟她提起,她们几个丫头要在荷香小筑摆酒席庆贺她家姑娘身子大好时,有些惊讶,当听到绿萝要邀请她去,更是大感诧异,“绿萝丫头,你这是折煞了我呀,我哪里有资格去南姑娘屋子里,免不得要腌臜了南姑娘的好地儿。” 绿萝将打听作息时间的事儿交给了紫菀和碧桃,自己则独揽邀人这件事情,既然她自请来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些本事儿的。 “妈妈,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自量力的,哪里有面子来邀你,只是常常听起府里的人讲起妈妈是个绝不为难小辈的和蔼之人,于是斗胆过来了,妈妈要是不肯去定是嫌我粗笨不知礼数了。”绿萝眉目间带着笑意,诚挚地给唐妈妈行了个礼。 唐妈妈忙拉了她起来,满面喜色,“哎哟,我的好丫头啊,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太太那里这几天时不时就要寻了我去,我要是真去了荷香小筑吃酒,到时太太遣人找我不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绿萝看了唐妈妈一眼,片刻不假思索地说道:“妈妈不来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妈妈要是当真不来,我就禀了我家的姑娘去,缺了您这样一位,我们这些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还办什么酒席!” 绿萝的一番话听得唐妈妈是忙心欢喜,嘴角微笑着说:“到底你能看得起我这个不中用的,你既如此说了,我便是没空也会过去回个是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谈了许久,最后绿萝留下了“妈妈一定要来!”的话后,笑嘻嘻地走了,唐妈妈也高兴地目送了她。 这边谢秀珠的大丫头茉莉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地抹着泪呢,窗外却有人问了,“茉莉可在屋里头吗?” 茉莉听了忙掏出帕子把泪水擦了干净,在窗眼里往外望去,见是珊瑚,忙答道:“我在呢,你快进来吧。” 珊瑚听见后便进来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也猜到了几分缘由,“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不晓事的,姑娘这头正忙着准备要去肃毅伯府呢,你倒自个儿在这儿哭得稀里哗啦!”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斟了一杯茶回来递给她。 茉莉眼光本有些暗,听到了珊瑚的话后,面色微霁,却赌气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原不过是一个‘死’字,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珊瑚牵起她的手又开了口道“你素来是个伶俐的,怎么事儿到了自己身上倒变了个模样我却不认识了。你自己好生想了去吧,我和谷雨自入府以来便交好,她有个什么知道的,也架不住我几句好劝,你道八姑娘和咱们姑娘还有南姑娘一同去肃毅伯府是为什么?” 这些话把茉莉听得眼睛发亮心底又有了希望起来,“好珊瑚,你便给我透个底吧,我本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却教自己的这件事情给吓破了胆,变成了个没用的了。” 这些话倒触动了珊瑚的心肠,由茉莉的遭遇想起了自己,珊瑚眼睛一红,忙转过脸去,强笑着说道:“咱们家大姑娘你道是在肃毅伯府养尊处优呢,她肚子到如今也没个动静,她的婆婆正寻思着给伯爷抬几房姨娘呢!太太自然不希望自己女孩儿的位置受到别人的胁迫,所以……” 茉莉听得出神,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道:“……珊瑚,你这话的意思是太太想在这几个小姐里头给大姑爷寻一房姨娘……” 珊瑚忙捂了她的嘴,“你可别胡说,这也只是谷雨胡乱猜测太太的心思,可做不了准的,万一你传扬了出去,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茉莉使劲点了点头,珊瑚才松开手,又轻声说道:“咱们家的姑娘们是庶出的,给肃毅伯做姨娘也不算屈了,可那南家姑娘年纪尚小且不说,以她的家世,就是及笄后入宫去当个女官,也是不为过的……” 茉莉整个人呆呆的,听见珊瑚的话后只是点头并没说话。 第四十六章 陌生少年 珊瑚却不以为然,娓娓说着,“茉莉,你以后可有着福气了,姑娘最是看重你的,你原就是咱们屋子里头的主心骨,只要你恢复了往常的伶俐,姑娘便不会再与你怄气了。” 茉莉握紧了珊瑚的手,泪盈于睫,只恨不得把心里话都一股脑的和珊瑚说了,“珊瑚,我原来只当你是太太派来咱们姑娘这里来监视姑娘的,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姑娘的日子却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我本在心底里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个谄媚的,想取代了我在姑娘跟前的位置,因而也没少挤兑过你,不曾想你今日却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珊瑚也是一番感慨,转头看窗外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地叫了一声“不好”,茉莉忙问了“何事?”。 珊瑚一起身忙跑到外头去了,站在窗外说道:“不知道方才有没有人经过这儿,咱们说话说得入神,可别叫什么人听了去,闹出什么事端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茉莉也觉得事态严重,忙也跑了出来,两人四周找了找望了望都未见人影,过了些时候,绿萝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见茉莉和珊瑚正六神无主的在找些什么,忙上前问了,“两位姊姊这是在找些什么好东西呢,可是有谁掉了黄金在地上了!” 珊瑚伸手去拍打绿萝,“噗哧”笑着,“你这个促狭的!” 绿萝也笑着四处望了望,教茉莉硬拉着进了屋子,留下珊瑚一个人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她怔了片刻也转身入屋,耳边却听到了绿萝的声音。 “……原不曾想两位姊姊在一处呢,正要挨个寻了去……” 珊瑚也笑着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这是要挨个找了,让我们陪你捉蝴蝶还是逮蜜蜂呢!” 绿萝掩嘴笑了起来,嘟囔着说道:“若是让你们陪着去捉蝴蝶逮蜜蜂的,定然不是我,必是我们屋子里的红笺丫头,她啊,最爱玩儿这些,我们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谁没被她搅扰过,她若以前搅扰过你们,我这儿便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忙作起了揖,茉莉眼疾手快的拉了,珊瑚只是笑,“绿萝妹妹,你也别客气了,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来找咱们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绿萝俏皮地说道:“要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闲事倒是有一桩的,还请姐姐们赏脸了。” 绿萝还在和谢秀珠屋里的珊瑚、茉莉说着话。 这边红笺已经匆匆地回了荷香小筑,遣了陪在南卿希身边的几个妈妈去屋外守着。 “姑娘……”红笺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南卿希抬起头来看她,不免微感诧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红笺都慌了神,没等她想完,红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 “舅太太把谢家两位姑娘送到肃毅伯府去,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大姑奶奶在肃毅伯府的地位,大姑奶奶嫁到肃毅伯府几年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了,说是要给伯爷抬一两房姨娘……”她说着抬睑睃了一眼南卿希。 南卿希倒是沉的住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红笺知道她家姑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着急,垂首立着,过了良久,南卿希才缓启朱唇,“看。” 红笺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没想到至此之后她便无话了。 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红笺心里燃起了许多疑惑的火焰,于是抬起头来问道:“姑娘,你说看什么?是去看着舅太太还是谢家两位姑娘。” 南卿希精神似乎更加不济了,她缓缓地开口又道:“以静制动。” 南卿希本来还想说的让红笺更容易明白一些,但是她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自己大概又要犯病了吧! 红笺看到南卿希的神色,知道她力有不逮,便没再开口去问,先喊了小丫头泡了参茶来,服侍着南卿希喝了些,自己便静静地在一旁思忖着。 自己家姑娘看样子是要犯病了,那她绝不可能花费力气说一些废话,只是为何要以静制动呢,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吗?! 虽说朱大太太打的是自己家庶女的主意,但是非让自家姑娘跟着一同去,一定也是别有用意的,毕竟自家姑娘年岁尚小,岂料到这些老谋深算的心中所想,万一被朱大太太母女算计了,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倒不如先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倒是有可能让朱大太太母女措手不及,自家姑娘才可能真正安全,毕竟自己主家是楚国公府,赢面是很大的。 可是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她跟自己说以静制动想必也是胸有成竹的了,如果自己胡乱的改了姑娘的计划,姑娘且精神不佳着,无法和自己一同思考这些,即便是喊了绿萝等人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什么,她应该相信自家姑娘所说的话才是! 是啊,她为什么这样忧虑起来,姑娘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守护着姑娘,她想了想握紧了拳头。 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南卿希,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关切之情,“姑娘,你去歇了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了南卿希。 南卿希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红笺心念一动,“姑娘,不如我们出去吹吹风。” 南卿希似有所动,嘴角划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身,红笺见状便去扶了,南卿希却看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现一丝失望和落寞,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红笺知道南卿希不想出去了,也为她的病感到难过。 以前是多么活泼爽朗的一个小姑娘,自从她病了以后便很少出屋子了,即便出去也不过是去给长辈请安。 红笺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南卿希听到她叹气却微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有了说话的力气,“没事。” 她的语音轻柔又无力,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榻上。 红笺却知道了她为何不肯去休息。 第四十七章 《六合阵法》 是因为南卿希要等绿萝等人回来回禀打探到的消息。 屋子里静静的,红笺端了杌子来围着南卿希又开始做起了针线。 南卿希的目光也转到了红笺手里的针线活儿上,红笺也时不时的看几眼南卿希。 而谢彦珠则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和丫头们讨论着什么。 “……姑娘,你说咱们送一幅百子千孙图给太夫人,她一定喜欢的……” 这个丫头口中的太夫人便是肃毅伯府的太夫人。 谢彦珠冲她摇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咱们屋里积攒了多少钱?”谢彦珠猛然问起,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均是惊讶不已。 谢彦珠房里的大丫头蔷薇是管这事儿的,她每日都要算上好几遍的帐,生怕出了错主子打发了她去,所以她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倒是格外迅速。 “加上今儿姨娘补贴的钱,咱们手里还有一百七十四两三百钱。” 谢彦珠蹙了蹙眉头,又问道:“我的那些不是母亲大姐给的首饰算起来能值多少钱?” 管着衣服首饰的桃子也立刻答了,“估摸着没有百余两,七八十两总是值的。” 谢彦珠听了便唉声叹气了起来,“那么,我们屋子里我的值钱的东西算起来又能有多少钱呢?” 谢彦珠之所以说她的值钱的东西,是因为这个屋子里的有些东西名义上虽然是属于她的,可若是真说起来不过是借给她的罢了。 她已经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等着去肃毅伯府,等着去结识那些侯门大户。 何况这一次因为谢真珠上次闹了一会,玲珑那丫头说朱大太太好像有意要在她和谢秀珠姊妹中选一人,去给肃毅伯当姨娘,来巩固自己女儿的地位。 她本以为嫁入侯门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没想到现在却有机会可以实现了,虽然做不了正室,可当肃毅伯的妾,情况又不一样了,他的正室毕竟是自己的长姐,所谓血浓于水,她一定会善待自己的! 她不能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对不可以! 屋子里的人一阵好忙,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蔷薇跟着屋子里的人再三确认了,才开口回禀,“姑娘,统共得有个百余两……” 谢彦珠的声音有些诧异,“啊?”她打断了蔷薇,“怎么就只有百余两了?”她不禁扶额。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都面露尴尬,皆无话可说。 “八姑娘,可在屋子里头!”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来叨扰八姑娘了。”绿萝看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上前给谢彦珠行礼。 谢彦珠笑得客气,“南妹妹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是了,怎么好差了你来。” 绿萝笑盈盈地说了来的目的。 谢彦珠只是笑也没说什么,好像是默许了又好像是不赞同。 倒是蔷薇却说了起来,“绿萝妹妹亲自过来请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咱们家姑娘这不是就要去肃毅伯府了吗,我们屋子里的人素来是干活不细心的,也不知道姑娘哪日就动身了,我们好歹也得把屋子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不是,妹妹的好意我们领了,改日若有机会也要回请了妹妹和妹妹屋子里的姊妹们。” 绿萝飞快的睃了一眼谢彦珠,谢彦珠的态度却是不甚明朗。 绿萝只当不知道一样,态度谦恭地说道:“八姑娘,你可得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办事儿的,各房里都有丫头婆子去,偏八姑娘这里没有,我回去回了话,我家姑娘定是要怪我是个不会说话的,责罚是逃不了的。” 谢彦珠微微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那就让玲珑去吧!” 蔷薇脸上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赔着笑说道:“姑娘可忘了,玲珑妹妹不在屋子里当差,且病着呢……” 谢彦珠没有容她说完,横了她一眼,转脸又和颜悦色地对绿萝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我素来惯着她们,她们一有点不舒服便在屋子里躺着,倒比我还娇贵起来。” 绿萝奉承着说道:“那是八姑娘善良会体贴人。” 谢彦珠脸上漾起了笑容,“越发纵得她们,哪里就这么多病了,我想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就恕了她们这些个怠懒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服侍着我一段时日,她们之中谁又能守着我一辈子了。” 她说着说着气愤涌上心头。 她屋子里的没有人敢搭话,绿萝忙着帮衬说了几句,“八姑娘待她们好她们心里且记着呢,能跟着八姑娘这样体贴的主儿她们又要上哪里去找呢,八姑娘如今说些个伤心的话,自个儿也伤心,她们心里头也为必好受了去。” 绿萝说话间不经意看见蔷薇额上的细汗,忙又补充着说道:“且拿蔷薇姐姐来说……” 蔷薇一怔,心想怎么好好的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温和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犀利,耳边源源不断传来绿萝说话的声音。 “……蔷薇姐姐必然是个忠心护主的,拿刚才的事儿来说,我们这些个贪玩的,听到有人请吃酒哪里还顾虑得到姑娘屋子里头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呢,便即随着去了,可蔷薇姐姐倒是义正严词的拒绝了,我真真打心眼儿里佩服着呢!” 蔷薇松了一口气,目光略带惊喜。 绿萝的说辞动摇了谢彦珠的心,她笑指着绿萝,打趣着,“改明儿你家姑娘忙着的时候,我便也遣蔷薇去请你来吃酒。” 说的绿萝只是笑着拍手,“这样最好不过了,八姑娘可要说话算话,我可就等着别人请我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干活儿呢!” 谢彦珠只是抚额嘴里轻嚷着,“这可怎么得了,你还是别在我这儿待着了吧,我一个不留神一屋子的人岂不是都要被你给带坏了去。” 于是连声喊了蔷薇送她出去,绿萝因说道:“既然今儿我知道了玲珑姐姐病着呢,没理由不去瞧一瞧她的。” 谢彦珠并不在意的连连挥手吩咐蔷薇,“快把她带出去,她要见谁便见谁,你也不要和她久待,免不得带坏了你去。” 绿萝忙前去拉了蔷薇的手去,笑着回了句,“八姑娘,我倒是想带坏蔷薇姐姐,只是蔷薇姐姐这样端正的人,只怕她和我待久了,我倒变得规矩了。” 第四十八章 七哥哥 谢彦珠闻言轻笑着,有些与有荣焉的同感,吩咐了蔷薇,“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姐姐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成日歪着,病怎么就能好了,姐姐最近用什么药呢?”绿萝满是关切地看着玲珑问道。 问的玲珑愣了愣,眼睛不由红了,但到底不好意思在绿萝这个不太熟悉的丫头面前哭出来,只是咬着牙,勉强挤出了笑容应着,“劳你记挂着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蔷薇一听到这话面色立马不好了,没什么大事儿还好意思躺着不干活儿,不过玲珑怎么说也是大太太赏给自家姑娘的,她家姑娘都不敢说什么过重的话,她要是说了什么重话得罪了玲珑,倒是自惹麻烦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的脸色给玲珑看,说话的语气也不免有几分冷冷的,“这也只有玲珑妹妹才有这样的福气,我们这样的都是劳碌的命,片刻都不得歇。” 玲珑倒是面不改色,“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承了老子娘的脸面,真正体面的应该是姐姐,姐姐能者多劳,我们这些没用的也赶巧偷个懒。” 绿萝笑着打和,“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明日的酒宴,我说句不该的话,姐姐要真是想来,未必便来不了了,倒是玲珑姐姐这样的得不到八姑娘的准许,谁又肯给她这个面子。” 她这句话即捧了蔷薇又帮了玲珑。 蔷薇本因绿萝在自家姑娘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就已经对她心生好感了,如今见她又在玲珑面前捧着自己,不免高兴,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绿萝妹妹,你这又是在说胡话了,我要是真去了,我家姑娘岂不是把我的皮给扒了,屋子里正是忙着的时候,有些人又歇着了,我要是再偷懒儿去了,又怎么说的过去呢!” 她的话里带刺,扎的玲珑有些心酸。 绿萝权当不明白一样,笑看着蔷薇说道:“劳烦着姐姐陪着我这个闲着的了,姐姐不如现下回去帮着拾掇拾掇,兴许明日便能抽出空来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我们姊妹在一起说话岂不是好。” 蔷薇本也是个贪玩的年纪,听了绿萝这话不免心动,和绿萝寒暄了几句,自回谢彦珠的屋子去了。 绿萝这才又和玲珑说起了话。 绿萝回来时,一路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双手攥拳攥得非常紧,她的耳边也不断回想着各房丫头婆子们所说的话。 “……大姑奶奶回肃毅伯府之前,再三叮嘱大太太,说是一定要让你们家姑娘去肃毅伯府上看看她去……” “大太太房里正收拾着姑娘们的箱笼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我哪里有空吃酒……” “大姑奶奶膝下无子息,肃毅伯府的太夫人且着急着呢,若是抬了几房姨娘生了个小子,大姑奶奶的地位只怕是要不稳的了……” 朱大太太对待下人有些刻薄,所以在她手下干活儿的人有恐于她的淫威,多半是面和心不和的。绿萝又是一张巧嘴,几句话一哄,便能和人熟悉亲切起来,再说些什么话倒也便宜。 “偏要在伯爷要抬姨娘的时候,把咱们家的两位姑娘送过去……” “难不成是大姑奶奶伤心过度,让母亲喊妹子们去陪着……” “……那日大姑爷来接大姑奶奶时,和颜悦色的……” “瞧着大姑爷看大姑奶奶的神情,只怕对咱们大姑奶奶情深意重呢……” 绿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和一人迎面撞上了,她一面致歉一面忙抬眼望了,见是她们屋子里的碧桃,这才松了一口气。 碧桃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倒觉得诧异,忙问了,“绿萝你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绿萝摇着头,看着前面,说道:“姑娘在屋子里头吗?” 碧桃虚扶着她的手前行,一面回了,“红笺正陪着呢,我和紫菀都回禀了,也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行了本分,打听到了府里各处作息时间,姑娘现下精神正不好着呢,红笺劝了两次让去歇着,姑娘不肯,红笺说姑娘是要等你回来回禀了才肯歇下。” 绿萝骤然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会儿。 碧桃连喊了她几声也未听见她答应,忙摇了摇她的胳膊。 绿萝这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四周风景,快步迈入屋子里。 绿萝进去时,南卿希正愣愣地发呆,脸上似乎没了血色。 “姑娘——”绿萝轻唤了声。 南卿希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没有应声,而绿萝则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她的跟前,伏着地一发不可收拾得哭了起来。 碧桃捧茶进来时见此情状受到了些惊吓,愣在了哪里,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见绿萝如此失态吧! 红笺倒是镇定异常,她看着绿萝的神情有了几分怜悯,她心想,绿萝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被吓坏了吧,她也不去搀扶绿萝,她认为绿萝现在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 “别……哭……” 哭也没有用,南卿希很想说这句话。 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绿萝听见了南卿希的声音忙抬起了头,泪珠还挂在脸上,她有些心酸。 姑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红笺拿出帕子给绿萝拭泪,“姐姐,你可是咱们屋子里的主心骨,你且镇定下来,你想若是你都错乱了主意,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绿萝接过帕子拭了泪,淡淡地一笑,颇有凄苦之色。 碧桃恢复过来后,被绿萝吩咐了和紫菀守好外头。 她便放下了茶盘自去了。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绿萝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的说了,最后还是没了主意,显得有些慌张,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南卿希询问她的意见。 南卿希身形微动,心想:朱大太太不一定打自己的主意,那谢真珠一定是想利用自己的了,自己究竟哪点值得她利用的呢? 年纪?太小! 她不可能弃亲妹妹选自己。 那么,便一定是身份了,她到底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些什么? 南卿希有些迷糊,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写信!” 她说的肯定。 写信,给谁写信? 红笺忙接了话茬,“姑娘,你是说给家里写信吗?” “嗯。”南卿希的声音软软的,有些无力,不过比起方才似乎有所好转了。 绿萝听到了忙心喜悦,抿着嘴说道:“姑娘精神不好,那就让红笺代写吧!” 于是忙取了纸笔来,红笺接过了,便开始写起了信来。 第四十九章 月老祠 南卿希躺在榻上,思绪又飘得很遥远,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晃啊晃。 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幅冬景图,寒风呼呼地咆哮着,未过几时,雪花就似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雪越下越大,放眼望去,满眼皆是一片白茫茫。 “说吧,你是干什么的?”立在药铺门口的店伴对着一个方才朝药铺里探头探脑且堵在药铺门口赖着不走的小姑娘喝道。 小姑娘嘻嘻一笑,说道:“听别人说铺子里有好吃的点心果子,能给我些吗?” 店伴本来想将她骂走,可是一想,主家夫人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若是自己将这个小姑娘骂走了,让她知道必要责罚,于是转身到铺子里包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出来送给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你快拿去吃吧,别堵在门口了!”店伴好言规劝道。 小姑娘打开一看,几欲哭了出来。 店伴以为她这是高兴的,正自得意自己做了件好事儿。 谁知道那小姑娘嘟囔着说道:“不,不,这些花花绿绿的又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朝店铺里的桌案上指了指,“我要吃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店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疑惑不解地问道:“哪个?哪个?” 小姑娘急躁地跺了跺脚,趁机闪身就窜到了铺子里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 店伴也跟了进去,看着她指的细点都是寻常人家有的,心想:我好心包了几个精致的点心与你,你却不要,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这可是主家赏赐的。 他摇了摇头,心想大概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便耐下心拿了小姑娘说的那几样包好了给她。 可那小姑娘又不依了起来,“你行行好吧!我家里有七个哥哥、八个姐姐,你只给了我四个,我拿回去了,定然是没得吃的!” 她说完两个大眼睛忽闪闪的看着店伴,眼里尽是可怜之态。 店伴不忍,便要将桌案上的细点全给她包起来,她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哥哥姐姐们和我一样喜欢吃你方才包的那几样,你要是给我包了旁的,我准又是吃不上的了,你就好人做到底,都给我包方才那几样吧!” 店伴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的干站着。 小姑娘故作无意地说道:“难道就没有存着的了吗?” 店伴大喜,是啊!后堂有! 他笑道:“你且等着吧!” 大约一炷香之后,店伴方从内堂里出来,却见掌柜正抓住小姑娘的手,厉声责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竟敢偷我们铺子里的东西!” 那小姑娘嘴一扁,想将手从掌柜手里挣脱,一来她年纪小自然力气也小,二来这掌柜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所以她并未得逞。 她叫嚷道:“哎哟!大人欺负小孩子了!大人欺负小孩子啦!普仁堂的掌柜打小孩子!” 她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可怜,掌柜不禁愕然,倒真的觉得自己欺负了这个小姑娘,毕竟他是大人,而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幼,于是他便松开了手。 但还是没放弃再问道:“你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领你到你父母面前评评理去!” 店伴知道是掌柜误会了这小姑娘偷了铺子里的糕点,可自己把铺子里的糕点送给小姑娘乃是擅自主张,未经掌柜同意,他心想这下自己可闯祸了。于是,怯怯诺诺地走过来看着掌柜喊了声:“掌柜的。” 掌柜横了他一眼,“别插嘴,我问她话呢!” 店伴理亏心虚只得住口。 小姑娘笑道:“掌柜不必客气了,你要是提了礼品上门去谢罪,我爹爹娘亲可怎么好收啊!不过是件小事儿,你只要和我道个歉,我便不让我爹爹娘亲追究了!” 什么?谢罪!道歉!这到底是谁的错?! 掌柜一怒之下又捉住了小姑娘的手,他这一次因为气愤难免手上的力气大了些。 他自己未曾察觉,那小姑娘却疼得“哇哇”直叫。 还未等掌柜开口再问,她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哭声颇大,引来了许多路人驻足围观。 那小姑娘口里大声喊叫道:“普仁堂的掌柜要把我给打死啦!要把我给打死啦!我手腕也叫他捏断啦!” 她哭得凄惨无比,围观之人都暗生了怜悯之情,不禁指责起掌柜来。 掌柜尴尬的松开手,讨好地说道:“小姑娘,你手断了,我给你治治吧!”他说着便去捋那小姑娘的衣袖。 那小姑娘哭闹着说:“我不要你治,你是大坏人,我要回家告诉我爹爹娘亲去!”她说完便迈步正要出去,却被掌柜拽住了衣袖。 恰好露出了那小姑娘的手腕,此时,围观之人看到那小姑娘雪白无暇的手腕上果有乌青的手印,直道那小姑娘所言非虚,看那掌柜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真过分,以大欺小!” “不要脸!还好意思开药铺!” “我倒要看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敢拿小姑娘怎么样!” “他再动手,我们就去报官,这光天化日的,他还没天理了!” 掌柜迫于众人口舌,只好悻悻地撤回手,余光扫到店伴手里拿了个包裹,于是顺手将店伴手里的包裹递给了小姑娘,不得不说几句软话,“小姑娘,这东西你拿去,是我手下没个轻重,你……” 小姑娘接过包裹,破涕为笑,道:“好吧!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大人?小人?呵!倒让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掌柜气的脸都绿了,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小姑娘却好像没有看见掌柜的脸色变化,就这样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普仁堂,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也就都散了,临走之前还都没忘了添油加醋,指指点点地又说了掌柜一番。 人都散了之后,掌柜气的砸了一个自己的茶杯。 掌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姑娘好像很眼熟啊!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 第五十章 平安家的 小姑娘背着包袱,提着药罐子推开柴房的门进去了。 屋里的众人一见她,便大喜过望,那小姑娘笑了笑说道:“我来送药来啦!” 其中几个人表情却是十分担心,“小姑娘,你每日都去偷药这样做万一被人逮到了,那可怎么办!” 那小姑娘先是将盛着熬好的药的药罐递给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接过后,便从角落里拿出了几个带着裂痕的碗,将药倒了出来,分给了几个生病的人喝了。 小姑娘坐到角落的小板凳上,把包袱放下,平静地说道:“大叔,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要是直接去自家药铺里取药,让我娘亲知道了倒也没什么,若是让我祖母知道了,定要上门来向你们讨回,这倒也只是其次,但你们免不了要受一场灾难的。” 何况她并不是每日都去偷药,她只去了一次而已,但是却将他们所需要的药,每个品种都各偷了一罐存到了自己的房里去了。 她只是每日吩咐自己的丫头给他们按照份量熬上一罐,然后自己再送来罢了。 原来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南卿希缓缓地坐了起来,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 那日,她之所以那样胡闹,是因为她刚将偷的药罐转交给她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带走,谁知道掌柜后脚就进来了,她一时心虚,掌柜便以为她偷了铺子里的糕点。 小姑娘看见其中多数人饥肠辘辘的模样,话题一转,说道:“你们今儿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叫了回雁楼的店小二过来。”然后指着包袱说道:“这里头有一些糕点,你们先收起来,回头我溜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再吃好了。” 众人一听喊回雁楼小二来,都面面相觑,皆脸露难色。 有一人正开口说道:“小姑娘,我们……” 回雁楼的店小二就已经推门而入了,吆喝道:“各位客官,天儿这么冷,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御御寒吗?” “不……”不了,有人话还没说完。 那个小姑娘已开口说道:“店小二,打十斤好酒温了,多弄些精致下酒的菜,再来七八个古董羹,二十斤新鲜上好的牛羊肉,记得多拿些碗筷来!” 店小二笑着一一应了。 她点了点头,脱下了身上的那一狐白裘,笑道:“我这狐白裘,我娘亲说了,这是天下无双的,可值百金,你拿去换了钱,往后这里的人要吃什么喝什么,你都尽管记在账上,这些钱少说也够这二十余人吃个十一二年的吧!” 店小二笑着应承了句:“是了是了!” 心中却想,何止是十一二年啊!这些难民平日吃的东西能值几个钱! 听完吩咐后,店小二便回楼里,着手准备去了。 难民们不肯接受那小姑娘如此大恩,她却笑道:“等来年春天到了,你们新建房屋,添置东西自是要花费的,我能帮得上你们便帮一点,多的便不敢承诺你们了,何故和我客气!” 众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客气了。 小姑娘见到店小二带着多名伙计将东西送上来后,方才离开,众人请她留下一同用些,她笑着婉拒了。 那小姑娘偷偷地回了家,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半大门。 正自张望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薄怒的声音,“卿儿,你去哪儿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仔细让娘亲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小姑娘的身前。 她忽闻人声,吓了一跳,低喊了声,“五姐姐姐。” 那人惊讶地问道:“南卿希!你的白裘上哪儿去了?” 南卿希经此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在家里了,不再是那个得了任意出去许可的,祖父军帐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而又是堂堂楚国公府的九小姐。 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实在是有违礼法! 她这样想着,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这下她闯大祸了! 南卿希心想,这下她的几个教导嬷嬷、服侍她的丫头们甚至是她的母亲、素日教导她的五姐姐姐南若希恐怕都要受到牵连了! 可她自幼承教于祖父,她祖父本为武将出身,颇重江湖道义,早年间领兵打仗时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而行事为人无一不透着英雄气概,济危扶贫更是他平日的习惯! 南卿希从小耳濡目染,就养成了不拘小节的性格,后来被父母接回家里,养于父母膝下,父母倒也不甚在意。 可是她的祖母却因为她身上没有闺阁女儿温文尔雅的气质而多次迁怒于她母亲。 之后,南卿希便在母亲、姐姐共同教诲下,一点一滴变得有礼有节了起来,可是素日里行起事来仍难改爽朗率直之性,怜危助贫之心。 因此她怎么可能会对城东流落在破庙的难民们置之不理呢! 她在普仁堂闹了一通,想必为自己惹了不少麻烦上身! 南若希见妹妹神情有异,情知不妙,暗呼道:“你……九妹妹,你不要告诉姐姐你是私自溜出府去了。” 南卿希面带苦涩,沉下头点了点。 南若希听完便是一惊! “快和我说你为何出府去,还有你何时出去的,何人知晓,不要漏了一个细节!”南若希立刻镇静下来,忙开口询问起妹妹来。 虽然妹妹又闯了祸,可她毕竟是姐姐,有护住幼妹的义务。 南卿希据实以告了,南若希点头,牵着南卿希一边往自己的屋子那边走去,一边说道:“你快去换了衣服,旁的咱们再想法子吧!” 进屋之后,南卿希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曾见过普仁堂掌柜的妹妹秋禾。 秋禾是她母亲屋里的小丫鬟,因而不能进屋伺候母亲,所以母亲不记得自己房里有这个丫鬟,别说是她了。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认识了这个小丫鬟。 南卿希忙说道:“姐姐,你快遣个稳妥的人,将母亲房里的秋禾喊到你屋里来,就说你有东西要亲自赏她。” 秋禾是小丫鬟,南若希自然也是没有听过她的名字的,但是听妹妹说的郑重,不敢怠慢,便遣了自己屋子里办事最为稳妥的陈嬷嬷前去叫人。 第五十一章 被姐姐管教 秋禾听到五小姐要赏她,开心极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南卿希在姐姐的西次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时,姐姐正坐在罗汉床上,和坐在床前杌子上的两个人说话。 陈妈妈见南卿希出来了,忙过来悄声和她说了些话。 这两个人南卿希只认识其中一个,那个便是秋禾了。 听完陈妈妈的话,她方知道另一个人竟是普仁堂掌柜的媳妇余氏。 陈妈妈去叫秋禾时,她刚好抱了秋禾刚出生没多久的侄儿来探望她,陈妈妈是何等机灵的人,便将二人连同那个婴孩儿一起请来了。 此时,那个婴孩儿正被南若希房里的郭妈妈抱在怀里。 南卿希心想,姐姐如此厚待秋禾、余氏,竟在罗汉床前设了杌子给她们,俨然把她们当作是年高体面的嬷嬷了! 这大抵都是为了自己。 南卿希忙笑着赶到郭妈妈身畔,逗了逗孩子,又道:“这孩子身上的玉,女孩子戴着倒是极好的!” 余氏忙起来欠身说道:“真叫姑娘笑话了,这玉原是小妇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小妇人一直戴在身上的,这男孩儿偏生喜欢,便摘给了他。” 南卿希歉然道:“啊!原来是个男孩儿,是我眼拙。只是……只是这样便不妥了!” 秋禾和余氏皆是一脸不解。 罗汉床上的南若希倒是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笑了笑,说道:“今儿我们瞧见了,难免要说上几句提醒一下大嫂子,这玉主阴,女子戴着倒是不妨,这男儿戴在身上难免……” 南若希忽然拍手笑接道:“妹妹,你房里的王妈妈是个能工巧匠,你拿了这玉,请她用赤金镶玉,制成金镶玉,寓意也好。” 南卿希笑着应和道:“姐姐这个主意倒是极妙,我见大嫂子是个和善之人,这孩子我更极是喜欢,定是要送个呈祥给两位的,这赤金便从我房里出了吧!” 她说着便去摘了那孩子脖子上的玉。 秋禾一个小丫鬟,如今她的亲眷受到两位小姐厚待,她更是与有荣焉。 她和余氏忙起身谢了,口中直言“怎么好让姑娘破费!” 南卿希拿了玉,便道:“两位且在我姐姐这儿多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南若希冲她挥挥手,笑斥道:“你还担心姐姐照顾不好她们不成,还不赶快着手做,别耽搁了大嫂子的时间!” 秋禾和余氏又谢了一遍,忙心都是欢喜,“五姑娘哪里的话,不敢!不敢!” 陈妈妈将南卿希送了出去,悄悄叮嘱道:“五姑娘派人去了夫人那儿,那人刚遣人来回报,说是在路上碰到了李姨娘,她正往夫人那儿去,请姑娘速赶去夫人那里吧!” 南卿希穿过一个东西穿堂来到母亲的后院,从后房门进去了。 看见五哥南寻彻正伺候坐在炕上的母亲钟夫人喝茶,七哥南寻微坐在挨炕的椅子上兀自喝着茶,看来她的两个哥哥今日是在母亲这儿用的饭。 李姨娘在离炕有一段距离的地上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南卿希先给母亲问了安。 钟夫人没说话,只是向南寻微坐的椅子旁的椅子指了指,示意南卿希入座。 南卿希告了坐,方坐下。 钟夫人端了南寻彻奉的茶,抿了一小口,又递回给南寻彻,方才抬头来和李姨娘说话。 “你来的正好,我下午听了出戏文,跟他们这些小辈儿说,他们不懂难免无趣,你听了必然明白。只是今儿的戏,实在是差劲,听了一半便叫人听不下去了。佩儿,你说来给李姨娘听听,好让她留个印象,下次听了这种戏的开头,就不必听下去了。” 她后面一些话是说给自己的大丫头佩儿听的。 李姨娘笑着说道:“是。” 佩儿得了钟夫人的吩咐,忙说了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故事,不过是个俗套的。戏文说有一个公主,她素来活泼,一日便偷偷溜出宫,上闹市去玩,玩也就罢了,夫人瞧那些唱戏的就这样抛头露面的唱说,就有些看不过去了,谁知道她们接下来又唱公主做起了贼人,去偷不值银钱的东西,夫人难忍气愤,便叫停了。” 钟夫人缓缓接着说道:“这戏文本来是不错的,只是越往后越漏洞百出。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上街也尚且晓得掩面,带几个丫头嬷嬷跟着伺候,断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何况公主千金之躯,她上街自是更知道要掩了面孔,这身后不说有百余人伺候着,最少也不比咱们家在家伺候小姐们的人少,即使她想胡闹,又哪里能容得了她,再说奇珍异宝于她而言不过尘土,不值钱的东西又如何入得了眼,这样自相矛盾的戏文,胡编乱造,谁又能当真了去!” 李姨娘额头细汗点点,却心有不甘。 她知道钟夫人此话何意,却不知道钟夫人究竟是从何处提前得了消息。 李姨娘勉强扯出了个笑脸,说道:“这样的戏文虽说无稽,倒也不是没有的。” 钟夫人笑着点头,又说道:“你怕是尽听这样的戏,因此倒信以为真了,这些子落俗的东西,你尽记着做甚么,你原也是个官家小姐,在闺中时几曾听过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李姨娘略收下颌,顿了顿,说道:“夫人说笑了,我家虽比不上原来夫人的娘家,却也是个读书人家,这样的事别说发生了,就是听也不曾听过。” 佩儿望着钟夫人说道:“夫人,那戏文上的公主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模样,就连个乡绅门第也是比不上的,何况是书香门第。” 李姨娘脸色十分尴尬。 钟夫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说道:“那她便不是个公主,以她王侯之家的出身岂会做出那样没有规矩的事情来。咱们家要是有哪个碎嘴的,在背后胡乱嚼哪位姐儿的舌根,我定不轻饶了他。” 佩儿忙说:“咱们家的小姐个个是‘知进退,守规矩’的,若是真有人胡说毁了小姐们的清誉,自是要严惩他的。” 她们主仆一唱一和,一来二去把李姨娘吓得心怦怦乱跳。 钟夫人顿了顿,冲着李姨娘挥挥手,“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李姨娘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暗了下去。 这可不成!她可不能白来这一趟! 好容易抓住了钟夫人小女儿的把柄,让她就这样轻易放弃,做梦! 李姨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钟夫人面不改色地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李姨娘抬起头来,一边掩面抽泣,一边哭说道:“妾身有罪,妾身有罪,妾身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本不该说出口,可是实在是怕九小姐因此误入歧途,寝食难安,思前想后,方过来禀了夫人。妾身听人说咱们九小姐偷了普仁堂许多药,妾身本不相信,只是那人言之凿凿,又画了幅九小姐的画像,妾身这才不得不信了。” 她说着掏出袖中卷起来的画像。 第五十二章 我饶了你,你可曾饶我 佩儿接了,打开了递给钟夫人,“若说像咱们的九小姐,倒也是有几分像的,可是仔细看看,这身形,似乎更像嫱小姐。” 嫱小姐是李姨娘的女儿,大南卿希两岁的庶姐。 李姨娘哽咽着,忙解释说道:“嫱小姐素来规矩,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 钟夫人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她是母亲,自己也是母亲,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难道自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入虎口?! 钟夫人淡淡地看着南卿希问道:“九儿,此事当真吗?” 因南卿希同辈行九,她的家人有时也唤她“九儿”。 南卿希陡然起身,哭道:“娘亲!” 南寻彻便来到妹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哄了她几句。 南寻微恨恨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姨娘,他素来温和,这样带着怒火的目光几乎没有过,可他听到李姨娘这话中几次多番贬低自己的胞妹,气愤难当。 他起身对钟夫人说道:“母亲,李姨娘此话说的未免也过于偏颇了,嫱姐姐素来规矩,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就可排除嫌疑了吗,照李姨娘这么说,我妹妹行事爽朗,便一定是个混帐东西了!” 李姨娘被南寻微的这番话吓得猛磕起头来,口里直言:“妾身并无此意!妾身并无此意!” “九小姐虽然比嫱小姐年纪小,可九小姐的个头可是不比嫱小姐矮多少,况且嫱小姐自幼体弱,哪里还有精神到街上乱逛。妾身听了这样的消息,本就是该死的,还请夫人不要错怪嫱小姐。” 南寻彻幽幽地笑着,“姨娘这口口声声无不是在说这事情一定是我妹妹犯的错儿,姨娘又不是亲耳所闻,更非亲眼所见,仅凭别人三言两语,和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怎么就能够如此肯定呢!” 李姨娘脱口而出,“妾身和普仁堂的掌柜……” 她话一出口,便知自己犯了大错。 钟夫人说道:“你这么说,也就是你也出去了!” 李姨娘悲泣声又变大了几分,“我……我……”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驳。 “夫人不相信,就找了普仁堂的掌柜前来问话,一问便知了。” 钟夫人看着南卿希,说道:“既然这件事情牵涉到外头,又牵涉到我的小女孩儿,我就不好插手去管,何况普仁堂的掌柜并非我父兄亲眷,又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我见他多有不便,他来内院也是于礼不合。” 李姨娘听完后就忘了哭,怔怔地看了钟夫人半晌,最后才明白钟夫人话里有话,分明是有心指责自己见了外男,便垂下头去。 却听钟夫人又对南寻微说道:“少轻,你拿了画像,把这事情禀了你父亲,让他请普仁堂的掌柜问仔细了,也好还了你妹妹清白!” 李姨娘心底偷笑,暗想道:“哼!这可是你自己把女儿望火坑里推的,怪不得我!” 钟夫人打发了赵仁家的、姚妈妈陪同南寻微一同去了她丈夫南以祈的外书房。 她又对着南寻彻温言说道:“少悟,你送了你妹妹回去歇息吧!” “佩儿,送李姨娘回去。” 南寻彻把妹妹南卿希送去了南若希的院子,叮嘱了她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姐姐,这李姨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南卿希因自己有错在先,和姐姐说话声音也变得低如蚊鸣。 南若希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九儿,你还小,这些事情没必要知道,你不用担心,姐姐和娘亲自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的!她庶姐南姝说得对,她是被祖父、父母、兄姊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居心叵测的人! 南卿希眼含泪珠,说道:“姐姐,是我错了,我……” 南若希的笑容很温暖,她拢了拢妹妹散落的发丝,“傻瓜!九儿,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对错。你自小受教于祖父,祖父又是个狂傲不羁的,你难免受他影响,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够变得仔细起来。” 是啊,即便是前世,她也花费了许多时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的本性究竟如何。 南卿希咬住嘴唇,哭得无声,“姐姐,是我给你们惹麻烦了,我日后再也不会了。” 南若希欣慰地说道:“九儿,姐姐知道,方才在母亲的房里,李姨娘刚开口说话时,你把一个东西交给寻微,我就知道了!” 南卿希略带讶异,她以为姐姐和母亲一样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李姨娘身上,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姐姐也注意到了。 “那么,母亲也知道吗?”南卿希望着南若希问道。 南若希浅笑着回道:“傻孩子,母亲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父亲处理呢!” 外书房里,南以祈死死地盯着普仁堂的掌柜,南寻微在那掌柜眼前晃了几下,拿出了一块玉,淡淡地说道:“素闻普仁堂的掌柜是个识玉的高手,不知道我的这块玉怎么样?” 普仁堂的掌柜脸色突变,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七爷……七爷……七爷的玉……极……好……” 南寻微笑了笑,又道:“但愿你这识画像的本领不亚于你识玉的本领才好。” 于是,他恭敬的将母亲交给自己的画像递给了南以祈,“父亲。” 南以祈先打开了画像,面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他将画像拿给普仁堂的掌柜看,“这画是你画的?” “是!是我画的。” 南以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画的是谁?是我的幺女吗?” 普仁堂的掌柜看了一眼南寻微,只见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禁吓得浑身发颤,“不……不,不是的,这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是九小姐,不是,不是!” 南寻微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李姨娘说,是普仁堂的掌柜说的,这个画像里的人肯定是我九妹。” 普仁堂的掌柜不寒而栗,连连摇手,“姨娘到铺子里来抓药,恰好看见我和店伴拿着画像谈起铺子里失窃的事情,姨娘便随口说了句这个小女孩长得像九小姐,我和九小姐素昧平生,怎敢断然说这人便是九小姐,这岂不是诬陷九小姐吗。” 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亏他说的出来。 第五十三章 两个嫂嫂 南以祈又看着他,说道:“瞧你这样德行有亏的模样,如何还能再做普仁堂的掌柜,”他顿了顿,“从今往后,普仁堂的掌柜便是赵仁了,他办事稳妥,你且在他手下学习着吧!” 赵仁家的一听国公爷这是提拔了自己的丈夫,立马激动地跪下来磕头道谢。 而原来普仁堂的掌柜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国公爷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自己掌柜的位置给剥夺了,也并没有把自己赶出普仁堂,赶尽杀绝,往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于是也跪下来谢恩。 南寻微将玉递还给了他,说道:“希望你日后谨小慎微,认人的本事儿不要与识玉的本事儿相差太远了!这块玉送给你,你以后见到此玉当引以为戒才是。” “七爷说的是,我日后定当仔细着,多谢七爷赏赐。”普仁堂的掌柜恭谨地说道。 南卿希在南若希那里睡下后,南若希才出来打发了秋禾和余氏,她母亲和七哥正好各自遣来了人向她报了平安。 南寻微派来的人说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让南卿希不用担心,好好睡觉。 “妈妈,我真担心,”南若希坐在罗汉床上问陈嬷嬷,“姐姐已经出嫁了,而我日后也自会早于妹妹出嫁的,两位哥哥就算不领兵上战场,也迟早都是要娶嫂嫂的,偌大一个楚国公府,无人保护她可怎么办?” “五姑娘,九姑娘自有她的路要走,你总不能替她走了。”陈默默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南若希轻叹了一声,思索了片刻,仍然愁眉不展,“我真愿意替她先行,为她挡了前路的坎坷,以她的性格,又怎么应付得了那些笑里藏刀的人。” 室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如果当初妹妹不是自出生就被祖父带走了,打小又被祖父和舅舅养在军营里,或许现在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和哥哥姐姐也不用为她如此操心!” 陈嬷嬷道:“五姑娘,夜就要深了,你快去休息吧!九姑娘的性格似老国公爷,日后自有她的福气,姑娘不必忧心忡忡。” 南若希抬眼去望她,“可是,祖父毕竟是男子,她可是个闺阁弱质啊!” 二人不再深聊,陈嬷嬷伺候着南若希先睡下了。 南卿希因怕事情处理不好,睡了小会儿,又起来了,听到了姐姐的这一番话后,木然地站在南若希内室的房门后发呆。 前世她在楚国公府都在安逸和舒适中度过,不曾为什么操心过。 四姐姐姐南如希出嫁后仍旧放心不下她,对伺候她的人几番殷殷叮嘱。 父母双亡后,家里乱了套,四姐姐姐也突然离世,楚国公府自此便没落了。 五姐姐姐姐南若希突然疯了,却仍旧舍命保护着她。有一日,五姐姐姐被偷送了出去,她早起去寻五姐姐姐,再也不见五姐姐姐的踪影,而她的两个同胞哥哥在沙场上早已失联了。 那时,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的无助。 幸而南卿希的庶姐南姝外祖家突然发达了,南姝的亲生母亲此时早已不在人世了。南姝外祖母心疼她,派人将她接过去时,南姝把南卿希乔装改扮成自己的丫头一并带去了。 南卿希心想,即使自己现下尚不了解那些姨娘的性格,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她应该加快步伐,趁早撕开那些姨娘们的假面具。这一次,她不能再做被保护的人了,她肩负起保护她父母、兄姊的责任才可以。 她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绿萝不敢扰她,拿了薄被给她盖上。 楚国公府没落的前六年,先是南卿希的二哥南寻述娶了妻子,之后,她的四姐姐南如希也被圣上赐婚给了当今东宫太子,成了太子妃。 南如希出嫁前一夜,曾满怀担忧地看着尚且年幼的她,“小妹,你可得好好儿的,无论如何,姐姐都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快乐。” 虽然她也不清楚姐姐前世是怎么去世的,只是,听外头的传言说是生病病死的。 不过今生有她在,不论姐姐之后会不会生病,她都不会让姐姐落得那样的下场。 而她的五姐姐姐南若希也在家道没落前的三月被指给了汉王,成了汉王妃。 可是五姐姐姐婚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四姐姐过得好,尽管南若希从来没有开口跟她埋怨过什么,但是她是知道的。 她的母亲钟夫人自她偷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便不再主持中馈了,一切事宜皆交由当时进门五年多的二嫂徐氏打理。 而南卿希自她偷药的事情发生之后,为了不让母亲、兄姊操心自己,便自请去和祖母的亲侄女陈姨娘一起吃斋念佛,直至今日还时常与陈姨娘一起礼佛。 这些功夫,她终是没有白费,如今,她已经清楚了解每个姨娘的性格了。 这一日,南卿希庶姐南姝的外祖母,南老夫人的亲姊妹,因为十分思念南姝,便让她的表哥,也就是她前世的夫君宁狂亲自来府上拜访父亲,说是要接南姝回宁府小住几日。 父亲摆了宴席替宁狂接风洗尘。 南卿希早早地离开了陈姨娘的屋子,她害怕遇见宁狂,因为前世宁狂便对她一见钟情,以至于改变了她、宁狂还有南姝的一生,今生,她不愿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南卿希绕过李姨娘的屋子没行多远,便被人打晕了。 等她醒来之时,她五姐姐姐正坐在榻沿边盯着她愣愣地发呆。 南若希见她醒来了,笑斥了声,“傻子。” 南卿希甚是不解,满脸委屈地看着姐姐,撒娇说道:“姐姐,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一回来就骂人家傻子,人家不傻也要被你骂傻了。” 南若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侃侃说道:“你不是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吗?没想到却闹了这样一个笑话,要不是我瞧见你晕在地上,将你带回了你的屋子,让别人看见了,知道这件事情,那还了得!” 什么?她要偷偷去看宁狂,她是避之惟恐不及吧! 第五十四章 小姐没什么病 她懂姐姐这样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懂。 “能每日看到他便已足够了!”南若希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了。 留下南卿希在屋子里痴痴地发呆。 半晌之后,她才唤道:“绿萝。” 绿萝那时只是她的大丫鬟,并没有管着屋里的事情。 绿萝听见南卿希的喊声,便进了屋,应了声,“姑娘。” 南卿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今日究竟是谁打晕了我?” 绿萝就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听伺候嫱小姐的人说,嫱小姐在姑娘晕之前也晕了。” 南卿希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笑着说道:“这倒真是巧了!” 绿萝将南卿希扶了起来,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便自己去打听了,一开始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后来,花了二两银子,才打听出了一些眉目,听说嫱小姐偷偷地要去看姝小姐的表哥,后来不知怎地,竟然晕倒了。” 南卿希笑着去换了身衣服,才问道:“我五姐姐方说是我偷偷地要去看姝姐姐的表哥,这才晕倒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绿萝一边上来帮她整理衣衫,一边嘻嘻笑着回答道:“姑娘多半也是猜着了的,”努了努嘴说道:“还不都是伺候李姨娘的人传出去的闲话嘛!” 南卿希歪着头想了想,不错!庶姐南嫱已经及笄了,可是时至今日,尚未有一户人家来上门提亲过,也难怪李姨娘会如此着急。 南卿希打开自己的妆匣取出一支白玉珠钗替绿萝插上,绿萝慌忙拔了下来还给南卿希,“姑娘,你可千万别作弄我,如今二奶奶当着家呢,若是叫她看见了我戴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在头上,还不把我给仗毙了。” 南卿希听到此话就问道:“怎么?”眉头一皱,“二嫂如今这样变本加厉了吗?” 绿萝怯怯地低下头去,说道:“可不是吗!前些日子她丢了副耳珰,便抄检了她的院子和五奶奶的院子,闹得鸡犬不宁,却又下令说谁敢说出去就拔了谁的舌头,因而无人敢议论,我也是听个关系好的姐姐说的。” 南卿希气得将珠钗又给绿萝插上,“五嫂是个好说话的,我可不是任她欺负的。”又没好气地说道:“你只是替我打听了下消息,便花了二两银子,比你的月钱还多,我将珠钗送给你,理所应当,难道还要经过她同意不成!她这样胡作非为,二哥怎地也不管她!” 绿萝忙安慰道:“姑娘别为她气坏了身子,二爷不怎么回来,她做的那些恶事儿,她又不让别人说,二爷上哪里知道去。” 南卿希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她还能横多久,她做的这些事情祖母该知道的吧。”绿萝笑着点了点头,“太夫人肯定是会知道的,不过早晚。” 南卿希也笑了笑,“我想,我们该去和李姨娘讲一个‘李代桃僵’的故事去了!” 没想到她前脚刚出院子,后脚就被南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给拽去了南老夫人的院子。 南老夫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要责罚她。 南卿希的五嫂孟氏听说南老夫人要责罚于她,忙找了钟夫人,婆媳俩匆匆地赶了过来。 南卿希被罚跪在南老夫人跟前,孟氏瞧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心疼不已,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几乎要哭出来了,急道:“祖母,小姑并不是有意为之……” 南老夫人怒拍了一下炕桌,不顾孟氏所言,对着钟夫人大声斥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小小年纪,古古怪怪,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还成什么体统!” 南老夫人不说还罢,一说起来,脸气得煞白,指着跪在地上的南卿希说道:“殷嬷嬷、邓嬷嬷,给我拿藤条来。” 钟夫人、孟氏俱是一惊,忙叩头哀求,“母亲,是我教导无方,我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若母亲要罚便罚媳妇吧!” 孟氏的声音显然没有钟夫人的平静,她哭着,颤声说道:“祖母,祖母,求你念在小姑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女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南老夫人又拍了一下炕桌,理也不理钟夫人和孟氏,呵斥着殷嬷嬷和邓嬷嬷,“你们俩还不去拿了藤条来,是想让我亲自去取吗!” 南卿希跪在地上倔强地一言不发,钟夫人和孟氏只管忙着相劝,最后南老夫人只能罚她去跪三天祠堂,至于为何责罚于她,即使如今她重活一世也仍旧不明白。 南卿希跪完祠堂后,在回自己的院子的路上,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孟氏就来看她。她就起身,握住了坐在床边的孟氏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孟姐姐放心,我没事儿的,左不过一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南卿希和五嫂素来亲厚,喊她姐姐喊惯了。 孟氏看着她只是叹气,扶着她躺下,“你还是躺着多歇息会儿吧,”又感慨道:“若是父亲和你哥哥在家,你也不会……” 南卿希忽然记起了什么,急得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姝姐姐呢?姝姐姐是不是去她外祖家了吗?” 孟氏摇头说道:“且没呢!她突然感染了风寒,怕是去不了了。” 南卿希“哦”了一声,这样也好,不去也好。 “绿萝,绿萝——”南卿希费力地用胳膊肘撑着起身,高呼道。 她见绿萝走进来后,便对孟氏道:“孟姐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有绿萝照顾便可以了,还请姐姐和母亲说一句,让她不用担心我。” 孟氏将她按倒,“你自己才该躺着休息呢。母亲被祖母禁足了,也不许任何人去探望。母亲被禁足前,几次嘱咐了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教母亲担心。” 孟氏又一勺一勺的喂了药给她喝,她十分怕苦,却在孟氏的劝慰下一口一口喝下去了,她喝完药后孟氏才起身回去。 南卿希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再次用胳膊肘撑着起身,绿萝很是不解,问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南卿希饿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绿萝,不能再慢了,再等,便只能等死了。” 第五十五章 不靠谱的七哥哥 “九妹,我就知道你没病!”南寻微坐在南卿希内室的锦杌上懒洋洋地说道。 南卿希要不是还没有恢复气力,一定会跳起来掐死他,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耳朵里去,自己岂不是又得受南老夫人的排揎,“七哥哥,我真是不懂,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子说话。” 南寻微嘿嘿一笑,摇着手说道:“没有没有!”又忙着补充解释道:“我只不过是很高兴嘛,这样子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去苏州了,要是你去不成苏州,四姐不说我,五姐肯定是要好好儿地骂我一顿的。” 南寻微倒不是怕她的五姐姐南若希,只不过南府上下都不敢过分训斥南寻微,偏偏南若希就爱逮着南寻微说教,让他不厌其烦,碍着南若希是他的胞姐,却又不得不听,所以南寻微在南若希面前尽量少说少做少错,甚至有时候靠不说不做来保证不错。 南卿希自是知道其中缘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偏气他道:“那只能对不住你了,七哥哥,我虽然没什么大病,可是现下正被祖母拘着,不能和你去苏州为你解围了。” 南寻微却是料事于先的样子,“这个妹妹就放心好了,我一回来就先和祖母说了,这可是四姐的意思,祖母轻易不敢不从,妹妹今儿晚上好好儿地休息,明儿早上卯初时,我自来接你一块儿去苏州。” 南卿希也早就猜到哥哥诡计多端,肯定是推辞不过的,再说这个是她的四姐姐当今的太子妃让她去,她是不可能不去的,不过是说两句话来和哥哥顽笑罢了。 可她一想到现下自己身边一个贴心的丫鬟也没有,就有些忧愁。 “哥哥,你东西都打点妥当了?”南卿希就问他。 南寻微大手一摆,“收拾东西多烦人啊,拿上些银票就是了。”怕南卿希反驳他,又连忙说道:“而且四姐也说了,让我们此行一切从简。” 南卿希不知道南寻微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一时让他帮着挑出几个称心如意的丫鬟也是困难,倒不如从苏州回来再作打算,就冲他挥挥手,“好吧,那你先回去吧,我要歇下了。” 折腾了这大半天的工夫,南卿希也确实累了。 南寻微闻言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你睡这么早?” “不可以吗?”南卿希笑着反问他,“我累了自然是要歇下的。” 南寻微挑了挑眉,情绪有些低沉,“可是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明儿路上有的是时间听你胡说八道,你快去祖母跟前好好儿地陪她老人家说话吧!”南卿希不由失笑。 南寻微看着南卿希确实气力不支的模样,也是心疼,只能妥协地道:“那好吧,你好好儿地睡,我去褐玉堂了。” 南寻微走了好几步又被南卿希叫住:“七哥哥,你多带些银票,回头也好让我买东西。” “好,我知道了。”南寻微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才走的。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小丫鬟,说道:“七爷让我们来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奴婢们,奴婢们办不到便回了七爷,七爷说不论什么都能替姑娘办到。” 南卿希被南寻微“好大的口气”给惹笑,虽然他行事儿是有点不靠谱,可却是真真儿地疼她这个妹妹! 等南卿希一觉睡醒迷糊地睁开眼时,她乘坐的马车已驶出楚国公府多时,南卿希只记得自己意识不清时被丫鬟喊起来梳洗,然后不知怎地就出了二门,上了马车。只记得南寻微和她说已事先跟南老夫人打过招呼了,不必再去辞行,见她精神状态不好,喊了个丫鬟服侍她在车里再补个觉。 她揉了揉脑袋,问那伺候在侧的丫鬟:“七爷呢!” 那丫鬟见她醒了,便拿了巾子来给她擦脸,“七爷在前头骑马呢,姑娘可是有事要找七爷吗?” 南卿希点头,那丫鬟就掀了帘子出去让小厮唤了南寻微过来,南寻微便转了马头往车前来了,南卿希听见声音就在里头说道:“七哥哥车上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南寻微听说就下马上了车。 “哥哥,你为什么不走官道?”南寻微这里还没有坐下,南卿希就已经抬头去问他。 “这不是官道嘈杂,我怕扰了妹妹歇息吗!”南寻微看向南卿希,满脸堆着笑地讨好她。 南卿希哼了一声,板起了面孔,“你要是不实话实说,我这就让他们打道回府。” 南寻微眨巴着眼睛装无辜,“妹妹,一则,他们都是我的人,不可能听你的吩咐不奉我的命令,二则,就算打道回去,现下也有些晚了。” “南少轻,你又和我玩儿阴的!”南卿希气急道。 南卿希不知为何面对她这个不着边际的七哥哥总是没有办法,或许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她深信自己的七哥哥就算再怎么顽劣,也不会真正的伤害到自己。 “你要是不告诉我实话,我就跳下马车,自己走回去。”她最后只能这样说了。 “好好好!我告诉你还不成吗!”南寻微忙安抚她,“这要是搁在以前你在真定的时候,我瞒过你什么,只不过,你现在变得过于知礼守礼,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要骂我一顿,然后给搅黄了……”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而是看向了南卿希。 南卿希默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她重活了一世,在内宅穿梭那么多年以来,她清楚地知道,名声对于一个未出阁哪怕是出阁了的女子的重要性,她自然不可能如前世般怠慢,可如果自己因为前世的所见所闻而变得畏首畏尾,也未免太窝囊,倒是浪费了这重活的机会。 于是她努力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七哥哥做的事情不是太出格,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好,你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保证不骂你,这总行了吧!”她语气温和地说道。 “嘿嘿!也没什么大事儿,”他边挠了挠头边说,“就是我准备劫亲!” “你说什么?”南卿希大惊失色,闻言差点儿没跳起来。 她严重的怀疑前世楚国公府没落和自己这个不靠谱……不,是极度不靠谱的七哥哥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五十六章 树林 “好妹妹,你可千万别激动啊,”南寻微忙拉住了妹妹,“我这不是都没有喊你一起去吗,你不用怕。” 他说着又有些狐疑,“九妹,你有些不对劲哎,你是不是让祖母给打坏了啊,这要是搁在平时,你早就嚷嚷着要和我一起去了。” “这么说那还要亲自去劫亲?”南卿希闻言好像什么东西堵塞在胸口,有些闷得透不过来气。虽说她前世确实也经常掺和着七哥哥一起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但大抵都是溜出门去,到街上逛逛集市之类无伤大雅的事情,哪里做过什么劫亲之类,如此胆大包天的事。 “我不亲自去怎么成……”南寻微一点也没有看出妹妹的异常,只是习以为常地说道。 南卿希再也忍耐不住了,提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哥哥的话,“七哥哥,你这是疯魔了不成,劫亲这样的事情如今你都能做得出来了,回头要是给什么人知道了,让那些御史上了书参咱们家一本,岂不是会连累祖父、爹爹、四姐姐甚至是整个楚国公府!” “哪有那么严重啊,再说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京都那些御史又怎么会晓得。”南寻微根本没有把“劫亲”这样子的事情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是一件行侠仗义的大好事儿。 南卿希头疼不已,倒吸了一口凉气,没好气的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了,岂能坐视不理,”南寻微神色略带几分尴尬,“再说,这门亲事可是那宝应的程泼皮耍无赖,强迫人家的,断断不能让他得了逞。” 南卿希点了点头,前世兄妹俩关系相当亲厚,她还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个七哥哥的性格的,虽然行事时常出格,却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南卿希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哥哥,你怎地这样瞻前不顾后,你若是真的想帮那位姑娘,劫了亲反倒生了事儿,世人必道那姑娘家与绿林交好,万一遭人举发,那姑娘一家岂不都要倒霉,你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儿吗?” 南寻微素来崇尚简单粗暴的行事方式,即使想到以后,哪里能料得到这样远,就有些心虚,忙扯着南卿希的衣袖问她:“好妹妹,那你快给我想个法子,这事儿可万万迟不得!” “以我之言,咱们不如赶些路等见了四姐姐,告诉了她去,让她给拿个主意,相比便能两全。”南卿希喃喃地说道。 南寻微先是点了点头,后又连忙摇头,“耽搁不了这许多时间。”他说着就把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给南卿希听。 南卿希听了不免又要苦恼一番,想起那老大夫孙女儿的遭遇一阵不忍,到底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声如蚊蚋地低着头说道:“那哥哥去吧!” “我们一块儿去,你射箭的功夫最好,要是……”南寻微欣喜地滔滔不绝地正要说开来,南卿希“唉”了一声,道:“要是让爹爹知道了,可就惹火上身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悄悄儿地带着几个亲信蒙着面孔去,最好装作是地痞流氓,可千万不能漏了你的底细才成。” “好好好,我都听妹妹说的。”南寻微答应得干脆爽快。 “事不宜迟,你快带着几个人去吧!”南卿希就忙催促他,南寻微看着妹妹又有些不放心,说道:“那你怎么办?” “我让他们重新到官道上走,谅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你只快去快回别惹出什么岔子就是了。”南卿希轻声说道。 “好,九妹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南寻微说着就撩帘出去,重新回到马上,悄悄儿地喊了几人走了,南卿希吩咐让车马往官道上走。 一时,行到一片树林,外头有人骑马过来,恭声询问:“姑娘,可否稍作歇息再行上路?” 南卿希一想人受得了,那马却受不了,于是就道:“你们自歇会子吧,一炷香之后启程。” 那人得了命,便将马岂会前头去了。服侍在车里的那个丫鬟就来搀扶她下车,南卿希冲她摇摇手,心想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到陌生男子,当真是无处可避,若招惹了什么是非可就不妥当了,于是就道:“你去找些水来,我有些头疼,怕吹了风更不好了,就不下车了。” 那丫鬟就答了“是”后,自去了。 谁知那马车夫一时内急,没停好马车,那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往后面的那个滑坡退下去了。 南卿希初时只道是他们要找个妥当的地方停车,可后来那马车撞到一块大石上,南卿希只觉得眼前天翻地覆了一样,她被撞的头晕眼花,这才察觉不对,却已经晚了,马车整个儿都翻了过来,南卿希没有犹豫,立刻什么也没顾地爬了出来。 南卿希好容易才站起来,她本打算大声喊叫,却怕引来了什么歹人,只得作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自己不让停下歇息就好了,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只能面对现实情况,可四面都是树林,她方向本来就不好,这时就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好根据自己的直觉选了个方向。 南卿希不知不觉间已行了很久,累得有些喘气,却始终没有见到同行之人,倒是越行树林越密了起来,她就有些沉不住气,开始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待要回头时。 忽然之间,鸦雀不闻的树林之中,如鸣佩环,如击玉磐,有了几声音响,须臾便有若虚若幻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行云流水般的洞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南卿希闻得如此音乐,心情大好,难耐好奇之心,便不由自主地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洞箫吹奏出来的曲调忽高忽低,时而刹那间转换了几个调子,高亢处如登入云峭峰,低沉处如坠百丈深渊,实非寻常人所能演奏的了的曲调。 南卿希听得呆呆入了迷,不禁打心眼儿里钦佩那吹奏之人的技艺本领,更是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之意。 第五十七章 青衣少年 满室馨香的屋子里,那低缓的琴音,忽然中断。 与此同时,“嘣”地一声琴弦断了的响音传到静室各处。 睡在葱绿色的绣花纱帐里的南卿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原来她听箫听得入迷,被歹人打晕了。 她只觉得脖子疼,皱了皱眉,才睁开了眼睛,看到葱绿色的绣花帐子猛地坐了起来,往外随意地看了看。 她登时吓得魂不守舍,一瞥间葱绿色绣花纱帐子外四下都是人,有女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有男子!她一刹那间错愕不已! 南卿希定了定心绪,才记起来自己之前是在树林里听箫,然后似乎是被人打晕了,莫非她被歹人绑架了不成。 她扫视了一下葱绿色绣花纱帐外的人,终于视线停留在一个青衣少年的身上,虽然隔着纱帐看不太清青衣少年的模样,但她能感受得到那个青衣少年神采气度不似凡人,纵使是站在这许多人之中,也有让人瞧上一眼,对他就有深刻印象的本领。 南卿希再看了看,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背对着床榻,她看到这个老妇人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虽然现下的状况让南卿希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她也只能藏起自己心底的不安与慌乱见机行事了。她伸手缓缓地挑开葱绿色绣花纱帐,坐在榻边平静地穿上与她一身白衣相当搭配的一对乳白色缎鞋,对着那白发苍苍的妇人说道:“请问……” 那老妇人转过身来,恭敬地对着她说道:“琴姬姑娘不是说要指点一下大家的琴艺吗?” 什么?琴姬姑娘? 南卿希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个名字叫琴姬,她怎么不知道,难道这些人认错了不成,那老妇人说指点琴艺,也就是屋子里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歹人咯! “既然这老奶奶一口称我为琴姬,那我索性就称自己是琴姬便是,等逃出生天,再另做打算。”南卿希垂着头在心里想了想。 她虽然这样想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鼻中就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的香气,她觉得气闷异常,脱口而出就问道:“是谁点的香?” 还没等到有人回答,她趁众人不备快步穿过人群,动作迅速的将房门打开,正要迈步出去之时,却被一个人拽住了胳膊,南卿希偏头一看,正是那个青衣少年。 这时,一束逆光透过南卿希打开门的缝隙,不偏不移的照在青衣少年的头上和脸上,那少年倏地低眉垂首,一只修长的手拽着南卿希的胳膊,力度柔和,南卿希完全可以挣脱,可是她只觉自己的某处穴道被点了一般,使得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青衣少年俯视着她,南卿希也抬起头看他,只觉他鼻子高挺、目光温柔,眼睛里似乎藏着山河,有着非同寻常人的出尘高雅、旷远豁达,不知为何南卿希恍惚间似乎看到在他的身后有一股氤氲之气。 青衣少年侧了侧脸,阳光刚好映照在他的右半边脸上,他又缓缓地抬起头来,冲着南卿希浅浅一笑,南卿希只觉得此刻的日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惊艳,而此刻的他如同谪仙一般。 南卿希一时间分不清身处何地。 瞬间的平静转眼就被屋内的人打破,只听一人对着南卿希急说道:“琴姬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难道不再指教我们的琴艺了吗?” 南卿希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这样的问话,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青衣少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因为没有得到答复,心里没着没落,更加急迫地又接着说了一句:“琴姬姑娘,我们是求了你好久你才答应指教我们的,怎么现下你还没有指教完,这就要走吗?”