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是先帝》 1.第一章 天气将暖,可宫中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一般渐渐转好,反倒因为皇帝萧胤的病而越发显得压抑而小心。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还打压皇后母族,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2.第二章 两个婴儿被并排放在床上,虽然才刚出生,却并不像旁的孩子一般皱巴巴红通通的,而是胎发浓密皮肤白嫩,看着十分可爱。陶氏不顾身体虚弱,怜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李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见状连忙道:“三奶奶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陶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孩子,才顺着李嬷嬷的力道躺下去。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太后也薨逝了,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在新帝登基前,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眼泪被逼在眼眶里,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这月子里可要当心,要是不注意,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3.第三章 陶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小可爱给软成了一滩水,顿时破涕为笑:“婶婶不哭了,谢谢姝儿,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姝个头矮,只能眼巴巴看着几个大人抱着弟弟妹妹,得了陶氏的允许,立刻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柳氏无奈地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又嘱咐了陶氏几声,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正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奇地转过头。 陶氏身边的丫鬟绿柳忙道:“三奶奶,您看,四小姐在看三少爷呢!” 奉长宁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还是奉家嫡长女奉长宁的时候,她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唯一的亲弟弟奉展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她还从未有过被兄长关爱的体验呢。 听绿柳和陶氏说话,她也知道了,她的哥哥叫做顾泽慕,她叫做顾清宁,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似乎有事在身,所以没有陪在身边,且听口音,应该就在京城。 正当奉长宁,不对,现在应该叫顾清宁了。 顾清宁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京城有哪些姓顾的人家时,就听到一声元气满满的男声:“玉娘!我回来了!” 顾清宁顿时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随后就是陶氏惊喜万分的声音:“夫君!” 两人倾诉别情,房中其他人都纷纷避开了,只有顾清宁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满含情意的对话。 顾清宁还在想他的身份,京城,姓顾,家境很好,排行第三,又是这种仿佛缺根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想明白,陶氏已经引着他来看孩子了:“这是哥哥泽慕,这是妹妹清宁。” 顾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汗臭味,也不知这一身衣裳是多久没换了,她顿时用力挣扎起来。 顾永翰却十分惊喜:“小丫头脾气还不小,这小脚真有劲。” “定然是你熏着宁姐儿了,现在不许你抱孩子了,你先去洗澡。” 顾永翰丝毫不敢违逆老婆的话,连忙将顾清宁放下来,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甘不愿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臭。” 陶氏嗔怪了一声:“你这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宫里那么多天,又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不臭就怪了。” “好好好,我去洗澡。”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从顾清宁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了。 在她还未闭宫之前,曾经觉得太子太过温吞,想给他重新找两个伴读来着。当时她考虑过威国公府三公子顾永翰,但是当年才十一岁的顾永翰在进宫的短短半日之内,先是一脚踩死了太子最喜欢的兰花,然后惊走了淑妃的猫让一众宫女太监在皇宫里找了一下午,还差点害得柳太傅摔进池子里。 这一切都给当时的奉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真让顾永翰入宫,她该担心的就不止是太子,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当时奉长宁还和萧胤开玩笑来着,往后这顾永翰长大了,万一娶妻生子,恐怕真是一场灾难。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对方的女儿。 顾清宁顿时有点绝望,她都能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多灾多难。 就在她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永翰已经迅速地洗了个澡又钻进了房,看着妻子含笑拍抚着两个孩子,他的心都仿佛软成了一团水。 顾家行伍出身,顾永翰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大哥顾永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二哥顾永焱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唯有他,因为是嫡幼子的缘故,父母对他宠溺了些,从小就爱惹祸,甚至曾经有成为太子伴读的机会,也被他这性子给作没了。 但如今不同了,他有娇妻幼子,不该再由着性子来,而是要为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永翰心头火热,拥着陶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玉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让你们娘仨出去被人看低了。”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顾清宁也有点对他改观了。 正在这时,陶氏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泽慕尿裤子了……” “!!” 顾清宁感受着旁边的鸡飞狗跳,决定先把评价收回来,还是看看顾永翰日后的表现再说吧。 4.第四章 顾清宁的婴儿生活正式开始了,然而威国公府的生活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上辈子的奉长宁出身自定国公府奉家,与威国公同属开国四公之一,然而奉家却是典型的京城豪门的模样,家中人口众多,光奉长宁的父亲就有六个小妾,庶出子女更是数不胜数。奉长宁是嫡长女,一出生就受尽宠爱,但也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学会了勾心斗角。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她才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5.第五章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个正着,只见他那双黑色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完全不同于孩童的清澈,顾清宁吓了一大跳,正欲细看,顾泽慕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6.第六章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进入腊月,京城的上空就开始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因是国孝,家家户户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和白幡,街上行人稀少,大多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的样子,看着十分萧索。 而出了城门,城墙根上不少乞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城门边上的粥棚,只是此刻里面清锅冷灶,还未到施粥的时辰。 陶氏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天地苍茫,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待到施了粥,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7.第七章 因为顾泽慕和顾清宁生在国丧期内,洗三满月和百天都不能大办,只是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来府中。如今出了国孝,加上又是周岁宴这样的大事,闵夫人早早就大手一挥,大办!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 乳母将两人手中的印章拿过来放在荷包里装好,这是大周的习俗,抓周的东西会一直保存起来,一直跟着孩子长大,直到他死去,这东西也会跟着陪葬。 在场的宾客啧啧称奇,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抓周礼,一时间传言纷纷。 - 陶氏与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回房间,给他们换了衣服,然后一人点了一下鼻头:“真是两个小淘气,平日里那般乖巧,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抓周礼上闹起来了呢?” 顾泽慕不吭声,而顾清宁虽然最后抢到了印章,但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却恨不得自己能够再投胎一次。上辈子加这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打架,从前的她,即便私底下带着奉展淘气的不行,但是在人前向来都是端庄大气的,如今,这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其实顾泽慕也在懊恼,他知道抓周的意义,所以从一开始就准备抓那块印章,哪里知道竟然和顾清宁给撞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就这么和顾清宁争抢起来,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氏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服,见他们仍旧是背对背坐着不理对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绿柳走了进来,说是朱氏有事找她,陶氏只能让李嬷嬷和奶娘看着孩子,自己则匆匆出了门。 陶氏刚走,李嬷嬷见两个孩子只是各自坐在榻的一边,谁也不理谁的模样,想着也折腾了一个上午,两人应该饿了,便嘱咐奶娘看着他们,自己则去厨房拿辅食过来。 奶娘一口应下,李嬷嬷走后,两人坐在床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低声聊天做女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孩子。 到了这会,顾泽慕也冷静下来了,他怎么说灵魂也是个大人了,不像是顾清宁,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本就该让让她的,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妥当。 这般想着,顾泽慕便扶着榻上的桌子慢慢地站起来,然后走到了顾清宁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是当顾清宁看过来,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清宁还在自暴自弃,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她回过头,就看到顾泽慕抿着唇,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顾清宁顿时觉得没有意思,撇了撇嘴就要爬开,谁知顾泽慕也正在此时往前走了一步。 顾泽慕原本走路就不稳当,被顾清宁的脚一绊,当即就朝她栽了下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顾清宁一脑袋磕到了榻上,虽说上头铺了厚厚的褥子,也依然让顾清宁撞了个头晕眼花。而顾泽慕倒下来的时候位置不太好,脑门直接撞到了顾清宁刚长出来的两颗门牙上。 奶娘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来将两人抱在怀里,端着辅食进门的李嬷嬷也差点把手上的食盒给扔了,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顾清宁与顾泽慕隔着重重人影对视了一眼,有志一同地认定。 他们俩一定是八字犯冲! 8.第八章 周岁宴结束不久之后,宫中就来了旨意,命威国公出征西北,讨伐外族,原本府中一片欢乐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凝,但威国公却面色不变,淡定地接下了旨意。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只有陶氏,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那婢女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夫人请留步。” 陶氏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殿下邀请夫人进院中一叙。” 9.第九章 陶氏和绿柳抱着孩子走进了小院里,主仆二人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还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镇定。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10.第十章 有了元嘉的那句话,陶氏第二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那处小院,朱氏还特意让人回了威国公府带了礼物回送给萧衍之。昨日陶氏慌慌张张的,身边也没有合适送出去的东西,今天才补上。 萧衍之看了一眼元嘉,元嘉笑笑道:“既然陶姨给了你,那你收下便是。” 萧衍之这才小声和陶氏道了谢,将礼物交给身后的宫女,随后眼巴巴地看着顾泽慕兄妹俩。绿柳和元嘉身边的宫女将一块大毯子铺在地上,又拿了一些玩具出来,这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上面,萧衍之也脱掉鞋子,凑到了他们俩面前。 说来也奇怪,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11.第十一章 顾永翰抱着陶氏的书信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喜闻乐见地被亲爹和亲哥哥给揍了一顿。 威国公揍完儿子,出掉了心中那口闷气,这才开始拿牌接下来的任务。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可惜当年出了事,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12.第十二章 柳子骥虽然摔了一跤,但地上都是软泥,所以他并没受伤,只是把自己弄成了一只泥猴。 前一只小泥猴顾泽浩已经乖乖地被丫鬟带去洗澡了,柳子骥哭了半天,也没见到亲姑姑来哄他,也就不闹了,老实地跟着丫鬟去洗澡。 柳氏这口气还没松完,这么会时间,陶氏也知道消息上门了。柳氏一看到未语泪先流的弟妹,就觉得有点头疼,她觉得这是比柳子骥还要难哄的人。 陶氏来的路上只是匆匆听了个大概,只当是自家儿女犯了错,一进门就先向柳氏道歉。 柳氏连连摆手,在她看来这都是柳子骥自作自受,再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摔跤什么都是正常,便是她那极度护短的亲娘和大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责怪两个才一岁半的孩子。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同顾泽浩站在一起,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它会跟着跑的,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13.第十三章 被柳太傅断言不是池中物的两人,现在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被迫看着柳子骥蹲在地上打珠子。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毕竟当初他们出来,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14.第十四章 元嘉正在房中默念经文,却突然被人打断了,她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走出来才发现竟然是宫中来人了,且来的还是她皇兄身边的大太监张礼。 张礼一见到元嘉,立刻就行了个礼。 “张公公起来吧。”元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知张公公此来,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15.第十五章 张礼回了宫,第一时间便向皇帝复命。 萧湛问:“元嘉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瘦了?”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奴才说您一切都好,就是担心殿下,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16.第十六章 顾清宁回到了现实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过神,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这一瞬间她仿佛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才是现实。 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要翻个身继续睡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同样睁着眼睛的顾泽慕。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皇伯父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你皇伯父?”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皇伯父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皇伯父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萧湛问:“你们口中的清宁与泽慕就是那顾家老三的孩子?” “是。” 萧湛笑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对衍之疾言厉色的,却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凶他,可见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们。” “臣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好。”元嘉看起来也有些困惑,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俩也很乖巧就是了。” 萧湛见状便道:“既如此,看在皇妹的面上,若这次顾家老三在西北立了功,不管大小,我便赐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诰命,如何?” 17.第十七章 元嘉听了萧湛的话,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才道:“那臣妹就代他们先谢谢皇兄了。” “其实我本就有心对顾家补偿一二,倒当不起皇妹这一声谢。”萧湛顿了顿,才道,“我想着,等奉翎再大一些,便将他送到西北,谋一点军功,将舅舅那一脉给立起来。”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18.第十八章 第二天是朱氏的生辰,顾泽禹也不好再接着抓他们念书,因不是整生,朱氏也不想铺张,便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但即便如此,柳氏还是带着他们给了她一个惊喜。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知道这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吗?这可是乐平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你们竟敢伤了殿下,是不想要命了吗?!” 19.第十九章 朱氏原本是担心两家的马车堵在路中间,会挡了旁人的道,所以好声好气地同对方商量。毕竟这件事两方都有错,她也没打算搬出威国公府的名号来仗势欺人,谁知她将身子放矮了,反倒让对方嚣张起来了。 乐平长公主是先帝时敏妃之女,因敏妃过世地早,她被奉皇后抚养过一阵子,大约是因为这层关系,今上登基后,对她还算关照,她仗着这一点近来很是风光。 不过朱氏可不吃这一套,她冷下脸:“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要我的命?” 那婢女仗着乐平长公主向来跋扈惯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踢到铁板了,她虽然嚣张却不是没脑子,既拿不准朱氏的身份,便不敢再口出恶言。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朱氏时,身体似乎一僵,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许久未见,表姐安好。”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乐平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着朱氏,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地添油加醋:“表姐息怒,不要为了这样一个下奴气坏了身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柳氏和陶氏那边,柳氏也是听过乐平长公主的名声,对她很不待见,陶氏却想起了元嘉长公主,内心很是惊讶,分明都是长公主,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顾清宁更是震惊,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怯弱可怜的乐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泽慕却是冷冷地看着乐平,他当年虽然格外疼宠太子和元嘉,但对其他子女也并未苛待,且乐平丧母之后,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多关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尚在孝期内,她就穿红着绿,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令他心寒。 乐平原本在和朱氏打机锋,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打了个寒战。她猛然往旁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目光实在是太像父皇了。这让她不敢再和朱氏争吵,不安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匆匆钻进马车里,便让车夫离开了。 朱氏看着乐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愕然,原本以为还要和乐平掰扯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简直不像是她的个性。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也没打算和在这里浪费时间,让车夫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就叫上孩子们出发了。 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受了一点小惊吓,便不再嫌弃自家娘亲,而是紧紧地跟着柳氏上了她和陶氏那辆车。 马车一路开进了庄子里,庄头立刻带人出来见主家,这个庄子平日里给威国公府送新鲜瓜果,但因为景致普通,所以主家一直没有来过。 庄头知道主家要来之后,将这儿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还早早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中午便是用这些食材做的午饭,几个孩子都吃的很欢。吃过饭,几个大人就要去午睡,孩子们精力旺盛,便由护卫带着去田间地头玩耍。 顾泽浩拉着顾泽慕在田垄上慢慢地走着,颇有大哥哥模样地带着他去抓蚱蜢,顾泽慕很不耐烦,却还是没有甩开顾泽浩的手,甚至看到顾泽浩有时候要摔倒了,还会伸手拉一下他。 几个女孩子则去摘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顾清薇看到了蝴蝶,又抛下了花环去追蝴蝶了,让跟在身后的嬷嬷追得要跑断了气。 到了这种地方,顾清宁似乎也放松下来,她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感受着轻柔拂过的风,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比起奉长宁来说,她似乎更喜欢顾清宁这个身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是她从前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曾经的奉长宁,母亲早逝,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后来入了宫,也依然摆脱不了虚情假意和明争暗斗。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如今有幸重活一遍,却没想到老天会给她这样一份大礼,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如此轻松快乐,能活成真正的自己。 - 这一趟出来,柳氏大发慈悲没有给他们布置作业,几个孩子简直就像玩疯了一般,不过几天时间,都仿佛晒黑了一层。 陶氏和柳氏坐在树底下,柳氏正在烹茶,一手茶道如行云流水,令人惊艳,末了,将一杯茶放在陶氏面前。 陶氏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 柳氏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没好气道:“你怎么同顾永焱那货一样,只会牛饮,糟蹋好东西。” 若是从前,陶氏定然会因为这番话而战战兢兢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柳氏嘴硬心软,也敢细声细气地同她开玩笑:“就算二伯牛饮,你不也嫁了他吗?” 柳氏一噎:“你现在还学着大嫂一般促狭我了是吧?” 陶氏笑得羞羞怯怯:“大嫂说你就一招,只要拿话堵住了你的嘴,你就得偃旗息鼓了,我听大嫂的。” 柳氏气得牙痒痒,原本像小白兔一般的三弟妹,如今也跟着大嫂一般黑心黑肺了,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就在她暗中诋毁朱氏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朱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帖子。 陶氏见了她,连忙道:“大嫂,二嫂煮了茶,你快来尝尝。” 朱氏走过来,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柳氏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朱氏细尝了一番,顿时赞不绝口。 柳氏给陶氏使了个眼色:“这才是你该和大嫂学的东西,别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陶氏捂着嘴笑起来。 朱氏见她们俩打哑谜一般,忍不住道:“又在这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们哪敢说大嫂你的坏话,你可是掌管府中内务的,要是克扣我们月钱可怎么办,是不是,三弟妹?”柳氏故意说道,但说到一半自己却又笑起来。 朱氏好笑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故意严肃道:“你这般说了,我若不克扣一下你的月钱,岂不是对不住你?” 陶氏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几封请柬,有些好奇道:“大嫂,这是谁家的请柬,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柳氏和朱氏也跟着看过来,朱氏这才道:“差点忘了,这是元嘉长公主发来的,下个月初她要在公主府设宴,特意发了请柬来请我们过去。” 陶氏惊喜道:“玉容姐姐回京了?” “是,说是前日才回来的。”朱氏笑起来,“只怕如今京中也不消停,不知多少贵女想要拿到这张请帖呢,咱们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 柳氏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做衣裳打首饰都要时间,还有三弟妹,宫中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陶氏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了,因为元嘉平易近人,她与元嘉相交向来都是十分自然的,如今才意识到这场宴会中可不是只有元嘉的,那点儿胆怯又占了上风。 朱氏心细,发现陶氏不对劲,便连忙道:“玉娘别担心,这些礼仪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元嘉又不会在意。” 陶氏勉强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在威国公府这般自在的生活,如今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么多陌生的贵妇交际,却难以抑制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朱氏很清楚陶氏的性子,她本性单纯,在熟悉的人面前还好,在生人面前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想当初她刚刚嫁到威国公府的时候,动不动就流泪,如今才算好一些,但元嘉的这场宴会,只怕对她来说又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她柔声劝慰:“你别担心,我与二弟妹都会陪着你的。” 柳氏也难得收敛了自己的毒舌,轻咳一声:“若是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把她喷个体无完肤,再也不能出来见人。” 陶氏左右看了看,美眸一眨,眼泪又掉出来了。 朱氏:“……” 柳氏:“……” “我没哭。”陶氏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忍着哽咽道,“我就是觉得有大嫂和二嫂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呜呜呜呜……” 朱氏和柳氏无奈地对视一眼。 得嘞,也别说旁的了,先安慰人吧。 20.第二十章 元嘉坐在软轿上,四个力士稳稳地抬着轿子,前后又各跟着八名宫女,领头的更是大内总管张礼身边得用的小太监。原本在大内,除了帝后,都是要步行的,但当今心疼她这个妹妹,特意开恩,让人用软轿将她抬进来。 轿子是往坤宁宫去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姚黄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元嘉便是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元嘉长公主殿下,娘娘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我当初就和父皇说过,我有衍之就够了,并不想再嫁。” 萧湛急了:“当初是谢浙对不住你,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千千万,你可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替你撑着腰呢,再没人敢这么对你的!” 元嘉被萧湛那着急的样子给逗笑了,原本因为君臣之别而有的那一点隔阂也消失无踪,这还是那个疼爱她宠溺她的皇兄。 “皇兄,我不嫁,难道就不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难道就不给我撑腰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萧湛见她主意已定,也只得叹口气,“我知道了,随你便是。” 21.第二十一章 吃过了午饭,元嘉才从坤宁宫中走出来,她坐在软轿上,脑子却在想着之前皇兄同她说的话。 谁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元嘉回过神,看向来人,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应该是去见淑妃了,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乃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柳子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兴奋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顾泽慕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顾清宁也和顾泽浩一般,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傻乎乎的柳子骥了。 22.第二十二章 柳子骥就这样留在了顾家,祖父承诺每十天来接他回去,他还十分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在顾家乐不思蜀,然而第一天就被打脸了。 天还没亮,柳子骥就晕晕陶陶地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他正想发脾气,就被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顾泽浩给拉住了,拖着他就往练武场跑。 柳子骥的脾气就跟着大清早的凉风被一口灌进了肚子里,等到了练武场,一看,原来顾家的孩子都已经在那里站好排好队了。 顾家以军功起家,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风雨无阻,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我爹还只动口的,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人家比你还小呢,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23.第二十三章 到了祈雨那日,闵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因为要入宫,所以一早就出发了。 孩子们都留在府内,晨练完之后,就被丫鬟带去洗澡然后换上了素净的衣服,为了祈雨,今天不用上课,顾泽浩高兴得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顾清芷说了他几句都没用,最后还是他亲姐姐顾清姝一顿揍下去,顾泽浩老实了。 屋子里闹哄哄的,顾泽慕被吵得头疼,干脆走了出来。 陶氏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却并没什么成效,几乎靠朱氏留下来的莲子和管家在一旁安排。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坐上了御辇,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24.第二十四章 威国公府,陶氏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天坛的方向,之前的两道雷吓了她好一跳,差点忘记第三下叩首,还是管家提醒,才又慌忙拜下去的,谁知她才刚刚抬起头,那边又炸了一个雷。 陶氏拍着胸口,在绿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几乎是有些颤抖地问莲子:“这……算是完成了吧?” 莲子笑着点点头:“是的,三奶奶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25.第二十五章 顾清宁重新回到身体,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与萧湛这一次见面几乎颠覆了她对对方所有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又是自己一直敬爱的母后,所以萧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这时候,旁边的一些贵妇也发现了她们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威国公府三公子娶了个侍郎侄女的事情她们都还是记得的,虽说顾老三为人不太靠谱,但也有不少人想要嫁入顾家的,谁知道被这样一个人给截胡。 陶氏原本就长得柔弱动人,是这些正妻们最讨厌的一种长相,再加上她没有诰命,所以根本没有人为她出头,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乐平不依不饶:“表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我分明是说有人不知礼数,还要与这么多贵人们同处一室,未免有些太过……” 就在此刻,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皇姐好大的威风,对我请来的贵客这般无礼?也不知这场宴会的主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26.第二十六章 人群朝两边分开,元嘉长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容颜似雪,服饰华丽,越发显得气势凌然,与乐平高下立判。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还没有进院子,他们就听见里头有翅膀扑扇的声音,正好奇着,萧衍之已经领他们走了进去,一只极其漂亮的鹦鹉掠过他们眼前。 柳子骥被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顾清宁眼神却凝住了。 她认得这只鹦鹉,它名叫“三宝”,正是自己当初养的那只,她原本以为自己过世后,这只鹦鹉还留在宫里,没想到是在元嘉这里。 萧衍之还在兴奋地介绍:“这是我外祖母以前养的鹦鹉,是百越进贡的,据说京城就只有这一只。听说它还会说话,不过自从外祖母薨逝之后,它就再也不说了……” 萧衍之的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的鹦鹉突然跳了出来,歪着头在地上走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们,突然嘴一张。 “皇后娘娘万福!” 27.第二十七章 四个孩子一时都愣住了, 所幸这院子里没有别人,不然还不知会引发出怎样的骚乱。 顾泽慕猛地看向顾清宁,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震惊和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打了一拳。 不过顾清宁反应很快,马上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反应让顾泽慕越发确定了她的身份。一时之间, 顾泽慕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妻子居然会与自己同时重生,还成为了兄妹?!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柳子骥没想那么多, 还惊叹道:“真的会说话啊!能不能让它再说一句?” 萧衍之有些迟疑,毕竟之前这只鹦鹉一直都没有说过话, 每天就知道吃,不过想一想, 之前的三年这只鹦鹉被养在公主府,他却与母亲住在千佛寺,或许这鹦鹉说了话, 饲养的丫鬟没有注意也不一定呢。 于是萧衍之也不纠结了, 和柳子骥一起拿了一把瓜子, 想要逗三宝说话, 谁知三宝非常不客气地把他们手里的瓜子都吃了, 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柳子骥很挫败, 萧衍之好心安慰道:“之前丫鬟还说没见过它说话呢, 咱们能听见一句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柳子骥一想也是,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看到一旁的顾清宁和顾泽慕,连忙招呼他们:“你们也来喂鹦鹉啊!” 萧衍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还以为是自己顾着新朋友,忽略了他们,让他们不高兴,赶紧拿了一把瓜子,放在了两人的手里。 顾清宁似乎有什么顾忌,迟迟不敢上前,顾泽慕却掂了掂自己手里的瓜子,走到了三宝面前。而一向神气活现的三宝在他面前似乎拘谨许多,也不再走来走去,只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地上,一双绿豆眼和顾泽慕面面相觑。 顾泽慕轻笑一声,拿了一粒瓜子放在手心,放在三宝面前。 三宝试探地往前迈了一步,见顾泽慕没有动,这才小心翼翼低头将那粒瓜子吃了。 