他的声音不仅急切而且粗大,掩盖过了南卿希的轻声问话。 南卿希头还是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朗声说道:“抚琴乃雅趣,琴技也非一朝一夕能成,琴突心声,今儿地窄人多,未免有损琴韵,列位改日再聚又何妨。” 室内的人听到此话后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了起来。 南卿希见他们愁云惨雾的模样,怕他们再行阻拦,就巧笑嫣然地继续说道:“听说不日内城中的文人雅士就要举行诗花酒宴,想必到时席中在琴艺上造诣颇高者也不凡其人,列位也一同与会,定当在琴艺上有所精进,也许其他才艺也必有所长也未尝可知,”她福身行礼,“今日,众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的损失,皆因为小女子之故,那小女子先行赔过。” 她又笑着说道:“他日城内有缘再会,小女子定当扫席以待,摆上酒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届时,各位的一切花费都算在小女子身上,绝不食言!” 那青衣少年听了这些话后,表情依旧那样淡然甚至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待着她说完最后一句,“小女子就此告辞!” 坐在屋内东首的一位姑娘连连赞道:“琴姬姑娘好爽快的性子,既然你要辞行,我们就不便多留了,他日相逢,定然是要叨扰姑娘一番!” 南卿希笑道:“好说,好说!”心底却如擂鼓,心想总算蒙混过关了,得赶快离开这里才是,要不然给人揭穿她并非什么琴姬可就麻烦大了。 此时,那青衣少年已经松开了南卿希的手,南卿希心想来这儿的人都是来请求琴姬姑娘指点琴艺,想必他也不例外,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还松开了自己的胳膊,任由自己离去,南卿希就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错觉,像他这般飘逸出尘的人物又怎会需要别人的指点呢!心下顿时对他的身份倍感好奇,于是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也是来……” 那青衣少年见她神色有异,似乎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没等她说完,便答道:“是!” 他的语气中带着端严之意,令听者肃然起敬之心油然而生,南卿希素日里潇洒自在惯了,此时竟然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卿希呆立了半天,方才恍过神来,轻声再次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十八章 小老头 那青衣少年却避而不答,南卿希这时才似从梦中晃过神来,觉得没必要和陌生男子多做纠缠,于是径自走开了。 原来这一番折腾下来,南卿希已经到了苏州城内了,她向好些人打听才知道那个花会是在玉湖山庄举行,她便赶了过去,她四姐姐南如希因在招待各家女眷,一时未能与她相见,便遣了自己的丫鬟来服侍她梳洗后又换了身衣衫。 一时女眷众多,那丫鬟后又被她姐姐喊去招呼客人,她一个人无趣,便坐在湖边玩耍,将鞋袜除了放在岸上,拉起衣裙,卷起裤脚,把腿放进水里,正自无聊的用脚踢水玩,口里还嘀嘀咕咕地反复念着“会来!不会来!”每次念到“不会来”这三个字时语气格外低沉,神色也变得黯淡一些。 南卿希喃喃地说着:“他应该会来的吧?毕竟是四姐姐是太子妃,她举办的花会,他一个大将军王一定会来的,可是听说四姐姐现下招待的都是女客啊,没道理……” 正是魂不守舍之时,忽一转头,吓得“啊”的惊叫了出来,原来不知何时她身旁已坐着一个须发苍皤的老者,那老者见她被吓到,不来安慰反倒拍手仰天笑道:“小卿希,你竟然会被吓到,这事蹊跷,真蹊跷!” 南卿希伸手去揪那老者的胡须,那老者身形极快地闪了开去,南卿希只好悻悻地扁着嘴说道:“你这个小老头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她说完就要把自己的双腿从水里抽出来,显然是想站起来离开,那老者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离开,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装作不悦地说道:“小老头,你怎么不帮着我祖父打仗,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可不会再像在军营里那会儿,陪你玩一些什么抓蟋蟀斗蛐蛐的玩意儿了。” 那老者扮了个滑稽的的鬼脸,南卿希看了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老者见没能逗她开心,于是也扁着嘴,将自己的胡须抓起来,说道:“小卿希,你揪吧,我保证不躲了!” 南卿希故意板着脸正儿八经地挥手说道:“晚了晚了,我现下觉得揪胡子没有意思了。” 她说着一骨碌的爬了起来,拿起鞋袜就要往前走,那老者跟在后头,表情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他还小声说道:“小卿希啊,你可别走啊!我买冰糖葫芦给你吃!你待在这儿,我去捉个鸟儿给你玩!” 南卿希头也不回的说道:“怎么,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嘛!还吃什么冰糖葫芦!鸟儿又有什么好玩的!你一个堂堂老将军怎地还这般贪玩儿,回头可别因此受了军法。” 这个老者原是南卿希祖父帐下的一员老将名姜鹤,虽然年纪不轻却爱捉弄别人,南卿希幼时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因而她在她祖父帐前时,与姜鹤结成了忘年交。 “好没意思,我听说太子妃在苏州办花会,猜到你会来,特意前来见你,你啊,几年未见,真是越长大越没意思了。”姜鹤摆着手说道。 南卿希就想到自己七哥哥南寻微也不知现下如何了,姜鹤的武功了得,一定能帮她打探到南寻微的消息,忙扯着他的衣袖说道:“那我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听不听?” 姜鹤拍掌称好,南卿希便将南寻微要劫亲的事情告诉给他听,嘻嘻笑着:“你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儿办成了,让我七哥哥摸不着头脑,岂不有趣?” 姜鹤欢欢喜喜地蹦跳到南卿希身旁,他的神情俨如一个小小孩童吃了糖一般的欢喜,他呵呵笑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南少轻这小子,我可算找到机会捉弄他了。” 南卿希抿嘴笑道:“是啊,我这个七哥哥太不靠谱,给我招惹来多少是非,我非好好儿地逗他一下,我猜啊,如果他劫亲不成,而且又弄丢了他的小妹子,回头定然没脸见四姐姐,到时候小老头你再到玉湖山庄来,说是你送了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好好儿地捉弄他一下!给你老人家解解闷!” 姜鹤开心地大笑道:“这个主意很好很好,我好久都没捉弄别人了,太妙了,妙极了!” 南卿希咧着嘴笑:“那你可得小心着些,我喊丫鬟买了上等好酒,亲自备着小菜等你。” 姜鹤哈哈笑着,“小卿希,你可放心了吧,等我回来带你去军营顽。”南卿希正要开口说:“军营岂是随便顽儿的地方。”他就已经离开了。 南卿希看着他的背影直是摇头叹气,没想到她重活一世再见故人,却还是亲切如昨,她前世在内宅生活那么多年,渐渐地变得谨小慎微了,再没有原先的自由洒脱。 看见那湖水不深,清澈见底,她又因见到姜鹤,便起了贪玩之心,放下鞋袜便要下去捉鱼,走进湖里,湖底黑色、白色、黄色、红色、墨绿色、青灰色、紫色等各色系的鹅卵石杂铺着,南卿希站在湖里追着一条鱼儿跑,那条鱼儿似乎在和她玩儿似的,一直不停的向前跑灵活至极,南卿希顾不得脚底被鹅卵石硌得生疼,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条鱼儿,刚要用两只手将它捉住,那条鱼儿摇摇尾巴,飞快的向前游去,南卿希加快脚步跟在它后面,可是脚下一个没注意,不知道踩到什么滑的东西,“吧唧”一声向后一仰,整个人倒在溪里。 正好南若希的丫鬟回来见到了吓得花容失色,“九小姐……” 南卿希满不在意地爬了起来,虽然跌得很疼,却还是冲着那丫鬟嘻嘻一笑,温声说道:“不碍事儿的。”说完,便继续去追那条鱼,那丫鬟再说什么,南卿希也不再回她的话,眼睛看定,双手立即从溪里抓了一尾一尺多长的鱼,那鱼儿拼命摆动着尾巴,使劲挣扎着,南卿希怕它跑了,于是对丫鬟说道:“快接住。” 说着便将鱼儿向岸上抛去,丫鬟伸出双手来接,奈何鱼身实在是太滑,立时从丫鬟手中滑走,丫鬟再伸手去抓,最后只抓住了鱼儿的尾巴。 南卿希站在溪里看到如此光景,不禁大笑着拍手叫好,又说道:“你将鱼儿放在地上吧!”说着说着就走上岸来,丫鬟依言将鱼儿轻轻地放在地上,那条鱼儿立刻在地上蹦蹦跳跳,南卿希见状觉得甚是好玩,于是蹲在鱼儿旁边,说道:“你害了我跌了一跤,你该给我些补偿是不是,今儿我就要将你给烤了。” 第五十九章 同胞姐姐 远处传来噗嗤一声笑,“小妹,你啊,好长一段时日没见你,没想到你还是这般调皮。” 南卿希循声望去,瞧见一位穿着米黄缠枝花遍地金褙子妆花织金襕马面裙的少妇缓缓朝她走来,相貌温雅秀美,举止中难掩雍容华贵之态,正是她的四姐姐当今太子妃南如希。 “姐姐。”南卿希开心地跳上岸来,朝着南如希奔去。 南如希嘻嘻笑着迎了过来,南卿希就扑上去抱住了她,就有丫鬟轻声提醒:“九姑娘仔细弄脏了娘娘的衣衫。” 南如希却温言细语地说:“不妨事儿。”又摸了摸南卿希的脑袋,“小妹,你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如今啊,你的外甥都比你懂事儿了,上次听说你坠落寒潭,我可担心了好一阵儿,今儿瞧你这样定是没有大碍的了。”说着掏出手帕来,“瞧你淘气的,快把脸擦干净。” 南卿希这才站好,拿了四姐姐的帕子擦了擦脸,南如希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啊你,我就猜到你素来守不住规矩,特意给你留出这小花园子给你顽儿,你要是在外头这样闹啊,娘可有得头疼的了!” “姐姐啊,”南卿希的语气之中就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小女儿娇嗔,“我哪里有贪玩啊,我只是一时想吃鱼了嘛!” 南如希无奈地拿手指戳了戳南卿希的脑袋,忍不住笑她:“小妹,可别说四姐姐没事先告知你,你五姐姐说一会子过来见你,你这副模样让她看见,你知道会怎样……” “哎呀,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和五姐姐说啊,我答应姐姐这是最后一次,我往后保证循规蹈矩,我这不是因为要和姐姐见面,一时得意忘形,这才去捞鱼了嘛。”南卿希摇着南若希的胳膊嘟囔着说道。 南如希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去,一面吩咐丫鬟:“打了水过来,再拿了干净衣衫给你们九姑娘换上。”一面又笑看着南卿希说:“你和少轻都是这样任性妄为。”说着她才想起来没见到南寻微,便问南卿希:“你七哥哥呢?” 南卿希看着满屋子的丫鬟,便不说话,南如希见状就看了一眼贴身大丫鬟红绫,红绫便招了丫鬟们退出去了。 南卿希这才开口说话,将南寻微要去劫亲的事儿全部说给了四姐姐听,又将马车坠毁,自己被当做什么琴姬姑娘还有在小花园子里遇见姜鹤的事情也都告诉给了南若希。 南如希听到最后眉头越皱越紧,轻拍了一下桌子,“南少轻这个小祖宗,别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行不惊人死不休,回头我定要好好儿地教训他一番。” 南卿希看着四姐姐和颜悦色的模样,听着四姐姐那一如既往的语气,渐渐模糊了的前尘往事,忽然一点一滴清晰了起来。看着四姐姐眼中的担忧,她心里一阵委屈,扑进了南如希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南如希却让妹妹突如其来的痛哭唬了一跳,愣了愣,柔声询问她:“卿儿,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气。” 南卿希一听到四姐姐说“姐姐帮你出气”,仿佛有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就更凶了起来,这时槅扇一动,有一个纤弱袅袅体态轻盈的少女快步迈了进来,南卿希才起来,一看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不是自己的五姐姐南若希又是谁。 还没等南卿希开口,南若希看见妹妹哭红了的双眼,惊诧地看了看南如希,又转而问南卿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四姐姐说你了?” 说着就拉着南卿希一起坐下,又道:“我看丫鬟们都在外头,只当姐姐有体己话和你说,就悄悄儿地溜进来想听你们要说些什么,谁知就听到你在里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南少轻这个小子呢?我怎地没有瞧见他?” 南如希无奈地叹了一声,看着南若希说道:“少轻不提也罢,我这儿正问着妹妹是不是让人欺负了,你可别胡乱打岔。” 南卿希已经止住了哭泣,起身跪倒在两位姐姐面前,南如希作势就要过来拉,南若希朝姐姐摇摇头,示意姐姐不要动,南卿希就已经开了口:“以前妹妹不懂事儿,给两位姐姐惹了许多麻烦,若不是两位姐姐一直体恤包涵,妹妹万万不能有今日,妹妹是个没有本事儿的,只能给两位姐姐拜上一拜,略表心意。” 南若希“啊哟”了一声,闻言一副比听到她哭泣更惊讶的样子,忙过来伸手摸了摸南卿希的额头,“妹妹,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上次的落入寒潭后身子还没有痊愈,可是娘亲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啊!” 南如希听到妹妹的这番言语也觉得甚是奇怪,也忙到她身边来看着她问,“小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高声朝外头喊丫鬟进来,让南卿希拦下了,“四姐姐、五姐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好久没见到姐姐们,开心地糊涂了。” 南如希、南若希两姐妹这才松了一口气,姊妹三人就坐在了一起,南如希又问南卿希,“卿儿,璎珞说你让她扮成我的侍婢给中江王府回礼是怎么一回事儿?” 南卿希照实把不小心听到中江王侧妃设计谋害中江王世子的事情和两位姐姐说了,南如希听完没说什么,南若希却直摇头,说道:“中江王府府内内斗严重,四姐姐懒得与中江王府的人打交道,从来没有给过中江王府回礼,你也忒好心肠,怎地管起了他家的闲事儿来?” 南如希就打断了南若希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卿儿多种善因必得善果,事儿都已过去了,何必多做追究呢?” 南若希再要询问的话便没有说下去了,只温言道:“四姐姐,我没有要追究啊,我只是怕妹妹让人设计利用,她又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娘亲让我管教着弟妹,我不提点着她一些,回头她可得吃亏了。” 第六十章 姐妹说话 南如希盯着南若希似乎出了神,南卿希拿起茶壶给两位姐姐倒茶,茶水流入茶盏的汩汩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拉住了南卿希的手,淡淡地说道:“小妹,五妹说得对,这些事儿,盘根错节,你还是不要管的好,江湖上的事情你爱打抱不平也就罢了,这内宅后院腌臜事儿多,妹妹是什么人物,可别胡乱插手,反倒惹了一身不是,依我看你能避则避,不能避的,不还有娘、姐姐替你挡着吗!” 南卿希眼眶一红,前世的她除了在中江的楚国公府住着的时候被南老夫人责罚外,几乎算得上是过得无忧无虑了,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肯替她负重前行。她情绪一激动就又抱住了她的两位姐姐,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守护她们。 既然前世两位姐姐为自己负重前行,那今生她也可以为两位姐姐挡灾避难,毕竟她已经不再是那一个对内宅一知半解也没有的楚国公府幺女了! 前世的南卿希总以为身为太子妃的四姐姐可以撑起整个家族,却没有想到她那瘦削的双肩搁不了许多的忧愁,她不由猛然记起前世她见四姐姐最后一面时,四姐姐眼角眉梢的憔悴,想必苦苦支撑无人分担安慰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可是那时南如希还是笑着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卿儿,别担心,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姐姐在这儿,姐姐会保护你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楚国公府终于还是毁在了流寇的手里,满目疮痍,昔日的亲眷婢仆,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再也起不来了,南若希紧紧地搂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她,“卿儿,别怕别怕,姐姐就是死也会护你周全。” 可明明自幼养在军营大帐里的人是她啊!刀光剑影,烽火连天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可那时的她却只能躲在五姐姐的怀里,任由五姐姐为她披荆斩棘,她那时若能镇定自若地帮衬着五姐姐,或许一切都会大大不同吧! 她不能再当温室里的花朵,那她会依旧经不住风吹雨打,她要做一棵大树,为亲眷遮风避雨,她不知道自己重回到以前能否活几年,但是她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昔年楚国公府发生的事儿,哪怕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看楚国公府日后是如何存续,她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亲眷安宁。 “姐姐,我再过几年便及笄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们啊!”南卿希抬头笑着看两位姐姐,颇为郑重地说道。 南若希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娇艳妩媚,什么时候她们家的小九妹已经出落得如此妍丽不可方物了!看来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南如希也有同感,只不过她身为太子妃比南若希所思所想所顾自然更多些,雷霆雨露,皆为天恩。 楚国公府如今木秀于林,难免不会有风摧之的那一天,她已经贵为天子儿媳,五妹也将要选王妃,实乃叨天之恩。 可楚国公府若想太平安宁,她的这个小妹妹最好不过是嫁给寻常百姓家,如若不然再嫁一个帝王贵胄,必会招人猜忌,整个楚国公府反倒岌岌可危,其实南寻微和南卿希爱管江湖事儿,对如今的楚国公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若是南家子女个个循规蹈矩倒是烈火烹油,只怕要应盛极必衰的话! 南若希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小九妹长大啦,不是小孩子了。” 南卿希吐着舌头对她做了个鬼脸,南若希摇着头伸了手来摸了摸南卿希的头,柔声说道:“是是,我们九妹啊,现在长大啦,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啦。” 南卿希听两位姐姐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就撇了撇嘴,递给两位姐姐一人一杯茶,“四姐姐、五姐姐喝茶喝茶,我有摸过温度正好。” 南若希就掩嘴笑,南如希也笑而不语。 “五妹,你也出来有会儿了,先去前头替我招待一下各府女眷,我等小妹梳妆好了,再出去。”南如希喝了几口茶后,看着南若希柔声说道。 “好。”南若希说着就往外头走,又回头看了一下南卿希,瞧她气色不错,就不由得松了口气,“妹妹,你舟车劳顿,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南卿希笑嘻嘻地道:“五姐姐放心好了。”南若希出去了,外头就传来了她低低地吩咐丫鬟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端了热水捧着新衣衫进来,等南卿希沐浴梳妆好后,丫鬟们都退出去了,她就拿着白色粉黄绣荷花梅花领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嗯,搭上这条鹅黄印花的披帛我瞧瞧。”南如希拿了鹅黄印花披帛给南卿希。 南卿希换上褙子裙子再搭上披帛,在南如希面前转了一圈,“姐姐,你看怎么样?” “很不错,清新淡雅。”南如希笑吟吟地回她,“对了,姜老将军的事儿你就不要和五妹提了,她听了指不准怎么说你呢!” 南卿希看四姐姐笑,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好,我都听四姐姐的。” “等少轻回来我再说他,只是琴姬姑娘那件事儿就有些难办了,不知道琴姬姑娘是什么人,你说那群人要她指点琴艺,又不避男女之嫌,想必是放浪形骸的文人墨客。我回头差人去打听打听,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事儿了。”南如希脸上的笑容便又柔和了几分。 南卿希就过来抱着南如希的胳膊,笑盈盈地说道:“好啊,姐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即使她心里想去打听这件事儿,可她身边也没有可用之人,所以这件事情不妨交托给四姐姐去办。 南如希见妹妹如此乖巧听话,也就放心了,自己该说的话也都已经和妹妹说了,便起身道:“那你就先歇息一忽儿吧,回头我让红绫给你送些吃的东西过来。” “姐姐只管放心去好了,我啊,保证会好好儿地休息,绝对不给姐姐你添乱的,姐姐你快去招待那些女眷去吧!”南卿希说着说着就作势要躺倒,南如希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斥她:“调皮鬼!”便出去了。 第六十一章 霍起 红绫得了南如希的吩咐之后,送了糕点瓜果过来,南卿希吃了些,坐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红绫看着就提议:“九姑娘,你要不要在小花园子里转一转?” “那小花园子太小了,走几步就转完了,一点儿也没意思。”南卿希连忙直摇手。 正在这个时候,榻扇“吱呀”一声打开了,南寻微满脸笑意地站在了门口,带着几分羞愧,挠了挠头,“九妹。” 南卿希嫌弃地看了一眼南寻微,便捻了一颗盐津梅子放入口中,转头对红绫轻松随意地说着话:“听说玉湖山庄的悠然亭很有名气啊,能够将方圆十余里的风景收纳眼底一览无余,红绫啊,不如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了。” “九妹。”南寻微的脸上就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南卿希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红绫是南如希的陪嫁丫鬟,她对南寻微南卿希兄妹俩的相处模式早已司空见惯,屈膝冲南卿希福了福,“既然九姑娘喜欢,那奴婢便遵命好了。” 红绫说完便带着南卿希要往外头去,让南寻微伸手拦住了,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哎,且慢,红绫,你别动啊,仔细我告诉四姐姐说你带着九妹胡乱瞎逛,有你罪受的。” 红绫还没有说话,南卿希就已经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南寻微的手,“啪”地一声响,南寻微痛得连忙将手收了回去,用另一只手揉搓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南卿希,“喂!南卿希,你别得寸进尺哦,我已经够低三下四了。” 南卿希依旧没有搭理他,拉着红绫就疾步往外头去了。 南寻微看南卿希没有打算理睬他的样子,就跟在后面追,“啊哟,好妹妹,哥哥错了,你别不理我呀!”南卿希却让他越喊越快,南寻微见没有作用,就又转而说红绫,“哎!红绫,你给我站住啊。” 南卿希笑看着红绫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红绫就明白了,也装作没有听到,一声不吭只往前去,况且她根本没有准备加入楚国公府两大混世魔王的斗嘴玩闹中。 南寻微在后头锲而不舍地边追边喊,南卿希索性拉着红绫走得更快了。 等走到湖边的小岔路,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花园子有什么好逛的啊!依我说还是到外头去顽儿方便,李把式最近弄来了一些可了不得的蛐蛐儿,听说啊,厉害的不得了,我正想去开开眼呢,你们非要拉着我来逛什么花园子,这些花啊草啊有什么好看的啊,再怎么看,也看不出金银财宝来啊,我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一刻也耽搁不起。” 南卿希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愣了片刻,等想起来时,转身回避,却被人喊住了。 “喂,你是什么人啊?”那人看到追在南卿希后面的南寻微,快步从南卿希身边走过,“咦!南少轻你也来了啊?我还当你不能过来呢,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上次摇骰子比大小输给了你,我回去苦练了一番,这次啊,一定把你输的血本无归啊!来来来,拿骰子来,我们再比过。”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霍贵妃的亲侄子霍起。 南寻微现下哪里有心思和霍起赌什么骰子,他方才回来,让他五姐南若希看到了,拽到了一边,轻声训斥了他好一顿,要不是他四姐南如希及时出现替他解了围,他估计自己的耳朵会起茧。如果他不处理好这事儿,得了妹妹的谅解,只怕今儿晚上他得听一夜的唠叨了,他想想就不寒而栗。 “建立兄,好久不见啊!”南寻微随意地和霍起寒暄着。 第六十二章 赌骰子 霍起见南寻微没有说话,得意地挑了挑眉,更加肆无忌惮地说道:“少轻,既然你都不和我赌了,你就去忙你的去吧,不必陪着我在这儿了。” 南寻微听着心中一动,听说霍起手里有一块百年前的玉佩,他的九妹素来喜爱收藏什么古物,自己倒不如和霍起赌上一次,把那块玉佩给赢回来,到时候南卿希肯定就会和自己和好了,五姐南若希那一关也就过了。 若是让四姐南如希知道,红绫在这儿,他自可推脱说是霍起强逼他的便可。 “建立兄啊,小弟仔细想了一想,什么天大的客人也没有建立兄重要啊,既然建立兄非赌不可,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南寻微嘿嘿地笑着说。 “这才对嘛!”霍起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松开了南卿希和红绫,过来就搭了南寻微的肩,“少轻啊,其实呢!我才不是真的想和这两个丫头赌呢,她们能懂什么啊,赌起来什么意思也没有,还是和少轻你这种高手赌才有意思。” 他说着还饶有兴趣地随手指了红绫,“你,快去给爷们弄些吃的过来。” 红绫很是莫名其妙,就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南寻微,南寻微却在和霍起说说笑笑的,根本就没有看到红绫的眼神,她便转而看向南卿希,南卿希就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福了福身,先退了下去。 南卿希也想乘机退下去,可那霍起却突然把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哎哎哎!我说了让她去,你就留下来好了。”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瞧你的穿着该是娘娘跟前当差的吧,那你就更不应该退下去了,你啊,就该替娘娘好好儿地招呼招呼我们。” 南卿希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心里一阵无语。 南寻微却机灵地在和霍起打着岔,“我说建立兄啊,听说你最近又有什么新的玩意儿顽,不知可否说出来让小弟也见识见识啊!” 霍起的注意力果然被南寻微转移过去了。 “嗨!也不是什么新玩意儿,是京都至尊赌坊开了新场子,赌人打架,说实在的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少轻你一起赌骰子顽儿呢!”霍起说着说着就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样子,但提起和南寻微赌骰子时却又是一脸的高兴。 南寻微忙笑道:“建立兄抬爱,小弟愧不敢当啊!” 霍起瞪了一眼南寻微,“哎!我说南少轻,你今儿很不对劲啊,怎么说话的语气变得和你哥南少悟一样啊。” 南寻微“呵呵”干笑了两声,有些许的尴尬,“我和我哥一母同胞,别说说话相像,就是长得也十分相像啊……” 霍起毫不客气地插话,“我呸,你和南少悟什么时候长得相像了?他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你可比他俊朗多了,再说了,你从来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怎么今儿到变得有礼有节了起来。”他说着左右打量了一番,“我也没看见你五姐的踪影啊,你怎么怂成这样,难不成南少悟在替你四姐监视你……” 南寻微越来越听不下去了,伸出手来猛地捂住了霍起的嘴,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赌骰子,这些事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第六十三章 彩头 “嗨,南少轻你说谁不敢呢!”霍起最受不了别人的激将法,看到南寻微那轻蔑的一笑,立即火大,脱口而出:“赌,谁不敢谁是孬种!” 那红玉印是当今圣上在当太子时,本想纳霍氏为太子妃,不想先帝却更青睐当今的皇后多一些,顶着诸多压力,给当今圣上聘了当今皇后为太子妃,霍家又非泛泛之辈,即使是帝王也轻易得罪不得,于是当今圣上就做主让霍氏成了侧妃,又取了御库里那块千年红玉,命精巧匠人雕刻了私章赠送给了霍氏的父亲,也就是霍起的祖父。 自从得了那块红玉印后,霍家便视若珍宝,藏置于高阁,就连独子霍起长到如今这个岁数,也尚且一次都没有见过呢! 若是弄丢了这块红玉印,只怕不仅仅霍起的祖父会气得半死,当今圣上也会龙颜大怒吧!毕竟那块千年红玉,圣上在当太子时垂涎了许久,虽一直未曾得到,却一直志在必得,没想到那个心头至宝竟突然间被自己的父皇赏给了别人,俗话说得好,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珍贵。 为了这件事儿,当今圣上不仅不待见霍家好长一段时间,而且也冷落了霍氏相当长的一些日子。虽然久而久之,圣上已经渐渐放下这件往事,可霍家若是贸贸然地弄丢了这块红玉,只怕心里有根刺的圣上会借故怪罪霍家,即使有霍贵妃求情,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霍家的。 南卿希没想到霍起被这样略略一激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她本只想借机替南寻微出一口气罢了,可没真的想要那个红玉印,这个烫手的山芋,她怎么会接呢。 可是南卿希转念一想,她的七哥哥可是个拎不清的,越是冒险的事情他反而越是觉得有趣儿,别到时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赢了霍起,那麻烦可就大了,但要她向七哥哥示意输掉五哥哥的小翡翠,她也心有不甘。 沙场上的人素来是识马如命,她的五哥哥南寻彻也不外如是。 只因南寻彻作为兄长,在面对弟妹时,总是有求必应的,所以七哥哥南寻微才能几次三番的借了小翡翠来骑。 南卿希听七哥哥一口应下,就猜到想必这次他回来也跟五哥哥借了小翡翠骑回来了。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脑仁儿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要是能打个平手可就妙极了! 对啊!以她七哥哥摇骰子出神入化的手法,想要和霍起打成平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她正要开口,跟这霍起的其中一个世家子弟说道:“建立兄,这红玉印太贵重了,可不能轻易拿出来当作赌注啊!” “是啊是啊。”另一个世家子弟赶忙附和,要是霍起真的输了,霍家追究起责任来,他们可是难逃其究,若不是他们硬拉着这个小赌鬼逛花园子,也就不会遇到南家七爷了,不遇到南家七爷,这小赌鬼就不会想要赌骰子顽,他不想要赌骰子顽也就自然不会拿红玉印做赌注了,要知道这红玉印可是御赐之珍宝啊。 他想想就觉得可怕,又开口说道:“建立兄,若是赢了,倒也罢了,可若是输了,这回头,建立兄怎么和家里人交代啊?” 霍起本来也有些后怕,可是听到那人说他会输,那点点的后怕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气不打一处来地拍桌而起,“我呸,你这个乌鸦嘴,晦气死了,我这还没开局呢,你就在那里输啊输的,触爷们霉头。” 那个被说的世家子弟显然是没料得到霍起会毫不留情面的当着众人面儿说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另一个世家子弟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巴,这其中有一个寒门子弟看不习惯,就想出言说两句,让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两人一起悄悄儿地退出了亭子,那人这才在他耳边轻声说:“别瞎出头,仔细得罪了霍家大爷,他可不是个吃素的,素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多谢出言提醒,小弟感谢不尽。”那寒门子弟向那人拜了拜,那人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悠悠地走回了亭子去。 “……霍家大爷是客,七爷理应让大爷先摇骰子。”南卿希不高不低不卑不亢的声音就传到了拿寒门子弟的耳朵里。 那寒门子弟才反应了过来,也迈步回了亭子。 “嗨,我说,姓陈的,你背地里说了爷们什么坏话啊?”霍起看见那人和那寒门子弟一同出了亭子,有些不忿。 那姓陈的人,连忙垂手解释,“建立兄此话怎讲,我就是再多一个胆儿也不敢背地里说爷们的坏话啊,我只是和那人说,建立兄素来自有主张,岂是我等能多嘴多舌的。” 霍起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了,若再鬼鬼祟祟,下次也别来找我了,我和你这种人熟不起来!” 那两个世家子弟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姓陈的,那个姓陈的却一声不吭了。 南卿希不禁在心底暗叹:“这个世上,偶尔做个好人还要被人怀疑是居心不良,真是难为人啊!” “建立兄,贵为我南寻微的上宾,而且玉湖山庄小弟又是东道主之弟,理应好好儿地接待建立兄,还请先行摇掷吧!”南寻微适时地开口,结束了这一场尴尬。 霍起就转过头来看南寻微,换上了一张笑脸,“还是少轻你直爽,配做我霍起的好哥儿们,既然少轻你说让我先,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霍起说话间就拿起了骰盅,上下左右前后地一阵乱摇,最后神情紧张地揭开了。还没来得及看,红绫就捧着茶点回来了,南卿希忙过来帮红绫,她示意红绫给霍起端茶,自己则端了茶给南寻微。 霍起接过茶,边喝边看,竟然是“六个六”三十六点,他得意地放下茶盅,大赞“好茶好茶”,然后笑得前俯后仰,“少轻,不好意思,小翡翠回头我可让我小厮给牵走了啊!” “且慢,建立兄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输呢?”南寻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语气缓慢地说道。 第六十四章 给我们九姑娘当嫁妆的 霍起刚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听到南寻微的话后,没有好气的重重顿在了桌上,指着南寻微说道:“南少轻你这是想要耍赖啊!” 南寻微语气淡然:“建立兄,你的话言之过早,你怎么知道我就摇不出六个六呢?” 霍起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是六个六,可不是三个六那么容易的,少轻,我劝你啊,还是认输的好,仔细这牛皮吹破了,可不好收场!” 南寻微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建立兄不让小弟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小弟一定摇不出六个六来呢?” “好好,我倒要看一下你南少轻的本事儿。”霍起将骰盅推到了南寻微面前。 南寻微轻轻笑了笑,也学着霍起的夸张样子,左摇右摇前摇后摇,然后得瑟地看了一眼南卿希,“你来帮我开。” 南卿希就上前来开了,一看,南寻微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怎么样?六个六,平局。”南寻微云淡风轻地端着茶喝了一口才说道。 霍起依旧不依不饶,端起茶盅仰头一饮而尽,明显一脸的不服气,嗤笑了一声,“好好好,这次算是平局,不过那是运气好,我还就不信邪了,你南少轻摇骰子能这般随心所欲,下一次你肯定就没这个运气了,咱们再重新比过。” 南寻微知道这霍起正在兴头上,若是贸贸然地又说自己不赌,他肯定是不依的,于是咬了咬牙,看了南卿希一眼,才极尽平和地开口说道:“不知建立兄还想赌什么?” “当然还是赌骰子,比大小了,越是稀松平常的玩意儿,越是考究人的本事儿。”霍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南卿希却是头痛不已,若是要依着霍起的性子,今儿他不赢南寻微一次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低声在南寻微的身后说道:“彩头。” 南寻微一点即通,忙张口说道:“建立兄,咱们这些人赌东西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彩头不两用,不知道建立兄这次许什么彩头?” 霍起这个小赌鬼是爱赌能赌却不擅赌,素来输得多赢得少,因而就更加偏信什么“彩头不两用”之类的胡话,在这个上头可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若是没有别的彩头在身时,宁可不赌,也不会自己触自己的霉头。 “少轻,你小子真是有福气了,我老爹最近才收藏了一幅顾恺之的画儿,你觉得这个彩头怎么样?”霍起略一思索,猛地想起了什么,惊喜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笑看着南寻微高声说道。 南卿希不禁腹诽,也只有这个小赌鬼才敢拿顾恺之的画作当彩头,估计不名贵的东西他都没放在眼里。 南寻微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置信地盯着霍起,“你是说顾恺之顾长康?什么画?” “好像是叫什么神什么赋来着。”霍启思索了好一会儿因记不起具体名称就大概说了下。 跟在霍起身后的几个人中,有一人发出了惊叹声:“《洛神赋图》。” 霍起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是那寒门子弟,倒也不怒反而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应该就叫《洛神赋图》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见识的啊!” 那寒门子弟就垂着头说了句:“建立兄过誉!” 霍起就没有心思再和他搭话,转过头来看着南寻微催促道:“怎么样啊,少轻,这《洛神赋图》可有资格值得你赌上一赌啊?” 南寻微这次是有了破釜沉舟之心的,眼角扫也没扫南卿希,就豪迈地道:“好!既然建立兄拿了《洛神赋图》出来,我自然是乐意奉陪到底。” 霍起闻言仰着下巴,挑了挑眉,“那少轻你就拿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支玉箫当彩头好了。” 南寻微突然心虚地偷偷瞥了一眼南卿希,南卿希正想着《洛神赋图》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七哥哥的小动作。 霍起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饶有兴趣地用挑衅的语气对南寻微说道:“少轻,你不是怕了吧!” 南寻微听他那轻蔑的语气,一时冲动大于理智,脱口而出道:“不就是一支破箫嘛!我从来就没稀罕过,赌就赌,谁怕谁!” 红绫看了南卿希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偏着头用胳膊拐了拐她,低声喊着她:“姑娘,姑娘。” 南卿希看红绫的脸色不太好,她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红绫。 红绫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面上却没有任何过多的表情,“青玉云纹箫。”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低,南卿希只听到了“箫”字,完全没有想到青玉云纹箫上去,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霍起却已经和南寻微摇掷起骰子来,霍起又摇出了六个六来,南寻微却中了霍起的话,不仅没有了上次的好运气,而且还破天荒的掷出了六个一。 霍起就夸张地笑了起来,“少轻,你是改天把那支玉箫给我送过去呢,还是我去府上取?” 南寻微顿时懵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玉箫……”然后就抬头去看南卿希,“这玉箫……” 南卿希这才意识到方才红绫所说的“箫”是指她的那支“青玉云纹箫”,可是她已经把那支箫给小花拿去当了。 南卿希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红绫便适时地开口说道:“霍爷,实不相瞒,这支玉箫是我们太子妃娘娘送给我们九姑娘当嫁妆的……” 霍起伸出手来示意红绫不要继续说下去,笑意容就僵在了脸上,没好气地瞪了眼南寻微,“喂!南少轻你这是在坑我啊!算了算了,咱们再重新比过,”然后略加思索,才缓慢又慎重地说道:“这次我们就比谁的点数小好了。” 南寻微挑了挑眉,看霍起那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他就在心底暗暗庆幸,想必是因为有一次自己曾口快说起小妹有百步穿杨的本领,而且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谁要是招惹了她,准没好果子吃,唬住了这个不学无术的霍家大爷。 第六十五章 霍家大爷 谢彦珠的丫鬟婆子自然也没有闲着,就得到了消息,“姑娘,大姑奶奶被肃毅伯亲自来接回去了。” 谢彦珠眼色黯淡,有些出神,“谢真珠,你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福,这辈子竟然能被夫君这样千般万般的宠着!” 玲珑有些不解,“姑娘,我倒是不懂了,这样的事情肃毅伯也能忍得住,真是奇了怪了!” 谢彦珠摇了摇头,看着窗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是她羡慕不来的,“谢真珠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她不会做出让肃毅伯失了尊严的事情。” 玲珑又问:“那宵禁的事儿……” 谢彦珠转过身来,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肃毅伯和江夏侯都想护着她,有那两位爷,她谢真珠能出什么事儿啊,何况这又不是在京都,宵禁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儿!”她说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记住,吩咐房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把这件事情给我吞到肚子里去,谁要是在外头说漏了半句招惹祸事上身,我可没有本事救她!” 玲珑连连称“是”。 谢彦珠带着玲珑去给周老夫人请安后来给朱大太太请安时,正碰上谢秀珠和她朱大太太刚赏给她不久的大丫头玳瑁,谢彦珠忙上前与谢秀珠见礼,“姐姐。” 谢秀珠眉开眼笑地说道:“妹妹今日可真早,这几日大姐回来又碰上母亲身体不适,取消了我们姐妹的晨昏定省,今日一恢复,我便早早过来了,没想到却还是让妹妹赶在前头了。” 谢彦珠自然是要说几句客气谦让的话,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结伴往朱大太太屋里去了。 这边肖韬家的正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匆匆从屋子里头出来,谢秀珠、谢彦珠尊她是朱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一向不敢怠慢于她,都热情地和她打起了招呼,“肖妈妈,你这是往何处去啊?” 肖韬家的倒没有倚老卖老,笑着上前来,谢秀珠和谢彦珠身边的玳瑁、玲珑不免要向她见礼的,她也给两位小姐行了礼,“大姑奶奶这几日身子不爽,老夫人和太太都担心不已,让给开了仓库取些名贵药材补品送过去呢。” 谢秀珠笑着说道:“大姐虽说嫁出去了也还是家里的人,比不得那些个外头的,身子有个不好,自是要拿珍贵药材补品好生补养着不是,妈妈到底是母亲面前得力的,大姐又是妈妈看着长的,这事儿也只有妈妈才能办得妥帖,肃毅伯府的婆子哪里能知道姐姐的心意。” 谢彦珠只当作没听见谢秀珠的这番话,她知道她的这个三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话里头既说了母亲没把南家小姐当成自己人,又嘲讽了母亲太看不起肃毅伯府的丫头婆子。 朱大太太这两点确实是做得多有不当之处,一来南卿希来谢府病了这许多日子,探望暂且不谈,她竟没有拿出一点点的补品送过去。二来谢真珠的婆家是肃毅伯府,家里的丫头婆子哪里会比他们家里的差,又或是少,她的女孩儿不过是有些小毛病,她就忙不迭的给送名贵药材补品过去,这岂不是在打肃毅伯府的脸。 肖韬家的怎么听不出来这话外之音了,她尴尬地笑着,“三姑娘又来取笑我了……” 谢彦珠笑着给肖韬家的解围,“妈妈不是还有事儿忙吗,且有时间在这儿耽着了,我们姊妹也要去给母亲请安呢!” 肖韬家的一脸喜色,笑得很是客气,又拍着手满面懊恼地道:“瞧瞧我这老的都不中用了,和姐儿们几句话一说便忘记了正事儿了。” 谢秀珠讥笑着说道:“妈妈哪里是老了,母亲跟前可得一直倚仗着你呢!” 谢彦珠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她这一针见血扎的人只管疼不敢喊出来也真是本事了,给肖妈妈立个威也是好的,让她平日里在母亲面前处处逢迎、两面挑拨。”想着就装聋作哑起来,也不替肖韬家的说话了。 肖韬家的红着脸,笑道:“三姑娘这一大早的就拿我来开心。”说着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风也似的越过她们走了。 谢秀珠、谢彦珠进了内室才发现秦雯和秦霏两姊妹各自带着丫鬟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各自见了礼,朱大太太赐了锦杌,大家就一起说起了话。 朱大太太和她们说着说着,便率先提起了谢真珠,“……你们大姐前几日想我想得紧,便忘了礼仪了,夜里回来了,叫我好一顿骂……” 谢秀珠笑盈盈地说道:“母亲,这可是你失了分寸了,虽说你是姐姐的生身母亲,好歹姐姐也是肃毅伯夫人,别说是你就是父亲,在姐姐面前也只有聆听训导的份儿!” 朱大太太的脸被说的一阵白一阵红,秦雯秦霏姊妹倒是暗暗留意起谢秀珠来。 谢秀珠是个厉害人物,这一番言辞恐怕还有深意,这面上说的是朱大太太母女,实际上却是在说当日南卿希入府,朱大太太各种高姿态的表现,她这是在告诉朱大太太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户部主事的正妻罢了,仅仅是个连夫人也称不上的命妇而已,可南卿希的父亲虽然告病还乡,好歹也是袭了楚国公的爵位,朱大太太虽说是南卿希的长辈,可是真要论起地位来,朱大太太可占不了什么便宜,可朱大太太倒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谢彦珠见朱大太太脸色不好,连忙奉承道:“三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大姐是母亲所出,母亲说了两句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说着忙看向秦氏姊妹,更示意秦氏姊妹附和自己说几句,可秦氏姊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在那里,视若无睹,波澜不惊地喝着丫鬟们奉的茶。 于是,谢彦珠只能转移话题,“不知道南家妹妹的病可好些了?我这几日担心的都不曾睡好过,又不敢去看她,怕看了倒更伤心。不知三姐和两位秦家表姐可有去荷香小筑看过南家妹妹?” 第六十六章 朱大太太仿佛没有听到谢彦珠的话一样,看着秦氏姊妹问道:“雯姐儿、霏姐儿,你们母亲病了,不在她跟前侍疾怎么来我这儿了?” 秦雯正色道:“母亲知道了几日前夜里真表姐回府了,又听伺候的人说舅母连日来身子不畅,担心不已,我们本放心不下母亲,母亲却说她只是身子不大好,没什么打紧的,只让我们姊妹过来看看舅母。” 朱大太太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果真,这世上没有隔夜的秘密,这和她自己主动提起可不同,看样子府里应该传开了谢真珠回来的事儿了。 谢秀珠、谢彦珠姊妹最会观察朱大太太的颜色,此时两人已均感到她的不乐了,谢秀珠懒得说话,谢彦珠却说道:“雯姐姐、霏姐姐,怎么姑母病了我也不知道,瞧我真是……” 谢秀珠适时的打断了谢彦珠的话,“妹妹不要说些虚的了,姑母病了咱们是一定要去看的,只是母亲这里尚有事情脱不开身,”便对屋子里的丫头们说道:“你们谁去替我们几个姊妹瞧一瞧?” 丫头们正不知所措,恰巧替朱大太太管理日常琐事的唐妈妈领着南卿希和绿萝进来了,便推了唐妈妈去,她无法推诿,只得应了,朱大太太见谢秀珠、谢彦珠倒也是懂事的,可秦氏姊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朱大太太只得笑着补充一句,道:“你们姊妹俩也给她带带路,她惯来是个不识路的,三步路的地方也能走错。” 谢秀珠看着唐妈妈,语气温和地说了句:“妈妈去了,可得代替我们姊妹几个陪个不是,且劳累妈妈问一问姨妈得的是什么病,服了什么药,得了空,我便与妹妹还有南家妹妹一同去看姑母。” 朱大太太笑望着唐妈妈吩咐道:“她是个心细的孩子,你可得好好问了姑太太,若是轻慢了,仔细回来罚你。” 唐妈妈也笑着夸了谢秀珠姊妹几句,便随着秦家两位姊妹去了。 朱大太太心想自己当务之急是把谢真珠的事情给处理好,免得又节外生枝,“我想着你们真表姐过几日说不准就想起你们这些个姊妹来,要是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不如你们姊妹几个去肃毅伯府陪她住上一段日子倒也便宜些。” 南卿希心里倒是愣了愣,那个谢真珠和自己素昧平生又怎么会想自己,况且谢秀珠、谢彦珠和谢真珠是亲姊妹,去肃毅伯府住些日子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要是去了,肃毅伯府的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南卿希正想着还未来得及开口婉拒,朱大太太已经笑意颇深地看着她说道:“姑娘,你母亲放心将你托付给你姨祖母,我们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病,也得尽力不是,你真表姐就是个医术好的,也不是我夸下海口,整个扬州府也找不出人来和她相比的了,让你去肃毅伯府住,是你真表姐那日回去前几番嘱咐的,她得知你有不足之症也是挂心,我想着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一来,你去了肃毅伯府可以让你真表姐治治病,二来,你是个见多识广的,在肃毅伯府里好歹帮衬着你的表姊们些。” 南卿希起身笑回道:“舅母与真表姐的好意,原不该辞,只是一来秦姨妈身体抱恙我是小辈,若不亲自瞧了却是不恭,二来真表姐婆家和舅母家大有不同,舅母是嫡亲的长辈,我有什么错处舅母也都宽容体谅,若是住在真表姐婆家稍有不当之处失了自己的颜面倒也没什么,只怕累的真表姐在婆家不好立足。” 谢秀珠搓了搓手,心想:到底是个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谢彦珠则是颇为愕然,心道:“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却也不简单,这也难怪,她可是国公爷的嫡女,伺候教导的人还会少了!” 朱大太太听了这番话后也没想到个周全的话来回南卿希,可是她一想到谢真珠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如果南卿希没有去的话,谢真珠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她一想到这里心里一凉,她想自己不能再惹她的这个女孩儿了,否则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过些日子便是你真表姐的生日了,你且体谅体谅你真表姐吧,她在婆家素来也是不易,你们几个姊妹去陪陪她,就当是安慰安慰我这个当母亲的吧,你倒也不用担心你秦姨妈,她的身子可硬朗着呢,间或有个小毛病也没什么的。” 南卿希心想朱大太太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来了,自己再拒绝,恐怕也太不给她面子了,于是点头应了,“一切均听舅母吩咐便是。”此后无要言不提。 南卿希回到荷香小筑后,吩咐了遵钟夫人之命赶来伺候的姜妈妈取了些燕窝来,又让绿萝亲自去盯了丫头们熬粥去了,红笺因问道:“姑娘,怎么想起来吃这个了?” 南卿希笑道:“秦姨妈病了,舅母想是因为大表姐的事情无心照应,咱们左右无事儿,家里带的东西也没少了这些,我的病吃这些个也是浪费,只怕熬了粥给姨妈送去倒还能管几分用。” 红笺笑着扶她坐在榻上,“怪不得我瞧着绿萝姐姐去翻药粥单子呢,她病着倒难为你想着了,你病了她们家可没见有人来瞧瞧。” 南卿希笑斥道:“你这个丫头,咱们到底是在人家的屋檐底下难道还在家里头吗,那些个东西若能帮姨妈调理了身子到底是咱们的孝心不是。” “她那是小心眼儿!”绿萝笑着打趣道。 红笺撇了撇嘴,南卿希却道:“你又来说她,她可不是个小气的,她是看不惯那些人的作为罢了。”又问道:“粥可煮上了吗?” 红笺听了这话,“哎呦”了一声,拉起了南卿希的手,“姑娘,这天底下再也没人比你更知道我的了。” 绿萝则哭丧着脸,说道:“姑娘最是偏心的了,哎,吩咐人家煮一个粥也怕弄砸了,我再也没有这么蠢钝的了。” 第六十七章 南卿希知道绿萝这是在和自己玩笑,就抿着嘴笑,“你这促狭丫头!你办事儿我何时不放心了。” 绿萝佯着长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实则心情愉悦,“姑娘放心了吧,这粥一好了,我立刻禀了姑娘,可不敢耽搁片刻,厨房里的花妈妈亲自看着小丫头呢!” 红笺却下去捧了茶上来,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茶,倚在引枕上懒懒地也不说话,没成想天色说变就变,雨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她心中不免有所感慨,“不知爹爹娘亲、哥哥姊姊可都还好?” 红笺笑回着:“都好着呢,太子妃、夫人、几位爷还有五姑娘可没少来信,都说记挂着姑娘呢,让姑娘不必担心家里,又说谢家虽不比家里,可姑娘想吃什么穿什么要什么只管和咱们屋子里头的姜妈妈说了,倒也不会短了姑娘的。” 南卿希不觉摇头,红笺忙道:“几次来信姑娘都病着呢,信没有经过谢家的手,可是来的未免过于频繁,太子妃、夫人、几位爷和五姑娘所寄来的信上,所言又多如出一辙,我便自作主张回了信去,说了姑娘的难处,请家里若无大事尽量不要来信了,我们这边若是有事也自会差人家去禀了。” 南卿希点头看着红笺,称赞道:“这件事情你处理的很是妥帖,这屋子里头你最是果决的,我病着的时候你多操着心吧!” 红笺摇头叹道:“若不是姑娘,换成个旁的什么人,千金请了我去操心我也是不去的。” 南卿希怎会不知道红笺高傲的性格,她肯心甘情愿的照顾自己,是因为她崇拜敬仰自己,这才甘于被自己驱使,“你啊你,哪日也遇见个教你低头的,看你还能不能伶牙俐齿了!” 不觉间已是黄昏,天空一片阴沉,雨仍未停。 这边鲍妈妈正在屋子里头陪着秦姨妈,听着外头的雨下得越发紧了,心里惦记着她家的两位小姐,怕雨再下大些她们就回不来了。 原来秦雯和秦霏姊妹俩去了朱大太太那里。 鲍妈妈正想着,便听到了外头有脚步声音,她只当是两位小姐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前去掀了帘子,外面的丫头掀了外面帘子,进来的却不是她家的两位小姐而是个陌生的,她心念一转,想起了朱大太太跟前伺候的肖韬家的,她日间来时曾提起过南家小姐,她估摸着这陌生的小姐便是那个南家姑娘了。 于是忙上前迎了过来,满脸堆着笑容,“这大雨天的,姑娘怎么就来了,这要有个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得了!” 绿萝一面伺候着南卿希摘笠脱蓑,一面笑着附和了句,“我们也且劝着呢,劝也劝不住,说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舅太太送去肃毅伯府去,一定要过来一趟,亲眼看到姨太太,才算安心。” 屋子里的秦姨妈听到了外头说话的声音误以为是自己的两个女孩儿回来了,忙大声问道:“是雯姐儿和霏姐儿回来了吗?” 鲍妈妈将南卿希带了进去,“是南姑娘冒雨来看你来了。” 秦姨妈笑着看了看南卿希,说道:“真是个有心的,你病着时,姨妈倒没得空去看你。”她说着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鲍妈妈轻声询问道:“太太,你要喝水吗?”秦姨妈微微点头答应着。 鲍妈妈使了个眼色给屋子里的小丫头,小丫头忙着倒了一钟温白水,鲍妈妈接了过来,伺候着秦姨妈喝了好几口方才放下。 秦姨妈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让你费心记着我了,这会子雨越下越紧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南卿希笑着让绿萝放下带过来的东西,又对秦姨妈说了,“姨妈,这是燕窝药粥,对调养身体很有好处,你可记着吃一些吧,这么晚来叨扰你,让你费神了,姨妈早些歇着吧。” 秦姨妈笑着应了,又问鲍妈妈,“你也送着她些,别叫她摔着碰着了。” 南卿希戴了笠披了蓑后由鲍妈妈送到了门口,因道:“妈妈去照顾姨妈去吧,我这儿有灯呢,摔不着。”又吩咐了绿萝将燕窝药粥的单子给了鲍妈妈。 南卿希一行人打了伞自回去了,鲍妈妈收了单子,又回去服侍秦姨妈去了。 秦姨妈便和鲍妈妈长篇大套的说起了话来,“……哎!我这两个姐儿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总是赖在她们舅母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鲍妈妈因说道:“两个姐儿不也是为自己的事情着急吗!” 秦姨妈忙摇头,叹了叹气,“别人我不了解,我大嫂嫂的为人我岂会不了解,她有好处怎么会想着我们,现在搭理我们也不过是我们家里还有些银钱让她图的,哪一日家里的钱都掏空了,且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我们呢!”她语气一顿,道:“说起来,南家的姑娘倒是不错。” 鲍妈妈想起南卿希的言行谈吐也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大的雨,也亏她惦着,说起来咱们家的两位姑娘若是能和她交好,倒比巴结大太太来的实惠的多。” 秦姨妈听了,又叹了叹,“说来也是我的错,我愿想着她一个世家千金,定然心高气傲一定瞧不起咱们这样的亲戚,担心让她小瞧了咱们,这才没嘱咐我的那两个孩子几句,这两个孩子也太没心眼儿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呢!” 鲍妈妈道:“太太说的是,咱们家的两位姑娘,现下一心只想着如何讨好她们的大舅母,眼里也瞧不见其他了。” 秦姨妈听了之后又不免要唉声叹气一番,执着鲍妈妈的手说道:“冬梅,她们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这身子骨三天两头的不好,你也得替我盯着提点几句啊!” 说得鲍妈妈眼泪汪汪,“太太,你信任我,我自然是会替你悬着这颗心的。” 秦姨妈待还要说话,忽听到外头小丫头们禀了,“两位姑娘回来了。” 鲍妈妈忙出来迎,秦姨妈也是笑容满面。 肖韬家的从肃毅伯府回来后禀报了谢真珠的情况,这边正和朱大太太算着账呢,“……你说咱们要给南家那丫头准备一下箱笼吗?”她的目光有些凌厉。 肖韬家的犹豫了片刻,说道:“不给准备只怕不合规矩,你到底是个长辈。” 朱大太太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准备谢秀珠、谢彦珠箱笼的丫头们,目光转回来时仍是有些不悦,“若是照你的意思去准备了一份和秀珠、彦珠一样的,只怕她也是瞧不上眼的,没得白白叫她看不起了我们,若是单单把她的弄的贵重了些,彦珠现下学乖了,倒不会吱声,那秀珠的嘴会闲的下来,我们又何必出了钱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肖韬家的却顾左右而言他,“太太最近对三姑娘未免也太宠溺了些,她现下说的话,哪句不是带刺的!” 第六十八章 朱大太太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要不是最近真珠的事情把我给烦透了,我岂能容得了她,待她越是纵容,她倒越发把自己当成个正主儿了,许多公卿之家庶女都是生不上族谱,死不进祖坟的。” 肖韬家的忙劝了几句,斟了杯茶递给了朱大太太,“太太也得为真姐儿想想,她婆婆并不怎么待见她,再说看姐儿的样子,是死活也不愿意给肃毅伯添个一儿半女了。” 朱大太太喝了几口茶后放下,“这可由不得她了,她要真是不想往好处过,我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肖韬家的说道:“真姐儿虽说从小不养在太太的膝下,但到底是太太的亲生女孩儿比不得三姑娘、八姑娘,她的心始终是惦念着太太的,太太说的话她也多半是肯听得,要不然那一日怎么就肯乖乖和肃毅伯一起回去了呢,事情总有个转机,太太若真是要破罐子破摔未免便宜了姑太太一家去了。” 朱大太太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了个冷冷地笑脸,“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她去,我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成天让她两个女孩儿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把我的头都给吵晕了。” 肖韬家的忙着附和了句,“可不是吗,虽说三姑娘、八姑娘虽不是太太亲生的,但好歹都能掌握在太太的手里,那秦家两个姑娘可就不好说了,想当年太太刚嫁进谢家的时候,没少受姑太太给的气,如今她落了难,就回过头来找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南卿希从秦姨妈处回到荷香小筑后,趁着自己神思清醒时,便歪在榻上一直在想来谢家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因想得入神就显得有些呆愣。 这可把绿萝给急坏了,她害怕南卿希这样躺着躺着,又要发病,忙要上前去劝,却被红笺拽到一边说话去了,“姐姐这又是瞎操心了,仔细上去劝了,有一顿好说的。” 绿萝知道红笺素来最了解自家姑娘,只好听了红笺的话。 红笺又问:“姐姐手上的针线可做的差不多了,咱们把紫菀、碧桃喊了围着姑娘做针线,一来好守着姑娘以防万一,二来也是尽早完成手上的活儿,姑娘的记性反反复复的,这会子想不起交代过咱们什么来,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只怕便问咱们要东西了,到时候咱们岂不是要干瞪眼了。” 绿萝忙点头,“妹妹是个心细的人,这些日子姑娘得了这样的病,倒把我唬的做什么事儿都没心思了,还好我顾虑不到的事情,你都能照顾周到。” 红笺嘴角带着笑意,谦虚着说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又不是外人,姐姐是屋子里头最忙的人了,我不替姐姐略略分担着些,也是说不过去的。” 绿萝感激地拉了她的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后来红笺便自行出去叫了紫菀、碧桃两人进来,几个人端了杌子围坐在榻边,静静地做起了针线活计。 南卿希沉思的时间有些久,几个丫头做针线时都担心的睃了她好几眼,唯独红笺气定神闲的做着手上的针线,绿萝见红笺没话说,只好也故作沉静。 南卿希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这朱大太太怎么好端端地让她和谢氏姊妹一同去肃毅伯府呢,事出蹊跷,其中必有秘辛之处。她想趁着自己精神尚好时,弄清楚这一切,“绿萝……”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绿萝听到喊声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站起身来上前,见她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难免不放心,“姑娘,有事儿吗?” 红笺倒是腿脚灵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一个茶盘托着一个小盖钟上前来了,“姑娘,有事情想不通也无妨,不要急坏了才是,先喝杯茶,缓缓神儿。” 南卿希接过喝了几小口,却无意间瞥见紫菀和碧桃额间都有细细的汗珠,不禁笑着安慰道:“我没什么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紫菀和碧桃见南卿希喝过茶后,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也都放下心来忙应“是”。 南卿希却伸出手来握紫菀和碧桃的手,郑重地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是不短的,现如今我们是在别人家里头做客,行事作风更不能有个行差踏错,我当你们是自己人,也望你们能和我同心,自己屋子里的人,多体谅这才是,要是和自己屋子里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叫旁人瞧了笑话!” 她这一番话说完,紫菀和碧桃齐齐地把目光转到绿萝身上,绿萝的表情有些窘迫,南卿希自然清楚她们心中所思所想,忙替绿萝解释道:“不是绿萝在我面前说你们,也没有别人在我跟前说你们的不是,你们俩跟了我这么久,我若是还不知道你们的性格,岂不是枉做了你们的主子,我说那些个话,不是要责罚你们,只是想提醒你们,别忘了里外才是。” 紫菀、碧桃不由互相看了看,她们又如何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句话里的深意呢,像她们这样有体面的大丫头,若是对主子不忠、吃里扒外,只怕没什么好的结果。 紫菀和碧桃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就用很肯定的声音回答了南卿希,“姑娘,我们一心追随姑娘不敢有二意。” 南卿希点了点头,安慰地笑着:“你们都是好丫头,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你们俩人的脾气,未免有些冲了,往后可要好好的改一改才是。” 红笺忙笑着从中作合,“姑娘,她们脾气不好,且有人管着呢,你又操这个闲心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了我们去,我们办得到的,便一定竭力去办,若是办不到的,也只好认领责罚了。” 绿萝、紫菀、碧桃三个忙说:“红笺说得对。” 南卿希被红笺这番话说动,她了解红笺,红笺也了解她,在她发病的时候,她总是觉得病中看见的那个自己是个和红笺一样活泼爽朗的小姑娘。 她定了定心,抬头看了一眼承尘,长舒一口气后,看着她们吩咐道:“咱们来谢家有些时日了,可是却从未招待过谢家的人,那些个主子也就罢了,谁还会稀罕咱们的一顿不成,倒是那些主子跟前伺候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免不得要在后头说咱们小气。趁我这时还有着几分清醒,便赶紧交待了你们,你们先去打听一下谢家各处用晚饭的时间,弄清楚这个,我另有别的事情安排你们。” 第六十九章 绿萝等二话没说忙鱼贯着出去了,南卿希在红笺走出去之前喊住了她。 “红笺,我另有事情要你去办,你且站住。” 红笺忙折了回来,眉目间带着几分肃然,“姑娘且说吧。” 南卿希略一沉吟,片刻才道:“绿萝她们几个办起事来都是稳重的,只是紫菀碧桃两个,回来了难免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可得仔细着,我精神不好,抽不出空儿来教导她们,她们又不服绿萝管教,把她们交给妈妈们去管又难免在小丫头们跟前跌了她们的颜面,我知道她们都是听你话的,你闲着便去好好劝导着,好歹也跟了我这些年。” 红笺知道南卿希是个心软的,若是换了个别的主子还管什么丫头的面子,一不顺心遂意立即就找个由头打发了去,哪里还有着许多的讲究。 红笺正色道:“即使姑娘不说我也是在劝导着了,她们现下可好许多了。姑娘留下我只怕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吧?” 南卿希笑着斥责道:“你这个机灵鬼!我总觉得舅母让我们跟着两位谢家姊姊一同去肃毅伯府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料着这两日且不会就去,所以我要知道的事情一定在这两日都打听到才好。” 红笺想也没想地就答好,称:“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南卿希“嗯”了一声,继而说道:“等绿萝她们回来了,你和绿萝说我明日要你和她以我房里大丫头的身份在咱们这儿招待一下谢家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具体事宜你和绿萝商量着便是,只是有几句话我是一定要说的,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无论地位大小都得尊重些,且不可怠慢了,还有招待的酒席不要用咱们家里带来的东西,你去打听打听那些谢家厨房里的婆子她们家宴客时的旧例便是。” 红笺立刻应了,她知道南卿希的心思,这些个丫头妈妈婆子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家长里短没有不知道的,大家吃吃喝喝的不免就会说起这些事来,那么她们想打听的东西也就不费 吹灰之力就能知道了,而且又不会让谢家的各位主子们怀疑。 至于以谢家的旧例办酒席则是给谢家体面,若是拿自家带来的办未免过于奢侈,吃过后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嘴里又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来定然会招惹一番事端出来,到时候免不了让朱大太太误会。 红笺见南卿希没什么吩咐的了,便要去了,却听南卿希又道:“别忘了秦姨妈屋子里的。” 红笺笑盈盈地回了句,“且记着呢!” 南卿希冲她挥了挥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精神不好,想了这许多有些吃力,你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伺候着,自己先去吧。” 红笺不敢怠慢忙应了,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了后便去办事去了。 伺候朱大太太的唐妈妈听到绿萝跟她提起,她们几个丫头要在荷香小筑摆酒席庆贺她家姑娘身子大好时,有些惊讶,当听到绿萝要邀请她去,更是大感诧异,“绿萝丫头,你这是折煞了我呀,我哪里有资格去南姑娘屋子里,免不得要腌臜了南姑娘的好地儿。” 绿萝将打听作息时间的事儿交给了紫菀和碧桃,自己则独揽邀人这件事情,既然她自请来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些本事儿的。 “妈妈,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自量力的,哪里有面子来邀你,只是常常听起府里的人讲起妈妈是个绝不为难小辈的和蔼之人,于是斗胆过来了,妈妈要是不肯去定是嫌我粗笨不知礼数了。”绿萝眉目间带着笑意,诚挚地给唐妈妈行了个礼。 唐妈妈忙拉了她起来,满面喜色,“哎哟,我的好丫头啊,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太太那里这几天时不时就要寻了我去,我要是真去了荷香小筑吃酒,到时太太遣人找我不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绿萝看了唐妈妈一眼,片刻不假思索地说道:“妈妈不来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妈妈要是当真不来,我就禀了我家的姑娘去,缺了您这样一位,我们这些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还办什么酒席!” 绿萝的一番话听得唐妈妈是忙心欢喜,嘴角微笑着说:“到底你能看得起我这个不中用的,你既如此说了,我便是没空也会过去回个是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谈了许久,最后绿萝留下了“妈妈一定要来!”的话后,笑嘻嘻地走了,唐妈妈也高兴地目送了她。 这边谢秀珠的大丫头茉莉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地抹着泪呢,窗外却有人问了,“茉莉可在屋里头吗?” 茉莉听了忙掏出帕子把泪水擦了干净,在窗眼里往外望去,见是珊瑚,忙答道:“我在呢,你快进来吧。” 珊瑚听见后便进来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也猜到了几分缘由,“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不晓事的,姑娘这头正忙着准备要去肃毅伯府呢,你倒自个儿在这儿哭得稀里哗啦!”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斟了一杯茶回来递给她。 茉莉眼光本有些暗,听到了珊瑚的话后,面色微霁,却赌气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原不过是一个‘死’字,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珊瑚牵起她的手又开了口道“你素来是个伶俐的,怎么事儿到了自己身上倒变了个模样我却不认识了。你自己好生想了去吧,我和谷雨自入府以来便交好,她有个什么知道的,也架不住我几句好劝,你道八姑娘和咱们姑娘还有南姑娘一同去肃毅伯府是为什么?” 这些话把茉莉听得眼睛发亮心底又有了希望起来,“好珊瑚,你便给我透个底吧,我本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却教自己的这件事情给吓破了胆,变成了个没用的了。” 这些话倒触动了珊瑚的心肠,由茉莉的遭遇想起了自己,珊瑚眼睛一红,忙转过脸去,强笑着说道:“咱们家大姑娘你道是在肃毅伯府养尊处优呢,她肚子到如今也没个动静,她的婆婆正寻思着给伯爷抬几房姨娘呢!太太自然不希望自己女孩儿的位置受到别人的胁迫,所以……” 茉莉听得出神,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道:“……珊瑚,你这话的意思是太太想在这几个小姐里头给大姑爷寻一房姨娘……” 珊瑚忙捂了她的嘴,“你可别胡说,这也只是谷雨胡乱猜测太太的心思,可做不了准的,万一你传扬了出去,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茉莉使劲点了点头,珊瑚才松开手,又轻声说道:“咱们家的姑娘们是庶出的,给肃毅伯做姨娘也不算屈了,可那南家姑娘年纪尚小且不说,以她的家世,就是及笄后入宫去当个女官,也是不为过的……” 茉莉整个人呆呆的,听见珊瑚的话后只是点头并没说话。 第七十章 珊瑚却不以为然,娓娓说着,“茉莉,你以后可有着福气了,姑娘最是看重你的,你原就是咱们屋子里头的主心骨,只要你恢复了往常的伶俐,姑娘便不会再与你怄气了。” 茉莉握紧了珊瑚的手,泪盈于睫,只恨不得把心里话都一股脑的和珊瑚说了,“珊瑚,我原来只当你是太太派来咱们姑娘这里来监视姑娘的,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姑娘的日子却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我本在心底里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个谄媚的,想取代了我在姑娘跟前的位置,因而也没少挤兑过你,不曾想你今日却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珊瑚也是一番感慨,转头看窗外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地叫了一声“不好”,茉莉忙问了“何事?”。 珊瑚一起身忙跑到外头去了,站在窗外说道:“不知道方才有没有人经过这儿,咱们说话说得入神,可别叫什么人听了去,闹出什么事端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茉莉也觉得事态严重,忙也跑了出来,两人四周找了找望了望都未见人影,过了些时候,绿萝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见茉莉和珊瑚正六神无主的在找些什么,忙上前问了,“两位姊姊这是在找些什么好东西呢,可是有谁掉了黄金在地上了!” 珊瑚伸手去拍打绿萝,“噗哧”笑着,“你这个促狭的!” 绿萝也笑着四处望了望,教茉莉硬拉着进了屋子,留下珊瑚一个人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她怔了片刻也转身入屋,耳边却听到了绿萝的声音。 “……原不曾想两位姊姊在一处呢,正要挨个寻了去……” 珊瑚也笑着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这是要挨个找了,让我们陪你捉蝴蝶还是逮蜜蜂呢!” 绿萝掩嘴笑了起来,嘟囔着说道:“若是让你们陪着去捉蝴蝶逮蜜蜂的,定然不是我,必是我们屋子里的红笺丫头,她啊,最爱玩儿这些,我们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谁没被她搅扰过,她若以前搅扰过你们,我这儿便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忙作起了揖,茉莉眼疾手快的拉了,珊瑚只是笑,“绿萝妹妹,你也别客气了,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来找咱们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绿萝俏皮地说道:“要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闲事倒是有一桩的,还请姐姐们赏脸了。” 绿萝还在和谢秀珠屋里的珊瑚、茉莉说着话。 这边红笺已经匆匆地回了荷香小筑,遣了陪在南卿希身边的几个妈妈去屋外守着。 “姑娘……”红笺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南卿希抬起头来看她,不免微感诧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红笺都慌了神,没等她想完,红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 “舅太太把谢家两位姑娘送到肃毅伯府去,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大姑奶奶在肃毅伯府的地位,大姑奶奶嫁到肃毅伯府几年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了,说是要给伯爷抬一两房姨娘……”她说着抬睑睃了一眼南卿希。 南卿希倒是沉的住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红笺知道她家姑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着急,垂首立着,过了良久,南卿希才缓启朱唇,“看。” 红笺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没想到至此之后她便无话了。 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红笺心里燃起了许多疑惑的火焰,于是抬起头来问道:“姑娘,你说看什么?是去看着舅太太还是谢家两位姑娘。” 南卿希精神似乎更加不济了,她缓缓地开口又道:“以静制动。” 南卿希本来还想说的让红笺更容易明白一些,但是她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自己大概又要犯病了吧! 红笺看到南卿希的神色,知道她力有不逮,便没再开口去问,先喊了小丫头泡了参茶来,服侍着南卿希喝了些,自己便静静地在一旁思忖着。 自己家姑娘看样子是要犯病了,那她绝不可能花费力气说一些废话,只是为何要以静制动呢,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吗?! 虽说朱大太太打的是自己家庶女的主意,但是非让自家姑娘跟着一同去,一定也是别有用意的,毕竟自家姑娘年岁尚小,岂料到这些老谋深算的心中所想,万一被朱大太太母女算计了,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倒不如先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倒是有可能让朱大太太母女措手不及,自家姑娘才可能真正安全,毕竟自己主家是楚国公府,赢面是很大的。 可是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她跟自己说以静制动想必也是胸有成竹的了,如果自己胡乱的改了姑娘的计划,姑娘且精神不佳着,无法和自己一同思考这些,即便是喊了绿萝等人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什么,她应该相信自家姑娘所说的话才是! 是啊,她为什么这样忧虑起来,姑娘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守护着姑娘,她想了想握紧了拳头。 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南卿希,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关切之情,“姑娘,你去歇了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了南卿希。 南卿希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红笺心念一动,“姑娘,不如我们出去吹吹风。” 南卿希似有所动,嘴角划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身,红笺见状便去扶了,南卿希却看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现一丝失望和落寞,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红笺知道南卿希不想出去了,也为她的病感到难过。 以前是多么活泼爽朗的一个小姑娘,自从她病了以后便很少出屋子了,即便出去也不过是去给长辈请安。 红笺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南卿希听到她叹气却微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有了说话的力气,“没事。” 她的语音轻柔又无力,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榻上。 红笺却知道了她为何不肯去休息。 第七十一章 ??绿萝等二话没说忙鱼贯着出去了,南卿希在红笺走出去之前喊住了她。 “红笺,我另有事情要你去办,你且站住。” 红笺忙折了回来,眉目间带着几分肃然,“姑娘且说吧。” 南卿希略一沉吟,片刻才道:“绿萝她们几个办起事来都是稳重的,只是紫菀碧桃两个,回来了难免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可得仔细着,我精神不好,抽不出空儿来教导她们,她们又不服绿萝管教,把她们交给妈妈们去管又难免在小丫头们跟前跌了她们的颜面,我知道她们都是听你话的,你闲着便去好好劝导着,好歹也跟了我这些年。” 红笺知道南卿希是个心软的,若是换了个别的主子还管什么丫头的面子,一不顺心遂意立即就找个由头打发了去,哪里还有着许多的讲究。 红笺正色道:“即使姑娘不说我也是在劝导着了,她们现下可好许多了。姑娘留下我只怕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吧?” 南卿希笑着斥责道:“你这个机灵鬼!我总觉得舅母让我们跟着两位谢家姊姊一同去肃毅伯府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料着这两日且不会就去,所以我要知道的事情一定在这两日都打听到才好。” 红笺想也没想地就答好,称:“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南卿希“嗯”了一声,继而说道:“等绿萝她们回来了,你和绿萝说我明日要你和她以我房里大丫头的身份在咱们这儿招待一下谢家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具体事宜你和绿萝商量着便是,只是有几句话我是一定要说的,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无论地位大小都得尊重些,且不可怠慢了,还有招待的酒席不要用咱们家里带来的东西,你去打听打听那些谢家厨房里的婆子她们家宴客时的旧例便是。” 红笺立刻应了,她知道南卿希的心思,这些个丫头妈妈婆子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家长里短没有不知道的,大家吃吃喝喝的不免就会说起这些事来,那么她们想打听的东西也就不费 吹灰之力就能知道了,而且又不会让谢家的各位主子们怀疑。 至于以谢家的旧例办酒席则是给谢家体面,若是拿自家带来的办未免过于奢侈,吃过后那些丫头妈妈婆子们嘴里又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来定然会招惹一番事端出来,到时候免不了让朱大太太误会。 红笺见南卿希没什么吩咐的了,便要去了,却听南卿希又道:“别忘了秦姨妈屋子里的。” 红笺笑盈盈地回了句,“且记着呢!” 南卿希冲她挥了挥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精神不好,想了这许多有些吃力,你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伺候着,自己先去吧。” 红笺不敢怠慢忙应了,喊了几个妈妈进来了后便去办事去了。 伺候朱大太太的唐妈妈听到绿萝跟她提起,她们几个丫头要在荷香小筑摆酒席庆贺她家姑娘身子大好时,有些惊讶,当听到绿萝要邀请她去,更是大感诧异,“绿萝丫头,你这是折煞了我呀,我哪里有资格去南姑娘屋子里,免不得要腌臜了南姑娘的好地儿。” 绿萝将打听作息时间的事儿交给了紫菀和碧桃,自己则独揽邀人这件事情,既然她自请来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些本事儿的。 “妈妈,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自量力的,哪里有面子来邀你,只是常常听起府里的人讲起妈妈是个绝不为难小辈的和蔼之人,于是斗胆过来了,妈妈要是不肯去定是嫌我粗笨不知礼数了。”绿萝眉目间带着笑意,诚挚地给唐妈妈行了个礼。 唐妈妈忙拉了她起来,满面喜色,“哎哟,我的好丫头啊,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太太那里这几天时不时就要寻了我去,我要是真去了荷香小筑吃酒,到时太太遣人找我不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绿萝看了唐妈妈一眼,片刻不假思索地说道:“妈妈不来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妈妈要是当真不来,我就禀了我家的姑娘去,缺了您这样一位,我们这些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还办什么酒席!” 绿萝的一番话听得唐妈妈是忙心欢喜,嘴角微笑着说:“到底你能看得起我这个不中用的,你既如此说了,我便是没空也会过去回个是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谈了许久,最后绿萝留下了“妈妈一定要来!”的话后,笑嘻嘻地走了,唐妈妈也高兴地目送了她。 这边谢秀珠的大丫头茉莉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地抹着泪呢,窗外却有人问了,“茉莉可在屋里头吗?” 茉莉听了忙掏出帕子把泪水擦了干净,在窗眼里往外望去,见是珊瑚,忙答道:“我在呢,你快进来吧。” 珊瑚听见后便进来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也猜到了几分缘由,“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不晓事的,姑娘这头正忙着准备要去肃毅伯府呢,你倒自个儿在这儿哭得稀里哗啦!”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斟了一杯茶回来递给她。 茉莉眼光本有些暗,听到了珊瑚的话后,面色微霁,却赌气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原不过是一个‘死’字,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珊瑚牵起她的手又开了口道“你素来是个伶俐的,怎么事儿到了自己身上倒变了个模样我却不认识了。你自己好生想了去吧,我和谷雨自入府以来便交好,她有个什么知道的,也架不住我几句好劝,你道八姑娘和咱们姑娘还有南姑娘一同去肃毅伯府是为什么?” 这些话把茉莉听得眼睛发亮心底又有了希望起来,“好珊瑚,你便给我透个底吧,我本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却教自己的这件事情给吓破了胆,变成了个没用的了。” 这些话倒触动了珊瑚的心肠,由茉莉的遭遇想起了自己,珊瑚眼睛一红,忙转过脸去,强笑着说道:“咱们家大姑娘你道是在肃毅伯府养尊处优呢,她肚子到如今也没个动静,她的婆婆正寻思着给伯爷抬几房姨娘呢!太太自然不希望自己女孩儿的位置受到别人的胁迫,所以……” 茉莉听得出神,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道:“……珊瑚,你这话的意思是太太想在这几个小姐里头给大姑爷寻一房姨娘……” 珊瑚忙捂了她的嘴,“你可别胡说,这也只是谷雨胡乱猜测太太的心思,可做不了准的,万一你传扬了出去,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茉莉使劲点了点头,珊瑚才松开手,又轻声说道:“咱们家的姑娘们是庶出的,给肃毅伯做姨娘也不算屈了,可那南家姑娘年纪尚小且不说,以她的家世,就是及笄后入宫去当个女官,也是不为过的……” 茉莉整个人呆呆的,听见珊瑚的话后只是点头并没说话。 第七十二章 珊瑚却不以为然,娓娓说着,“茉莉,你以后可有着福气了,姑娘最是看重你的,你原就是咱们屋子里头的主心骨,只要你恢复了往常的伶俐,姑娘便不会再与你怄气了。” 茉莉握紧了珊瑚的手,泪盈于睫,只恨不得把心里话都一股脑的和珊瑚说了,“珊瑚,我原来只当你是太太派来咱们姑娘这里来监视姑娘的,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姑娘的日子却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我本在心底里不喜欢你,只觉得你是个谄媚的,想取代了我在姑娘跟前的位置,因而也没少挤兑过你,不曾想你今日却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珊瑚也是一番感慨,转头看窗外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地叫了一声“不好”,茉莉忙问了“何事?”。 珊瑚一起身忙跑到外头去了,站在窗外说道:“不知道方才有没有人经过这儿,咱们说话说得入神,可别叫什么人听了去,闹出什么事端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茉莉也觉得事态严重,忙也跑了出来,两人四周找了找望了望都未见人影,过了些时候,绿萝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见茉莉和珊瑚正六神无主的在找些什么,忙上前问了,“两位姊姊这是在找些什么好东西呢,可是有谁掉了黄金在地上了!” 珊瑚伸手去拍打绿萝,“噗哧”笑着,“你这个促狭的!” 绿萝也笑着四处望了望,教茉莉硬拉着进了屋子,留下珊瑚一个人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她怔了片刻也转身入屋,耳边却听到了绿萝的声音。 “……原不曾想两位姊姊在一处呢,正要挨个寻了去……” 珊瑚也笑着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这是要挨个找了,让我们陪你捉蝴蝶还是逮蜜蜂呢!” 绿萝掩嘴笑了起来,嘟囔着说道:“若是让你们陪着去捉蝴蝶逮蜜蜂的,定然不是我,必是我们屋子里的红笺丫头,她啊,最爱玩儿这些,我们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谁没被她搅扰过,她若以前搅扰过你们,我这儿便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忙作起了揖,茉莉眼疾手快的拉了,珊瑚只是笑,“绿萝妹妹,你也别客气了,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来找咱们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绿萝俏皮地说道:“要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闲事倒是有一桩的,还请姐姐们赏脸了。” 绿萝还在和谢秀珠屋里的珊瑚、茉莉说着话。 这边红笺已经匆匆地回了荷香小筑,遣了陪在南卿希身边的几个妈妈去屋外守着。 “姑娘……”红笺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南卿希抬起头来看她,不免微感诧异,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红笺都慌了神,没等她想完,红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 “舅太太把谢家两位姑娘送到肃毅伯府去,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大姑奶奶在肃毅伯府的地位,大姑奶奶嫁到肃毅伯府几年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了,说是要给伯爷抬一两房姨娘……”她说着抬睑睃了一眼南卿希。 南卿希倒是沉的住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红笺知道她家姑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着急,垂首立着,过了良久,南卿希才缓启朱唇,“看。” 红笺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没想到至此之后她便无话了。 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红笺心里燃起了许多疑惑的火焰,于是抬起头来问道:“姑娘,你说看什么?是去看着舅太太还是谢家两位姑娘。” 南卿希精神似乎更加不济了,她缓缓地开口又道:“以静制动。” 南卿希本来还想说的让红笺更容易明白一些,但是她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自己大概又要犯病了吧! 红笺看到南卿希的神色,知道她力有不逮,便没再开口去问,先喊了小丫头泡了参茶来,服侍着南卿希喝了些,自己便静静地在一旁思忖着。 自己家姑娘看样子是要犯病了,那她绝不可能花费力气说一些废话,只是为何要以静制动呢,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各个击破吗?! 虽说朱大太太打的是自己家庶女的主意,但是非让自家姑娘跟着一同去,一定也是别有用意的,毕竟自家姑娘年岁尚小,岂料到这些老谋深算的心中所想,万一被朱大太太母女算计了,岂不是哑巴吃黄连,倒不如先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倒是有可能让朱大太太母女措手不及,自家姑娘才可能真正安全,毕竟自己主家是楚国公府,赢面是很大的。 可是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她跟自己说以静制动想必也是胸有成竹的了,如果自己胡乱的改了姑娘的计划,姑娘且精神不佳着,无法和自己一同思考这些,即便是喊了绿萝等人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什么,她应该相信自家姑娘所说的话才是! 是啊,她为什么这样忧虑起来,姑娘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守护着姑娘,她想了想握紧了拳头。 念头从她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她看了看南卿希,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关切之情,“姑娘,你去歇了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了南卿希。 南卿希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红笺心念一动,“姑娘,不如我们出去吹吹风。” 南卿希似有所动,嘴角划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身,红笺见状便去扶了,南卿希却看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现一丝失望和落寞,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红笺知道南卿希不想出去了,也为她的病感到难过。 以前是多么活泼爽朗的一个小姑娘,自从她病了以后便很少出屋子了,即便出去也不过是去给长辈请安。 红笺想着想着长叹了一口气,南卿希听到她叹气却微笑了起来,不知是怎么有了说话的力气,“没事。” 她的语音轻柔又无力,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榻上。 红笺却知道了她为何不肯去休息。 第七十三章 霍家大爷 南寻微原本有些不安的情绪,在听到霍起说最后一句话时,立刻就转换了过来,甚至还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建立兄,我看呐!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霍起倒不是真的因为南寻微曾经的三言两语而被轻易唬住。 只是幼年时他仗着自己虚长表弟几岁,表弟又是个好说话的,就常常欺负他,他表弟和南寻微家的宅子比邻,有一次恰巧让从军营大帐回真定的南卿希碰见,随手拿了身边的弓箭就冲他面门射来,要不是南卿希当时年幼力弱,她的那一箭非把他弄伤不可。 他过去在南寻微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南卿希可不是个柔柔弱弱的闺阁小姐,自己如今要是真的带走了太子妃给她的嫁妆,那事儿就可大可小了。 霍起看着南寻微的表情,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掩饰般的轻声咳了咳,“少轻啊,都说客随主便,你这几次三番扭扭捏捏实在是教人不痛快,算了,算了,今儿的彩头都不算数。” 那几个跟着霍起的世家子弟听说“玉箫”和太子妃有关,早已提心吊胆的了,不知道是该出言相劝好呢,还是任之由之好。若是出言相劝,只怕事儿不成反遭霍起一顿好骂,可若真是的任之由之,到时候万一太子妃追究起来,倒霉的可不是霍起这个正主儿,而是他们这些无辜的看客。 正是两难的时候,听见霍起说算了,便纷纷附和着说了几句。 说得南寻微倒是玩心大起,不怀好意地说道:“这可算什么事儿,建立兄,咱们爷们说话素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怎么能算了呢,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能算了!” 红绫闻言着急地想上前一步阻止,却让南卿希不动声色地拦下来了,还示意她别着急。 南卿希是清楚自己七哥哥的,若是不让他小惩一下霍起之前的咄咄逼人,他是怎么也不会甘心的。 霍起确实有些为难,却拉不下面子再说“算了”之类的话,于是在那几个世家子弟的议论声中再也绷不住,大声地说道:“好,那最后再来一局,比谁点数小,胜负听天由命。” 南寻微觉得已经为难过他了,这才罢休,微笑道:“那还是依旧请建立兄先吧!”然后好整以暇地端茶来喝。 霍起在众人满怀希望的目光中揭开了骰盅,他觉得自己连着摇出了两次六个六,心里原本料想这次再不济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当六个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南寻微看到后一口茶呛在嘴里,连连大声咳了起来。 “……少轻,你……你……”霍起说着说着就有些泄气。 南寻微面色凝重地转头来看身后的南卿希,他没有再摇出六个一的信心,可南卿希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大感意外,难道妹妹现在不是应该怒火冲天吗?那青玉云纹箫可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物件,轻易不离身的,她怎么可以做到如此淡定。 “七爷,该你了。”红绫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南寻微纷繁的思绪。 他这才转过头来,霍起却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开始仔细打量起南卿希起来。 只见她温顺地低垂着头,因有人阻挡了他的视线,霍起也看不清她的脸,之前他把南卿希当成太子妃身边服侍的丫头,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她的容貌身形。 可她现下安静地立在那儿却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分明不像是个服侍人的。 南寻微摇动骰盅的手腕有几分颤抖,他觉得现下还能平静的小妹比爆发情绪的小妹更加难以琢磨,指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心累,正要揭开骰盅时,南寻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亭子外传来,“少轻,你怎么不去招待客人?” 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亭子外头,那人身着米黄色缠枝花遍地金褙子妆花织金襴马面裙的少妇已经缓步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不是南如希又是谁? 众人忙向她行礼,南如希只微笑着说:“免礼。”然后斜睨了南寻微一眼,略带薄怒地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前头照看着去。” 皇后娘娘和霍贵妃不太对付虽是宫廷密辛,可南如希作为皇后娘娘的儿媳妇自然是知晓一二的。 南家和霍家有旧,逢年过节也是礼尚往来的。南如希成了太子妃之后,南家为了避嫌,和霍家的往来渐渐少了起来。 南如希怕自己的娘家因此得罪了霍家,也就不太约束霍起这个爱好赌博的公子哥儿和幼弟南寻微吃喝玩乐。 可没曾想到以前那个只是赌赌银钱的霍起,近年来总爱拿家里贵重物什作赌注,美其名曰“彩头”,南寻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很快就有样学样了,她也因此感觉愧对父母弟妹。宁可自己得罪了霍贵妃和霍家也不能再任由弟弟被带坏了,所以她如今对霍家人的态度是既不热切也不冷淡,不至于真正伤了和气。 南寻微闻言忙不迭地就答应,还喊南卿希和红绫一起:“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去前头。” 霍起见状脸上一喜,总算是松了口气。 南如希见南寻微领着南卿希和红绫走远了才不在意地吩咐身边的几个侍女:“你们领着几位爷四处转转去。” 霍起就有些情绪,小声嘀咕说:“那个寒门子弟算哪门子的爷,给我霍起提鞋也不配。” 南如希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亭子里的众人,最后看了看霍起,才收回视线,似是在斥责侍女:“我平日里可都是白指点你了,霍家大爷什么样的人,我这正招待着女眷呢,他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缠着少轻赌骰子,若不是你瞧错了,难道是他成心找我茬不成!” 有一个机敏的侍女立刻就跪在南如希面前请罪:“是奴婢眼拙,一时识人不清,胡言乱语,这里哪有什么霍家大爷啊,分明就是七爷自己请来的客人,还请娘娘责罚。” 南如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然是少轻请来的客人,就别怠慢了,你将功折罪,好好儿地领着他们在园子里转转。” 第七十四章 红绫估计着亭子里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时,才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七爷,你今儿若是真输了九姑娘的青玉云纹箫,就算九姑娘不说话,娘娘和五姑娘那里你可交不了差。” 南寻微和南卿希也相继停下了脚步。 南寻微一边在和红绫说话,一边却偏着头苦着脸看南卿希:“只要你不告诉四姐和五姐彩头是什么,她们断然不会无故说我。” 红绫却被他气笑了起来:“七爷,若不是我让人传消息给太子妃,只怕你是要闹得收不了场的……” 南若希突然出现,正色道:“七弟,你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没有哪件事能占得上理儿,你这一年真是白在军营里呆了……” 南卿希见五姐姐一副就要开始教训南寻微的口吻,南卿希怕南寻微在红绫和南若希的丫鬟跟前没了威信,就忙帮着打岔:“五姐姐,你不应该帮着四姐姐招待女眷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南若希知道妹妹想要岔开话题,无奈地摇着头叹道:“你啊你……让姐姐怎么说你好?”才回答南卿希的问话:“我怕你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不自在,又怕小丫鬟喊你,你不肯过来,这才亲自过来请你呢!” 南卿希就抱了抱南若希,笑道:“我正无聊着,红绫要陪我逛呢!姐姐等我去换身衣衫再随你出去吧!” 南若希点了点头,又看向南寻微:“你还不帮着去前头招待客人去,杵在这儿像根木头似的做什么!” 南卿希就在心底说道:“五姐姐,你绝对不了解你这个弟弟,他只是在你面前比较像木头而已,要不然你只会把他说得更惨。” 南寻微有一瞬间的诧异,等反应过来就风也似的跑开了。南若希就吩咐红绫带南卿希回去换身衣衫。 “四姐姐也出来了,姐姐还是先过去吧!”南卿希笑着松开了南若希说道。 南若希看着南卿希神色平静的样子,很是讶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让少轻这混小子抓住了什么把柄?” 南卿希连连摆手,“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我是看四姐姐忙得不可开交,不好在这当口上给她还有姐姐你添麻烦。” “你这个鬼机灵,那我就不等你了啊。”南若希无奈地笑了笑,就带着丫鬟们先到前头去了。 南卿希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往外头去,南如希就开了榻扇进来了。 “卿儿,你不要出去了。”南如希直截了当地说道。 南卿希眨巴着眼睛乖巧地说:“好。”然后拉住南如希的手,满含歉意地说道:“姐姐,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南如希愣了愣,才开口说道:“小妹,这原本就与你不相干你无需自责,什么事儿等花会结束了再说,姐姐不让你出去也是为你好,那霍起有可能认得出你的容貌,难免会有不必要的纷扰。” “姐姐,我知道了。”南卿希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 南如希这才放下心来,又笑着安抚她道:“等你五姐的事儿了了,姐姐就把你接到京都去,带你好好儿地散散心。” 南卿希连连点头,“我向姐姐保证绝对不会再迈出房门一步,我啊,就乖乖儿地躺在床上歇息。”她说着就往床边走去,脱了鞋子便躺倒在床上,侧过头来看着南如希说道:“我就好好儿地睡一觉,等明儿醒来,七哥哥送我回中江,也就万事大吉了。” 南如希笑着调侃了妹妹一番,才出去了。 南卿希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南卿希看着他,说道:“因为,因为这世上听到过我弹《紫玉破歌调》琵琶曲的人很多,但只有你能懂,也只有你知道那是《紫玉破歌调》。我那时就明白了,也清楚了,你,就是我要兑现承诺的人,只是,只是……,诶!”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时从袖里滑落了一个东西,她没有发现,只是信步走到窗前,专注的看着窗外的月光。 不一会儿,那少年也起身往烛台旁走去,南卿希眼角瞥到,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对那少年走近烛台边而惴惴不安,她明白那少年是一个不世出的人物,他,没那么简单,他的一言一行,也没那么简单。 她一面快速出口,朗声说道:“公子,烛火尚明,无需挑拨!”一面又快步走到那少年身边,那少年却是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又泰然自若地走回桌子旁。 南卿希愣了神,心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她看着烛火呆立着,却听到那少年带着一丝惊讶地声音传来,“红豆骨!” 南卿希一惊之下,“啊”地一声呼叫了出来,她身子微微的颤动着,眼睛看到那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状如红豆、形若玉球的东西。那少年望着那个东西仔细观察,目光微一偏移,似乎隐隐约约的看见两滴清泪从南卿希的眼里流出,待抬头想看清楚之时,她已经偏过头,看向窗外,她此刻的神情也无法再看清。 南卿希站在烛台旁时间过久,忽然察觉不妙,心底暗呼:“着了他的道儿了!”原来不知何时那少年已经从指甲间弹出一阵无色且在烛光下不易察觉颜色的薄雾散入了烛心之内,但是这个薄雾入烛心散发出来的不是什么毒气,而是一种可以让人迷失心智催眠深睡的药气。 她明明可以立时解毒,可是她心里却犹豫了,最终竟然没给自己解药,而是嘴角带着浅笑,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少年飞奔过去,将她扶住,抱着她走到房屋侧面的坐榻旁,自己用衣袖擦了又擦坐榻之后,方才将南卿希放到坐榻上。 他的指甲间又弹出一层碧绿色的薄雾,那薄雾迅速散入南卿希鼻中,他说着话,声音不如往日般温和,而是冰冷,是那一种刺入骨髓里的冷,“你是谁?” 南卿希虽然处于深睡之中,但是因为被药物催眠迷失了心智,所以只是没有语气的答道:“南卿希。” 又是一声阴冷地质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南卿希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感情,“胤国平国大将军云飞扬的小女儿。” 那少年的眼珠墨黑,眼神深邃,那种黑似乎是天与地的尽头,那种深仿佛是盘古开天时留下的一个不可见底、无穷无尽的洞,他紧紧盯着南卿希,继续问道:“那你离家出走是为什么?帮我找‘百音长古琴’又有什么目的?” “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安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闹饥荒,好多难民涌到城里来,我看他们无家可归,于是就想把他们带回家,可是娘亲知道了,把我大骂了一顿。我看他们实在可怜,于是偷偷地把娘亲以前给我的奇珍异宝都变卖了,散给难民,又教娘亲察觉,我害怕,不敢回家,偷了爹爹的紫玉云图杖跑出来找大哥哥。帮你找‘百音长古琴’没有目的,那是我对别人的一个承诺,是我苦守九年的承诺。” 那少年微蹙着眉头继续问道:“哪个大哥哥?” 南卿希的眼角忽然流出眼泪来,答道:“送我红豆骨的大哥哥。红豆渗骨,一生相思。” 那少年拿出手里的红豆骨看了看,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又看着南卿希的脸问道:“这红豆骨有什么故事?你为何说‘红豆渗骨,一生相思’?” 南卿希眼角的泪水忽然源源不断了起来,“九年之前,我爹爹哥哥带着我一起去大漠打战,他们中了敌人的埋伏,急速撤退,将士们慌乱不已,我被遗忘在茫茫沙漠里。之后,我在原地等了两天两夜,等来的不是爹爹和哥哥,而是一只小羊,和一群饿狼,那群狼要吃了那只瘦弱的小羊,我不愿意小羊被狼吃掉,抱起小羊撒腿就跑,后来,跑着跑着我就晕倒了,等我醒来时,大哥哥救了我,还救了小羊,他还给我东西吃,又陪着我一起在沙漠里等了两年,终于等到爹爹接我回家,我怕大哥哥忘了我,不肯走,大哥哥就送了我一个红豆骨,还告诉我,‘红豆渗骨,一生相思’,他说他会每天都想我一次,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那少年看着手心里那颗玲珑剔透的红豆骨,不禁呢喃了一句,“红豆渗骨,一生相思。”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知道‘百音长古琴’的下落,又提到了‘青桐绝音琴’,那么你是知道‘青桐绝音琴’的下落吗?” 南卿希不再流泪,只是答道:“‘青桐绝音琴’是我外祖父的珍藏,不过后来外祖父逝世了,就不知道流落何人之手。” 那少年微一沉吟道:“那么你知道‘凤栖碧梧’所在吗?” 南卿希身子忽然一震,答道:“知道。” 那少年挑着眉,继续说道:“告诉我!” 南卿希身子颤动着,声音也在颤抖,“不,不可以告诉别人,不可以告诉别人!”她说着,额头冒着冷汗,她的意志在与药物搏斗,她在挣扎,在抵抗。 那少年看着南卿希的神情,知道这个答案是得不到了,他左右踱了几步,一个计谋在心头悄然生成。他快步离开坐榻,走到窗边,抬头看见满月被这个残楼斩去了一半,他伸出手,打开手掌,在月光下,看着掌心的红豆骨,格外的鲜红夺目,他陷入了深思,直到月光消逝,高旷的天空里泛起了灰白色的曙光,他才侧头看了一眼躺在坐榻上沉睡的南卿希,然后轻步走至桌边,缓缓坐到凳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第七十六章 青烟袅袅,桃花林里,落英缤纷。 听,是谁在高歌,是谁在抚琴。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她白衣胜雪,长袖当空,在飘着花雨的桃花树下,翩然起舞,朱唇轻启,唱着《樛木》,而他一袭青衣,青翠欲滴,坐在花树之下,低眉垂首,修长的双手正从容淡定地拨动着琴弦,阳光穿过桃林懒洋洋地洒在在他的的头上、脸上,那些随风坠落的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他青衣上、肩上还有头上,他忽然抬头,点漆般的眼珠闪着微光,嘴角带着浅笑,温声说道:“我们等的客人来了。” 南卿希嫣然一笑,朗声说道:“百音引佳客,长古独留琴。” 琴音断,舞歌停,但听一个声音说道:“百合花开人未归,北风吹散各东西。芙蓉帐里夫何在,马到西关落四蹄。” 南卿希看着梦里的自己,轻笑着说道:“燕子剑客,等你多时了。” 那人阔步走来,扬声说道:“是我恭候多时才对,不知两位谁叫西纱?” 那少年缓步走到南卿希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嘴角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这个阁下就不要多问了,烦请阁下取了‘百音长古琴’交给我们即可。” 那人笑道:“‘百音长古琴’我要亲手交给西纱。” 南卿希看了看那少年,见他安之若素的神情,于是,自己转过头来看着那人说道:“难道这世上除了西纱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辰时二刻,在此桃花林外,焚起清香,抚琴,高歌《樛木》?” 那人大笑了一阵子,过了良久,方才说道:“好,姑娘的意思很清楚,也就是说两位之中必有一人是西纱,那么就请两位随在下一同前往泠泉玉谷去取‘百音长古琴’吧!” 南卿希秀眉一扬,语气带着些许疑惑地问道:“难道阁下未曾携琴前来?” 那少年看着南卿希,温言说道:“我们前去泠泉玉谷取琴,也不妨事。”南卿希的表情变的柔和了一些,她点了点头。 那人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那少年又看了一眼南卿希,最后看着那少年问道:“不知二位是什么关系,方才见这位白衣姑娘舞姿曼妙,青衣公子你琴音绕梁,当真是人间难觅的佳侣。” 南卿希听了这话,很是不好意思,头一低,双颊红晕,她微一侧头,见那少年面不改色,正自踌躇,她抬起头接口道:“他是我的大哥哥!” 那少年听到她的回答后,不禁偏头来看她,但见她颜若朝霞,在桃花的映衬之下,更显娇艳,他忽然想起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但听到他称自己为“大哥哥”,又想起了那颗红豆骨,一时看不穿南卿希的心中所想。 南卿希却始终用眼角的余光来观察他的表情,可是他容色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青衣扬风的翩翩公子。 之后,那人先是自报了姓名,说他叫作钟以立。接着,他又和那少年、南卿希介绍了泠泉玉谷的美景,说了如何进入泠泉玉谷。南卿希听钟以立的意思是说要带他们自泠泉玉谷山门前的情湖前往,通过情湖,再由情湖进入月泉,进入月泉之后便真正进了泠泉玉谷了。 三人乘船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泠泉玉谷,途经情湖、月泉,南卿希看到沿途的美景,都沉醉不已,心底十分想停船在湖中多留一段时日,好好观赏一番,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承诺也不便耽搁那少年的时间,这个想法就此打消。 当日,入夜,南卿希看着梦里的自己好像睡不着,一个人走出钟以立给她安排的客房,不知不觉得漫步到一个已经荒废的古园里,月色当空,她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大石绊倒在地,她蹙着眉头,懊恼地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缓缓起身,踱步到长亭里,找了个有风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细想不日之前,那少年因为她的一句“青桐绝音琴”眼光变得犀利起来,甚至催眠了自己,她一想到这儿,忽然有些后怕,心底反问自己:“他究竟是谁?他到底是不是大哥哥?若他是大哥哥为何我今日当着钟以立的面唤他大哥哥,他为何却不动声色?他若不是大哥哥又为何知道我的红豆骨叫作‘红豆骨’,旁的人都只是将它看作是红豆石,偏偏就他知道,他又为何要催眠我?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南卿希看着梦里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一时许多疑问堆积,却得不到解答,她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个蠢钝之人,可是在那少年面前,她总是变的呆笨起来。 她越想越乱,最后无奈的抬头看着亭外,不想亭外竟然悄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看着春雨,却又愁思了起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敛眉吟道:“相思相见知何日?” 心底却想着:“大哥哥你在哪儿?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你?” 南卿希看着梦里的自己坐在亭子里,侧着头,想着想着最后还是呆呆的愣起神来,不知何时那少年迎着细雨,走上前来,他缓步走到南卿希身边,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南卿希被这一拍着实吓了一跳,“啊”地叫了出来,仰起头看到是那少年后,更加惊讶,一时没能开口和他说话。 那少年从袖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掌心,轻轻地在她身旁落座,看着南卿希,淡笑着说道:“原以为姑娘睡着了,谁知道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夜游荒废了的古园。” 南卿希颇为尴尬的一笑,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出来透透气,换换心情。” 那少年摊开手掌,手心的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艳若红花,那少年淡淡地说道:“一直忘了还给你,现在物归原主。” 第七十七章 南卿希看着梦里的自己满含谢意的接了过来,心里却歉疚不已,自己怎么能在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大哥哥的情况下,不问他要回红豆骨呢!她看着那少年说道:“多谢公子!”蓦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呼道:“啊哟,糟了,我将爹爹的紫玉云图杖丢在了城西的残楼里了。” 那少年幽幽地说道:“那便是我的错了,我没有替姑娘看点好。” 南卿希不好意思的笑言道:“不,公子说的哪里话,是我粗心大意,一时竟然忘了,不过也不妨事儿,想必那栋残楼平时少有人烟,我们要不是为了去桃花林方便也不会在那里居住一宿!” 她素来不是个粗心的人,如今却莫名变得大意起来。 那少年抿了抿唇,说道:“这一切皆因我而起,等我们拿到了‘百音长古琴’之后,我便陪姑娘同往取回。” 南卿希挥了挥手,说道:“不必了,公子,我还未曾和你说,帮你取得‘百音长古琴’是我的承诺,若公子拿到琴之后,我的承诺也就兑现了,想必那时就该是我们分别之时了,所以,紫玉云图杖我会自己去取回来,公子就不必挂心了。” 那少年幽深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变化,又似乎没有变化。两人沉默了良久,那少年站起身来,打破了宁静。他带着颇为真挚的目光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表情高雅神圣不可侵犯,南卿希耳旁只能听到他缓缓念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这首诗是《诗经·国风·陈风》里的《月出》篇,讲述的是诗人遇到了一个娇美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无限爱慕和情思。 南卿希偏头在想,他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为何会突如其来的在自己的面前念这篇《月出》?她实在是看不透他,也猜不懂他。 她正自沉思间,那少年却已经走出了亭子,细雨中飘来了一句,“红豆渗骨,一生相思。” 南卿希手里的红豆骨“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那少年已经走远了,南卿希才如梦初醒般捡起红豆骨放进自己的袖子里,拔足去追,跑了不远,便来到了名为“意山”的假山林里,刚进假山林没多久,忽然脚下一软,登时踩空,身子直直的坠了下去。 坠势太急,南卿希一时找不到着力点借力跃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听到头顶“啪嗒”一声响,原来头上面的机关已经关闭,南卿希心想:“完了,完了!”面若死灰的坠下了陷阱。 黑暗中却传来一声悠然的声音,“既来之,则安之。” 南卿希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只是眼前一团漆黑,根本看不见人,可是心底还是有了一些暖意,她问道:“大哥哥,是你吗?” 他语调轻柔地回答道:“是我,我是那少年。” 南卿希往前迈了一步,觉得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略感疑惑,“咦”了一声,耳旁却听到那少年轻缓低慢地说道:“姑娘,不用疑惑了,你踩到我的脚了。” 原来这个陷阱深数丈有余,方圆却不过数尺,两人稍稍一转便能碰到彼此。 南卿希挪开了脚,心生歉意地说道:“啊,真是对不住了。”过了片刻,又轻声询问道:“你,你,究竟,是不是大哥哥?” 那少年语调依旧地反问道:“我以为我是,难道我不是吗?” 南卿希被他这句话弄得糊涂不已,又问道:“我只是问你,你究竟是还是不是,你不需要回答我那么长的答案,我只要你说‘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那少年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饶有兴趣地说道:“姑娘,你不是个愚笨的人,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了,那么,又何必一定要得到我的答案呢!” 南卿希一言不发,黑暗中也瞧不见那少年的任何表情,因为始终得不到他的答案,她心中烦闷,良久不言,忽生疲意,一时倦怠,正要缓缓坐下,不知道那少年是怎样察觉的,但听他说道:“姑娘担心陷阱里不干净,有个什么蛇虫鼠蚁的,一不小心爬到姑娘身上那就不好了?” 南卿希精神恍惚,听到了这一番话,误认为身边真有什么蛇虫鼠蚁,吓得“哇哇”跳脚直叫,精神刚一振作,却听到脚下有着“吱吱”的声音,南卿希心中一惊,叫了声“老鼠”,便即晕了过去,那少年听到声响,立刻拉住她的胳膊,一使力,南卿希便倒入了他的怀中。 那少年右手一搭她的手腕,只觉得她的脉息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微弱,他左手一弹,暗黑的空气里飘散着白色的轻雾,不一会儿便都消失了,南卿希这才悠悠醒转,嘴里吱吱呜呜的似乎说了些什么。 当她有了意识之后,惊觉自己竟然在那少年的怀里,真是又羞又怒,忍不住耳红面赤,一颗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正色厉声说道:“快放开我!” 黑暗中那少年不曾瞧见她的面红耳赤,但是听到她的话之后却不放开她,而是问她道:“明明自己就很害怕蛇虫鼠蚁,为何要将香囊赠给别人?” 南卿希低着头说道:“不用你管,你放开我。”她说着一面便在挣脱,谁知她自己的力量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挣脱他又谈何容易,她一着急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可还是想不到现下自己该怎么办。 正自彷徨间,耳旁却听到他带着轻笑的声音,“姑娘,你还是好好待着吧,我若是放开了你,你再晕了过去,我可没有多余的药粉来救你!” 南卿希恨恨的说道:“你……你……,你这个……坏人,你肯定不是我的大哥哥,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有办法去找他,你以为凭你那一点微末的伎俩真能催眠得了我吗!要不是我把你当做是我的大哥哥,我也不会乖乖的接受你的催眠,我劝你现下立刻放了我,否则,否则……” 第七十八章 那少年不禁吃了一惊,在心底反问自己:“怎么,她是怎么看穿的?”嘴上却是不露声色的淡然接道:“否则,姑娘要杀了我吗?” 南卿希自然是没有杀人之心的,被他这一问之下不禁愣住,而那少年却接着说道:“我瞧姑娘还是好好的别乱动。”最后一句柔声说道:“有我在,自不会让蛇虫鼠蚁近姑娘之身。” 南卿希愤然说道:“你欺辱我,又这样子说,难道还要我感谢你不成。”那少年怔了一怔,方才想起了男女之防,忽而又笑道:“哦,原来如此,我还当姑娘为什么呢!这个时候自当是事急从权,姑娘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如此一来可就真是对不起你那个‘小怪邪’的称呼了!” 南卿希听到他语音潇洒出脱,一想似乎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心底也不禁泯灭了男女之嫌。 第二日,细雨夹杂着云雾,南卿希迷迷糊糊中醒来,一偏头,竟然看到了十余丈的瀑布,瀑布之下是碧波,碧波上有一个竹筏,兀自浮着,南卿希只觉身处梦里,甩了甩头,发现自己看到的并非梦境,而是真实。 有一个眼神中带着杀伐的冷光的人逼近南卿希,他身旁的黑衣人挥剑架在南卿希的脖子上,南卿希只觉得脖子一凉,偏头看过来,看到的人正是钟以立,她又环视周围,却见到那少年被几个黑衣人看着,两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她和他此时正处于十余丈的飞瀑之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可是那少年的目光还是那样的高雅出尘,似乎这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南卿希也无所畏惧地问道:“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不带我们去取‘百音长古琴’,却要这样子带着我们欣赏谷里的风景吗?” 钟以立拍着手,浅笑说道:“小姑娘,你还真是可以装傻啊?说吧,《紫玉破歌调》的琴谱是在你这儿呢,还是在你的情哥哥哪儿呢?” 南卿希讽刺的一笑,说道:“你可真是好玩,别人又不是傻瓜,又有谁会把这么重要的琴谱带在身上。倒是钟公子你,你一大早上的没有漱洗干净就来见客人,未免有失礼仪风范,不觉得丢脸吗?” 钟以立不禁疑惑,说道:“什么丢不丢脸,我早就梳洗干净了!” 南卿希嗅了嗅,笑道:“真的吗?可是为何还是那样的臭不可闻,啊!我知道了,定是钟公子早上吃了什么臭飘千里的东西,以至于口齿留臭,说出了些不干不净不明不白的话!” 虽然钟以立的手下听了这些话后不敢大笑出声,但是每个人明显都是一副憋住笑的表情,钟以立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不禁大为气恼,转而走到那少年面前,说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好得很,呵呵,好得很!”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南卿希,又转身对着南卿希说道:“小姑娘,你这样聪明伶俐,想必也是见多识广的了,我想你该是知道不复掌的厉害吧!” 南卿希听到了“不复掌”三字后,脸色忽变,颤声道:“你要做什么?我们没有琴谱。” 钟以立笑道:“不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没有琴谱。不过,我听过你的情哥哥抚琴,他是个中高手,想必早已将谱子记在心中了,我只要他弹几遍,让我听了摘录下来,那么,我就不为难你们了。” 那少年淡笑着说道:“钟公子就这么看得起在下吗!在下可没有那样的记性。” 钟以立转头,怒目而视着那少年,喝道:“好,好样的,我先给那个小姑娘一掌,瞧你是记得呢还是记不得!” 南卿希轻笑着说道:“钟公子,我瞧你还是不用费心思了,你就是将我给打死了,他不记得还是不记得。” 忽然天空响起一记闷雷,南卿希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少年,无意间瞧见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微不可察,她似乎在心底确认了些什么,转过头去,朗声快速说道:“琴谱,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你们不用再为难我的大哥哥了,我就是西纱,不过我猜你们是得不到琴谱了。”她眼神中藏着决绝,望着那少年微笑着说道:“大哥哥,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 下一幕震惊了所有人,钟以立的几个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纵身跳下了十余丈的飞瀑,此时的雨虽然没有下大,可是云雾却越来越厚,缭绕着,覆盖了整个瀑布,钟以立的手下向下看了,见什么也没看到,悻悻地禀报道:“她死了!” 那少年想起她跳下去之前对自己的那个温柔一笑,还有那一番话,一时间脑袋似乎炸裂了变成了一滩浆糊,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茫然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急速往瀑布下坠。 原来,是钟以立趁那少年迷糊之时,用不复掌重重的打了他一掌。他的血喷出来,溅到了他的青衣之上,像极了红花绿叶,而此时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大哥哥,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 第七十九章 南卿希直坐在竹筏上,她双手吃力地移动着那少年的身子,缓缓地将他的上半身移到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地拿起他的手腕,替他诊脉。顿时,她的脸色吓得惨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嘴里胡乱说着话,不敢置信地再把了把脉。 她那只替他诊脉的手在颤抖着,眼睛里尽是恐惧之色,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夺眶而出,随着细雨一起滴到那少年的脸上,过了良久,大约是半个时辰,那少年才微微醒了过来,脸上却都是她的泪水和雨水,他不禁问道:“姑娘,是下大雨了吗?” 南卿希“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待那少年睁大眼晴,却看见南卿希俊俏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眼泪还簌簌的往他脸上滴,他微一沉吟,带着笑意说道:“姑娘,不必为我挂心。我,生固欢愉,死亦无惧。” 南卿希只觉得自己眼睛酸痛,这才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她愣了愣,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她用手拭去眼泪,缓声说道:“我跳下来,是为求生,不为求死!我早已瞧见这湖里有竹筏子,我是对准了印象中竹筏子的位置跳的,我想当时雾大,没人能看见,便可以瞒天过海了,谁让你也跳下来了?” 那少年轻笑着说道:“我是打算跳下来的,可是钟公子不给我这个机会。” 南卿希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角凌乱的发丝,轻言道:“我知道,大哥哥,你是给他打下来的,是不是!”说着又“哼”了一声,“像他这样的小人算得了什么钟公子!” 那少年说道:“姑娘真是聪明,一猜便知道我是被他打下来的而不是被他给推下来的。” 南卿希紧蹙着双眉,说道:“大哥哥,你教那一掌不复掌打得经脉尽断了,你知道吗?” 那少年笑道:“哦,原来我经脉尽断了。” 南卿希嗔怪道:“这么严肃的和你说话,你也能笑得出来,自己受伤那么重,我原以为你是活不成了,不过,这倒也奇怪,想必是哪个恶人内力不纯,所以一掌不能致死。大哥哥,当时,在他打你之前,你怎么不用毒杀了他?” 那少年漫声说道:“可能……可能是我身上的毒粉不够了,那日,你是怎么识破的?” 南卿希头微微侧着,柔声说道:“我外祖父精通医毒,我幼时跟在他身边,总算学了些皮毛。大哥哥,你的伤虽然要不了性命,只怕……只怕……只怕有些时日要休养了!” 那少年微一偏头,看了看四周,原来这竹筏已经处在茫茫碧海之中,那少年仔细一看,说道:“咱们这是在渡灾碧海之中吗?” 南卿希也打量了一下周围,说道:“你坠下来时不知怎么了,一阵飞瀑,就把这竹筏子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我心想这样一来倒是真正脱离了那些人的魔爪了。至于这儿,我也不识的,怎么,这儿是渡灾碧海吗? 那少年“嗯”了一声,说道:“劳烦姑娘从我衣袖里拿出一对玉瓷铃铛,摇上一摇。” 南卿希也不问原由,心里明白那少年必然有他的用意,于是依言弯下身子,从他的衣袖里取出一对玉瓷铃铛,又直起身子,将铃铛高举起来,随意的摇了几下,也没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她又弯下身子,将铃铛放进他的衣袖里。 南卿希刚一直身子,就听见那少年轻声说道:“我想和姑娘把话说明了,姑娘行事爽直,我绝不能暗中占了姑娘的便宜,我想亲口告诉姑娘,我不是姑娘口中的大哥哥,让姑娘失望了!姑娘也不用再为了照料我在这碧海里漂流了。” 南卿希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不是便不是了!”却见他行事豪迈慷慨,心底也是佩服不已,“大哥哥,即使你不是我的大哥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也会照顾你的,也还是会信守承诺,等你伤势复原再陪着你一同去拿‘百音长古琴’。” 她喊他“大哥哥”是“不宁唯是”的“宁”,而不是“宁死不屈”的“宁”! 过了片刻,她见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心底担心不已,想要开口说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很疼?”却又觉得自己的问话是多余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怎么会不疼呢,踌躇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呢,却又始终没找到好的措辞,她只好握住他的手,虽然他们的手一样的冰冷,却好像还是有一股暖意从掌心透过。 此时,不知从何方飞来一群浑身雪白犹如玉石一样的蜻蜓,它们朝着那少年飞了过来,南卿希怕它们飞到那少年身上,匆忙伸出手来,用衣袖挥舞着,赶它们离开。 那个温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姑娘,不必赶它们,它们是我养的霜雪蜻,我唤他们过来,是想让它们替我将消息带给我师兄,让我师兄前来援助咱们。” 南卿希点了点头,放下衣袖,看着霜雪蜻觉得它们与普通蜻蜓大小并无区别,只是外观雪白,正因为这样更显得可爱,于是伸手想抓一只玩玩儿,却听见那少年厉声说道:“不可!” 南卿希看了看那少年,那少年眼神中满是真挚的关切,心头一暖,笑道:“好吧,我听你的!”那些霜雪蜻在那少年的身上停了片刻,便飞走了,一只也不多留。 南卿希看着那少年的额头冒出细细小小的冷汗珠子,心里越发担心他,语气和缓地问道:“大哥哥,我真是不懂,为何你痛极了,不哭反笑,即使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便泪洒人前,也没有必要为了让我心安而笑啊。” 那少年平静悠闲的笑容还是挂在嘴边,他说道:“不是,这点伤痛还没到痛极了的程度。” 一阵清风吹过,南卿希害怕吹到那少年,伸出手,竖起衣袖替他挡着,那少年却轻笑着说道:“我现在还没到弱不禁风的时候,若是姑娘真担心我因伤疼痛,那么,我想问一问姑娘,身上有没有线?” 南卿希不大明白那少年所指何意,也不明白经脉尽断怎么会还没有到痛极了的程度,难道死才最痛吗?她轻摇着头,在心底否认这个看法:“不,死了就不会痛了!”过了片刻,她才出言问道:“疼痛和线有关系吗?要线做什么?” 那少年淡笑着说道:“别人的疼痛和线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疼痛应该和线是有关系的。姑娘担心我,若是有线在手,我这儿带着金针银针,姑娘,便可以立即替我将经脉缝上,那么我也就不会再疼痛了,姑娘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南卿希嗔道:“人家在这里正正经经的和你说话,你却又在这里说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她说着又皱起了眉头,可是声音却变得十分温柔,“大哥哥,如果痛不想说出来,不想哭的话,也别再劳心逗我开心了。说话费神,你还是合上眼睛好好睡一下吧,别担心,这里有我!” 那少年怔怔的看着她,她眼睛清澈如水,看他的眼神温柔中带着关心,良久良久,他似乎是真的累了,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渐渐地阖上眼帘,安心睡去。 第八十章 竹筏在渡灾碧海上飘着,南卿希的上半身已经倒在了那少年的身上,她后背的白衣在那些血洇了开来的情况下被染得鲜红。 原来,受伤的不只是那少年,南卿希纵身跃下之时,钟以立的某个手下手里的刀一偏,正好划伤了她的后背,可是那少年随后坠落,使得她没有顾及到自己,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也受了伤。只是方才她一边担心着他的伤势,一边又害怕他从此以后再也醒不过来,这样全身心地关注到别人身上,又怎么会发现自己身体的疼痛与不适呢! 南卿希倒下之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女,她翩然而至,来到竹筏之上,扶起了那少年替他灌输真气运功疗伤,南卿希还没看真切就已经倒了下去,她的印象里只有那仙女绝世的容颜。 “啊————” 一声压抑的叫喊声划破寂静的长空,南卿希从梦中恍惚醒来之后,看着眼前伺候自己的丫鬟,那丫鬟正用可怖的表情盯着南卿希看,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南卿希,南卿希刚醒难免没有什么抵抗力,看见她的模样就已经被吓到了,再配上那样不可言喻的表情,南卿希直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一开始努力着压抑自己。 可是那个丫鬟,哦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个婆婆,啊,不对,她不是婆婆,听她的声音分明是个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女,可是那个少女的脸皮耷拉,脸上的皮似乎还比别人多上好几层,就这样一层一层都堆积在一起,可怕极了! 最可怕的还是这个少女正拼命的把脸往南卿希这边蹭,南卿希如至梦境,吓得直瑟瑟发抖,可是那个少女,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婆婆,你别往里面躲了。” 什么?南卿希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这,这个婆婆,啊,不,这个少女竟然喊自己婆婆。 那个少女说道:“婆婆,我是李青鹭啊,啊哟,婆婆你是不是背后受了一刀,伤到了脑子啦!哎,哎,哎,这可真了不得了,婆婆,婆婆,伤到了脑子会不会死啊,啊,这样可不行啊,婆婆,婆婆,你可千万别死啊!” 南卿希听了这句话脸色都变绿了,也来不及和她计较,一心只想着受伤的那少年,刚要张口问她,李青鹭探着身子又将头往她这边挪了过来,抢道:“婆婆,你瞧瞧,啊,你瞧不到,看来是真的了,婆婆,这可糟糕了,要出大事儿了,婆婆,婆婆,你都不知道,你的脸突然变成绿色的了,是绿色的,绿的,婆婆,婆婆,婆婆——” 南卿希伸出手推李青鹭的肩膀,使她尽量离自己远一点,定了定神,平稳了心绪,再仔细观察了李青鹭一番,立即明白了她玩的把戏,不禁在心底暗笑,面上却很是平静,淡淡地说道:“你为何要叫我婆婆?” 李青鹭一个翻身就要坐到南卿希身边,南卿希一闪,笑了笑,李青鹭悻悻地说道:“婆婆,你傻了吗,我的婆婆是你的师侄,那么我应该……应该……”她说着,掰着手指算了算,忽然松开手,满脸不高兴地继续说道:“反正我是算不清楚了,嘿!我叫你婆婆还是占了你的便宜呢,你是长辈,想必你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介意的吧,婆婆!” 南卿希吞了吞口水,怕自己的问话再被她打岔而忘记,于是忙问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一位青衣公子,你们也救了他回来吗?” 李青鹭用力的点了点头,双手一挥,很是潇洒地说道:“那是当然的了,他是咱们执法长老的师弟,当然得救了。” 南卿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抬起头,问道:“那么你们又为何要救我?” 李青鹭把头伸了过来,这次南卿希没有躲,李青鹭见南卿希不躲了,顿时觉得没有了意思,就乖乖地又把头缩了回去,李青鹭又一惊一乍的跳了起来,天花乱坠地说道:“你是婆婆,婆婆,难道咱们这个苦湖还有人敢不救你老人家嘛!你要知道,你老人家可是咱们琴歌乐教的圣尊,呵!谁要是不尊敬你,直接拖出去斩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又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南卿希不解自己为何变成了她口中所说的圣尊,低呼道:“什么?圣尊?” 李青鹭弯下腰来,和南卿希面对面,她看着南卿希一脸不解的模样,甚是开心,嬉笑着说道:“当然了,你老人家是琴歌乐教的精神所在,没有了你,就好像夜空中没有了月亮,黯淡无光!婆婆,你不知道,你对咱们琴歌乐教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啊!” 南卿希蹙着眉头,不去理会她的话,心想自己又被她给带偏了,忙出口问道:“那位青衣公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青鹭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道:“还能怎么样啊,死了……” “什么?死了?”南卿希惊呼着,一骨碌的下床光着脚站在地上。 李青鹭嘻嘻一笑,摇了摇双手,继续说道:“死了是不可能的,他啊,正好好的修养着呢!就算是他想死,执法长老还不让呢,婆婆,你不知道,执法长老可宝贝他这个师弟了!切,也不让我去看一眼,真是小气,诶,不仅小气而且还自私,哼,不就他的师弟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反正不就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吗!至于这样藏着掖着么,我又没说我要嫁给他!还不准我去见他,我诅咒那个执法长老吃饭吃死,喝水喝死,睡觉睡死,走路摔死!” 南卿希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李青鹭接着说道:“婆婆,婆婆,你背上面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嘿,就那个死执法长老竟然说我李青鹭不会照顾人,切,我看他才不会照顾人呢!婆婆,我告诉你,说不准他就把他那个本来死不掉的师弟,一折腾就给照顾死了,诶哟哟!真是了不得了,婆婆,婆婆,你,你要好好整治一下执法长老,不错不错,现在咱们琴歌乐教的老大是婆婆你老人家,他要是不听你老人家的号令,你就把他大卸八块,啊!这样子是不是有点残忍,还是关起来饿他个三天三夜,这样子罚的又太轻了!不行不行,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第八十一章 忽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冷冷地说道:“李青鹭,我拜托你,你能闭上你这张大嘴巴吗?婆婆才刚刚醒来,要是被你再给吓晕过去了,看看执法长老怎么处置你!” 李青鹭狠狠地跺了一脚,往前跑了几步,冲着那个黑影说道:“嘿!我还以为是哪家养的疯狗在这里乱吠呢!改明儿个,我一定要嘱咐执法长老几声,让他拴好自己的看门狗,免得它跑出来乱咬人!” 那个黑影冷不丁的站到了李青鹭身前,身影之快,令南卿希不禁暗叹,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李青鹭,你当你是谁啊,你不过就是一个微末的琴侍你还把自己当成是琴女看了不成,就凭你连根葱都比不上,还嘱咐执法长老,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李青鹭气得双手掐腰,冲着他大声吼着,南卿希似乎看到了远处的李青鹭嘴里的吐沫星子大量的往那人脸上身上飞去,可是那人身形很快,都一一避闪开来,“展牧飞,本姑娘今天就以琴侍之名祝愿你,还有那个执法长老。” 展牧飞面露惊讶之色,心里暗想:“现在她应该诅咒我还有执法长老才对啊,祝愿我们,这不是她李青鹭的性格!” 果然不错,耳旁听到李青鹭说道:“我祝愿你们吃饭吃到石头,把牙齿给磕光,还祝愿你们,去苦湖打鱼时,被鱼拖到湖里上不来,再祝愿你们出外远游,半路失踪,一路送终!最后……” 忽然,李青鹭停住了说话,原来是一个白衣少年推门而入,他眉头一扬,语气轻缓却别有一股威力地问道:“请问咱们琴歌乐教的琴侍最后还要祝愿我和牧飞什么啊?” 而此时的南卿希俏生生的站在床塌边,觉得眼前的一切,人,还有他们所说的话,都好像是一场梦,一场怪异的梦! 李青鹭瞪着一双眼睛盯着白衣少年,怯弱地说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啊,你可别后悔!” 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李青鹭,浅笑着接她的话说道:“是我予止所言,绝不后悔!” 李青鹭愣了愣,如同丧了气得娃娃一样,想要伸手推开正朝自己走来的予止,却又不敢,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颤抖着,她别过脸去,腿一转,迈出步去,“你不后悔,姐姐我后悔了,我不和你们玩儿了。”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显然易见,她已经风一样的跑出了这个房间。 予止缓步走到南卿希面前,展牧飞始终跟在他身后约五六尺的地方,待予止走到南卿希的眼前,她这才发现予止的神采气度仿似天上山的雪莲花高不可攀,他一袭胜雪白衣,随着他的步伐微微动着,如同梨花飘雪一般,真是一位俊秀! 予止身后的展牧飞也是眉清目秀的,只不过他的脸色苍白,很是憔悴。 “圣尊,你终于醒来了!”南卿希听予止的口气不禁悄悄的想着:“这样一位俊俏的人物,怎么问起话来跟个小丫鬟似的!” 南卿希嘴角带着浅笑,问道:“你是在问我吗?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叫我圣尊。” 予止似笑非笑,一副懒洋洋地神采,“圣尊你这一伤,虽然是伤到了背,但会不会一不小心失忆了吧,你忘记你答应过李青鹭的婆婆也就是圣尊你自己的师侄,她临死之前托付你,让你当任琴歌乐教的圣尊!” 南卿希拼命的转动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从头倒腾了一遍,都没有想起来这回事儿,她心想:“难道,那日一别之后,我又和师侄见面了吗?嗯!好像没有诶,啊!有吗!好像真的没有。会不会是我真的忘记了呢,呃,我忘记了吗!” 南卿希偏着头,眼神飘忽,语调飞扬地问道:“我未见过我师侄,怎么会答应她的托付呢!” 展牧飞面色一变,似乎很是惊讶,脱口而出:“圣尊,属下看你是睡糊涂了,要不然你就是真的失忆了,你的师侄可是传位长老,她一直寻找你,就是因为她选中了你当咱们琴歌乐教的圣尊。她的临终遗言,圣尊,你不会是要违背吧!” 南卿希咬着唇,脸色很是为难,可是她真的记不起他们口中所说的临终托付,予止忽然纵声大笑,仰天高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南卿希听他的歌声愁苦不已,心里也感染上一丝忧愁,心酸不已,正要出口好言安慰他几句,却听到予止震耳欲聋的哭声,南卿希所住的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因为这哭声微微颤动着,就连门外的鸟雀也在悲鸣。南卿希听着他越哭越哀切,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她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我真的答应了师侄!嗯,真的吗!” 于是南卿希轻轻扯了扯予止的衣袖,轻声说道:“好吧,我当你们的圣尊还不成吗!”予止瞥了她一眼,拂袖拭泪,忽又仰天长笑,南卿希眨了眨眼睛,展牧飞的表情则是像在看一个疯子似的,予止朗声说道:“圣尊莫怪,予止素来是个性情中人,哭笑随性,从不拘泥!” 南卿希拍手赞道:“好!你这个执法长老很好,不似旁人矫情掩饰,一哭一笑,瞬间之事,不足为怪,不足为奇!” 予止晃动着长袖,转过身去,随手从路过的桌案上拿去了一幅书画,一边走路一边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朗声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白影也消失在视线之内。 南卿希看着远方,缓缓接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八十二章 留在原地的展牧飞不禁心想:“大事不妙,这下可完了,执法长老偶尔发发疯也就算了,好歹,咱们琴歌乐教也就他一个发疯,如果圣尊也跟着发疯,下面还不乱了啊,这可怎么办!”于是他试图将南卿希“发疯”的症状扼杀在摇篮里,高声说道:“圣尊,五日之后,咱们琴歌乐教被邀请去参加五湖四海的聚会,咱们琴歌乐教的圣尊之位空缺了多年,所以咱们教一直都没有参加过,已经让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耻笑了好多年了,这一次,圣尊,咱们琴歌乐教有了你,可一定得要去参加了!” 南卿希拉回涣散的思绪,聚到展牧飞的身上,问道:“什么聚会啊?” 展牧飞懒懒散散地回答道:“弈棋。” 南卿希惊呼道:“什么,弈棋!琴歌乐教去参加的聚会难道不应该是和音乐有关系的吗?”南卿希听到“弈棋”两个字差点下巴都掉了下来,下棋,这可是她的弱项啊!要不是因为她哥哥每次看到她都逮着她练棋,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都不告诉他。 南卿希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个什么破教,还参加什么鬼聚会,诶!” 展牧飞看到她的反应后,面露鄙夷之色,语气几乎是不可置信,他说道:“圣尊,你该不会是不会下棋吧!” 南卿希叹了口气,愁上眉梢,一层阴霾笼罩着她,她淡淡地说道:“难道我不可以不会下棋吗!难道千金小姐就一定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啊!” 展牧飞偷偷笑了笑,南卿希瞪了他一眼。这个人,他竟然不知道收敛,还笑出了声,他这是要往枪口上撞啊!南卿希刚想着自己正好可以用用这个圣尊的身份好好说教他一番,哪知道他却嘻嘻哈哈地说道:“可是咱们的执法长老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啊!” 南卿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道:“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是说执法长老她是千金小姐咯!哈哈,哈哈——” 展牧飞眼睛睁得浑圆,捂住自己的嘴巴,吓道:“圣尊,你这话可千万别对外说啊,要是让执法长老知道了,属下一切都完了!” 南卿希停止了狂笑,正儿八经的说道:“怎么,我瞧着执法长老也不像是个严厉的人啊!” 展牧飞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他不严厉,那都是表面的,他可是个笑面虎!” 南卿希“诶”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不是说执法长老精通琴棋书画吗!那咱们去参加聚会的时候带上他这个千金……”南卿希还没说下去,便被展牧飞乞求的眼神给打断,“让他这个千金人物去发挥发挥吧!省的待在这里屈才!” 南卿希说完嘻嘻笑着,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主意,可是展牧飞却是愁眉苦脸的望着南卿希直叹气,“圣尊,圣尊,你这是疯了吗?” 南卿希用手指不解的指了指自己,展牧飞接着说道:“同道中人邀请的是圣尊你啊,圣尊,可你倒好,把执法长老这么大一尊活佛带着,到时候你可别哭!” 南卿希侧着头,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执法长老很麻烦吗?难不成他们看不起执法长老吗?”展牧飞摇了摇头,回答道:“圣尊,就算你去邀请执法长老同行,他也不会答应的,你要知道咱们这琴歌乐教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执法长老他一个人在打点的,他要是离开了一日,那教里准得乱了,而且如果圣尊你去参加那样小小的一个聚会带着执法长老,还不让同道中人笑掉大牙吗!” 南卿希听得满脸黑线,她只想由衷的和展牧飞说一句:“我和你很熟吗!我和那些人很熟吗!管他们笑不笑啊!”可是他看着展牧飞继续在那儿侃侃而谈,也就不忍心打断他了,不过自己却在心里琢磨着,不带执法长老可以,可是一定得想个办法啊! 春寒料峭,南卿希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穿鞋袜。 李青鹭瞪着一双眼睛盯着白衣少年,怯弱地说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啊,你可别后悔!” 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李青鹭,浅笑着接她的话说道:“是我予止所言,绝不后悔!” 李青鹭愣了愣,如同丧了气得娃娃一样,想要伸手推开正朝自己走来的予止,却又不敢,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颤抖着,她别过脸去,腿一转,迈出步去,“你不后悔,姐姐我后悔了,我不和你们玩儿了。”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显然易见,她已经风一样的跑出了这个房间。 予止缓步走到南卿希面前,展牧飞始终跟在他身后约五六尺的地方,待予止走到南卿希的眼前,她这才发现予止的神采气度仿似天上山的雪莲花高不可攀,他一袭胜雪白衣,随着他的步伐微微动着,如同梨花飘雪一般,真是一位俊秀! 予止身后的展牧飞也是眉清目秀的,只不过他的脸色苍白,很是憔悴。 “圣尊,你终于醒来了!”南卿希听予止的口气不禁悄悄的想着:“这样一位俊俏的人物,怎么问起话来跟个小丫鬟似的!” 南卿希嘴角带着浅笑,问道:“你是在问我吗?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叫我圣尊。” 予止似笑非笑,一副懒洋洋地神采,“圣尊你这一伤,虽然是伤到了背,但会不会一不小心失忆了吧,你忘记你答应过李青鹭的婆婆也就是圣尊你自己的师侄,她临死之前托付你,让你当任琴歌乐教的圣尊!” 南卿希拼命的转动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从头倒腾了一遍,都没有想起来这回事儿,她心想:“难道,那日一别之后,我又和师侄见面了吗?嗯!好像没有诶,啊!有吗!好像真的没有。会不会是我真的忘记了呢,呃,我忘记了吗!” 南卿希偏着头,眼神飘忽,语调飞扬地问道:“我未见过我师侄,怎么会答应她的托付呢!” 展牧飞面色一变,似乎很是惊讶,脱口而出:“圣尊,属下看你是睡糊涂了,要不然你就是真的失忆了,你的师侄可是传位长老,她一直寻找你,就是因为她选中了你当咱们琴歌乐教的圣尊。她的临终遗言,圣尊,你不会是要违背吧!” 第八十三章 南卿希咬着唇,脸色很是为难,可是她真的记不起他们口中所说的临终托付,予止忽然纵声大笑,仰天高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南卿希听他的歌声愁苦不已,心里也感染上一丝忧愁,心酸不已,正要出口好言安慰他几句,却听到予止震耳欲聋的哭声,南卿希所住的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因为这哭声微微颤动着,就连门外的鸟雀也在悲鸣。南卿希听着他越哭越哀切,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她反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我真的答应了师侄!嗯,真的吗!” 于是南卿希轻轻扯了扯予止的衣袖,轻声说道:“好吧,我当你们的圣尊还不成吗!”予止瞥了她一眼,拂袖拭泪,忽又仰天长笑,南卿希眨了眨眼睛,展牧飞的表情则是像在看一个疯子似的,予止朗声说道:“圣尊莫怪,予止素来是个性情中人,哭笑随性,从不拘泥!” 南卿希拍手赞道:“好!你这个执法长老很好,不似旁人矫情掩饰,一哭一笑,瞬间之事,不足为怪,不足为奇!” 予止晃动着长袖,转过身去,随手从路过的桌案上拿去了一幅书画,一边走路一边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朗声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白影也消失在视线之内。 南卿希看着远方,缓缓接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留在原地的展牧飞不禁心想:“大事不妙,这下可完了,执法长老偶尔发发疯也就算了,好歹,咱们琴歌乐教也就他一个发疯,如果圣尊也跟着发疯,下面还不乱了啊,这可怎么办!”于是他试图将南卿希“发疯”的症状扼杀在摇篮里,高声说道:“圣尊,五日之后,咱们琴歌乐教被邀请去参加五湖四海的聚会,咱们琴歌乐教的圣尊之位空缺了多年,所以咱们教一直都没有参加过,已经让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耻笑了好多年了,这一次,圣尊,咱们琴歌乐教有了你,可一定得要去参加了!” 南卿希拉回涣散的思绪,聚到展牧飞的身上,问道:“什么聚会啊?” 展牧飞懒懒散散地回答道:“弈棋。” 南卿希惊呼道:“什么,弈棋!琴歌乐教去参加的聚会难道不应该是和音乐有关系的吗?”南卿希听到“弈棋”两个字差点下巴都掉了下来,下棋,这可是她的弱项啊!要不是因为她哥哥每次看到她都逮着她练棋,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都不告诉他。 南卿希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个什么破教,还参加什么鬼聚会,诶!” 展牧飞看到她的反应后,面露鄙夷之色,语气几乎是不可置信,他说道:“圣尊,你该不会是不会下棋吧!” 南卿希叹了口气,愁上眉梢,一层阴霾笼罩着她,她淡淡地说道:“难道我不可以不会下棋吗!难道千金小姐就一定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啊!” 展牧飞偷偷笑了笑,南卿希瞪了他一眼。这个人,他竟然不知道收敛,还笑出了声,他这是要往枪口上撞啊!南卿希刚想着自己正好可以用用这个圣尊的身份好好说教他一番,哪知道他却嘻嘻哈哈地说道:“可是咱们的执法长老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啊!” 南卿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道:“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是说执法长老她是千金小姐咯!哈哈,哈哈——” 展牧飞眼睛睁得浑圆,捂住自己的嘴巴,吓道:“圣尊,你这话可千万别对外说啊,要是让执法长老知道了,属下一切都完了!” 南卿希停止了狂笑,正儿八经的说道:“怎么,我瞧着执法长老也不像是个严厉的人啊!” 展牧飞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他不严厉,那都是表面的,他可是个笑面虎!” 南卿希“诶”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不是说执法长老精通琴棋书画吗!那咱们去参加聚会的时候带上他这个千金……”南卿希还没说下去,便被展牧飞乞求的眼神给打断,“让他这个千金人物去发挥发挥吧!省的待在这里屈才!” 南卿希说完嘻嘻笑着,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主意,可是展牧飞却是愁眉苦脸的望着南卿希直叹气,“圣尊,圣尊,你这是疯了吗?” 南卿希用手指不解的指了指自己,展牧飞接着说道:“同道中人邀请的是圣尊你啊,圣尊,可你倒好,把执法长老这么大一尊活佛带着,到时候你可别哭!” 南卿希侧着头,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执法长老很麻烦吗?难不成他们看不起执法长老吗?”展牧飞摇了摇头,回答道:“圣尊,就算你去邀请执法长老同行,他也不会答应的,你要知道咱们这琴歌乐教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执法长老他一个人在打点的,他要是离开了一日,那教里准得乱了,而且如果圣尊你去参加那样小小的一个聚会带着执法长老,还不让同道中人笑掉大牙吗!” 南卿希听得满脸黑线,她只想由衷的和展牧飞说一句:“我和你很熟吗!我和那些人很熟吗!管他们笑不笑啊!”可是他看着展牧飞继续在那儿侃侃而谈,也就不忍心打断他了,不过自己却在心里琢磨着,不带执法长老可以,可是一定得想个办法啊! 春寒料峭,南卿希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穿鞋袜。 第八十四章 南卿希穿上鞋袜,不再与展牧飞讨论有关聚会的事情,而是让展牧飞带着自己在琴歌乐教各处转了转。 原来这个琴歌乐教在沉香崖上,沉香崖两面是悬崖,一面是山涧,还有一面是湖泊,那面湖泊便是苦湖。 听展牧飞说若要上沉香崖就必定要渡过苦湖,由苦湖攀上沉香崖对面的山峰,再由对面的山峰经过百余米的凌空栈道才能抵达。 沉香崖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有遗世独立之感。 南卿希还从展牧飞处听说那少年被予止安排住在梨云台,他的伤势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南卿希一听到展牧飞提及那少年,就立刻想去看他,她一来想看一看那少年的状态,一来还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人可以将那少年的伤病治愈的如此之快。 她立刻让展牧飞带自己前去梨云台,展牧飞当然是不敢违抗圣尊的意思了,于是便携着南卿希前去梨云台,在展牧飞的带领下,南卿希看到了这一路上的风景秀丽之极,美不胜收。展牧飞领着南卿希穿过索道,来到一个飞瀑前面,展牧飞指着瀑布言笑晏晏:“圣尊,这里就是宁公子的住处。” 南卿希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可是定睛一看立觉不对,扬声问道:“他住在瀑布里!”展牧飞漫不经心的看着瀑布答道:“是啊!梨云台就在这个洛神飞瀑里!” 南卿希一偏头,嘟囔了一句:“他倒是找了个好住处!”然后看着展牧飞说道:“展牧飞,你说该怎么进去啊?” 展牧飞笑了笑,揽过她的腰,但是行为举动极其循规蹈矩,想必是惦着她的身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展牧飞低声说道:“圣尊,低头!”南卿希依言低头,展牧飞也低下头来,他轻轻一纵,穿过激流。 南卿希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雾气缭绕,红梨映云,云海瑰丽壮观之极。南卿希再一转头,看见不远处,那少年正坐在红梨树下的藤椅上,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书,红梨花瓣飘散着,轻轻落到他的书上,他眼角含笑,眉目如画,侧脸线条柔和仿若天然的玉石虽未经打磨却别有一番气韵,他太过于专注于书本,似乎没有发觉南卿希和展牧飞的到来。 南卿希迈开脚步,展牧飞却守在飞瀑洞口处,南卿希回头看了看他示意他跟过来,而他却摇头不肯,南卿希不便勉强,于是转过头,脚步轻缓地向那少年走去,生怕脚步重了惊扰那少年。 南卿希走到藤椅边,嘴角不自觉间带着一丝微笑,轻声喊了一下:“宁哥哥!”那少年带着笑意抬起头来,又把书放在腿上,悠闲淡然地问道:“圣尊,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南卿希嘻嘻笑着,坐到他身旁青石边的椅子上,说道:“哈!连你也叫我圣尊,看来执法长老什么都和你说了。” 那少年看着她微微一笑,淡雅自然,“师兄素来对我都是无所隐瞒的,如今,我住在琴歌乐教是客,而云姑娘你成了圣尊便是主人了,客随主便,自然是要叫圣尊的了。” 南卿希也不在意称呼的问题,只是头一歪,笑道:“那么,宁哥哥,你就一定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了,你说说看?” 那少年敛眸,不假思索地说道:“是为了五日后的聚会吗!” 南卿希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问道:“宁哥哥,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啊哟,算了算了,不说了!一直忘了问你,你身体如何了,究竟是何人救了你,那人的本领怎么这样子高强?”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在他面前说起自己不擅长弈棋之事。 那少年不禁失笑,说道:“还没有恢复的好,估计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了。至于是何人施救,我答应过此人,就无法告诉姑娘了。” 