顾泽慕又放了一粒:“再说一句。” 三宝动了动脑袋,随后突然飞了起来,嘎嘎叫着:“萧胤,混蛋!萧胤,混蛋!” 顾泽慕:“……” 顾清宁回过神,恰好看到顾泽慕背影一僵。 在顾清宁没有看到的角度,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盯着天上那一团五颜六色,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这畜生给抓下来把毛拔了做成鸡毛掸子。 三宝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那双翅膀扇得更用力了。 柳子骥气得哇哇大叫:“凭什么!我们喂它吃了那么多它都不说话,泽慕才喂了一颗他就说话了,而且说的还不一样,这不公平!”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恍惚想起,萧胤似乎是他外祖父的名讳,这鸟胆子也太大了,不要命了吗?! 就在此时,萧衍之的奶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破了这一室诡异的气氛。 “小祖宗,您怎么在这儿啊?您赶紧去正院吧,都已经开宴了。” 萧衍之这才招呼着小伙伴离开,柳子骥噘着嘴,瞪了一眼飞着的三宝:“不给你吃了!” 谁知在顾泽慕面前还老实得像只鸡的三宝却直接冲着柳子骥飞了下来,把柳子骥吓了一大跳,随后它才又嘎嘎笑着飞到了天上,一边飞还一边叫:“本宫不稀罕!” 奶娘也是愣住了,关于这位鸟祖宗的传言她还是听过的,虽说被人好吃好喝地饲养着,却从来十分高傲,还从未这么……活泼过。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眼前还是得先紧着这一群小祖宗才是正经。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三宝又叫了起来:“娘娘慢走!娘娘慢走!” 顾清宁身子一僵,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三宝,三宝顿时就蔫了,老老实实地落到了架子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去,整只鸟都透着一股委屈巴巴。 顾清宁:“……” 早知道这鸟戏那么多,当年就不养了。 - 自从乐平被元嘉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公主府,多少给宴席的气氛带来了影响,许多人都变得拘谨许多。 顾泽慕全程心不在焉,直到最后跟陶氏上了马车,才回过神。 他看着跟陶氏说话的顾清宁,或许因为心境不一样了,他这才发现顾清宁还是有很多小习惯跟奉长宁是一样的。 比如她发呆的时候喜欢捏自己的指尖,她不喜欢吃桃子,爱吃辣,哪怕如今年纪还小,但她走路的姿势却像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一般,裙摆不飘不扬,显得十分端庄。 从前他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所以对这些细节也不在意,可如今察觉了这一点之后,真是怎么看怎么像。 原本顾泽慕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血亲妹妹,不管怎样自己都会护着她。可如今顾清宁身份骤然改变,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顾清宁敏锐地发现兄长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他常常用一言难尽的表情偷看自己,但要问他有什么事情又不肯说。 这让顾清宁极其暴躁。 就在顾清宁忍无可忍,决定要好好跟顾泽慕谈一谈的时候,她发现顾泽慕开始躲着自己了。平日里两人在一个院子,一天总会碰到好几次,但最近几天,她除了练武场和学堂,就再也见不到顾泽慕了。 可即便在学堂里,只要上完了课,顾泽慕一定是第一个离开的,叫都叫不住。 他是不是中邪了?!顾清宁严肃认真地想着。 这种情况直到萧衍之被元嘉长公主给送过来念书为止。 顾清宁都呆住了,当时听柳子骥瞎扯的时候,她没阻止他,是因为知道元嘉这么宝贝儿子,不会轻易把儿子送到外面来念书,如今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女儿。 而除了柳子骥高兴以外,顾家其他的孩子都默默地叹了口气。 在经过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的连番打击,还有柳子骥在学业上的碾压,他们都已经佛了。 谁知道,就在他们自暴自弃的时候,却没想到萧衍之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蛋,实则名不副实。 早上跑步比柳子骥还慢,而且跑了一圈就开始脸色发白,吓得武学师傅赶紧让他停下来,生怕伤了长公主家的宝贝。 而到了学业上,更是成为一众孩子的垫底。毕竟这三年他在千佛寺,元嘉长公主心疼他,未免放松了些,自然是比不上顾家这段时间魔鬼式教育。 顾家的孩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容易啊不容易,他们垫底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个更差的了!一时之间,他们对萧衍之热情得不得了。 经过柳氏和先生们的商量,决定让萧衍之跟顾泽慕两人一起读书。 萧衍之摆脱了依依不舍的顾泽浩等人,莫名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的热情简直让他招架不来,还是跟着让他更亲切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来得舒心。 萧衍之愉快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但几天之后,顾泽慕却有点儿不太愉快了。 看着萧衍之挨着顾清宁坐着,两人亲亲密密地说这话,一副两小无猜的模样,他就觉得心里梗得慌,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很想让萧衍之离顾清宁远点,不过这话他说不出口,差点憋死自己。 顾清宁是真心将萧衍之当成了后辈,她当初自闭宫门,在元嘉最痛苦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旁,一直都引以为憾,对萧衍之这个外孙爱屋及乌,忍不住便多怜惜几分。当初萧湛和元嘉的启蒙都是萧胤,她没有插手,如今面对萧衍之,当年的遗憾都化作了一腔的热情。 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直接插|到两人中间,对萧衍之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倒是无所谓问谁的,当下便乖乖地“哦”了一声,把问问题的对象转成了顾泽慕。 顾清宁没想到还能碰上个抢学生的,顿时怒了:“分明是我在教衍之,你过来做什么?” 顾泽慕不为所动:“我的功课比你好,我教有什么不对吗?” “好什么好,要不咱们比比?” “小孩子才比来比去,你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顾泽慕,我看你是想跟我打一架!”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萧衍之表情迷茫地看着他们。 一旁闻声而来的柳子骥摸了摸下巴,对旁边的顾泽浩道:“啧啧啧,又吵起来了,哎,你说今天谁会赢?” 顾泽浩慢吞吞道:“谁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泽慕和清宁知道你拿他们俩打赌,你一定会比较惨。” 柳子骥:“……” 柳氏原本以为萧衍之自小娇生惯养,再加上身份贵重,一定是个麻烦,谁知萧衍之乖巧的让人心疼,反倒是顾泽慕和顾清宁开始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其他孩子则在柳子骥的带领下,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但每每被顾泽慕两人发觉后,两人便暂时握手言和,联手怼柳子骥,直把他怼的满头包落荒而逃为止。 顾家的家塾从未有如此热闹过,柳氏简直要吐血了,这群熊孩子就不能消停点吗?! 而就在这时,远在青山书院,却一直关注着弟弟妹妹的顾泽禹,发来了对二婶诚挚的问候,最后友好地提议,为何不办一场考试呢? 柳氏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从前在柳家的家塾里,每旬都会考试,令他们深恶痛绝,可如今自己当了老师,才发现这真是个对付熊孩子的好方法,你们不是精力旺盛吗?考的你们没有脾气。 顾泽慕和顾清宁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两人顿时斗志勃发。而其他孩子则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柳子骥对考试是有天然的厌恶的,没想到他都跑到了顾家的家塾,居然还逃不掉,至于顾泽浩几个,每天跟着几个天才屁股后头努力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居然还要考试,这是嫌他们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大吗? 便是一向温柔听话的顾清芷也有些撑不住了,带着几个小可怜就去找了朱氏。 朱氏听完之后,面对着几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只是无奈道:“这家塾的事情都是归你二婶管的,娘也没有办法。” 出师未捷的几人步履沉重地去找闵夫人,谁知也是无功而返,不,还是有点用的,比如如今顾家都知道他们要考试了。 朱氏原本好奇柳氏又做了什么,让他们这般消沉。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儿子。 顾泽禹这好为人师的毛病真是越演越烈了,朱氏有点儿想给儿子写封信,让他放亲妹妹一条生路,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上次顾泽禹写家书回来的时候,还非常诚恳地建议母亲也跟着二婶去读书来着。 不过这毕竟是孩子们第一次考试,朱氏觉得作为大伯母,她还是应该支持一下的,于是便找到了柳氏,说要参观一下。 柳氏欣然同意,这家塾也办了这么久了,她也是很想在大嫂面前显摆一下成果的,最后一想,既然大嫂都来了,干脆把三弟妹也请来得了。 于是顾清芷等人惊悚地发现,他们不仅要考试,还得在家长的注视之下考试,这简直是公开处刑,她悔恨地差点打死之前异想天开的自己。 不过他们在郁闷也没有办法,考试还是要考的。 因为众人的学习进度不同,所以考试的内容也不同,学霸如柳子骥,是单独一张卷子,而虽然年长,但成绩不好的顾清芷只能和顾清姝还有顾泽浩一同考试,至于最小的三个孩子还有萧衍之又是另外的题目。 柳子骥沉着脸,一路奋笔疾书,看起来倒有了几分柳家人的样子。 顾清芷三人则是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看起来很想找个人来抄一抄,偏偏三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抄也抄不到什么。 而另一边的画风更加奇特,顾泽慕和顾清宁比赛一般,低着头猛写。 他们身后的萧衍之和顾清薇不紧不慢地写着,看似认真,但监考老师柳氏凑近一看,差点没被气得厥过去。 顾清薇不会写的字都用个圆圈代替,以至于整张卷子看起来,圆圈占了最多数,萧衍之倒是都填满了,不过目前看起来正确率可能还没有顾清薇高。 孩子们这边紧张地考试,家长们却十分悠闲,朱氏和陶氏一边喝着茶一边小声地聊天,十分舒心惬意。 至于考试结果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这都是后话了。 - 陶氏过得这么舒心,但在家里养伤的乐平长公主心情明显就坏多了。 这一次在元嘉府中她丢尽了面子,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外头的人定然都是在嘲笑她的,这让她又嫉又恨,嫉妒元嘉仗着身份无所顾忌,怨恨元嘉毫无姐妹之情,当众让她下不来台,最后还迁怒到了陶氏身上,可惜陶氏平日里深居简出,她想找人对付她都没办法。 而府中的事情更是令她气不顺,驸马之前同她吵了一顿,然后便出门去了,一夜未归,想也知道又在哪个小妖精床上,她恨不得带人去撕了那小妖精,又怕夫妻不和的事情爆出来被满京城嘲笑,憋得都快炸了。 她的婢女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这位主不高兴。 但乐平哪里是这般容易讨好的人,借口茶太烫,一把就将整杯茶水都砸在了倒茶的婢女身上,那婢女连擦都不敢擦,只能瑟瑟发抖地跪在下首。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状便道:“谁又惹咱们殿下不高兴了?” 乐平哼了一声:“这贱婢,茶都不会倒,要烫死本宫啊!” “殿下别生气,为了个下人气坏了自己可不划算。”那女子瞟了一眼那婢女,轻描淡写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再好好的学学规矩。” 婢女瘫在地上,被门外两个仆妇给拖了下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间或还传来几声闷闷的惨叫。 那女子是乐平的奶娘,名叫程娘。当初乐平还没有进坤宁宫之前,一直都是由她教养的,对乐平忠心耿耿,也最受她信任。 程娘看了一眼乐平的伤处,才道,“这伤看起来好了许多了,再让大夫给您换两次药应该就能好了。” “好了有什么用?反正也不能出去。”乐平赌气道,“现在外头都是嘲笑我的人,他们都恨不得把我的脸往脚底下踩!” “殿下这话说的孩子气了。”程娘像对待孩子一般摸了摸乐平的头发,“您可是天之骄女,是当朝的长公主,谁敢这样对您?” “他们怎么不敢了!”乐平咬牙切齿,“连个没有诰命的女人都能在我头顶上撒野,日后他们有样学样,我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程娘已经知道了当天在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听乐平这么说,连忙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元嘉长公主是您的妹妹,她任性,您作为姐姐让着她一点,旁人只会说您的好处。至于其他人……就像您说的,那陶氏毕竟没有诰命,还不是任由您拿捏?” “拿捏?她连行个礼都有元嘉护着!我怎么拿捏她!”乐平越说越气,“我要真对她怎么样,元嘉还不知要怎么对付我!” “您这是想岔了,那毕竟是元嘉长公主回京的宴会,您在她的宴会上教训旁人,她脸上自然不好看。”程娘不急不缓道,“但若是那陶氏依仗着元嘉长公主,日后也不同您行礼,这却是不知礼数了,您要教训她天经地义,便是元嘉长公主也不可能替她说话的。” 乐平听她这么说,狐疑道:“奶娘没骗我?” 程娘替她调整了一下后面的靠枕,柔声道:“奴婢什么时候骗过您,您是运道不好,未曾托生在了先太后的肚子,当了陛下的嫡亲妹妹,如今也只能忍着她一些。” 她这话让乐平脸色一阵晦暗,越发痛恨元嘉。 程娘见状,便道:“不过虽然比不过元嘉长公主,但您毕竟身份高贵,想要对付那陶氏易如反掌。” 乐平咬牙:“奶娘说得对,除非她日后不出门交际,否则我定要她好看。还有那两个小崽子……” 乐平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她想起了之前感受过的寒意,顿时不敢再乱说话了。 - 陶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乐平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从陶氏观看了孩子们的考试之后,似乎又另外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于是除了去寺庙上香,便每日做点心给孩子们吃。 陶氏顿时成为了他们最喜欢的人,与凶神恶煞的柳氏形成鲜明对比。 柳氏心情郁闷:“这下,坏人全都是我在当,你们都是好人。” 陶氏轻笑:“二嫂想多了,孩子们自然知道你是为他们好的。” 妯娌二人说着话,却见门外有一个婢女匆匆地跑了进来,正是陶氏另一名大丫鬟,名叫红莺,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怎么了?”陶氏问。 红莺说道:“宫里来圣旨了,夫人让您赶紧回去梳洗换衣服呢。” 陶氏吓了一跳,急匆匆和柳氏告辞,便跟着红莺离开了。 她们刚走,柳氏身边的婢女画屏也赶了过来:“奶奶,宫里来圣旨了,您赶紧随奴婢出去接旨吧。” 柳氏顿时有些纳闷,按理来说这种事情画屏有分寸,是不会拖延的,但为何红莺从三房的院子跑过来还比画屏快,莫非……这圣旨与陶氏有关? 闵夫人让人搬了香案过来,这才领着陶氏等人跪了下来,那颁旨的是当今身边的大太监张礼,他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念出了圣旨的内容。 听完以后,众人都愣了,因为这居然是赐封陶氏为安人的圣旨。 待到宣完旨,张礼才让后面的小太监将诰命文书和赏赐送到前面来。 陶氏都傻了,半晌没有回过神,好在柳氏连忙提醒她,才不至于失礼。 闵夫人扶着儿媳的手站起来,让人给了张礼一个荷包,才问道:“臣妇惶恐,还请张公公明示,陛下隆恩敕封,可是……我那三儿子在边关出了什么事情?” 也不怪她这么想,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敕封,安人是正六品的诰命,顾永翰至少也得是个六品的校尉,这可是连跳三级啊,这得是立了多大的功劳,怎么看都像是顾永翰出了事,皇帝给的补偿吧。 陶氏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诰命了,担忧地看着张礼。 张礼笑道:“夫人放心,三公子一切都好,陛下刚刚收到了西北八百里急报,国公爷大败了外族,三公子亦是有大功在身,陛下龙颜大悦,这才下旨敕封。” 闵夫人松了口气,只要没出事就好。随即也高兴起来,她一直都担心小儿子吊儿郎当没有建树,如今他能立功,封妻荫子,自己也放心了。 等张礼一走,朱氏和柳氏便上前恭喜闵夫人和陶氏,柳氏还打趣让陶氏请客。 陶氏羞得满脸通红,她其实并未想过让顾永翰立什么功劳,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立了功,还给自己也请了诰命,这让她心里简直和喝了蜜一样甜。 不过陶氏也渐渐锻炼出来了,往常碰到这种事情,她又哭又笑,大概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还能勉强忍住眼泪,一口答应了柳氏的请客要求。 柳氏原本也只是开玩笑,但陶氏真的应了,她也不客气,掰着手指点菜。朱氏见不得她这么欺负弟妹,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哪还有点清贵人家小姐的模样,我还以为府里一直饿着你呢!” “可不是饿着我了。”柳氏也不甘示弱,“这半个月陪着你们俩吃斋念佛的,我都快吃成兔子了。” “你若馋了,自个儿花钱在小厨房做,你做佛跳墙都没事,分明是自个儿抠门。” 柳氏说不过朱氏,只能找闵夫人求救:“娘,大嫂欺负我。” 闵夫人满脸喜色,见她们这般打趣,也凑热闹道:“既是老二家的馋了,晚上让厨房做的丰盛些,咱们也庆祝庆祝。” 朱氏笑道:“还是娘大方。” 柳氏被打趣的没了脾气,跺了跺脚:“好啊,你们都欺负我!” 陶氏还当她真生气了,连忙道:“二嫂别气,我请客就是了,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我给你们做。” 柳氏立刻眉开眼笑,朱氏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鬼灵精,一个老实头,真是……” 消息传到了后院,下人们也跟着高兴起来,尤其是三房,虽说威国公府气氛和谐,各房之间也是关系和睦,但对于下人们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攀比心理的。三房这些年一直都被压在底端,这一次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只是顾泽慕和顾清宁都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天真。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是担忧。 若说是顾永暄或者顾永焱立了大功,他们俩还会相信一点,先不说顾永翰负责送粮,到底是怎么撞上对方的探子,就说他的本事稀松平常,两人都看在眼里,实在不知他是怎么立下大功的。 但威国公又不像是这样的人,这个人端方严谨,若非如此,当年奉展战死之后,萧胤也不会让他接受西北防务,这么多年,西北犹如铁桶一般,更难得的是,不论战功还是账务,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儿子冒报功劳。 这件事让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要知道,恐怕也只有等顾清宁给皇帝托梦才知道真相了。 而与此同时,西北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扬了出去,这是威国公领兵奔赴西北之后的第一场大捷,自然值得欢欣鼓舞,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茶馆里的说书人也立马赶了潮流,将这一场大捷编成了故事在茶馆里讲,亦是宾客满座,叫好声不断。 里头最有名的一段,便是那位顾三公子在送粮草的过程中,发现了外族人潜入的踪迹,依靠着一百人的小队,消灭了外族精英部队,斩首十余级,还给邺城示了警,让威国公及早发现敌人踪迹,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之前的顾永翰在京城的名声都是纨绔,没想到一朝去了边关,立刻就立下奇功,让人不由得感慨威国公府真是虎父无犬子,又感慨威国公府简在帝心,顾永翰一夜之间连跳三级,不仅如此,连妻子的封诰都请下来了。 一时之间,京城的人民对这传奇津津乐道,也羡慕陶氏命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仅好命嫁入了威国公府,原本以为相公只是个长得好看点的纨绔,谁知这纨绔一朝翻身,居然还给她挣了个六品的诰命。 这如何不让那些闺中女子羡慕嫉妒恨,那些原本身份不高的女子,也将她作为了奋斗目标。 不过,也是有人对此气得不行的。 比如乐平长公主在府里摔了一屋子东西,好不容易回来的驸马一听这动静,二话不说又转身出了门。 - 朝中的奖励与消息隔了一阵子才到西北,威国公让人将赏赐按功劳发下去,随后才打开传过来的消息,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顾永翰一只手被吊在胸前,脑袋一直往威国公那边瞟:“爹,到底说了什么啊?” 威国公面色古怪地将消息给了顾永暄,顾永暄看完之后,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顾永翰,随即笑道:“恭喜三弟了。” 顾永翰莫名其妙:“有什么好喜的?”