南卿希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他不再称呼自己为圣尊了,而是一如往初喊自己姑娘。不过她对他的话很是理解,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不再问下去。 忽听有两个男子争执的声音从瀑布边传来,南卿希转过头去看,是两个少年郎君,他们一路争执着往那少年这边走过来。 两个少年郎君走近才看到南卿希,不知他们是怎么识得南卿希的,他们看到南卿希也在此处,立即停止了争吵,两人面上都闪现了一丝惊讶之色,转而又恭敬有礼地喊道:“圣尊,属下不知圣尊也在梨云台,冲撞了圣尊,望圣尊恕罪!” 南卿希无语的盯着两人看,心想:“就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至于这样子吗?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连他们是谁都不认识啊!” 正自恍惚间,却听到那少年淡淡的指着其中一位,说道:“这位是琴阁阁主韩以风,”又指着另一位说道:“这一位是词阁阁主钟流雪。” 南卿希眯起眼睛,觉得很是有趣,琴阁?词阁?看样子琴歌乐教还挺好玩儿的,兴许当一当他们的圣尊也不会枯燥乏味咯! 南卿希闻言点了点头,抬头问二人,“二位阁主方才为何争吵?” 韩以风甩袖气道:“圣尊,你有所不知,钟流雪他非要抢夺我们琴阁的琴谱,还硬要赖说那本书不是琴谱而是什么词谱!” 钟流雪“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说道:“圣尊,你别听韩以风胡言乱语,那本书本来就是属于咱们词阁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收入琴阁了,我去好言找他要回来,他非但不给,还要和我吵架,圣尊,你说这世上还有这样子的人吗,霸占了别人的东西还硬要说是自己的!” 二人又是一顿长时间的争吵,不知什么时候那少年捧起了一杯清茶,正悠闲自在的品尝着,南卿希冲他眨了眨眼睛,把头凑过去,轻声说道:“宁哥哥,你想个办法吧!” 那少年轻抿了一口茶,笑道:“他们二人不吵个胜负出来是不会停下来的,姑娘何不先用一些糕点,若是等的倦了,也可以靠在椅子上休息一番!” 第八十五章 南卿希听了这番话之后,额头直冒汗,忙说道:“宁哥哥,他们这都吵了一个时辰了,我烦都烦死了,虽然我是什么圣尊,可是尚且不了解他们,也不熟悉他们,没法子插手这件事情,可是,宁哥哥你不同,你是执法长老的师弟,想必之前曾来过此地,你一定清楚他们的,你想个主意,让他们别吵了!” 那少年看着南卿希额头冒汗,不禁愕然,把茶杯放到身旁的青石上,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微风轻抚的情绪,他微微笑着,说道:“那我勉强试试!”说完,他手腕一翻,身形极快,以至于南卿希都没看清楚,就发现他手里已经拿着一本书了,他侧着身子,弯腰从他所坐的藤椅旁取出一张琴来。原来他每日这几个时辰都会坐在红梨树下看一会书,然后弹一弹琴,所以就将一张琴放在藤椅边,兴趣所致之时,方便取来弹奏。 那少年将书打开放在青石上,然后坐直身子,抱着琴,“仙翁仙翁”的调起弦来,琴音响起,韩以风、钟流雪二人还是没有停止争吵,南卿希看着那少年毫不在意,倒是依旧的从容悠闲,温和淡然,仿佛一片游云,宁静的在蓝天中自在的舒展。 南卿希仔细听着那少年的琴音,但觉这首曲子音调温柔雅致,情意绵绵,似乎是一个少妇在雨夜轻声对夫君诉说着自己的衷肠,曲调一转,变得更加低更加细,仿佛是新婚夫妇之间的窃窃私语。南卿希自问没有那样的本领,拿到这样一本不熟悉的谱子就可以立刻弹到每个音节都清晰不已,她欣赏敬佩,佩服间,不禁瞧了他一眼,但见他神情清雅出尘,气度淡泊宁远。 南卿希心想:“像他这样大气从容,一定是以诗书为魄,拿琴歌筑魂,才能造就出这般清雅绝尘的人物!” 弹奏了许久,不知不觉间,韩以风和钟流雪已经停止了争吵,二人都静静地听着音乐,一言不发。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觉琴韵渐缓,琴声低慢,好似那少年已经从藤椅上站起走出了数里,南卿希心知琴音将止,果然,片刻后,琴音戛然而止,四下一片寂静,红梨花瓣仿佛也被凝固在空中。 良久之后,韩以风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抱拳欢喜,衷心称赞,道:“多谢,多谢,公子,你这一曲弹得妙极!”钟流雪虽然想再辩,但是那少年这一曲弹得实在是让人心驰神往,即使自己在音律上没什么研究,却也因为这一曲而意醉情迷,只好不再做计较。 南卿希见钟流雪良久不言,于是缓缓说道:“看来二位是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韩以风、钟流雪颇有默契的一同说道:“是!属下,不敢再有异议。” 南卿希挥挥衣袖,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韩阁主就把书带回琴阁去吧!”又朗声对瀑布洞口处的展牧飞说道:“展牧飞,我们随韩阁主一同去琴阁瞧一瞧吧!” 钟流雪心里带着几分幽怨,心想:“圣尊这一醒来,八大阁最先去的竟然是琴阁,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若是让教里的人知道了自己和韩以风抢夺书败了,和他同时在圣尊面前,圣尊也是选择去琴阁,这让自己日后的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他趁着展牧飞和韩以风都还没有出口应话之时,立刻说道:“圣尊,属下觉得圣尊还是先去咱们词阁比较好,一来咱们词阁与棋阁、书阁、画阁、诗阁、曲阁、赋阁七星连珠,二来咱们词阁坐落处有奇石、怪松,风景雅致,人间罕有。” 南卿希一听到棋阁,心里立马有了兴趣,她心道想必这个棋阁一定有大量的棋谱,自己可以借阅几本,来勉强应付五日后的聚。于是语调爽朗地说道:“好,展牧飞,咱么还是先随着钟阁主去词阁吧!” 说完,南卿希快步走到瀑布洞边,展牧飞再次带着南卿希穿过急流,钟流雪得意洋洋的跟在二人身后也出去了。 韩以风愣在当地,那少年从容地将琴放回原处,又合上书递给韩以风,说道:“韩阁主,请将琴谱收回琴阁吧!” 韩以风垂首谢道:“多谢公子为以风正名,”他说着还不禁抱怨了两句,“钟流雪这个人事事与我争,物物与我抢,实乃是个十足的小人!” 那少年笑了笑,神色仿若深海里的星光,若隐若现,难以捉摸,他淡然地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韩以风不解的接口问道:“什么?” 那少年端起青石上的茶杯,小呷了一口,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缓声说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总不能两本书都给了你吧!” 韩以风仔细咀嚼了一番其中的含义,片刻后犹如醍醐灌顶,满心欢喜地说道:“多谢公子指教,以风谨记!”他对那少年深深作了一揖,之后扬长而去。 那少年静静地放下茶杯,悠闲地拿起腿上的书本,又重新翻看了起来,他的表情比南卿希他们到来之前更加的专注。 南卿希跟着展牧飞、钟流雪简略的参观了一下词阁,她根本无心于词阁事物,一心惦念着棋阁,一处词阁便毫不停留的前往棋阁,谁知道棋阁阁人说棋阁阁主拜了个和尚师父,他不仅剃了度,取了个法号叫无破,而且还跟着那个和尚师父一同出外云游去了,又听展牧飞说他归期不详。 钟流雪又讲起了八大阁的统一规矩,这八大阁的统一规矩就是阁主不在之时,阁中的书无论是谁,概不外借,南卿希一听,立刻愁眉苦脸了起来,天色已晚,南卿希不想再耽搁,于是趁着展牧飞和钟流雪谈天论地之时,偷溜进了棋阁的藏书阁。 她一进棋阁的藏书阁,第一个感叹不是:“哇!棋阁的藏书阁真大啊!”而是:“棋阁至于藏那么多书吗!有人能看得完吗!” 其实八大阁藏书阁的大小都是一样的,藏书量也差不了多少,可是此刻的南卿希只觉得棋阁的藏书阁比方才所看到的词阁的藏书阁大了不止一倍! 第八十六章 她看到角落青灯散发的微光,心想:这个青灯与词阁的藏书阁不同,词阁角落燃着的是膏烛,可是由于两个藏书阁里的灯火都摆放在角落,所以都无法照亮整个藏书阁,能照到摆放的那一方小角落也就算是很好的了。 南卿希知道一定是棋阁阁主无破出家为僧,所以他的藏书阁中燃着的是青灯,她也无心于此,心想随便找几本薄一点的棋谱来看看也就罢了。于是,她就慢慢的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一排一排的用手一本一本的从左摸到右。 摸了一两个时辰左右,她终于摸到一本比较薄的书籍,心里窃喜不已,可是伸手去抽那本书籍之时,却又抽不出,她一着急一用力,一个不小心把书给拽飞了,她无奈之下只好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低着头慢慢的去摸。 南卿希摸着摸着,却摸到了几根冷冰冰的手指,她吓得把手缩了回去,抬起头来,隐约间可以看到那人的面容,他不是那少年又是谁!南卿希见他倚着书架,睡得正熟,稍稍放宽了心,也不去细想他为何在此,而是继续去摸那本书,刚一摸到那本书,正自窃喜之时,哪知那少年忽然翻动了一下,连手带书一起压在他的腰下。 南卿希一时大窘,那少年压得过紧若是就这样缩手,他一定非醒不可,虽然南卿希素来不拘小节,可到底是个小姑娘,如何敢就这样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身下呢! 南卿希瘫坐着,一个机灵,用没被压着的左手脱下自己的绣花缎鞋,暗叹:“幸好自己没有穿长靴!”她轻拍了拍绣花缎鞋鞋底的尘土,其实这双鞋子哪里有什么尘土可言,她自从醒过来,只是在沉香崖上转了转,沉香崖每日都有人打扫,少有灰尘。 她又压了压绣花缎鞋,不知使了个什么办法将鞋底朝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那少年的腰间,同时又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掌,蹑手蹑脚的爬到别的书架边去了,因为从那少年腰下拿出那本棋谱不太可能,也不现实,所以她又开始寻找另一本较薄的棋谱。 不知又找了几个时辰,又教她找到了一本,她静悄悄的准备溜出去,躲在藏书阁的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谁知道这一探头,着实吓了自己一跳,藏书阁外有一群人,叽里呱啦的低声不知在讲些什么,她忙不迭的缩回头去,月色朦胧,南卿希也没有看清藏书阁外的人的面貌,但是却知道藏书阁外的人深夜在此一定是有什么密谋,南卿希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商量着什么,于是倚在门边,想瞄准时机,他们一离开,自己立即就溜出去,谁知道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见到一个人离开,南卿希怕自己倚在门边,万一有人过来,就会立刻被发现。 于是她又轻手轻脚的再次潜进藏书阁里。 南卿希因为偷窃棋谱怕棋阁阁人点算数目后向予止禀告,被他发现,此前曾听展牧飞说予止是个笑面虎,所以不禁提心吊胆起来。一整夜倚着书架睡得极不踏实,心里总是祈祷着天别这么快就亮,藏书阁外的人快走。谁知事与愿违,第二日一早她醒来时,又去门边窥视了一下,那些人还是没有离开,南卿希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又回昨日休息的书架边再待一会儿。 她刚坐下,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藏书阁里“哎哟”了一声,轻声说道:“怎么我腰下会有一本书和一只绣花缎鞋?” 南卿希知道是那少年醒来了,听到了这番话后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时候却听到有人说道:“师弟,沉香崖上的动物多,兴许是只调皮的猴子捉弄你也说不准!” 南卿希气结,不想予止也在藏书阁里,却听那少年接着说道:“师兄,你又说笑了,崖上虽有些顽皮的动物,但是藏书阁素来管理严格,怎么会让猴子溜进来,想是师兄一早从偏门进来清点藏书数目时,放进了个仙人来。” 予止哈哈大笑,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子,南卿希哪里有心思去听,焦灼的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出这藏书阁,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她在偌大的藏书阁里瞎转悠了一番,原以为已经离开予止和那少年很远了,谁知道竟然在一个转角处与二人顶头碰上。 予止“咦”了一声,问道:“圣尊,你怎么在这儿?”还没等到南卿希开口,予止看见南卿希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子,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卿希见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又听到他的笑声,羞得从脸直烧到脖子,没想到这时候,那少年幽幽地说道:“师兄,圣尊她想必是来看热闹的,藏书阁外的热闹,当然是来阁里看比较好,也比较安全。” 予止话题被转过,于是惊道:“这可不妙了,师弟,这……这……,咱们教里的好手在藏书阁外等了一夜他都还没有来,他要是此刻来了,好手们在体力上岂不是要吃大亏!” 那少年嘴角轻笑着说道:“恐怕是师兄说错了吧。即使他们一个个都有十二分的精神,遇到水之寒,群起而攻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南卿希大惊,心想:这个水之寒不就是当年外祖父所提的诸侠录上排行第七位的第一剑客吗!啊,不对,后来他被风之遥打败了,不仅在诸侠录上下降了一位,而且第一剑客的称号也被风之遥给抢走了。 此后,水之寒一直不服被风之遥打败,更加苦练剑术,南卿希听外祖父讲起过,其实水之寒和风之遥的剑已经快到无法再快了,他们的剑法本来是不分伯仲的,只不过水之寒比起风之遥更加多了一份人情,所以才败在了无情的风之遥手中。 予止愁眉苦脸的思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像是有了什么对策,于是便快速走出藏书阁,那少年瞧师兄走远了,这才将绣花缎鞋还给南卿希,南卿希静静地穿上自己的绣花缎鞋。那少年没有说话,南卿希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而立,站了有一会儿,南卿希忽然开口说道:“宁哥哥,你和执法长老说的那个水之寒,他要来琴歌乐教捣乱是吗?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代大侠,怎么可能来此捣乱呢?” 第八十七章 那少年语气缓和地说道:“姑娘说错了,他不是来捣乱的,他是来找人的。” 南卿希脱口而出道:“风之遥!”那少年的眼眸忽然变得更加深邃,如云卷过一般,瞬间又恢复常态,嘴角带着浅笑说道:“不错!水之寒来沉香崖就是为了找风之遥。” 南卿希失声道:“风之遥?风之遥他在琴歌乐教!”那少年淡淡地说道:“不在,只不过,江湖传言说风之遥在。” 南卿希蓦然抬起头与那少年对视,她问道:“那么这个江湖传言一定不是普通的传言,因为水之寒不是个容易轻信别人的人。” 那少年轻笑道:“姑娘,你很聪明!” 南卿希嘟囔起嘴,俏皮地笑说道:“谁让你一口一个姑娘啊,姑娘的叫个不停,我一不姓姑,二不叫娘,你明明都知道我的姓名了,却还是偏要叫我姑娘!” 那少年哑然失笑,一时无话,南卿希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好吧!那就当作你以前是不知道我的姓名吧!我正式告诉你,我叫南卿希。历历珠星疑拖佩,冉冉南卿希似曳罗。” 那少年从袖里拿出那时压在自己腰下的棋谱递给南卿希,微笑着说道:“很高兴认识你,南卿希,这本棋谱你带走吧!” 南卿希“啊”地一声接了过来,因问道:“这是我昨日……我昨日……找到的那一本吗?”她结结巴巴的说完了一整句话。 那少年不急不慢的回答道:“或许!” 南卿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打斗声所吸引。那少年大步迈出藏书阁,南卿希怕被外面的人瞧见自己从藏书阁里出来,点算数目时发现少了两本棋谱,一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好歹自己也是他们的圣尊,若是教他们知道了,自己不得下不来台吗!可是她又想见一见当年的第一剑客水之寒,所以悄悄地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来观看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外面的人正乱着呢,谁都没去留意藏书阁门边多出个半边脑袋,何况那少年站在离门不远处,遮住了外面人的视角。 外面打斗了一阵,最后一次打斗,上场的人是展牧飞,南卿希心道想必他们一直轮番对付的人就是水之寒了,她心想这些人真是不厚道,要上就一起上呗,这前前后后排着队上场,想必就是为了消耗水之寒的体力,从而取胜。 终于,最后一场打斗也结束了,南卿希在心里暗呼:“他,他竟然,他竟然输了!不,不,他没输!他没输!” 而藏书阁外的展牧飞一抱拳,目光中带着萧索之意,“我输了。” 可是,展牧飞明明赢了! 水之寒黯然说道:“是你赢了!” “不,展牧飞他输了!”南卿希从藏书阁的门边跳了出来,朗声说道。 水之寒讶异的看着南卿希,南卿希缓缓说道:“水先生真是了不起,好了不起!” 那少年转头看着她,南卿希也瞧了那少年一眼,然后又看着水之寒说道:“今日,水先生打得这么多场架里,最后一场和展牧飞打得最漂亮,最精彩,不知这场能不能和当年与风先生那场相媲美呢!” 水之寒略感惊奇,说道:“姑娘既然说了,想必自己心里已有答案,何必问我。” 南卿希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只可惜我福薄,没有亲眼瞧见水先生与风先生一仗!”她又连叹了几口气,似乎惋惜不已,良久才接着说道:“不过,我曾听人说过,水先生的剑出手之快,江湖中人无论前后辈提起来都是敬叹不已。只是,今日,水先生打的这些架里,我却从未见过让水先生扬名的快剑!” 那少年不禁暗叹:“这个姑娘果真不同寻常,方才水之寒打的这些架里虽有快剑,但是他的快剑实力却尚有保留,没想到倒教她给看出来了!” 水之寒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南卿希正色道:“方才水先生与展牧飞对战之时,展牧飞第十七招使得是什么?” 水之寒回答道:“风起云涌。”南卿希娇笑着接道:“不错,是风先生的独门剑法中的其中一招,风起云涌。那么,再请问水先生,展牧飞接下来使得第十八招又是什么?” 水之寒觉得这个姑娘颇有意思,于是答道:“海阔天空。” 南卿希拍手笑道:“对啦,这两招连在一起使,转势过快,若是像水先生和风先生那样的高手,一定会无缝衔接,可是展牧飞的快剑只怕连水先生的一成也比不上,所以他这两招连在一起使出来之时,就有个空隙。这个空隙呢!兴许旁的人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可是水先生你呢,就一定能趁机一击快剑取了展牧飞的性命,只不过先生没有这样做,我所说的这一次破绽是展牧飞露出来的最小的一次,除去这次,他的剑式中最起码还有五处比这个更大的破绽。水先生,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水之寒看着南卿希无话可说,南卿希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水先生是个仁义的人,我外祖父生前总爱说些江湖上的事情给我听,他谈起先生之时总说先生不愧为男子汉大丈夫,有情有义,所以我也是自小敬佩先生,不知先生,可曾记得七年之前若水边的小姑娘吗?” 水之寒喃喃自语道:“若水,若水。” 南卿希轻叹了一声,转而问予止道:“执法长老,不知咱们琴歌乐教何处有烈酒?” 予止略带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梨云台有烈酒,不过那是为师弟疗伤所备。” 南卿希“哦”了一声,转过头看向那少年,问道:“宁哥哥,我可以借你的地方招待一下水先生吗?” 那少年淡笑着说道:“有何不可!”南卿希点头微笑以示谢意,又对水之寒说道:“水先生,我不自量力,想请先生喝上几杯,不知先生可否赏脸?” 水之寒笑了笑,一字字地说道:“我水之寒,逢酒必喝,姑娘既然敢邀我一起喝酒,想必酒量一定不小。水之寒更是却之不恭,自然乐意前往。” 南卿希笑着朗声说道:“水先生是逢酒必喝,可是我却是逢喝必醉,不过素闻水先生有一个规矩,醉一回,交一友,我虽量浅,也必定要舍命陪君子,交上水先生这个情深似海、义重如山的朋友!” 第八十八章 水之寒一笑,还剑入鞘,接着说道:“不错,我水之寒醉一回,交一友,姑娘若是有本事将我灌醉了,那么姑娘这个朋友水之寒是交定了!” 南卿希拍手正色道:“好好好,先生果然爽快!” 那少年、南卿希和水之寒一同去了梨云台,而予止则带着一干人等留在棋阁藏书阁外收拾打架所造成的残局。 那少年帮南卿希和水之寒在红梨花林下布好了桌子又摆好了酒水杯碗,南卿希和水之寒相对而坐,那少年弄好了一切之后,无声无息的坐到藤椅上,拿了本书悠然自在的看了起来,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似乎既不紧张也不关心。 水之寒闻到酒香早已按捺不住,不禁说道:“酒已在桌,请问姑娘是否开始饮酒?” 南卿希淡淡笑着,说道:“先生客气,只不过,若是就这样呼呼灌下去,岂不是如牛饮酒,而且先生面前的酒杯也实在是太小了,如此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实在是没意思透了!先生说是不是?” 水之寒微笑着说道:“那么,姑娘是想怎么喝呢?” 南卿希指着大酒碗,笑言:“咱们用大酒碗喝,不过得有个规矩才行,嗯,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若是对方答对了,问问题的人就算是输了,就要喝一碗,若是对方答不出呢,答不出的人就算是输了,那么也要喝一碗。” 水之寒说道:“好,那么姑娘先请问吧!” 南卿希摇了摇手,笑道:“水先生是客,自然是先生先问!” 水之寒问道:“那么姑娘请听好了,之前姑娘说的外祖父是谁?” 南卿希笑了笑,说道:“看来先生有意想让,不过这个问题我偏不爱回答!”于是喝了一大碗酒,又倒了一碗,方才接着说道:“七年之前,若水边,水先生曾接到一封信,你知不知道,那封信是何人所写?” 水之寒惊讶的瞪圆了双眼,讶异的问道:“那么,姑娘知道吗?” 南卿希嫣然一笑,说道:“水先生这可是犯规啊,你不回答问题反而问我,先生也不想一想,我要是不知道正确答案又如何去问先生呢!” 水之寒说道:“好好好!”于是干了一大碗。 南卿希笑盈盈的接着说道:“木兰花。”水之寒眼睛一亮,失声问道:“那么你知道是何人截了这封信?” 南卿希正色说道:“是燕子剑客!”水之寒又喝了一碗,南卿希敛容说道:“先生可知道燕子剑客截取这封信是为了什么?” 水之寒摇头,南卿希笑着指着他的酒碗,水之寒又喝了一碗,南卿希答道:“是为了百音长古琴!只不过江湖人中无人知晓燕子剑客截取了这封信,更加不知道他截信的目的是为了百音长古琴,可是后来不出半年木兰花又寻到了他,对他委以重任,他敬佩木兰花便答应了。” 水之寒立刻问道:“是什么重任?” 南卿希娓娓叙来,“就是在桃花林与我会面,将‘百音长古琴’交给我!”水之寒只得又喝,南卿希问道:“水先生,不知你是否记得当年在若水边你带走的那个小少年吗?” 水之寒笑着说道:“终于轮到姑娘再喝一碗了,这个小少年我当然记得了,我之后将他带到了渤海之滨!” 南卿希轻声低语了一句:“渤海之滨!”她头一仰喝了一碗酒,耳边听到水之寒问道:“木兰花为什么要将‘百音长古琴’交给你?” 南卿希缓缓说道:“因为我承诺给她,要将‘百音长古琴’交给一个人。”水之寒轻呼:“什么人啊?” 南卿希“啊呀”了一声取笑道:“先生你又违规了。”水之寒一愣,又笑了笑一碗酒下肚,立刻问道:“什么人啊?” 南卿希叹了口气,摇着头悠悠说道:“先生,现在已经轮到我来问你了。” 水之寒挠了挠头,南卿希一笑,问道:“水先生知不知道那个小少年之后又去了何地?” 水之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南卿希忽的面色变得哀愁起来,敛眉蹙额,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似乎是灵魂出窍一样,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大哥哥!” 水之寒立刻又喝了一碗,两人问来问去,虽然南卿希无精打采的,但是每次输的都是水之寒,水之寒喝了不下百碗,最后终于喝醉倒在了桌子上。 南卿希眯着眼睛,用手支着头,静静的看着水之寒,又仿佛是不在看他,南卿希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起来,之后又缓缓说道:“水先生,你这个装醉的本领可真是高强!” 水之寒趴在桌子上没有反应,他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些,只是微不可见,南卿希放下胳膊,转过头去,笑道:“水先生,你演的真是好极了,可是既然已经教我给识破了,又何必还要继续装下去呢!” 水之寒猛然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只是南卿希的脸偏了过去,她看不到此时水之寒的目中带着刺骨的寒光,这样一双眼睛又怎么会是一个喝醉了目光本该朦胧的人呢。 水之寒沉声说道:“姑娘真是好本领!” 南卿希冷笑了一声,说道:“先生,方才你所问的问题我都是据诚以告,毫无隐瞒,可是先生却是有意欺骗,还装醉逃避。” 水之寒低下头沉默不语,南卿希的笑声变得凄凉起来,“水先生,我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一个故人的消息,你又何故苦苦相瞒?” 水之寒还是沉默,南卿希转过脸来,看着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罢了!你纵使现下不说,日后我也有法子让你说出来,水先生,你相不相信,敢和我打这个赌吗?” 水之寒目光闪动,抬起头凝视着她,说道:“水之寒从姑娘口中知道了很多以前不解的问题,心底感激不已。但是姑娘所要打听的人,恕水之寒无法奉告!” 他说完,起坐,转身欲走,一直安静的坐在藤椅上看书的那少年,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且慢!水先生既然受了我们圣尊的恩惠,自然是要回报的,先生,说是不是?” 第八十九章 水之寒又转身向那少年看去,见那少年手中拿着一本书,嘴角微微笑着,眉目间隐隐带着一股书卷清气,气质清雅出尘,最令人自惭形愧的是他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着一种从容娴静、淡泊致远的脱俗气韵。 水之寒被他的气度震慑,一时无话可说,那少年也不起身,放下书,继续说道:“四日后,我们圣尊要去参加五湖四海的聚会,听说先生除了剑出手快,棋出手也不慢,不如陪同我们圣尊应付一下这个小小聚会,让我们圣尊也见见你的棋艺!” 水之寒没有多想,只说道:“好!” 南卿希细细回味了一下那少年的这几句话中的滋味,不自觉间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水之寒沉默了很久,放松面容露出了一丝微笑,问道:“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徐徐说道:“那少年!”南卿希娇笑着接道:“不宁唯是之宁,莫敢谁何之何!” 聚会的事情终于解决了,南卿希也如释重负,从梨云台回到自己的房内也很是高兴,她坐在书案前翻了翻从棋阁藏书阁私带回来的两本棋谱。 但见这两本棋谱种的每一页一旁都有详尽的注解,字字遒劲有力,正是刚如铁画,媚若银钩,实在是难得的好字,只是不知道这注解是何人所写,竟然如此的通俗易懂,令她这个在棋艺上一知半解的人看过之后也大有裨益,收获匪浅。 一连四日,南卿希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钻研棋谱,偶有不解之处,便记录下来,予止过来拜访之时,一时嘴快问了出来,一不小心将她私自带回两本棋谱的事情暴露了,可是予止也没放在心上,还答应南卿希替她保守秘密。 只不过这四日里那个叫作李青鹭的唠叨丫鬟竟然一点影子也没有,照顾南卿希的换成了是另一个丫鬟,南卿希因此问过予止,谁知予止说他也不知道,这个回答让南卿希疑惑不已,还有就是水之寒自从当日答应了那少年帮助南卿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沉香崖见到他了。 第五日一早,南卿希正要带着予止安排跟从自己的展牧飞一同下沉香崖,忽然有一个人翩然而至,南卿希凝眼一看,那人正是水之寒,南卿希忍不住喊道:“水先生!” 水之寒点头笑道:“姑娘,那日忘了问你叫什么了?” 南卿希一笑,娇俏地说道:“浮萍飘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水之寒拍手称赞,默然无语,随着南卿希、展牧飞一起下了沉香崖。 展牧飞划船带着南卿希和水之寒由苦湖来到清浅溪,船靠近一座石舫之时,三人依次登上石舫,有隐隐地声音传过来,“陆姑娘,棋艺绝顶,真是厉害啊,厉害,老朽服输!” 又听一个人大声喊道:“展牧飞,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们教又要缺席了呢!” 展牧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另一个人大声嚷叫道:“展牧飞,怎么没瞧到你们的执法长老前来,哦,我明白了,他一向是眼高于顶的人肯定不屑于这种聚会!” 展牧飞正要呵斥众人,南卿希却悄悄地牵了牵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声张,展牧飞只好作罢,转而说道:“我来凑凑热闹不可以吗!” 不知是何人,又说道:“来凑热闹,诶哟,你们不是说有了什么新的圣尊了吗?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的执法长老会让你过来凑热闹吗!” 此时又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列位都是文人雅士,怎么不请人进来,反而要啰啰嗦嗦的说这么一大番废话!” 众人忽然,齐声应和,说道:“陆姑娘说得对,说得对,”又有人朗声对外说道:“诶,展牧飞你要进来看热闹就快点进来吧!别在外头磨蹭了。” 南卿希、水之寒跟着展牧飞进入石舫之内,但见美酒佳肴,棋盘桌椅,一一摆放的整整齐齐,每个棋桌都有两个人在对弈,正中心棋桌上坐着一个鹅蛋脸姑娘,她目光柔和,正在与人对弈,整个石舫之中只有她一个女子,算上南卿希,只有她们两个女子而已。 那个姑娘的棋艺似乎颇为精湛,南卿希一行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在旁边观看了一番,这才明白了这里的规矩,若是其他棋桌上赢得比试之人,便站到中间的那个棋桌后等着与那位姑娘对弈。 有一个输了棋的人似乎与展牧飞熟识,于是便拉着展牧飞,为他一一介绍在座之人,列会之人至少有两百余位,有的是一家来一人,有的是一家来两人,最多的不过是一家来四人,这么多的人一听到展牧飞是琴歌乐教中的人,都立时多了几分敬重,南卿希似乎明白了予止所说的琴歌乐教在同道中的重要地位。 那个姑娘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轻轻松松的摆平了在场所有的对手,之后她笑着端了杯茶,喝了好几口这才放下,心情很是愉快地说道:“展大侠既然来了,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岂不是无趣,不如你们也来和我比一盘吧!” 展牧飞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话音刚落,就要迈步上前,南卿希心想:“该不会是每个琴歌乐教的人都会下棋吧!那自己岂不是太丢脸了!” 可是没想到那个姑娘却指着南卿希笑道:“我要和她比,今日比了这么多场中,对手都是男子,我想这最后一场应该和这位姑娘比一比,才是不枉此行。” 水之寒迈步前去,在那个姑娘对面坐下,缓缓说道:“在这之前,我陪姑娘先下一盘吧,若是我输了,那么姑娘再与我妹子比试,如何?”他的语气隐约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那个姑娘只好点头答应,南卿希缓步上前,立在水之寒身后,他们已经开始下棋了,可是南卿希却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过了片刻,笑盈盈的冲着那个姑娘问道:“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姑娘淡淡笑着说道:“陆清黎。”南卿希在心底念了好几遍,只觉得这个名字似有蹊跷,又念了几遍,忽然想起:“陆清黎,李青鹭,哈哈,好一个唠叨的琴侍,消失了好几日,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儿!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两人下着下着,天色便暗了下来,有人带来的随从勤快的要去点蜡烛,陆清黎瞧见了又随口吩咐那人再点一盘香来,那一盘香刚端上来,谁知道陆清黎却说道:“不成不成,这盘香的气味不对,闻着教人头痛不已,快去换一盘。” 第九十章 那人只好将这一盘香撤了下去,又换上一盘新的,陆清黎一边落了一子,一边看了看那盘香面露不悦,又说道:“哎呀,这可怎么行,你没有看见这盘香的烟气都往那盆花上散去了吗,这样子点下去,这盆花岂不是得毁了,快换个位置。” 那人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只好再换了一个位置,却听陆清黎看了一眼又是不满意,絮絮叨叨地接着说道:“怎么可以放在西面呢,西面有窗户,虽然现下是春天,但是难免会有风从窗里吹进来,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点了这盘香!” 南卿希不禁暗笑:“这个李青鹭哪里是伺候别人的琴侍啊!活脱脱一个被娇纵着的大小姐模样,如此一番折腾别人!” 那人终于憋不住,气闷地说道:“陆姑娘,我又不是伺候你的下人,你这倒好,使唤的可真勤快!” 陆清黎歉然的抬起头来,说道:“啊,真是抱歉了,不好意思,”又对着水之寒说道:“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于是她站起身来,亲自将那盘香移了个位置,可是她闻着那盘香的气味,又喃喃低语道:“这盘香的气味也不好!”她说着拿起那盘香,转身入内,再出来时,她手里不仅端了一盘香,而且还拿着一个茶壶,她笑嘻嘻的摆好香之后,朗声说道:“是我不好,我新给各位沏了壶茶,各位要尝尝吗?” 陆清黎还没有说完便给自己首先倒了一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缓缓放下,别人都不太喜欢她的小姐脾气,正各自生气呢,哪里还有闲情雅致来喝她的茶,只有南卿希浅笑着看向她,然后走上前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南卿希啜了一口,也缓慢放下,陆清黎笑着回座,继续和水之寒下棋,南卿希也轻步走回水之寒身后。 南卿希面带笑容,开口问道:“陆姑娘,听说你有位好朋友姓李,我还听说她是琴歌乐教的琴侍,她也擅长下棋,棋艺大概和姑娘也差不多,但前几日,她忽然失踪了,就连琴歌乐教的执法长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姑娘,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南卿希其实不知道李青鹭会不会下棋,她这么说不过是试探陆清黎。 陆清黎心底一惊,但到底还是淡定的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南卿希轻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有位朋友,总是不爱用真面目来见我,见我的时候呢,总爱伪装打扮一下,她以为这样我就会被吓住,我就无法认出她来,可是她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没有当着她的面揭穿罢了!说来也巧,她也失踪了好几日,陆姑娘,你猜怎么着,今日啊,终于教我找到了她!谁也想不到她原来用自己的真面目在这几日里一直躲在客店里。我碰见了她,自然是要问她的了,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呢?’她不说话,我只好接着问:‘现在你行藏暴露了,就算躲在这里也是不成的了,你难道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吗?你如果坦坦白白的和我说明了一切,我或许可以帮你,那时如果你想走,我就帮你逃走,如果你想留,我就帮你隐蔽。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一切,那么你是我的朋友,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让你落到旁人手里,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自有法子治你!’” 南卿希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她故意偏过头去,装作不在意陆清黎的表情,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她,这时,陆清黎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细小的冷汗。大家的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其中不乏心急的人,他不禁问道:“姑娘,你用什么法子治了你的朋友啊,你的朋友到底有没有告诉你实情!快说来让大伙儿听听。” 南卿希俏皮的笑了笑,说道:“这可不能告诉诸位了,若是让大家都知道了,以后我这个法子就不管用了,至于我的这个朋友到底有没有告诉我实情呢,我现在也还没有答案,因为在她给我答复之前,我跟着展大侠一同出来凑热闹,又怕时间太短她想不清楚,所以宽限了她些时间。这盘棋下完了,回去我可就要问她要答复了!” 夜凉如水,小径两旁,一盏盏以檀木为骨,以绢纱为衣,绘以吉祥图案的宫灯高悬在一颗颗树木之上,皎洁的明光照得处处都很亮堂。 有一个行人提着一盏做工细致的宫灯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漫步前来,长廊边的杨柳在微风的吹拂下,慵懒的舒展着自己曼妙的身姿。 夜已深,万籁静,微风吹下了片片绿叶,绿叶降下来的声音飒飒的传来。院落中的一个屋舍里一盏宛如青豆的纸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窗纱上映照着一个修长的剪影。 有人推开屋舍的门,“吱扭”一声打破了沉寂,屋舍里的那个人坐在桌子边,一袭青衣曳地,眉目间平和清淡,神采清雅绝伦,他微微开口说道:“师兄,你再不回来,我一个人都要将这盘棋给下完了。” 这个衣着青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少年,而来人则是予止。 予止一笑着矮身坐下,看看桌子上的那盘棋,那少年又缓缓的落了一子,予止讪讪地说道:“师弟,你可真是厉害,乍一看你的白子被吃了那么多,已处于必败之势,可是方才你的那一子竟然力挽狂澜扳回颓势,好棋!好棋!” 那少年嘴角带着一抹无法揣测的微笑,漫声说道:“师兄,这一招叫作置诸死地而后生。” 予止一笑,说道:“这盘棋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即使偶尔我有着一两步跳脱了你的掌握圈子,你也会暗收河山。不过,师弟,今日你的这盘棋里似乎多了些东西?” 那少年眉头轻轻一挑,问道:“什么东西?” 予止嗫嚅地说道:“情!”良久他才缓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个你不该有的东西!” 那少年黯然一笑,道:“师兄,你错了,是无情!比往常更多了一分无情!” 第九十一章 予止眼神中隐约带着几分愁思,他说道:“是吗!我没有瞧出来,师弟,但愿你还能赢下这盘棋!”他手执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似乎想要挽回自己黑子的失势。 那少年淡淡一笑,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白子,抬头和予止对视,道:“师兄,我已经赢了!” 予止在心底叹道:“原来真的是‘无情’,他早已胜券在握了!” 南卿希的一番话语实在是太令陆清黎惊讶了,可是陆清黎却硬是默不作声。南卿希见她神色有异,好奇心大增,一双妙目在陆清黎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将目光转移到棋盘之上,陆清黎下了几步棋之后,又端起自己新倒的茶喝了好几口。 过了片刻,南卿希趁没人注意之时晃悠着走到桌案边,也端起自己先前喝的茶一口喝完,又溜达着回到水之寒身后。 因为水之寒的棋艺精湛,让陆清黎应接不暇,她也就没有时间去观察南卿希的行动举止了,南卿希眼看着这局棋陆清黎就要落败了,忽然“啪嗒”一声,茶壶掉到地上。 陆清黎“哎哟”了一声,起身作揖,讪讪的说道:“我笨手笨脚打碎了茶壶,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南卿希抿嘴微笑,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陆清黎眨巴着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说道:“诶,我乏了,头疼得要命,不下了,不下了!” 有人指着陆清黎,正要出声指责,谁知道那人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腿一软,往后一栽倒了下去,屋内之人一一应声倒下,南卿希也装模作样的倒了下来,陆清黎拍着手,跳了起来,笑道:“哈哈!一群无用之徒!” 陆清黎轻步走到南卿希身边,缓声说道:“圣尊,你可真是聪明,不过再聪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倒了下来!” 陆清黎又看着水之寒,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诸侠录上排名第八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栽在了我的手里,改天我也上个诸侠录玩一玩儿,嘿!啊!我现在把你给杀了,那么我岂不是成了诸侠录上的第八了,啊呀!我真的是太棒了。” 陆清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拔了出来,一道明晃晃的光芒发散出来,南卿希跳了起来,陆清黎一惊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她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是怎么,怎么醒来的啊!你只是浅尝了一口茶水,根本不可能醒来的!不可能!” 南卿希说道:“我压根就没有真的倒下。”陆清黎惊讶不已,问道:“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南卿希笑意盈盈,说道:“我哪里会知道那个照顾我的婆婆姑娘是一个美貌女子啊!只不过你几次三番倒腾香料,我就心有不解,后来,我细细一想,方才记起我外祖父曾跟我提起的一种毒药,我虽然知道这是一种毒药却没有随身带着解药,我想你一定是有解药的,还想着该如何从你身上拿取呢,谁知道你又端上一壶新泡的茶,我自然立即明白那便是解药了!” 陆清黎恨得牙痒痒,却又十分佩服她。陆清黎趁着南卿希不注意之时,快速点了她的穴道,笑嘻嘻的捡起那把匕首就要刺向水之寒,却反被别人点住自己的穴位,她瘫软着倒了下去。 原来南卿希身穿着外祖父留给她的玉蚕冰甲,陆清黎这才没点中南卿希的穴道。 忽然,有一个人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人不就是倒在棋盘上的水之寒吗! 南卿希失声说道:“水先生,你怎么起来了?你没有中毒吗?” 水之寒轻轻一笑,说道:“区区小毒,不足挂齿!” 南卿希走到他身边,说道:“不对啊,水先生,这可不是什么小毒,我外祖父说过,这种毒叫作‘醉碧霄’,三盘香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与室内的那盆花的气味互相交缠,混成这种毒气,人一当吸入这种毒气,那可真了不得了!” 水之寒轻笑着说道:“我大概能够猜到你外祖父是何人了!不错,这种‘醉碧霄’确实不是一种小毒,只是对于我这种中过一次这种毒的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的了。” 水之寒说着快步走了出去,坐在船头,南卿希也跟随着他的脚步,坐在他的旁边,他缓缓说道:“当年,斜日西下,残阳如血,我与……” 据水之寒所说,当年他与自己的心上人一位大家闺秀相约在一家酒楼聚首,他们说好了要私奔天涯。本来人约黄昏后,实在是一件美谈,可是谁知道,他的那个心上人来到酒楼之后,趁他喝酒之时,暗中对他下了“醉碧霄”的毒。他深信心上人,对她毫无防备之心,却被她暗算,她正欲下毒手杀害他之时,正巧有一位高人路过,不仅救了他,还给了他九丸此毒的解药带在身上以防后用,水之寒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这种毒的气味,是以方才他闻到第一种香料的气味就已经知道了,于是悄悄服下解药,接着装晕暗中观察之后的一切。 南卿希早就从外祖父那里听说过水之寒是个至情之人,也听说过很多发生在他身上的侠义之事,可是她却没想到在他的身上竟然发生了这样令人唏嘘不已的事情,她轻叹一口气,悠悠说道:“自古以来,情深不寿!” 水之寒没想到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怔怔了半晌,心道这四个字道尽了自己的过往! 水之寒解开了陆清黎或者说是李青鹭的穴道,李青鹭一直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个不停,她一直辩说自己只是想上一下江湖人传闻的诸侠录,对水之寒还有众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就算南卿希没有点住她的穴道,她也不敢真的杀了水之寒。 水之寒训斥了李青鹭一番,最后南卿希逼着她拿出了解药救了众人,李青鹭怕招惹麻烦又在众人面前撒了个谎将自己的事情遮掩了过去。 水之寒最后没有杀了李青鹭,因为他觉得一个还会哭的人,还有生存的价值。之后,南卿希提议将李青鹭带回琴歌乐教交给执法长老处置,毕竟她始终是琴歌乐教的人,要怎样处罚一切都由执法长老说了算。 第九十二章 展牧飞毒刚解,在石舫休息了一晚还没有恢复完全,南卿希担心他路上?32??什么问题,于是又在石舫耽搁了些时候,一个时辰之后方才上路,可是看展牧飞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恢复得很好,水之寒担心李青鹭沿途耍花招,于是便随行护送。 他们回到沉香崖下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一道残阳淡淡的铺在水中,余晖如晕轻轻荡漾开来。 南卿希自从听了水之寒之前的事前,心情就总有些惆怅。他们弃舟登岸之时,水之寒正要向南卿希告别,就听到南卿希朱唇轻启,说道:“水先生,我请你喝酒,你来吗?” 水之寒点头笑道:“好!” 于是南卿希先亲自将李青鹭交到了予止手里,又和他说了些李青鹭的事情,接着还吩咐展牧飞好好去休养,之后,才携着水之寒直奔梨云台。 谁知那少年料事如神,早已布好了酒席,他笑意盈盈的坐在藤椅上看着南卿希和水之寒快步走到桌案边。 南卿希有气无力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宁哥哥!”那少年点了点头,起身慢步走了过来,矮身在南卿希身旁坐下,缓缓说道:“我记得曾经差你一壶白毫银针,如今还上,你回来得正及时,早一分,茶未入味,晚一分,茶水已凉。” 南卿希看到桌子上颇为醒目的黑瓷茶具,心下不免感动,侧着头笑道:“宁哥哥,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少年微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南卿希接过轻抿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宁哥哥,真是抱歉,我想喝茶或许也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吧!如今我的心情乱糟糟的,就是再好的茶我也品尝不出来!浪费了你一片心意,真是对不住!” 那少年看着她,心底了然,没说话只是倒了一大碗酒递给她,南卿希对水之寒说道:“水先生,我们再来一次比试吧!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不问对方问题了,我们比谁先喝得快,好不好,喝的慢的人,第一次罚两碗,第二次罚四碗,这样翻倍罚下去,瞧瞧谁先醉倒!” 南卿希说完又看着那少年,淡淡地说道:“宁哥哥,你当我们的公证吧!” 那少年说了声“好”,两人便正式开始了比试。 也不知道他们比了多长时间,最后以水之寒醉倒收尾,这次他是真的醉了。 如果有一个女子敢不要命的和你比酒,就算你有再好的酒量也得醉倒。水之寒就是这样罚了两碗、四碗、八碗……被罚倒的。 此时,南卿希双颊被烈酒熏得略带薄晕,眼神迷离却夹着脉脉之情。那少年瞧她已有七分醉意,心想她一个女儿家,就这样子呼呼地灌下来了那么多的酒,怕她胃里难受,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白净净的手帕,手帕里似乎包了些什么东西。 那少年将手帕放在桌子上,然后缓缓打开,里面有五块精致的小糕点,他看着南卿希说道:“昨日你走得匆忙,听说没有用早饭,我本想给你送去,只是我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最后只好算了,你现在喝了这么多酒,吃点糕点,身子会舒服一些。” 南卿希面色略变,似乎就要哭出来,可是却又掩饰了过去,但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只听见她的嘴里嘟囔着:“水晶红豆糕!” 那少年说道:“是啊,怎么你不爱吃吗?那就扔了吧!”说着抬手就要扔了,南卿希眼疾手快立马拦了下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吃完了,又将糕点再仔细包好放入自己的怀中,微微一笑,又喝了碗酒,缓缓说道:“我大哥哥也爱吃水晶红豆糕!” 那少年侧着头在等待她的下文,她端起酒碗又连连喝了好几碗。此时,不知她到底还有几分意识是清醒的,只听她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人了!呵呵!呵呵!我也快变成这样子的人了,我不愿意使些计谋来哄骗水先生说出大哥哥的下落,却又十分迫切的想从他那里探听到大哥哥的下落。我开始讨厌自己了!” 她的手颤颤巍巍的又端起一碗酒一干而尽,她喝完忽然干笑了起来,说道:“我肯定很不招人喜欢,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真正关心我,我都知道,我知道!” 那少年不禁轻声说道:“是你的爹爹娘亲吧!” 南卿希的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她又在干笑,“不!不!不是的,我在家里,娘亲时常动辄就是不停的骂我,有时候和她说话说的好好儿的她就拿起长鞭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娘亲这样对我,我想肯定是自己的不好,一定是自己的错,可是我去问她时她又不和我说。” 那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南卿希挥了挥手,说道:“外祖父说只要愉快的活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且夫天地为炉,阴阳造化,冥冥中自有定数,苍生万物谁又没有几个难熬挣扎之时!” 她微笑着,又说道:“世间千种悲愁苦,唯有笑淡忘忧好!”她说着说着,迷迷糊糊的往桌案上倒去,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不可以哄骗水先生,他也是个愁苦之人……” 那少年看她半睁着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醉倒,于是说道:“南卿希,你只要告诉自己,那个大哥哥不过是你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就是该忘记的时候了,何必苦苦执着于一个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人呢!” 南卿希似乎情绪绷不住了,一瞬间突然哭个不停,她越哭越哀切,越哭越悲痛,似乎要将自己以前所受的委屈都要通过眼泪来流出,她哭得是那样的心酸,那样的凄凉。 那少年听着也不禁心起怜悯,柔声说道:“忘记一个人并不是什么苦难的事情,南卿希,你可以做得到的,你要相信自己。” 南卿希一边抽泣,一边喘着气说道:“外祖父走了,大哥哥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她这一句话一说完又放声的大哭了起来,原来南卿希醉得糊涂了,又将那少年当成了自己的大哥哥,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那少年看着她眼角残留的泪痕,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反问自己:“难道红豆渗骨,真的是注定一生相思吗?” 第九十三章 渤海之滨,雨雾苍茫。 云衣离开沉香崖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她离32开之前曾替宁何仔细又仔细地把过一次脉,知道他现下恢复得很好,可是要大愈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于是便和他说了自己要先前去渤海寻人,待得一年之后,必当回来和他一同去拿回百音长古琴。 宁何听到后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好”字,此外再也没说任何其他的话。云衣又通知了予止一声,之后,便一个人孤身上路了。 这是她来到渤海后下的第一场雨,不大,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她每日都要出海寻找她的大哥哥,可是今天,她到达了一处前些日子不曾到过的一座无名小岛,她心中生出了希望,心想或许大哥哥就在这个岛上也说不定! 云衣带着期待和憧憬,快步登上小岛,走了很久,找遍了整个岛屿除了鸟木虫兽尚且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她心想或许真的找不到了,暗叹:没想到七年前的一个转身,从此就各自散落天涯一方。 云衣乘舟返航,刚刚上岸,便漫无目的的四处踱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忽然眼前云雾缭绕,她蓦地抬头,不禁大为震撼,这样的云雾像极了七年前若水的氤氲水气。 她抬眼去看原来云雾笼罩着的是一片竹林,翠****滴,一碧千里。不经意间,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石碑,云衣侧过头去看,上面刻着四个字“无望竹林”,石碑上的字似乎有些年代了,每个字都有些磨损,云衣不禁嘀咕了句:“为何刻在心头的东西,却会随着岁月流逝越发清晰呢!” 她盯着“无望”两个字痴痴发呆,心想,无望,是无望了! 她又想着自己为何苦苦寻找大哥哥,是因为宁何,对,是因为他,是他让自己产生了患得患失之心,可是好像又不是这样! 她继续想着,即使自己走遍天涯海角也许都找不到他了,可是她只是希望在这个路途中能得到一点点他的消息,知道他还安好,便已足矣,可是天不遂人愿!其实让她找到了她的大哥哥又能怎么样,他或许还是只把自己当成是七年前的小孩子罢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真让她找到了自己的大哥哥,那自然是得感恩上苍的。可如果没让她找到,自己只要知道他是幸福安康的,那也是足够了的,自己还有什么祈求,知道这个消息,也就不枉此生、不负于己了! 云衣理智的想了想,她决定在无望林里住下,她心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对她说着:“在这儿住下吧!渤海虽然一望无际,想要寻找一个人甚是困难,但是,如果住在这里,兴许终有一日会得到他的消息也说不准呢!” 云衣下定了决心,她喜欢这片竹林,只因为那片飘散在竹林里的雾! 云衣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曾经这样义无反顾的喜欢过一个人,即使明知也许终此一生都触及不到他!可还是有着一腔孤勇想去守望着他! · 月朗星稀,斑驳的光芒稀稀疏疏的洒在竹子上。 云衣夜归来,忽然觉得今日的竹影和往常的不同,似乎不像是竹子的影子,因为这个影子委实是太大了,她带着好奇之心抬起头正要看天上的月亮之时,却看见有人躺在竹林之顶,待她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之后,惊呼一声,说道:“水先生!” 月光轻柔的洒在水之寒的脸上,水之寒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声音的来源,也是一惊。 原来那日两人斗酒之后,醒来时云衣便决定了要去渤海,于是水之寒道了别,没想到今日却在这个竹林里又见了面。 云衣仰着头,微笑道:“怎么你也在这儿?” 水之寒沉默了一会儿,“我这个孤家寡人,素来都是四处漂泊的!” 云衣嘻嘻一笑,问道:“水先生,你吃过东西了吗?” 水之寒轻轻摇了摇头,云衣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水之寒一个旋身,飘然落地,负手立在她的身旁。 云衣步履轻快地带着他去了家客栈,给他点了一大桌子的菜,自己却坐在一边听那个客栈里的新来的一位说书人说书。 说完一个故事之后,那个说书人端坐着一个惊堂木拍了下来,又说道:“从前啊,大海里有两条鱼,一日,海水退潮,他们被冲到了一个浅浅的水沟里,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就相互将自己嘴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又一日,海水涨潮,这两条鱼就又回到了那片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便曾经相濡以沫,可最终它们是注定要相忘于江湖的啊!” 云衣听得痴了,就连目光也变得呆滞了起来,后面那个说书人说了什么她是一概也听不见去,只是想着这个故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过神来,却看见水之寒已经起身,她下意识地问道:“水先生,你这是要走了么?” 云衣见水之寒神色间带着为难,笑道:“水先生,不必客套了,我与水先生两次比试,早已将水先生当作是朋友了,所谓朋友,贵在交心,今日就算再别,他日我们也终有相见之时,到时候,我可还是想再请先生喝酒畅谈呢!” 水之寒微微一笑道:“我水之寒醉一回,交一友,虽然第一次是装醉可是也打心底里钦佩姑娘,第二次可就是真醉了,一来二去,早已将姑娘当作是知己好友了,姑娘请我喝了两次酒,这第三次,自当是我请姑娘!只不过,近日为江湖琐事缠身,不得不先告别,多谢姑娘今日款待!” 云衣轻拍桌子,说道:“好!一言为定。” · 明月在天,清风吹拂着竹林里的叶子,细碎的声音如同乐曲一样不绝于耳。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往日夜里栖息在竹林里的各种各样的鸟雀今夜全都不见了。 云衣从远方踏月而归,走到竹林里,忽听不远处的山坳里隐隐约约似有琴声传来,不免心生好奇,心想:“月明星稀,已是中夜,荒山野岭,竟然会有如此高雅的琴音,想必是个世外高人。” 第九十四章 她之所以被别人称作为“西纱姑娘”,倒不是因为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而是幼时受教于外祖父,长于音律,其中最擅的乐器便是琵琶,可是也都是无一不会,虽然比起琵琶均是粗识皮毛,但是她在音律方面素有天分,外加酷爱乐曲、生性聪颖,所以在此之上颇有造诣。因而受人之托,才得了“西纱姑娘”这个名号。 一个爱好音律之人,听到如此的琴声,难免不生向往之心,于是,她快步奔进自己的竹屋里,拿了盏灯笼,循着琴音而去。 走出数十丈,忽又听到琴声之外尚有鸟鸣声,她举起灯笼,抬头来看,不禁奇怪,这些鸟雀里有些竟然是长居于竹林里的鸟雀,因为它们外形特别,这些日子以来南卿希又一直与它们为伴,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待在走近一些,细细侧耳倾听,方才发现,原来鸟鸣声与琴音遥相呼应,其中美妙之处,当真是人间一绝,南卿希听到耳旁的琴声已经很近,便停了脚步不再前行,倚着一棵树木,向琴声发出的地方去张望,却见不远处一棵苍天大树之下坐着一个白衣人,正背对着她悠然自在的弹奏着琴曲。 南卿希静静听着,那人却原来弹得并不是什么快乐的曲子,只是表面听着是乐曲,琴音之乐因而引来百鸟,南卿希不禁暗叹:“这是鸟雀终不是个知音!” 那人的曲调中暗藏着深深地哀伤悲痛,忽然“铮”的一声,琴音转调,那个人随着琴音缓缓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南卿希心念一动,似乎能体会得到那人此时的心绪,那个人念完这首《诗经·王风·黍离》之后,又不再做声,琴音却还在继续,调子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巧妙地转了,南卿希分明方才才听到其声如泣如诉,有呜然之意,可是仔细再听声音却又变得如喜如狂,倒有快慰之意。 南卿希正自奇怪着,那人却放声高歌道:“相彼泉水,载清载浊。我日构祸,曷云能谷?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尽瘁以仕,宁莫我有?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维以告哀。” 那个人悲切之声在山坳里回荡着,南卿希既惊喜又伤心,喜的是这个人虽然与自己素不相识,可他的几首琴曲、所念的诗词以及歌声无不触动自己的心弦,而他所忧虑岂非自己所伤怀的!真该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至于伤的是此人孤身孑影,独个儿坐在偌大一个山坳里愁拂瑶琴,虽引来鸟雀,却又并非真懂其心意,实在可悲、可伤、可叹! 第二日一早,南卿希又听到如歌的琴音,悠悠扬扬,动若行云流水,静如珠玉在盘,琴声清澈宛若溪涧的碧水,静心聆听,颇有愉悦舒心之效。 南卿希正准备出门再去看看,却听须臾之间,琴音似乎近了不少,南卿希坐在窗前细听,那琴音似乎正朝着竹林而来,果然,不出片刻,琴声便来到屋前。南卿希起身欲出门相迎,倏地,琴音止,又听见一个清澈的嗓音说道:“不知此处住人,叨扰了贤主人,望请勿怪!” 南卿希从窗子边瞥见那人身穿一身银白色的衣衫,他的背影孤傲清绝,犹如冷月映辉,南卿希对他的背影甚是熟悉,一眼便认出他正是昨夜弹琴之人,他的衣衫本非纯白色,只是在月光之下,自是有些色差。 南卿希矮身坐下,朗声说道:“公子雅音,生平难闻,昨夜一曲,神乎其技,能引百鸟,琴歌互唱,实乃世上罕有之事,能听公子一曲,着实人间快事,何来叨扰一说。” 那个人立在竹屋外,手抱瑶琴,笑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在下漂泊已久,至今只遇到姑娘这样深谙琴理的,就只有姑娘一人,想必姑娘也是个中高人,在下不才,如蒙不弃,望姑娘弹奏一曲,指点一二!” 南卿希一听,心想自己的琴技哪里有他一半好,可他此言一出,自己又不便拒绝,笑道:“不敢,不敢,公子之言,却之不恭,然琴不在御,有瑟在案,愿以瑟代琴,唯恐呕哑嘲哳,有污清听!” 那人说道:“愿闻乐音!” 南卿希移坐到案前,调了调弦,这架瑟是在南卿希住进来之时就已有了的,南卿希心想一定是竹屋的先主人是位文人雅士因而布瑟在案以供把玩,可是南卿希住进来这些日子里,连日都出去打探她大哥哥的消息,哪里有这个闲情雅致去拨弦弹奏,今日可是第一次来弹这架瑟。 南卿希调好了弦,想起了昨夜这个人形单影只,苦闷难遣,于是淡笑着弹奏了起来,自然她在鼓瑟方面也没有强于琵琶,此番弹奏虽无新颖突破之处,却也不至于到呕哑嘲哳这个地步。 瑟声飘荡,激昂澎湃如同海水拍案,汹涌紧张宛似兵临城下。一曲落下,曲终收拨,南卿希实有用上她的琵琶之技,结束的干净利落。整首曲子听下来实有激奋人心,稍解烦忧之效,南卿希朗声笑道:“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瑟音既落,那人却驻足在竹屋前呆立半晌,似有感触,默默无言。 屋内屋外,俱是无话,忽然有兵刃打斗之声,划破寂静,“嘣”“嘣”“嘣”连着响了三声,显然是琴弦断掉的声音,竹屋外那个清澈干净地声音说道:“姑娘,你先走吧!此处有我顶着。” 南卿希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竹屋之外有人喝道:“一个都别想走!” 第九十五章 南卿希心想:“这人口气真是不小,也说不定会有什么厉害之处!”又听到那个干净的声音说道:“姑娘,你快跑吧,我顶不住了!” 他正说着,一瞥间却看到南卿希俏生生的一身淡蓝色衣衫立在竹屋之前,南卿希嘴角含着轻笑,说道:“你们八个人欺负一个文弱书生,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 那八个人中的一人怒喝着拿着剑冲南卿希奔过来,南卿希见状,先闪了开来,身法之巧,难以言述,她闪到竹林里,一脚踢起地上的一根小断竹子,她左闪右闪身形迅捷,不消片刻就听到“当当当”几声连响不绝,显然是兵刃掉落在地之声。 待得众人恍过神来,却见南卿希一如方才俏生生的口角含着笑立在竹屋之前,好似根本未动过一般。 南卿希见那八人看看自己又看看别人,他们只见到每个人的心脏处的衣服都被划了个长长的口子。南卿希看着那八人面面相觑,呆头愣脑,可笑至极,于是朗声说道:“欺负人也得把自己的功夫练好了再出来,否则丧了命谁来替你们收尸?” 那八个人还处于惊诧之中,南卿希高声又说道:“还不快走!”那八人方如梦初醒,各自拣起地上的兵刃,不敢稍有怠慢,立刻拔腿就跑。 南卿希问道:“公子,这些人为何会追杀你?”那个人冲着南卿希作了一揖以示感谢之情,而后漫声说道:“不知道姑娘可曾听说过‘饮血刀’?” 南卿希失声轻念:“‘饮血刀’!”那个人点头说道:“不错,我听说‘饮血刀’温尝被他们抓了起来,一路追来,一不小心让他们发现了,这才遭到了他们主子下的封杀令,被他们不停围追堵截,誓要取了我的性命。” 南卿希心念一转,温尝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是个英雄人物,可是听闻他武艺高强,又是个正义之士,不知为何却被别人抓了去,那个人又说道:“姑娘,你武功很好,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救温尝吧!” 南卿希不假思索,说道:“好,温大侠是号人物,他有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不过那抓他的人想必是个高人吧!要不然这江湖之中又有几个人能抓住温大侠!” 那个人说道:“那人又算什么高人,不过是狗仗人势,姑娘此番与我前去营救温尝,定能成功。事后,温尝一定大为感激,姑娘心中若有什么苦闷之事儿倒可以借此向他打听打听,这温尝素来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的!” 南卿希一时失神,想起自己每晚拿在手里看的红豆骨头,它在月光之下,红艳如血,娇艳欲滴。 她想着自己去救温尝倒不是一定要他有所回报,可是早就听说温尝对江湖上的事情少有不知,少有不解,也曾在心里盘算着要去问问他,似他这样一位大侠,又怎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但是似温尝这样的大侠又素来都是来去如风,上哪里去寻,倒是个问题,所以她也没有在温尝身上放什么希望了。如今倒是天公见怜得此良机,救他之后,向他打听这红豆骨头原本主人现今所在何处,他一代大侠想必也是不会介意的! 她想着想着,那枚红豆骨头仿佛又出现在她的眼前,红光如旧! 南卿希定神之后方才发现这个人面带着金色的面具看不清面貌,随口问道:“公子,瞧你的样子似乎不会武功,为何要跋山涉水去营救温大侠?” 那个人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将瑶琴背负到身后,说道:“其中缘由,一言难尽,以至于这个温尝我是非救不可的!” 南卿希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公子请进屋详谈吧!”说着伸手肃客。 那个人进入竹屋,南卿希歉然的说道:“筚门蓬户,无物以酬佳客!” 那个人洒脱的一笑,说道:“在下素来不拘俗礼,不过是小事一桩!” 那个人说完,还没等南卿希开口询问,便说出了和温尝之间的纠葛,原来江湖上几乎没有温尝的消息和行踪,是因为温尝退隐了,而这个人正与退隐后的温尝比邻而居,他们彼此间倒是有着几分了解,温尝敬他风度脱俗,时常邀他一同饮酒。有一次喝醉了,温尝说出了自己埋葬他那把宝刀饮血刀的地点,这本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情,谁知道一个月之后,饮血刀凭空出世,死在这把宝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江湖上的人免不了将这笔账目算在温尝身上,温尝不禁大骇,想起自己只对他说过埋刀之地,便四处寻找他,巧的是他与温尝又都是喜欢漂泊的人,温尝在寻他途中遭遇别人伏击,被人抓了去。他本来是个不问世事之人,无意间听说了此事,若事牵扯到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却连累温尝也不得好名声,所以他势要查明真相,这才千里迢迢来救温尝。 那个人又说道:“幸好今日遇到了姑娘这样子的好手,否则在下就命丧黄泉了!” 南卿希不敢自夸,只是说道:“我幼时和外祖父学过几招,也算不上什么好手,在江湖上行走,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那个人淡笑着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道《逍遥曲》?” 南卿希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知道。” 那个人柔和地说道:“劳烦姑娘为我弹奏此曲。” 南卿希定神之后方才发现这个人面带着金色的面具看不清面貌,随口问道:“公子,瞧你的样子似乎不会武功,为何要跋山涉水去营救温大侠?” 那个人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将瑶琴背负到身后,说道:“其中缘由,一言难尽,以至于这个温尝我是非救不可的!” 南卿希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公子请进屋详谈吧!”说着伸手肃客。 那个人进入竹屋,南卿希歉然的说道:“筚门蓬户,无物以酬佳客!” 那个人洒脱的一笑,说道:“在下素来不拘俗礼,不过是小事一桩!” 那个人说完,还没等南卿希开口询问,便说出了和温尝之间的纠葛,原来江湖上几乎没有温尝的消息和行踪,是因为温尝退隐了,而这个人正与退隐后的温尝比邻而居,他们彼此间倒是有着几分了解,温尝敬他风度脱俗,时常邀他一同饮酒。 第九十六章 有一次喝醉了,温尝说出了自己埋葬他那把宝刀饮血刀的地点,这本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情,谁知道一个月之后,饮血刀凭空出世,死在这把宝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江湖上的人免不了将这笔账目算在温尝身上,温尝不禁大骇,想起自己只对他说过埋刀之地,便四处寻找他,巧的是他与温尝又都是喜欢漂泊的人,温尝在寻他途中遭遇别人伏击,被人抓了去。他本来是个不问世事之人,无意间听说了此事,若事牵扯到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却连累温尝也不得好名声,所以他势要查明真相,这才千里迢迢来救温尝。 那个人又说道:“幸好今日遇到了姑娘这样子的好手,否则在下就命丧黄泉了!” 南卿希不敢自夸,只是说道:“我幼时和外祖父学过几招,也算不上什么好手,在江湖上行走,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那个人淡笑着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道《逍遥曲》?” 南卿希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知道。” 那个人柔和地说道:“劳烦姑娘为我弹奏此曲。” 南卿希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子高估了我,实不相瞒,此曲我尚可用琵琶弹奏一番,若是按曲谱所述用琴或瑟我却是弹奏不来的。外祖父也曾常叹说‘这样一首曲子,琴瑟和谐,天下间怕没有人能做得到吧!’”她说完,又不禁轻叹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公子若是受了什么内伤,不妨让我给你搭脉看一看!” 那个人将右手递给南卿希,南卿希替他诊过脉,摇着头,问道:“你是与人动手了吗?” 那个人说道:“没有。”南卿希蹙着眉,又轻声呢喃着:“这可真是奇怪,奇怪!”她看着那人说道:“公子,我才疏学浅,无法帮到你了!” 那人轻轻一笑,不着痕迹的收回自己的右手,说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叨扰了姑娘这许久,还未曾请教姑娘姓名?”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在下沉醉!” 南卿希说道:“我叫做南卿希!”沉醉见南卿希满脸歉意,知她因为自己的事情烦扰,于是转换了个话题,说道:“云姑娘,你道你打退的那八个人是什么人?” 南卿希沉思片刻,缓声说道:“我瞧着不像是寻常习武之人!” 沉醉点头,说道:“姑娘言之有理,不知道姑娘可曾注意到这些人都穿了什么样子的鞋子吗?”南卿希一经提示,猛然醒悟,惊道:“他们是凒国之人!” 沉醉道:“不错!”他又问道:“姑娘,重甲兵,你一个人可以对付多少?” 南卿希见他神色严肃,自然也不敢怠慢,于是仔细思考了一番,缓缓说道:“我说不好,五十人总该是应付的来的。” · 入夜,沉醉、南卿希换上了夜行衣,熄了屋子里的烛火,正要出竹屋,按照先前商讨好的计划行动,却听到不远处一阵一阵凄凉并且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南卿希一惊,这种声音对她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狼群的声音,她心想自己在此处住了这么些日子从未见到过一只狼,今日怎么会突然有狼群的声音传过来,此事必有蹊跷! 狼群的声音越来越近,南卿希转过头去看沉醉,沉醉也转头来看南卿希,两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转了个身各自隐身于竹屋的窗户两边,按兵不动。 黑夜中,有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声传了过来,想必狼群是追她而来,南卿希听她声音凄惨一时沉不住气,想要开门出去援手,却被沉醉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忽的,又有一个急切地女子叫喊声传了过来,“缱缱,缱缱,你没事儿吧——”伴随着叫喊声是一阵飘渺中带着呜然的埙声,而此时的狼群似乎已经被这埙声驱散了。 南卿希听到了这样的埙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挣脱沉醉抓住她胳膊的手快步抢了出去,看着那个竹林里手拿着埙的女子,正色问道:“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那女子双目灵动有神,眼神中带着狡黠之色,望也不望南卿希,说道:“你是谁啊,我的事情你管的着吗!” 南卿希赔笑着说道:“姑娘,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一问教你这首曲子的人他现在在哪里?”那女子扶起被狼群惊吓到的另一名女子,瞥见南卿希时先是一惊,而后又带着警惕的眼光看着她朗声说道:“你找他做什么?你要嫁给他么?你可别想了,他已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妻子了!” 南卿希一怔,愣了半晌,隔了良久,支支吾吾的问道:“他……他……这首曲子真的是他教给你的吗?” 那个女子拍着胸口说道:“你不说他的姓名,我也是知道的,我温素从来不说谎话,你以为这天下间还有几个人会吹着首曲子吗?这曲子虽然不是他亲自教给我的,但也终是因为他我才学会了这首曲子!” 南卿希又是沉默,半晌不说话,低着头问道:“你见过他的夫人吗?能和我说说他的夫人是怎样一位人物吗?” 温素对那名被狼群惊吓到心有余悸的女子说道:“缱缱,把你收藏起来得小画卷拿出来让她看看吧!”缱缱依言伸手去袖中取出一个小画卷,递给南卿希。 南卿希打开这个小画卷,瞬时间,愣住了,一时惊异、崇敬、仰慕、高兴之情五味杂陈,失声说道:“他夫人可真美!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是啦!也只有她这样惊世绝俗的人物才能配得上他!” 温素凝视着南卿希,说道:“喂,这下你可该知道了吧!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你这样美的人物,人上有人!” 南卿希讷讷无言,她本来就对自己的容貌无甚关心,此时听到温素的话之后方才心想比起画卷中的人物,自己又算得上是什么美丽的人物,恐怕连她十分之一也及不上! 南卿希又问道:“他夫人对他好吗?”那位名叫“缱缱”的女子抢说道:“他夫人可好了,人不仅美丽心肠也好,普天之下哪里还去找一位这样的人物!” 南卿希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将画卷卷好后还给缱缱,轻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九十七章 朋友 那青衣少年却避而不答,南若这时才似从梦中晃过神来,觉得没必要和陌生男子多做纠缠,于是径自走开了。 原来这一番折腾下来,南若已经到了苏州城内了,她向好些人打听才知道那个花会是在玉湖山庄举行,她便赶了过去,她四姐姐南如希因在招待各家女眷,一时未能与她相见,便遣了自己的丫鬟来服侍她梳洗后又换了身衣衫。 一时女眷众多,那丫鬟后又被她姐姐喊去招呼客人,她一个人无趣,便坐在湖边玩耍,将鞋袜除了放在岸上,拉起衣裙,卷起裤脚,把腿放进水里,正自无聊的用脚踢水玩,口里还嘀嘀咕咕地反复念着“会来!不会来!”每次念到“不会来”这三个字时语气格外低沉,神色也变得黯淡一些。 南若喃喃地说着:“他应该会来的吧?毕竟是四姐姐是太子妃,她举办的花会,他一个大将军王一定会来的,可是听说四姐姐现下招待的都是女客啊,没道理……” 正是魂不守舍之时,忽一转头,吓得“啊”的惊叫了出来,原来不知何时她身旁已坐着一个须发苍皤的老者,那老者见她被吓到,不来安慰反倒拍手仰天笑道:“小卿希,你竟然会被吓到,这事蹊跷,真蹊跷!” 南若伸手去揪那老者的胡须,那老者身形极快地闪了开去,南若只好悻悻地扁着嘴说道:“你这个小老头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她说完就要把自己的双腿从水里抽出来,显然是想站起来离开,那老者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离开,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装作不悦地说道:“小老头,你怎么不帮着我祖父打仗,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可不会再像在军营里那会儿,陪你玩一些什么抓蟋蟀斗蛐蛐的玩意儿了。” 那老者扮了个滑稽的的鬼脸,南若看了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老者见没能逗她开心,于是也扁着嘴,将自己的胡须抓起来,说道:“小卿希,你揪吧,我保证不躲了!” 南若故意板着脸正儿八经地挥手说道:“晚了晚了,我现下觉得揪胡子没有意思了。” 她说着一骨碌的爬了起来,拿起鞋袜就要往前走,那老者跟在后头,表情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他还小声说道:“小卿希啊,你可别走啊!我买冰糖葫芦给你吃!你待在这儿,我去捉个鸟儿给你玩!” 南若头也不回的说道:“怎么,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嘛!还吃什么冰糖葫芦!鸟儿又有什么好玩的!你一个堂堂老将军怎地还这般贪玩儿,回头可别因此受了军法。” 这个老者原是南若祖父帐下的一员老将名姜鹤,虽然年纪不轻却爱捉弄别人,南若幼时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因而她在她祖父帐前时,与姜鹤结成了忘年交。 “好没意思,我听说太子妃在苏州办花会,猜到你会来,特意前来见你,你啊,几年未见,真是越长大越没意思了。”姜鹤摆着手说道。 南若就想到自己七哥哥南寻微也不知现下如何了,姜鹤的武功了得,一定能帮她打探到南寻微的消息,忙扯着他的衣袖说道:“那我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听不听?” 姜鹤拍掌称好,南若便将南寻微要劫亲的事情告诉给他听,嘻嘻笑着:“你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儿办成了,让我七哥哥摸不着头脑,岂不有趣?” 姜鹤欢欢喜喜地蹦跳到南若身旁,他的神情俨如一个小小孩童吃了糖一般的欢喜,他呵呵笑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南少轻这小子,我可算找到机会捉弄他了。” 南若抿嘴笑道:“是啊,我这个七哥哥太不靠谱,给我招惹来多少是非,我非好好儿地逗他一下,我猜啊,如果他劫亲不成,而且又弄丢了他的小妹子,回头定然没脸见四姐姐,到时候小老头你再到玉湖山庄来,说是你送了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好好儿地捉弄他一下!给你老人家解解闷!” 姜鹤开心地大笑道:“这个主意很好很好,我好久都没捉弄别人了,太妙了,妙极了!” 南若咧着嘴笑:“那你可得小心着些,我喊丫鬟买了上等好酒,亲自备着小菜等你。” 姜鹤哈哈笑着,“小卿希,你可放心了吧,等我回来带你去军营顽。”南若正要开口说:“军营岂是随便顽儿的地方。”他就已经离开了。 南若看着他的背影直是摇头叹气,没想到她重活一世再见故人,却还是亲切如昨,她前世在内宅生活那么多年,渐渐地变得谨小慎微了,再没有原先的自由洒脱。 看见那湖水不深,清澈见底,她又因见到姜鹤,便起了贪玩之心,放下鞋袜便要下去捉鱼,走进湖里,湖底黑色、白色、黄色、红色、墨绿色、青灰色、紫色等各色系的鹅卵石杂铺着,南若站在湖里追着一条鱼儿跑,那条鱼儿似乎在和她玩儿似的,一直不停的向前跑灵活至极,南若顾不得脚底被鹅卵石硌得生疼,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条鱼儿,刚要用两只手将它捉住,那条鱼儿摇摇尾巴,飞快的向前游去,南若加快脚步跟在它后面,可是脚下一个没注意,不知道踩到什么滑的东西,“吧唧”一声向后一仰,整个人倒在溪里。 正好南若希的丫鬟回来见到了吓得花容失色,“九小姐……” 南若满不在意地爬了起来,虽然跌得很疼,却还是冲着那丫鬟嘻嘻一笑,温声说道:“不碍事儿的。”说完,便继续去追那条鱼,那丫鬟再说什么,南若也不再回她的话,眼睛看定,双手立即从溪里抓了一尾一尺多长的鱼,那鱼儿拼命摆动着尾巴,使劲挣扎着,南若怕它跑了,于是对丫鬟说道:“快接住。” 说着便将鱼儿向岸上抛去,丫鬟伸出双手来接,奈何鱼身实在是太滑,立时从丫鬟手中滑走,丫鬟再伸手去抓,最后只抓住了鱼儿的尾巴。 南若站在溪里看到如此光景,不禁大笑着拍手叫好,又说道:“你将鱼儿放在地上吧!”说着说着就走上岸来,丫鬟依言将鱼儿轻轻地放在地上,那条鱼儿立刻在地上蹦蹦跳跳,南若见状觉得甚是好玩,于是蹲在鱼儿旁边,说道:“你害了我跌了一跤,你该给我些补偿是不是,今儿我就要将你给烤了。” 第九十八章 姐姐 远处传来噗嗤一声笑,“小妹,你啊,好长一段时日没见你,没想到你还是这般调皮。” 南若循声望去,瞧见一位穿着米黄缠枝花遍地金褙子妆花织金襕马面裙的少妇缓缓朝她走来,相貌温雅秀美,举止中难掩雍容华贵之态,正是她的四姐姐当今太子妃南如希。 “姐姐。”南若开心地跳上岸来,朝着南如希奔去。 南如希嘻嘻笑着迎了过来,南若就扑上去抱住了她,就有丫鬟轻声提醒:“九姑娘仔细弄脏了娘娘的衣衫。” 南如希却温言细语地说:“不妨事儿。”又摸了摸南若的脑袋,“小妹,你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如今啊,你的外甥都比你懂事儿了,上次听说你坠落寒潭,我可担心了好一阵儿,今儿瞧你这样定是没有大碍的了。”说着掏出手帕来,“瞧你淘气的,快把脸擦干净。” 南若这才站好,拿了四姐姐的帕子擦了擦脸,南如希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啊你,我就猜到你素来守不住规矩,特意给你留出这小花园子给你顽儿,你要是在外头这样闹啊,娘可有得头疼的了!” “姐姐啊,”南若的语气之中就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小女儿娇嗔,“我哪里有贪玩啊,我只是一时想吃鱼了嘛!” 南如希无奈地拿手指戳了戳南若的脑袋,忍不住笑她:“小妹,可别说四姐姐没事先告知你,你五姐姐说一会子过来见你,你这副模样让她看见,你知道会怎样……” “哎呀,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和五姐姐说啊,我答应姐姐这是最后一次,我往后保证循规蹈矩,我这不是因为要和姐姐见面,一时得意忘形,这才去捞鱼了嘛。”南若摇着南若希的胳膊嘟囔着说道。 南如希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去,一面吩咐丫鬟:“打了水过来,再拿了干净衣衫给你们九姑娘换上。”