他虽然送粮草送错了方向,但好歹也是杀了敌人的,功过相抵不是应该的吗,这算什么喜事? 威国公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儿子,只觉得牙疼,将那消息往他面前一扔:“你自己看!” 顾永翰好奇地接了过来,看了之后差点跳起来:“陛下封了玉娘做六品安人!!” 威国公:“……你就不能先看看你自己的消息?!” 他觉得牙更疼了,要不是看着顾永翰还受着伤,他恨不得再揍他一顿。摊上这么个傻儿子,真想把他塞回老妻的肚子回炉重造一番。 顾永翰这才又把前面那一截看完,顿时咧开嘴笑了:“陛下真是个好人。” 说来这件事的真相真是让人无语。 之前威国公让顾永翰负责押运粮草,本以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顾永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谁知道就这么一条路他居然还送错了方向,还误打误撞碰上了外族潜进来的探子,那一堆粮车将路给堵得严严实实的,双方正面撞上,怎么办,打啊。 顾永翰武艺稀松平常,但自小受到父兄的言传身教,在那种时候压根没想着跑,直接身先士卒就冲了上去,负责保护他的亲兵也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他平日里脾气好,没有架子,和这些普通士兵还有民夫关系都很好,遇到了这种情况,那些士兵想也不想就跟着冲了上去,便是那些民夫也嗷嗷叫着挥舞着扁担跟了上去。 那些探子的确是精良,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地形狭窄不好发挥,直接就淹死在了人民的海洋中,十分之憋屈。 至于顾永翰,和探子们一样被淹没在了人民的海洋里,所幸及时被发现是自己人,只是手臂受了伤。 外族出师不利,威国公又及时接到示警,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场大捷。 而顾永翰虽然立了功,但因为粮草没有及时送到,还是触犯了军法,威国公治军严格,并不因为这是自己的儿子就网开一面,只是因为顾永翰立了功又受了伤,他便功过相抵,又将此事报告给了皇帝。 没想到皇帝见了这军报,惊讶之余忍俊不禁,还同左右夸赞顾永翰是福将,不仅没有罚他,反而还给顾永翰升了官,顺便把他老婆的诰命也一并封了。 威国公也只能觉得,这傻孩子说不定还真有点运气,他两个哥哥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衔,他这迷了路打了个乌龙仗反倒连升三级,换了旁人,估计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也亏得顾永暄和顾永焱并不嫉妒,还十分真诚地恭喜了弟弟。 威国公也只能将一口老血憋回去,可惜他没听到京城里把顾永翰夸得跟朵花一样,否则应该是憋不住了。 威国公懒得理一直傻笑的顾永翰,对顾永暄道:“这敕封的圣旨恐怕还要一段时日,越到这种时候,越是要打起精神,可不要好事变了坏事。” “爹放心,我心中有数。” 威国公对长子向来放心,但顾永暄见他仍旧没有特别高兴,也有些奇怪:“爹,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是。”威国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好事,但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粮草未能及时运过来,是大罪,不过因为永翰立了功,我才觍着脸恳求陛下功过相抵。如今这结果太出乎我意料了,陛下当初跟着先帝处理政事多年,不该这么赏罚不明的。” “怎么就赏罚不明了。”顾永翰在一旁插嘴,自从知道陛下给自己升了官,他已经完全成为了陛下的脑残粉,同父亲争辩着,“陛下慧眼识英雄,定然是看中了我的潜力,您是我爹,怎么还这般说儿子的?” 威国公再也忍不住,伸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几斤几两你爹还不知道吗?——我总觉得这道敕封,有些奇怪。” “父亲的意思是?” “我也说不明白,总觉得赏赐太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永翰还想要争辩,但看到威国公作势要弹他,立刻用完好的那只手护着脑门。 顾永暄笑道:“不管是因为什么,目前看起来总归是好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其他的,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威国公点点头:“这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又瞪了一眼顾永翰,“这几日你好好跟你大哥学学礼仪,免得在天使面前丢人现眼。”他原来想着让他过来攒攒经验,压根没想到他还能立什么大功,也就没拉着他学礼仪,哪里想得到这小子居然是第一个立功的,没办法,礼仪只能现学了。 “知道啦。” 几天之后,天使过来宣旨,顾永翰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好歹没有露怯。 只是没想到,除了这封圣旨,还有皇帝的口谕,而这口谕的内容,让威国公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这道敕封可不仅仅是赏赐,而是陛下先行给的补偿。 这次来的除了来宣旨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如今的诚毅伯奉翎。前定国公奉展在西北战死之后,先帝便削了定国公的爵位,一路降到了诚毅伯,当时的奉皇后做主给他过继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奉翎。 陛下将奉翎送到了西北,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要说威国公府与定国公府原本是姻亲之好,威国公的亲姑姑是奉展的生母,他们表兄弟也是自幼一同练武长大的,只是奉展死后,两家就断了联系。 如今威国公见到奉翎,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奉翎年纪很轻,才十八岁,奉氏不论男女,皆是容貌艳丽,奉翎也不外如是,与年轻时的奉展很是相似。他的眉宇间意气风发,虽说带着少年人的拼劲,却也有一股不能忽视的毛躁。 那传旨太监道:“陛下说了,诚毅伯此来便是同您学习的,您只管管教便是。” 这话说的亲昵,仿佛是家长对老师惯常说的话一般,都这样了,威国公还如何好管教,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天降。 只是再怎么顾忌这位的身份,该说的还是要说,威国公道:“这几个月,你暂且跟着永暄,少说多看,这军营之中,军法大如天,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旦犯了军法,决不饶恕。” 奉翎点点头:“国公爷放心,我定会听从您与表兄的教导。” 他这般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让威国公暂且放心了一点,他表情缓和了一些:“那就这样吧,等你见识了真正的战场,明白了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奉翎挺起胸道:“属下得令。” 顾永暄轻笑道:“不用太紧张,我先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他们一走,威国公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28.第二十八章 威国公等人的家书隔了几日才传到了京城, 确定顾永翰果真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闵夫人和陶氏才放下心来。威国公心思细腻,还特意找了一个亲兵回来,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 婆媳俩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当时情况居然是这个样子,虽说听着有些可笑,但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顾永翰若不是运气好, 恐怕难逃一劫。 闵夫人听完后怕不已,双手合十喃喃道:“真是老天保佑。” 陶氏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想不到顾永翰为了这个诰命,竟然付出了这么多。 亲兵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闵夫人无奈地让亲兵先下去休息,看着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儿媳, 反思自己,作为亲娘这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好在陶氏自己慢慢止住了哭泣, 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闵夫人道:“娘,这一次夫君能平安归来, 多亏了老天保佑, 儿媳当时在千佛寺向菩萨许愿夫君平安, 我想要过几日去还愿, 再添一点香油钱。” 闵夫人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我也同你一起去, 替他们父子四人一同祈福。” 陶氏连忙应承下来。 闵夫人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 既然决定去了,便立马让人去准备东西。后来想想,既然是给父子四人祈福,干脆将另外两个媳妇也带上。 不过顾清薇生病了,朱氏这几天脱不开身,柳氏便提议让其余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他们最近连番读书和考试,也很辛苦,且夏日炎炎的,千佛寺天气凉爽,就当是避暑了。 在家塾的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倒不是千佛寺有多好玩,而是去了那几天就不用读书了,可以放开了玩。 柳氏也同萧衍之和柳子骥说了,若他们愿意,这几日还是可以来家塾念书,若不愿意,她布置了功课,让他们回去念书也是可以的。 两人都选择了回去。 到了休假的那日,元嘉长公主亲自过来接萧衍之,不过来得早了些,此时萧衍之正在顾泽慕的教导下写字,他分明比顾泽慕还大许多,但在他面前却像个晚辈一般。 萧衍之先前回家的时候,就同元嘉说了顾清宁与顾泽慕功课好,会教他,但元嘉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笑。 柳氏在一旁作陪,见状便道:“让长公主殿下见笑了,我让这些孩子互帮互助,学习者更乐意被同龄的孩子教导,而教导者也会因为教导旁人而多次复习,对功课理解更深一些,不过先生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错了会及时提出来的。” “您出身柳家,在学业一道是权威,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柳氏见元嘉这么好说话,心里放松了些,请她到隔壁小坐片刻,又让丫鬟去请了陶氏过来。 陶氏每天都要给孩子们准备点心,闻言连忙让丫鬟拿着刚出炉的点心便往家塾赶了过来。因为元嘉也在,所以她多拿了一盘。 两人坐在隔壁,从这间房里能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元嘉甚至还分辨出了萧衍之的声音,可见他性子活泼了多少。这让她不由得感慨,幸好当时将萧衍之送了过来,最近几次萧衍之回去明显要处事大方许多。 陶氏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元嘉见状愣了一下。 陶氏看到元嘉的神情,好奇地问道:“玉容姐姐怎么了?” 元嘉回过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妹妹,让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后。” 陶氏顿时惶恐:“我怎么敢和太后娘娘相比,玉容姐姐真是折煞我了。” 元嘉知道她胆子小,且她的怅然也只有一瞬间,便不再说这样的话,转而道:“妹妹这点心做的这么好吃,也难怪衍之每日这么学习,居然没瘦,好似还胖了一点。” 陶氏便顺着她的话聊到了做点心上面了。 没过多久就下课了,萧衍之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元嘉怀里,脸上还带着在课堂遗留下来的笑容,元嘉听着他开心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带着笑牵着他朝着外面走去。 其他的孩子也打打闹闹地走出来,一窝蜂去了后花园去玩。 最后出来的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是稳重。陶氏也连忙迎向自己的孩子,迭声问热不热,渴不渴。 母子三人走出了家塾,顾清宁不经意看到柳氏的贴身婢女画屏正引着一个人往家塾这边走,正是柳太傅。 柳太傅绝不是单纯来接孩子的,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也是知道陛下让奉翎去西北,担心女儿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才借着接人的借口过来找柳氏。他敬重威国公,且两家互为姻亲,他担心威国公不能领会陛下的意思,所以才急急忙忙上门,想要借女儿的手给威国公一些提点。 柳氏正在忙着家塾的事情,就见画屏将父亲给领了过来,顿时惊讶道:“父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儿乱糟糟的,我陪您去院子里吧。” 柳太傅摇了摇手:“无妨,我来此也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不必特意找什么地方。” 柳氏便明白了过来:“父亲放心,家塾这边僻静,没什么人的。”说着便让画屏去外面守着。 柳太傅这才道:“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和你说西北的事情。” 柳氏纳闷:“西北怎么了?不是才有消息传回来,说三弟立了功吗?” “他立功不假,可陛下的赏赐却不仅仅是为了立功的。”柳太傅沉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陛下让奉翎跟着去了西北。” 柳氏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一年多以前,柳太傅就猜测过陛下可能会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猜中了:“父亲的意思,陛下是真想要让个毛头小子去西北抢功劳了?” “抢功劳未必,陛下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过陛下让他过去,可不是真的为了让他在边关历练的,如今陛下给了顾永翰过高的赏赐,未必不是在给这位主铺路。” 柳氏不满道:“我们家三叔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立功,听说他还砍了好几个人头,什么叫给了过高的赏赐。” “你怎么不说他把粮草送错了地方,触犯了军法呢?”柳太傅瞪了女儿一眼,一摆手,“我是知道的,你公公之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陛下的,提出要功过相抵,他行事还是谨慎的。” 柳氏便不说话了。 柳太傅又道:“不过陛下如今给了这么大的脸面,也不可能拒绝。我来此,也只是想让你提醒一下你公公,有时候,该松的就要松,这奉翎毕竟是前定国公过继的孩子,是奉家嫡系唯一的香火,你公公要真把他当个普通士兵操练,可就曲解了陛下的意思了。让奉翎立一点小功,给陛下一个赏赐的机会,陛下也不会亏待他们。” 若换做从前,柳氏自然会听父亲的,可她在威国公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很清楚顾家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守卫边疆这么多年,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功勋,要让他们这么做,那是对他们的侮辱。 柳太傅听到女儿的拒绝,眉头紧紧地皱起:“我并不是让他们谎报军功,而是给奉翎一些比较容易立功的机会,他来这边镀个金就走,对他或者你公公他们都是好事。” 柳氏叹了口气:“我明白爹你的意思,其实公公未必不知道,他若要妥协,不需要我劝,但他若不愿妥协,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去污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你这般说,倒像是显得你爹行事卑鄙了……” “女儿不敢。”柳氏笑着。 柳太傅见她并没有妥协,也只得无奈道:“罢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你如今是顾家的人,该如何做你心里有数。” “女儿还是感激父亲的提点……”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点动静,柳氏面容一冷,连忙站起身往外面走去,之前她可是让画屏在外头守着的,按理不可能有人进来的。 柳氏走出门,正看到廊下被画屏抱着的顾清宁,顿时愣住了:“清宁,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宁努了努嘴:“二婶,我过来找毛团玩的。” 柳氏又看向画屏,画屏无奈道:“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也不知道四小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氏看着一脸天真的顾清宁,笑着问:“清宁,你刚刚可听到了什么?” 顾清宁摇摇头:“我刚进来,画屏姐姐就发现我了。” 柳氏松了口气,其实刚刚她与父亲也没有说什么,且顾清宁年纪毕竟还小,又向来乖巧,应该没有什么事。 柳太傅也走了出来,看到只是个孩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对柳氏道:“那我去把那臭小子给接回去了,你有事去忙就是了,不用顾着我。” 柳氏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已经朝着二房的院子去了。 柳氏无奈地叹口气,从画屏手中抱过顾清宁,亲自送她回去。 趁着柳氏和陶氏聊天的时候,顾清宁走出了房间,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顿时落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是随便出现在那里的,她是刚好看到了柳太傅上门,才特意找了借口溜进去的。 当时她趴在门上,几乎听到了两人说的全部内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她当时做主让奉翎过继的时候,奉家已经被撸到了诚毅伯的位置上。她也没想过要让这孩子出人头地,重新拿回定国公的爵位,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守住奉家,给弟弟留下一点香火罢了。 但显然萧湛并不是这么想。 顾清宁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她想到了托梦,但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出了脑海。 这的确是个很方便的法子,可她不能这样去做。萧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外表再温和,他也是个帝王,更别说他如今也隐隐有了自己的主张,自己就应该放手了,不要再去影响他了。 且顾清宁也很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萧湛的敏锐让她之前一直都心有余悸。 就在顾清宁沉思的时候,顾泽慕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见到顾清宁,他眼神一闪,然后走了过来:“丫鬟在收拾东西,你要带什么吗?” 顾清宁回过神,迟了半拍才应下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顾泽慕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收拾好了坐上马车往千佛寺去。 威国公府的下人早就提前到了千佛寺,预定了厢房,等主子们一到就有知客僧领着他们住进去。闵夫人和儿媳妇们去找住持,拜了菩萨,又添了香油钱,接着便去听了一场经筵。 到了中午,还有千佛寺特色的素斋。 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主要就是来玩的,顾清芷拉着两个妹妹在房间里玩翻绳,而顾泽浩则拉着顾泽慕去了外面抓蟋蟀。 顾泽慕对这种游戏毫无兴趣,反倒是顾清宁兴致勃勃地要掺一脚。陶氏只得让绿柳跟着她,又嘱咐尽量到阴凉的地方待着,免得中暑,又让绿柳小心些,不要让她被晒黑了。 顾泽慕见顾清宁去了,便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三人在后山一通瞎跑,顾泽浩虽然有心想抓,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践经验,还比不上顾清宁,他顿时很不服气,拉着顾泽慕同顾清宁说要比赛。 顾清宁得意地叉着腰:“比就比,你们俩一起都不一定比得过我。” 顾泽浩不受激,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就这么一人占了一边开始找蟋蟀,留下顾泽慕表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宁,他记忆中的奉长宁虽然性烈如火,但在外从来都是端庄温婉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奉长宁,简直完全颠覆了他的记忆。 顾泽浩半天都没有成果,转身看到顾清宁的笼子里已经关了一只了,急得抓耳挠腮,连忙过来找了自己的队友:“泽慕,我们要加油了!不然会被清宁笑话的。” 顾泽慕:“……” 他堂堂帝王之身,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正在此时,顾清宁回过头来,见他们两人的成果,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我都说了吧,你们俩比不过我的。” 顾泽浩气得哇哇乱叫,抓着顾泽慕的手往草里钻。顾泽慕自持身份,只是在一旁指点,但没想到顾泽浩手法太菜,就算看到了也抓不到,最后他只得无奈地亲自下手。