一面又笑看着南若说:“你和少轻都是这样任性妄为。”说着她才想起来没见到南寻微,便问南若:“你七哥哥呢?” 南若看着满屋子的丫鬟,便不说话,南如希见状就看了一眼贴身大丫鬟红绫,红绫便招了丫鬟们退出去了。 南若这才开口说话,将南寻微要去劫亲的事儿全部说给了四姐姐听,又将马车坠毁,自己被当做什么琴姬姑娘还有在小花园子里遇见姜鹤的事情也都告诉给了南若希。 南如希听到最后眉头越皱越紧,轻拍了一下桌子,“南少轻这个小祖宗,别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行不惊人死不休,回头我定要好好儿地教训他一番。” 南若看着四姐姐和颜悦色的模样,听着四姐姐那一如既往的语气,渐渐模糊了的前尘往事,忽然一点一滴清晰了起来。看着四姐姐眼中的担忧,她心里一阵委屈,扑进了南如希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南如希却让妹妹突如其来的痛哭唬了一跳,愣了愣,柔声询问她:“卿儿,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气。” 南若一听到四姐姐说“姐姐帮你出气”,仿佛有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就更凶了起来,这时槅扇一动,有一个纤弱袅袅体态轻盈的少女快步迈了进来,南若才起来,一看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不是自己的五姐姐南若希又是谁。 还没等南若开口,南若希看见妹妹哭红了的双眼,惊诧地看了看南如希,又转而问南若:“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四姐姐说你了?” 说着就拉着南若一起坐下,又道:“我看丫鬟们都在外头,只当姐姐有体己话和你说,就悄悄儿地溜进来想听你们要说些什么,谁知就听到你在里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南少轻这个小子呢?我怎地没有瞧见他?” 南如希无奈地叹了一声,看着南若希说道:“少轻不提也罢,我这儿正问着妹妹是不是让人欺负了,你可别胡乱打岔。” 南若已经止住了哭泣,起身跪倒在两位姐姐面前,南如希作势就要过来拉,南若希朝姐姐摇摇头,示意姐姐不要动,南若就已经开了口:“以前妹妹不懂事儿,给两位姐姐惹了许多麻烦,若不是两位姐姐一直体恤包涵,妹妹万万不能有今日,妹妹是个没有本事儿的,只能给两位姐姐拜上一拜,略表心意。” 南若希“啊哟”了一声,闻言一副比听到她哭泣更惊讶的样子,忙过来伸手摸了摸南若的额头,“妹妹,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上次的落入寒潭后身子还没有痊愈,可是娘亲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啊!” 南如希听到妹妹的这番言语也觉得甚是奇怪,也忙到她身边来看着她问,“小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高声朝外头喊丫鬟进来,让南若拦下了,“四姐姐、五姐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好久没见到姐姐们,开心地糊涂了。” 南如希、南若希两姐妹这才松了一口气,姊妹三人就坐在了一起,南如希又问南若,“卿儿,璎珞说你让她扮成我的侍婢给中江王府回礼是怎么一回事儿?” 南若照实把不小心听到中江王侧妃设计谋害中江王世子的事情和两位姐姐说了,南如希听完没说什么,南若希却直摇头,说道:“中江王府府内内斗严重,四姐姐懒得与中江王府的人打交道,从来没有给过中江王府回礼,你也忒好心肠,怎地管起了他家的闲事儿来?” 南如希就打断了南若希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卿儿多种善因必得善果,事儿都已过去了,何必多做追究呢?” 南若希再要询问的话便没有说下去了,只温言道:“四姐姐,我没有要追究啊,我只是怕妹妹让人设计利用,她又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娘亲让我管教着弟妹,我不提点着她一些,回头她可得吃亏了。” 第九十九章 说话 南如希盯着南若希似乎出了神,南若拿起茶壶给两位姐姐倒茶,茶水流入茶盏的汩汩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拉住了南若的手,淡淡地说道:“小妹,五妹说得对,这些事儿,盘根错节,你还是不要管的好,江湖上的事情你爱打抱不平也就罢了,这内宅后院腌臜事儿多,妹妹是什么人物,可别胡乱插手,反倒惹了一身不是,依我看你能避则避,不能避的,不还有娘、姐姐替你挡着吗!” 南若眼眶一红,前世的她除了在中江的楚国公府住着的时候被南太夫人责罚外,几乎算得上是过得无忧无虑了,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肯替她负重前行。她情绪一激动就又抱住了她的两位姐姐,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守护她们。 既然前世两位姐姐为自己负重前行,那今生她也可以为两位姐姐挡灾避难,毕竟她已经不再是那一个对内宅一知半解也没有的楚国公府幺女了! 前世的南若总以为身为太子妃的四姐姐可以撑起整个家族,却没有想到她那瘦削的双肩搁不了许多的忧愁,她不由猛然记起前世她见四姐姐最后一面时,四姐姐眼角眉梢的憔悴,想必苦苦支撑无人分担安慰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可是那时南如希还是笑着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卿儿,别担心,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姐姐在这儿,姐姐会保护你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楚国公府终于还是毁在了流寇的手里,满目疮痍,昔日的亲眷婢仆,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再也起不来了,南若希紧紧地搂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她,“卿儿,别怕别怕,姐姐就是死也会护你周全。” 可明明自幼养在军营大帐里的人是她啊!刀光剑影,烽火连天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可那时的她却只能躲在五姐姐的怀里,任由五姐姐为她披荆斩棘,她那时若能镇定自若地帮衬着五姐姐,或许一切都会大大不同吧! 她不能再当温室里的花朵,那她会依旧经不住风吹雨打,她要做一棵大树,为亲眷遮风避雨,她不知道自己重回到以前能否活几年,但是她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昔年楚国公府发生的事儿,哪怕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看楚国公府日后是如何存续,她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亲眷安宁。 “姐姐,我再过几年便及笄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们啊!”南若抬头笑着看两位姐姐,颇为郑重地说道。 南若希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娇艳妩媚,什么时候她们家的小九妹已经出落得如此妍丽不可方物了!看来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南如希也有同感,只不过她身为太子妃比南若希所思所想所顾自然更多些,雷霆雨露,皆为天恩。 楚国公府如今木秀于林,难免不会有风摧之的那一天,她已经贵为天子儿媳,五妹也将要选王妃,实乃叨天之恩。 可楚国公府若想太平安宁,她的这个小妹妹最好不过是嫁给寻常百姓家,如若不然再嫁一个帝王贵胄,必会招人猜忌,整个楚国公府反倒岌岌可危,其实南寻微和南若爱管江湖事儿,对如今的楚国公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若是南家子女个个循规蹈矩倒是烈火烹油,只怕要应盛极必衰的话! 南若希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小九妹长大啦,不是小孩子了。” 南若吐着舌头对她做了个鬼脸,南若希摇着头伸了手来摸了摸南若的头,柔声说道:“是是,我们九妹啊,现在长大啦,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啦。” 南若听两位姐姐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就撇了撇嘴,递给两位姐姐一人一杯茶,“四姐姐、五姐姐喝茶喝茶,我有摸过温度正好。” 南若希就掩嘴笑,南如希也笑而不语。 “五妹,你也出来有会儿了,先去前头替我招待一下各府女眷,我等小妹梳妆好了,再出去。”南如希喝了几口茶后,看着南若希柔声说道。 “好。”南若希说着就往外头走,又回头看了一下南若,瞧她气色不错,就不由得松了口气,“妹妹,你舟车劳顿,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南若笑嘻嘻地道:“五姐姐放心好了。”南若希出去了,外头就传来了她低低地吩咐丫鬟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端了热水捧着新衣衫进来,等南若沐浴梳妆好后,丫鬟们都退出去了,她就拿着白色粉黄绣荷花梅花领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嗯,搭上这条鹅黄印花的披帛我瞧瞧。”南如希拿了鹅黄印花披帛给南若。 南若换上褙子裙子再搭上披帛,在南如希面前转了一圈,“姐姐,你看怎么样?” “很不错,清新淡雅。”南如希笑吟吟地回她,“对了,姜老将军的事儿你就不要和五妹提了,她听了指不准怎么说你呢!” 南若看四姐姐笑,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好,我都听四姐姐的。” “等少轻回来我再说他,只是琴姬姑娘那件事儿就有些难办了,不知道琴姬姑娘是什么人,你说那群人要她指点琴艺,又不避男女之嫌,想必是放浪形骸的文人墨客。我回头差人去打听打听,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事儿了。”南如希脸上的笑容便又柔和了几分。 南若就过来抱着南如希的胳膊,笑盈盈地说道:“好啊,姐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即使她心里想去打听这件事儿,可她身边也没有可用之人,所以这件事情不妨交托给四姐姐去办。 南如希见妹妹如此乖巧听话,也就放心了,自己该说的话也都已经和妹妹说了,便起身道:“那你就先歇息一忽儿吧,回头我让红绫给你送些吃的东西过来。” “姐姐只管放心去好了,我啊,保证会好好儿地休息,绝对不给姐姐你添乱的,姐姐你快去招待那些女眷去吧!”南若说着说着就作势要躺倒,南如希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斥她:“调皮鬼!”便出去了。 第一百章 红绫得了南如希的吩咐之后,送了糕点瓜果过来,南若吃了些,坐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红绫看着就提议:“九姑娘,你要不要在小花园子里转一转?” “那小花园子太小了,走几步就转完了,一点儿也没意思。”南若连忙直摇手。 正在这个时候,榻扇“吱呀”一声打开了,南寻微满脸笑意地站在了门口,带着几分羞愧,挠了挠头,“九妹。” 南若嫌弃地看了一眼南寻微,便捻了一颗盐津梅子放入口中,转头对红绫轻松随意地说着话:“听说玉湖山庄的悠然亭很有名气啊,能够将方圆十余里的风景收纳眼底一览无余,红绫啊,不如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了。” “九妹。”南寻微的脸上就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南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红绫是南如希的陪嫁丫鬟,她对南寻微南若兄妹俩的相处模式早已司空见惯,屈膝冲南若福了福,“既然九姑娘喜欢,那奴婢便遵命好了。” 红绫说完便带着南若要往外头去,让南寻微伸手拦住了,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哎,且慢,红绫,你别动啊,仔细我告诉四姐姐说你带着九妹胡乱瞎逛,有你罪受的。” 红绫还没有说话,南若就已经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南寻微的手,“啪”地一声响,南寻微痛得连忙将手收了回去,用另一只手揉搓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南若,“喂!南若,你别得寸进尺哦,我已经够低三下四了。” 南若依旧没有搭理他,拉着红绫就疾步往外头去了。 南寻微看南若没有打算理睬他的样子,就跟在后面追,“啊哟,好妹妹,哥哥错了,你别不理我呀!”南若却让他越喊越快,南寻微见没有作用,就又转而说红绫,“哎!红绫,你给我站住啊。” 南若笑看着红绫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红绫就明白了,也装作没有听到,一声不吭只往前去,况且她根本没有准备加入楚国公府两大混世魔王的斗嘴玩闹中。 南寻微在后头锲而不舍地边追边喊,南若索性拉着红绫走得更快了。 等走到湖边的小岔路,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花园子有什么好逛的啊!依我说还是到外头去顽儿方便,李把式最近弄来了一些可了不得的蛐蛐儿,听说啊,厉害的不得了,我正想去开开眼呢,你们非要拉着我来逛什么花园子,这些花啊草啊有什么好看的啊,再怎么看,也看不出金银财宝来啊,我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一刻也耽搁不起。” 南若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愣了片刻,等想起来时,转身回避,却被人喊住了。 “喂,你是什么人啊?”那人看到追在南若后面的南寻微,快步从南若身边走过,“咦!南少轻你也来了啊?我还当你不能过来呢,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上次摇骰子比大小输给了你,我回去苦练了一番,这次啊,一定把你输的血本无归啊!来来来,拿骰子来,我们再比过。”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霍贵妃的亲侄子霍起。 南寻微现下哪里有心思和霍起赌什么骰子,他方才回来,让他五姐南若希看到了,拽到了一边,轻声训斥了他好一顿,要不是他四姐南如希及时出现替他解了围,他估计自己的耳朵会起茧。如果他不处理好这事儿,得了妹妹的谅解,只怕今儿晚上他得听一夜的唠叨了,他想想就不寒而栗。 “建立兄,好久不见啊!”南寻微随意地和霍起寒暄着。 霍起听南寻微的语气客气中带着疏离,显然是没有意愿和他赌骰子了,如果现下自己的身边没有人,他倒是可以就此作罢,但是现下不仅自己身边有几个好事之徒,南寻微身边也有两个女子。 若是就此算了岂不是让自己丢了大脸面,当即不依不饶地说道:“喂,南少轻你今儿是怎么了?每次一说到玩你可都是来者不拒的,莫不是听说我苦练了一番,怕栽在我手上?” 南寻微头疼不已,上一次自己和霍起赌摇骰子赢了他,他就一直不甘心,还不停地给他写信说要约个日子再比一场,自己多次回拒,称在军营里当值,没空儿回去,霍起又扬言要带着骰子去军营里找他,要不是他灵机一动拿军法搪塞住了,只怕霍起早就飞奔去了军营了。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会在今天碰到。 “建立兄,太子妃在前头招待宾客,我们不好赌博。”南寻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霍起“哼”了一声,“南少轻,这么说你是不肯和我赌了?” 南寻微听出他语气中的薄怒,怕惹他生气,又有是非出来,到时候只怕四姐姐南如希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打马虎眼儿地笑说道:“能和建立兄玩骰子是小弟的荣幸,小弟怎么不肯和你赌了。” 霍起听到这里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了句:“这还差不多。”却不想南寻微下面说道:“只是今儿不适合赌博,这万事万物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天时不佳,我看还是择日再赌好了。” 霍起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起来,他听到自己身后的人低低的笑声,蛮不讲理地左手扯了南若,右手扯了红绫,“好好好,你不跟我赌,我跟你们家的丫鬟赌这总可以了吧!” 南寻微嘴角微噏,分明有话要说,南若却适时地给了他一个眼色。 兄妹俩都知道这霍起的性格,南寻微看到妹妹的眼色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只是无济于事,反倒让霍起更加误会自己不给他脸面,于是就什么也没说了。 这霍起仗着自己是霍贵妃的亲侄子,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在外头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因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赌博,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所以霍贵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娘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独苗了。 第一百零一章 霍起见南寻微没有说话,得意地挑了挑眉,更加肆无忌惮地说道:“少轻,既然你都不和我赌了,你就去忙你的去吧,不必陪着我在这儿了。” 南寻微听着心中一动,听说霍起手里有一块百年前的玉佩,他的九妹素来喜爱收藏什么古物,自己倒不如和霍起赌上一次,把那块玉佩给赢回来,到时候南若肯定就会和自己和好了,五姐南若希那一关也就过了。 若是让四姐南如希知道,红绫在这儿,他自可推脱说是霍起强逼他的便可。 “建立兄啊,小弟仔细想了一想,什么天大的客人也没有建立兄重要啊,既然建立兄非赌不可,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南寻微嘿嘿地笑着说。 “这才对嘛!”霍起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松开了南若和红绫,过来就搭了南寻微的肩,“少轻啊,其实呢!我才不是真的想和这两个丫头赌呢,她们能懂什么啊,赌起来什么意思也没有,还是和少轻你这种高手赌才有意思。” 他说着还饶有兴趣地随手指了红绫,“你,快去给爷们弄些吃的过来。” 红绫很是莫名其妙,就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南寻微,南寻微却在和霍起说说笑笑的,根本就没有看到红绫的眼神,她便转而看向南若,南若就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福了福身,先退了下去。 南若也想乘机退下去,可那霍起却突然把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哎哎哎!我说了让她去,你就留下来好了。”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瞧你的穿着该是娘娘跟前当差的吧,那你就更不应该退下去了,你啊,就该替娘娘好好儿地招呼招呼我们。” 南若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心里一阵无语。 南寻微却机灵地在和霍起打着岔,“我说建立兄啊,听说你最近又有什么新的玩意儿顽,不知可否说出来让小弟也见识见识啊!” 霍起的注意力果然被南寻微转移过去了。 “嗨!也不是什么新玩意儿,是京都至尊赌坊开了新场子,赌人打架,说实在的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少轻你一起赌骰子顽儿呢!”霍起说着说着就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样子,但提起和南寻微赌骰子时却又是一脸的高兴。 南寻微忙笑道:“建立兄抬爱,小弟愧不敢当啊!” 霍起瞪了一眼南寻微,“哎!我说南少轻,你今儿很不对劲啊,怎么说话的语气变得和你哥南少悟一样啊。” 南寻微“呵呵”干笑了两声,有些许的尴尬,“我和我哥一母同胞,别说说话相像,就是长得也十分相像啊……” 霍起毫不客气地插话,“我呸,你和南少悟什么时候长得相像了?他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你可比他俊朗多了,再说了,你从来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怎么今儿到变得有礼有节了起来。”他说着左右打量了一番,“我也没看见你五姐的踪影啊,你怎么怂成这样,难不成南少悟在替你四姐监视你……” 南寻微越来越听不下去了,伸出手来猛地捂住了霍起的嘴,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赌骰子,这些事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霍起就随手指了一个亭子,南寻微悄悄儿地给南若使眼色,佯作无意地说道:“方才忘了吩咐那丫鬟一声,建立兄不爱喝绿茶,你去给建立兄冲一杯大红袍过来。” 南若自然明白哥哥话外之音,可她还未来得及装作丫鬟屈膝行礼退下,那霍起就微微眯了眯眼斜睨着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嗨!少轻,什么红茶绿茶不都是茶吗,我许久没和你赌骰子了,现下我手痒得紧,哎呀,你不留着一个丫鬟跟着我们,可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他说着就忙吩咐南若,“哎,我说,你这丫头,爷我随身带了骰子,你倒是有点儿眼见力啊,快到亭子里先伺候着去。” 南寻微闻言冷汗都要掉下来了,咽了一口吐沫,心里暗叹:“霍建立啊,霍建立,敢这样使唤我家九妹,你这次算是真的完蛋了。” 他抱着双臂做好了看戏的准备,谁知道南若的举动差点儿让他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只听南若低眉垂首乖巧有礼地说道:“是。”然后轻步上前先一步去了方才霍起随手一指的亭子。 南寻微一头雾水地摸了摸头,心想:“九妹这是哪根筋不对劲啊?” 南若却已经在亭子里手脚轻快地先收拾了一下。 霍起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南寻微的心中所思所想,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哎,你别说,真不愧是太子妃调教出来的丫头,还算机灵。” “机灵!机灵!”南寻微口不对心地随口应付他。 霍起和南寻微以及跟着霍起的那几个人虽然走得慢,可因为路程短也很快就到了亭子。 霍起拿出自己带着的赌具,亲自布置了,他和南寻微相对坐下,缓缓地开口说道:“还是老规矩,比大小。” 南寻微一点也不意外,只问道:“那彩头是什么啊?” 霍起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我呢,别的什么也不要,只要你们家里的小翡翠,你敢不敢赌?” 南寻微听到“小翡翠”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愣愣地一时不知怎么是好。 南若自然知道这“小翡翠”是什么。 它可是五哥哥南寻彻爱如生命的宝驹,不过现下小翡翠应该跟着她五哥哥一起在军营里才对啊,难不成又被七哥哥偷偷骑回来了? 南寻微不禁抬眼向南若求助,南若为了让他记住教训,只是视若无睹,南寻微看到霍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就很是不服气,脑子一发热,突然开口说道:“好,赌就赌,要是建立兄输了,又该拿什么赔我?” 霍起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南若却已经轻启朱唇说了话:“不如就拿‘红玉印’做彩头好了。” 霍起瞪大了眼睛看南若,南寻微听到妹妹提起“红玉印”,已饶有兴趣地看着霍起笑道:“难不成建立兄不敢?” 第一百零二章 “嗨,南少轻你说谁不敢呢!”霍起最受不了别人的激将法,看到南寻微那轻蔑的一笑,立即火大,脱口而出:“赌,谁不敢谁是孬种!” 那红玉印是当今圣上在当太子时,本想纳霍氏为太子妃,不想先帝却更青睐当今的皇后多一些,顶着诸多压力,给当今圣上聘了当今皇后为太子妃,霍家又非泛泛之辈,即使是帝王也轻易得罪不得,于是当今圣上就做主让霍氏成了侧妃,又取了御库里那块千年红玉,命精巧匠人雕刻了私章赠送给了霍氏的父亲,也就是霍起的祖父。 自从得了那块红玉印后,霍家便视若珍宝,藏置于高阁,就连独子霍起长到如今这个岁数,也尚且一次都没有见过呢! 若是弄丢了这块红玉印,只怕不仅仅霍起的祖父会气得半死,当今圣上也会龙颜大怒吧!毕竟那块千年红玉,圣上在当太子时垂涎了许久,虽一直未曾得到,却一直志在必得,没想到那个心头至宝竟突然间被自己的父皇赏给了别人,俗话说得好,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珍贵。 为了这件事儿,当今圣上不仅不待见霍家好长一段时间,而且也冷落了霍氏相当长的一些日子。虽然久而久之,圣上已经渐渐放下这件往事,可霍家若是贸贸然地弄丢了这块红玉,只怕心里有根刺的圣上会借故怪罪霍家,即使有霍贵妃求情,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霍家的。 南若没想到霍起被这样略略一激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她本只想借机替南寻微出一口气罢了,可没真的想要那个红玉印,这个烫手的山芋,她怎么会接呢。 可是南若转念一想,她的七哥哥可是个拎不清的,越是冒险的事情他反而越是觉得有趣儿,别到时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赢了霍起,那麻烦可就大了,但要她向七哥哥示意输掉五哥哥的小翡翠,她也心有不甘。 沙场上的人素来是识马如命,她的五哥哥南寻彻也不外如是。 只因南寻彻作为兄长,在面对弟妹时,总是有求必应的,所以七哥哥南寻微才能几次三番的借了小翡翠来骑。 南若听七哥哥一口应下,就猜到想必这次他回来也跟五哥哥借了小翡翠骑回来了。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脑仁儿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要是能打个平手可就妙极了! 对啊!以她七哥哥摇骰子出神入化的手法,想要和霍起打成平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她正要开口,跟这霍起的其中一个世家子弟说道:“建立兄,这红玉印太贵重了,可不能轻易拿出来当作赌注啊!” “是啊是啊。”另一个世家子弟赶忙附和,要是霍起真的输了,霍家追究起责任来,他们可是难逃其究,若不是他们硬拉着这个小赌鬼逛花园子,也就不会遇到南家七爷了,不遇到南家七爷,这小赌鬼就不会想要赌骰子顽,他不想要赌骰子顽也就自然不会拿红玉印做赌注了,要知道这红玉印可是御赐之珍宝啊。 他想想就觉得可怕,又开口说道:“建立兄,若是赢了,倒也罢了,可若是输了,这回头,建立兄怎么和家里人交代啊?” 霍起本来也有些后怕,可是听到那人说他会输,那点点的后怕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气不打一处来地拍桌而起,“我呸,你这个乌鸦嘴,晦气死了,我这还没开局呢,你就在那里输啊输的,触爷们霉头。” 那个被说的世家子弟显然是没料得到霍起会毫不留情面的当着众人面儿说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另一个世家子弟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巴,这其中有一个寒门子弟看不习惯,就想出言说两句,让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两人一起悄悄儿地退出了亭子,那人这才在他耳边轻声说:“别瞎出头,仔细得罪了霍家大爷,他可不是个吃素的,素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多谢出言提醒,小弟感谢不尽。”那寒门子弟向那人拜了拜,那人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悠悠地走回了亭子去。 “……霍家大爷是客,七爷理应让大爷先摇骰子。”南若不高不低不卑不亢的声音就传到了拿寒门子弟的耳朵里。 那寒门子弟才反应了过来,也迈步回了亭子。 “嗨,我说,姓陈的,你背地里说了爷们什么坏话啊?”霍起看见那人和那寒门子弟一同出了亭子,有些不忿。 那姓陈的人,连忙垂手解释,“建立兄此话怎讲,我就是再多一个胆儿也不敢背地里说爷们的坏话啊,我只是和那人说,建立兄素来自有主张,岂是我等能多嘴多舌的。” 霍起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了,若再鬼鬼祟祟,下次也别来找我了,我和你这种人熟不起来!” 那两个世家子弟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姓陈的,那个姓陈的却一声不吭了。 南若不禁在心底暗叹:“这个世上,偶尔做个好人还要被人怀疑是居心不良,真是难为人啊!” “建立兄,贵为我南寻微的上宾,而且玉湖山庄小弟又是东道主之弟,理应好好儿地接待建立兄,还请先行摇掷吧!”南寻微适时地开口,结束了这一场尴尬。 霍起就转过头来看南寻微,换上了一张笑脸,“还是少轻你直爽,配做我霍起的好哥儿们,既然少轻你说让我先,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霍起说话间就拿起了骰盅,上下左右前后地一阵乱摇,最后神情紧张地揭开了。还没来得及看,红绫就捧着茶点回来了,南若忙过来帮红绫,她示意红绫给霍起端茶,自己则端了茶给南寻微。 霍起接过茶,边喝边看,竟然是“六个六”三十六点,他得意地放下茶盅,大赞“好茶好茶”,然后笑得前俯后仰,“少轻,不好意思,小翡翠回头我可让我小厮给牵走了啊!” “且慢,建立兄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输呢?”南寻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语气缓慢地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霍起刚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听到南寻微的话后,没有好气的重重顿在了桌上,指着南寻微说道:“南少轻你这是想要耍赖啊!” 南寻微语气淡然:“建立兄,你的话言之过早,你怎么知道我就摇不出六个六呢?” 霍起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是六个六,可不是三个六那么容易的,少轻,我劝你啊,还是认输的好,仔细这牛皮吹破了,可不好收场!” 南寻微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建立兄不让小弟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小弟一定摇不出六个六来呢?” “好好,我倒要看一下你南少轻的本事儿。”霍起将骰盅推到了南寻微面前。 南寻微轻轻笑了笑,也学着霍起的夸张样子,左摇右摇前摇后摇,然后得瑟地看了一眼南若,“你来帮我开。” 南若就上前来开了,一看,南寻微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怎么样?六个六,平局。”南寻微云淡风轻地端着茶喝了一口才说道。 霍起依旧不依不饶,端起茶盅仰头一饮而尽,明显一脸的不服气,嗤笑了一声,“好好好,这次算是平局,不过那是运气好,我还就不信邪了,你南少轻摇骰子能这般随心所欲,下一次你肯定就没这个运气了,咱们再重新比过。” 南寻微知道这霍起正在兴头上,若是贸贸然地又说自己不赌,他肯定是不依的,于是咬了咬牙,看了南若一眼,才极尽平和地开口说道:“不知建立兄还想赌什么?” “当然还是赌骰子,比大小了,越是稀松平常的玩意儿,越是考究人的本事儿。”霍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南若却是头痛不已,若是要依着霍起的性子,今儿他不赢南寻微一次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低声在南寻微的身后说道:“彩头。” 南寻微一点即通,忙张口说道:“建立兄,咱们这些人赌东西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彩头不两用,不知道建立兄这次许什么彩头?” 霍起这个小赌鬼是爱赌能赌却不擅赌,素来输得多赢得少,因而就更加偏信什么“彩头不两用”之类的胡话,在这个上头可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若是没有别的彩头在身时,宁可不赌,也不会自己触自己的霉头。 “少轻,你小子真是有福气了,我老爹最近才收藏了一幅顾恺之的画儿,你觉得这个彩头怎么样?”霍起略一思索,猛地想起了什么,惊喜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笑看着南寻微高声说道。 南若不禁腹诽,也只有这个小赌鬼才敢拿顾恺之的画作当彩头,估计不名贵的东西他都没放在眼里。 南寻微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置信地盯着霍起,“你是说顾恺之顾长康?什么画?” “好像是叫什么神什么赋来着。”霍启思索了好一会儿因记不起具体名称就大概说了下。 跟在霍起身后的几个人中,有一人发出了惊叹声:“《洛神赋图》。” 霍起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是那寒门子弟,倒也不怒反而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应该就叫《洛神赋图》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见识的啊!” 那寒门子弟就垂着头说了句:“建立兄过誉!” 霍起就没有心思再和他搭话,转过头来看着南寻微催促道:“怎么样啊,少轻,这《洛神赋图》可有资格值得你赌上一赌啊?” 南寻微这次是有了破釜沉舟之心的,眼角扫也没扫南若,就豪迈地道:“好!既然建立兄拿了《洛神赋图》出来,我自然是乐意奉陪到底。” 霍起还没有说话,便让丫鬟请了去,各人也就都散了。 紫绢服侍着南若躺下后禀了王妃回来,恰有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紫绢见了忙向外喊了:“又是为了什么,就这样冲过来,再也不怕撞到了什么人!” 那小丫鬟便在窗外答了:“姑娘让取了藏青竹叶暗花羽缎斗篷来。” 紫绢听声音知是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就问道:“怎么着,斗篷不在姑娘屋子里头吗?这又是哪儿去?” 那粗使小丫鬟便又挑了帘子进来,“姐姐这些日子不在屋子里自然不知道,府里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整理箱笼的,都乱着呢,咱们屋里没个主事儿的姊妹妈妈,熨斗便叫浣衣房里的妈妈们给借去了,因这几日雨雪不止,斗篷也叫拿去浣衣房熨去了,眼看着就要下钥了,我又怎能不急?!” 紫绢想着就点头将手中的油皮灯笼递给了她,“且自去吧,雪大路滑也仔细着些,撞到别人总有话说,跌着自己可有苦头吃了。”那粗使小丫鬟“哎”地一声应了,抬脚便跑远了。紫绢就又吩咐小丫鬟们,“别净胡闹了,姑娘的屋子可都收拾停当了。” 小丫鬟们忙连连应了“都妥贴了”。 紫绢听了点头,也不多言,自己挑帘进屋子去了。屋子里正烧着银骨碳,她还没转几个来回,身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汗,走着走着,她忽然驻足不前了,眉头也不自觉地蹙了蹙,随即就挑帘出来喊了小丫鬟,问道:“姑娘屋子里头的香是谁点的?” 小丫鬟见紫绢神色不对,便知此事不妙,心头一紧,只能颤颤巍巍地答了:“姐姐出府之前不是吩咐说,姑娘屋子里每日都要点盘香的吗?” 紫绢抚额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无力地说道:“快去撤了,你点的那香我闻着气味,姑娘屋子里倒似从未用过的,现下府里正是收拾屋子整理箱笼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姑娘病着且不和你计较,你怎么就当真这样糊涂,随便给用上了,过几日等府里都收拾停当了,仔细让教习嬷嬷好说你一顿。” 南府的教习嬷嬷是晋国公从宫里请来退下来的嬷嬷,她原先在宫里的尚仪局里当姑姑,丫鬟们对她很是恐惧。 果不其然,小丫鬟一听“教习嬷嬷”四字,神色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忙不迭地抬步进屋,紫绢就轻声喊道:“手脚也轻些,谁还跟在你后头赶你不成,姑娘堂屋里才拿了个汝窑的梅花三足香炉新换上,你不慢着些回头摔了碰了的,又要拿什么来赔。”又问了姑娘呢,就有人答了在后院的廊檐下赏雪。 第一百零四章 小丫鬟听了紫绢的话,便轻手轻脚地去撤了香,又在紫绢的指点下重新换了烧上,紫绢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便笑着安慰了她几句,替她罩了炉。 当画笺冒雪匆匆归来时,见紫绢正在抱厦西边的榻旁打点着琐事与小丫鬟们。 画笺也顾不着先换身衣衫,忙把紫绢拉了一边去,两人说起了话。 画笺说着就问姑娘呢,紫绢悄声说道:“姑娘在后院廊檐下赏雪呢,我这会子也不得空,得督促着小丫鬟们干活儿。咱们几个几日没在屋里头,那屋子里的香,小丫鬟们也只管混着点了,东稍间书架子上的那几本书也不曾好好收拾了,我瞧着也没个条理的。这些小丫头没个约束,成日只知道玩,别的一概没挂在心上,真真不让人省心!” 画笺听了也不免蹙眉,忙急着问道:“可都规整好了?一会儿姑娘回屋见着又该头疼了。” 紫绢直摇头就看见了院子里雪下得又急又密,雨雪被风刮的在空中乱舞,画笺也瞧见了,便赶忙前去放了帘子,转身看了紫绢一眼,“眼看这雪是越发急了,姑娘身子弱,现又病着,可别在檐下冻出个好歹来!”又拉着她的手柔声说:“姐姐,屋子里的事儿你最是周到的,我就偷个闲儿到她跟前照看着去罢。” 紫绢笑着拿手指往她额上点了点,笑骂她:“你这个死丫头,净捡轻巧的事儿!”画笺又连喊了几声“好姐姐”,紫绢就笑得合不拢嘴,“瞧把你给急的!姑娘素来是个心大的,你可别忘了拿上那银刻小手炉去,雪大地滑你也仔细脚下。” 画笺咧着嘴又和她说笑了两句,便带着小手炉又拿了件半旧不新的大氅就点着羊角风灯,自挑帘去了后院。 紫绢则又絮絮叨叨的在抱厦里继续吩咐着小丫鬟们干活儿。 等画笺又从花园东南角的红梅林里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抱着回来时,见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正拿着花帚、花囊、花瓮、花匙围着院子里的数株绿萼梅拢雪水入瓮的拢雪水,拾落花装囊的拾落花。 因她是大丫鬟,众人瞧见她回来了,不免要和她笑着招呼几句,“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丫鬟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回她:“姑娘说闲得发慌,要做花露又要酿酒还要存了雪水来泡茶。” 画笺笑着说了几句“辛苦”之类的话,又问道:“姑娘可自回屋来了?” 有婆子悄声回了:“在屋子里头呢,紫绢姑娘正劝姑娘吃药呢!” 画笺听了放心地松了口气,就有小丫鬟帮她挑了帘子,她抱着那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抬脚就进了屋。 南若穿着件白底靛蓝兰花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和湖蓝撒花裙子,靠在石青金绣雪芙蓉大引枕上,正神色温和地翻着棋谱,漫不经心地和紫绢说着话,“……我这几日身上乏得很,也不知是怎么了?出去看了一会子雪就困得跟什么似的!” 紫绢看见画笺进来,脸看着南若却拿眼睛瞟着她,“姑娘从入冬时就身子骨弱了起来,禁不住点点儿的风寒,方才我又听蔻儿说姑娘这一程子身子弱得更很,还是只吃着丸药怕是不成的了,不如请个大夫过府来瞧瞧,给姑娘开上两剂煎药吃吃?” 画笺会意,忙帮着劝了几句,“紫绢姐姐说的不错,这几日风雪大,想必姑娘受了风寒禁不住,才至于昏昏欲睡,我瞧着姑娘不如等看过大夫,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在吃着丸药,等天气转暖的时候也就大好了。” 南若耳内虽听见二人说话,却腾不出心思来仔细思量,只“嗯”了一声。 紫绢和画笺低着头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回应,互相看了看,就悄悄儿地抬起头来,觑了南若一眼,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木雕如意花卉纹小几上的紫檀嵌银丝棋盘兀自出神,忽地“咦”出了声来。 紫绢见她专心棋局,无暇分神,略一思忖,心生一计,眼泪就蓄满了眼眶,浅笑着说道:“我知道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素来不愿意吃的,可姑娘如今吃着人参药丸,养着这许多天,气色也仍不见好,还是请了大夫过府看了才安心。” “姑娘虽被禁足了,又何故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画笺也笑着劝道。 南若仍是一心只在棋局上,听见说话只“哦,哦”地随意应了,紫绢见她想敷衍了事,怕耽搁了病情,忙又给画笺使眼色。 画笺就笑着拿那几枝红梅在她眼前晃了晃,南若果然就伸手要接过来。 画笺顺势拉了她的手,搭了她的脉,不一会儿就带着几分疑惑蹙了眉,又镇定了神色,再去搭了她另一只手的脉,半晌才叹着气说道:“姑娘,你这脉象奇怪的紧,只是我医术不精,也瞧不出哪里不对劲,姑娘可不能再由着性子了,是该请一位大夫过府来瞧瞧了,总是胡乱吃着人参药丸算什么事儿?” 画笺粗识医术,略懂切脉,南若是知道的,见她说得如此郑重,不禁神色一凛,正色道:“好,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今儿已晚,内院各房都落钥了,去请大夫定然是要扰了祖母歇息的,”视线却终于从棋盘上挪开了,放下手中的棋谱,看向紫绢,“我是什么时候身上乏起来的?” 紫绢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小丫鬟们的闲言碎语,忙答道:“这几日,我和画笺都不在,倒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姑娘自打服用人参丸药起,就成日喊乏,几乎都不曾出内室了。” 南若只觉得头疼,心一沉,抚额道:“这倒奇怪了,难不成人参丸药有问题?” 画笺闻言就疾步出了内室,朝着堂屋里的蔻儿使了个眼色,蔻儿就轻手轻脚过来,画笺与她低语几句,她就悄声出去喊了芊儿进来。 芊儿是粗使小丫头,南太夫人的规矩大,她是没有资格进主子的屋子,蔻儿喊她进来之前,她想要踏进南若的屋子是很难的,更别说是内室了。 她低眉顺目地跟着蔻儿从堂屋经过,面上还不及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倒先凝上了一层青霜,待她进了内室给南若行了礼,抬眼就看见她憔悴的面容,犹豫再三后,谨慎地问了句,“姑娘如今还用着人参吗?” 第一百零五章 南若见芊儿说的小心,知有蹊跷,便道:“除了今日一次未用,这些日子都一日不缺的,好歹用着一次呢,”说话间秀眉不自禁地微蹙了蹙,“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芊儿叹着气,半晌方才说道:“方才奴婢进来时,闻到了堂屋里的香味似有不对之处,好像是香料之中混着很重分量的藜芦,不过兴许是奴婢闻错了。” 本来画笺是因知晓芊儿素来懂得人参,方才招她进来看看人参药丸是否有差的,不想这芊儿被卖进府里之前,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倒是歪打正着了。 南若听说,一怔,仔细端详了芊儿片刻,才开口问道:“紫绢,这些日子是谁点的香?” 紫绢略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屋里几个专管香料的姊妹都留在了真定,我又是个对香料一窍不通的,姑娘屋子里的香,素日便是交由碧露亲自管着的。” 南若颔首,神色间就有些郁郁,喃喃道:“碧露病了好些日子了。” 蔻儿就道:“正是因这些日子碧露姐姐一直病着,便将香料按分量交给了点香的小丫鬟们,也免得她们每日来回去取的麻烦。” 画笺面带着愧疚,忙道:“是我疏忽了,如今在咱们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妈妈婆子都是中江这里的,并不是咱们从真定带来的。” 蔻儿压低了声音忙说道:“姑娘才回中江不久,咱们府里又新添了许多丫鬟妈妈,就连我,到如今也没认得几个,况前些日子又是上元节,夫人已回了真定,老夫人又去兰州府奔丧去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多事杂,紫绢和画笺两个,姑娘又让她们去当涂送节礼去了,碧露姐姐病倒了,几个上等儿的一个都不在屋里,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南若只觉得头疼,一想起人参和藜芦又是一身冷汗,便抚额轻叹着说道:“算了算了,我原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她说着就看着芊儿,“别的都不用管,你且告诉我,你缘何识得香料的?” 芊儿便道:“奴婢被卖进府之前,家里原是做香料生意的,奴婢从小便活在香料堆里,虽说有些罕见香料也不一定能识得明白,但是余的倒还是能辨得一二的。” 紫绢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忙道:“姑娘,我方才回来时,因觉得堂屋里的香味奇怪,只道是小丫鬟们疏懒拿错香点了,让小丫鬟重新换过了,只怕如此一来倒是打草惊蛇了。” 芊儿抬眼看了紫绢一眼,肯定地又道:“不,奴婢敢肯定换上的香里也含有藜芦,只不过分量稍轻了些罢了,但是堂屋内的气味恐怕是因原先那个香点的长了,以至于久久不散。” 紫绢听了此话便看向了南若,南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紫绢才带着芊儿一同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点香的小丫鬟就忐忑地攥着衣襟进来了,紫绢、蔻儿、芊儿三人就守到了门口,院里所有人一概不许进屋。 因南若自幼长在北方,临窗下就放了张红木嵌大理石的罗汉床,此时画笺已将棋盘棋子都收拾妥当。那小丫鬟进来时,南若正神色平静地坐在罗汉床上,她屏气凛容地跪倒在南若跟前,南若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免长叹了一声,开口问道:“香是你点的?” 那小丫鬟茫然不知,只应了,“是奴婢每日时刻盯着,不敢等香灭了就续上的。” 南若听了就冷笑了一声,又问道:“那香素日里都是谁取了给你的?”那小丫鬟沉默了会儿,有些胆怯,似是嘀咕地小声说道:“碧露姐姐伤风前每日都是亲自拿了送奴婢,这些日子碧露姐姐身上不好,姑娘让歇在屋子里养病,她就将一连几日的香料都交给了奴婢,奴婢也只是按着每日的量点着,不敢有丝毫增减。” 南若脸色微缓,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屋子里还有剩下的香料?” 那小丫鬟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道:“因是姑娘用的香,不敢怠慢,都好生生的搁在柜子里锁着,生怕有个万一。” 画笺就替南若喊了紫绢进来,自出去守门,紫绢便向那小丫鬟要了钥匙亲自去取那剩下的香料来。没两盏茶的工夫,紫绢就又折了回来,两手空空的,神色也不大好,只回了句,“柜子里什么也没有。”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了起来,忙说:“怎么会没有,因柜子里放着姑娘的药材,钥匙便只奴婢一个人拿着,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眼见着南若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紫绢也不容她多说就要拉着出去,小丫鬟突然一个激灵,拽住了紫绢的衣角,泣道:“姐姐别把我送去教习嬷嬷那里,求姐姐了。” 紫绢神色一凛,低声喝道:“不中用的东西!” 也不知怎地,南若突然大声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紫绢忙让蔻儿进来递了渣斗,却偶然间看到南若咳在渣斗里的一大口血,唬得紫绢无声无响地哭了起来,也不管那小丫鬟了。 慌乱中画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紧紧地拽住了小丫鬟的手,声音冷得让人打颤,她将脸低下去贴到那小丫鬟的耳侧,“今日姑娘因你呕了血,你若说了出去,就是姑娘无意罚你,老夫人那里你也是过不了关的,你且悬着心吧!” 那小丫鬟抬眼瞧着南若嘴角那一丝鲜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得近乎如纸,也怔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已被画笺喊来的婆子带了下去。 蔻儿便端了新茶上来服侍南若喝了,因问:“姑娘,方才我差芊儿去了碧露姐姐的屋子瞧了,芊儿回来禀说碧露姐姐不在屋子里头,她正病着,天这样晚也不知去了哪儿?看那小丫鬟的样子似是对香料丢失的事儿浑然不知。姑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南若听了此话急怒交集,刚顺了的气息又变得紊乱不堪,正欲开口说话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到猩红的洋毯上,紫绢、画笺、蔻儿三人都大惊不已,赶到近前,蔻儿更是立刻就跪倒在她跟前,口里直称着错。 第一百零六章 本来画笺是因知晓芊儿素来懂得人参,方才招她进来看看人参药丸是否有差的,不想这芊儿被卖进府里之前,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倒是歪打正着了。 南若听说,一怔,仔细端详了芊儿片刻,才开口问道:“紫绢,这些日子是谁点的香?” 紫绢略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屋里几个专管香料的姊妹都留在了真定,我又是个对香料一窍不通的,姑娘屋子里的香,素日便是交由碧露亲自管着的。” 南若颔首,神色间就有些郁郁,喃喃道:“碧露病了好些日子了。” 蔻儿就道:“正是因这些日子碧露姐姐一直病着,便将香料按分量交给了点香的小丫鬟们,也免得她们每日来回去取的麻烦。” 画笺面带着愧疚,忙道:“是我疏忽了,如今在咱们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妈妈婆子都是中江这里的,并不是咱们从真定带来的。” 蔻儿压低了声音忙说道:“姑娘才回中江不久,咱们府里又新添了许多丫鬟妈妈,就连我,到如今也没认得几个,况前些日子又是上元节,夫人已回了真定,老夫人又去兰州府奔丧去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多事杂,紫绢和画笺两个,姑娘又让她们去当涂送节礼去了,碧露姐姐病倒了,几个上等儿的一个都不在屋里,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南若只觉得头疼,一想起人参和藜芦又是一身冷汗,便抚额轻叹着说道:“算了算了,我原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她说着就看着芊儿,“别的都不用管,你且告诉我,你缘何识得香料的?” 芊儿便道:“奴婢被卖进府之前,家里原是做香料生意的,奴婢从小便活在香料堆里,虽说有些罕见香料也不一定能识得明白,但是余的倒还是能辨得一二的。” 紫绢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忙道:“姑娘,我方才回来时,因觉得堂屋里的香味奇怪,只道是小丫鬟们疏懒拿错香点了,让小丫鬟重新换过了,只怕如此一来倒是打草惊蛇了。” 芊儿抬眼看了紫绢一眼,肯定地又道:“不,奴婢敢肯定换上的香里也含有藜芦,只不过分量稍轻了些罢了,但是堂屋内的气味恐怕是因原先那个香点的长了,以至于久久不散。” 紫绢听了此话便看向了南若,南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紫绢才带着芊儿一同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点香的小丫鬟就忐忑地攥着衣襟进来了,紫绢、蔻儿、芊儿三人就守到了门口,院里所有人一概不许进屋。 因南若自幼长在北方,临窗下就放了张红木嵌大理石的罗汉床,此时画笺已将棋盘棋子都收拾妥当。那小丫鬟进来时,南若正神色平静地坐在罗汉床上,她屏气凛容地跪倒在南若跟前,南若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免长叹了一声,开口问道:“香是你点的?” 那小丫鬟茫然不知,只应了,“是奴婢每日时刻盯着,不敢等香灭了就续上的。” 南若听了就冷笑了一声,又问道:“那香素日里都是谁取了给你的?”那小丫鬟沉默了会儿,有些胆怯,似是嘀咕地小声说道:“碧露姐姐伤风前每日都是亲自拿了送奴婢,这些日子碧露姐姐身上不好,姑娘让歇在屋子里养病,她就将一连几日的香料都交给了奴婢,奴婢也只是按着每日的量点着,不敢有丝毫增减。” 南若脸色微缓,接着问道:“这么说你屋子里还有剩下的香料?” 那小丫鬟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道:“因是姑娘用的香,不敢怠慢,都好生生的搁在柜子里锁着,生怕有个万一。” 画笺就替南若喊了紫绢进来,自出去守门,紫绢便向那小丫鬟要了钥匙亲自去取那剩下的香料来。没两盏茶的工夫,紫绢就又折了回来,两手空空的,神色也不大好,只回了句,“柜子里什么也没有。”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了起来,忙说:“怎么会没有,因柜子里放着姑娘的药材,钥匙便只奴婢一个人拿着,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眼见着南若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紫绢也不容她多说就要拉着出去,小丫鬟突然一个激灵,拽住了紫绢的衣角,泣道:“姐姐别把我送去教习嬷嬷那里,求姐姐了。” 紫绢神色一凛,低声喝道:“不中用的东西!” 也不知怎地,南若突然大声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紫绢忙让蔻儿进来递了渣斗,却偶然间看到南若咳在渣斗里的一大口血,唬得紫绢无声无响地哭了起来,也不管那小丫鬟了。 慌乱中画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紧紧地拽住了小丫鬟的手,声音冷得让人打颤,她将脸低下去贴到那小丫鬟的耳侧,“今日姑娘因你呕了血,你若说了出去,就是姑娘无意罚你,老夫人那里你也是过不了关的,你且悬着心吧!” 那小丫鬟抬眼瞧着南若嘴角那一丝鲜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得近乎如纸,也怔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已被画笺喊来的婆子带了下去。 蔻儿便端了新茶上来服侍南若喝了,因问:“姑娘,方才我差芊儿去了碧露姐姐的屋子瞧了,芊儿回来禀说碧露姐姐不在屋子里头,她正病着,天这样晚也不知去了哪儿?看那小丫鬟的样子似是对香料丢失的事儿浑然不知。姑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南若听了此话急怒交集,刚顺了的气息又变得紊乱不堪,正欲开口说话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到猩红的洋毯上,紫绢、画笺、蔻儿三人都大惊不已,赶到近前,蔻儿更是立刻就跪倒在她跟前,口里直称着错。 南若气喘吁吁的似乎就要脱气了一样,吓得三人脸色苍白,画笺率先镇定下来喊了几个稳妥的妈妈进屋来,让蔻儿出去守着。 妈妈们一阵忙乱又是喂药又是收拾了洋毯换上,南若那原本点漆般闪亮的眸子就变得黯淡无光了起来,画笺就扶着她换了衣衫,躺到了填漆床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鼻子里就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几丝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第一百零七章 画笺见南若泪盈于睫的模样,知她因来中江以后几乎每日都要被南太夫人教训责骂而心力交瘁,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病痛缠身,望向她的眼睛里也就带了几分格外的哀伤和怜惜,画笺不由长叹一声,伸出手来替南若整理了一下她散落鬓角的发丝。 南若苦笑着,心中酸涩,眼里已噙满了泪水,轻叹着说道:“画笺,此事只怕与碧露有关联。” 画笺听她的声音里伤感中透着些许失望,垂下了眼睑,只觉得自己的鬓角似乎有汗,讷讷地说道:“碧露吗?” 紫绢镇定下来后,也觉得此事只怕是与碧露有关系,于是火急火燎地带着蔻儿亲自去了碧露的屋子,待她回来时,便吩咐了芊儿来和蔻儿一起守在了门口,自己则带着一张苍白的面孔进了内室。 “姑娘,碧露没了!”紫绢急匆匆地脱口而出道,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蔻儿通报的声音,“殷奶奶,这都已经落钥了,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因为蔻儿的通报声很大,让画笺、南若忽略了方才紫绢脱口而出的话。 画笺和紫绢只觉这个殷嬷嬷来得突然,但南若知道祖母的心腹殷嬷嬷深夜前来,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心早已冷了,淡淡地喊道:“请妈妈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说话!” 殷嬷嬷只是立在屋檐下,一面辞说:“不用。”一面高声呼道:“老夫人正吩咐着呢,九姑娘呢?老夫人那里催着喊去呢!” 紫绢闻言,忙掀了帘子出来迎,先上前来给殷嬷嬷行礼,恭敬地说道:“奶奶这样的天气,好歹也到我屋子里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不是,况我们姑娘身体不适,现下正是雨大路滑的时候,怕是去不成老夫人那儿了,还得劳烦你老回去禀了老夫人。” 蔻儿听了紫绢的话之后,少不得跟着说了几句“姑娘生病,睡了”这样的话。 殷嬷嬷先听了紫绢的话,原本心里就有些疑神疑鬼的,再听了蔻儿的帮腔之后,心想这两个丫鬟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倒气了起来,也不和紫绢回礼了,只道:“紫绢姑娘客气了,我倒有心去,却没这样的工夫。今儿九姑娘若是不立刻前去拜见她老人家,我这老命也是休了的!” 殷嬷嬷碍着南若的身份,不好直言老夫人让她们来抓南若之事。 画笺听殷嬷嬷的语气却是一惊,身子微颤,方想起此刻内院各处早已落钥,此时老夫人差殷嬷嬷来唤她们姑娘一定是大事儿,她听得紫绢和蔻儿在外头直劝不住殷嬷嬷,于是和南若悄声说了,就连忙赶出来拉了殷嬷嬷。 画笺就一面笑一面说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老人家着急上火了,你老人家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儿了,别人还敢给你脸色不成,今儿不管奶奶怎么说,即使不喝杯热酒,总是要去我屋子里喝碗热茶的。姑娘厨房里新做的菜式,才赏的我,趁着热乎劲儿,你老人家快去跟我尝了好不好吃。”她说着就把殷嬷嬷拉走了。 蔻儿和紫绢见她们走了,这才笑叹道:“也亏得她有这样的本领。” 紫绢正色道:“老夫人遣了殷奶奶亲自来请只怕事儿不简单,咱们……”话音未落一群媳妇子婆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紫绢和蔻儿都被这阵势唬了一跳,没等缓过神来。 那些人就已经不由分说地进了屋,将穿着单衣的南若从填漆床上拉了出来,推推搡搡地扯着她朝南太夫人的褐玉堂走去。 紫绢也顾不得别的,忙疾步跟了过去,临行前还不忘吩咐蔻儿好好照看院子。 帘栊响处,南若已被媳妇子婆子簇拥着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一室的静谧,却在南太夫人看见南若那一刻打破。 南太夫人一见到南若那张面孔,方才压下的怒火也全都爆发了出来,气急之下抓起小盖钟就往南若头上砸去。 南若尚且处于半惊半梦状态,未及躲避。一盖钟的热茶都洒在了她的发上,散发着灼灼地热气。 南若不知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头顶,只觉得一阵刺痛袭上心头,就有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她迷迷糊糊的,已经分不清那是茶还是血! 紫绢此时恰好悄悄儿地往屋子里来,见此情状,吓得惊呼了一声,忙冲着南太夫人跪了下来,满屋子的人也都呆了呆。 “跪下——” 南太夫人疾言厉色地对南若喝道。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那群媳妇子婆子们推到南太夫人跟前跪倒。 紫绢见南若脸色苍白,神智有些不清,担心地一直盯着她看,生怕她就这样倒下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赐了药给碧露?” 南太夫人厉声问着,盯着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寒意,有些咄咄逼人。 南若被那群媳妇子婆子挟来时没来得及披上一件厚衣衫,一路匆匆而来,冷雨夹雪直往她身上胡乱地刮打着,寒风更是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精神有些不济,屋子里虽烧着炭火,她却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我问你话呢!” 一声拍桌的巨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内。 南若想回答南太夫人的问题,嘴角微微噏着,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来说话。 她瘫软在地。 南太夫人的厉声问话又至,“她们都说碧露伤风时,只用过你遣的丫头送去的汤药,碧露伤风之后,她更是再也没出过屋子了。丫鬟们都说,那日,荀娘子过府,你知晓了后,便差了丫头请她来瞧碧露,还让自己的丫头亲自跟着荀娘子回药铺抓药回来熬了,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南若“咦”了一声,只觉得奇怪,也有些不敢相信,好好儿的一个丫鬟,怎么会就这样没了呢! 她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前些日子碧露着了凉,伤风厉害得紧,她的二嫂徐氏身子有些不舒服就请了荀娘子过府来瞧,特意差了小丫头来问了她,有没有用的上荀娘子的地方,她闻言确实曾让荀娘子来看碧露,也确实曾让自己从中江带来的小丫头茴儿亲自去药铺抓了药回来,那药还是她亲自熬的。 第一百零八章 南若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更加呆滞了起来。 碧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吃错了药吗? 可是荀娘子不可能开错方子啊! 难不成是茴儿拿错了药,不可能,茴儿素来行事谨慎,难不成是自己熬得火候不对!南若的眼睛有些模糊,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 关于碧露之事,她尚未看得透彻,就想起前些日子,京都有消息传回来,她大姐姐因去灵台寺还愿时,不慎从台阶上跌落,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传消息的人称怕是熬不到明年春天了,她的二婶婶吴夫人一时六神无主,着人回来让她母亲钟夫人火速去京都帮衬她,母亲在得到口信的当晚连箱笼也没完全收拾好,匆匆就去了京都。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让她时常想起幼时大姐姐教她穿针引线的那些时光,她本就伤心难当了,而如今碧露已去,自己又曾疑心与她,满心的愧疚之情更是难以克制了。 南太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突兀,声音却让人直冒冷汗。 “你仗着你祖父对你的几分宠爱,以为我不会惩罚你了是吗!你如今这样忤逆,我怎么惩罚了你,也是不为过的!” 南若的心沉了沉。 碧露当初和紫绢、画笺一样,都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她从小便照顾自己,和自己一同长大,感情自是不用多说的,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她痛得锥心。 南若想着痛极反笑,嘴角就扯出了一丝无力地笑容。 南太夫人没看到她的那丝笑容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南若又一声不吭地只是跪着。南太夫人的脸就被气得煞白,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心中的闷火就一下子全都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了出来,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南若,冷冷地说道:“殷嬷嬷、邓嬷嬷,给我把这个混帐东西按在凳上,杖责二十。” 殷嬷嬷才从画笺的屋子里吃了些东西回转,谁知刚进来就听到了南太夫人的命令,吓了一跳,邓嬷嬷也是一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急得忙向南太夫人叩头为南若求情。 南太夫人对这两位老嬷嬷的哀求充耳不闻,又拍了一下小桌,声音响彻室内,“殷嬷嬷、邓嬷嬷,还不执行我的命令,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南若跪在地上,仿佛没听见南太夫人的话一般,始终神情呆滞,整个人似乎丢了灵魂的一副空躯壳。 殷嬷嬷、邓嬷嬷得了令,没法推脱,只好遵命,站了起来,到南若身边,将她拖起按到了小丫鬟方取来的凳上,又取了干净的帕子来堵住了她的口。 如雨般细密的板子就这样一下两下地落了下来,也不消几下,板子和她身上的伤处就都沾染上了鲜艳欲滴的血色。 紫绢见到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吓得浑身颤抖忘记了哭泣。 南若早已神志不清了,全身抽搐着疼得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是谁从外头打了一小盆刺骨的凉水递给了南太夫人。 南太夫人正是尚未解气时候,看见端了过去,走上前来,整盆凉水对着南若的头灌了下来,南若被淋得一个激灵,立时醒了过来,模糊的神志也跟着清醒了几分,身子却还是在不停地战栗着。 南太夫人的怒气却仍未消尽,重新坐回罗汉床上。 她横视着被婆子们拖到地上的南若,“你害死了自己的大丫鬟,她家里人的若是闹起事情来,指不定就要弄得满城风雨,你也好歹替你几个姊姊想想,你要是个晓事的,自己就该清楚怎么办,你要是真不懂事,我也没法子护着你了!” 南太夫人的语气很硬,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南若心里五味杂陈,她勉强挣扎着爬到了南太夫人跟前,身后血迹斑驳,许多丫鬟都不敢直视那样刺眼的鲜红。 “祖母,孙儿错了,孙儿愿意以一命偿一命,以解家族日后之忧!”她说地诚恳,头也磕个不停。因为她知道,若是此时不认错低头,非要强辩,那南太夫人的脾气一上来,搞不好就能把她给打残,毕竟她母亲和五姐姐现下都不在中江,没人可以给她撑腰做主。 南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沉默了许久,眼角瞥见她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心下有些后悔,怕让真定那边知道生出别的什么事儿来,才郑重地说道:“九丫头,祖母今番罚你也是为你好,祖母何尝不想护你周全,可是你这次闯的祸与往日不同,这次怎么说也涉及了一条人命,你可知道,因你这样,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整个家族都会遭灭顶之灾啊!” 南太夫人对南若和别的孙子孙女的态度格外不同,动辄就是责罚,甚至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程度。 南若低着头,背上也不知是出了冷汗,还是流着血水,她轻声回答道:“是孙儿之过,祖母不必为孙儿为难了,该当如何罚孙儿就如何便是,孙儿全凭祖母处置。” 而南若第一次被送来中江,是才从军营里回来不久时。 南太夫人几乎是什么事儿都要管教她,对她十分严厉,几乎不曾有笑脸,她口中答应,心里却十分的不服气。 一次南太夫人因她和丫鬟婆子一起吃酒顽笑,好好数说了她一番,因南太夫人出身不高,骂她时说出来的话极为粗俗,不堪入耳。南若怒急了,索性心直口快地堵了她一场。气得南太夫人命了钟夫人来,整整说了她一宿才肯罢休。 钟夫人回来后去了南若的院子看她,只是温言细语安慰了小女儿几句,倒也没数说她什么。南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没来由的一酸,难受极了。从此之后不管南太夫人如何责骂惩罚她,她都不再顶南太夫人的话了。 南太夫人根本没有理会南若说的话,只是对着殷、邓两位嬷嬷说话,“殷嬷嬷、邓嬷嬷,府内凡是知道或是可能知道碧露的事儿的人,以后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若是她们不愿意变成哑巴,那就叫个人牙子来,都远远地打发了去!” 第一百零九章 南若知道此事涉及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在少数,总也有十几二十余人的,她不忍看着她们都因此而变成了哑巴,正要张口向南太夫人为她们说上几句话,南太夫人就先开口对她说了,“九丫头,为今之计,你竟去浴泉寺跟着住持抄经礼佛去,等事情都平息下来了,我再遣人去接你回来住也不迟。” 南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南太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了,似乎下一刻就要睡下去,她喃喃的说着话,气若游丝,“祖母,请不要……” 南太夫人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九丫头,现下就去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殷嬷嬷和邓嬷嬷一处理完事儿,我就让她们护着你去浴泉寺,她们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我最信她们不过,如今你病着,身子不好,又天生……”她顿了顿,似是真心,“唉!我苦命的孩子,希望你在佛寺里可以受佛祖庇佑,多得福荫,也不枉你今夜挨了这二十板子。” 南太夫人见南若面露不忍之色,知她不愿祸及无辜,再看她气力也开始有些不支了,说完话后闭上眼睛,直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口里直念着“南無阿弥陀佛!” 南若又朝她拜了拜,“多谢祖母,孙儿恭领责罚,请祖母不……” “送九姑娘回去吧!”南太夫人睁眼注视着南若,忽然又发话再次打断了南若的话,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忙过来搀扶南若。 彼时,雨如倾盆,哗哗啦啦一刻未停,冲刷着大地。 似乎要洗尽这世上的污垢! 跟着南若一起来南太夫人褐玉堂的紫绢在南若昏厥时,就悄悄退出了南太夫人的屋子,喊了个小丫鬟回去给画笺带话让备着药,自己则因为惊吓不敢再进屋,就一直站在院外等着。这时见南若被人搀扶出来,便提着一盏泛黄的旧灯上前来为那几个南太夫人的大丫鬟撑伞,那几个大丫鬟扶着南若替她撑了伞,而紫绢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了。 她们的脚步声停在了南若居住的院落门前。 紫绢有些踌躇,她还是不敢相信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停在院门前始终不肯挪动脚步。院内有人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过来开了门。 不是别人,便是得了小丫鬟带话后一直悬心等着的画笺,她见到南若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得全身颤抖,撑在手里的伞也没能抓住,掉在地上,她愣住了,任由大雨淋在她的身上。 画笺似乎害怕地哭了,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由她的脸颊滑落,也或许是雨水。 她前去将南若背了起来,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屋子里走。 紫绢一面谢了那几个好心的丫鬟,一面跟在后头喊着,“画笺——画笺——” 画笺动作轻柔地将南若放到了床上,拿了剪刀剪开了南若蘸着血水黏在她背后的衣衫,紫绢浑身发颤的倚在床边嘤嘤哭着,眼中俱是关切之色。 南若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弱,画笺有些慌了,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吹得南若一个哆嗦,神志清醒了几分。 她见画笺正手忙脚乱的替自己上着创伤药,风依旧在吹,只是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了,她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着。 “……水……”她的声音微弱得有些几不可闻。 紫绢听了,带着几分仓皇地抹了脸上的泪水,倒了杯温茶喂着她喝了下去,又忙着找了消散淤血的药膏子出来给她敷了。 喉咙里的一阵阵暖流让南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画笺看了心酸难忍,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画笺你……你和紫绢……大家……躲……快……”南若艰难着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一些字,之后便陷入了昏厥。 等南若真正地恢复神智,睡眼朦胧地醒来之时,她已经躺在了浴泉寺干净温暖的禅里一天一夜有余了。 睁眼就看到有一个十三四岁圆脸大眼的小姑娘端着一碗小米粥走了过来,她还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似乎喊了“饿”,想着就觉得一阵头疼欲裂,挣扎着坐了起来,那小姑娘对着她就咧着嘴甜甜地笑,露出了好一口大白牙,又有感而发地说道:“哎呀,你可算是醒了过来了,我娘说你伤成这样子,还不知道是昏迷几天才能行呢!” 南若张了张嘴角,正欲和她说话,谁知道这个小姑娘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最后又问她,“……听说你是青镜南家的人,那你是不是和太子妃是一家人啊?”那小姑娘说着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 只见她虽年幼,却难掩明艳之姿,就颇有些失望地摇头嘟囔道:“瞧你的样子肯定和太子妃不是一家人了,如果你认识太子妃就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人了。” 南若见这小姑娘诚心诚意地夸赞她的四姐姐,便对她心生好感,“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太子妃呢?” 那小姑娘“嗯”了一声之后,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旁的我也说不好,只是太子妃是一副秀若芝兰的模样,又身形修长,而你却是艳若牡丹,又娇小玲珑的,定不是一家人,那认识太子妃的机会便小了。” 她怕南若不懂她的意思,又补充了句,“太子妃是在北方长大的。” 南若笑而不语,因为她又渴又饿实在是没有多余力气再和这小姑娘闲话。 那小姑娘却没有注意得到,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在夸赞南若的四姐姐的话,南若瞧着小姑娘提起她四姐姐满脸都是崇拜敬畏的样子,倒也乐得听她说下去。 可说到后来那小姑娘的语气突然转变,夹杂着些惋惜之意,“……我娘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子妃以后肯定是要做皇后娘娘的,那可真够头疼的。”小姑娘说着就垂下头来,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端着的一碗粥,忙喂了南若喝了。 “你好些了吗?”那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问她。 “嗯。”南若因这小姑娘照顾自己,对她满是感激,口角噙笑地回她,又问,“请问姑娘是?” 那小姑娘笑得灿烂,南若有一刹那间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一般。 第一百一十章 南若不由地想起了往事,自从四岁起她就跟着祖父一起住在军营大帐里,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无所顾忌地和人谈天说笑,甚至被钟夫人接回真定后她还是依旧如在军营里一般的率真爽朗,可是之后来了中江,被南太夫人多次地管教责罚,她怕母亲知道了担心难过,一直以来都将所有的闷气暗暗地憋在了心里。 她也曾找过丫鬟婆子聊天说话,可让南太夫人知道后又是一顿责罚,还连累她母亲钟夫人也跟着受委屈,往后就更不敢轻易说出口,而她最为亲近的同胞兄姊也皆不在身边,她就愈加不爱和人说笑了。 她不想看母亲掉眼泪就只能乖乖儿地装出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可越是如此谨小慎微她就越是郁结于心。 那时她母亲钟夫人刚从中江去了京都没多久,她就被祖母借故罚了闭门思过,不许迈出院子一步,终于在入冬时患了不明之症,身子时好时坏,精神也渐渐大不如前。 南若摇了摇头,抽回思绪,不知怎地她最近脑海里总是浮现以前的事情。 “我叫莲儿,我和我娘这些天在帮我嫂子做祈福法事,昨儿看见了你,听说你是南家姑娘,我一时好奇就偷偷儿地溜来你这儿,我瞧那些姑子也不照看你,今儿来的时候特意跑去厨房说自己又饿又渴,让那里的姑子给了我一碗粥的……” 她说到这里,外头传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大声呼喊的声音,“莲儿……莲儿……” “我娘喊我走了。”莲儿听到妇人的叫喊,捧着碗就往门边走,忽地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很是遗憾地说道:“法事做完了,我明儿就不能来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南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莲儿才回身开了门轻轻地退了出去。 第九章独上孤峰 莲儿走后,南若又躺下阖眼睡了。 夜残更漏,玉炉香尽,剪剪晚风,阴寒沁骨,南若缓缓睁眼,灰败黯淡的眼眸中又平添了几丝抹不去的哀愁,她叹了叹,起身从小桌上拿起茶盏,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她的面庞本是苍白且不带半点血色的,却因一口饮尽了热茶而增了几酡红晕,在烛火的照耀下并无病态反显娇艳。 “姑娘!” 有个穿着半旧不新缁衣戴着圆帽的小沙弥尼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先是给南若行了一礼,然后神态庄重地说道:“姑娘,住持让贫尼问姑娘一声,姑娘的精神是否好转?” 南若双掌合十回了她一礼,“我的精神已经渐渐好转,不知住持有什么吩咐?” 那小沙弥尼微笑道:“住持嘱托说,姑娘的祖母南南太夫人让姑娘在寺里带发潜心修行,现今寺中圆心师叔最是精通佛法,且佛学精深,住持想让姑娘随着圆心师叔一同参习佛法。” 南若说道:“小法师请放心,我既入寺带发修行,那么一切定然是要遵从寺里的规矩的,住持既已如此安排,我定遵从。” 那小沙弥尼满意地颔首,又说道:“实不瞒姑娘,圆心师叔现下正住在孤峰上的轻斋里,若姑娘的身子已然好转,就请姑娘今夜便上孤峰轻斋。若姑娘身子尚未好转,不可登上孤峰的话,也无妨,便请姑娘在禅房里再好生休养几日。只不过,圆心师叔即将远行参学,若姑娘错失良机,那……” 虽然那小沙弥尼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南若却明白那小沙弥尼的未言之意。她年纪尚小,且殷、邓两位嬷嬷施刑时手底并未下重手,虽无良丹妙药调治,却也不能当真就只在寺里休养起来,毕竟她是被罚至此的。 南若忙收敛了心里的情绪,笑说道:“我的伤口已经无甚大碍了,登峰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愿随小法师上孤峰访圆心法师。” 那小沙弥尼却歉然道:“贫尼佛缘尚浅,替住持向姑娘传完话后,自有功课要完成,恕不能陪。况孤峰凶险,吾等弟子无令不敢擅自上山,贫尼再问姑娘一句,姑娘是否下定决心?” 南若见那小沙弥尼说得认真,问话时表情也甚是肃穆,猜想夜往孤峰多半是住持在历练自己,于是便道:“我心意已决,小法师既然另有功课,那便不多加叨扰了,还望请小法师为我指明孤峰方向。” 那小沙弥尼答应了,南若稍加梳洗便随她一同出去行了一许里,她就站住了,抬手给南若指了方向,又送了一盏青灯给她,然后双掌合十,念起了佛偈:“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那小沙弥尼未待南若再说什么,念着佛偈径自悄然转身,渐行渐远,南若双手合十冲她背影行了一礼,“多谢小法师赐教。”礼毕则拿着青灯独个儿上山去了。 孤峰又高又陡,直到第二日的夕阳挂到了山壁上,晚霞映在南若惨白如纸的脸上时,她才终于看到一块石碑,在一丛蓝色小花的遮掩下,分辨不清上书何字,南若轻轻地拨开去瞧,就看到了用草书挥就的“轻斋”二字,笔势纵横潇洒,字迹苍劲浑厚,心生欢喜,就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忍不住脱口赞叹:“好字!好字!” 她又向前走了许多步,越过一大片松树林,才看到黄墙碧瓦几间小小的房舍,正门上的匾额用正楷镌刻着“大慈大悲”四个大字。 南若知道圆心是浴泉寺出了名的得道法师,又素闻她规矩颇多,遂不敢贸然上前亵渎了她素日坐禅礼佛之地,于是,只远远的在外头对着屋子喊话。 “小女子南若奉住持之命拜见圆心法师,望法师予以赐见!”或许是终于到达了,难以抑制心底的兴奋,南若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愉悦。 良久,轻斋内都无人应她,南若就上前了几步,拿方才的话又喊了几遍,还是无人应答,她只道圆心出去了,因未得主人许可,也不好直接进屋,她不知圆心何时回来,略加思索,便沿原路折回日出时歇脚的凉亭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山路崎岖难认,南若七弯八绕的竟绕到了一条小河边,她原忘记了口渴,这时见到小河,渴意就涌上了心头,她忙不迭地跑到河边拿手舀水喝,谁知喝了几口水,起身时头一晕,两眼一抹黑,一个趔趄差点儿整个人都跌进了河里,她就趁势在河边坐下来稍作歇息,掏出袖中的帕子刚想在河水里浸湿,好来擦脸,哪知那水流湍急,她一时不防那帕子竟随流水而去了。 南若远远望去,知这小河在山林中蜿蜒盘旋,自己若费力去追定然体力不支,到时倒在了何处也未可知,要是平日也就罢了,身边总有人在,可现下自己孤身一人,若是一不小心掉进河里,让湍急的河流冲到,那时却又指望谁来搭救自己。 她转念一想,左右不过是一条帕子,丢了也没什么可惜之处,于是打消了去捡帕子的念头,只在河边略略歇了歇,待精神好了些方才起身,她思量着天色渐晚,那圆心法师也当回来了,于是便左弯右绕,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了轻斋。 此时,一个年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的女子衣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缁衣,手提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灯笼,立在大门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南若走近,她双瞳若黑宝石一般,在朦胧月色的照耀下,泛着熠熠之光。 “姑娘久等,贫尼圆心奉住持之命特在此等候姑娘。”圆心的声音清亮,南若闻言笑着上前,双掌合十向她施礼,喊了一声“法师。” 圆心眼含笑意地颔首回礼,一边引她前行,一边说道:“姑娘真乃妙人也!” 南若却被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错愕,因问道:“法师何出此言?” 两人说话间,圆心已经带着她进屋,坐到了桌前。桌上布着些简单寻常的斋菜和两副碗筷两碗米饭,饭菜皆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想是刚端上来不久之故。 圆心缓缓说道:“贫尼曾有幸一睹姑娘一母同胞的两位姊姊芳姿,容色秀美,堪称当世佳人。”她说的好好儿地看向她时,突然话锋一转,颇为惋惜的叹息了几声,“可惜!可惜!” 南若心里感慨,只道她是叹息两位姊姊佳人生乱世,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不过姑娘的面相却是位福泽绵长之人,且颇具佛缘,实乃乱世一妙人也,贫尼见识浅薄,似姑娘这般的人物,在姑娘之前倒从未遇见过。”圆心顿了顿,看着南若继而说道:“贫尼参学之前,定要回寺里,亲自答谢住持的美意。他日若姑娘遁入空门,日久年深,只怕修为要高过贫尼许多呢。” 南若只觉不解,自己到底何处有佛性,又有哪一点让她看出自己是个福泽绵长之人,而且她一点儿也不想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所以她只得开诚布公地说道:“法师佛法精深,似我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即使在俗世中修行万年又岂敢与方外之中的法师相提并论。” 她委婉地向圆心说明了自已不愿出家之意。 “小女子之所以来寺里修行佛法,”她垂下眼眸,语气微顿,“是因有俗世之事参悟不透,羁心已久,怕长久以来因此伤身,故欲以俗家弟子之身,礼佛于法师尊前,万望法师不弃,授我佛法精妙,略解心疑。” 圆心笑言道:“万事皆因一个‘缘’字,你我今日相聚于此也正是由此。姑娘既然为红尘所绊,想必心中积郁之事只怕也非一日所成,贫尼初识佛法,或能为姑娘稍解疑惑。” “法师过谦。”南若忙道。 圆心也不多言,只道:“山上无甚佳物待客,略备小菜便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海涵,若蒙姑娘不弃,就请用饭吧!” 南若早已闻到扑鼻的香气而食指大动了,只是圆心没有用饭,她不好失礼,现下闻言,就答道:“法师之言倒令鄙薄惭愧不已,多谢法师盛情款待!”话毕,就提箸吃了起来。 一连几日,南若都跟着圆心一起晨起早课,念经打坐。 这日早课完毕,有小沙弥尼上来回话说是住持准备去京都参加观音会,要在寺里辈分高的几位比丘尼当中选一位监寺,暂管寺中大小事务,让圆心也下山来共同参议。 圆心就领着南若一块儿随着那小沙弥尼下了山来到了寺里,一径往大殿里来。 众比丘尼和沙弥尼见到圆心都很是尊敬,想必这浴泉寺能至今香火鼎盛不败,便是有圆心在寺里的缘故了,毕竟香客提起浴泉寺就必提“圆心法师”,而距离浴泉寺两里不到,一里有余的年糕庵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这年糕庵本不唤作“年糕庵”,只因这庵堂的某一位住持在出家之前曾是个厨娘,最是拿手做年糕,这才出的名,便都诨称这庵堂为“年糕庵”,越发就叫的流传起来,原来的庵名渐渐就不得而知了。 听说这年糕庵里的现任住持并没有把庵里做年糕的本事发扬光大,所以香客是越来越少,现在的年糕庵几乎是没有香火了。 南若也就站住大殿里充个数,那些比丘尼和沙弥尼关于监寺的意见,她是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反而是碧露的事情更让她上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讨论出了一个结果,南若自然也不会在意到底是谁当上了监寺这件事情,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圆心回了孤峰。 晚间,圆心和她说自己要送住持一程,让南若明儿不用晨起早课,睡醒了下山去寺里住上几日,等她回来另行安排。 南若就应了,难得不用晨起做早课,她正乐得自在,第二日,果然睡到了日晒三竿才起身下山去浴泉寺。 谁知道她方向感不好,却走进了年糕庵的后院,有小沙弥尼误以为她是香客,高兴地蹦着跑去找住持去了。 等住持匆匆赶来时,南若则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素来豪气爽朗,视银钱为身外物,早在住持来之前已翻了自己的身上荷包,不仅一文钱也没有找到,而且还发现自己身上一件饰物也没有。正当尴尬为难之时,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姑娘……你在哪儿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画笺,我在这儿。”南若欣喜地应着,便朝外头看去,画笺抬脚就跑了进来,见着自家姑娘,也是一脸笑容。 “紫绢姐姐让我把药膏子给你送过来,还说寺里没有大夫,天气乍暖还寒的,怕你伤口变化,让我跟在你身边,好歹能帮你号号平安脉。” 南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为何在此,她就已经急不可耐地一股脑儿都说了。 “……老夫人先是不准的,我就和紫绢姐姐演了出黑白脸儿,唬得老夫人怕你出了事儿,她倒不好交差了,就允了我每日来照顾你一个时辰。我到寺里去,她们都说你上了孤峰,我又上了孤峰去找你,不曾想你又没在,我想你必是下来了,就又找了来,谁知你还未在寺里,我这才到附近来找找的……” “你这丫头好啰嗦的一张嘴。”南若调皮地笑着取笑她,心里却感到很是温暖,又很是关怀地问她:“祖母没有罚你们吗?” “姑娘院子里的,除了我和紫绢姐姐,其他的丫鬟婆子若是真定带来的,就都赶了回去,若是原先府里的就都发卖了出去。”画笺说到这些就很不高兴。 她们家姑娘怎么可能会谋害碧露,这分明就是南太夫人故意用来惩罚姑娘的借口! 两人边说边往外来,一路上所遇到的庵堂里的比丘尼、沙弥尼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让南若看着好不可怜。 “画笺,你带了银子来吗?”南若侧过头来问画笺。 “没有,老夫人不许。”画笺说着就有些生气。 南若看着她头上那一支素银雕花的簪子,笑着取了下来,扬扬手道:“这个,我先借来给庵里添些香油钱,等回了府我再给你一支别的。” “本就是姑娘的,还谈什么借不借啊。”画笺抬起头来,方才的怒气显然已消,听南若所言面上也没有一丝的不悦。 南若将那支素银簪子给了年糕庵的住持之后,就和画笺往浴泉寺这边去了。 此后,画笺每日都会来照看南若一个时辰,或给她说一些太平府近日发生的奇闻趣事,或向她抱怨一下平日里一些不顺心遂意的小事儿,这让南若想起自己刚从军营里回到真定的那段时光。 无拘无束惯了的她,总是难以适应宅门生活,常拉着她的哥哥姐姐们说说笑笑。因她的五哥哥南寻彻已经被丢去了战场上历练了,后来南寻彻在家休养时,南若都磨着他每天给自己讲一个时辰沙场上的事儿来解闷。 如此优哉游哉地过了堪堪两日,这天夜里,南若刚看完一本画笺从集市上淘来的杂书,正躺下,就听见有哭喊求饶声从不远处传来,很是奇怪,她便想要去看看,还没有起身,就听到一片喧闹中夹杂着阵阵脚步声往她住的禅房来。 一个响亮的声音就从屋子外头传了进来,“南姑娘,贫尼有要事想向姑娘打听,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南若已起了身,正要开口回答,那群比丘尼、沙弥尼就已破门而入。南若见她们如此无礼,眉头就不自觉地蹙了蹙,看着监寺淡淡地说道:“不知监寺大师深夜率众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监寺听她的语气有些冷,又满脸稚气,心想:“你就算是楚国公的女儿,可现下到底是寄人篱下,又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如此傲气!”不禁心中有气,大声道:“寺里丢了一部百年前的佛经,不知姑娘可曾瞧见?” 南若听说知道她们这是疑心自己,心下气愤不已,可一想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好言语莽撞,只短短地说了句:“未曾见过。” 那监寺却不觉得南若语气有礼,心道:“我和颜悦色的来问你,你却态度冷淡,未免太不识大体!”,这样一想心里越发生气了,面上也不太好看。 有一个个子虽高却有些虚胖的比丘尼看见监寺的模样,很是不平,就说道:“南姑娘,我们监寺客气,好言好语地问你,姑娘不好好回答也就算了,何故要如此敷衍。” 南若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又有一个高高瘦瘦的沙弥尼看她神情傲慢,似乎全然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也怒气冲冲地说道:“南姑娘,实话实说吧,不妨告诉你,今儿寺里有弟子亲眼瞧见了你的那个丫鬟拿着个松花色的包袱,让人撞见,她支支吾吾的说是字帖,后来又鬼鬼祟祟的到你这儿来了。”她说得就像是证据确凿一样,“姑娘既然不好好儿地说话,那也别怪我们失礼了。”她说着就对监寺道:“监寺师叔,实在不行我们就搜屋吧。” 那个松花色的包袱里是从集市上淘来的杂书,南若猜到画笺定是怕让人知晓,坏了她的名声,说话才支支吾吾的,不想竟因此让寺里的人误会。 杂书的事情倒着实令她为难,她若说出来,让她们知晓,南太夫人肯定是要借题发挥,那她可又得遭殃了,只怕短时间内是回不了真定的,她在中江真是憋屈够了,恨不能马上就回真定去,跟母亲姊姊大倒苦水,她索性不说话,她不信这寺里的人能和南太夫人一样空口无凭的冤枉她。 “对,搜屋。”那个虚胖的比丘尼打量了南若一番,接上了话说。 那监寺却伸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看着南若说道:“南姑娘若不说清楚,那就请恕贫尼等无礼了。” 南若见她们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又信口诬蔑,骄傲的她气得脸色发白,背后的伤口也隐隐作痛,额间就冒出细细的汗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再说我一个凡尘中人怎会惦记什么佛经!你们要搜便搜就是,何必多言。” 众人听她声音颤抖,只当她是做贼心虚,更是不相信了,下定了决心要搜屋。 那个瘦瘦高高的沙弥尼冷笑道:“南姑娘,你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部佛经于小寺而言是无价之宝,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只盼望以后姑娘在国公爷夫人老夫人面前不要似今日这般模棱两可才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若头疼欲裂,正要反唇相讥,谁知道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紫绢泪眼婆娑地一勺一勺给南若喂药。 南若悠悠醒转之时,眼神却空洞虚无,看着紫绢的表情也有些痴痴呆呆的,“你……你怎……怎么在……” 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的样子。 紫绢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心里有点难受,“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姑娘了,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昨儿就替画笺来了,没想到姑娘又晕倒了,我怕画笺照顾不周到,才来的。” 南若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她嘴角噏噏,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可脸却僵硬的动不了。 紫绢一愣,搁下药碗,担心地看着她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可不要吓我。” 南若喝完了药,却昏昏沉沉地又要睡下去似的,紫绢忙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姑娘,你先别睡,我有话和你说。” 烛火跳动,结出烛花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南若只觉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紫绢急切地声音,“……姑娘,醒醒,别睡……” 南若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紫绢见状叫的更急切了,“姑娘,姑娘……” 她见南若毫无反应,动也不动,紫绢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又想起她前些日子吐了血,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只觉凉得冰手,顿时又急又怕,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紫绢急急地拿帕子擦了泪水,有人谈谈笑笑往这边来。 “哎,昨儿你给我吃的那个什么花糕还有没有啊?” “昨儿的那些叫桂花糕,早已经都吃完了,今儿又是新口味的,听说是什么红豆糕,比桂花糕还甜腻香软呢!” “咦,怎么还有新口味嘛,吃了这好几日都是一个味道,虽然吃腻味了,可味道却是一等一的,我才不信今儿的红豆糕能比那个桂花糕好吃。” “你可真是没见识,高门大户里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回头你来吃就是了。” 说到这里,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那南家的小丫鬟也真好玩儿,以后只要那南家姑娘还在寺里,咱们可就有各式各样的糕点吃了……” 两人说笑着声音渐远,直到听不清楚,紫绢才气鼓鼓地站起来,低声骂道:“贪嘴的姑子!”又看了一眼南若,见她已经沉沉睡去,不禁长叹了声,一时间满脸惆怅,“原来画笺送来的糕点姑娘一点儿也没有吃到,那些姑子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连楚国公府的小姐也敢欺负!” 在紫绢愁眉不展之时,圆心送了住持正回寺来接南若上山,从小沙弥尼口中听说南若晕倒之事,旁敲侧击了监寺一番,便往南若住的禅房来,看见紫绢却是不识。 紫绢强忍怒气,还算是恭敬地向圆心介绍了自己,圆心却和蔼地笑着让她与自己一起搀扶着南若上山去了。 圆心拿了三寸大小的青花小瓷瓶出来,拿酒研开了,让紫绢替南若在背后敷上,紫绢直等到南若的气色好了些许,才下山去了。 南若醒来后又依旧和圆心念经打坐,晨起早课。 忽有一日清晨,圆心不告而别,南若直感纳闷,在屋里空等了一番便出去寻找,在山上一找便是数日,始终不见圆心的踪影。当日傍晚,她就索性下山来浴泉寺里寻。 谁知道她方进了浴泉寺,却因不仅方向感差,而且记性也不好,根本不曾记下浴泉寺里的道路,走来走去,难免走错了路,不觉间就来到了一个不知何人居住的院落里。 南若本想绕到屋后,从小径离开,却因窗纸上映出若干人身影,模模糊糊间,听到其中一人有些气愤填膺地说道:“……这等不顾礼教之人,为何还要让他跟着佛法精深的法师修行,即使当真受戒入了我佛门,我佛也化不了他的恶业,终究还是要堕入地狱的。” 南若听得明白,猜想这人口中的“不顾礼教之人”多半便是指的自己,心里恚怒不已,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便悄悄伏下身来,移到窗下。 又一个声音嚷声道:“我们虽已控制住了他,只怕他伤势复原,不如除之后快……” 南若大吃一惊,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吓得魂不守舍,里头又说道:“……那个南家九姑娘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们可见过哪家闺秀出入市井犹如无人之境,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嫌,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市井之徒,还惯爱和厮役兵卒称兄道弟,如此孟浪古今罕见,想必那外头已有了什么不干不净的情郎了……” 她听了这话气得四肢百骸都在冒火,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浑身发抖,依着她在军营里的火爆脾气,定会推开门去和她们大声理论。 可一想到她们人多势众,自己人单力薄,又素不善辩白,再者她们上次信口开河地诬陷自己偷盗了一部百年前的佛经,她当时气得发颤事后却被她们硬说成是怕事情败露,到如今在她背后还能传得有声有色。 只怕她再一冲动进去和她们理论又要徒惹麻烦,别到时候又让她们给自己多扣上一顶不尊师重道的罪名,让祖父父亲失望,惹母亲兄姊伤心不说,毁了楚国公府的名声,她可就真的百身莫赎了。 南若如是想着,一时间心头悲怒交加,实在是忍无可忍,脑海里就只有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念头,那些人后面的对话她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又因伏身过久,猛地一起身,头晕乎乎的,眼前一片黑暗,可此时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就愤不择路地从小径奔了出去,也不知奔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 因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在当地歇息喘气。 这时却忽然又下起了大雪,紧接着一道接着一道夺目的闪光,似是要划破夜空,不久,就传来隆隆几声巨响,届时倾盆大雨就如期而至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若又气又恨,又累又饿,她放眼望去四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能躲藏的地儿,孤寂之心就油然而生,心想反正前面也有雨雪,任你跑得多快,也只能被淋湿,于是随意选了个方向缓缓而行。 她走着走着,心中忽然记起儿时之事,那一幕幕鲜明如昨却已逝去,她的头又开始作痛起来,入冬时她就患了不明之症,精神恍惚是常有的事儿,脑中前些年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如今她越发觉得昨日之事恍如隔世,太遥远,太模糊。 她不知怎么地现下一想起以前之事,头就越发疼得厉害,脑海里也只剩一片空白。 那边真定钟夫人的院子里,却有几个小丫鬟正坐在台阶上闲话家常,见有人来,有的就忙笑着起身来迎,那人一走近,小丫鬟们见是姜妈妈,就都赶忙着给她打了帘子。 一面就有人报了:“姜妈妈来了!” 姜妈妈进了东房门,那是三间耳房,钟夫人素日里的居坐宴息处。 黄花梨漆云龙纹的罗汉床上铺着崭新的茶色洋毡,正面设着靛青麒麟靠背,宝蓝麒麟的引枕,竹青麒麟大坐褥,两边各设了一个黑漆嵌螺钿仙人的小几,左边小几上放着钧窑玫瑰紫釉的花盆,盆内插着几支时新的花束,右边小几上摆着掐丝珐琅花卉纹烛盘,盘里搁着几块错落有致的精致糕点。 钟夫人晌午才从京都回来,此时刚梳洗过,换了身居家的衣衫坐在正面榻上,她的大丫鬟霜儿站在榻沿边伺候着。霜儿手里捧着一个黄地粉彩缠枝蕃莲纹海棠式的茶盘,盘上放着一个建窑黑釉钵式的茶盏,钟夫人看见姜妈妈进来,就问:“可打听清楚了吗?” 姜妈妈轻声回禀道:“夫人尽管放心好了,九姑娘的事儿,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霜儿就向屋子里伺候着的众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们就纷纷退了出去。 姜妈妈方才开口将碧露如何病了,南若如何替她请了荀娘子治病的事儿以及如何被南太夫人罚去浴泉寺礼佛念经的事情一一向钟夫人说了。 钟夫人听完就气得有些打哆嗦,她低头沉默了良久,蹙着秀眉轻轻地抚弄着袖口的绣花,忽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厉声说道:“给我查明白碧露之死究竟是何人捣的鬼,绝对不能就这样让我的卿儿替别人担了责罚,让那个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姜妈妈却倒吸一口凉气,支支吾吾地说道:“可……九姑娘……已经……她……她已经认罚了。”她的言下之意是即使查清楚是何人作怪,也没多大用处了,因南太夫人罚南若去浴泉寺,实是坐实了她的罪名。 霜儿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茶盏递给了钟夫人,钟夫人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她接过了茶盏,喝了一口放下。 一想起小女孩儿之事她顿觉心酸难耐,知子莫若母,她的小女孩儿虽然行事大大咧咧,又瞻前不顾后,但心地善良,纯真爽朗,且心口如一,绝不藏假。素日里待人最是温和不过,怎么可能会害了从小就服侍在侧的丫鬟的性命呢! 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太夫人未免也太欺负人了,钟夫人忍不住心想。 南若从军营里回来才多长时间啊,有些习惯一时间改不掉也是有的,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鸡蛋里挑骨头,给她小女孩儿难堪。 钟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她作为媳妇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份儿上了,可南太夫人却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小女儿的茬。她的妯娌吴氏因自恃身份,从来就不屑和南太夫人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打交道,更别说到她跟前服侍了,看来这人都爱柿子挑软的捏。 可钟夫人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再三再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诬陷,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手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放缓语气说道:“你这就去京都把这件事儿亲自回给太子妃和五姑娘听。”又看着霜儿对她说道:“你马上开了库给你九姑娘找些好药,连夜遣人送去,到了中江也不必和楚国公府说了,直接送到浴泉寺去给九姑娘。” 姜妈妈和霜儿正要开口应是,外头却传来一阵响动,有丫鬟禀报:“九小姐房里的教习嬷嬷带着真定带去中江的几个丫鬟婆子来拜见夫人。” 钟夫人不动声色地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儿地道:“请进来吧。”小丫鬟得了吩咐就掀了帘子,教习嬷嬷就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地下冲钟夫人拜了几拜。 钟夫人赐了杌子让教习嬷嬷坐,“是老夫人打发你们回来的?” “是。”教习嬷嬷半坐在杌子上,低头说道,“老夫人说是老奴等劝导不好姑娘,让老奴等回真定来好好儿地研究研究到底如何服侍姑娘。” 钟夫人皱了皱眉,南太夫人这分明是借他人之口说自己教导不好自己的小女孩儿,她抬身要了茶,没有说话,霜儿却道:“嬷嬷风尘仆仆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换身衣衫再来回话吧!” 钟夫人放下茶碗,视线在教习嬷嬷带回来的丫鬟婆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看了看蔻儿。 教习嬷嬷琢磨了一遍霜儿的话,又看到了钟夫人视线停在蔻儿身上,便会意了,于是行了礼领着那几个丫鬟婆子下去,等出去了又和她们咕唧了一会子,等都散了,她又喊住了蔻儿,“等一会儿你换了衣衫,过来我们一块儿回夫人的话。” 蔻儿听教习嬷嬷如此说,便道:“嬷嬷放心,我明白了。”两人自散开了。 屋子里的姜妈妈已长叹了声,对钟夫人说道:“楚国公府素来都是老夫人打理着的,这么多年以来,府里当差的丫鬟婆子都是唯老夫人命是从。老夫人本来就对咱们九姑娘很是挑剔了,这一次打发了九姑娘一同带去楚国公府的丫鬟婆子回来,想必等九姑娘从浴泉寺回去,老夫人一定会再安排新人去伺候九姑娘,那些人见风使舵,瞧咱们九姑娘不得老夫人喜爱,必然也会为难九姑娘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钟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这倒不是我最为担心的事儿,我只怕卿儿受了杖责没有妥当人照顾她,伤势反而加重,我这里有丢不开手去。” 霜儿适时地说道:“夫人不必过于担心,我方才瞧了那些丫鬟婆子中没看见紫绢和画笺,想必是让老夫人留在了楚国公府了,她们二人素来照顾九姑娘最是妥帖的。” 钟夫人摇了摇头,叹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我岂会不知,只不过她们两个没见过老夫人的手段,怕是难以应付得来。” 姜妈妈一面要开口说话一面给霜儿递眼色,“这两个丫头虽说没有见过老夫人的手段,可好歹她们在,照顾九姑娘的事儿,夫人便不用过虑了。” 霜儿也道:“是啊,夫人,她们……”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丫鬟的禀声:“九小姐的教习嬷嬷来了。” 钟夫人忙向霜儿摆摆手,“不必再说了。”一面喊道:“让教习嬷嬷进来。” 教习嬷嬷和蔻儿一前一后进来了,先给钟夫人请了安,钟夫人便说:“我不在中江时府里一切可好?九姑娘可好?” 教习嬷嬷说道:“府里的人很是排斥咱们这些从真定去的人,夫人在中江时还好,夫人一离开,她们就都原形毕露了。老夫人也对九姑娘越发的严厉了,三天两头便要罚姑娘禁足,我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除了领饭时让出去,其余时间都得请示过老夫人才能走动,老奴实在失职,没能照顾好九姑娘。” 她说着就要跪下来磕头请罪,让姜妈妈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你老人家替夫人照顾九姑娘劳苦功高。”教习嬷嬷却是看了钟夫人的眼中没有怪罪之意后才起身。 钟夫人听教习嬷嬷的话,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询问了蔻儿几句南若的日常,就打发了她们出去,又让姜妈妈去京都回太子妃,霜儿开库找药去,自己坐在那儿,心里捉摸着得重新挑些得力的人帮衬着小女孩儿才行。 南若因是钟夫人的小女孩儿,生下来又玉雪可爱,在家中素来是上得祖父宠爱下得兄姊呵护,来中江之前,别说从未受过丁点儿的责骂,就是异想天开时,做出了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儿来,钟夫人也从未大声说过她,只是温声细语地劝着她哄着她。 谁知道她回了中江之后,不仅三番四次地被南太夫人无故教训,还让这浴泉寺里的方外之人随意诬陷,甚至是造谣中伤。 南若独自走在这四野苍茫之中,任雨雪打在身上,那孤寂之心就更甚了,乍然间,又想起了碧露,她何其无辜,只因陪着自己来了中江,就这样撒手人寰。 自从入冬她患了不明之症后,她就时常记不得自己曾做过了些什么事儿,碧露在生前还曾为此笑话过她,她这才对自己的病情有了些了解。她有一次弄乱了书架,转身就不记得了,还是碧露当场堵住了她,告诉了,她才记下了,还有些匪夷所思的事儿,她也是做过后转眼就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 碧露的事情,虽说离奇,但南太夫人言之凿凿,她不由得不信,对碧露的愧疚之心也就像洪涛猛浪一样涌上心头。 况且南太夫人现下对她不仅仅是动辄训骂,而且还越发肆无忌惮地无故责打,自己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眼泪就不知不觉得落下来了,心绪一时难以平静,越是羞愤难当。 她心道:“祖母这样一来算是一口咬定我害了碧露了,性命攸关,祖母应该不会随口胡说,难不成真的是我!我既做出了如此狼心狗肺的事儿,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况且浴泉寺的方外之人都这般编排我,还恶意中伤坏我清白名声,这事倘若传扬出去,还不知别人怎么说,我倒也罢了,世人该如何评说娘亲和姊姊们,与其往后平白遭人白眼,诬陷中伤,不如现下死了一了百了,倒落得个干净,所有的流言蜚语也就自然而然地随风而逝了!” 她因养在军营里,性子看着似钟夫人般温柔,却最是刚烈不过,她如今既怀疑自己害了碧露,又不堪流言蜚语折辱,心神大乱之下,已然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周遭虽是一片漆黑,她倒比先前更加有勇气起来,摸着黑胡乱地只管往前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树林深处,只见前方迷雾笼罩,她走了这一阵子,雪是越发的大了起来,再加上天上乌云密布,将月光和星光遮掩的一点儿也不剩。 南若本想掏了帕子来擦脸,在身上找了好久,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帕子早前已在山上丢了,于是举起衣袖轻轻地擦了擦脸,回头看时,才发现身后漆黑如墨,不要说光亮了,就连她的影子也没有。 她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只觉前方阴阴森森的,很是可怖。她就是养在军营里时,夜里也从未一个人出来过,她年纪尚幼,一时见状难免害怕了起来,于是便又往回走,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好几回,也只回到了原地。 南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迷路了,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慢步朝前走,谁知越往前去,路越难行,地上遍布着荆棘杂草,早已无路可走。 更深露重,她无奈地停了下来,站在当地,双手互相摩擦着,白日里因有些阳光并不感觉到冻,现下寒风刺骨,她又淋了雨雪,更是倍感阴冷。 南若心想总也不能在树林里久待了,夜晚说不准会有些什么野兽出没,若是死在野兽的嘴里,岂不是堕了祖父的威名,那么就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了。 她这样一想就再次举步前行,又走了好一阵子,周围越来越黑,尽管她努力睁大眼睛也依旧看不清任何事物,此时她也顾不得背后新结的痂给碰破,腿脚让荆棘扎的生疼了,只是蒙着头抹黑向前行,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看到一丝亮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若要走出树林的信心早已因越往前行越困难,被磨灭的所剩无几了,方才虽有了轻生的念头,不过是在心神不安之下,这时却是已存了必死于此的心。 她此时看到亮光,如久旱逢甘霖,大喜过望,心想好歹不用死在这个诡异之地了,她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只觉得脚下踩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噗通”一声跌入不知是水沟还是什么水流里了,她的双腿也似乎教什么东西牵绊住了。 她用力地挣扎了几下,但由于用力过猛,一时不妨扯痛了伤口处刚结不久的痂,她的双腿好容易才脱离了束缚,她便向前胡乱游去,好在那水流虽深,却未曾将她完全淹没,只淹到了她的嘴下,她越往前游越感到刺骨的寒冷,冷得她直打哆嗦,开始不停地咳嗽,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跌进寒潭里了。 她往前还没游多远,却忽然发觉前方的亮光越来越近,好像正在向自己移来,随着那亮光的移近,传来了几声抱怨:“是谁半夜不睡,搅人清梦啊!” 南若在这阴森的树林子里胡乱行了这许久,虽然要面子地强撑着,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会不害怕。这时听见有人说话,她当即就惊喜地高声叫了出来,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乞求原谅之意:“我……我……我是过路的行人,因迷了路,才行至此处,搅扰了主人,还请您见谅。” 那人听完后,过了半晌方才好奇地询问道:“小姑娘,你可知道你跌进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湖水河水吗?” 南若咬了咬唇,“我知道。” 那个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才道:“那你定然是不知道这是寒潭了,你只要在里头待到了天明,一条小命势必就要送了。”然后顿了半晌也未听到南若说话,“咦”了一声,“你怎么不求我救你?” 南若正要开口回答,眼前突然出现一点光亮,原来是一个老和尚,他手执着火折子正和颜悦色地端详着她。 南若头一偏,神色间就有几分凄苦,道:“左右我也是不想活的了,大师傅,你救与不救,又有何差别呢。” 那老和尚只是摇头,不停地叹气,似是惋惜,正要开口来劝,却已有声音从不远处传了出来,“小小年纪,何以舍生求死?” 南若闻言忍不住哽咽起来,“何谓生?何谓死?” 远处传来一声轻叹,“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小姑娘既不惧死,又何畏生?” 南若喃喃地念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她沉吟了半晌,讷讷地不知言语,再一想到“既不惧死,又何畏生”,陡然间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倒是远处的那个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师弟,救小姑娘上来吧!” 南若失足跌落寒潭后,又被那老和尚送去了浴泉寺,她昏迷不醒,被大夫断定无药可治,南太夫人知道后慌了神,忙遣了车轿就要把她送回真定,谁知让钟夫人的姨母周老夫人在她归家途中遣了人把她接到了扬州府来调养。 原来周老夫人接南若来扬州府并非偶然,她跌落寒潭之后,南太夫人听浴泉寺的小沙弥尼说南若已经气若游丝了,南太夫人怕她就此撒手人寰,忙差人事先知会了钟夫人要将她送回真定养病。 钟夫人那日恰在接待周老夫人的小儿媳郭四太太,郭四太太听了就遣人禀了婆婆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得知后便于半道将南若的车轿拦了下来,又送信给钟夫人,钟夫人也怕长途跋涉,左右折腾误了给小女孩儿治病的最佳时期,况那周老夫人是她的亲姨母,素来疼爱自己,也就放心将小女孩儿托付给她了。 钟夫人素来贤良大度,颇得姨母周氏喜爱,她出阁之后与周老夫人仍旧来往亲密。南若被周老夫人接过来后,谢家人见周老夫人把南若看得竟比自己的孙女儿还要重,事无巨细,都要亲自问过方才安心,谢家上下见状便也不敢稍加慢待了,她的病这才好了起来。 紫绢实在替自家姑娘不值,留了画笺陪着南若,自己则回真定找钟夫人去了。 南若在谢家便和画笺相依为命,闲暇无聊时,两人便一块儿说话,只听南若嘴角带着浅笑,语气很是温和地说道:“近来我病好得差不多了。明儿个,朱大舅母要带着两个表姊去妙通庵上香,让我也去,说是酬谢天恩。你也同我一起去吧!” 画笺欢快地应了,“这些日子可真是累着周老夫人了,周老夫人总是在佛祖菩萨面前祈祷让姑娘早日康复,姑娘跟着朱大太太去上香,倒也好!” 南若笑言:“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我精神再好些,便帮着几个舅母,还有姨祖母抄些佛经供奉,你络子打得很好,回头从我箱笼里拿了丝线,你多做些小玩意儿,送给表哥表姊们也是咱们的心意。” 画笺就说“好”,又叹:“只是这些日子照顾姑娘不敢假手别人,这才没分开身,姑娘好啦,我这浑身都是劲儿,使也使不完,我明儿个就开了箱笼。” 南若噗嗤一声笑,嗔她“性急。”又问她箱笼里可有佛经,主仆二人就又说了会子话,画笺才起身出去。 妙通庵位于城北和谢府相距不是甚远,谢家女眷向来都去那里上香礼佛。 庵堂虽小却在扬州府泰兴县内颇负盛名,每日往来的香客虽称不上摩肩擦踵,人来人往却也热闹非凡。 南若跟在谢家两位表姊身后由画笺扶着下了马车,谢家随行伺候的丫鬟婆子紧紧围随着太太小姐,护院则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处。 南若还没来得及去看山门前琳琅满目的货物,就被一干人簇拥着进了正殿进了香,紧接着又被住持玄慈师太请到了后面的山房去歇息。 南若因大病初愈,这一番下来只觉得疲惫,忽有小沙弥尼前来禀报玄慈师太,“师祖,玄度师叔祖有请南姑娘。”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玄慈师太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多问些什么。毕竟她的这个师弟玄度未出家之前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即便她现下出了家也是奉了皇命为国祈福的,所以玄度师太所言之事她多半遵从,不敢违抗。 玄慈师太挑了挑眉,嘴角微噏,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了话。 “南姑娘,我这个玄度师弟原是高宗皇帝之女,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妹妹安定长公主。因自幼失恃,颇得父兄喜爱,当今圣上登基称帝后,国家仍旧因前朝的诸王分裂,不太平安定,长公主毛遂自荐,称自己的封号本为安定,应该让她替皇兄一同安定江山,这才出了家。”玄慈师太缓缓地解释着。 朱大太太听了不由在心底暗叹妙通庵竟有这样的人物!忙竖着耳朵听。玄慈师太缓慢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本来圣上要为师弟她另造一个庵堂的,只是她性善崇俭,又怕劳命伤财,多添罪孽,倒与自己的原意相悖了。师弟在楚国上上下下这许多寺庙中,偏偏选中了妙通庵,于是奉了圣上之命,在我们这小小的庵堂里带发修行,为国祈运。” 她说完就笑着望向朱大太太,叹道:“说来也奇怪,我这师弟自出家以来,便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尘世中人了,”她又去看南若,“想来今日,也是和南姑娘有缘,才让请了姑娘前去相见。” 南若早已起了身,先给舅母朱氏行了礼。 朱大太太一听玄度师太出家前乃是圣上胞妹,现今若是还了俗依旧是长公主,哪里敢有何推拒之辞,只是面带笑意冲着南若说道:“卿希,我看你还是随小师父去吧!”又示意她放宽心:“我和你两位姊姊且说会儿话呢,你也不必急着回来,仔细聆听了玄度师太的佛法妙音才是。” 南若思忖着自己除了圆心师太和那老和尚以外,素来不曾识得什么师太啊、道长之类的人物,更何况是位身份大有来历的师太。这个玄度师太突然要见自己,不要说旁人,就是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 画笺却笑吟吟地说了,“大舅太太,路上颠簸,我家姑娘有些头痛不适,想歇一会儿再随小师父前去拜见玄度师太。” 朱大太太点头答应,心想自家规矩已十分之多,南若乃国公之女、名门闺秀,家里规矩只怕比自家有多不少,便替她向玄慈师太说情:“请师太体谅,我这个外甥女儿患有不明之症,时常头痛的要紧,加之大病初愈,这一番跋涉也是苦累了她,还请师太让她略歇上一歇,劳烦小师父稍待片刻。” 玄慈师太笑着说了“不打紧”,转身就吩咐了那个小沙弥尼安心等着。 画笺方才搀了南若进了内室,南若进去并未停留很久就又出来了。 众人见她换了一身衣衫,一件茜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一条珠色百褶裙,梳的还是方才的垂鬟分肖髻,只是多插了支珠玉簪,未施粉黛,却依旧眉目如画,隐隐间自有一股清雅高贵的书卷之气。 她跟朱大太太告了退,又对着玄慈师太盈盈施了一礼,便随那小师父一同去了玄度师太在山上打坐念经的禅房。 朱大太太倒是愣住了。 没想到这个病怏怏的九姑娘稍稍打扮便能惊艳于眼前,让人过目不忘,怨不得江南有句歌谣说:“珍宝易得,二南无求!” 照她看来这位小南姑娘应当也不逊色她的两位胞姊了! “……姑娘的心有所羁绊……” 南若和玄度师太一番交谈后,玄度师太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南若神色有些恍惚,略一迟疑地问道:“请师太指点,如何才能解脱这羁绊呢?” 玄度师太不假思索,给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回答:“世事上苍早有安排,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正如今日你我的相见也是必然,所以万事莫强求便是最好的解脱方法,你的羁绊能不能解脱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 南若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虔诚地看着玄度师太,“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只是弟子佛缘尚浅,多有困顿不解之处,届时还请师太多加点拨。” 玄度师太微微点头,同样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缓步走进内室取出了一个红线纸鸢交给了南若。 南若接过纸鸢一脸茫然,愣愣地问道:“师太这是有何深意吗?” “这个纸鸢或能帮你解决你所有的困惑和羁绊,但是也可能会带给你新的疑惑和羁绊,不过你只要记住纸鸢就是纸鸢,便可万事大吉了。” 玄度师太这番话说的有些深奥,南若却自有一番体会。 “师太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她郑重地说道。 玄度师太满意地微微颔首,微笑着说道:“去吧,出去吧,今日山上天气甚好,是个放纸鸢的好日子,兴许你会有所收获?!” 南若看了一眼门外。 今天山上的太阳真的很好,温暖的让人萌生倦懒之意。 “是!” 当南若刚要迈步出去时,身后又传来玄度师太悠悠的声音,“所思所想所欲所顾皆为所惑,不思不想不欲不顾方不惑也。” 南若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微点着头,昂首向前走去。 今天一大早,谢府的女眷就动身前来这妙通庵上香,如今都难免有些困乏。 谢氏两位姊妹早已有人伺候着歇息去了,朱大太太却兀自和她的陪房肖韬家的说着话,她有些感慨:“这南家人脉当真是广,连安定长公主也识得!” 肖韬家的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也是感慨,“说来也是咱们家有福气,谁让咱们家的老夫人是那钟夫人嫡亲的姨母呢,只要有老夫人在,南家是定然不会和咱们家断了来往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谁又能料得到钟夫人就能嫁给楚国公的嫡长子,那之后他又承了爵,她的嫡长女又能嫁到东宫成为了主子娘娘呢!真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朱大太太听了这话喜悦之色藏也藏不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可不是这个理儿吗!南家本就煊赫,如今钟夫人的长女成了东宫新贵,哪个又不羡慕她家呢?谁不想和她家攀上一点儿半点儿的关系,可现下便是挤破了脑袋,南家也自是不会理睬的,咱们家如今的荣华富贵也真是仰仗着老夫人的身份呀。” 肖韬家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忙说道:“咱们家大姑奶奶如今膝下无子,且靠着咱们娘家的地位了。” 朱大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头。 “我瞧那九姑娘的模样,只怕不单单是身子羸弱,倒像是患了什么不足之症似的,我们若是能够请来一位名医替她把病治好了,太太道那钟夫人不会感谢我们吗!就是那东宫贵人闻言也必然会感激我们救了她小妹子的!” 朱大太太眉头紧锁,样子看起来有些忐忑,沉思了片刻,喝了几口茶,方才缓缓说道:“本来名医倒是不难找的,只怕九姑娘的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治好的,你当她归家途中就没遇到几个和他们家交好的世家吗,她既然没有治好了来,恐怕这事儿……” 朱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就连连叹气表示惋惜。 可惜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肖韬家的也不免没了意思,苦闷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拍掌说道:“太太,我倒想起有一人她专治这些疑难杂症的。” 朱大太太疑惑地抬眼去看她,带着几分狐疑地问道:“你何时知道这样一位人物,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情了?” 肖韬家的笑了笑,斟酌着说道:“我知道的这位人物太太也是知道的,只是太太贵人多忘事儿,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你道那安定长公主为何时至今日尚人人敬重,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尊崇不成?” 不,安定长公主出家之前于乱世之中医治了许多疑难杂症,从阎王手里夺过了许多平民的性命,老百姓这才对她感恩戴德、无比尊崇的。 朱大太太想了良久才记起这事儿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又蹙起了眉头,唉声叹气的,比方才还要愁上几分似的,“那你道安定长公主便是任我们这样的人家随意可以驱使的!” 她语气中略带斥责之意。 肖韬家的却仍旧笑着说:“太太怕是急得没了主意,我们哪里能驱使得了长公主这样尊崇的人物,”她将声音降低了几分,“我是说让长公主驱使我们,她驱使的多了,不免承了咱们家的情,到时候说起话来也就方便了许多,那时太太只要言语间有意无意提起九姑娘有怪病缠身,依长公主的心肠,还怕她不肯治吗?” 第十七章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朱大太太很是赞同肖韬家的说法,立马喊了人进来,见是一个小丫鬟,就吩咐道:“快让你那几个姊姊到玄慈师太跟前好好打听打听玄度师太的事儿去,她缺什么短什么有什么心愿之类,都给我仔细打听清楚了来回我。” 朱大太太方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并不是很急,因为她相信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有所缺乏的,什么都不缺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多见。 那小丫鬟听了就知道意思了,忙颔首称是,出去寻那几个大丫鬟去了。 朱大太太的几个大丫鬟正聚在茶房里说说笑笑,那小丫鬟寻进来时,已经满头大汗,“几位姐姐可让我好找。”那几个大丫鬟不免就要问她缘何找来,“太太那里正吩咐着几位姐姐呢,说是让姐姐快到玄慈师太跟前好好打听一下玄度师太的事儿,那玄度师太有什么短缺都得打听仔细了回来禀告。” 那几个大丫鬟自应了去,小丫鬟就又去回禀了朱大太太,朱大太太让肖韬家的赏了小丫鬟几个钱,小丫鬟欢欢喜喜地去了。 肖韬家的却又想起了件事儿,神色间忽有几分惶恐地对着朱大太太说道:“咱们家的丫鬟、婆子、护院一向认为泰兴县内咱们家独大,行起事儿来也渐渐不稳妥了,方才我只顾着忙前忙后,也没有顾得上交代他们,他们万一有个好歹把大人物给得罪了,这可了不得了。” 朱大太太听了很是着急,生怕那些人坏了自己的事儿,怒道:“若是有狗仗人势的东西敢给我捅娄子,你就尽管处置了也不用再过问我了,一个个的真是要让人把心给操碎了。” 肖韬家的忙连连称是,还不忘安抚朱大太太,“太太当心急坏了身子,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坏了咱们家名声,我可是第一个不会轻易饶过了他的,太太请放心吧!” 朱大太太只觉全身无力,冲着肖韬家的摆了摆手。 肖韬家的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喊了素日伺候朱大太太的丫鬟们进去伺候着,自己则召集其余的丫鬟婆子并护院训了话。 那些人挨了肖韬家的好一顿训斥,难免不服,就有人在背后说了,“这个恬不知耻的老货仗着自己在太太跟前体面几分,尽在太太跟前挑拨我们的是非,现下更是不知好歹的当着我们面儿作威作福了,还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呸!” 有人拉了她,大家就都散了。 这边肖韬家的又来给朱大太太回禀了,“太太,我担心那几个丫头年纪小,别事儿没办妥,倒先把人给得罪了,就亲自打探去了,”她说着就在朱大太太耳边轻声道:“你别说那安定长公主还真有缺的东西……” 南若却不知道她们的这一番对话,正扯着红棉线放纸鸢呢!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当南若收回纸鸢时,有一张写着行楷的宣纸黏到了纸鸢上,她将那纸摘了下来,看见纸上所写之字,沉默了半晌,忽然头痛得紧,又是那高人所言的八个字,她近来一直难忘的那八个字。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那么何谓生死呢,南若不禁在心底这样问着自己。 可她似乎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 她也不会再因此徘徊不前,痴痴地看了又看那八个字,忽然开口,带着几分释然,“画笺,把药酒给我。” 若是换了别的丫鬟自是忙不迭的把酒葫芦递给了她,因为她要的毕竟是对她的病有帮助的药酒,可画笺却柔声劝着:“姑娘,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若知道画笺还在担心自己身上被板子打的旧伤,于是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我还没有你想的那样弱不禁风呢,祖母如此罚我,我不也没事儿吗!” 画笺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姑娘,你身上的伤口还没痊愈呢,给药的师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的……” 南若无力地笑了笑,缓缓转身下山,调侃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画笺,你真的是越发罗嗦了……” 画笺听了这话,眼里却带了几分笑意,忙追上去,“姑娘,等我……” “……她这是做什么?”朱大太太的庶女谢秀珠皱着眉冷笑着说。 肖韬家的陪笑说道:“指不定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呢,做不得准,难道三姑娘还怕被八姑娘抢在前头不成?” 谢秀珠听到这话情绪就有些压抑不住,整个人都变得浮躁起来,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闷“哼”了一声,“她要再诚心闹翻了我的事儿,索性大家就一拍两散,我得不到什么,她也别想捞着什么好儿,我又怕她什么了!” 自从她的好几桩亲事都被她的八妹谢彦珠弄砸了之后,朱大太太就索性装糊涂,不再热切地为她张罗了。 肖韬家的当没听见,只奉承诺地说:“姑娘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八姑娘抢在前头了不是,而且姑娘的人品样貌又哪一点不胜过八姑娘了!” 谢秀珠很是受用,笑着起了身,“妈妈,也就你还为我说句公道话,我还让她不够吗!我如今再让下去只怕就人老珠黄了,劳烦妈妈你也在母亲面前多为我说两句好话。” 说着又要给肖韬家的行礼,肖韬家的哪里敢受,只是拉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心里却想着若是朱大太太真的心疼这个次女也不会任由小女胡搅蛮缠,几次坏了她的婚事儿了,耽搁到如今已然成了老姑娘了,到底两个女孩儿都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即使闹翻了天去,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地在心底暗暗叹了好几口气。 肖韬家的呵呵地笑了笑,脸上就带着几分疲倦,苦着一张脸说道:“唉!三姑娘,我是一心想为你在太太面前说几句好的,可这些日子,你母亲正为你长姊的事情烦着呢,”她说话间眼里就闪过一丝异色,“你长姊都成亲这样久了,膝下还没有子嗣,她家老夫人就要停了通房的药了,说是还要抬几房姨娘呢!急得你长姊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素来伶俐的谢秀珠听到这些话,颇觉怪异,朱大太太一向很少在丫鬟媳妇子面前提起她的长女谢真珠的事儿,这次借肖韬家的传话给自己,难道别有用意。 无子嗣,抬姨娘。 这朱大太太难道是想在自己和谢彦珠之间为肃毅伯选个姨娘不成!谢秀珠就情不自禁往这方面想。 本来她一个庶女是没有挑选夫婿的资格的,外加上谢彦珠从中作梗几次三番搅黄了她的亲事,她的婚事儿因此耽搁了下来,现下她年纪大了,只怕也没什么好人家可嫁了。 如今突然有了这样的希望,她又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心潮澎湃呢! 谢秀珠本就艳羡长姊谢真珠嫁到肃毅伯府去当伯爵夫人,她闲来与自己的几个大丫鬟聊天时还曾说起,即使给肃毅伯当妾,也比嫁入穷酸人家做妻强,而且以她现下的这个情况,指不定被嫁到什么人家去呢! 她努力控制好自己激动的情绪后,平静地说道:“妈妈真是辛苦了,那我的事儿也就不劳妈妈费心记挂着了,妈妈只要将母亲照顾好了,也就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心了,旁的,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就再无所求了。” 肖韬家的含笑应了,又称自己忙着伺候朱大太太便退了,谢秀珠亲自送了她出去。 肖韬家的从谢秀珠落脚的地方出来后,左弯右绕地去了谢彦珠歇息的屋子,她一进谢彦珠的屋子便笑着对屋里的几个丫鬟打招呼:“哎哟!八姑娘可在屋里吗?” 伺候谢彦珠的大丫鬟玲珑忙迎了过来,一面冲屋子里喊了,“太太屋子里的肖妈妈来了!” 玲珑话音刚落,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谢彦珠掀了帘子匆匆地出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把妈妈给盼来了,妈妈在家里时,多久没去我那儿坐坐了!” 谢彦珠话音中略带着小女儿的薄嗔之意。 肖韬家的亲热地上前去迎了她,“我的八姑娘,你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宁可不回自家也是想着去你屋子里坐坐的,谁知道就不得闲呢!” 说话间玲珑已捧了茶上来,“肖妈妈这几日为了太太来妙通庵上香的事情,已经忙得抽不开身了,姑娘,你就体谅体谅她老人家吧,好歹肖妈妈也是替你日夜伺候着太太呢!” “妈妈喝茶吧,这茶可是四姑娘和五姑娘送姑娘的,说是从什么海那边的国家传来的,姑娘泡了一次别提多淳香了,爱惜极了,一直存着,也只妈妈有这样的福气能喝的上,我们伺候在跟前的连闻一闻都还不够格呢!” 肖韬家的受宠若惊的接了,少少的尝了一口,已是赞不绝口了,“这你们可就羡慕不来的了,你道你们家姑娘的茶是这样好喝的吗,我这一喝了,便要是偷个懒打个盹儿也是不能的了,还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替她照顾着太太。” 谢彦珠只是笑,“妈妈可莫说这样子的话了,岂不是伤了我们之间昔日的情分。” 肖韬家的只顾着喝茶哪里还有空儿搭话。 谢彦珠就迟疑地问道:“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肖韬家的没有放下茶杯,只是睃了一眼一旁的玲珑,玲珑也不是个不晓事的人,就回禀了说:“姑娘,方才我出去倒茶时,蔷薇那里说是有事儿找我帮手,我去看看就回。” 谢彦珠“嗯”地同意了,玲珑便行礼退了下去。 肖韬家的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八姑娘,我跟你说了这事儿你可别传到外头去了,你也别再说我不想着念着你了。” 第一百二十章 谢彦珠抚额笑道:“妈妈这话说的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若不是妈妈看着我长大,我又岂会和妈妈闹小脾气呢,这正是因为妈妈在我屋子里惯来不是外人呐!妈妈现下连我也信不过了,真真教人伤心不已。” 谢彦珠一番甜言蜜语哄得肖韬家的喜上眉梢,说道:“姑娘道我不想来姑娘屋子里坐坐吗,只怕姑娘不知道其中内情,你要是知道了,再也不这么说的。” 谢彦珠就问了何事。 “这些日子你母亲正为你长姊的事情烦着呢,我只得陪着伺候着,好歹替你母亲分担些。你想,你长姊都成亲这样久了,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别说你母亲急得焦头烂额了,你长姊家的老夫人更是急得要停了通房的药,听说还要抬几房姨娘呢!” 谢彦珠有些不忿,“哪有这样的道理,虽说长姊尚无所出,但好歹也是正室,怎的让那些个做妾的抢在了她的前头,若是有谁先我长姊生出了一儿半女的,那我长姊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肖韬家的忙解释道:“倒也不至于威胁到咱们大姑奶奶的地位,好歹咱们家老爷也不是个闲人,在朝上多少能说得上几句顶用的话,再说咱们家还有南家那样的亲戚呢!谁敢随意小瞧了咱们家的人去。” 倒也是!谢彦珠想了一想。 暮春的傍晚,明月透过树与树之间的微隙撒落着斑驳的影子,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听久了这自然的声音,倒是别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钟夫人和侍立在一旁的紫绢说道。 紫绢很是赞同,道:“夫人所言甚是,”咬着唇,又担忧地说道:“可碧露的事儿……” 此时外头有丫头的通报声道:“姜妈妈、姚妈妈来了!”钟夫人就说:“此时容后再说。” 紫绢点头称是,姚妈妈由着姜妈妈前头引着进了钟夫人素日里的居坐宴息处。 屋里的服侍皆不在,钟夫人穿了件丁香色缠枝牡丹花纹褙子,烛光照在她脸上,脸庞就更显得欺霜赛雪了,正坐在榻上,霜儿和紫绢分别侍立在两侧。姚妈妈就猜到了方才钟夫人定是在和霜儿紫绢说私话,她佯作不知的样子给钟夫人请了安,钟夫人就颔首看着姚妈妈问:“九姑娘的箱笼可都打点妥当了吗?” 姚妈妈笑道:“太太放心好了,九姑娘的箱笼已经置办妥当,明日启程送去扬州府谢家是绝不会耽搁的。” 姚妈妈现在被钟夫人任命专门帮着她管着南若在真定院子里日常琐事的妈妈,她干起事来绝不含糊拖沓。 钟夫人听了,却想起了小女孩儿被南太夫人杖责后送到浴泉寺去,又不慎坠入寒潭的事情来,她听到婆婆南太夫人传来小女孩儿的消息时,私下让人去打听了,就有回报说大夫称南若时日不多的事情来。 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长女权着,她差点儿差人套了马车连夜回中江去,后来谢家周老夫人给她带了消息说没大碍了,她这才能吃得下饭,紫绢亲自回来禀了她,她这才能睡得安稳,她这个小女孩儿素来娇生惯养,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一想至此她便顿觉心酸难耐。 “这孩子也是个福薄的,好好的便突然得了那样子的病,我这些女孩子当中,最操心的便是她了。”说着不由触事伤情,低泣了起来。 房里几人忙上来相劝,她这才好了些。 “这谢家老夫人原是我嫡亲的姨母,你们也素来知晓的,此次老夫人遣人将你们九姑娘送回府时,途经他家,我这姨母得了消息,便留了她。我这小女孩儿本就因落入寒潭而奄奄一息了,又突患不明之症,不便赶路,就歇到了谢家去。朱大太太也是好心好意,瞧我这女孩儿脸色苍白,知她身患不足之症,说扬州府有名医能治得了她的病,又遣了他家公子、管家并丫头婆子前来告知我与她父亲。我素日里也听说扬州府能人异士多,兴许便能医好她的病症,于是便应了下来。谁料,刚应承下来,她父亲就突然病倒了,现已上书告了病,这便要回乡修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天大的本事也顾不了两头啊!”她语气至此郑重异常,“我这小女孩儿便托给你了,难为你多费心照料着。” 钟夫人这些话是看着姜妈妈说的,姜妈妈原本是她院里的管事妈妈,后又被她授命给南若管家,现下知道南若病重,这姜妈妈为人稳重,办事妥帖,是以敢委以重任,让其去扬州照顾南若。 姜妈妈见钟夫人话说得诚恳,忙急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太折煞人了,照顾姑娘是我的本分,能为太太分忧也是我的荣幸,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 钟夫人又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们去了扬州府,见了姑娘,姑娘并你们的一切开支花销均从家里支出,谢家的日费供给皆不能收的,即便日后老爷不再复职,我们家也是世代勋贵,万不可失了咱们家的体面才是。” 姜妈妈听了一一答应,去了。 “南妹妹,南妹妹——”谢彦珠已摆好了几样细致的茶点果食在圆桌上,端了一碗药进来坐在榻沿边正要哄劝南若喝下。 南若兀自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经书,倚着引枕正看得入神呢,对谢彦珠的喊声只是充耳不闻。 谢彦珠只得陪着笑,道:“南妹妹,你且歇一忽儿吧,这自从妙通庵回来后,你都看了一天的经书了,莫不是那玄度师太留你说了十余日的佛法,把你给说糊涂了,你可仔细看坏了眼睛。”南若这才听见她说的话似的,抬起头来看她,轻唤了声“彦表姐”,中气尚且不足,连声音都是漂浮着的。 谢彦珠就应着,忙说道:“南妹妹先喝药吧!我亲自盯着熬好就端过来的。” 今日南若的精神可比一开始来她家里时好了许多,谢彦珠看了看南若的面容气色,不由在心里想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若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尽了,放下书,起身去推开了窗牖,她的眼神就开始变得空洞无神起来。 等谢彦珠亲自收拾好药碗去小厨房,回来时,只见她木然地看着窗外发呆,连叫了几声,她一声也不吭不应,谢彦珠第一次见她这模样却是急坏了,忙叫道:“南妹妹,妹妹——” 玲珑正好从外头回来,走到门口听到谢彦珠在屋里大声叫喊,匆匆走过来,急急地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南姑娘怎么了?” 余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禀道:“画笺姑娘回来了。” 谢彦珠主仆这才镇定了许多,外头传来画笺的声音,“我们姑娘且在里头呢吧!”一语未毕,人已进来,她看到窗边神情木然的南若,酸涩之情又袭上心头。 画笺走上前来,将南若抱在怀里,语有呜咽,道:“姑娘——” 玲珑忙出去倒了茶进来,画笺看了只是挥手,她只得把茶再端下去。画笺紧紧地搂着南若,缓声询问谢彦珠道:“八表姑娘,我们家姑娘今天进了东西吗?” 谢彦珠垂着头很是丧气,回道:“今日劝了一整天,南妹妹仍是滴水未进,精神似乎不大好,一直怏怏的歪着,但日里却一次也没有像现下这样犯病。”玲珑正好进来,补充了一句,“我们姑娘方才亲自照顾着南姑娘服了药。” 画笺看着南若,问道:“八表姑娘,可知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时候犯得病?” 谢彦珠道:“你回来之前没一会儿,南妹妹服了药,我去送药碗的工夫才犯了病,不过今日才犯这一次病。” 她又强调了一次南若迄今为止才犯一次病。 画笺听完了话,面有喜色,看来她家姑娘这个不明之症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了,又忙着过来给谢彦珠行福礼道谢:“多谢八表姑娘替我照料我家姑娘一整日,八表姑娘定是辛苦极了,请八表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彦珠和画笺寒暄了几句,又仔细嘱咐了她好些话,左右不过是照顾好南若之类的,便由着玲珑扶着回去了。 画笺又跑到南若身旁站着,道:“姑娘啊,姑娘,夫人来信说是老爷得了重病,她要在老爷身边侍疾,抽不了身,已经遣了妥帖的丫鬟婆子连日赶来扬州府,替她照顾你了,只怕这几日就到了,你可要赶快好起来才是。”画笺说着说着便有些情不自禁地拉起南若的手轻声哭了起来。 南若乍闻爹爹病了,虽然神思尚未有何知觉,可眼角却不自觉地湿润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没过多久眼神便恢复了往日神采,神情也恢复如常,泣道:“爹爹!” 画笺抬起头看到,脸上就略有惊讶之色,随即转惊为喜,笑道:“姑娘,你好了吗!” 南若见画笺的脸上仍自挂着泪珠,于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干净,一面温言安慰道:“画笺,你放心吧,我的身子是要大好的了,身上的伤也大抵愈合了,你替我写封信给家里,让娘亲兄姊别牵挂我,好好照顾爹爹才是。” 画笺握住南若的手,点头,“姑娘放心,这事儿我一定替你办妥。”看着圆桌上的茶点,又道:“姑娘,你一日没吃东西,饿了没有?” 南若微笑着点头,“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这一提我确实饿了。” 画笺见南若和自己说话时神清气爽的模样,心底也明白她的病情越发好转了,自然是安慰不已,高兴地亲自去了谢府拨来安排南若饮食的小厨房给她做了五六个精致的小菜,趁热端了上来她吃。 “什么?告病还乡了?”朱大太太气得摔了一个小盖钟儿。 肖韬家的倒没有乱了分寸,好歹她出嫁前曾是伺候朱大太太的大丫鬟,出嫁后又是朱大太太身边最得力信任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喊了小丫头进来收拾了下去。 屋子里雅雀一片,朱大太太思忖了片刻,抬睑睃了一眼肖韬家的,冷笑说道:“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肖韬家的坐在锦杌上,忙赔笑说道:“太太,也不尽然,就算楚国公府萧索了,古语还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更何况,楚国公爷,他只是告病还乡,圣上不是还下旨让定王护送他回乡呢吗,他这病只要一好,难道还怕复官无望吗!就是退一万步讲,他的嫡长女还是东宫贵人呢!” 朱大太太神情略微松懈了几分,思考了片刻,又猛然想起了一事儿,忙问道:“那,那封信差人送去真定了吗?” 肖韬家的道:“没有,我思忖了一番,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以我们大楚国号封爵的除他家以外,再没别家了,我们这样反复,万一有个不对之处,得罪了他家,岂不是让我们无路可退。” 朱大太太听了笑道:“得亏有你在,要不然我岂不是无端端的把她家给得罪了。” 朱大太太这样说,肖韬家的却不敢自己居功,忙言道:“是太太素日来训教有方。” 朱大太太听了这话,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又沉凝了半晌,说道:“那么,九姑娘现下病了,咱们该如何呢?还是紧锣密鼓地为她寻医问诊吗?” 肖韬家的左思右想,不置可否。 朱大太太眼神中带着信任,笑望着她,“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肖韬家的便笑着开了口,“虽说她是楚国公爷的幺女,可并没封号在身,咱们家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家,大张旗鼓的为她寻医问诊,不免失了我们家的体面,外人看了只道咱们家这是要巴结他们呢,没得叫人嚼了舌根去。” 朱大太太连连点头,口里直说,“我也是忙糊涂了,倒没想到这层上来。那咱们便私下里遣人去为她寻医去,反正现下她性命无虞了,那不明之症倒不像什么大毛病,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届时,那大夫来了,我便带了丫头婆子们在垂花门为她亲自迎进来就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肖韬家的一惊,忙道不可,“太太,你是什么身份,即便不拿太太是礼部员外郎嫡长女、户部主事夫人的身份说话,你也是她的表舅母,怎可为她亲自去迎了大夫,太太你倒是亲力亲为了,只怕她不领情,那岂不是教她看轻了你去,好歹也教她知道你是她的长辈才是。” 朱大太太精神一振,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说道:“不错,不错。可不能让她一个小女孩儿轻瞧了去,咱们家想要出头虽然还需依傍他们家,却也要不露形色才可。” 二人就又长篇大套的说起了琐事家务来。 南若身体略好了些便常惦着“死即是生,生即是死”那八个字,又常望着那红线纸鸢痴痴入神。 这日晨起,她身子大好,钟夫人遣来照顾她的姜妈妈等人也都来了,她因记起连日病着未曾去给朱大太太问过安,便匆匆喊了往日在真定伺候她梳洗穿衣的紫菀进来。紫菀进来,见她神采奕奕的,因笑道:“姑娘今儿气色真好!” 南若一听,笑吟吟地说:“咱们客居姨祖母家却从未去给舅舅舅母请过安,实在是大失礼数,可得教人看了笑话去。” 紫菀却是冷哼了一声,“姑娘,也只你有这样的好脾气,换做是我,便不去给他们请安,听紫绢姐姐说,姑娘落入寒潭病得奄奄一息之时,住在他们府上,除了周老夫人,他们做长辈的,可从未来瞧过你。画笺又说自从周老夫人被谢四老爷接去杭州府小住后,朱大太太对姑娘就更加懈怠了,明知道姑娘身边只有画笺一个伺候着,也不遣个丫鬟婆子来,帮着照看姑娘,若不是我们赶来得及时,姑娘的病可又得加重几分了!” 南若微微笑着,那手指戳了戳她的鬓角,轻声道:“你啊你,哪里有长辈看晚辈的道理,何况舅母要住持中馈,自然是忙的晕头转向,再说彦表姐不是来瞧了我了吗?我们身处乱世,娘亲也常说要削减家里的吃穿用度,你当这是真定家里不成,你便只挑旁人的错处,若真的说起来,错在前头的还是我们呢。” 紫菀苦笑着说道:“八表姑娘?八表姑娘过来瞧姑娘还不是姑娘让画笺去央了她过来搭个手的吗。我们即便是错了,那还不是因为姑娘病体未愈,不能成行吗,听说姑娘堪堪好了一日,就是去妙通庵那天了,那日姑娘怎么没有给朱大太太问安了,又有哪点怠慢了他们家去!” 南若轻拍了拍她的背,笑说道:“别人待咱们好那是情义,咱们得记着,十倍偿还才是,别人不待咱们好那也是常情,咱们又何必如此计较呢!” 紫菀忙道:“姑娘除了在老夫人那里受过这样的气,谁还敢给姑娘气受,我是看不过眼,只是那朱大太太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她住持着中馈,便只管摆谱,总要给姑娘脸色瞧,难不成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姑娘的嫡亲舅母了!” 南若听了这话立刻严肃了面孔,“你也说了她不是我的亲舅母,却还要跟她计较这样多,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你今儿说了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舌头,这可是旁人家。” 紫菀撅起嘴,神情有些委屈,过了一会儿方说,“我早向紫绢姐姐、画笺打听清楚了,他们这儿丫鬟婆子的生活习性了,我不是个乱闯祸的,只是替姑娘不值罢了!” 南若耐下心来,安慰着她,“紫菀你和画笺一样,都是心气高的,我不是不知道,你担心爱惜我的身子我怎会不明白,可有时候关心则乱,莫要在别人家失了分寸,她们不对那是她们的不对,咱们做错了什么,别人可不会来向你我询问缘由,只会说我是个没教养的!那时咱们家又有什么体面吗!” 南若的一番话让紫菀不住点头,脸上也不禁红起来,忙向南若认了错。 南若颔首道:“你可千万切记,以后这些糊涂的赌气话可别再说了,我不怪你,让旁人听了去定不轻饶你的!”紫菀连连道是,她又说道:“如此甚好,你既然被娘亲遣来扬州照顾我,便还是和以前在真定屋里时一样吧!” 紫菀垂着头称是,南若就道:“你快替我梳洗了,我好去给朱大舅母请安。” 紫菀受了教训,便记在心上,不再多言,怕给自家姑娘招惹是非,就替南若梳洗起来,等领着南若去朱大太太的院子时,卯正方才过两刻。 “……我原料着你身子不好,不能来的,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早,你的舅舅说你病着,暂时不忍见你,也就罢了,以后你闲着多来看看我这个舅母就是了,你的两个表姊因要帮着她们祖母和我抄浴佛节供奉的佛经,这几个月都免了晨昏定省,你以后早晚也不用来回奔波了……”朱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报,“表小姐来了。” 朱大太太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冲外头喝道:“胡吣什么,表小姐这不正在我屋里头坐着呢嘛!” 肖韬家的不动声色地掀了帘子出去,轻声在外头训斥了几个小丫头。 南若继续和朱大太太说着话,“自来了舅母家还从未正式给舅母请过安,我心里有愧,坐卧不安,这才来的,只怕为时已晚,补救不及了。”她说着就起身给朱大太太又施了个礼。 朱大太太笑着拉住她:“你这丫头。” 正说着,肖韬家的就笑嘻嘻地进来回话,“是姑太太家的雯姐儿和霏姐儿来了,在外头等着,要给太太请安问好呢。” 朱大太太听了这才消了方才的怒火,脸色微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面慢慢地说道:“请进来吧!” 肖韬家的一面应了,一面就出去带了两个人进来了。 两人一进来便一左一右跑到朱大太太的罗汉床沿边坐着,拉着朱大太太的衣袖,嘴里撒着娇地喊着,“大舅母——” 朱大太太却脸色一顿,有点不耐烦的抬睑看了一眼肖韬家的,肖韬家的有些愕然,忙说道:“两位姑娘,远客在呢,怎么就在舅母跟前撒起娇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快见见你们的南家妹妹,”朱大太太转瞬间已换了表情,脸上的笑容甚是和蔼可亲,她一面又看着南若说道:“这是你秦姨妈家的两位表姊。” 南若忙又起身前来与秦家两位姊妹见礼,秦氏姊妹二人这才慌忙站起,相互认识了。 南若方才注意,那梳着高髻插着三四支金簪,衣妃色云雁纹妆花小袄,翡翠色挑线裙子的是秦姨妈的大女孩儿秦雯。梳着高髻满头珠花,衣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鹅黄色挑线裙子的是秦姨妈的小女孩儿秦霏。 四人又闲聊了些时候。 南若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朱大太太忙留她吃饭。 南若笑着说道:“大舅母爱惜我,我不是不知的,只是未来给舅母请安之前的几天,我的病情就已有所好转,至此之后,便不再用晚饭了。我若今日在舅母这里领了饭去,与我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倘若病情就此加重,舅舅问了起来,免不得失了舅母的好意,伤了舅舅、舅母之间的夫妻情谊,倒是我的罪过了。” 朱大太太点了点头,道:“那便罢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往后也只管放心住着,在这里和你在家里是一样的,不需拘着什么,你可切记了,你身子不好也不必来和我问安了,我让婆子们赶着收拾了间敞亮的屋子,你现下住的屋子过于简陋了些,这便搬过去吧。” 肖韬家的看准了时机,递了个五彩描金的匣子给朱大太太,朱大太太笑着拿到手里,送给了南若,“你来这许久,舅母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今日整理箱笼时找到的,旧时的小小玩意儿,你拿着也权当个玩物吧!” 南若笑着接了,向朱大太太行礼道谢,便要告辞,朱大太太就吩咐了肖韬家的为她带路,自己这边却让丫头婆子们准备起了晚饭。 南若一路上听肖韬家的殷勤的介绍着各处房舍,她自己只是笑着点头,“南姑娘,这是我们长房家里几位未出阁的小姐住的雪漫楼。” 画笺一边扶着南若,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几位舅太太家里还有几位小姐尚未出阁呢?” 肖韬家的正带着她们穿过一条夹道,南若只觉得精神不济,尚未留意四周房舍,只跟在旁边走,也不多言语。 肖韬家的脚步虽快,嘴也没停,“咱们府里如今只长房和三房各有两位小姐,加上秦姑太太家的两位,算起来足足有六位小姐尚未出阁。” 肖韬家的说完停步,因南若体弱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她的后面,她便等着南若等上前来,虚扶住了她另一边胳膊从里面的游廊过去后,肖韬家的满脸堆着笑说道:“这便是我们太太新给姑娘收拾出来的屋子了。” 南若看着南墙上嵌着用行楷书就的“荷香小筑”四字青石匾,四周镶嵌着荷花浮雕,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丫鬟婆子迎将出来,画笺便扶着她进去了。 肖韬家的客气地笑着,“姑娘且歇着吧,我还要去回禀了太太,伺候太太用晚饭呢。” 南若又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差了画笺送她出去了。 画笺领着姜妈妈等人过来安排妥当后,进屋时,秦姨妈的大女孩儿秦雯正和南若抱怨着什么。 原来秦雯几年前曾去过真定,让钟夫人留在府里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客,因此她与南氏姊妹甚为熟稔。适才在朱大太太屋里见到了南若,才知道她也在舅母家做客,等她告退回来,她们姊妹也不好留着朱大太太屋里用饭,便也告退出来,她妹妹秦霏先回去了,她却赶过来和南若叙旧。 “……好大的架子,让妹妹遣人去送她,她也配吗,是要拿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辈分来和妹妹说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撺掇着舅母送了个什么劳什子,能值几个钱,她倒能中饱私囊从中获利了……” 画笺跑到她的跟前,惊讶地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表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南若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儿,笑道:“随她去,雯表姐憋了这许多时候,总得发泄一下不是,好歹是我这儿,她倒能说个尽兴,你道她是个没分寸的,不盯好了左右也万万不会一股脑儿的发作出来。” 秦雯的丫鬟忧儿努了努嘴,也是对朱大太太有些不满,“说来也是,这谢家不知道是真寒酸还是想给咱们和南姑娘一个下马威,方才姑娘在舅太太屋里喝的茶便是我们屋厨房里的粗使婆子也不肯喝的。” 南若只是抿着嘴笑,呵呵地道:“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画笺冲南若吐了吐舌头,把方才秦雯摔在桌上的朱大太太送给南若的五彩描金的匣子收了起来,秦雯忙担心地接过仔细看了看,见东西并未损坏这才松了口气。 南若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秦雯对忧儿说道:“瞧吧,你们姑娘火气下去了又乖得跟什么似的!” 画笺也不由一笑,打趣着说道:“姑娘再由着表姑娘,只怕日后咱们屋子里可没什么东西能完好无缺的了。” 南若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秦雯见画笺又从自己身边路过时,笑斥了句,“画笺惯是个爱拈酸吃醋的,你家姑娘便是纵了我,你要哭也别在我跟前哭不是!” 秦雯说完就笑着要拧画笺的腮,画笺忙躲到了一边,笑说道:“那表姑娘可得担心了,我今儿夜里指不定便在你床头哭一晚上呢。” 秦雯忙告饶,“好画笺,你且饶了我这一回吧。”又端了杌子,找了针线来,几人围坐在榻边做起了针线活儿。 也不知什么时候,主仆四人的欢声笑语让外头丫头的通报声打断了,“三姑娘来了!” 画笺和忧儿手脚灵便的收拾了东西,扶着南若下榻来迎,秦雯则躲进了里屋。 “秀表姐来了怎么不遣人先通知我一声,我好去迎姐姐啊!”南若看着来人笑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若先和谢秀珠见了礼,抬眼时却见谢秀珠眼睛红红的,只当没瞧见,回头对画笺笑道:“去给秀表姐倒杯热茶来。” 谢秀珠忙冲着画笺摇手,“不忙不忙,我坐一会儿便走。” 又拉着南若的手一起坐到了榻上,“妹妹,我和你就不讲这些个什么虚礼了,好歹我也是你表姊,钟姑母往年也没少照顾我们,今日听丫头婆子们说妹妹病好了许多,又得知母亲让妹妹搬来了荷香小筑,我本想着在我住的雪漫楼里摆上几桌,一来也算是给妹妹接风洗尘,二来就当是给妹妹祛病消灾了……哎!此事不说也罢!” 不说也罢,莫不是因此事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南若暗想着。 “姑娘为何不说,姑娘为了这事儿,可没少受厨房里主事儿的妈妈的气,你不说出来表小姐怎么会知道你的情义呢……” 谢秀珠眼冒怒火,瞪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茉莉,“住嘴,别胡说闯了祸还不知道……” 南若心底却不禁冷笑起来,心想这对主仆原来是跑到自己跟前来演戏来了,不过这出戏要继续演下去,看来还要自己说上一句才可以。 于是她看着茉莉,满是宽容地说道:“秀表姐何必如此呢,我素来是个没记性的,茉莉说了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若是姐姐真受了什么委屈,我虽是个外客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是要在大舅母面前为秀表姐说上几句,讨个公道的不是!” 谢秀珠苦笑了一下,握住了南若的手,说道:“不过是厨房的那几个妈妈拜高踩低,看不上我一个庶出的小姐罢了,也不值当妹妹在母亲跟前为我说话,妹妹若是真为我说了几句,还不知道这些个人日后要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呢!还是不说的好!” 谢秀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朱大太太手里,兴许她哪天一个不高兴了,把自己嫁给风烛残年的老头做填房也说不准,所以在她出嫁之前,她不能也不敢轻易得罪朱大太太,在朱大太太的丫鬟婆子面前偶尔受些委屈也只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而且她还得找到一块厚实坚硬的盾牌,这样方可能护得了自己周全。 南若无意间看到谢秀珠脸上划过的一丝嘲讽的表情。 她知道这是谢秀珠在自嘲,也就猜想到,她大概是在嘲笑自己虽名义上是个主子,可到底也无法在朱大太太的仆妇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吧! 可南若到底不是庶出的女子,就算她冰雪聪明,对像谢秀珠这样的庶女的事情也很难感同身受,所以即便她对谢秀珠、谢彦珠姊妹在谢家的地位洞若观火,却依然无法完全体会庶女心里的苦楚。 谢秀珠和大部分的庶女是一样的,她的未来毫无疑问是掌握在朱大太太手中,她的嫡母手中…… 南若因她的神色郁郁,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丫头装束的人,那个丫头,她孤独的身影穿梭在一个大宅院里,那个背影带着无奈又似乎有些落寞…… “表姑娘,表姑娘——”屋子里有丫头吓得呜咽着低泣了起来,是忧儿。 可是南若却听不见了,她的目光又空又远,整个人又呆滞了起来,她的面孔呆得有些吓人。 谢秀珠和她的丫头茉莉初次见到南若是这幅模样,自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好好儿地,这是怎么了? 画笺长吁了一口气,喊道:“紫绢姐姐、碧桃姐姐、紫菀姐姐,姑娘犯病了,快请进来帮我伺候着姑娘,我去熬副药来。” 谢秀珠没想到这个画笺倒比年长几岁的忧儿,镇定沉稳许多,遇到突发事情能有条不紊的指挥安排。 外头的小丫头听了画笺的喊声后,忙找了紫绢几个来,紫绢几个知道了,就片刻不敢耽误的赶了过来。 忧儿这才缓过神来,对着还在发愣的谢秀珠客气地说道:“三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表姑娘犯病了,一时半会儿恐怕缓不过来,你也不必在这儿耽着了。” 谢秀珠游走的神思被忧儿的说话声拉了回来,她见茉莉还慌张地呆在那里,便一肚子都是火,重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跟我回去。” 紫绢和忧儿把谢秀珠主仆二人送到了门口,本来是要送她们回去的。 可谢秀珠执意让紫绢、忧儿留下来照顾南若,紫绢也就不客气了,忧儿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怕谢秀珠对她家姑娘心生误会又说了几句话解释的话,还讲了她家姑娘是因为表姑娘身子不好,放心不下,才派了自己过来照顾表姑娘的。 紫绢就和谢秀珠解释了一下南若的病情,让谢秀珠安心。 几人免不了又就此寒暄几句,谢秀珠才领着茉莉回去,紫绢、忧儿也自进去。 一回去,谢秀珠就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一声不吭地伏在几上描起了花样子。 茉莉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端了个杌子坐到床边伺候着,谢秀珠就放下了笔,略沉思了会儿,脸上皆是犹豫之色。 茉莉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关切地问了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秀珠心不在焉,好半天才开口,却答非所问,“你说,这天下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茉莉迟疑了片刻,方才明白她话中所指,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答了话,“谁说不是呢,听说两位秦姑娘去拜见太太的时候,雯姑娘身边还跟着忧儿呢,可巧了,偏巧姑娘去见南姑娘,忧儿就在她屋子里伺候着了。” 谢秀珠嘴角微噏,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轻咳了几声。 过了良久,方道:“让杏子去岸汀院打听打听。” 茉莉却面带难色,“姑娘,这岸汀院伺候的可都是姑太太从秦家带来的,我们家的恐怕打听不到什么。” 谢秀珠伸出手指戳了戳茉莉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蠢货,我有说让你叫杏子直接去问了吗,别说在她家的丫头婆子里打听不到什么,就是我们自个儿家里又能打听来什么!算了,这时候,荷香小筑正乱着,让她去趟荷香小筑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茉莉听完后垂着头只管说“是”,后掀了帘子出去喊杏子去了趟荷香小筑。 那杏子倒比茉莉机灵得多,没过多长时间便折了回来。 “……且不在南姑娘屋子里头呢,南姑娘正病着,满屋子里的都小心伺候着,没有敢怠慢的,我过去了只说是姑娘你担心南姑娘,丫头婆子们都说等南姑娘病好了,一定代为传达姑娘的关心之意,画笺又说她们姑娘犯起病来,通常是一两日都不见好的,可也有一忽儿就好的时候,谁也没个准头,让姑娘不必为她们姑娘担心着。” 谢秀珠点头,不由叹了口气道:“秦雯不在南妹妹那里,那或许是我想多了。”又问道:“珊瑚回来了吗?” 外头答了“没有。” 谢秀珠又想起了什么事儿,有些烦躁,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还没死呢,就开始打我屋里的人的主意了。” 她说话间又瞥到茉莉恹恹的样子,不免开口训了两句。 “你瞧瞧你,自从听到了几句风言风语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干什么什么不成,你要是再不打起精神来,就别在我跟前碍眼了。我平日里都是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清楚,如今我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便跟我甩脸子,你要是怄气也远些,别叫我瞧了心烦。” 谢秀珠说到最后竟委屈得已经泣不成声了,茉莉听了这话也跟着哭了起来。 谢秀珠含着泪,看着茉莉哭花了的脸,勾起了往事就越发伤心了起来。 茉莉哭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珊瑚忽地一下,掀了帘子进来,因笑道:“姑娘,可好了吧,怎么屋里哭得这一团糟,教八小姐听见了岂不笑话。” 珊瑚一面说一面上前来拍了拍谢秀珠的背,又安抚宽慰了她一番,让杏子去打水进来给她净面。 “……南家大房嫡出的五爷、二房庶出的四爷都还没说亲事呢……”珊瑚侃侃而谈着,谢秀珠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她的手,略带着几分狐疑,问道:“可是真的?” 珊瑚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姑娘还信不过我吗,是谷雨亲口说的,她也是不经意间知道的,上次南家钟夫人路过扬州府时,来拜见咱们家的老夫人,两人寒暄着就说了起来的,谷雨那时候可巧奉了太太的命,给老夫人送账本去……” 谢秀珠听了眼睛一亮,心底释然,“快去,拿钥匙取了那一株崔姨娘给的千年人参来。” 珊瑚自是明白她的心意,笑着应下去了。 茉莉却支支吾吾地说道:“姑娘,那是崔姨娘给你的嫁妆啊!” 谢秀珠笑着拍了拍茉莉的胳膊,“嫁不到好人家,嫁妆再好再多也迟早坐吃山空。”谢秀珠目光闪烁,声音低柔,缓缓又说了起来,“一会儿你拿了人参给南家妹妹送过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也省的,这件事情你要是办砸了,我再也不见你了,免得彼此伤心。” 茉莉抬头看着谢秀珠,有些战战兢兢却目光坚定地回了个“是”字。 南若还没缓过来呢,哪里知道她们主仆说了些什么。 茉莉过来时,见南若没好,便拉着画笺说起了话,“我家姑娘就是放心不下她的这个妹妹,说是姑太太对她照顾有加,如今妹妹病了她倒没有法儿了,真是枉为做姐姐的,哭了一场,惹得我听了也是难受,陪着也哭了一场。” 她说着就作势拿帕子又擦了擦眼角,“我们姑娘虽哭着心里却还是惦着她妹妹,忙让我取了崔姨娘给她作嫁妆的千年人参送了过来,我倒不舍得,姑娘训了我说,是妹妹重要,还是那死物重要。我明白了姑娘对南姑娘的情谊,便忙不迭的给送了过来。” 画笺见她眼睛红红的,倒不似撒谎的样子,可不知道谢秀珠打得是什么主意,竟然会拿出日后的嫁妆送了过来。 念头一闪而过,她忙道:“这哪里敢当,我要是收了三表姑娘这样贵重又意义非凡的千年人参,我们姑娘病好了,必然要把我遣出去的,姐姐还是把千年人参拿回去吧,也替我们姑娘多谢三表姑娘盛情,劝劝她可别再伤心了,我们姑娘这病也是好些时日的了,不碍事儿,也没那么多的讲究。” 茉莉哪里肯将千年人参带回去,两人推拉了一番。 画笺又道:“三表姑娘对我们姑娘的深情厚谊,就是我见了也是要哭一番的,只是我们姑娘一病,是什么药石都不灵的,吃了这参倒白白糟蹋了三表姑娘的心意。这参姐姐拿回去,日后三表姑娘出嫁了带到婆家去,婆家人吃了到底又与我家姑娘吃了,情义是不同的,她们姊妹间也无需要这么客气,这孰轻孰重,姐姐自己省的,我也就不罗嗦了。” 茉莉又怎么听得进去画笺的推辞,放下千年人参后撩了帘子便跑走了。 画笺要追,忧儿却拉住了她,“不要白不要,妹妹,你可瞧见了她眼眶通红,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咱们要是不收下,明儿个你见她时,她的眼睛岂不得肿了!” 画笺笑着拍落她的手,有些感慨,“这……三表姑娘这样照顾我家姑娘……” 忧儿听了乐得直呵呵,“……她家姑娘指不定打了什么主意呢!” 昨夜茉莉回来回了话后,谢秀珠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夜里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便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承尘发愣,心想这几年来她何曾有一晚能够安睡得下,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是瞧朱大太太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过。 天一亮,她就喊了丫头进来伺候梳洗。 “姑娘,你这眼下又是乌青一片,难道昨儿没睡好吗?” 茉莉看着谢秀珠憔悴的神情以及眼下的乌青不由担心地问了出来。 谢秀珠眼色一暗,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一言不发。 杏子倒是心情颇好,她掀帘进来时,见屋内气氛微妙,只道是谢秀珠与茉莉昨日闹了别扭,到现在还没有消气。于是便从中作合,“姑娘,你又何故这样呢,没得气坏了身子。”眉头一挑,笑道:“昨儿半夜,大姑奶奶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谢秀珠愕然地看了看杏子,自嘲地笑道:“宵禁之后,她也能回来,真不愧是肃毅伯夫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羡慕。 杏子一面伺候她穿衣,一面徐徐说着,“这倒不清楚了,只是昨儿个夜里,大姑奶奶闹得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些。听门房的人说,大姑奶奶回来时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哭得凄厉无比,看起来倒有些癫狂了,只怕精神……” 杏子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到底是个伺候人的,没有资格在主子面前乱说别的主子。 谢秀珠大感疑惑,心想,她一个锦衣玉食的肃毅伯夫人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难道真如肖韬家的所言,她有些迷惑。 杏子看到谢秀珠面露疑惑似乎很是满意。 洋洋得意地又说道:“我本以为那些个小厮胡言乱语,可是听了几个忠实的婆子说起来才知此言非虚。大姑奶奶自成亲以来,一直无所出,肃毅伯府的太夫人着急的不得了,等了这几年,大姑奶奶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这些日子便说要抬几房姨娘,大姑奶奶似乎一时不忿,气得跑回来了。” 谢秀珠却不以为然,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谢真珠绝对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她既然无所出,肃毅伯抬个姨娘她没道理不同意,又怎会半夜狼狈地跑回娘家,做出这样不顾体面的事情。 这一定是别有内情! 谢秀珠想了又想,嘴角微扬,得意地心想:“谢真珠即使你是嫡长女,又嫁了个好人家,到底还是难顺心意!” 她要了茶,还没喝几口,珊瑚便进来了。 珊瑚的面色不是很好,“姑娘,这下可不好了。” 谢秀珠倒没有着急,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珊瑚有些焦躁,也有些不安,“姑娘可知道昨夜宵禁了大姑奶奶是怎么回来的?” 谢秀珠还没开口,蔷薇便抢着说道:“左不过是拿了大姑爷肃毅伯的名帖罢了,还能怎么着!” 珊瑚忙摇着头,说道:“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子。大姑奶奶昨夜拿了江夏侯的名帖回来的,这事儿在大太太的院子里闹开了,大太太想压都压不住了,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给大老爷和二老爷呢!” 谢秀珠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盖钟儿,心想:“谢真珠你可真够狠的,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谢家所有人给你陪葬!” 嘴里却这样说,“慌什么,我们的肃毅伯会舍得这个娇妻白白去送死吗,即使他舍得了,江夏侯会舍得她去死吗,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等着好好看一场戏就是了。” 珊瑚只有垂下头说“是”。 谢秀珠猛地搁下小盖钟儿,问起了别的事儿,“啊!对了,南家妹妹病好了吗?” 此时,朱大太太可没有谢秀珠那样的淡定,她正在训斥谢真珠,“你这个没眼睛的,早晚要把我们一家害死才甘心!” 朱大太太见谢真珠始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坐到榻上,一时没了言语。 谢真珠瘫倒在地上,她平时的优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憔悴。 肖韬家的看在眼里也有几分心疼,好意上前去搀扶她,“真姐儿,地上凉——” 谢真珠听见“真姐儿”三个字后,身子一颤,打落了肖韬家的伸过来的手,嘴里喃喃着说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她声音凄厉,人也有些癫狂,肖韬家的愣了愣,不敢再去搀扶。 谢真珠指着榻上的朱大太太,大声说道:“你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 朱大太太见此情状,柔声安慰道:“娘也是为了你好。” 谢真珠却泪如雨下,“哼”了一声,看也不去看她,“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她说着便把身上贵重的东西都摘了,一把掷到了榻前。 “你不是喜欢吗?都给你,你都拿去,我只想问你,你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命运?为什么要骗我,凭什么让我顶替你那宝贝外甥女儿?我不过是你当年没有丢成的包袱,你凭什么又来管我的死活?” 谢真珠的质问声,声声如针扎在朱大太太的心上,肖韬家的听在耳里也觉得瘆得慌。 朱大太太沉声说道:“即便是现在,我还是那句话,肃毅伯哪里不合你的眼了!” 谢真珠怨恨的盯着朱大太太,看得朱大太太心里直发毛,“既然合你的眼,你怎么不去嫁给他,又要我去嫁。” 朱大太太气得拍案而起,嘴里直喊:“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大逆不道的——” 谢真珠伏在地上哭了一阵子,又道:“我现在是无所顾忌了,还怕落个不好听的名声吗?爹、二叔要和肃毅伯联手陷害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朱大太太没想到他们成亲几年,她口中依然唤自己的夫君为肃毅伯,倒像是提起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 谢真珠“呵呵”冷笑了两声。 朱大太太努力平定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提醒她,“你别忘了,现在是谁和你同榻而眠,日后你死了又要和谁同穴而葬。” 谢真珠陷入了沉思,复又笑道:“我死之前一定一把火给自己个干净,不劳你们这些人费心惦着,你当我真的和肃毅伯同塌而眠吗!我要是真的和他同塌而眠又怎么会时至今日都无子嗣?我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就告诉他我心里没有他,他要敢碰我一下,我立时横刀自尽。” 朱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起身上前甩手就是一巴掌,谢真珠被打的那半边脸红肿起来,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腥。 谢真珠忽然有些反常。 她笑容灿烂地说起了往事,“……你答应过我让我嫁给他的,你答应过我的……” 朱大太太看着谢真珠的神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当年生下谢真珠时,一位得道高人曾指点过,这女孩儿戾气太重,若养在身边,必会招致灾祸,她不信,后来自己差一点儿病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于是她只能狠下心来把女孩儿丢弃,可是被婆婆周老夫人知道了,这才没有弃成,那年谢真珠已经五岁,开始记事了,便对这件往事耿耿于怀,至今仍不肯原谅朱大太太。 这也怨她自己,把谢真珠留下来回,她对女孩儿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管不问,找了处离她远远的院子,任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等到谢真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貌美出众,竟有了肃毅伯这样的好亲事找上门来。 可谢真珠不知是如何识得江夏侯的,一心只想嫁到那个落寞了的侯府,她可舍不得肃毅伯那样煊赫的人家,于是就骗谢真珠,说要把她嫁给江夏侯,没想到谢真珠竟真的信了,欢欢喜喜地在家里待嫁,朱大太太也不当回事儿,只道是小女儿情肠。 于是她设计让谢真珠和自己的外甥女儿俞真易嫁,谁曾料到这谢真珠性子烈成这样,以至于节外生枝到今天这个地步。 朱大太太想着想着就觉得后悔,谁知道那江夏侯如今得了圣眷,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现下倒比肃毅伯家更为显赫了,她一想至此,肠子都悔青了,当年要不是自己让女孩儿和外甥女儿易嫁,今日只怕又是一番光景,可是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 何况谢真珠时至今日还为此事对她不依不饶的,她就更加不能在女孩儿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悔意来,要不然谢真珠看出来了,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如今星夜回府之事她就已经吃不消了,可别到时候被谢真珠活活气死! 朱大太太想着就不理会谢真珠所言,喊了肖韬家的,“你快到老夫人院里,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大姑奶奶回来了,一会儿,我带着大姑奶奶来探病。” 谢真珠闻言颇感意外,忙问:“祖母病了吗?你为何没有差人去肃毅伯府告诉我?祖母病得可严重?” 朱大太太见她不再胡闹,忙答了她:“你祖母夜里不当心就着了凉,她特意吩咐了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让我不必惊扰了你,我这才没有差人告诉你的。” 其实这周老夫人现下根本不在扬州府,只不过是朱大太太用来搪塞谢真珠的借口罢了。谢真珠却不知道周老夫人去了杭州府的事情,听了朱大太太的话就信以为真地起身往周老夫人的院子赶去了。 画笺伸了个懒腰,神色有些讪然,她抬眼看着仍旧木然的南若,“姑娘,咱们这趟来谢家养病也不知是对是错,谢家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家!” 她正自言自语着,紫菀掀了帘子进来,笑看着疲惫的画笺,道:“你去歇着吧,你总是这样整宿整宿的陪姑娘熬着,等姑娘缓过来了,你倒累到了。” 画笺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笑道:“不妨事儿,一会儿姑娘醒了,我怎么能不在旁边给她讲讲故事说说话解闷呢。” 紫菀上前来拽着她起身,一面打趣道:“得了吧,我们几个里头便只你一个会说话会讲故事了。” 画笺挠了挠头,嘻嘻笑着,“可不是嘛!” 紫菀知道画笺存心逗自己,也不与她辩论,只是笑道:“有一个故事我们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就你不知道。” 画笺困得眯住了眼睛,让紫菀给推回去歇了,她还不忘交代紫菀,“多陪着姑娘说说话,兴许姑娘能听得进去呢!” 紫菀倒没有不耐烦,只是笑说了她一句,“小老婆子!” “……大姑奶奶哭得声嘶力竭,和舅太太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紫菀,你又胡说八道了。”碧桃进来时,紫菀正说得天花乱坠,手舞足蹈着。 紫菀听了这话后,白了碧桃一眼,一脸的不屑,“我怎么说要你管了!” 碧桃气不过,她们两人都是大丫头,她凭什么自视甚高,对自己颐指气使,左不过是仗着她当大丫头长于自己,碧桃一想到这里脸色也变得不好了,“别人家里的事情要你在这里嚼舌根,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紫菀气得立马冲上来,想也没想便要扬手打碧桃,“混帐东西!” 紫绢恰好掀帘进来,站在那里大声喝斥两人。 紫绢奉了钟夫人之命带着紫菀和碧桃两人连夜赶路先南若的箱笼一步来到了谢家照顾南若。 两人看到进来的是紫绢,立马都变得恭敬起来,垂着头也不说话。 紫绢板着脸孔,怒骂道:“不懂事儿的东西,姑娘这且病着呢,就在姑娘跟前这样闹,等姜妈妈一来,我这就禀了她去,让她把你们俩都打发出去,免得在外头给姑娘惹事儿丢脸。” 紫绢说着便要转身出去,两人连忙哭着哀求起来,画笺听到声音没能躺下就又过来了。 她看着紫菀、碧桃,蹙着眉轻声斥道:“又为了什么,自己屋子里的倒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咱们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呢,没得教人家瞧了笑话去,什么事儿就这样不能忍了,平日里教导你们的妈妈都是怎么说的,你们两个好歹都是屋子里的大丫头,这样不知体面好歹,倒不如了那三等的丫头了,若真是见不得彼此,便将你们都遣了去,免得出什么幺蛾子,姑娘正病着呢,没瞧你们仔细伺候着,倒这样变着法儿来折磨我们了。” 紫绢脸色严肃,指着两人道:“回头你们自己去禀了姜妈妈,免得我跑这一趟,我也懒得管你们了,没叫人省过心!” 两人面带哀切,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却也不敢大声宣扬,一来怕教外头的小丫头们听了去,二来怕惊扰了南若。 碧桃和紫菀见紫绢毫无松口之意,便转去求画笺。 画笺脸色也是不大好看,可毕竟与她们相处久了,到底是有感情的,“罢了罢了,不过你们闹成这样不惩罚倒没有了规矩,这样吧,便罚了你们三个月的月钱。” 紫绢知道画笺是个心软的,于是道:“不成,罚五个月的月钱。” 画笺有些为难,“姐姐,五个月未免也太重了些,她们也是无心之过,毕竟这也是她们第一次犯错。” 第一百二十八章 紫绢手一挥,坚决不肯让步,“身为一房的大丫头言行举止样样都要得当,她们如此不检点,本该降为三等丫头或是遣出去的,只罚了她们五个月的月钱已经是格外留情了。” 碧桃和紫菀自然是不敢顶嘴,直道:“是是是!” 紫绢让画笺将碧桃、紫菀两人带下去,又吩咐画笺好好守着荷香小筑,自己有重要的话和姑娘说。画笺听了,便领了两人下去,下去后不免又好生劝导了两人一番,两人这才和好,便对着画笺起誓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了。 紫绢坐在榻边,絮絮地说起了话:“姑娘,这谢家真不是个简单的,我无意间遇到了个粗使婆子,和她闲话家常时,她也是脱口说出了个惊天大秘密,原来她们家的大姑奶奶谢真珠原先许配的人家是江夏侯,朱大太太从中算计,后来就被她自己的表姊也就是朱大太太的外甥女儿易嫁了,成了肃毅伯夫人。说来,谢家的仆人倒是好打发,使几个银钱便一五一十说了知道的。” “……说起来,这位小姐也是个可怜的,听说她从小因为被一位得道高人说戾气太重,若养在身边,必会招致灾祸,朱大太太起初不信,后来得病差一点儿死了,便要将她丢弃,幸亏让周老夫人发现,这才没成,可后来朱大太太对她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管不问,只找了处偏僻的院子让她住,任她自生自灭。没想到等到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竟有了肃毅伯这样的人家前来提亲,可那真大姑奶奶却一心只想嫁到落寞了的江夏侯府,朱大太太舍不得肃毅伯府这样好的亲事,硬是使了绊子,哄骗着真大姑奶奶嫁过去了,本想到生米煮成熟饭,真大姑奶奶也就好好儿地过日子了,谁曾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紫绢一个人自言自语很长时间,几乎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完了,眼见着这天色又要黑下来了,可南若却还是不见好转。 紫绢便喊画笺进来守着南若,自己去给周老夫人回禀去了。 紫绢回来时,脸上都是笑容,“姑娘,那位大姑奶奶被肃毅伯接回去了,肃毅伯真是个有度量的……” 画笺却偏着头,不以为然,“这便宜都让他占尽了,他要是再没有这个度量,说些什么酸话那才是个不明事理的呢!” 她说着说着又疑惑地问道:“听碧桃说真大姑奶奶不是寻死觅活的吗,怎么就乖乖地同肃毅伯回去了呢?” 紫绢思考了一会并没想出什么满意的答案,笑着摇头,只道:“谁又能弄明白呢!” 有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妥协。” 画笺、紫绢一听这声音立马开心地去看南若,南若的神情和面容又恢复如常了,只是她的眼睛里带着几丝淡淡的哀愁,不知是为何。 紫绢激动地问道:“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南若看着紫绢说道:“妥协。”她的声音软弱无力,似一声轻叹。 夜凉如洗,小楼空空,三月里的春花绽得正艳,连尘土里也有一缕芬芳。 春夜里的残灯忽暗忽明。 漫漫长夜,万籁俱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春风从人的发间掠过,还带着一种暖暖的春意,月影如霜映在地上。 游廊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南若站在书房的月洞窗边,看着紫玉兰花影倒映在碧绿色的纱窗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分明吃了断肠丸,一生早已结束,为何一睁眼却又好端端地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她没记错的话,这时候正是她落入寒潭后的不久。 她猜,一定是自己太想回到过去了,这才在死之前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以前常听老人家说什么回光返照,她不懂,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可当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才惊觉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二岁那年了。 她因惊愕而陷入沉思,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吃了断肠丸死了”之类的事情才是梦。她母亲钟夫人就常说她浑书看多了,惯爱奇思妙想,她想,也许自己脑海里的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是杂书看得多了,胡编乱造出来的梦,不然怎么解释她吃了断肠丸却毫发无损。 “姑娘,你再不睡,明儿早上眼底又得有青影了。”画笺进来看到站在窗边愣神的南若,轻摇了摇头,不由感慨道。 南若转过身来,坐在了临窗的美人榻上,笑吟吟地说:“不妨事儿,我在中江休养这许多日以来,唯独今天的夜色最好,自然是要多欣赏一会儿的。” 画笺瞧她从扬州谢家回来后,这些日子,病算是大好了,可每日不是盯着吃食发呆,就是看着风景愣神,多番用话劝慰也只是不管用,遂也不多言,径自去厅堂上倒茶,一抹茶壶是凉的,就要提出去重新沏来,让南若看见喊住了,“这会子还吃什么热茶,端来我喝就是。”画笺只得依言倒了一茶盅端过去。 “姑娘,这凝神茶你喝着可好?”画笺见她成日神思倦怠,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问道,“若是不好,我们再换一个安神的法子。” 南若喝过了茶,将茶盅递给了画笺,漫不经心地说了个“嗯”,“紫绢她们还没有消息吗?” 画笺正将茶盅放回厅堂上去,听了就说:“姑娘只管安心睡下,紫绢她们的事儿有我呢!” 南若点了点头,说道:“你先下去歇了吧,我再略略坐一会子就去睡。” 画笺只好下去了。 南若懒懒地倚在引枕上,隔着纱屉子向外看去,明月如钩,风清星明,不远处的湖水正泛着粼粼波光,万物在月光的照拂之下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光晕。 她轻轻地伸手揭起纱屉子,然后倚窗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前些日子,她背上的伤口再次结痂,痒得她好几日未曾睡过好觉。 一阵夜风吹过,伴随着一个糯糯的丫鬟声音,“姑娘,姑娘,醒醒!夜里凉,姑娘这样睡,明日一定会伤风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南若听到声音后醒来,就被乍暖还寒的夜间冷风吹得一哆嗦,她却仍旧不舍得将纱屉子撂下来。 她抬了抬头,因方才睡得深,到现下还是迷迷糊糊的,喉咙还有些干涩,见来人不是画笺,就问:“画笺呢?” 那丫鬟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赶着倒了杯茶递给南若,“画笺——画笺她说是托人打听姑娘吩咐的事儿去了,让姑娘只管放心歇下。” 她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嘴里咕哝了两声,由那丫鬟搀扶着进内室休息去了。 南若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脑海里除了一直浮现奇景妙事之外,还总是出现一个骑着棕马渐行渐远的将领的模样。 她突然喉头发痒,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 最后她喉咙实在是痒的止不住,猛咳了起来,眼泪也连带着溢出了眼眶。 那丫鬟忙端了枇杷膏来,一面将帷帐挽起来,一面道:“姑娘快吃了吧!” 南若却不急着接过来,又问她:“画笺可回来了?” 那丫鬟展颜笑道:“还没呢,姑娘要是惦记着,奴婢索性守在厅上,回头画笺回来了,奴婢便让她来见姑娘。” 这个丫鬟性子甚是爽快,是南若的父亲南以祈在回乡养病途中,突然痊愈又被圣旨召回折返真定后。她被南太夫人接回中江,紫绢等人又被南太夫人遣去真定回钟夫人话时,今儿才来伺候南若的。她是南若的四姐姐在得知南若跌入寒潭,病得奄奄一息之时,担心的不得了,却苦于无法亲自来看她,在离开当涂时,特地挑选的丫头。 南若想了很久,却还是记不起她的名字来,赧然地问:“你叫什么?” 那丫鬟粲然笑着:“奴婢叫璎珞。”南若见她笑得灿烂,也不自觉地笑起来,“你下去睡吧,不必等画笺了。” 璎珞“哎”了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轻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姑娘咳得厉害,还是把批把膏吃了再歇息吧!” 南若笑着坐起身接过来便依言吃了,璎珞这才收拾了放心退下去。 南若便又躺下去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夜里惊梦,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葱绿色绣花卉草虫的帐子,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那些被自己当做是梦的事情。 她分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过来,难不成真如高人所言“生即是死,死即是生”,那些事情如鲠在喉,却无法对人诉说,只好再三告诉自己那只是梦,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她想着想着就有些疲惫不支,放空了脑袋,刚要再睡下时,耳边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了,她一骨碌坐了起来,由于起来的太猛了,不免扯痛了伤口处刚结好的痂。 “是谁?”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冷的提防。 画笺轻轻地叹了口气,回道:“姑娘,是我。” 南若听到了是画笺的声音后,有些惊喜,伸出手来在空中招了招,虽然黑夜中不一定能看见,但她说话的语气却难掩喜悦:“快到我身边来。” 画笺心底也有了喜意,她缓步上前却没有点上灯,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在真定的府里,中江这里和真定那里相比一切大有不同,若不仔细,连累受罚的可是自家姑娘。 楚国公府明着是二奶奶徐氏当家,可南太夫人若是发话,二奶奶岂有不听之理。 那南太夫人不知为何,素来对自家姑娘严厉异常,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揪着不放,硬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称钟夫人太宠溺小女孩儿,纵得她做事我行我素,不尊闺训,就发了话,让钟夫人留她在中江,要亲自教养她,钟夫人无可奈何,只能听婆婆的话,将小女孩儿留在了中江。 后来碧露出了事,画笺虽觉得事出蹊跷,可南太夫人说了过往不究,她也就不敢造次了,只是后来在楚国公府里行事更加谨慎小心了。 画笺悄声悄息地坐到南若床边的锦杌上,轻轻地说道:“姑娘,紫绢托人捎消息回来了,说是平平安安地到真定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南若抿着嘴笑了笑,虽然楚国现下国泰民安,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又能保证真正的太平呢!她怕紫绢她们回去途中会有不测,让画笺每日都在二门等候消息,画笺算着日子,觉得这两日应该有回音了,果不其然今夜就得了外院的婆子带来紫绢等人一路平安的口信,她正是因此才回来得晚了。 画笺知道自家姑娘素日里最重感情,很是心疼她们这些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碧露去了之后,她就更怕失去她们了,画笺一想至此,不禁叹息了一声,“姑娘,你可安心了,快快歇了吧。” 南若“嗯”了一声,“姑娘,睡吧!”画笺给她拉了拉被子,扶她躺下。 南若忽然松了口气,画笺又淡淡地说道:“我睡到美人榻上去,姑娘这些日子精神总是不好,有时候咳起来便是一宿,若是夜里有什么事儿,即使不能第一时间知会了我,我夜里也方便过来瞧瞧姑娘。” 南若嘴角带着浅笑,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语气很是温和地说道:“近来我病好得差不多了,背后的伤也都结好了痂,明儿得去祖母那里请安,你可别心疼我,坏了规矩。” 画笺却“咦”了一声,她们家姑娘何时这样守规矩了! 默然了片刻,她方才说道:“姑娘只管好生睡下吧,明儿定不会误了时辰的。”说完屈膝行了礼,才出内室。 南若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耳边总是响起一阵的箫声,如泣如诉。 她又就想起碧露的事情,现下想来,只觉得南太夫人的言之凿凿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当时她脑子一懵,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认罚了,而且她也不应该在南太夫人暴跳如雷的时候,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脾性,反而替那些丫鬟婆子求情,触了她的逆鳞,连累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被买到了偏远地方。 第一百三十章 她越想越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在南太夫人面前越来越唯唯诺诺,渐渐地就睡着了。夜里却还是从梦中惊醒,恍惚间听到有人伏在自己的床边低声哭泣,她缓缓睁开眼时,见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母亲钟夫人。 她喉头发痒,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最后猛咳了起来,眼泪也连带着溢出了眼眶。 钟夫人听见她的咳嗽声后,胡乱地拿帕子抹了自己的眼泪,先替她掩了掩被角,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钟夫人坐到床沿上,轻轻地托起了她的脖子,南若一口气将茶喝完,钟夫人看着她满脸憔悴面色苍白的模样十分担心,接过茶杯放回了原处,又走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道:“卿儿,你好些了吗?” 南若握住了钟夫人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娘亲放心,女儿这不是好好儿的嘛!倒是娘亲千里迢迢地赶来,辛苦了,让娘亲见到女儿这副模样,平添伤心,实是女儿不孝。”她说着就要下床来给钟夫人行礼。 钟夫人没等她掀被就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叹了几声气,才扶着她躺下,“卿儿,如今你这副模样,都怪娘亲不好,娘亲本想着,你幼时已吃了许多苦头,不舍得再让你受半分委屈,才一味宠着你,养成了你如今的气性。” 钟夫人说着又喃喃地说起了往事,“你打小身上就有飒飒英气,你祖父和你三个舅舅就喜欢得紧,你四岁时,骑着你五哥哥的犟驴,打花园子里来,他们瞧你聪颖过人,能把那驴驯服的温顺听话,偏说你是‘小巾帼’,抢着抱你去军营里教养,没想到一养就是好些年。都怪娘亲不好,你回家后,娘亲也不曾好好管教你,是娘亲的错!” 南若看着钟夫人脸颊苍白,身形消瘦,万千情绪就涌上了心头,猛地爬起来抱住了钟夫人,哭道:“娘亲,都是女儿不好,都是女儿的错……” 钟夫人却十分疑惑,她这个小女孩儿虽然素日里也常犯错,可大抵都是嘴上承认心里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今日她认错的态度明显与往常不同,不禁怔怔地问道:“我的卿儿这是怎么了?” 南若只是在钟夫人的怀里低低哭泣,钟夫人温声安慰着她,南若抽泣着说道:“爹爹娘亲,你们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们。” 钟夫人笑着摇头,只道是女儿还是小女孩儿心性,受了委屈在向自己撒娇,轻拍了拍她的背,“卿儿啊,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你爹爹病好了,又领兵上战场去了,娘亲这不是在你身边吗?”钟夫人浅笑着搂着怀里哭泣的女儿,温柔地安抚着她。 南若哭着哭着终于破涕为笑,钟夫人就取笑了她一句,“又哭又笑,黄狗撒尿。” 南若听了“噗嗤”一声笑开了,钟夫人方才正色说道:“我本要去泉州府的,路过了太平府实在是放心不下你,才回中江来看你的。” 南若就觉得奇怪,张口便问:“娘亲,你去泉州做什么?” 钟夫人没有回答小女孩儿的问话,只起身叮嘱了她“好生养病”,然后又称“时辰不早了,我去褐玉堂给你祖母请了安,就得赶紧上路去泉州了”。 南若很是不舍,忙道:“娘亲别走!” 钟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等娘亲从泉州回来,就把你接回真定去,你好好儿地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娘亲就来接你回真定了。” 南若素来相信钟夫人所言,口角间浅笑盈盈,道:“好,我等娘亲来接我。” 钟夫人“嗯”了一声就离开了,南若却掀了被子下床,跑到罗汉床上跪着趴在窗前看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的心头一酸,眼圈就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看着母亲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院落里,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南若整个人瘫在罗汉床上,直到天色微明,她才回过神来,却又睡不着。 她静下心来,不再逃避,这才终于厘清了一切,她所谓的“梦”,都真实发生过,他也确实死了,但又活了,重活在了她十二岁的那年。只是前世她落入寒潭之后,南太夫人用车轿想把她送回真定,被她的姨祖母周老夫人在半道上接去了扬州府休养。 为什么这一世,她却被留在了中江养病呢? 她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犹豫了一下,叫了两声“画笺”,见无人应答,自己就趿了鞋下床,有小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你怎么醒了?” 南若却置若罔闻,问道:“画笺呢?” 那小丫头惶恐不安地说道:“三更天的时候,让老夫人的人叫过去了,后来有人来回,说是连夜打发她回真定了。” 南若闻言就想自她从扬州回来,就没见到蔻儿和芊儿了,想必也被祖母送回真定去了,她房里的人,祖母顾忌着母亲不会轻易打发出去的,多半是和紫绢一样,寻个由头被送回了真定,前世她们都在真定活得好好儿的,今生只怕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那小丫头愣了愣,说:“才寅正初刻。” 南若点了点头,让她服侍自己梳洗。 璎珞听到了动静就赶忙过来了,南若不由分说地道:“璎珞,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院子里的大丫头,以后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都交托给你了。” 璎珞即不扭捏,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谢道:“多谢姑娘。”随即就吩咐了那小丫头,“快去煮了鸡蛋来。” 小丫头忙应着跑了出去,南若不问她也知道她要给自己敷眼睛,一夜未眠,自己的眼下怎么可能会没有青影。 等那小丫头端了熟鸡蛋上来,璎珞亲自拿了帮南若敷眼睛,“姑娘要不要换身衣裳?” 南若笑着诘问她道:“这身衣裳不好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素来喜爱喜庆的颜色,而且今儿四奶奶要回来,姑娘穿的太清冷了,只怕老夫人要生气……”她说的好好儿的,突然捂住了嘴巴。 南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画笺素日里一定交代过她一些事儿,遂也不与她计较,歪着头笑看她,“你这是让蜜蜂蛰了不成!” 璎珞就神色尴尬地道:“是奴婢说错了话。” 南若却置若罔闻的样子,找了钥匙给她,道:“你去开了我的箱笼,你原是我四姐姐选的丫头,我信你的眼光,今儿你给我当个家,你看我穿什么好?” 璎珞依言开了箱笼,找了半天才找出了一件相对喜庆的衣裳,拿来南若一看,原来是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和水红的撒花百褶裙,她一颔首,璎珞就笑着让小丫头拿去熨烫。 等换上衣裳后,璎珞就看着她啧啧称赞,满口直言:“姑娘这个模样,老夫人看了一定心生怜爱,要训姑娘的话只怕也说不出口了!” 南若看了看镜子,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璎珞再略微帮她收拾了一下,二人就一起出门朝南太夫人的褐玉堂去。 楚国公府位于中江城南,整个府邸是典型的江南宅园风格,叠石理水,草木繁多,花间隐榭,水际安亭。 南太夫人住的褐玉堂在楚国公府的东边,南若穿过游廊时,一旁的绿柳垂荫,庭院里的藤萝也已经现蕾,一路上就看见迎春、西府海棠、月桂、碧桃、杏花、夹竹桃等花开似锦、竞相争艳,花香袭人,连空气都带着草木香气。 在南若要穿过月洞门迈步上甬道时,被人喊住了,“九妹妹,你怎么这样早?” 南若转过身来看,正是她的二嫂徐氏,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桃红色百蝶穿花的褙子,乌黑的青丝整整齐齐地梳了一个高髻,插了两支点翠凤凰展翅的金簪,耳上坠着景泰蓝镶红珊瑚的耳坠,手上还带了个银鎏金景泰蓝錾花手镯。 南若知道她那个二嫂的性格,自然没什么奇怪的,璎珞却不解,在心里暗道:“请个安何至于如此华丽!” 徐氏看到南若穿着亮色的衣裳也觉奇怪,晨风中她的红裙微微飘动,艳如海棠,秀美绝伦,不可逼视,要不是怕失礼于人前,她真想揉一揉眼睛,这哪里是她们家那个不遵闺训,行事古怪的假哥儿,南若却就已盈盈行了福礼,喊了“二嫂”。 徐氏回过神来,却不敢再盯着她看,笑道:“九妹妹,你越发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 南若却客客气气地笑了笑,说话间已有丫鬟来迎,她穿着秋香色夏布衣裙,看见徐氏和南若并肩过来,远远地就冲着她们屈膝行礼,“二奶奶、九姑娘,老夫人请你们先去厅堂坐一会儿,她和四奶奶说两句就出来。” 徐氏见那丫鬟来迎随口和她打了招呼,“春雨今儿是你当值啊。”听到她说完话,心头一震,脸色微变,“四弟妹一回来就直接去见老夫人去了!” 春雨愣了愣,笑眯眯地说道:“四奶奶特意带了些青枣回来,让老夫人尝个鲜。” 徐氏听了却面露不悦,冷笑道:“真定产青枣我怎么不知道!” 春雨闻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去看南若,谁知她虽站在一旁听着,思绪却不知游到了何方,璎珞察觉了她心不在焉,扯了扯她的衣袖。 南若回过神来,笑着从中作合,拉了徐氏进了厅堂,“二嫂,南方生桔,北方产橘,又何必纠结这些呢。” 春雨赧然地朝南若报以一笑算是答谢她替自己解围了。 徐氏和南若坐在厅堂上,自有丫鬟来倒茶上点心,南若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徐氏却支着耳朵,听西边宴息室的动静。 可听了半天,也只有欢声笑语传到耳朵里,气得她一肚子火。不久,南若的两个庶姐南姝和南嫱就前后脚到了,这还是重生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南姝,突然有了一种人世沧桑的感觉。 虽然前世她和南姝相伴多年,可现下她因自己养在军营日久,和两位长在中江的庶姐并不是多亲密,她怕惹人猜忌,和她们见礼也只是止于客气罢了。 姑嫂四人见了礼后,南姝、南嫱还没来得及和徐氏、南若再寒暄几句,南太夫人就由着四奶奶文氏虚扶着出来了。 屋子里的丫鬟、媳妇子纷纷向南太夫人和文氏行礼,徐氏和南若姊妹也朝着南太夫人行了礼,然后姑嫂几人又各自见了礼。 徐氏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文氏起来,只见她上穿玫瑰紫的妆花褙子,下着姜黄色杭绸月华裙,梳了个倾髻,鬓间插着一支点翠如意玉花卉嵌珠宝簪子和一朵鲜花,样子很是得体端庄。 等丫鬟们重新上了茶后,南太夫人端起茶盅,轻呷了一口,才对徐氏说道:“锦织,你没出阁的妹妹们,除了五丫头,都在这里了,我让你母亲把楚国公府交给你,你可得多替你母亲教导着小姑们!” 徐锦织恭恭敬敬地起身应是,“祖母和母亲把楚国公府交托在妾身手里,府里的事,妾身省的,定不负祖母、母亲重望。” 南太夫人什么也没有回她,只是颔首,眼波一转就落在了南若的身上,颇为慈爱地朝着她笑:“九丫头,碧露的事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丫鬟我原瞧着她就是个没有福气的,你何必为了一个没有福气的,伤心坏了自己的身子。” 文氏也忙来相劝:“九妹妹,你也忒重感情了些,又是亲自去浴泉寺给她抄经往生,又是难过得昏迷不醒……” 文氏越说越是停不下来,南若这才知道原来碧露的事情,家里是这样子传的,只乖巧地微微点了点头,文氏见她没有回话,自觉没趣,忙换了话题说道:“四嫂这次回来带了青枣,你素来爱吃,回头我让婆子给你送一笸箩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若听到这里才精神一振,笑道:“那就多谢四嫂了,不过也不劳烦四嫂的人了,回头,我差个小丫鬟去四嫂那里取就是。”说着就要给文氏行礼道谢,文氏忙过来携了她的手。 “雨柔,你可别忘了给你姝妹妹和嫱妹妹送些去!”南太夫人突然插了一句。 文雨柔有片刻的微怔,“哪里忘得了,老夫人放心好了,我早就备下了,二嫂、姝妹妹、嫱妹妹的,一个也没漏下。” “这就好,这就好,妯娌相亲,姑嫂和睦,很好,很好!”南太夫人呵呵地笑道。 徐锦织、南姝、南嫱就分别向文雨柔道了谢,几人又说笑了一忽儿,南若对现在的一切还有些陌生,所以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马上就是佛诞日了,我准备供一部《金刚经》,”南太夫人说着就笑看向南若,“九丫头,你在浴泉寺抄经礼佛,得到了菩萨的庇佑,就由你来替我抄写这部经文吧!” 南若自然不能说不,温柔地笑着应了。 文雨柔就笑说:“这感情好,咱们家的姑娘里头,只有九妹妹是和哥儿们一样在军营里历练过的,写出来的字大气磅礴,金戈铁马仿若眼前,我看了九妹妹的字,真是爱得不行,改明儿妹妹得空也给我写点什么才好!” “四嫂过奖了,因是临摹祖父的字帖,故而得了祖父的几分气势罢了!”南若谦虚道。 徐锦织却挑眉冷笑着看向文雨柔,“不知道四弟妹打什么时候起对字画有兴趣了。” “二嫂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文雨柔明显就有些尴尬,马上反唇相讥,“我原就比不得二嫂,兄弟姊妹个个诗书画皆精,也只能以勤补拙了!” 南若前世一心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不知道二嫂徐锦织和四嫂文雨柔不对付。 她还在那里回想前世的事情,南姝就已经笑盈盈地看向徐锦织,说道:“二嫂,你素来擅长制香,我想着这几日就要到佛诞日了,想自己制佛香,到时还请二嫂多多指教。” 徐锦织知道文雨柔话里有话,可又不能当着南太夫人的面发作,只能装作不知,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好半天才笑着回了南姝的话,“妹妹只管来找我就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嫱,飞快地睃了一眼南若,终于开口道:“九妹妹,你的东西多留在了真定家里,我那里新买了锭清风斋的墨,回头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南若笑着推辞道:“怎么好用了姐姐的新墨。” 南太夫人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好啦好啦,这些事儿,用过早饭再说吧!”说着就高声喊了,“冬雪,摆饭吧!今儿难得雨柔回来,大家就都在我屋里用饭好了。” 南太夫人素来爱让小辈立规矩,请安之前是不准小辈先行用饭的。 文雨柔忙起来就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雕花金镯子递给了自己身后的丫鬟,娴熟地帮着南太夫人的丫鬟摆放碗碟,徐锦织也忙起来要动手帮忙。 南若姊妹三人自有丫鬟引了入座,南太夫人早已坐在了绣墩上,看着妯娌二人摆了摆手,又瞥了一眼文雨柔道:“雨柔,你才回来,先歇歇吧,这些事儿,让你二嫂来就是了。” “我素来静不下来,老夫人可别心疼我了。”她说着就将一碟炝拌土豆丝搁在了南太夫人面前,抿嘴笑着,“倒是二嫂每日服侍老夫人,也该歇歇让我来尽尽孝心了,莫不是老夫人嫌我粗笨。” 南太夫人就喊徐锦织到身边坐下,又拉着她的手安慰般地拍了拍,笑说文雨柔,“偏你最闲不住。” 文雨柔自然是没有把南太夫人的话当真,捂着嘴笑嘻嘻地说道:“啊哟,老夫人这话说得可就未免太偏心了一些。” 南太夫人笑骂了文雨柔几句“泼猴”之类的话,等她摆好了菜,拿着一双银箸立在南太夫人身侧时,南太夫人挥了挥手,说道:“你忙活了这一场,也不必给我布菜了,快坐下来吃饭吧!” 文雨柔便不再推辞,也坐了下来,席间除了偶有几声碗箸杯盏轻微地碰撞声,再无其他。 等用过饭后,小丫鬟们上了茶,姑嫂几人便躬身退下去了。 南若带着璎珞走出褐玉堂后,因连日在屋子里养伤有些气闷,便要转去花园子里逛逛。谁知道在游廊下看到南嫱带着她的丫鬟慢慢地走在前头还不时地回头,等看到了自己过来,就立即停了下来,还冲她招手。 南若愣了片刻,才走上前去,轻声唤她,“嫱姐姐。” “九妹妹,不肯要我的新墨,是不是怪姐姐在妹妹病中没有去探望。”南嫱淡淡地问道。 南若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怔了怔,却还是和善地朝她笑了笑,摇头道:“嫱姐姐自然是有事儿忙,但有心记挂,妹妹已不甚感激,何谈怨怪之言。只是清风斋的墨素来名贵,不适抄写佛经,妹妹这才推辞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南嫱才心安地点了点头,不再勉强,“如今看着妹妹的身子好全了,我也很是高兴,改日妹妹得空就到我屋子里来,我给妹妹做些新鲜的糕点尝尝。” 南若笑着应是,姊妹俩谈了一番契阔,这才分开,南若也没有心思再去花园子逛了,带着璎珞回自己院子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南若就让璎珞开了箱笼,“我记得我回中江之前,五哥哥送了我一本罗什法师所译的《金刚波若经》。” 璎珞找了半天,终于在箱底把那本《金刚波若经》翻了出来。 南若就坐在书房黑漆描金龙凤纹的绣墩上,端着茶盅不知在沉思着什么,璎珞则在书案前替她磨墨。 不知什么时候,磨墨的声音停了下来,璎珞进进出出了几次,才对着仍在沉思中的南若说道:“姑娘,墨磨好了。” 南若“嗯”了一声,将茶盅递给她,起身坐到了书案前,璎珞将茶盅放了出去,就忙进来给南若翻《金刚波若经》,她见南若一心一意的蘸笔抄书,也不好打扰,就退到了一旁站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南若忽然搁下了笔,指了指桌上的铜胎画珐琅瓜瓞绵绵攒盒,抬起头看她:“我抄着经书可不能三心二意,你把这攒盒里的糖果点心拿下去分给小丫头吧,我这里左右没事儿了,你也不必非得在我跟前。” 璎珞看她目光柔和,不像是因自己在桌上摆了吃食而生气的样子,况她待自己甚是宽厚,自己面对她时,也就格外坦诚起来,“姑娘,我想拿几张明纸画几副花样子,不知可不可以?” “你拿去画吧,回头画好了可别忘了给我瞧瞧。”南若含笑看着她。 璎珞“哎”答得很是清脆,像得了什么奖赏似的,欢欢喜喜地捧着攒盒下去了,小丫头们得了糖果点心,开心地要进来给南若行礼,让她给拦住了,轻声对小丫头们道:“嘘!别进去吵着了姑娘。” 小丫头们吐了吐舌,在屋外冲南若的书房行了个礼,一溜烟儿地跑开了,璎珞自去拿了明纸回自己的屋子画花样子去了。 南若的院子里安静下来了,可她二嫂徐锦织的院子却有些不太平。 徐锦织陪房赵三家的手里捧着一摞账册,徐锦织一放下茶盅,她就忙递了过去,“奶奶,这是各个铺子和田庄子的结算账册。” 徐锦织看她说话有些迟疑,就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赵三家的察觉到徐锦织脸色微变,不敢隐瞒,支支吾吾地说道:“二……二爷支了三……三万两银子。” 徐锦织一脸错愕和震惊,满屋子的丫鬟面面相觑,赵三家的忙冲大丫鬟忍冬使了个眼色,忍冬就领着屋子里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屋外鸦雀无声。 屋子里却传来一阵呜咽的哭泣声,徐锦织正伏在桌子上哭泣,赵三家的忙好言相劝,“奶奶何必呢,为了这些钱财又要和二爷闹一场……” “我哪里还有底气和他闹,”她抬起了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流,“都是我识人不明,用人不清,把自己的陪嫁都赔光了,如今手里的银钱也不过是二爷暂放在我手里的罢了……” “奶奶如此说,不免和二爷又要伤了和气,实是没必要啊,”赵三家的一脸为难,“何况二爷不是把自己的产业都交给了奶奶了吗!” 徐锦织忙擦了擦眼泪,问道:“二爷这次支了这许多银两,是要用来给四爷买古玩,还是用来赠五爷买粮草,要不就是给七爷买名驹?” “不是,不是。”赵三家的表情有些扭捏,好半天也没有说话。 徐锦织“哼”了一声,苦笑道:“说吧,他又做了什么荒唐事儿?” “这……这……”赵三家的吞吞吐吐的。 徐锦织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钱到底用在什么地方了?” 赵三家的心一惊,瞥了一眼徐锦织,咬着唇说道:“二爷赎了一个说是和夫人娘家连宗,流落风尘的女子。” 徐锦织终于沉不住气了,抓起桌子上的那个官窑粉彩茶盅,赵三家的还没来得及拦下,“哐当”一声,茶盅就已经被砸得粉碎了,“到底不是自己的银钱做不了主!” 赵三家的忙拿了帕子出来把地上的茶盅碎片收拾起来,又劝徐锦织道:“奶奶消消气,消消气。” 璎珞也在劝着南若,“姑娘,你用了饭再写吧!” 南若头也不抬地又写了个字,方才说道:“你先吩咐小丫鬟摆饭吧!”璎珞应声抬脚就要出去,又让南若喊住了,“可有让婆子去四嫂那里取青枣。” “早取来了,还摆了些在厅上呢!”璎珞笑嘻嘻地回了话。 南若就放下了笔,吩咐她道:“我这几日胃口不好,你让厨房弄几个清淡的小菜吧!” 楚国公府的规矩是一日三餐都按照各房各院的份例去大厨房领,只要不超了份例银子不过了饭点,厨房里当值的便没什么话说。 璎珞得了吩咐便去厨房领了几个清淡的小菜自不在话下。 饭后,南若依旧往书房里抄经,璎珞笑着走进来说道:“姑娘,四奶奶来看你来了。” 南若一面忙吩咐她准备茶点,一面忙撂下纸笔,出去迎文雨柔进来。 “好妹妹,咱们多久没见了。”南若屈膝就要给她行礼,让她携了手,拉到堂上酸枝红木椅上坐了。 南若抿着嘴笑了笑,璎珞端了茶点上来,南若起身端了一杯给文雨柔,“四嫂,喝茶!”文雨柔笑着接了,南若就和她寒暄起来,“真定那边一切可好?” “都好着呢!”文雨柔道,“你五姐姐在我回来之前,特意回了真定,让我帮着她多劝劝你,说你有空最好多去老夫人跟前陪着说说话……” 她说着说着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南若只好陪着笑,说了几句,“四嫂请只管放心”,“小妹以前鲁莽,今后定痛改前非”之类的话。 “…………你五哥哥和七哥哥前些日子给真定家里来信,说是前方又打了胜战,本打算班师的,可是那些敌军虽然吃了败战,却总是袭境扰民,说是怕得等些日子才能回来了。你四哥哥的身子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去年入秋就常吃着药,大伯母请了名医看了,那大夫却说让他静养,你四哥哥又赶着参加了秋闱,身子倒更差了,老夫人去信让他也不用急着参加科举了,到底身子重要些,他就依言在真定休养,大伯母说等他身子好转,就让他回中江来替你五姐姐打理一下嫁妆……” 南若也不知真的听见去了几句,只是笑容满面地听着。 时间匆匆而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璎珞就悄声问了南若何时摆饭。 文雨柔就听到了笑着直摇头,“只顾着和妹妹说话了,天色不早了,”说着起身就要走,“我就先回去了。” 南若忙留她,“嫂嫂何必麻烦,不如就在我这里一起用饭好了。” 文雨柔推辞了,“我才回来,屋子里还有事儿没料理妥当,改日再来。”又和南若寒暄了几句,带着自己的丫鬟就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南若用了晚饭后,依旧来书房里抄经,至后半夜方才歇下。 第二日,徐锦织遣了人来请她和南姝、南嫱一块儿去制佛香,因是为佛诞日所备,南若不好推辞,况她重生之后,对昔日楚国公府里的人物颇为模糊,觉得趁此良机,和家中亲眷多多接触,也非坏事,便应承下来。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是四月初八佛诞日。 这一日,寅正刚过一刻,府里上下男女老幼都沐浴更衣完毕,南若因想起一月不到便是端午节了,她实在是记不起往年曾与哪些小姐走动过,就遣了璎珞去回事处看看府里的人情往来。 璎珞回来告诉南若:“……今儿一早太子妃打发的人送了回礼来,管事让我取了回来。” 说着让小丫鬟捧了来,南若忙来看,见是象牙丝编织花草图画珐琅柄宫扇两柄,粉彩花卉纹双龙耳瓶一对,黄底珐琅花卉纹粉盒两个,和田羊脂白玉手镯两只,珊瑚珠两串,蜀锦四匹。她四姐姐南如希素来对她疼爱有加,凡有赏赐她得的都是最为珍重,于是也不问别人的,就道:“好生收起来,”又问,“你可去二嫂那里领了佛香?” 因今儿是佛诞日,府里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的,璎珞见了心里也是十分喜欢,笑道:“已烧上了,连炉都罩上了。”一面说着,一面随着小丫鬟们收拾去了。 璎珞又去厨房取了青豆来分给下面的丫鬟婆子,等都妥当了,南若就领着璎珞去南太夫人的褐玉堂请安,南太夫人见到南若大感奇怪,随即就笑着和她一起用了早饭,然后扶着殷嬷嬷的手起身,看着南若说道:“只怕你的嫂子姐姐们已经等在垂花门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南若笑言道:“是!”丫鬟婆子们便簇拥着祖孙俩往垂花门去。 一到垂花门,她的嫂子姐姐们果然等在了垂花门前,各人携着丫鬟婆子,满满当当的站了小半个院子,却鸦雀不闻,见南太夫人过来,齐刷刷地向她行了礼,南若姑嫂几个又各自见了礼。 徐锦织和文雨柔就一左一右的虚扶了南太夫人出去,南太夫人乘了当先的一顶大轿,徐锦织、文雨柔妯娌各乘了一顶小轿,南若、南姝、南嫱姊妹三人共坐一辆马车,丫鬟婆子小厮们另有小车,一行浩浩荡荡地驶去太平府最大的寺庙净善寺。 不多时,就闻钟鸣鼓响,原来车马已驶过山门,到了净善寺大门口。 净善寺的住持灵觉大师带领僧众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众丫鬟婆子小厮早已先下来拉好帷幕围得水泄不通,南家女眷才相继下来,由高僧灵慧大师陪着在大雄宝殿上过了香,又一层一层的瞻拜进香,吃过茶后,又去法堂听住持演说佛法。 等吃了斋饭,南家女眷就被安排到后面厢房里歇息。 南太夫人今日心情颇好,看到南若、南姝、南嫱三姊妹,便笑道:“下午庙里要唱大戏,你们也不必守着我这个老人家了,”就吩咐殷嬷嬷,“你陪着几个姑娘去转转。” 殷嬷嬷还没开口,文雨柔就笑着抢道:“几位妹妹可都好了,我和二嫂就不受用了。” “罢!罢!罢!”南太夫人伸出手指来指了指文雨柔笑着说道,“殷嬷嬷你就留在这儿陪着我吧,让她们姑嫂几个出去自在去。” 徐锦织忙道:“我素来不爱凑热闹,我也和殷妈妈一同陪着老夫人好了,”看了眼文雨柔,“四弟妹,劳你替我陪着几位妹妹好好儿地逛逛吧!” “二嫂客气。”文雨柔因能出去顽便也不计较徐锦织话里之话。 姑嫂几个先给南太夫人行了礼,方才带着各自的丫鬟一齐出去了。 文雨柔没行多远就被一个年轻妇人喊住了,“南四奶奶。”拉着文雨柔说了半天的闲言碎语,南姝、南嫱有些不耐烦,南若也有些心不在焉,文雨柔的丫鬟在一旁察言观色,就悄声问了文雨柔要不要去别处逛,文雨柔和那妇人聊得正起兴,哪里肯走,若然三位姑娘再留下,她们必然觉得无趣,就道:“妹妹们去顽儿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在积善亭碰面就是。” 南若还在那里愣神,被南姝拽了拽,学着南姝南嫱的样子和文雨柔告辞了。 “九妹妹,九妹妹,”南嫱见她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喊她,“你这是怎么了?” 南若只朝着南嫱抿嘴笑了笑。 南嫱见她无意答话,只好作罢,便找南姝说话,“姝姐姐,你上次去兰州府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啊?”南姝也有些心神恍惚,“兰州府?” “是啊,不久前你不是才和祖母一同去兰州府奔丧去了吗?”南嫱心想自己也没有说错话,怎么她的反应这样奇怪。 “都说了是去奔丧,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新鲜事儿。”南姝淡淡地回了一句。 南若却觉得她有些掩耳盗铃,南嫱没听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嘴翘得老高,“不说就算了,谁还稀罕不成,用不着这样随意糊弄我。” 南姝秀眉微蹙,撇下南嫱,拉着南若的胳膊就往前快步走去。 南若一点也不想介入两人之间的争吵斗嘴,忙回头来喊南嫱,“嫱姐姐,姝姐姐要领着我们去顽儿呢!你快过来。”南姝松开南若,也转过身来,看着南嫱,有意示好。 南嫱却狠狠地瞪了一眼南姝,带着自己的丫鬟转头就走。 南姝气得脸色铁青,拽着南若一言不发地就往反方向走,南若没料到她力气这样大,自己虽然有心想要挣脱了,去拉南嫱一起走,可方痊愈不久的身子却有些弱不受用。 南若印象中,前世府里一向是兄友弟恭、姐妹和睦的,难不成是她错了? “姝姐姐,我们去找找嫱姐姐吧,别回头走丢了,可不好了。”南姝把她越拉越远,南若虽然尚未弄清家里现下是什么样的光景,不想轻举妄动,但是也不愿看到兄弟阋墙、姐妹不睦的场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南姝此时还只是一个未满十八的深闺少女,没有前世做了当家主母后的淡定从容,一想也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气愤的情绪也就慢慢平静下来,转为了害怕,心中暗暗后悔起来,忙吩咐自己的丫鬟:“美景,你快四处去找找嫱小姐。” “璎珞,你陪着美景一块儿去找嫱姐姐去吧,一炷香左右,无论找不找得到嫱姐姐,你们都得去四嫂约好的积善亭等。”南若听了南姝的话就转身吩咐璎珞。 美景和璎珞应了,行礼退下。 南姝、南若姊妹一块儿找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连南嫱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南姝开始胆战心惊起来,又怕误了和文雨柔碰面的时辰,忙对南若说道:“妹妹先去积善亭瞧瞧美景和璎珞有没有找到嫱妹妹,我比妹妹更熟悉净善寺,再在周围看看。” 南若还待要说些什么,南姝却急不可耐地说道:“妹妹不必相劝了,嫱妹妹是和我赌气而走,我须当亲自将她寻回才是,”说着看向南若又放柔了声音,“妹妹,你若真是想要帮我,不妨先去积善亭在四嫂面前帮我拖延拖延。” 南若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好再坚持己见,但心下到底不放心,“姐姐不管找不找得到嫱姐姐,到了时辰可定要来积善亭与我们相聚,到时再另想它法就是。” 南姝已似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有闲工夫和她多言,随口就道:“你只管放心。” 南姝话未说完,抬脚就匆匆走了,南若自往积善亭去,可因大病初愈,走了这会子的路,额上已有细汗点点,看见前方一片桃林,欣喜不已,举步上前,方摘了一个桃子,却听到林子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你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那大夫说是姜炭活血,世子现下是流血过多,以前的大夫开的方子便是止血的,那大夫说只要在世子的方子里加上一两姜炭,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世子吃过加了姜炭的药后,先止血再活血,必然会大出血,到时候即使世子不死,也没有活路了。”那人说到最后狡诈的笑了笑。 南若听到这里不由就竖起耳朵,“好,就这么办。”一个娇柔的声音应道,声音却越传越近,两人说话间就要往这边来,南若心叹不好,她本无心听见这话,若是让她们知晓,定要徒惹麻烦,这时要躲避也未必来得及。 她索性定下心神,丢了桃子,放重脚步,往前走去,与那两人迎面相碰,唬得两人怔住,表情微变,片刻才恢复常态,南若冲二人福了福身,就要擦肩过去,让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喊住:“不知姑娘是谁家千金?” “碧玉小家女,鄙家恐污了尊耳。”南若镇定自若地答道。 那少妇身侧的老妇人斥责道:“大胆,我家侧妃纡尊来问,你敢不答!” 南若略加思索便知晓,这少妇当是中江王的侧妃,忙向她又行了一礼,“小女子不敢。”那老妇人既已发话,她怕那侧妃疑心自己,不好不言,缓缓道:“小女子是青镜南家女。” 那侧妃闻言一惊,心想太子妃南氏,祖籍便是中江青镜,难不成与这个小姑娘有关联,就似无地问道:“南家姑娘这是自哪儿来,打哪儿去啊?” “不敢瞒贵人,”南若平静地道,“小女子自后园子里来,不知何时丢了帕子,恐让人拣了去不好,才来找,不想和贵人迎面相碰,冲撞了贵人,万望恕罪。” 那侧妃听说,想起她是青镜南家人,颇有些投鼠忌器,也只好不与她理论,“姑娘慢找,我先行一步了。” “贵人好走。”南若面不改色地说道。 等南若到积善亭,美景和璎珞已经找到南嫱等在那里了。 南嫱看到南若一个人回来,不免有些奇怪,“咦”了一声,张口就问:“姝姐姐呢?” “姝姐姐找姐姐去了。”南若就问,“四嫂可来了?” 南嫱便朝南若笑了笑,“四嫂还没回来呢,”说着又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她跑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南姝就跑了回来,美景忙上去扶她,“姑娘怎么跑回来了?” 南姝喘了口气,说道:“我怕误了时辰,让四嫂等。” 正说着,文雨柔就带着丫鬟来了,姑嫂几人又去听了大戏才回去。进厢房时与一个陌生婆子迎面相碰,那婆子给姑嫂几人行了个礼,就走了,文雨柔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婆子的背影张口就问:“这是谁家的婆子啊?我倒没见过!” 送那婆子出来的殷嬷嬷就说:“是中江王府的婆子,听说咱们家老夫人也来了,她家侧妃就遣她过来给老夫人问个安。” 姑嫂一行便丢了不理论,自进屋去了。 徐锦织不在屋子里,南太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南若正觉得奇怪着,徐锦织就带着丫鬟婆子进来了,“祖母,车轿已经备好了。” 南太夫人就要起身,殷嬷嬷忙上前来扶着,南太夫人瞥了眼南若,又收回视线,说道:“这就回去吧!” 南若早就猜到中江王侧妃不会善罢甘休,不知她派来的婆子到底和南太夫人说了些什么,让她脸色都变了,以前世南太夫人对她的严格来看,只怕这次她又在劫难逃了。 她见南太夫人从身边过,本想上前扶着南太夫人的手臂,谁知南太夫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没给她这个机会。 回去时,南姝、南嫱一辆马车,南若则由璎珞陪着上了一辆马车,璎珞就奇怪地问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现下我没时间和你说这些,”南若盯着她看,“一回府,你记得把四姐姐赏赐给我的回礼和箱笼里头值钱的物件都带走……” “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璎珞听说了几句,忙抢着问,语气里明显有些慌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要再问了,你听我说便是,”南若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你拿上这些东西之后,立刻离开楚国公府,然后扮作太子妃的侍婢,连夜往中江王府赶,想必当夜就能到,稍作歇息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将这些物件当作太子妃的回礼送给中江王府。你送完之后,看有机会,找王妃单独说几句话。就说太子妃以前府内事务繁多,一时忘了给中江王府回礼,还请她多加包涵,另郑重嘱咐她一句,止血活血可得当心,那王妃若再多问旁的,你也不必多说,只管回真定的南府去便是。” 璎珞诧异地看着她:“姑娘,到底怎么了?” 南若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她的那番话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璎珞服侍她的日子尚浅,可她还是很相信璎珞为人的,况且南太夫人在处理自己的事情上,素来雷厉风行,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犹豫不决的时间,只能冒险赌一把,赌璎珞不会将自己的东西卷跑。 “你按我说的做便是,此时解释给你听,必惹风波,回头若是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你一回府,便立即按照我说得去做切记切记!” 璎珞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不敢再问,点点头道:“姑娘信任我,我必不负姑娘重托。” 车行无话,转眼间就回到了楚国公府。 南若带着璎珞回去之后,只管收拾东西与她,因物件太多,璎珞一人实难拿走,便找了素日里信任的几个小丫头一起,南若又从箱笼里拿了些散碎银子给璎珞,再三嘱咐她:“迟则生变,切记我的话。” 璎珞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扑通一声跪下了,给她磕头,“姑娘。” 南若忙扶了她起来,璎珞有些不舍的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起走了,南若就觉得心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南太夫人此时正坐在宴息室的紫檀雕西番莲的罗汉床上,脸色铁青,殷嬷嬷小心翼翼地奉了茶,南太夫人接在手里,顿了会儿,才发作起来,将茶盅重重地顿在了紫檀木的小几上,就有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 “混账!混账!”南太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算有些平静,“我听那中江王府的婆子的话,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这个孽障,是诚心想气死我不可。” “老夫人,九姑娘年纪还小,得慢慢儿教。”殷嬷嬷说道。 南太夫人“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再慢慢儿教,她就要把我们青镜南家的脸面都给丢完了。” 殷嬷嬷有些讪然,“九姑娘这次也只怕是无心撞上怀远侯府的少爷……”她眼看着南太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没有说下去。 “上一次,碧露的事情,是我弄的动静太大,连她祖父都来信问我,”南太夫人淡淡地说道,“可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的事儿只怕是碧露那丫头自己混吃了药,这一次她可是犯了闺中大忌,若是不责罚她,她便不当回事儿,日后定会再犯。” 殷嬷嬷一想起那夜钟夫人回府,给南太夫人请安时,看她的眼光,她心里就乱糟糟的,畏畏缩缩地说道:“或许这次也和碧露的事情一样只是误会呢!” “这个孽障行事素来乖张,这次定然是错不了的,难不成中江王府的婆子会好好儿地诬陷了她不成,”南太夫人夹枪带棒地说道,“人家从前可不知道她,况且说出来的话又是有鼻子有眼的,形容的衣饰也与她丝毫没错,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南若不成!” 殷嬷嬷还想从中打太极,可以想到自己毕竟是南太夫人屋子里的人,若是违逆了她的意思,以后她必然不再重用自己,她年纪轻轻就已守寡,唯一的儿子又是个败家的,如今全仗着在南太夫人屋里当差过活,可不能因小失大,“老夫人,还是准备杖责九姑娘?” “她背上的伤堪堪才好,又落入寒潭里九死一生,再杖责,回头她祖父知晓了,定然会迁怒与我,”南太夫人说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袖,“我看现下她院子里的人还是多了,你过去静悄悄儿地把那些人都调派去别处当差,另遣两三个信得过的人守着她也就是了,让盯着她,不许放她再迈出院子一步,你二奶奶、四奶奶和两个姑娘若是问起来,便说是我拘着她学规矩。” 殷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是,明儿一早我便去办。” 南太夫人有些愕然,殷嬷嬷看她的表情就明白是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暗叹不妙,正要开口,南太夫人已开口说道:“也不什么好事儿,夜深人静倒也便宜,拖到明晨反而麻烦。” “是。”殷嬷嬷忙不迭地说道,南太夫人长叹了口气,冲她挥了挥手,“去吧!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反倒难堪。” 殷嬷嬷恭声应是,去了南若的院子。 南若正坐在桌前看着《六韬》,听见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她只不理会,未几,殷嬷嬷就急急地进来了,南若只佯装不知,依旧自顾自地看书。 “姑娘。”殷嬷嬷有意压低了声音。 南若似没有听见殷嬷嬷喊她样的,眼皮子抬也不抬,翻了一页又一页,把殷嬷嬷晾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好像才知道殷嬷嬷在此似的,“妈妈何时来的?”又大声朝外头呵斥,“怎么妈妈来了也不禀报!” 殷嬷嬷站在那儿因她一直没有答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左右为难着,才听见南若的声音,就轻声道:“九姑娘,不怨丫鬟们。” “妈妈,来我这儿,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南若也懒得假意和她客气。 “老夫人也没什么别的吩咐,只是姑娘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老夫人说是姑娘素来不拘小节惯了,怕以后不好,便让拘着姑娘在屋子里好生学学针黹女红。”殷嬷嬷淡淡地说道。 南若“哦”了一声,显然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微笑着向殷嬷嬷道谢,“多谢妈妈不辞辛苦前来相告,还请妈妈代为转告祖母,我定不负众望,好好儿地研习针黹女红。”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姑娘客气了,”殷嬷嬷笑道,有意无意地问,“方才我打院子里进来,怎么没瞧见太子妃选来服侍姑娘的那丫头?” 南若抿嘴笑了笑,“那丫头年纪小贪玩,况她又是四姐姐遣来的,这个年纪能跑能跳,原就是福气,我便不曾约束,素来随她,只怕现下也不知跑哪里顽去了。” 因璎珞是太子妃送来的丫鬟,殷嬷嬷也不好多问,悻悻地道:“老夫人说针黹女红讲的是心静,姑娘院子里的人太多,难免嘈杂,扰了姑娘,所以都打发去别处当差了,另遣了老成持重的丫鬟婆子来服侍姑娘。” 南若闻言也不生气,只淡淡地说了个“好”字,这太出乎殷嬷嬷的意料,以她们家九姑娘的性格,上次碧露的事情是因她病得糊里糊涂这才被南太夫人的威力给震慑住了,这次她可是无病无痛的,怎么能这样从容淡定,而且还沉得住气,看得下书,真是太奇怪了!难不成是钟夫人教她的?殷嬷嬷一想到钟夫人,就记起她瞪自己的目光,不由起了一身冷汗。 可是不能啊!钟夫人怎么可能能料得到今日之事,殷嬷嬷越发想不明白。 南若却道:“妈妈还有什么旁的事儿,若是没有,就恕不远送了。”殷嬷嬷听出她的话虽然客气却难掩疏离,忙回过神来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整个院子又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谁知殷嬷嬷遣来伺候的丫鬟婆子初时尚算勤勉,后来日子久了,那守门的婆子欺南若是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便只管白天睡觉,夜里斗牌了。 本来有四个丫鬟服侍在侧的,因看那守门婆子如此懈怠,其中两个丫鬟又觉得在南若院子里没什么好的,托人谋了别的差事,也都出去了。 余下的那两个丫鬟,一个是年纪幼小,提壶水都能洒一地,一个是鬼鬼祟祟,看着就是不能委以重任的样子。 三人日渐怠慢,南若也不予理论。 一日夜间,那守门婆子夜里偷着吃酒玩回来,正好与那两个丫鬟碰个正着,那个鬼鬼祟祟的气量小,早已看不惯了,便没忍住,“马婆婆,你这成日介的只管吃酒赌牌,活儿只管丢给我和小花,可真是快活潇洒地紧啊!” 马婆子自知理亏,就客客气气地和那丫鬟说道:“翠环,你也太过较真儿了,如今九姑娘名义上是让拘着学针黹女红,实则是让老夫人关起来了,哪里用得着咱们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她说着刻意放低了声音,“我教你一个好法子,瞧着九姑娘以前的吃穿用度,只怕手里银钱也不少,反正现下她也用不上了,不如叫她拿来我们花花。” 翠环顿时眼睛一亮,忙凑到马婆子跟前问道:“如何让她把银钱拿出来?” 小花却有些不安地站在那里绞着手指,马婆子朝翠环使了个眼色,翠环就把小花拉到了身边来,却没工夫理会她的情绪,只望着马婆子,道:“婆婆快说。” “这法子啊,满地都是,随手捡来,就能用,她让你端茶倒水,你便赖说有旁的事儿要忙,她催的急了,你便说来不及烧,要去厨房拿,厨房里的给你脸色瞧,哄得她给你赏钱就是,还有啊……” 第二日晨起,南若高声对外喊了让打水来梳洗,就无人应答,她自出来寻,小花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脸歉意地说道:“姑娘,奴婢这就去打水来。” 翠环奔了出来,“小花,我去就是了,你只管打扫院子吧!”还没容南若发话,她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不过一会儿,她便用铜盆打了水过来,见南若不在院子里,小花看见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找南若,便道:“姑娘在屋里等着你呢!” 翠环点了点头,就把铜盆直接往小花手上放,小花刚要伸手来接,那被烫得滚烫的铜盆底就碰到了她的手背,“哐当”一声,铜盆就掉到了地上,小花又吓又痛,只是不敢作声,翠环就已斥责她:“粗笨的小蹄子,连个铜盆都端不稳。” 小花听到她的责骂委屈的鼻子一酸就要哭了,翠环又低声呵斥她:“事儿你没做好倒要哭了,还不好好儿地打扫去。” 小花心里气愤,可胆怯不敢言,只好悻悻地去扫地了。 翠环嘴角就浮现了笑意,抬脚进了屋,“姑娘,打来的水让小花给全洒了。” “无碍。”南若淡淡地说道,“你再去打来便是?” 翠环撇了撇嘴,“姑娘说得倒是容易,那茶房的婆婆却很是厉害,奴婢这要是再去一趟免不得要讨一顿骂的。” 南若不动声色地进了内室,从自己床头那个金丝楠木匣子里拿了五钱银子出来,递给她,“那你便辛苦一趟,请那婆子通融通融吧!” “是,奴婢这就再去一趟。”翠环将那五钱银子收了起来,喜笑颜开地答了。 南若看着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不禁哑然失笑,心里不免感慨万千。 翠环出院子时让马婆子拦下来了,“姑娘打赏你了没有?” “我这会子忙着给姑娘打水梳洗呢!”翠环却避而不答,看也不看马婆子,拔腿就跑了。 马婆子气得面红耳赤的,叉着腰站在院门口晃了两三圈,直到看不见翠环的影子,她才气哼哼地进去了。 翠环自顾自地端了水回来服侍南若梳洗。 翠环前脚刚出去,马婆子就提着南若的红漆描金福寿双全花卉纹食盒进来了,涎着一张老脸,笑着同她打招呼:“九姑娘,这是老婆子特意去厨房里拿来的,”她说着就摆上了桌子,“都是时鲜儿的小菜。” “难为大娘费心记挂着。”南若笑得客气。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马婆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姑娘,厨房里当差的媳妇子可没少为难老婆子,姑娘看,是不是……”她故意说到这里不说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娘受苦了,以后还请多担待着些。”南若佯作不知其意,只是装傻充愣。 马婆子耐下性子,等了她良久,见她没有下文,心里不禁就感叹。 怪不得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说这个九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特立独行却又素来温柔可亲慷慨豪迈,想必不是个难说话的,便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姑娘,老婆子这把岁数了,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本该弄孙为乐,享享清福的,可无奈老婆子没有儿女,只能靠着自己那微薄的月钱来养活自己,原来在府里帮着跑腿做些琐事,还能赚些赏银,现下却被指派来了姑娘这里守门,月钱越发少了倒不计较,却没少受那起子人白眼……” 她直说得眼泪汪汪,南若瞧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若是不给她些赏钱,她只怕是要没完没了了,本来给翠环的银钱就已很不妥当了,若现下再赏了她,只怕就坏了规矩,以后越发指使不动她们了。 得想个办法叫她们知道厉害才行,四姐姐曾对她说,但凡要对付某个人,首先得弄清楚那人最想得到什么,以前她不以为意,以她现下的阅历看来,倒别有一番意思。 既然翠环和这个马婆子都如此贪财,不如让她们鹬蚌相争好了! 南若一念及此,就脚步轻快地进了内室,“大娘,我素来不通庶务,”又从自己床头那个金丝楠木匣子里拿了银钱出来,递给了马婆子,不好意思地对她说道:“我比不得那些管事儿的,少不得委屈了大娘。” 马婆子看了南若塞在自己手里的一把钱,少说也有二十钱了,忙收了起来,觉得自己好造化,笑道:“姑娘哪里的话,老婆子哪里敢当啊!” 南若看她满意地露出了笑脸,就想既然已经打赏她了,该当物尽其用才是,便也笑着对她说话:“大娘,我如今被拘着,也没一个人和我说说话儿,大娘若是得闲儿就到我跟前来陪我说说话吧!” “好好好!”马婆子答应的很是干脆,“只要姑娘不嫌老婆子腌臜,老婆子天天都来陪姑娘说话。” 南若看她那副讨好的嘴脸,不由在心里冷笑,自己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府里竟然会有这些牛鬼蛇神呢!只怕不仅仅因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更和自己很少住在中江有莫大关系。 她转念一想,开口说道:“大娘,不如,你给我说说翠环和小花……” 马婆子闻言笑着张嘴,“翠环和小花啊……”她说着说着越起兴,最后不仅把两人的父母亲眷说了个遍,还连小花家之前曾养过两只猫三只狗的事情也都说了。 因为她的侃侃而谈,南若午睡时却做梦了,她梦到了前世的事情,那是她刚从军营里被接回真定,她嫌闺房太闷,变着法儿的溜出府去玩,偏巧有一次她刚回自己的屋子,就被母亲钟夫人的陪房平安家的拉去了母亲的院子。 南若一见到母亲钟夫人便歪到了她怀里撒娇,“娘亲,昨儿你送去给我的糕点,软糯甜腻,很好吃啊!”说着就抬眼望着钟夫人问道:“娘亲,听说舅舅打了胜战,不如改天你带我去军营里探望一下?” 钟夫人推她起来,故意严肃了面孔,说道:“这些都不忙,你这几日在屋里绣了什么?怎么也不拿来让娘好好瞧瞧?” 南若就有些支支吾吾的,最后跳了起来,逃避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因胆颤心虚,也不回头看钟夫人了,口里胡乱说道:“我如今绣的东西哪能拿到娘亲跟前丢人现眼,我都计算好了,等我绣工大有长进之后,我就乖乖儿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绣嫁衣,也不用娘亲再替我操心烦神了。” 钟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可真是了吧,你若真这么乖巧,我也就再也不用每日为你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 南若听见母亲叹气,心有不忍,就转过身来,又挨着钟夫人坐下,抱着钟夫人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乖巧地说道:“娘亲,我又哪里不乖巧了!