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人收获颇丰,不过顾泽慕下场太晚,最后还是比不过顾清宁。顾泽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颇有些自暴自弃。 而顾泽浩则和顾清宁走在前头,顾泽浩满心不服气:“明天,明天我们再比。” “好呀,比就比。” 三人一人提着一个小笼子,顾泽浩兴奋地手舞足蹈,谁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对方是个年轻妇人,穿着如今京中流行的裙子,头上的发饰繁复,她的容貌不错,只是脸色看起来比较阴郁。 她被顾泽浩撞了一个趔趄,所幸被一旁的丫鬟给扶住了。 顾泽浩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道歉。没想到这妇人身旁的丫鬟却不依不饶:“你们是哪家的,怎么都不看路的?差点撞坏了我们奶奶……” 绿柳急得不行,她与主子陶氏一般遇事容易慌乱,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跪下来求对方原谅。 那妇人站直了身体,慢条斯理道:“虽说是孩子,但这般横冲直撞的,万一撞到了贵人怎么办?我也不同几个孩子计较,就让你这丫头代为受罚吧。你自己掌嘴,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你就停下来。” 绿柳松了口气,只要几位主子没事就好,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当她要扇自己的时候,却被顾清宁给握住了。 顾清宁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位夫人,虽然是我哥哥行事不妥当,但他毕竟还小也道歉了,我们也愿意给您赔礼道歉,但您这般做,未免有些刻薄了吧?” 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顾清宁,嘴角一勾:“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顾泽慕这时也开口了:“夫人是永寿候府的吧,我们是威国公府的,我们祖父与永寿候私交不错,您这般若是闹到了家中长辈那里,怕是不好看吧?” 那妇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如今这是抬出身份来压我了?” 顾泽慕不闪不避:“只是希望夫人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顾泽浩趁对方不注意,偷偷溜到母亲的房里去搬救兵了。 柳氏赶过来的时候,那妇人正让自己的丫鬟去抽绿柳的耳光,她连忙叫道:“住手!” 那妇人见来了大人,面色微变:“晚香,我们走!” 柳氏也顾不得她,看向两个孩子:“你们没事吧?” 顾清宁点点头:“二婶放心,我们没事。” 柳氏松了口气,听他们说完刚刚事情的经过,眉心紧紧地皱着:“这是哪家的媳妇,心胸这般狭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因为没有出什么事情,柳氏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陶氏,就怕她这弟妹又开始哭。 到了晚上,一家人去听晚课,没想到在经院门口恰好与另外一队贵妇人碰上了,正是永寿候夫人。 永寿候夫人为人热情,主动和闵夫人等人打招呼,双方互相见过。 而顾清宁也认出了站在永寿候夫人身旁的那个女子,正是下午为难他们的那个妇人,但她此时和下午那副阴郁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说话直率,让人对她十分有好感。若不是顾清宁下午才见到她那刻薄阴冷的模样,还真忍不住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永寿候夫人介绍这是她的小儿媳妇罗氏,是江平总督的女儿,才嫁过来没多久。顾清宁顿时想起了一桩事情,当初去元嘉宴会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她当时说错了什么话,结果被乐平抓着掌掴。 两位夫人一起聊天,而罗氏则走过来同陶氏和柳氏打招呼,柳氏下午只是匆匆见了她半面,一时之间没有认出她来,且她本就是擅长交际的性子,三人相处倒很好。 罗氏看到了站在陶氏身边的顾清宁与顾泽慕,笑着道:“这便是姐姐的一双儿女了吧?真是活泼可爱。” 陶氏一愣,泽慕与清宁一向行事稳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们活泼可爱。 但顾清宁却明白,罗氏已经认出了他们。 然而罗氏虽然热情,但陶氏在她身边却隐隐有些不自在,罗氏大约也看出来了,没说几句便回到婆母身边去了。 陶氏有些惶恐,对柳氏道:“二嫂,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柳氏其实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当下便安慰陶氏:“无妨的,又不是自家亲戚,维持个面子情便是了。” 顾清宁看着陶氏的背影,忽然对一旁的顾泽慕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永寿候府的?” 顾泽慕不慌不忙:“我之前见她和永寿候夫人走在一起,一旁的知客僧叫了永寿候夫人,所以我猜她应该是永寿候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顾泽慕十分坦然,顾清宁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了心里。 29.第二十九章 闵夫人是个不爱交际的性子, 奈何永寿候夫人太过热情,她也不好借口走人,但她对永寿候夫人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不甚热络地回应了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一旁听永寿候夫人絮叨。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永寿候夫人便看到罗氏走了过来,她眉头微微一皱, 但很快又露出慈爱的笑:“不是聊得正开心吗?怎么过来了?” 罗氏垂下头,作羞涩状:“两位姐姐都是和善人,只是儿媳担心娘这边没有人伺候,所以才匆匆过来。” “你这傻孩子, 娘一把老骨头,何必要你来伺候, 你与其他姐妹去玩便是了。”永寿候夫人亲热地斥了一下罗氏,又笑着对闵夫人道, “我这媳妇不大懂事,让老姐姐见笑了。” 闵夫人之前看着她们婆媳二人一派亲热,并不吱声, 听她这么说, 才缓缓道:“孩子孝顺, 怎么叫不懂事呢?” 罗氏听闵夫人这么说, 便真的没有再挪动, 只是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给婆婆端茶倒水, 做足了孝顺的模样。 永寿候夫人咳了一声, 顺着闵夫人的话接下去:“您这话倒是说着了,这孩子是真的老实又孝顺,之前我病了,一直都是她在旁边精心服侍着,那细致的程度,同我亲生女儿也一样的。”见闵夫人没接话,她话锋一转,“可惜啊,她就是命不太好。” 闵夫人端着茶喝了一口,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夫人说笑了,你这媳妇出身贵重,又嫁了好郎君,还有你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婆婆,怎么能说是命不好呢?若如夫人所说,这世上的苦命人不是太多了吗?” 永寿候夫人叹了口气:“既是同姐姐说话,我便也不遮遮掩掩了。这孩子刚嫁来京城,为人天真了些,不知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乐平长公主,竟被长公主……唉,她年纪小,面皮薄,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在家里寻死觅活。您说这不是无妄之灾吗?我也是为此才特意带她来千佛寺拜拜,看能否转转运。” 这件事闵夫人是知道的,也的确是同情罗氏的遭遇,毕竟乐平长公主的张扬跋扈是出了名的。但说实话,罗氏挨的那巴掌也不冤,她长舌搬弄是非,只是没想到会撞到铁板。这件事两方其实都有责任,只是乐平做得的确过分了些。 永寿候夫人为自家孩子开脱无可厚非,但洗的这么清白,却让闵夫人有些看不上了。 只是当着人家的面,闵夫人也只能安慰道:“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来乐平长公主也不会一直惦记着,让孩子低调些,几个月以后就没人记得了。” 这反应与永寿候夫人所想的完全不同,她愣了一下,才勉强道:“话是这么说,但这满京城的贵女都顾忌着乐平长公主,不敢与她来往,这孩子嫁来这么久了,竟连个可以说话的小姐妹都没有。” “您也说她是才嫁过来的,一时没有交好的小姐妹也是正常,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永寿候夫人见不管她说什么,闵夫人都不咸不淡的,也不接她的茬,笑容也有些勉强:“您说的是,但这世上如您这般看得透彻的人还是太少了,多的是人云亦云,不免也让人有些灰心。” 闵夫人便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永寿候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道:“姐姐的几个儿媳妇皆是才貌双全人品高洁,同外头那些偏听偏信的人不一样,再者,我当初也在元嘉长公主的宴席上,看到您的小儿媳同乐平长公主有了龃龉,两个孩子同病相怜,自然有许多话可说,往后便是去了宴席上,也有个伴不是。” 闵夫人这才知道永寿候夫人说了那么多究竟是为的什么,她心中冷笑一声,说从前都不来不往的,永寿候夫人却突然这般热情。原来是看到了玉娘得了元嘉长公主的庇护,再加上陶氏如今又受封了诰命,基本已经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打开了局面,和罗氏这不尴不尬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闵夫人很不喜欢永寿候夫人这般算计,若是两人真心交好也就算了,但看到对方有价值才贴上来,用这种方法算计对方的善心,未免有些太下作了。 闵夫人这般想,面上却只是温和一笑:“您多想了,我向来不管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玉娘性子腼腆,不过她两位嫂子倒是对她多有关照,我也不担心。您其他几位儿媳都是出自高门大户,定然也懂家庭和睦的道理,都是一家人,您也会更放心不是吗?” 永寿候夫人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闵夫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她顿时说不下去了,只能随声附和了几句,这才扯了个理由离开了。 罗氏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 两人到了厢房里,永寿候夫人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阴沉沉地看着罗氏:“不是让你去交好那陶玉娘吗?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我要你服侍什么!” 罗氏满脸委屈:“娘,儿媳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可谁知她看着傻乎乎的,实则滑不溜手,再加上柳如臻也在,儿媳也怕说得太多了,让她发现什么破绽,所以才不敢再说下去的。” 永寿候夫人瞪了她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看你白长了个聪明脸蛋,比那陶氏蠢多了。” 罗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顶撞婆母。 永寿候夫人眉头紧皱,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我也没想到会在千佛寺碰见威国公夫人,这样的巧遇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分明就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如今威国公刚刚在西北立了功,威国公府正是鲜花着锦之势,便是乐平也要忌惮三分,更别说那陶玉娘还与元嘉长公主交好,若有她带着你,那些贵妇定然会对你另眼相待。” “可是,不管是这陶玉娘还是威国公夫人,都是油盐不进,儿媳又该怎么办?” 这也正是永寿候夫人觉得棘手的地方,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忍不住又骂罗氏:“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犯口舌,这才惹了乐平长公主,你还当这里是江平,能任由你耍威风吗?这可是京城,一个花盆落下来,都能砸到王公贵族,你见早收起你那骄纵的派头,老老实实给我缩起脖子做人……” 罗氏咬着唇,小声辩解:“儿媳已经知错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国公老夫人的寿宴,儿媳受些奚落倒没什么,只怕是堕了我们永寿候府的名声……” 永寿候夫人横了她一眼:“那你打算如何?” “儿媳想着,要不然就不去了……” 谁知永寿候夫人一听就怒了:“你不去宴会,那往后谁替我儿操心外务?我若只要一个会生孩子会暖床的,这满府上下丫鬟多得是,还娶你作甚?”她冷笑一声,“你若整日只知道缩在家里,这当家主母和妾有什么区别,如今我还在,还能替他操点心,日后若分了家,你也打算整日龟缩在后院里?让我儿忙完了公事,还要自己操心人情往来?” 罗氏被她这刻薄的话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脸上浮现出屈辱和痛恨。 永寿候夫人骂累了,这才道:“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特意让人去打听了,威国公夫人在千佛寺要住一段时日,你在这几天里一定要与那陶玉娘交上朋友,到时候宴会同她一起,听到没有!” 罗氏心中泛苦,她哪里敢告诉婆母,之前自己刚刚欺负完了顾家的孩子,后来被人发现的时候跑得急,也不知道当时找来的到底是陶氏还是柳氏,又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面容,但就算对方没看到,那丫鬟却是认得的,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她们知道了。 她当时找陶氏套近乎的时候,陶氏态度比较冷淡,她就隐隐怀疑了,本想打消婆母的打算,谁知道反倒挨了骂。 只是这些话她是不敢告诉永寿候夫人的,婆母原本就对自己诸多意见,若是这么说了,只怕越发不得她喜爱。 于是,罗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 在永寿候夫人走后没多久,闵夫人也同儿媳们回到了院子里,她想了想,还是将陶氏叫了过来。 陶氏正在给顾清宁换衣服,下午的事情柳氏没说,顾清宁与顾泽慕也觉得没有必要同她说,剩下一个绿柳,当时又没跟在陶氏身边,并不知道罗氏就是下午那个不依不饶的妇人,加上顾清宁让她不要告诉陶氏,她便也乖乖地听话,所以陶氏并不知道这件事。 听到闵夫人问起,还有些莫名:“我们并没有起什么争执,罗家姐姐也没提什么要求,只是她虽然为人很是热情,但儿媳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后来她就走了。” 闵夫人觉得以陶氏这单纯的性子,便是罗氏说了什么估计她也没听明白,还不如去问二儿媳。不过陶氏的反应她很满意,虽说单纯了些,但看人还是很准的。 但闵夫人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这婆媳二人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你离她们远点就是。” 陶氏一向将闵夫人的话视若圭臬,也不问原因,就点头应了下来。 倒是闵夫人想起陶氏那软绵绵的性子,不放心又多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让你二嫂出面。” 于是第二天,罗氏来找她的时候,陶氏严格奉行婆母的嘱咐,一得了消息立马就溜出了门,让罗氏扑了个空。 30.第三十章 罗氏气得不行, 然而千佛寺这么大,她还真的找不到陶氏去了哪里, 若说之前她还是因为婆母的要求, 这才没有办法来寻陶氏,如今却是被陶氏的做法弄得生出了火气, 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不可。 其实陶氏心里也很苦闷, 她本就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闵夫人让她远着永寿候夫人和罗氏, 她便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弄得自己不敢回厢房,只能在外面躲躲藏藏,也是很可怜了。 原本这趟来千佛寺, 一方面是为了给顾家父子祈福, 一方面是为了散心的,结果陶氏每天都过得相当刺激, 但也因此,让她没有功夫再替顾永翰担心了。好不容易要回去了,陶氏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连整理东西都积极了些。 只是没想到东西整理到一半,在外头放风的绿柳来报,那位永寿候府的少奶奶又来了, 陶氏只得又苦逼地带着两个孩子躲出去。顾清宁其实很无奈, 要对付罗氏方法多的是, 可以她如今的年纪,要是这么建议陶氏,估计会把她给吓死,所以只能闭嘴不言,跟着陶氏跑了。 母子三人不知怎么的走到了千佛寺的一个侧门,陶氏拿出汗巾给两个孩子擦了一下汗,便拉着他们往树荫下走去,那里摆着几块石头,正是做成了桌椅的模样,母子三人便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从那侧门走了进来,他看着还算年轻,只是显得有些憔悴,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整个人风尘仆仆。 他看到母子三人似乎有些吃惊,脚步也慢了下来。 陶氏信佛,连忙站起来:“这位师父可是要歇脚,您坐这边来吧。” 和尚双掌合十朝陶氏道了谢,却也没有推辞,等他坐到了那石头上,顾清宁才发现他的一双脚掌要比旁人大许多,那鞋子也被磨破了,看着很是狼狈。不过和尚的脸上却显得十分淡然,他拿出水囊来,似乎想要喝口水,谁知打开才发现水囊已经空了。 陶氏见状便道:“我去替师父打碗水来喝吧。”只是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并没有带丫鬟,若是她去给和尚打水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在这里,哪怕这里是千佛寺她也不放心。 顾清宁看出了陶氏的顾虑,便道:“娘,我知道斋堂在哪里,我去倒水吧。” 陶氏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朝着斋堂的方向跑了。所幸这儿离斋堂不远,陶氏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到她叫住了一个小沙弥,让对方领着她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和尚看了一眼顾清宁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顾泽慕,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有些惊讶。 他看向陶氏:“不知夫人能否让我给令郎摸摸骨?” 他这话一出来,顾泽慕便心生警惕,他上辈子不信神佛,但自从自己重生后,便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些拥有这些力量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自然不愿意让这和尚摸骨,免得真的看出什么来。 他一拒绝,陶氏也没有办法。比起一直和她很亲密的女儿,她与儿子相处总有些拘束,也不敢强迫他去做什么。 和尚似乎有些遗憾,只能迂回道:“若夫人不嫌弃,可否让贫僧给您算一卦?” 陶氏倒是无所谓的,她将手掌摊开在桌上,和尚就这么看完,又看了一眼陶氏的脸,表情反倒越发怪异了。 陶氏心一慌:“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和尚有些迟疑地摇摇头,他不好问陶氏的生辰八字,但看手相和面相就已经能够看出许多东西了。从手相上看陶氏的命并不好,她父母双亡,这一生命途坎坷,原本应该是早亡之相,可看她的面相,却又是长寿尊贵福泽绵长之相,这样两种完全相反的命运居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如何不叫这和尚震惊。 陶氏的命运就像是被天道给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段路,而这一切,似乎就与她生下的这两个孩子有关。 和尚慢慢地将惊讶收起来,笑着对陶氏说道:“夫人心思纯净,是难得的福运天助的好命之人。虽说早年父母缘浅,但所有灾劫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必定一生顺遂,安康喜乐。”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看到和尚之前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这样啊,可和尚说完这段话,就一句话不再说了,只是闭目养神。 陶氏也不敢去问,好在顾清宁很快就将水拿了过来。 那和尚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完,长长地出了口气,合十向她道谢:“谢谢小施主。” 顾清宁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碗和水都是寺中的,你要谢的不是我,是这寺里。” “与贫僧来说,小施主的善心同这水一样重要,都是要感谢的。” “那大和尚要感谢的东西岂不是太多了?” 陶氏担心顾清宁冒犯和尚,连忙轻声制止她接着问下去。 和尚却摇摇头,认真地对和尚道:“正是如此,人生在世,能够活过一遭便应该心存感激。” 顾泽慕却突然说道:“如您所说,若人人都这么想,这世上便不会有强盗恶人了,不是吗?” 和尚笑了笑:“佛修来世,若是这辈子行恶事,下辈子自然会遭到报应,若是这辈子积功德,下辈子自然能心想事成,万事顺心。世间万物都是一饮一啄,小施主年纪小小,可不要着相。” 顾泽慕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女声给打断了。 几人看过去,正看到罗氏带着婢女走过来。 陶氏面色一苦,但这会逃也不好逃,只能硬着头皮和罗氏打了个招呼。 罗氏看起来并不像生气的模样,笑眯眯地对陶氏道:“这几日妹妹一直想找姐姐说说话,只是没想到每次去找姐姐,你都不在,险些让妹妹以为你在躲着我呢。” 陶氏有点尴尬,呐呐应了一声。 罗氏看到了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顿了一顿,才又道:“不知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陶氏便道:“我在听这位师父讲佛法。” 罗氏看了一眼灰扑扑脏兮兮的和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妹妹对佛法也很感兴趣,听说今日住持在讲经,不如我们一起去听?” 其实若不是因为她,陶氏今天也是要跟着闵夫人去听经的,如今罗氏这般邀约,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双儿女。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要解救亲娘,就看到之前引她去斋堂的小沙弥带着住持匆匆地赶了过来,后头似乎还跟着一串人。 住持向来稳重,可他看到那和尚,却激动地老泪纵横:“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顾清宁愣了一下,而住持身后的人群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其实千佛寺之所以如今香火如此鼎盛,正是因为三十年前,寺中出了一位名叫行空的大师,他的佛法造诣极高,且目光神准,让当时的人趋之若鹜。不过大概在二十年前,这名大师外出游历,之后就没了消息,当时很多人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行空的容貌却与二十年前并无差别,他分明与住持行远大师年纪差不多,如今看起来,别说是师兄弟了,说是父子都有人信。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行空,顿时骚动起来。 行空却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师兄安好,我当初就说过到了时间自然会回来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应该信我的。” 住持却比他激动多了,后头的信徒更是连声恳求行空讲经,行空也没有拒绝。住持大喜过望,经过商议,将这经筵安排在了第二天,又亲自带着行空去僧寮。 行空却摆了摆手:“我还认得路,师兄先带人去准备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小施主说。”他说的正是顾泽慕。 住持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顾泽慕,不知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行空另眼相待,但他还是尊重师弟所说,带着人离开了。 罗氏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尚居然身份这么厉害,只得庆幸自己当时并未口出恶言。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见陶氏还是有些不放心顾泽慕,便抓住机会道:“我陪姐姐在一旁等一会就是了。” 而此时,人群中的闵夫人却开口叫住了陶氏:“行空大师是高僧,泽慕得他教诲是大好的事情,你别打扰他们。” 陶氏闻言便不再踌躇,听话地牵着顾清宁跟上了婆母。罗氏心中郁郁,却又不敢在闵夫人面前造次,只得也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行空才看向顾泽慕:“小施主似乎很苦恼?” 顾泽慕心里一惊,面上却不肯表露半分,只是冷冷道:“难道行空大师可以帮我解决烦恼吗?” 行空摇摇头:“替世人解忧那是佛祖才能做到的,贫僧尚且不足,但小施主说说看,或许我能给你一点建议。” “不用了。”顾泽慕直接拒绝,一点也不给行空面子,“我的烦恼佛祖都不可能帮我解决,还是不劳烦大师了。” 行空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依旧笑道:“话虽如此,但小施主小小年纪,眉宇间却思虑甚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多忧伤神,多思伤志,小施主天资极高,可不要自伤。” 顾泽慕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原来大师做和尚之余,还兼职看病?这不是只有道士才这么做吗?” 行空笑了笑:“和尚与道士有什么分别呢?这世间万物殊途同归,只要路没有错,总是能找到真理的,又何必着相于是佛还是道呢?” 这是顾泽慕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很是新奇,但他面上却仍旧装成一副不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空看了一眼人群离开的方向,顾清宁虽然被母亲牵着,但母女俩依然频频回头看向他们,他微笑着对顾泽慕道:“贫僧与小施主也算是有缘,便多说几句,昨日之事已如昨日,小施主不要过分沉溺,还是应该多看看今朝。” 顾泽慕心头一凛,只觉得行空眼中极为透彻,仿佛透出他这层皮囊,看到了他内里的灵魂一般。顾泽慕怔住,行空却已经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顾泽慕心事重重地往厢房走去,而陶氏和顾清宁就在路边等他,陶氏没想太多,见他安稳回来便放了心,顾清宁却好奇地看向顾泽慕:“刚刚那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顾泽慕回过神,含糊道:“不知道,我没听懂。”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的样子,只觉得他似乎隐瞒了许多东西,让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 行空的身份在千佛寺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人想要听他讲经,行空倒也不推脱,只说是第二天讲,因此,闵夫人便又将回去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一天。 - 闵夫人特意派人回去将此事告知朱氏,朱氏便让下人去柳府和公主府解释,免得他们将孩子送过来,老师和同学却都还没回来。 元嘉长公主听闻了之后,点了点头,她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对这位行空大师还是有些了解的,再加上行空闻名京城的时候,她年纪虽小却也还是有点印象,很能理解闵夫人。只是萧衍之看起来有些郁闷,扁了扁嘴,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 元嘉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衍之就这么不愿意和母亲待一起吗?” “不是的……”萧衍之小声辩解,只是回了公主府之后,他就得跟着母亲去参加宴会或者进宫,他并不喜欢,还不如和泽慕还有清宁待在一块玩呢。 元嘉也明白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却没有办法。她回了京城,自然不能像当初在千佛寺那般自在,长公主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除了尊贵,还有责任。 元嘉拉着萧衍之在花园里走着,同他细细地说着道理,然而就在这温馨时刻,一只五彩斑斓的鸟突然从天而降。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兴奋道:“三宝!” 元嘉也有些惊讶,自从母后过世,三宝就仿佛失去了生机,不再说话也不再出去玩,每日都只是待在架子上,但最近这些日子,它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活力满满的状况,整日整日不见鸟影,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萧衍之看到三宝,立刻就松开了母亲的手,小跑过去,伸手想要摸摸三宝的尾羽,元嘉连忙叫住他,三宝是最不喜欢别人摸它的尾羽,除了母后,旁人若是这么做,定然会被叨一口。 可没想到三宝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地转过身体,让萧衍之摸了一把。 元嘉越发惊讶了。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 三宝是百越进贡的鹦鹉,原本是有一对的,不过有一只养了没几天就死了,只剩下三宝孤零零一只鸟,母后很怜惜它,待它很好,一直精心照顾着,而三宝也最黏母后。 从前三宝被养在坤宁宫的时候,话唠的不行,只要母后在跟前,定然是聒噪个没完。有好几次父皇和母后在院子里你侬我侬的时候,就是被这只鸟给打断了气氛,让父皇一度想要抓了它拔毛做鸡毛掸子,以至于三宝后来见到父皇就害怕。 元嘉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逗它,三宝其实挺烦她的,但每次还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让她摸一摸尾巴或者身上的羽毛。 后来母后薨逝,元嘉又见到了三宝,它被照顾的很好,但精神却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仿佛它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在了一般。 元嘉怕它触景伤情,便主动提出要把它带到公主府,三宝来了公主府之后,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就慢慢好了,如今看起来也与当初没什么两样,但元嘉知道,三宝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母后,它不再说话也不出去飞,是因为它知道,陪它说话、等它回来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元嘉回过神,就看到萧衍之一直试图让三宝开口说话,无奈地摇摇头:“你外祖母过世后,三宝就不再说话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它会说的!”萧衍之反驳。 元嘉好笑道:“你都没听过,你怎么知道它会说。” “我听到了。”萧衍之有一点小得意,“在娘办宴会那天,我听到三宝说了‘皇后娘娘万福’。” 元嘉被这句话给钉在原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懵了。 31.第三十一章 元嘉的神情严肃起来, 问明了萧衍之那天的情况, 便立即让人把奶娘叫来, 奶娘不明所以, 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听元嘉问道:“宴会那天,你来找衍之, 当时可听见三宝说什么了吗?” 奶娘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奴婢听到了的。” 元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因紧张而显出一丝尖利:“它……它说什么了?” 奶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当时她被吓了一跳,有些记忆也模模糊糊了, 只得努力回想道:“奴婢记着, 是……是说了‘娘娘慢走’, 对, 就是说的这个, 奴婢带着郡王和几位公子小姐离开的时候, 三宝便一直在我们身后说‘娘娘慢走’。” 元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是放下心,又仿佛是心绷得更紧了。 萧衍之在一旁插嘴道:“不止呢!它还说了旁的,说……” “说什么?”元嘉追问道。 萧衍之抿了抿唇:“它还骂了外祖父……” 元嘉听完,也诡异地沉默了。这么多年了, 这鸟的贱性子还是没改, 也亏得父皇听不到, 否则它那一身鸟毛估计保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奶娘:“当时可有什么异象?” 奶娘迟疑着摇摇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象。” 据奶娘说, 当时院子里就只有四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人。元嘉第一时间便猜测是否是母后的亡魂回来看她,鸟儿比人类要敏锐,或许三宝看到了旁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呢。可她转念一想,当时是大白天,就算真的有亡魂,又怎么可能在当时出现呢? 就在元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她脑海中蓦然有了一种离谱的想法。 她看着萧衍之,谨慎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三宝那句‘皇后娘娘万福’是对着谁说的?” 萧衍之拧眉回想着,而元嘉的心也跟着再次提了起来。 过了许久,萧衍之才嘟了嘟嘴,垂头丧气道:“我忘了。” 元嘉看着萧衍之那委屈的小表情,也不好责怪他,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放松。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了,清宁怎么可能是母后呢?可是哪怕她不断否认,这个念头却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她脑中越发根深蒂固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清宁和泽慕的时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有那么深的亲切感呢?况且,她还听了不少有关清宁与泽慕的事情,她聪明地简直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还有三宝,鸟儿敏锐,不会像人一样被皮相所迷,且它对母后的感情那么深厚,或许正是因为它认出了母后的魂魄,所以才会重新开口说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向元嘉证明,顾清宁就是她的母后。 元嘉顿时坐立不安,若非天色太晚,她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千佛寺去找顾清宁问个清楚。但她还是让人去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就赶往千佛寺。 - 此时,在千佛寺的顾清宁并不知道,因为三宝的缘故,她的马甲已经岌岌可危。不过就算知道了,她现在也没工夫理会,因为她正忙着安慰陶氏。 罗氏之前欺负顾清宁与顾泽慕的事情终究没有瞒住,绿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在陶氏的追问下,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甚至还把顾泽慕和顾清宁让她瞒着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陶氏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随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清宁手足无措,不知道陶氏为什么又哭了,近几年陶氏已经很少哭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顾永翰受伤的事情,但不明白归不明白,不妨碍顾清宁立刻上去安慰她。 谁知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却让陶氏哭得越发伤心了。 顾清宁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顾泽慕。 顾泽慕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歉:“瞒着您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往后我们不会这么做了。”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顾清宁,还有一旁似乎带着愧疚的顾泽慕,只觉得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此事与你们无关,娘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原本应该好好保护你们的,却因为我这懦弱的性子,反倒让你们替我操心,实在是……”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愣住了,没想到陶氏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哭的。 上辈子的奉长宁与萧胤都是自幼丧母,两人从未感受过母爱,虽说贵为帝后,但心中一直是有着一种缺失的,然而陶氏却补上了这种缺失。 陶氏性子软弱,爱哭,但她也温柔宽厚,她真心地疼爱着两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顾泽慕,也不曾有过半分忽视,她竭尽自己所能地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像大嫂那般身份高贵行事果决,是孩子的榜样,也不像二嫂那样才华横溢,能教导孩子,但她每日都挖空心思给两个孩子做点心,亲自给他们缝制贴身的衣物,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文墨,一点一滴记录下孩子成长的过程。 哪怕顾泽慕不承认,但他还是在陶氏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中,慢慢地接受了她。而顾清宁肯破廉耻地撒桥,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也是因为她将对方真的当成了母亲。 顾清宁慢慢地走到了陶氏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认真地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也说道:“您不用自责,就如同您想保护我们一般,我们也想保护娘。” 他话音刚落,陶氏便愣住了,她嘴唇有些颤抖:“泽慕,你……你刚刚叫我、叫我什么?” 顾泽慕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那声称呼叫出了口:“娘。” 陶氏拿帕子捂住嘴,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这回,却是开心的泪水。 顾泽慕从小就不说话,陶氏曾经还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后来发现他并不傻,甚至比别的孩子还要聪明,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这才放下心来。顾泽慕从未叫过她娘,陶氏私下里其实是有些沮丧和委屈的,却从未在顾泽慕面前表露过,还想了一堆理由替他开脱,甚至对他更好。 陶氏本以为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在听到顾泽慕叫她娘的时候,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仿佛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长久以来的那一点点委屈爆发出来,却又最终化成了喜悦。 顾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原本是让他来帮忙的,结果,这算不算越帮越忙? 而被陶氏搂在怀里的顾泽慕也很无奈,原本陶氏虽然对他好,但因为他的态度,始终有一些克制,如今因为这一声“娘”,仿佛放开了闸一般,要将这几年积攒的母爱全部倾泻下来。顾泽慕很想拒绝,但看着陶氏脸上那满足的笑容,还有依然挂在腮上的泪珠,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僵硬地任由她将自己搂住。 好在陶氏慢慢地稳住了情绪,她看着两个孩子,却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中,叔父一家都对她很好,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且陶氏生性敏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自卑软弱的性子,她不敢去争取,凡事逆来顺受,怎么看都像是个被人欺负到死的小可怜。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顾永翰,威国公府又是这般和睦,陶氏也慢慢地开始努力,想要配得上这样好的家人,可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了,她以为自己渐渐适应了豪门贵胄的生活,她学习礼仪,跟上贵女们的话题,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依靠别人得来的。 依靠着顾永翰用命挣回来的诰命,依靠着母亲和嫂子们对她明里暗里的维护,依靠着元嘉长公主的友情对她的保护。可是除去这些,她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胆小的陶玉娘。 这让陶氏觉得羞愧,也暗暗下了决心,她要改变自己的性子,要真正成为可以给孩子遮风避雨的大树,这样才不辜负老天给自己这样的好命。 就在母子三人温馨相处的时候,柳氏走了进来,看到陶氏脸上还挂着泪,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柳氏见他们神情都还好,并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放下心来,说道:“明日行空大师讲经,恐怕与那罗氏是避不开了,你便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陶氏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她声音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谢谢二嫂,但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 柳氏愣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如同小白兔一般软弱可欺的弟妹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改变。 