何须你这般劳心费神的,依我之言,娘亲竟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是断断不会出事儿的。” 钟夫人待要生气,看到自己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也就于心不忍了,两人又说了会子家常话,不知提起了什么,让钟夫人猛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因问道:“卿儿,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曾?” 南若见问,她素来心直口快,不会撒谎,脱口而出就道:“我出……”话一出口猛然察觉不对,忙改口:“我处事谨慎小心,哪里有什么事儿瞒着娘亲啊!” 钟夫人深蹙蛾眉,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南若知道钟夫人识破了自己的谎话,羞得面红耳赤,垂下眼睑,心虚道:“我偷偷溜出府去顽儿……” 钟夫人叹了声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卿儿啊,你虽然年纪尚幼,可到底是闺阁的女儿,怎么还可以像在军营里那般,不避男女之嫌呢,你这性子若不好好儿地收敛一下,我担心以后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啊!” 南若就着急忙慌地解释了起来,说道:“娘亲,我只是在家里闷得发慌嘛,四姐姐出嫁了,五姐姐又不在家,两个哥哥也都上了战场,别房的哥哥姊姊素来觉得我行事古怪不太爱搭理我。娘亲你也是知道的,我素来爱热闹,就这样待在家里早晚得生出病来。况且啊,我每次出去都会乔装打扮,又从来不惹事生非,别人是断然不会知道的,娘亲只管放心好了!” 钟夫人听小女孩儿越说越洋洋得意,便连连叹气,道:“你啊你,就这点儿小伎俩又要瞒过谁去,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南若又粘着母亲撒娇耍赖,把钟夫人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住了她,温和地说道:“以后你要是想出去顽儿,直接来找娘,娘光明正大的带你出去顽儿不好吗,可别再淘气了,回头你祖母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说你呢。” “嗯嗯,我会乖乖儿地听话的。”南若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梦醒时想起那天夜里母亲的背影,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在心里暗暗的下决心,不能让母亲如前世般一直为自己担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吃晚饭的时候,翠环进屋伺候南若,她就有意无意在说话间,把赏马婆子的事情说了出来,翠环愤愤不平,心想自己好容易收拾了小花,没想到这个老婆子又来与她相争。 等南若睡下后,她就悄悄儿地来找马婆子算账,没好气地冲着马婆子低声嚷道:“喂!你这个老婆子,忒也不守规矩,老夫人把你派遣到这里可不是让你替姑娘摆饭的,你可得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马婆子正好斗牌回来,被这样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脸上实在过不去,恼羞成怒地破口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真是不识抬举,要不是老婆子告诉你那些点子,凭你有什么好儿,能有赏钱拿吗!” 翠环上前来啐了她一口,“不要脸的老货,前些日子府里散月钱的时候,你暗中克扣了我和小花的月钱,打量着我不知道呢!我可没有小花那样傻,都说姑娘屋子里伺候的,就是小丫鬟都有五百钱呢,你却只给了两百钱与我,我念着你提点我,并没与你理论,让你沾了光也便罢了,现下你倒猖狂起来,自己正经活儿不做,反抢起别人的活儿,你也不思量思量,屋子里的差事是你能当得了的,可别脏了姑娘的地!” 马婆子让说得气急了,扬手就是两耳刮子,翠环被她打了,自然是不甘心的,就和她扭打起来,小花听到动静忙赶出来相劝,两人却谁也没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去。马婆子翠环又厮打了好一会儿,没了力气才罢的手,翠环让小花拉走了,却还是骂骂咧咧地道:“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南若听见外面的声响,权当不知道,闭上了眼睛只管睡下。 第二天早上,南若还没有喊人,那马婆子就端了水进来了,向她哭诉:“……翠环太不是个东西,老婆子不过是到屋子里来和姑娘说了两句话,她就对老婆子又骂又打,老婆子这老胳膊老腿的,真是经受不住了,那翠环就像是豆腐掉到了灰堆里,是吹吹不得,打也打不得……” “大娘这么大的年纪又是何苦呢,我原告诉过大娘的,我是个不通庶务的,原来院子里头的事情自有教习嬷嬷料理,现下院子里头也没个人来管事儿,我也不好说话,”南若不动声色地说道,“辛苦大娘多担待着她们两个吧!” 说着又抓了把银钱出来给马婆子,“大娘,你也知道我如今被拘着,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拿些微薄的银钱让大娘去买些东西补养补养,大娘可千万别嫌少。” 马婆子看也没看就收起来了,笑呵呵地道:“老婆子要不是看在姑娘宽容厚道心地善良的份儿上,早就谋了别的差事了。” 南若笑了笑,也不多言,又让她讲了会儿府里丫鬟婆子之间的琐事,才道:“劳大娘喊了小花进来服侍我梳洗吧!” 马婆子就笑着出去喊了小花进来。 南若看到小花就笑着和她说话,“听说你的针线工夫很来的。” “姑娘过奖了。”小花垂着头涨红了脸,谦虚着说道。 “替我挽个纂儿。”南若口角浅笑盈盈地说道。 小花闻言抬起头来就看见南若正笑靥生花地看着她,不禁一呆,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娘,奴婢……奴婢……奴婢不会替别人梳头。”南若仍是看着她笑,也不说话,“要不,奴婢去喊了翠环来帮姑娘梳头好了。” “算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南若摆了摆手,“你去找了花样子来,我便跟着你学针线好了。” “……姑娘……要和奴婢学针线?”小花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南若笑着催她,“快去吧,我用了早饭后你再过来。” 小花笑应着出去了,翠环正好打屋子里出来往这边边来,看见小花脸色一变,没有好气地问她,“你怎么从姑娘的屋子里出来?” 小花不敢对她说姑娘要和自己学针线,模模糊糊地答了,“姑娘喊我。” 翠环看她那胆小怕事的样子,猜她也不敢抢自己的活计,就问了别的,“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可送了早饭到姑娘屋子里头去了?” 小花连忙直摇手,“没呢,没呢,姑娘正等着你送早饭过去呢!” 翠环闻言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连招呼都没和小花打,快步跑出院子往厨房去了。 南若用过翠环送来的早饭后,就对她说:“我被拘着这些日子,一直没碰过针线,从今儿起可得好好学起来了。” 翠环以为南若这是暗示自己要和她学针线,一想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有诸多借口要赏钱了,她开心地差一点儿没蹦起来,笑容却是崩也崩不住,她一面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桌子,一面说道:“姑娘等着,奴婢这就去拿了花样子来。” 南若却朝她摇了摇头,翠环不解地看向她,“听说小花的针线很是了得,你喊她拿了花样子来吧。” “啊?”翠环一时没忍住,讶异就脱口而出,“姑娘要和小花学针线?” “是啊,”南若说话的语气就带了三分威严,“难道不可以吗?” 翠环被震得一惊,表情顿时就有些僵硬,忙道:“不是,不是,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奴婢这就去喊了小花来。”心里却把小花记恨了起来,姑娘会知道这个小蹄子针线了得,一定是她在姑娘面前说了话,要不然姑娘怎么知道的,她想着想着就气得牙痒痒的。 翠环哪里知道那时马婆子和南若说的。 她跑到小花屋前,故意只说:“姑娘让你过去一趟。”那小花却没有翠环有那样子多的花花肠子,听了翠环如是说,只道姑娘吃了饭要和她学针线了,于是拿了方才找出来的花样子就出来了,翠环看到她拿着花样子出来,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道:“好狠的小蹄子,竟比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还要厉害,跟我玩敢扮猪吃老虎,看我不找机会好好儿地收拾你!” 小花却不知道翠环心里是怎么想的,因看她脸色不对,忙关心地问道:“你是累着了吗?快去屋里歇歇吧!” 翠环理也不理她,“哼”地一声就钻进了屋子里去了,弄得小花一脸莫名其妙,心想莫不是姑娘向自己学针线招惹到了她,可这是姑娘吩咐的,自己还敢不答应不成,于是也懒得多想,抬脚就去了南若的屋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一连数十日,南若用了早饭就和小花一起做针线。这一日,用了早饭,仍让翠环喊小花来,翠环说道:“小花家里有事儿,昨儿晚上托了人带信进来,喊了她回去。” 南若“哦”了一声,有些讶然,转瞬就想起了马婆子曾和她说过小花父母早亡,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兄长,而她的那个兄长不仅烂赌成性而且还混迹青楼,小花之所以被卖进府里,就是因为她兄长赌钱输大了没法子填上。 “虽然奴婢的针线功夫粗浅,可姑娘若是想学的话,奴婢还是能指点一二的。”翠环心想这教姑娘针线的活计终于轮到自己了,正暗自庆幸,耳边却已传来了南若的声音。 “不必了,今儿我就不做针线了,”南若摇着头道,“你先下去吧,等小花回来了,你就让她过来,就说我这里等着她呢!” 翠环有些犹豫,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迷茫和困惑,却也只能退下去。 小花这个小人,到底使用了什么招数让姑娘如此重用,她很是不甘心,觉得小花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使小伎俩,害得她都没法子跟姑娘要赏钱了。 她气得肺都快炸了,心里就开始盘算,那个马婆子倒是个注意多的,不如先和她联手收拾了小花,然后再和她计较也不迟。 翠环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拿了几块南若吃剩下的糕点用帕子包了起来,塞进怀里,又出来往院门口去,那马婆子斗牌回来,正倚在门柱上打瞌睡。 “婆婆,婆婆。”翠环喊得很温柔。 马婆子听到喊声缓缓儿地睁开了眼睛,一见是翠环,满脸便是鄙夷,掉过头去,都懒得和她搭话,翠环见状,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笑嘻嘻地凑过去,“婆婆,前些日子都是我不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马婆子被她这转变的态度弄得很不习惯,心道:“这小蹄子定是有事情求我,我且为难为难她。”于是依旧不理她。 翠环只能压着情绪,继续讨好马婆子,好说歹说,她才肯和翠环说话,“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我是有好东西要给婆婆,”翠环摆出一副笑脸,拿出了糕点,“这是姑娘吃不了,赏了我的,我特意拿来给婆婆吃。” “你有这么好心,鬼才相信。”马婆子在心里冷笑,嘴里却说:“那就多谢你还惦记着老婆子了,”说着语气一变,“老婆子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可不敢吃什么姑娘吃的糕点,怕噎住了也不知道问谁去。” 翠环气得都想把糕点扔在她的脸上,若不是想着还要靠她对付小花,自己才懒得和她费这闲工夫,只能自己在心里劝自己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可还是缓了小半晌,“婆婆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真叫我羞得没脸儿了,我当真是诚心诚意送了糕点来给婆婆的。” 马婆子脸色才变得稍好起来,翠环趁机又说了些溜须拍马的话,直把马婆子说得是笑逐颜开这才罢休,果然人还是都喜欢听奉承的话,翠环就在心里感叹。 “说吧,你有什么事儿找我。”马婆子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和翠环说话。 “婆婆,我原就不是个不讲理的,”翠环不再和她兜圈子了,“要不是小花使了绊子,我是怎么也不会和婆婆争斗起来的,婆婆,你可知道,那小花有多可恶吗?” 马婆子听到她提起小花,就想起姑娘每天用了早饭就喊她做针线,使得姑娘都没空儿找她说话,她也就更没机会让姑娘打赏她了,翠环不提小花也还好,这一提起,她五脏六腑都在冒火。 没想到那小花平日里闷声闷气的,却是个厉害角色,她早就看那小花不顺眼了,因上次和翠环打了一架,自己告诉给姑娘听,姑娘似乎不太喜欢,所以碍着姑娘的面儿,也可以说是碍着银钱的面儿,她不好再和小花起争执,这时听翠环语气也分明是有不甘,便心中一动。 “我道你原是一个和和气气的,怎地就和我这老婆子吵了起来!”马婆子就坡下驴顺着翠环的话说道。 “婆婆说得再没错的,我哪里是能和别人吵架的,就是高声说话也几不曾有过,这才来找婆婆商议商议,”翠环见马婆子给自己台阶下,没理由不替自己美言几句,“还请婆婆教我,如何对付那小花。”说到最后她又诚恳地看着马婆子。 马婆子就凑到她的耳边说起了私话。 小花却已经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赶回了家,她还没进屋子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叫骂声,“……再不还钱,下次就不止是打断你的狗腿了。” 她听见那怒骂声离门口越来越近,慌忙找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果然,那门就被一脚踹开,出来了两个壮汉,等他们走得远到没影儿,她才敢出来,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一个脸色黝黑的瘦小汉子裹着一条被子蜷缩在地上,他听见有人进来,嘴里直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小花心酸的差点儿就流出泪来,那汉子听没有人回话,抬头看了来人,见是小花,立刻翻脸,开口叫骂,“你这个死丫头,这些日子都死到哪里去了,我带了多少口信给你,想找你商议一下事儿都这样难,看样子你真的是翅膀硬了,连一个音信儿也不给我答复,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好好儿地喂养这样大,你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打死吗!” 这个瘦小的汉子就是小花的兄长,名叫阿贵。 小花看着他那条腿无力地耷拉在一边,嘴角还有一丝鲜血,一时心如刀绞,泪水就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嘶哑着嗓子喊道:“哥,你不要再赌了,”她放下包袱,摸出了一瓶金疮药来,“哥,我手里真的是没有银钱了……” 阿贵呸了一声,伸手就打倒了那瓶金疮药,呵斥小花道:“你别骗我,那个宋大娘说你现下被调去了南家九小姐那里当差,那九小姐可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妹子,我就不信九小姐那里没有银钱。” 小花气急道:“有也是姑娘的银钱,与我有何相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啊好,你好得很呐!”阿贵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在她那里当差,拿她些银钱使使又怎么了,何况你这是拿来救命,也算是替你姑娘积德行善呢!” 小花哭哭啼啼的只是不依,阿贵气得直发抖,高声冲她嚷着,“那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好歹咱俩兄妹一场,你也不忍心看我受那些零碎的折磨,快拿刀杀了我吧!” “好好好,我去,我去拿,你说你还欠了多少钱。”小花没有法子,只能妥协。 “好妹妹,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阿贵边说边举手发誓,“哥下次再不赌了,哥向天发誓。” 小花在落钥之前,回来了,让马婆子堵在了门口,她看小花双眼红肿,知道是哭过了,忙赶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小花垂着眼睑直摇头也不和她说话,翠环听见动静,忙从屋子里赶了出来,看到小花就跑上前来,拉着她说道:“你家里莫不是有什么财宝不成,怎地这样晚才回来,姑娘那里都问了好几遍了。” “姑娘问我?”小花惊诧不已。 “是啊,姑娘只向你学针线,偏得等你回来。”翠环没好气地说道。 小花哪里有心思理会旁的,“哦哦”地随口应着,抬脚就去了南若的屋子,翠环就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的样子。 “姑娘,奴婢回来了。”小花一进屋子,没看到南若便找去了书房,看她正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看书,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清雅柔和,风致天然。 “嗯。”南若头也没抬依旧专心致志的在看自己的书。 小花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轻声又喊道:“姑娘……” 南若目光从书上抽开,看向了小花,很是随意地询问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奴婢……奴婢……”小花说得含糊其辞,“翠环说姑娘在等奴婢……” 南若已无心再听她东拉西扯,冲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温声说道:“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不妨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若是没事儿,就下去歇了吧。” 小花暗暗骂自己不中用,怎么就和姑娘开不了口呢! 南若等了良久,小花只是不言不语,她终于耐心告罄,“你是不是想问我拿银子?” 小花战战兢兢地答了“是”。 “需要多少银钱?”南若干脆地问她。 小花听到问话却跪在了地上,颤颤抖抖地说了,“……一百两银子。” 南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将手中的书丢在了美人榻上,站了起来。 一百两银子,这要是在璎珞没走之前,也不算是么大事儿,可是璎珞走之后,她夜里曾清算过,手边的散碎银钱凑在一起还不足五十两,而且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被祖母软禁多久,若是一股脑儿的全都给了小花,那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堪虞了,“小花,我手里暂且没有这许多的银两,屋里的东西虽说是我的,可是祖母那里都是登记在册的,若是让你拿了去换银钱,不免要惹出事来。” 前世她较为遗憾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家里落败,逃生之时忘了将那柄举世无双的青玉雕云纹的箫拿上,想必玉箫现下还藏在她的书架上,也罢也罢,用玉箫换一人心也不算是亏本买卖,她一想至此,就攥了攥拳,下了很大的决心,准备再赌一把,才说道:“我这里有一柄青玉雕云纹的箫,世上再难找到第二柄,是我从真定家里偷偷带来的。”她说着就在书架子间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玉箫。 那青玉触手生温,玉箫上雕刻的云纹更是精致,才能令南若念念不忘,凡是出远门她就未曾落下过这柄玉箫,但仍旧毫不吝啬地递给了小花,“你也别着急上火了,拿去当了总能不得了窟窿的。” 小花给南若磕了头道谢,拿着玉箫就去了,第二日,依旧出去,往她兄长那里去,当了玉箫,清了账目,还余了好些银两,小花便给兄长请了个好大夫,看了身上的伤处,又买了名贵的药材,又新置办了些家具,把屋子布置的焕然一新,才笑盈盈地回了楚国公府。 因小花处理好家事,南若便又和前些日子一般,用了早饭,便让来做针线。那日,晌午的阳光太刺眼,翠环在院子里浇花,小花在那里扫地,南若见了便让去歇晌。 那翠环却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提着那个红漆描金福寿双全花卉纹食盒笑嘻嘻地进来了,“厨房里做了黄秋葵汤,让姑娘清热解毒的。” 南若在堂上绣绿萼梅花的帕子,正忙得不可开交,闻言就道:“辛苦你跑一趟,先放下,我回头再喝。” 翠环从食盒里将汤拿出来摆好在桌上才下去。 南若绣完了帕子,想了想,这些日子,马婆子、翠环、小花几个倒也安静没什么争吵,便往桌边来喝汤,可汤还没入口,闻了闻气味就觉得奇怪,前世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水仙和大蒜摆在一起她也未必能分得出,可现下她早已学会了美味珍馐的烹调方法,那些食材新鲜与否都难逃过她的眼睛。 她若无其事的将这碗所谓的黄秋葵汤收进了内室,喊了翠环进来,“让厨房再给我煮些黄秋葵汤来。”她说着就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五十钱银子给她,“你扣下二十钱,当是你来回厨房的赏钱,余下的拿给厨房当值的就是。” 翠环看到银钱,开心不已,笑道:“但凡姑娘喜欢,无论什么时候要喝汤,只管喊了奴婢就是。” 南若淡淡地“嗯”了一声,等翠环走了,她就喊了马婆子进来,“今儿中午厨房里做了黄秋葵汤,本想给大娘也送些去的,谁知让我给搁太久冷了,等回头晚上热了,再喊大娘来喝一碗。” “姑娘真是羞杀老婆子了,姑娘念着老婆子,老婆子便比喝了汤还要好。”马婆子心想姑娘看重自己笑得合不拢嘴,又想起姑娘方才话里提到的“黄秋葵汤”,就又笑道:“看来老夫人是不准备再拘着姑娘了,今儿日头毒辣,厨房里当值的几个都让歇了,没做汤发下来,老夫人还特地儿让人做了黄秋葵汤送来给姑娘,可见对姑娘的关爱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厨房里没有做汤发下来,她这儿却有了黄秋葵汤,真是奇怪了。 她的祖母南太夫人素来不爱管这些小事儿,而且应该也没有空儿来关爱她这个被软禁了的孙女儿有没有热着、有没有汤喝,那黄秋葵汤究竟是何人做的呢!南若就有些捉摸不透。 “承大娘吉言。”南若心里不明白黄秋葵汤的事情,脸上却有了几分若有还无的笑意。 马婆子和南若闲话了会儿,又涎着脸不肯下去,几乎把府里针头线脑的事儿全都说了个遍,最后南若无奈之下只得拿了些银钱赏了给她,她这才下去,院子里就想起了翠环的脚步声,粗重却又急躁,听她那脚步声好像是要回自己的屋子去。 南若向外头喊了她进来,翠环这才折进了屋来,看她脸色郁郁又两手空空的样子,南若就问她:“怎么没有汤了吗?” 翠环浅浅地点了点头后,才垂下眼睑小声说道:“厨房里头今天不仅没有做汤,而且也根本没有才买过黄秋葵。” 南若心里莫名就有一团无名之火。 很好啊!她都被软禁起来了还是有人打她的主意,这可就不要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那你中午送来的黄秋葵汤是从哪里得来的?”南若暗暗冷哼,目光紧盯着翠环问道。 翠环好像就有些不安,大气都不敢出了,这汤可是她亲自端来的,又称是厨房做的,欺上的罪名是走不脱了,就弃兵保帅,立马把小花给供了出来,“奴婢是从小花手里接过来送的,她让暑气给热着了,托我替她送来,是她说从厨房里端来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心地帮了她一个忙,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子的人,姑娘饶我,姑娘饶我!” 她说到最后已经哆哆嗦嗦地给南若跪下来了。 南若听她供出来小花,就在心里嘲笑自己,没想到自己前世在内宅熬了这许多年,到头来还是识人不明,让人反将自己一军,真是可笑之极! “翠环,你听好了,”长年累月在内宅里穿梭教会了她如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后我屋子里的事情我只交给你。” 翠环闻言一喜,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了,她和马婆子还没合计好用什么招儿对付小花呢!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南若又低声吩咐翠环,“今儿晚上的饭,你不必去厨房领,我自喊了小花去。你不管用什么法子,立刻去打听了小花的兄长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务必在府里落钥之前赶回来。”最后南若还强调了一下,“如果你回不来,到时候小花又偏说那黄秋葵汤是你端来的,你不在场,我可给你做不了主。” 翠环虽然非常惊讶却不敢多说些什么,南若就拿了一百钱银子给她,翠环看到了就睁大了眼睛,心道:“看来姑娘这是要重用我了。” “你差事若是办得好,回来还赏你。”南若笑道。 翠环连连点头,忙从惊讶中爬起来,临出门前,南若还吩咐了她去买些黄秋葵来,说是要晚上煮汤,又道了一句,“别张扬。” 翠环得了南若的赏钱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小花服侍着南若用了晚饭之后没多久,翠环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南若看她冒冒失失的样子,就感叹果然是个不能委以重任的。 翠环喘了好几口大气,才开口说道:“姑娘,那个阿贵,哦,就是小花的兄长,听说欠了外面许多的债,债主们天天喊打喊杀的,他正到处躲债呢!” “好,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南若笑着夸赞她。 “还有,还有,”她又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到她身边来说话,“不知为什么,那阿贵似乎是有了什么有钱的靠山,前段日子输了钱,不仅还上了,家里还置办上了新的东西,不过听说那些新东西只在他家里过了一夜,就都让人给搬走了,还差点儿连他家房子也一起给拆了。” 南若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又示意她接着说。 “姑娘,黄秋葵奴婢已经送去了厨房,给了些银钱让当值的做了汤,回头奴婢便去取来。”翠环就补充道。 南若朝她颔首,自到了内室揭了镜袱来照,因见鬓发略松,就喊翠环进来服侍重新梳了,恰好瞧见那支搁在妆台上的鎏金簪子,那簪子是她才回中江时,得到的见面礼,因那时屋子里的事儿多,便没收进箱笼里,就搁在了妆台上的匣子里。今儿早上她自己梳妆时,看见这匣子却忘记里头放了什么,便拿了出来,一时忘了放回匣子里。 南若抬眼就看见镜子里的翠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鎏金簪子看,那瞄东西的目光很让南若膈应,与其让人惦记,不如自己做顺水人情,“这支鎏金五蝠如意簪子,你拿去戴着顽儿吧!一会子,到厨房里端了黄秋葵汤来。” 翠环笑着就拿起簪子,连声应喏,说道:“奴婢这就去。”之后,果然二话没说就直接去了厨房。 南若便开始翻自己的箱笼,之前她收拾东西给璎珞,就莫名其妙地在箱笼里发现了军中用的弓弩,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种事情只有她七哥哥南寻微才能干得出来,恐怕是要用来捉弄自己一番,她本来是要生气的,只是一想起七哥哥那青春年少,俊秀明朗的模样,那小小的愤怒就让思念之情给埋没了。 经年未见不知他如今可好。 她取出弓弩,出了内室,坐在屋子中间红木云石鼓腿彭牙圆桌旁的圆凳上,又挪了另一个圆凳到自己身边,将弓弩摆在上面,拿了搭子盖住了,院子里就传来了翠环的脚步声,她满面喜色地走进来,刚放下那红漆描金福寿双全花卉纹食盒。 南若就已吩咐她,“喊了马大娘和小花来,我有话交代她们,你看她们都过来了,就把院子给锁了,到时我吩咐马大娘去跟你拿。” 翠环因得了那鎏金的簪子,开心劲儿还没过,现下南若的话她是无有不应的,听了吩咐抬脚就去找了马婆子、小花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马婆子进来也是满面的笑容,等小花过来了,南若才指着盛好了两碗的黄秋葵汤说道:“本来我答应了马大娘热好了中午的黄秋葵汤便赏她一碗,想着你一直和我做针线原也辛苦,便也赏你一碗。” 马婆子就要开口道谢,却让小花抢先说道:“姑娘心疼奴婢,是做奴婢的福气,可奴婢又怎好用了厨房专门做给姑娘的汤呢!” 南若闻言目光微沉,一言不发。 马婆子就白了一眼小花,万一要是惹得九姑娘不高兴,她岂不也要被连累,忙谢道:“小花只是客气,姑娘赏赐,做奴婢的岂有不接的道理,老婆子多谢姑娘的汤了。” 说着就端起了桌上的一碗黄秋葵汤,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就把她喝了,小花却仍旧呆立在那里,马婆子忙用胳膊肘捣她,很是不解她这是为何,黄秋葵汤味道虽说有些怪,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姑娘体恤她们,她怎地这样不领情。 南若就已道:“我楚国公府里的饮食素来精细,不曾出过差错的,这黄秋葵汤可是最清热解毒的了,别再搁凉了,你快趁温热喝了。”她显然已对一切了然于心,却仍旧意有所指的看着小花说话。 小花闻言嘴角噏噏,半天也没说话,只是上前来端汤,她垂着眼睑,端着那碗的手在轻颤,好像那汤碗有千斤重似的,连马婆子也看出了猫腻,还没张口问,就听到了南若略带关怀的语气问她:“你不喜欢喝黄秋葵汤吗?” 小花如逢大赦,忙放下汤碗,点头如捣蒜,“奴婢打小就吃不惯黄秋葵。” “喝了吧,”南若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可我院子里只有你、马大娘、翠环三个,你们哪一个要是倒下了,院子里就乱了,虽说这黄秋葵汤不对你胃口,可喝了到底是对身子有益。” “是是是!姑娘说得不错。”马婆子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急声附和她。 小花只能哆哆嗦嗦地捧起汤碗,一饮而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花,既然你如此不喜欢,下次厨房再送黄秋葵汤来,我便不勉强你喝了,希望你能记住,有些食物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美味佳肴,可自己不喜欢,吃下去也只能反胃。”南若神色温和地看着有些狼狈的小花说道。 “是,多谢姑娘体谅。”小花低着头说道。 她吩咐马婆子:“大娘,你先去找翠环拿了钥匙开了门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糕点剩下,取些来。”又微笑地看向小花,“你夜里若是饿了,只管来我这儿用些糕点,先下去歇了吧。” 真相已经大白于心的南若,只想用黄秋葵汤吓一吓做错事情的小花,并不想真地和她计较什么,一个把亲情看得重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既然良心未泯,就应该能够体会自己的话外之音,自己已经给她一个台阶下了,希望她幡然悔悟,夜深人静时可以到自己面前亲口承认错误。 小花腿有些颤颤巍巍,慢慢儿地出去了。 马婆子却是拿过钥匙开了院门后,脚步灵便地去了厨房,不久就拿了糕点来,在桌上摆好才出去。 南若没有去掩门,只是摸了摸身侧那被搭子盖住的弓弩,若是自己震吓不住小花,她始终不肯喝,自己也只能借由弓弩来威慑她了。 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很悲哀。 马婆子出去后,跑去把翠环拽了出来,到自己屋里来说话,“翠环,我瞧姑娘倒像是很看重你的样子。” 翠环闻言脸上就带着几分得意,嘴里却还低调着,“婆婆这是说得什么话,姑娘待我们素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马婆子咬了咬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拉着翠环的胳膊,又道:“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以后若是谁得了姑娘的赏赐,都五五分的。” 翠环甩开她的手,脸色大变,“婆婆我敬你年纪大,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子没有道理的话出来,婆婆快住嘴,我只当没听过。” “这分明是你来找我时和我说的,可不是我胡乱瞎说。”马婆子脸色也有变化。 “我说的是婆婆帮我对付了小花之后的事情,”翠环瞪了她一眼,“可婆婆说给我听的那些伎俩,可是一个也没有奏效啊,我靠的可全都是老天爷开眼。” 马婆子“呸”了一声,“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老婆子我告诉你小花的兄长阿贵好赌成性,你又怎能从中使绊子,让阿贵又赌起来,害得小花成天没心思教姑娘针线,只想着如何替阿贵筹钱,这才失了姑娘欢心,让你有机可乘。” “那也是我的本事,若说有机可乘,婆婆不也有了机会,可到底姑娘最终还是喜欢我多些,这可怨不得天怨不得地!”翠环立即反唇相讥,冷冷地道。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咱们俩走着瞧!”马婆子气得指着她鼻子骂道。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南若在厅上等到了五更,却仍未见小花过来,她颇为失望地去掩了门。 一时翠环和马婆子为了那支五蝠如意的簪子闹得不可开交,原来那翠环得了簪子,就带在了身上,被马婆子拽去说话时,不仔细掉在了她那里,马婆子痛恨翠环食言,就悄悄儿地让拾起来收了。翠环回到自己屋子里待要取那支簪子来看时,却找不着了,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有。 甚至将那睡着的小花喊起来问了。 翠环躺下根本睡不着,翻起身了就来找马婆子,马婆子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拿的,两人就闹了起来。 翠环气得直跺脚,骂道:“你这个老虔婆,真真不要脸,做了贼还不承认。” 马婆子没和她客气,上来就是一巴掌,反手就要再给她一巴掌,翠环哪里能依她,撸起袖子就使劲拽住了她的手,那么一带,差点儿让马婆子跌一跤,“老东西,你要是再敢和我动手,我就和你拼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 马婆子受了这样的屈辱,心中十分可恨,也不肯就此作罢,横眉怒目地破口大骂道:“贱蹄子,老婆子今儿要不把你收拾服帖了,我就不姓马!” 说着就拼了命地往翠环的怀里撞,翠环让她撞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身来,也来撞她,马婆子正叉着腰骂人,不慎也被撞倒了,却比不得翠环年轻气盛,她爬不起来,索性就赖在地上打滚撒泼,又将翠环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翠环自然也是毫不示弱的,骂得比她还要厉害,两人直闹到了卯初才肯罢休。 不久后南若起来,高声喊人打水来伺候,小花因黄秋葵汤的事情郁结于心,只懒懒地睡着,不肯起来。翠环本也不想过来,转念一想,自己才刚得了姑娘的喜欢,如果现下使小性子,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马婆子,于是便往南若的屋里来。 一见到南若她就哭哭啼啼地抱怨起来,“……姑娘,那个马婆子太也无法无天了,今儿一旦偷了我的那支五蝠如意的簪子,明儿就能顺手拿了姑娘的东西。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姑娘若是不处置了她,以后她就更不服管教,越发没有忌惮了。” 南若点了点头,温声劝她别着急,让先打了水服侍了梳洗,才喊马婆子过来。 “翠环说你拿了我赏给她的那支五蝠如意簪子,可是真的?”南若轻轻地摩挲着手里墨彩过墙竹石纹茶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马婆子闻言得知那簪子是南若赏翠环的,一阵心惊胆跳,等瞥见了翠环面如寒霜的死死盯着她望,就连忙压住心底的惊惶不安,“姑娘明鉴啊,老婆子就是眼皮子再浅,也不敢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啊!老婆子真是冤枉,真是冤枉啊……” 翠环气得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个婆娘,当着姑娘的面儿,也敢睁眼说瞎话。” 马婆子连忙举起手来发誓,“我老婆子当着姑娘的面儿发誓,若是说了假话,便教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翠环听到她发誓,气得面色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若却暗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她摆手示意马婆子不必再多说,翠环却仍旧心有不甘,暗暗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找了机会从马婆子那里拿回自己的鎏金五蝠如意簪子才行。 一日晃晃而过,南若夜里躺在填漆床上做了许多梦,惊得一身冷汗。 自从翠环丢了簪子,她整日魂不守舍的,除了早上来服侍南若梳洗,余下的时间就到处闲逛去找那支簪子。素日里的茶饭便由小花端来,可南若却不敢放心地吃,将饭菜都倒进了已经不用的食盒里。 南若饿了三天多,看上去面色苍白,已若有病态。 翠环始终找不到自己的簪子,就见谁都不顺眼,看到小花躺在那里悠闲地嗑瓜子,吐得满地都是壳儿,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作死的小蹄子,吐了这一地。” 小花却不理她,仍旧嗑自己的瓜子,翠环就瞪她,“快把地上给收拾干净。” “要收拾自己收拾去,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小花白了她一眼。 翠环因整日心思全放在了找簪子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小花一日一日的变化,只当她还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小花,听到她顶撞自己,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呵斥她:“你这小蹄子,还反了天了,不马上给我把地弄干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呸!你好厉害吗,当自己是哪根葱,有什么脸面来说我,你先收拾好自己再说别的吧!”小花站起身来怒视着她。 翠环气得两眼发红,拍撒了她手里的瓜子,小花现在可不会眼睁睁地吃亏,“啪”地一声扇了翠环一巴掌,两人推推搡搡起来,就有东西从小花的身上掉下来。 翠环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对金掐丝镶嵌珍珠的簪子,翠环满脸惊愕,嘴张得老大,小花赶忙将簪子捡起来收好。 “好啊,好啊,”翠环一把抓过小花的手,“原来我的簪子是你偷的,跟我去见姑娘。”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胡说什么,你何曾有过这样好的簪子!”小花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开,却不想让她捏得死死的。 翠环冷哼了一声,“凭你什么人,怎会有这样子好的簪子,你既偷了这对簪子,保不齐就偷了我的,快与我去见了姑娘。” 小花虽然不乐意,却被翠环硬拽到了南若的门口,翠环一松懈,便让小花溜回去了,翠环赶忙来追。 “怎么?有这个贼心没有这个贼胆了吗?”翠环看着她满脸的嘲讽。 小花却倔强地仰着头,说道:“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嫁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好好,权当是你那个赌鬼哥哥给你置办的嫁妆好了,你怎么不敢和我一起去姑娘面前对质呢!”翠环不禁嗤笑道。 小花强辩道:“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又凭什么要和你一起到姑娘面前去呢,你不嫌没脸,我还要面子呢!” 后来要不是小花的兄长阿贵带了信进来,让她回去一趟,只怕两人就要打起来。 “哥,你怎么又让我回来?”小花把包袱丢在了桌子上,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 “你还有脾气了,”阿贵却忍不住厉声呵斥她,“你那儿还有多少银两啊?” “什么?”小花有些惊诧,问道,“你又把银子都输完了?” 阿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点儿银子怎么够,你不知道我当时就差那几两银子就能翻本了,如果我手里有那几两银子,我们兄妹俩就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赌赌赌!再多的家产也能被你败掉了。”小花气急败坏说道。 “有钱不赌枉为人,你说话小声点,让街坊邻居听见了还不笑话咱们家。”阿贵忍不住看着小花说道。 小花只白了一眼阿贵便没有再理他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到底有没有做好事儿啊,不过是让九小姐生一场病,你这样拖拖拉拉,人家钱也给得不痛快了,”阿贵气道,“你第一次送的黄秋葵汤你自己喝了不也没什么事儿吗,我真搞不清楚,又不是要九小姐的命,你还犹豫什么?” 小花耐着性子说道:“我哪里犹豫了,每天都放了药在饭菜里,已经三天有余了,左不过这一两天姑娘就会病倒了。” 阿贵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留一点儿银子给我,早点回去照顾九小姐吧!” 小花却皱了皱眉,从包袱里翻出了些银两给他,“哥,我们这样子做真的是对不起九小姐,好歹她拿了那柄青玉雕云纹的箫给你还了赌债,又添置了新的家私,若不是你又赌,我哪里还需要做这些事情,她现在和我说话,我都不好意思答她了。” 阿贵却不屑地看着她说:“你不好意思还不是做了,我劝你还得加大分量才好,要不然拖得久了,人家等得不耐烦了,咱们可就什么也没捞着了。” 小花脸上有些挂不住,说了几句“知道了”敷衍他。 “你可别和我打哈哈,你这事儿要是拖得久了,让人发现,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阿贵哼了一声。 小花一想到翠环发现她的那一对金掐丝镶嵌珍珠的簪子就觉得心烦意乱,脸色有些发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阿贵却一心在那里数银子,没空管她的异样,小花见了,眼中闪现一丝不悦,“你别再赌了,要是再输了,可怎么还。” “你个死丫头就爱说些触霉头的话,”阿贵就有些骂骂咧咧,“你还是早点儿办好你的差事,我就烧高香了。” 小花懒得再和他多作无谓的争执,包袱也没拿,留下了句“我奉劝你少赌些!”就走了。 小花一回南若的院子就被马婆子拦了下来,“小花,灶上当差的来了人,说今儿老夫人心情好,赐了汤下来,你去厨房取了来吧!” 小花有些惊讶,她和马婆子素日里并不怎么说话,即便是一开始马婆子和翠环起了争斗,那马婆子得了什么消息也都是喊了翠环去,怎地如今倒喊自己去了,于是问她:“婆婆怎么没喊翠环去呢?” 马婆子说道:“这要死的小蹄子,指不定在屋子里挺尸呢,你何故把讨赏的机会白白地送给她去。” 小花就想起了阿贵的话,思量着自己是得加快速度了,这个白送来的机会,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才是,便应了下来,马婆子却悄悄儿地道:“回头你送汤进去,我们一道儿。” 小花笑着答应了。 等她提了食盒回来,就喊了马婆子一起去了南若的屋子,谁知道南若说自己近日胃口不好,要把汤分赏给她和马婆子。 她一想到自己可是把剩下的药的分量都放进了汤里,就心惊胆战的。那马婆子却是个贪嘴的,南若有什么赏赐,她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小花看她一边喝着一边夸赞汤好喝,那虚情假意的模样,十分得令她恶心作呕。 南若看小花久久不动,便问她:“怎么莲子汤也不合你胃口吗?” 小花的眼神就有些不自然地闪躲,“奴婢命贱,肠胃不好,吃不了好东西,姑娘若无它事,奴婢就下去歇息了。” 小花说着就要拉马婆子一起出去,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听说军中的弓弩,百步可穿胸而过,三百步可穿甲而过,不知是不是真的。” 南若的漫不经心让小花和马婆子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却见她端正地坐在那里,却多了弓弩在手里,已对准了小花。 原来自从小花的黄秋葵汤之后,南若就将弓弩拿搭子盖好了,一直在桌下摆着。此时南若见小花胆怯害怕的模样和略带敷衍的语气失望透顶,终于忍不住拿出了弓弩。 马婆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早在小花方才端碗时就察觉不对了,此时看了南若这样更确定了心中所想,忙甩开了小花的手,要跑出去。 “大娘。”南若淡淡地喊她,马婆子心下一惊,脚下就一滞。 “劳烦大娘去翠环那里,拿了钥匙来给我。”南若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自从发生黄秋葵汤的事儿之后,南若就命翠环每日等领了晚饭就锁了门。 马婆子战战兢兢地直道:“是是是!”忙出去找翠环。 “说吧。”南若等马婆子出去,才缓缓开口。 小花早已冷汗涔涔地瘫软在了地上,浑身发颤的在那儿哭。南若却觉得可笑,看她那模样好像做错事情的是自己,而她则是非常无辜。 “你若不说,那我就直接处置你了。”南若等了好一会儿,马婆子都送了钥匙下去了,她还是不说话,南若便不再浪费工夫等着她开尊口了。 小花才抬起头来,“锵”地一声,一支箭直朝她飞过来,吓得她晕死了过去。南若喊了翠环和马婆子进来。 “小花前些日子让翠环拿了有毒的黄秋葵汤给我喝,估计是慢性毒药,此时药效还没发作,你们先别声张,等我抓住了幕后元凶,再去祖母面前禀报。”南若平静无奇地说道。 翠环和马婆子看到了插在小花鬓发里的那支箭,权衡再三,她们没曾料到这位斯斯文文的九姑娘会有这样的决绝,胆子已经吓破了,哪里还敢不听她的吩咐,都直称是。 马婆子猛地想起了,自己也喝了黄秋葵汤,更是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娘不用担心,你那时喝的是真的黄秋葵汤,我让翠环买的黄秋葵,不会有差的。”南若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说道。 “是是,多谢姑娘赐老婆子汤喝。”马婆子一阵猛点头。 南若忍不住在心里偷乐,好歹也算是出了口气。 “姑娘,那小花怎么办?”翠环怕祸及自己忙问道。 “你们先把她带回屋子里去锁起来,之后再做计较,”南若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歇着去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夜渐深沉,南若站在月洞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兀自发呆,心里却隐隐刺痛着,她到底该怎么装病呢! 前些日子小花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黄秋葵,其实那是曼陀罗,待开放时的确和秋葵很相像,但是,曼陀罗却是一种很危险的植物,根茎叶果实无一没毒,若自己喝了那汤装病,搞不好得不偿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说不准。 她越想头越痛,难道自己重活一世,自己面对如今的困境只能束手无策! 南若想着就有些无力地转身去了内室,趁马婆子、翠环心神恍惚之际从后房门悄悄儿地出去开了小门溜出院子去,一路小跑到西院,摸开了祖父偷偷告诉给她的机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了,西院是南若祖父的藏书阁,她祖父喜欢收藏古籍,她准备找两本书来看一下好静静心。 她一进藏书阁,就惊讶到小声嘀咕:“没想到祖父收藏了这么多的书在西院里!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人能看得完了。” 角落里的青灯散发着亮光,却无法照亮整个藏书阁。 南若看到青灯就想起祖父总爱在自己的军帐里点一盏青灯,还说什么“青灯鉴鬼”。她记得离开军营回家前,她和祖父还有个残局未解,于是便想找几本薄一点的棋谱来看看缓缓心绪。于是,她就慢慢的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一排一排的用手一本一本的从左摸到右。 摸了一两个时辰左右,她终于摸到一本比较薄的书籍,心里窃喜不已,可是伸手去抽那本书籍之时,却又抽不出,她一着急一用力,一个不小心把书给拽飞了,她无奈之下只好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低着头慢慢的去摸。 南若摸着摸着,却摸到了几根冷冰冰的手指,她吓得把手缩了回去,抬起头来,隐约间可以看到是一位隽朗超群的陌生少年,她只觉得非常熟悉! 怕是南太夫人安排在西院的护卫,一阵心惊胆战,因见他倚着书架,睡得正熟,稍稍放宽了心,轻手轻脚地继续去摸那本书,好半天才摸到,正自窃喜之时,哪知陌生少年忽然翻动了一下,连手带书一起被他压在了腰下。 南若一时大窘,陌生少年压得过紧若是就这样缩手,他一定非醒不可,虽然南若前世素来不拘小节,可说到底还是个未出过阁的姑娘,如何敢就这样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身下呢! 南若瘫坐着,一个机灵,用没被压着的左手脱下自己的绣花缎鞋,暗叹:“幸好自己没有穿长靴!”她轻拍了拍绣花缎鞋鞋底的尘土,其实这双鞋子哪里有什么尘土可言,她重活一世以来,除了去过净善寺,几乎都没迈出过自己的院门,而且又常换,鞋底怎会有多少灰尘呢。 她又压了压绣花缎鞋,不知使了个什么办法将鞋底朝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陌生少年的腰间,同时又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掌,蹑手蹑脚的爬到别的书架边去了,因为从陌生少年腰下拿出那本棋谱不太可能,也不现实,所以她又开始寻找另一本较薄的棋谱。 不知又找了多长时间,又教她找到了一本,因陌生少年挡住了去开机括的路,她只能静悄悄儿地准备从正门溜出去,躲在藏书阁的窗下探出了半个脑袋,谁知道这一探头,着实吓了自己一跳。 原来藏书阁外有一群人,叽里呱啦的低声不知在讲些什么,她忙不迭的缩回头去。 月色朦胧,南若也没有看清藏书阁外的人的面貌,但是却知道藏书阁外的人深夜在此一定是有什么密谋,南若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商量着什么,于是倚在门边,想瞄准时机,他们一离开,自己立即就溜出去,谁知道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见到一个人离开,她怕自己倚在门边,万一有人过来,就会立刻被发现。 于是又轻手轻脚的再次潜进藏书阁里。 南若倚着书架眯会儿,睡得极不踏实,心里一面祈祷着天别这么快就亮,一面祈祷着陌生少年能够挪一个位置睡觉,否则她回不去自己的院子,小花的事情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谁知事与愿违,眼见着天就快亮了,又去窗下窥视了一下,那些人似乎还是没有离开,南若心里暗暗叫苦,被逼无奈,只得放轻手脚,想从陌生少年身边侧走过去。 谁知道她刚动两步,就听到藏书阁里“哎哟”了一声,轻声说道:“怎么我腰下会有一本书和一只绣花缎鞋?” 南若知道是陌生少年醒来了,听到了这番话后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时候却听到有人说道:“兴许是只调皮的猴子捉弄你也说不准!” 南若听到这话音颇为熟悉,好像是她的七哥哥南寻微,便停下脚步来侧耳倾听,“南少轻,你又说笑了,楚国公府素来管理严格,怎么会让猴子溜进来,想是你偷偷溜回来时,放进了个仙人来。” 少轻是她七哥哥南寻微的字,南若没想到他竟然会偷偷儿地溜来楚国公府,她张口就要喊“七哥哥”,可一想外男在此,便不好张口。 耳边却传来南寻微哈哈大笑声,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子,南若哪里有心思去听,焦灼的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出这藏书阁,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她在偌大的藏书阁里瞎转悠了一番,原以为已经离南寻微和陌生少年很远了,谁知道竟然在一个转角处与二人顶头碰上。 南寻微“咦”了一声,问道:“九妹,你怎么在这儿?” 南若见自己多年未见的七哥哥现下就精神奕奕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时百感交集,情绪激动,就要哭出来,还没开来得及开口说话,却听到了南寻微的笑声。 原来他看见南若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子,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若见他看着自己的脚,又听到他的笑声,羞得低下头去,从脸直烧到脖子。 等她抬起头时,陌生少年已经不知所踪了。 “七哥哥,藏书阁外头有人,你不要惊动他们把我送回我的院子吧!”南若见那陌生少年不在,便坦荡了许多,轻声对七哥哥说道。 南寻微一头雾水,“你不是会些功夫的吗?” “你送不送啊!”南若故意沉了脸,南寻微就带着南若一起开了机括从小门出去,“咦,你也知道这机括。” 南寻微“嘿嘿”一笑,道:“我看了祖父写给你的信嘛!” 南若气结,南寻微却已经从她的月洞窗外头翻身跳进了她的书房,“哎呦”了一声,踢坏了纱屉子,“喂,你踢坏了我的纱屉子啊!” 南若终于忍不住轻骂他,却被南寻微一把拽了进来,“九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南若让他的一句话说得相逢的喜悦顿时全无,倒是恨不得能揪着他狠狠地揍上一顿。 可一想这是她重活一世以来初次见七哥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何必这样对他呢!便只能将哥哥的没正形咬碎了,往肚里咽。 她的七哥哥南寻微长得眉清目秀,素来聪明机智,三岁便通识《千字文》,还曾得先帝爷的夸赞,因而颇得楚国公府上下宠爱,养成了调皮顽劣的性子。不仅爱上树捉鸟,下河捞鱼,还特爱拿南若这个幼妹逗乐。 每次两人分别,再见面时,南寻微总是要给她一些美其名曰的“小惊喜”,回回都能把钟夫人辛辛苦苦培养出的那个从容淡定的她气得抓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和他“大打出手”一番才能收场,可就算如此,南寻微还是乐此不疲。 前世南若在楚国公府出事儿前,还依旧像在军营里一样直率洒脱,没有洞察世事的敏锐,只怕也与她七哥哥的胡搅蛮缠脱不了干系。 南若现下还不想和七哥哥斗嘴,就有些无力地转了身,迈步想往厅上走,刚行了两步之时,却被一个人拽住了胳膊,她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七……”一字尚未说完,转头看见抓住她胳膊的并不是南寻微,便愣住了。 那人是一位面色枯黄僵硬异常的青袍怪人,南若看他的眼睛黑似点漆,明若秋水,清傲的气质让她心存好感。 南寻微看见来人却大感欣喜,当即拍掌笑说道:“看来这本书对你真的很重要啊,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你拿了别人什么书,快还给他去。”南若看了一眼南寻微,严肃地说道。 “恐怕是还不了了。”南寻微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还对着他挑了挑眉。 “那就拿你妹妹还好了。”青袍怪人早移开了看向南若的目光,调侃地望着南寻微说道。 “好好好,算你厉害,”南寻微从不和南若客气,金刀大马地坐在了她的美人榻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藏在衣服里面的一本书拿了出来。 青袍怪人将那本书拿走,身影微晃,就消失在微明的光亮之中了。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南寻微很是不解,待起身要去追,让南若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没好气的指着纱屉子对他说道:“南少轻,你站住,给我修好了纱屉子再走。”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南寻微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四姐让我带了一两人参和一两藜芦给你。”他说着就在袖子里找,找了好半天也没有。 南寻微惊得一蹦三尺高,“这下糟了,看样子是在来的路上丢了。”忙扯了扯南若的衣袖,嘿嘿笑着,“九妹,你可千万别和四姐说啊!” “你不是应该在军前吗?怎地一个人跑到中江来了?”南若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索性换了话题来说。 南寻微撇了撇嘴,又泄气地坐回到美人榻上,有些不自在地说:“还不都是祖父……”他正说着话,忽然看到了南若书案上的《六合阵法》,忙跑了过去,抓起《六合阵法》就要翻着看,却被南若眼疾手快地夺走了。 “九妹,你从哪儿得到这遗失已久的《六合阵法》啊!”南寻微眼睛瞪大了看着那本《六合阵法》,很是心仪的样子。 南若不禁失笑,晃了晃手里的这边《六合阵法》,“这哪里是什么《六合阵法》呀,这是你小妹我被祖母软禁时,无聊之作。” 南寻微失望地“啊”了一声,过了片刻,又睁大眼睛问她,“难怪我进你院子时就觉得不对,这么说你那个眼睛贼亮嘴巴啰嗦的教习嬷嬷也和紫绢、画笺她们几个都回真定了?” “嗯。”南若轻轻地朝他颔首。 谁知道南寻微却高兴地不得了,因想着这是妹妹的院子,又是快要天明的时候,才没有嚷出来,“太好了,那我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带你出去顽儿了!” 南若顿觉无语,看来前世她回到真定后还一直不顾闺训,爱溜出去顽儿和她这个七哥哥脱不了关系! 南寻微却拽了她的手就要拉着她一起翻窗户,让南若一把甩开,气结道:“南少轻,有你这样当兄长的吗,你太不像话了,深夜把陌生男子引来我的闺房也就罢了,还要带着我出去瞎逛,枉你读圣贤书长大。” 南寻微教妹妹说得呆了,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小妹,你今儿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这可不像是平日里的南若。 在他南寻微的心里他的这个妹妹南若可位英姿飒爽的闺阁传奇人物,因她从小长在军营里,被接回家来好几年了,也仍旧闲不住,她哪里能做的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又素来不遵闺训,就爱撺掇自己一起溜出去到街市上去顽儿。也正是因为兄妹二人都是贪玩的性子,在同胞兄妹五人中,两人最为契合。 南若却被他气得不浅。 看来自己前世做的“孽”,今生想要一下子都弥补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南寻微见妹妹半天不理自己,就着急了,忙说道:“好了,好了,都是我错了,行了吧。”最后还不忘小声嘀咕,“可我瞧方才,人家倒没怎么看你,你的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人家,失礼的应该是你吧!” 南寻微的口不择言,气得南若伸出来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低吼道:“南少轻!” 南寻微却冲她眨巴着眼睛,“你是不是改变主意,要和我出去顽儿了。” 南若转身坐到书案前,放下那本自己写的《六合阵法》,拿起纸笔,提笔就要写字。 南寻微很是不解,走过来问她:“你要干嘛啊?” “不做什么,”南若淡淡地说道,“就是写封信给爹爹,说你当了逃兵,让他派兵士来捉了你回去,拖到辕门处斩。” 这下子,生气的就是南寻微了。 “你……你……你……”南寻微立马从她手里将纸笔都抢了过来,“南若,你也太狠了吧,我可是你的亲哥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南若拍桌而起,气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普天之下,有你这样子坑自己的妹子的兄长吗!你可知道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若是让祖母知晓,足以置我于死地。” “有祖父在,祖母最多小小的惩罚一下你,不敢真地拿你怎么样的。”南寻微毫不在意地冲她摆了摆手。 “远水救不了近火,”南若无奈地叹了口气,“七哥哥,就当我拜托你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养在军帐里,你们说的那个‘小巾帼’了,我的名声毁了,与我也无大碍,大不了我终生不嫁,可是若累及整个家族,我就罪无可恕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寻微见她说得真挚,就喃喃地说道:“好,我知道了,”可仍旧是觉得妹妹的话有些夸大其词,低下头轻声道:“我不过私下里和你玩笑两句,事情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 “七哥哥,你认真一点儿吧。”南若无奈地道。 南寻微闻言抬头就看见妹妹眉间大有忧色,眼中微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不忍心再和她顶嘴了,忙将话题转移到她被软禁的事儿上来,“祖母这次怎么这样子罚你?” 南若只是摇头,说道:“我正为这事儿烦心呢。”这才注意到书案上摆着的两包东西,她拿来拆开看,不是人参藜芦又是什么,因问道:“四姐姐怎么让你给我带这个回来?” 南寻微看到很是欣喜,笑道:“哎,找着了,定是他拿了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嘿嘿,他还真是从来不肯吃亏!” 南若虽然是不知道哥哥口中的他是谁,却不接话,等着他回答自己。 “我正好换防,得了几日假,祖父知道了,就写信给娘让我亲自来中江把你接回真定去。四姐听说就把我喊到东宫去了,说是让你暂时不用回真定,她七月初七要在苏州办个什么昙花花会,让我送你去散散心,”南寻微说道,“我也不知道四姐这是要干什么,自从她嫁了人,做了太子妃之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我也问了她,她只是不告诉我,说人参藜芦你一定能用得上,不许我多问,我就带来了,可府里人的脚程太慢,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先行了一步,估摸着他们这一两日就能赶来了。” 南若听着就有些晃神,看着人参藜芦,沉思了片刻,才想出了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可心里却不希望这个法子能够用得上。 南寻微却又做到美人榻上去了,懒洋洋地说道:“九妹,我先回来的事情不能让祖母知道了,我就在你这儿将就这对付一两天吧。” “你把纱屉子给我修好了,”南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啊,要么偷偷溜回自己的屋子住着,要么出去住客栈,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切,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南寻微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去看那纱屉子去了。 南寻微修完了纱屉子,又来和南若说话,“九妹,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吗?” 南若就笑着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没好吗?” 南寻微倒不是没有注意到妹妹脸庞有些苍白,却只道她是被陌生男子闯入自己闺阁吓到,又或是被自己的话给气到,且又听她说自己身子好着,一时也不放在心上。 “关心你,你又这个样子。”南寻微让南若的话给堵住了,不知道怎么说她好,最后没有好气地说道。 “那多谢七哥哥,这样总成了吧,”南若闻言笑道,“哥哥,我有东西让你拿出去,你且在书房等我。” 南寻微好奇地要跟着南若一起往内室来,可架不住南若的一个凌厉的眼神。等南若提了装着曼陀罗汤和这几日的吃食的食盒回来,他则大腿翘着二腿,躺在美人榻上,随意拿了本书翻看着。 “七哥哥,你出府时,顺道儿把这食盒扔了吧,算了,”她说着就想要是让什么人捡去误食了,岂不害了别人,忙改口,“还是烦请哥哥一把火烧了干净。” 南寻微就把书扔在了榻上,跳了起来,“里面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要烧掉?”说着就要揭开食盒来看,让南若喊住了。 “你活腻歪了啊,这东西你还是别碰的好!” 南寻微听南若说得郑重其事,即使觉得不对劲也没有再问,就听了妹妹的话,好好儿地拎着那食盒。 南若见状就想笑,怕让哥哥看见,倒觉得自己方才是在逗他玩儿,忙扭头就往厅上走,“眼见着天便要亮了,七哥哥你还是赶快走吧,别回头教人发现了,把你当成贼给抓了。” “嗨!你就不盼我点好。”他虽然这样说,却龇牙咧嘴地笑着又从月洞窗翻出去了。 南若早已来厅上坐下了,她用手托着下巴,将肘支在红木云石鼓腿彭牙圆桌上,已经在为处置小花的事情后悔,没想到自己再活一世竟然又变得如从前那般沉不住气,现下这样打草惊蛇,只怕这之后的事情不会按照她预想的发展了。 马婆子和翠环她震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震得了一世! 迟则有变,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怎么办?怎么办? 南若有些慌,她也不知道自己慌些什么。 她有些沉不住气地跑进了内室,忙揭了镜袱,坐在妆台前,想靠脂粉来伪造几分病态,不想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庞,有些吃惊,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饿了三天有余,自然就有了三分病态。 南若没想到问题能迎刃而解,辗转反侧,高兴地一是睡不着,她方才看到七哥哥,不禁就想起那些年两人一起做的荒唐事。 那年冬天他们举家回中江祭祖,可自入冬起,大雪就几乎不曾停过,以至于中江的城外好几个村庄的屋宇房舍都被积雪压塌。难民们一窝蜂地想涌入城内,却被官兵挡在了城外。 中江的公卿簪缨之家,都先后奉命在城外各处搭建粥棚,然其中不乏瞒天过海者,明着散粥汤活命,实则施霉米害人。 不少难民喝了霉米煮的粥,都病倒了。这样的天气,再略略冻一冻,就有好些人没能熬过去。至此之后,就有人把霉米粥的事儿传扬了出去,那些难民也不敢再去粥棚喝粥了,都扬言“宁愿清清白白的饿死,也不愿糊里糊涂的被毒死,白白欠人一份恩情!” 南若听闻此事之后,甚是愤愤不平,就要去探个究竟,于是她百般撺掇了她那个爱管闲事儿的同胞兄长南寻微,可南寻微却因和人打赌,赌约是半月内足不出户,而不愿意和妹妹一起出去。被几次三番苦说下来,南寻微实在是耐不住小妹子的劝,就应了下来,隔天便带她出了内院。 第一百四十九章 那时家里正是忙的时候,南若就趁长辈不备,扮作小厮跟着兄长南寻微出了大门离了家,一同去了城外。因她素来身子骨弱,一入冬,家中长辈心疼她,都免了她晨昏定省,她就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碧露扮作自己的样子在房里绣花,吩咐了若是有人来访,只管让紫绢、画笺打发了,如此一来也好瞒天过海。 南寻微、南若二人一到城外就直奔附近的村落,兄妹二人平生何曾见过这样凄惨悲凉的村落。看了难民的模样更是于心不忍,所以二人遇见一人就散些银钱,或多或少也未注意,不觉间银钱散空了也不自知。 这些日子二人都未曾出户,况且素日里衣饰自有人打点妥当,哪里知道城外的天气又与城内不同,二人刚至城外,大雪就不停地下了起来,加上往日的几场大雪,河水也就结了冻,兄妹二人就这样被堵在了城外。 南若体质孱弱却仍将斗篷赠给了挨冻的孩童,后来自己倒冷得直打哆嗦。当时,南寻微看情形知那日多半是过不了渡口的了,就赶忙去找客店,谁知来来往往的行客商旅源源不绝,因河水都结了冻,都耽搁在了这里,那些客店不是前几日早已住得满了,就是刚刚没了空房,尚有许多行客商旅无处可以投宿。 兄妹二人正在为住处发愁之时,却见街上有许多行客皆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赶去,南寻微就拉了一人来问,这才知晓原来他们是赶去镇上最大的寺庙避风雪,寺庙唤作“月老祠”,里面供奉着月下老人。 月老祠屋舍宽大,无人居住,平时打扫月老祠的都是附近的居民。现下找不到客店的行客商旅便都涌了过来,即便月老祠足够大,来了这许多的人也是拥挤不堪。 堂上早已有人生了一大堆柴火,火星劈劈啪啪地在空中跳跃着,因人太多,也顾不得什么了,众人就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外面北风狂啸的声音时不时地传进来,就有人去将月老祠的大门关了起来,因仍有人不断推门进来,所以即使门关了一时半刻也依然阻挡不住寒风夹雪袭进堂上来。 那寒风吹得火光时暗时明,堂上众人见此情状,心下都发愁不已。 南寻微和南若两兄妹就跟着一群行客商旅一起进了月老祠,众人因“同是天涯沦落人”而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也不吝挪些地方让新进来的人坐下。 南寻微见众人的模样,猜测他们在此耽搁已久。他们兄妹俩素来是仗义疏财之人,见众人饥寒交迫,就要取些银两请众人喝酒御寒,谁知拿出荷包却发觉自己身上的银两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于是悄声扯了扯南若的衣袖问她,“九妹,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南若却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哥哥,很是讶异地轻声回了:“银两不都在七哥哥身上吗!怎么?难不CD已使完了?” 南寻微只是叹着气点头,南若咬着唇,有些无措地问:“这可怎么办?” 他们兄妹二人虽然生在乱世之中,可如今楚国尚算太平,况二人家族历代就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平日里,在家中除了打赏下人之外,倒也使不上几个银钱,这时出门见到难民无家可归,同情心一泛滥不免就挥金如土了,是以很快便花光了带出门的所有银钱。 兄妹二人因见到街上被冻坏了的几个小孩童,心生怜悯,又都将自己的斗篷解了送上,此时可谓是兄妹俩少有的受冻挨饿时候。 南寻微迟疑了片刻,轻声对南若说道:“等河水一解冻咱们就是找人借银子也得立刻赶回家去,夜长梦多,你出了门的事娘要是知道了的话,咱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南若撇了撇嘴,有些胆怯地悄声说道:“也不知这河水几时解冻,若是拖个四五天,我们即使回家去了,娘亲还指不定怎么罚我们呢!” 南寻微心里着急,嘴上却逗着妹妹,“哎呀,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九这次竟然害怕了!” 南若就仰起了头,笑言道:“我才不怕,我是怕连累了七哥哥你!” 兄妹俩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最后想到现下境况也只是面面相觑。 南若自觉无聊,便略扫了扫堂上众人,偶然间瞥见了堂兄南寻远亦在这月老祠的堂上,于是笑着捣了捣南寻微的胳膊向他示意,南寻微就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见是堂兄南寻远,就转脸笑着对南若说:“妹妹,三哥身上必有银两,想他平日里是个分斤拨两的,今日非教他心疼一番不可。” 南若听了,笑着拍手称妙,在南寻微耳边低语道:“我倒想看看他心疼的模样!只是他那张嘴可是南家子弟里最碎的,若教他见了我,免不得又要在祖母和娘亲面前说我不是,他还有本事把我的事儿说到四姐姐跟前去,我可不去招惹他。” 南寻微听着就扑哧一笑,轻拍她的肩膀,道:“三哥竟然敢欺负我们家的小九妹,瞧我今儿不让他大大地心疼一下。”说着,他就悄悄起身溜了出去,“你且等着看吧!” 待南寻微回来时,就有店小二携着四五个店伙送来了许多食物,他笑着走到了南寻远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天寒地冻,在座皆为风雪所阻,自是有缘,今儿我三哥做东,请诸位叔伯兄弟喝酒吃肉,祛除寒气,诸位不用跟他客气,只管放心吃喝!” 南寻远一听此话就用力扯了南寻微的衣袖,犹豫了半晌,脸色有愧地出声道:“七弟,我……我身上捉襟见肘,可没有闲钱请客。” 南寻微本来想着先将酒食送上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敲南寻远一笔,也就轻而易举了,可谁料反而让他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店小二和那几个店伙听了南寻远的话,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南寻微,他尴尬的愁肠百转。 第一百五十章 南若却不知什么时候取了柴灰烬在脸上胡乱涂抹了,弄得满脸又黑又脏,本来面目倒看不清楚了,她咧着嘴笑,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镶着明月珠的金钗悄悄塞到了南寻微手里,憋着嗓子悄声说道:“七爷,这个你拿去让店小二换了,总归能抵了的。” 南寻微看她的模样暗自好笑,却也知道妹妹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糊弄过南寻远的眼睛,也没管她,但看到自己手里金钗上的明月珠时却是一怔,声音也有些颤抖:“这可是祖父送给你的稀世珍宝,你……” 南若只是冲着南寻微摇头一笑,“七爷,稀世珍宝之所以是稀世珍宝,正是因为它能解人困厄,这才不愧为稀世罕珍呐!” 南寻微被妹妹的话说的无可辩驳,况且现下正是火烧眉毛,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得同意了,好生不舍地将那支镶着颗稀世珍宝的金钗交给了店小二,让换了钱来。 待到河水破冰那天的清晨,南寻远早早地收拾了东西,拉了南寻微一旁说了会子话,就先行启程回府了。南寻微兄妹二人吃过了早饭后,就去雇了马车。南若依旧做她的小厮,和哥哥一同驾车回去了。 南若回府后不敢蓬头垢面地回自己的屋子,遂直接去了南寻微的书房,南寻微则回了自己的屋子,差了丫鬟来伺候她更衣梳洗。当她收拾好,回自己院子,刚要进去时,就被娘亲的陪房平安家的喊住,“姑娘,这几天没见你去找夫人说话,又在哪儿逛呢?” 南若笑盈盈地看着她朝自己走来,也不回话,平安家的就笑着上前拉了南若的手,南若这才笑问她:“平姐姐打哪里来?”心里却嘀咕为什么每次她溜出府去,回来总是能碰见平安家的。 平安家的却握住了她的手,“啊哟”了一声,道:“我的好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让你母亲知道了又该心疼了,你身子这样弱,哪里经得住风寒,”说话间就喊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喊你姐姐伺候你姑娘穿衣。” 小丫鬟就过来扶了南若,一面喊了紫绢,紫绢听见就出来搀了南若进屋。 南若换好衣衫后就被等在屋外的平安家的拉了就走,南若因问道:“姐姐这着急忙慌的,莫不是娘亲那里有什么大事儿?” 平安家的就笑道:“我们家的姑娘里头,九姑娘你是最没拘束的,虽说如今你也用不着晨昏定省了,但好歹去你母亲那里转转不是,你母亲素日里忙着多少事儿,哪里得空到你这儿来看你呢,这不,你几日没去,她正惦念着你,让我领了你去呢!” 她两三句话就把南若说的羞愧难当起来,南若低头浅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跟在南若身旁服侍的紫绢就把话题一转,笑眯眯地打了个岔:“平大娘,你前儿带来的那几罐子豆酱真是绝了,也亏大娘你有这样的手艺,画笺那丫头,多刁钻的一张嘴,尝了都直夸好呢,她吃馋了嘴,天天儿托我碰见大娘时,别忘了问是怎么做的。改明儿大娘得了空,也教教我们这些笨人吧!” 平安家的听紫绢夸她的豆酱好,喜地合不拢嘴,直道:“哪里是我手艺好,是我女孩儿从婆家带来的。她本也是你们姑娘院子里的,和你们几个素日也相处得好,听我说九姑娘要跟着夫人回来中江住段日子,惦记着你们吃不惯,才托了人交给我让我转交的!你们要是吃着好,我家去就托人喊她再弄些来,也不耽误你们工夫去琢磨这个了!” 紫绢就笑盈盈地谢了,“我们偏了大娘的,原就不好意思了,怎么再敢劳烦大娘呢!” 平安家的就一口一个“不妨事儿,不打紧”的。 南若也笑着和平安家的说话:“平姐姐,你也评评理,光是惦记着她们了,从来也不思量思量我,真教我伤心难过。” 平安家的忙说道:“多好的东西,也值得姑娘伤心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不久便到了钟夫人的上房,因见钟夫人的大丫鬟霜儿正在回话,南若就一声不响的坐到了钟夫人身边,拿了桌上的账簿随意翻了翻。 那边却听霜儿说道:“……大姑奶奶近年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转,因二姑奶奶才怀上身孕,她就避去了陪嫁的院子住着,婆子们见风使舵,也就伺候的不尽心了,如今反倒病重了,她便愈加不敢劳烦侯府里的人了。因听夫人打发去送节礼的人说周老夫人身子不好,托了人让夫人正帮着配药,就差了人来带信,一来让问姑娘好,二来也让夫人帮着配几味调补调补。大姑奶奶还说不让夫人告诉二夫人,怕二夫人疑心她们姊妹不和,又要闹出事儿了,反倒不好了。” 南若忙问了:“大姐姐怎么又病了吗?要配什么药?霜儿姐姐回头只管拿了方子给画笺,我那里倒是从真定带回了好些药材。” 霜儿闻言就看向了钟夫人,钟夫人只道:“拿单子来我看。”说着就接过霜儿口中“大姑奶奶”的药单,看了看,才对南若说道:“你真定院子里的药材倒是不少,中江这里的素来没我库里齐全,就在我这儿配了反倒便宜,你也不必折腾了。”南若就只能点头说好了,钟夫人就又对霜儿说:“你继续说。” 霜儿便道:“前儿赵国公的长媳生了嫡长子,四奶奶说按着夫人留的旧例账本送的礼。又说平阳侯的诰命吃了夫人送去的药,病好了大半,她打发人给四奶奶说了,说是等身子再好些就亲自上门来拜谢夫人。四奶奶还说自己年幼无知又人轻言微,府里的大小事儿或能有个主意,给那些王侯公卿家的长辈回礼,今年又不同于往年,只怕自己冒冒失失稍不注意就坏了规矩,没的丢了府里和夫人的脸面,若是夫人在中江闲了,就请早些回真定去,她也好当面向夫人请教。” 钟夫人就道:“也难为你四奶奶了,你差人照我的计划回了她,好教她不必着急挂着我这边了!”霜儿听了吩咐就又道:“四姑奶奶差人来,想请二夫人帮着在江南寻十余名绣活儿好的女孩子,只怕过会子,二夫人得了信就要来商量夫人。” 钟夫人略略点头,就端了茶,霜儿便退了下去,她这才得空啜了口茶,方看着南若说道:“我这会子不得空,你去和你五姐姐一块儿顽去,等会儿在我这儿吃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若吐了吐舌头,放下了账簿,出去了,由婆子引着沿游廊往她五姐姐南若希在的屋子去,檐下有积雪落下来,吓了她一跳,叫了出来。 南若希听见声音变撩了帘子出来,南若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五姐姐”,南若希就已经说道:“九妹妹,你这几日到哪里去逛了,怎地没来找我?” 南若心虚得很,连忙拽了南若希到屋子里去说话,岔开话题道:“方才我在娘亲那儿听霜儿回话,四嫂在真定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知三嫂可是一样的忙碌,也不知真定可曾下过中江这般大的雪。” 南若希就要张口,南若就笑嘻嘻地先说道“五姐姐啊,你说中江的雪何时才会停啊,还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真定啊?” 南若希嫣然一笑,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你这个鬼精灵,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南若转过身去,“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有事儿瞒着五姐姐呢!” 南若希“哼”了一声,就要驳斥她,南若却离她更远了,指着她的那盆花,笑着夸赞道:“姐姐,你这花儿是怎么养的啊,回头也教教我吧!” 南若希拉住了她,看她目光躲闪,明显是撒了谎的样子,便说道:“九妹妹,你这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姐姐了是吧,那我可就要喊紫绢、画笺几个来问了啊!” 南若见谎话被姐姐拆穿,便不再隐瞒了,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去,轻声道:“前儿我听说那些被大雪压塌房子的难民无处可归,又挨饿受冻的,很是可怜,就悄悄儿地去了城外看了他们。” 南若希就语重心长地说道:“妹妹,你是闺阁的女儿家,怎么可以如此随意进出内宅,跟个男儿似的满天下乱走呢,你可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这性子……” 南若希还没有说完南若就抱住她的胳膊,解释道:“姐姐啊,我只是听说那些公卿簪缨之家实乃沽名钓誉之辈,竟干出以霉代好这样的事儿来,多少无辜的难民因此遭了罪,我一时义愤,这才冲动地去了城外,但是我扮作了小厮模样,旁人大抵是不知我是女儿家的,与我名声又有何损?” 南若希听到最后几句,顿时火冒三丈,喝道:“魔障东西,你是昏了头吗,素日里跟在你身边儿伺候的人我倒不信难不CD是那‘绣花枕头’吗,你还真当能瞒天过海!” 南若闻言怔住,直道:“我院里只有从真定带来的三个大丫鬟知道此事儿,旁的再也没了,那些丫鬟媳妇子婆子都知道我素来脾气古怪,我的事儿她们也是不敢过问的!” 南若希直是摇头叹气,又声音颤巍巍地气道:“你恁的这般天真?瞒得了一次那是她们疏忽了,还能瞒得过第二次不成。” 南若见姐姐气成这般模样,万分惭愧地垂着头站了起来听姐姐继续训话,“你如今胆儿也越发大了起来,这样大的事儿,你也只当小玩笑般的说说就过了。我素日里是怎么教诲你的,如今你倒这样气我,‘名节’二字岂是小事儿,你也一点不记在心上,成日胡闹,总有一日,姐姐要叫你气死!” 她听姐姐话越说越重,急得眼睛都红了,立刻跪在了南若希面前。 南若希见她已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却始终不肯认错,便用指头在她额上戳了戳,说道:“这般倔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好歹这次事儿也只你三个大丫鬟知晓,真是菩萨庇佑,下次你再这样子出了内院,我非重重罚了你不可,这次就小惩大诫,自个儿在屋子里好好儿地反省,没我的允许哪儿也不准去!” 南若希在家时便替母亲管教着弟妹,钟夫人说过南若希的话便是自己的话,南若不敢违逆,连连称是,南若希语气这才缓和了些,“七弟也是个不懂事儿的,你年纪小尚可原谅,他倒是白痴长了你几岁,今次非重罚了他,好让他知道厉害,下次不可再犯!” 南若一听姐姐要重罚她的七哥哥南寻微,担忧不已,忙急道:“姐姐,此事与七哥哥无关,是我百般撺掇了他去的,我是他小妹,他也是拿我没法儿了,错都在我,你怎样罚我,我都无怨尤的!” 南若希则不再心软,铁青着一张面孔说道:“把自己的小妹子置于不义之地,他还没有错了,你也不用替他求情,就是告诉了娘亲去,他也是难免责罚的,往后你每日都来找我,我教你规矩,免得你让七弟给带偏了。” 南若哭着哀求道:“姐姐,我听你的话,你饶过七哥哥这一次吧!” 南若希一眼也不看她,生怕看了小妹子的脸就心软下来,这件事情她母亲狠不下心,她绝对不能再从宽处理了,否则便是害了一对弟妹,“你也知道你七哥哥受罚是因为你,往后你也该记着,很多事情你本无心,却倒底牵连了别人,而因你所犯之事,那个人要比你付出更大的代价!你当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南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整个人儿都在抽搐着,哪里还听得清姐姐究竟说了些什么,南若希也只当没看见她抽泣的模样,又道:“妹妹,姐姐今日罚你和七弟,为的是让你们记住,做任何事情都有折中的方法可循,千万别只顾眼前而忘了以后。” 南若因为自己连累了七哥哥,心里惭愧难受不已,只是垂着头听姐姐训话。 南若希一面搀她起来坐到自己身边,一面喊了紫绢并四五个丫鬟捧了脸盆、手巾、帕子、抿子、靶镜等物进来,伺候着她重新梳洗了。 又陪着她一块儿去了钟夫人那里吃饭,钟夫人见小女孩儿眼圈尚且红红的,便问她:“卿儿,你这是怎么了?” 南若怕让母亲知道自己又偷溜出府,伤心难过,对南若希罚自己和南寻微的事情只字不提,只说是自己是和丫鬟们拌了几句嘴,气哭了,钟夫人笑着轻骂她不懂事儿,又安慰了她几句,赏了她几样糕点。 谁知道这事儿让她的祖母南太夫人知晓了,称她不自矜身份,罚她禁了足,南若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可笑,难不成不和丫鬟说话就是自矜身份了吗!她就越发的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