32.第三十二章 当顾清宁睁开眼睛, 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时, 她就知道自己又进入梦境里了。她叹息了一声, 心情极度复杂,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入梦境的,每次都只能被动接受,但她早已经决定不再去影响萧湛了,所以如今只觉得无奈。 她原本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 却突然心念一动,转而去了公主府。 元嘉正坐在佛堂里,低声诵念经文, 似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容貌明艳, 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元嘉怔怔地看着她, 许久才回过神,一摸脸颊, 早已是湿漉漉的了。 顾清宁看着她, 心中也很感慨, 元嘉自幼坚强, 便是她小的时候也很少会哭, 比起过于柔善的萧湛来说, 元嘉有时候还更符合她与萧胤心中长子的形象。如今看到元嘉的眼泪, 顾清宁又是心疼又是遗憾。 当初的奉长宁生元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元嘉出生后身体也不大好,于是她不自觉便对女儿偏爱宠溺一些。后来元嘉要与驸马和离,倔强地跪在坤宁宫前,这才让奉长宁破了自己的誓言,让人递了纸条给萧胤,因此促成元嘉顺利和离。 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元嘉对此深深遗憾,顾清宁又何尝不是。 “母后,过得还好吗?”元嘉轻声地问道,仿佛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会吓跑对方的亡魂。 顾清宁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元嘉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分明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 当初发现驸马养外室,她也不曾哭过,只是冷静地将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只可惜谢浙的表现太令她失望,这才下决心和离。这些年她独自抚养萧衍之,听多了京城的流言蜚语,也经历过千佛寺清苦的生活,都不曾让她有过半分失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就像个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孩子,想将自己吃过的苦头都说出来,博得她的怜惜。 但元嘉还是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行为,她掩饰一般地说道:“我就知道母后舍不得我们,果真叫我等到了。”又补充道,“若非母后今日托梦给我,我险些都要以为我一位好友的女儿是母亲的转世了。”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谁知,顾清宁听见她这么说,却怔住了。 元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结结巴巴道:“莫非……母后你……” 顾清宁很坦然地点点头:“是,我就是顾清宁。” 元嘉:“……” 顾清宁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自从之前在宴会上三宝那一嗓子,她就猜到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暴|露地这么快而已。 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不爱藏着掖着,之前不愿意同萧湛表明身份,是因为对方身为帝王,她担心他会多想反倒害了威国公府。可面对元嘉,这样的顾虑便少了许多,若元嘉没有猜出来便罢了,她既然猜出来了,顾清宁也就承认了。 元嘉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自己当晚辈看的小女孩突然间成了亲妈,这刺激未免也太大了,饶是元嘉向来稳重,这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她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当初有没有对顾清宁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顾清宁见到她的表情,轻笑一声:“无妨,虽说我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但这也是我的新生,你从前如何对我,今后也是一样。” 元嘉苦笑起来,这如何能够一样,从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她一想到自己从前夸奖对方聪明可爱,甚至曾经想过要收对方做干女儿,让她叫自己娘,如今一想简直觉得天旋地转。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否则当初要是让亲娘跪了自己,还不得遭天打雷劈啊。 还没等元嘉接受这个现实,她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顿时面色如土:“母后,那……那泽慕……不会是、是父皇吧……” 在她看来,两人既然是双生,那对方的身份应该也不简单才对,一想到两人出生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让她想到这种可能性。 顾清宁也被她那充沛的想象力给吓了一跳,只是她虽然觉得顾泽慕有时候看起来不像个孩子,但怎么也不可能是萧胤吧。 于是顾清宁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他小的时候还尿裤子呢!若真是你父皇,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顾泽慕小包子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了,作为目睹他一路成长的顾清宁,是绝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从来一丝不苟、力求完美的萧胤。 元嘉也松了口气,若这两人是父皇母后,她恐怕真的要表演一个现场晕倒了。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与真相就这样擦肩而过,后来顾清宁得知顾泽慕的真实身份,简直悔不当初,这却是后话了。 虽说如今知道了母后的身份,但日后相见,想要这般说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元嘉还是抓紧了机会,问顾清宁:“母后,我能把您的身份告诉皇兄吗?” 顾清宁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皇兄也很想念母后的!”元嘉替哥哥辩白道。 顾清宁淡淡道:“我们毕竟身份有别了,我如今这样,如何担得起他叫我一声母后,况且他若怀疑有人暗中设计,甚至怀疑到威国公府,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元嘉明白,她是想到了舅舅奉展,她抿了抿唇,却还是坚定道:“母后,皇兄和父皇是不一样的。” “他毕竟是帝王。”顾清宁轻声道,“从他踏上这个位置开始,江山社稷就被放在了他心头的那杆秤上,不可能有比那更重的东西了。” 元嘉还想说什么,但顾清宁已经制止了她,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劝。 顾清宁转开话题,劝元嘉道:“你这几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孝顺,但你不要太沉溺于过去,我们终究都要有新的生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元嘉点点头,扬唇笑道:“母后放心,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敢给我受委屈,我会千百倍地还回去,再说,还有皇兄护着我呢!” 听见元嘉这么说,顾清宁也放了心。 这样的相聚很短暂,元嘉似乎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吸力,还没听清元嘉的话,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顾清宁顿时一阵恍惚,她看了一眼自己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盯着她看的顾泽慕,吓了一大跳。 这动静将旁边睡着的陶氏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的顾泽慕,也和顾清宁一般被吓了一跳,随后快速地清醒了过来:“泽慕是不是做噩梦被吓着了,来娘亲这里睡。” 顾泽慕低声否认,随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才转身离开了。 陶氏担心他,扬声叫了绿柳,自己也披着衣服起来了,绿柳匆匆忙忙点了灯,整间房子顿时亮堂热闹起来。陶氏操心儿子,所以没有看到躺在里侧的顾清宁那一脸后怕的表情。 刚刚那一刻,顾清宁都以为顾泽慕会质问她“去了哪里”,哪怕他没有这么问,她也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被他知道了一般。然而后怕之余,又让她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浮现出来。 顾泽慕,究竟是什么人? - 这一晚,母子三人连同绿柳都没有睡好,早上用膳的时候,陶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谁知这哈欠打到一半,就看到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让她惊讶地把剩下的一半给吞了回去。 顾清宁看着笑容满面的元嘉,也很是无奈,她总算知道昨天元嘉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一大清早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吓。 元嘉昨晚其实也没有睡好,她从梦中醒来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兴奋之中,甚至都等不到天亮,就立刻叫人赶来了千佛寺。 陶氏惊喜地迎了上去:“玉容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随即她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也是为了来听行空大师讲经的吧?” 元嘉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装作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顾清宁,直到现在她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她记忆中那般温柔端庄的母后,怎么变成了一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子。 陶氏连忙对两个孩子道:“快叫人呀。” 元嘉一激灵:“不用了!” 陶氏疑惑地看着她,却不知元嘉心里苦,她现在面对顾清宁的时候十分别扭,都有些怀念当初不知道对方身份时的情形了。 顾清宁看着好笑,不过也正如她所说,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元嘉总是要慢慢适应的。 大概是顾清宁过于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元嘉,她渐渐地放松了些,慢慢地同陶氏说着话,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一般。 只是还是有些变化的。 元嘉原本习惯性地去摸顾清宁的头,及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那只手硬生生地中途改道放到了顾泽慕的头顶上。 然后她就被顾泽慕给瞪了。 这目光让元嘉脊背发凉,虽然母后力证对方不是父皇,但元嘉还是默默地缩回了手。 33.第三十三章 元嘉和陶氏一同出现在经筵上的时候, 让许多人都震惊了,毕竟行空大师昨天才回来,她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赶了过来,可见是相当醉心佛法了。 元嘉也没有特意去澄清这个误会,毕竟总好过让人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但一堆人过来借着讨论佛法的名义和她套近乎,这就有些让她郁闷了。 永寿候夫人一看到元嘉和陶氏站在一起就是眼前一亮,连忙推了推身后的罗氏:“我让你这几日去交好那陶玉娘, 你做的怎么样了?这正是好机会,若是能趁此结交元嘉长公主, 日后有她给你撑腰,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罗氏心里泛苦, 她最近光忙着跟陶氏躲迷藏了,昨天还不容易逮到了对方,还没说几句话, 住持就带着一堆人过来了,陶氏也就跟着闵夫人走了。现在两人最多还只是个点头之交,便是她脸皮再厚, 也不好意思去套近乎啊。 永寿候夫人见她不动,脸色沉下来:“还愣着做什么?” 罗氏只得无奈地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此时元嘉与陶氏都已经被人群给团团围住了,想要结交元嘉的人多了去了,罗氏连挤都挤不进去。她咬了咬牙, 扬声道:“玉娘姐姐, 妹妹刚刚还去你的房间找你了, 没想到你竟然已经过来了。” 她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显得和陶氏的关系不一般了,旁边的人顿时都将目光转向了她,甚至元嘉也注意到了她,含笑着问陶氏。 “这是妹妹的朋友?” 罗氏看着元嘉长公主温和的目光,心里立刻兴奋起来,她知道陶氏的性子最是软弱,绝不会当面驳旁人的面子。她正打算借此机会和元嘉长公主搭上话,竟听见陶氏不咸不淡地回道:“不是。” 罗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边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一阵阵嗤笑声,罗氏回过神来,面红耳赤恨不得要钻进地里去,捂着脸便跑了。而不远处听到了这番话的永寿候夫人更是连牙都要咬碎了。 元嘉有些惊讶地看着陶氏,她与陶氏成为朋友也好几年了,非常清楚她的性子,她这个人最是和善,为别人也考虑的太多,别说当面打别人的脸了,便是私底下说旁人的坏话都不会,也不知这人做了什么,竟然让她如此生气。 陶氏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其实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当面给别人没脸,那两个字仿佛鼓足了她所有的勇气,到现在她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个不停。 元嘉似乎也看出了陶氏的不对劲,借口要休息,趁着经筵还未开始,让一个小沙弥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客舍里。 一进入房间,陶氏脸上淡然的神情就落了下来,露出底下的慌乱无措,她求助一般地看着元嘉:“玉容姐姐,我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她都哭着跑了……” 元嘉笑道:“你又没说错什么,不用太担心。” 陶氏咬着唇,似乎是在同她解释,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我知道她不大看得起我,故意同我结交一定是有缘故的,但我是无所谓的,可她不该欺负泽慕和清宁他们……” 陶氏向来柔弱,即便被人欺负了也是忍气吞声过去,但若是被欺负的对象换成了自己的孩子,那她是绝不肯忍一分一毫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元嘉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欺负了……清宁?!” 陶氏就将之前顾泽浩不小心撞到了罗氏,结果她不依不饶非要打绿柳的事情给说了。元嘉这才松了口气,若这女人真的敢欺负她母后,她非得教训地对方恨不得没有出生在这个世间。 元嘉看着似乎还有些愧疚的陶氏,她这个人心软,哪怕是为了孩子硬气一回,事后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从前元嘉将她当做朋友,也挺喜欢她这性子的,可如今不同了,对方可是生了她母后的人,身份地位顿时就不一样了,真要算起来,自己还得叫她……算了,这个不要细究。 总之,元嘉现在开始担心陶氏的性子太软了,为了母后以后的生活,元嘉也决心要好好地教教她。 - 却说罗氏哭着跑了之后,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难堪与痛恨交织,让她恨不得在陶氏身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可对方不是没名没分的小户之女,她如今是威国公府的儿媳妇,又有元嘉长公主护着,身上还有安人的诰命,别说是对付了,连得罪都不好轻易得罪。 罗氏拿帕子捂着通红的眼睛,怕被人看见所以都只是找小路走,谁知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威国公夫人住的客舍院子。因为所有人都去听行空大师讲经筵了,所以院子里静悄悄的。 罗氏眉头微皱,正想离开,忽然听见人声,她连忙躲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几个孩子都没有去听经筵,顾泽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兴奋地对他们道:“我在后山看到了一片桃林,都结了桃子了,又大又香,你们要不要去摘果子!” 顾清芷一听顿时就有了兴趣,顾清姝也是个爱玩的主,两人顾不上翻绳,连忙从房间跑了出来。顾清宁与顾泽慕原本不想去的,但顾泽浩念在三人一同抓蟋蟀的情分上,硬生生将两人给拉走了。 绿柳原本在房里整理东西,一见到这情形,也连忙跟了出来。 孩子们浩浩荡荡往后山去了,担心他们出事,丫鬟和护院也只能跟了上去,只留下闵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看院子,她在院子里张望了几眼,估摸是想着众人都去听经筵了,便放心地回了房间。 躲在树丛里的罗氏看到这一切,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个念头。 过了一会,她提着裙子从树丛处走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闪身就进了院子,她最近经常来找陶氏,自然很清楚她的房间在哪里。绿柳走得急,房间也只是带上,并没有上锁。 罗氏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她的房间,里面已经被整理地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衣服手帕放在床上,罗氏快步走过去,也不敢多看,随手就拿了一块帕子塞进自己的怀里,这才又跑了出来。 - 从千佛寺回来之后,顾家家塾再次开课。 柳子骥和萧衍之听着顾泽浩连比带划地说着在千佛寺的趣事,都羡慕的不行。 萧衍之还好,虽说一直待在公主府,但元嘉长公主对他的要求并不高,也没有拘着他念书,这几天玩得还是很开心的。 柳子骥就惨了,一回去还没有歇一个时辰,亲爹就开始考他,好在柳子骥最近学习热情高涨,学的很好,自然得到了满意的评价。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让他之后保持这样的学习成绩,亲爹一点也没有放松,最近一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是人间炼狱,故而一听到重新开课,顿时如闻纶音,马不停蹄收拾好东西就跑来了。 而顾清宁也终于知道把三宝说话泄密的小混蛋是谁了,萧衍之一点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还在和顾泽浩瞎闹,看到顾清宁过来了,秀气地抿唇一笑:“清宁妹妹,娘特意给你做了点心,我让丫鬟拿到你院子去了,你下了课回去记得吃。” 顾清宁:“……”好像有点下不了手了。 柳子骥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几人顿时好奇地看向他。 柳子骥神神秘秘道:“据说瑞王爷封地上出现了祥瑞,陛下知道后大喜,让瑞王爷亲自护送祥瑞进京呢!” 先帝子嗣稀少,除了当今皇上,也就瑞王和衡王两个儿子。瑞王是淑妃之子,比当今陛下小两岁,自小一块长大,关系还不错,先帝驾崩后,他被封为瑞王,封地就在湘南。 瑞王到了封地之后,一直勤勤恳恳,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传回来的也都是赞誉,如今更是发现祥瑞,朝中对他的赞誉之词不少。 顾泽慕却皱起了眉头,他在位时也发现过不少祥瑞,但他很清楚,祥瑞不过是用来歌功颂德的,想要国家变得好起来,靠的是官吏清明,百姓富足。出现祥瑞也不代表就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父皇那一朝祥瑞可也不少。 所以他在教导儿子的时候更着重于实干,儿子们的表现也让他很满意,没想到他这才驾崩几年,他们就捣鼓出祥瑞来了?! 顾清宁想的就没有顾泽慕那么多了,萧胤不太在意这些,所以她还真未亲眼见过祥瑞,如今有这个机会,顿时还挺好奇的。 柳子骥拍着胸脯道:“听说还有半个月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响应者甚多,顾泽慕看着兴致勃勃的顾清宁,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也不得不违逆心意随了大流。 34.第三十四章 瑞王护送祥瑞进京的事情引发了京城热烈的讨论, 即便是在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众人也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乐平长公主一直养在淑妃膝下,瑞王又是淑妃之子, 故此有不少人都围在她身边,打听着那祥瑞有关的事情。乐平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在元嘉回来之前,她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然而当元嘉出现后, 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就在她想到元嘉的时候,元嘉正好和陶氏一起走了进来。 她们一进来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也有不少人知道,元嘉长公主是特意去了威国公府接了陶氏一同过来的, 若非关系极好,以元嘉长公主的身份,怎会如此屈尊纡贵。 原本许多人都看不起陶氏的身份, 但因为她得了元嘉的喜爱,之后顾三又在战场上立功,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安人的诰命, 让不少人都又妒又羡。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千佛寺的行空大师给了陶氏批命,说她是福运天助的好命之人,就更让她们眼热了。 庆阳候夫人立刻迎了上来, 元嘉泰然自若, 而一向有些唯唯诺诺的陶氏这一次表现也十分得体。 不远处看到这一切的乐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也让不少贵女想起了之前元嘉公主府的事情,恍然意识到这两位长公主的关系可不是太好。一时之间,有一些原本在乐平身边听八卦的贵妇都往后退了退,默默地和她划清了界限。 元嘉只是瞟了乐平一眼,并不在意,乐平却险些气炸了肺,一甩手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两人的这番表现顿时被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可谓高下立判。这一次庆阳候老夫人大寿,庆阳候早早地就给京城的贵胄们发了帖子,庆阳候脾气好,人缘也好,卖面子的人不少,几乎整个京城的贵妇们都来了,都不用再去传播,光这一幕就有了足够的谈资。 庆阳候夫人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没有丝毫惊慌,一边淡然吩咐儿媳妇去安抚乐平长公主,一边笑着将元嘉和陶氏引到了院子里。 夫人们聚在一起聊着胭脂水粉首饰,庆阳候夫人便让孙女杜婉莹带着几个孩子去花园里玩。 杜婉莹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已经行事有度,细心又体贴,将三人都照顾地妥妥帖帖的。 顾清宁与顾泽慕看着都不大想和其他孩子疯玩,而萧衍之也不大喜欢这种场合,只是紧紧地跟着顾泽慕和顾清宁两人。 杜婉莹见状,便道:“不如我带你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吧,那里不太晒,还有果子和点心。” 三人都没有意见,杜婉莹便笑着牵起顾清宁的手,一边柔声地同她说这话,一边带着他们往亭子走。 萧衍之跟了上去,也想要牵顾清宁的手,却突然被顾泽慕阻止了。 萧衍之有些莫名,顾泽慕抿着唇,很想和萧衍之说“男女授受不清”,但看着眼下三人都还是小豆丁的模样,这话又说不出口了。 面对着萧衍之疑惑的表情,他勉为其难地伸出自己的手:“你牵我的吧。” 萧衍之知道,顾泽慕最讨厌同人身体接触,更别说被人拉着手了,之前他肯教自己念书就很不错了,如今更是让他忍不住浮起受宠若惊的神色。 顾清宁恰好回头看到了这一切,也有些感慨,男孩子之间的友谊真是奇怪,她从前见顾泽慕对萧衍之冷冷的,还以为他不喜欢对方,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 而就在四人往亭子走的时候,却被旁人给看见了。 这人正是庆阳候的孙子,庆阳候这一辈女孩儿不少,但男孩却只有一个,名叫杜凌扬,因是独苗,所以自小就受宠,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性子。之前在公主府的时候,就因为挑衅顾泽慕和顾清宁,迎了萧衍之的冷脸,又被柳子骥的假蛇吓哭,被人嘲笑个不停,一直耿耿于怀。 他原本和几个堂兄弟在花园里玩,看到姐姐领着萧衍之三人进来,顿时就想起了之前的惨事,一张脸上浮起怒容。 几个堂兄弟原本玩得正起劲,就见他突然转身离开,朝亭子那边走去,有些莫名,但杜凌扬脾气不好,他们也不太想过去受他冷眼。 亭子里,杜婉莹让他们坐下,又张罗着让丫鬟去上几杯石榴汁。正细声问他们热不热,就见自己的弟弟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还很不好看。 杜婉莹眉头微皱,但声音却还是轻柔的:“你不是和几位堂兄在那边玩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杜凌扬毫不客气道:“我爱去哪去哪,关你什么事情!” 杜婉莹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挡在顾清宁几人前面:“祖母说这是府上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你少拿祖母来压我!”杜凌扬一把就将杜婉莹推开,他力气大,杜婉莹直接撞到了桌子上,顿时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因为亭子不大,所以萧衍之等人的丫鬟都在亭子不远处等着,亭子旁边种了不少花木,这边被挡住了,那边孩子们的吵闹声又太大,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里。 杜凌扬压根没管姐姐被自己推倒的事情,径自走到了顾泽慕和顾清宁面前,他虽然跋扈,却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萧衍之的身份惹不起,便捡软柿子捏。 顾清宁看着被他推到一旁的杜婉莹,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了。 萧衍之原本想要挡在朋友前面,却被顾清宁给拦住了,顾清宁上次就想教训这熊孩子了,只是之前被柳子骥横插一竿子给阻止了,如今他又惹上来,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杜凌扬看着自己面前的顾清宁,不屑地笑了一声:“小矮子……”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被顾清宁一脚给踹倒了,就在他气急败坏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顾泽慕默默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杜凌扬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被顾清宁打得哭爹喊娘。 杜婉莹原本担心弟弟惹祸,正要忍痛过来拉开他,谁知情形一下子反转,她顿时就呆住了,眼泪都挂在眼眶里忘了掉下去。 这一下动静可就大了,丫鬟们跑了过来,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连忙将他们分开,原本在花园的一些贵妇也凑了过来,很快,庆阳候夫人也得了消息,和元嘉与陶氏一同赶了过来。 此时杜凌扬已经被丫鬟扶到了旁边,嚎啕大哭。 而顾清宁与顾泽慕却十分淡定,反倒是一旁的萧衍之看起来很兴奋。 庆阳候夫人问明了事情经过,便是她一向八面玲珑,碰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过程十分简单,就是杜凌扬挑衅,没想到被人打了,还是被两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打的,怎么看都是他自找的。且大夫也赶了过来,一番检查之后说杜凌扬并没有受什么伤,也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劲? 庆阳候夫人虽然心疼孙子挨打,但她还真不好意思颠倒黑白,将过错都推给两个更小的孩子。更别说当时在场的还有萧衍之,这可是元嘉长公主的心尖尖,真要伤了他,那事情才麻烦了。 所幸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只是孩子们玩闹罢了。” 庆阳候夫人得了这个台阶,也连忙下了,让人将杜凌扬扶回自己院子。 这事就算翻篇了,不过在场众人看向顾清宁的眼光也有了些变化,虽说她们没有看到顾清宁是怎么揍人的,但杜凌扬凄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比顾清宁还大三岁,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见这丫头的凶悍。 顾清宁却不在意,她上辈子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了,结果把自己活得那么憋屈,这辈子她就想要随心而活。 陶氏见她没有受伤,也松了口气,倒是元嘉长公主一时半会还没能回过神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记忆中母后那温婉端庄的形象。 不过顾清芷等人的反应就单纯多了,顾清芷与杜婉莹关系很好,知道她在家里一直被弟弟欺负,很是为她抱不平,如今看到顾清宁与顾泽慕狠狠地教训了熊孩子,也觉得十分解气。 虽说有了这一桩插曲,但还是没有影响寿宴的气氛,庆阳候夫人慢慢地放下心来,谁知这颗心还没完全落下,又出大事了。 乐平长公主竟然被人推到了水里,好在被及时救了上来,但她大发雷霆,一定要找出凶手。 现场顿时炸开了锅,庆阳候夫人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35.第三十五章 罗氏自从在千佛寺因为陶氏那句毫不留情的“不是”再次成为了京城的笑柄之后, 很长时间都没有出过门, 原本她一点都不想来庆阳候府,但拗不过婆婆,只能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永寿候夫人对这个儿媳似乎已经绝望了, 也不搭理她,只是带着其余几个儿媳妇与人言笑晏晏。罗氏心中愤恨, 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低调地躲在角落, 免得被人看见当面嘲笑。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陶氏和元嘉长公主一同走进来的情形,看到元嘉长公主对陶氏态度温和,陶氏更是如众星捧月一般,她简直恨得牙痒痒的。当时元嘉长公主待她分明也是温和的,若不是陶氏当众打脸, 说不定她也能跟在元嘉长公主身边, 光明正大走在人群里。 罗氏根本就没有想过,元嘉对她温和只是以为她是陶氏的朋友而已,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陶氏,她们也根本不是什么朋友,陶氏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罗氏根本就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而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陶氏身上。 但不管她怎么怨恨,也依旧只能接受现实, 小心翼翼地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避着旁人的视线, 煎熬地等待着宴会结束。但即便如此, 她还是被人给堵住了,好死不死还是冤家路窄。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当初胡乱造谣,被乐平长公主抽了巴掌的永寿侯府五少奶奶吗?” 罗氏听到这句话,脸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但如今她身处劣势只能忍气吞声。 然而对方不依不饶:“怎么?装这可怜样是要做什么呢?真当旁人看不出你的真面目,被人当面打脸的滋味还没尝够呢?” 旁边的人听了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罗氏忍着怒气,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终于有了些许长进,知道在这种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要说,果然,对方又嘲讽了几句,但看见她逆来顺受的样子,也没了兴趣,撇撇嘴让她离开了。 罗氏匆匆离开了宴会现场,心中的羞愤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连日来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了。 自从她们从千佛寺回去之后,婆婆便看她不顺眼,动辄冷嘲热讽,她若是有一两句辩解,便会被打成不孝。而丈夫更是借此天天辱骂他,还趁机抬了两房小妾,她去找婆婆理论,婆婆反倒怪她拴不住丈夫的心。 罗氏本是在家中被父母宠溺长大的,不然也不会养成这种张横跋扈的性格,她忍无可忍写了信回去哭诉,满以为父母会替她撑腰,谁知得来的却是父母的训斥。父母责怪她不孝婆母,怪她犯口舌惹怒了贵人,且她的名声如今传扬到了江平,让他们出门也跟着遭人嘲笑。 而之前的那番嘲笑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氏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她本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当她的脚碰到了湖水之时,她又后悔了,只觉得满心的不甘心。 她当初嫁过来姐时妹们羡慕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多少人欣羡她有这样一桩好婚事,而之后的种种打击,婆母的冷待,妯娌之间勾心斗角,丈夫花心滥情,完全击碎了她之前的志得意满。她若死了,岂不是叫这些人如愿?!岂不是让那些嘲笑她的人看了笑话? 这样一想,罗氏便缩回了脚,只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沿着湖边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便看到了被丫鬟领着去方便的陶氏。罗氏心念一动,她的确怨恨陶氏,但想一想,能够解决她目前的困境也只有陶氏,如果陶氏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朋友,她所面临的这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罗氏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对待陶氏的态度,的确过于高高在上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惹怒了她。不过她也知道陶氏这个人十分心软,如果自己放低身份,又将自己的悲惨说给陶氏听,说不定她同情自己,会帮她也不一定。 罗氏只觉得自己忍辱负重,正想要一鼓作气去找陶氏,却没想到对面迎面走来几个女子,打头的正是乐平长公主。 罗氏吓了一跳,连忙躲了起来。 乐平之前被元嘉气走,如今好不容易被人劝得回心转意往宴会去,没想到竟然在半途碰到了陶氏。乐平对陶氏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前若不是因为陶氏,她也不会对元嘉赶出公主府,丢尽了面子。 陶氏见到乐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顿时慌张起来,那丫鬟倒是机灵,一见情况不好,便转身跑开去找人了。 陶氏硬着头皮给乐平行了个福礼。 乐平冷声道:“想要受顾三少奶奶这一礼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这会儿元嘉不在,没人给你撑腰了,想来你这膝盖还弯不下去吧?” 陶氏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乐平见她这模样十分生气,将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出去。 从罗氏的角度,只能看到陶氏一开始只是低着头任由乐平骂,后来也不知道乐平说了什么,陶氏忽然抬起头回了一句嘴,乐平看起来很生气,扬手打了她一巴掌,陶氏的脸被打的别了过去。 罗氏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回再缩了缩。 好在没多久,那丫鬟就已经带着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和元嘉长公主赶来了,乐平这才收手。 庆阳候府大少奶奶连忙带着陶氏去擦药,而乐平似乎是与元嘉发生了争吵,最后元嘉离开后,乐平将身边的人骂了一通,这才独自一人离开了。 等到她们都离开了,罗氏这才从躲着的地方走出来,她看到一个丫鬟引着大夫往一处院子去,过了一会,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又和大夫一起离开,而陶氏似乎就留在那里休息。 罗氏又看了一眼乐平离开的背影,脚步顿了顿,然后跟了过去。 - 乐平轰走了所有劝说她的贵女还有丫鬟,本想直接离开庆阳候府,但经过之前公主府的事情,她又怕旁人说她是被元嘉赶走的,所以硬生生地转了脚步,随意找了一处水榭,坐在里头生闷气。 罗氏一路跟着她过来,躲在一丛灌木之后。乐平脾气差,丫鬟们也不敢凑太近免得被她迁怒,于是这水榭便只有乐平一个人。 罗氏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经历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乐平。若非她当初不依不饶让人打了自己巴掌,她怎么会在全京城的贵女眼中丢尽了面子,以至于如今不得不忍气吞声,吃遍了冷嘲热讽。 她心里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仇恨完全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她几乎没有理智去思考后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推下去! 她就这么慢慢地踏上了水榭,与乐平越来越近,最后心一狠,将毫无防备的乐平一把推了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罗氏仿佛才回过神,慌忙地逃离了水榭,只是就在她走出水榭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那正是她之前在千佛寺的时候拿到的陶氏的手帕,她随手将手帕扔在了地上,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乐平被推下去之后,立刻大叫,所幸这儿安静,丫鬟很快就听到她呼救,立刻跳下水去救她上来,且因为是夏季,所以她除了喝了两口水,并无大碍。但对于乐平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丫鬟们护着她进了房间,又连忙烧水,伺候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庆阳候夫人听到此事,已经匆忙叫住大夫赶了过去。她去的时候,乐平正在大发雷霆,绝不肯善罢甘休。 而此时,她的丫鬟也已经在水榭附近找到了那张帕子,乐平顿时就有了依仗,认定是陶氏所害。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原本在宴席上的夫人小姐都纷纷赶了过来,罗氏罗氏躲在人群里,表面上看似和别人一样好奇担忧,但心里却是幸灾乐祸,十分快意。 这一次让乐平吃了个大亏,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没有陶氏的好果子吃。她算盘打得很好,等这两人闹了起来,将别人的视线转移开,过不了多久,旁人就会忘记她之前的那些事情的。 就在庆阳候夫人好声安抚乐平的时候,元嘉也带着陶氏匆匆赶来了,陶氏虽然重新梳妆,但还是能看到她脸颊微微泛红。 乐平一看到她,顿时新仇旧恨上来,指使身旁的仆妇将陶氏给拿下,却被元嘉给止住了。 乐平红着眼睛瞪向元嘉:“这种时候你还要帮着外人对付你亲姐姐吗!” 元嘉沉声道:“我并非偏袒,只是如今真相不明,你就这般开口定罪,未免太过草率。” “谁说真相不明!”乐平将那张沾了泥的手帕拿出来,“这就是铁证!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张帕子,上面只绣了一丛兰草,旁边有一个娟秀的小字——“玉”。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脸惊讶的陶氏。 乐平仇恨地看着她:“谋害皇室是什么罪名?需要我这好妹妹来告诉你吗?” 这句话犹如一粒水珠掉进了油锅里,周围的人顿时沸腾起来,看向陶氏的眼光也变了,罗氏满心快意,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陶氏受罚的样子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略带一丝稚嫩的声音突然出声。 “害你的不是我娘。” 36.第三十六章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发声处, 只见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正是刚刚因为揍人而闻名的顾清宁。 乐平原本想要反唇相讥,谁知看到对方的眼神,却莫名换了口气:“你……你凭什么说不是?” 顾清宁不慌不忙道:“你看一看那帕子, 根本就是我娘还未绣好的,谁会拿这样一块帕子出门呢?” 乐平一愣, 元嘉去已经从她手里抢过了帕子,果然发现那兰草旁边还有未绣完的石头, 甚至那“玉”字也没有绣完,最底下一横短了半截,看起来十分怪异。 元嘉脸色沉凝:“你好好看看,这分明就是陷害!” 而此时,陶氏也拿出了自己的帕子,与这一块相比, 那兰草旁边错落着几块嶙峋的怪石, 玉字的笔画也是正常的。 乐平其实也有些动摇了,但听到元嘉这么说, 又反射性地反驳道:“那人怎么不陷害别人,偏偏陷害她?况且,你怎么就知道是陷害, 说不定这手帕就是她随身带着的,好防备这种情况呢?” 顾清宁接过了话:“我娘若有这般心计, 怎么可能会将手帕落在现场?再说, 长公主殿下为何一定会认为是我娘推了你, 除了这帕子,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乐平自然是没有其他证据的,她也只是因为之前才和陶氏发生了冲突,所以一看到这张帕子,就自然而然认为这是陶氏做的。 顾清宁看到她的表情,又接着说道:“看来是没有了,如今这帕子的来源存疑,恐怕这凶手也另有其人吧。” 乐平兀自不服气:“就算这帕子是旁人陷害她,那也不能说她就没有嫌疑了,她说自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也没有人给她证明啊。” “她为何会在房间休息,难道你不知道吗?”元嘉厉声道,“你不过是凭借自己的臆测,便随意污蔑旁人,你难道还有理了吗?” 元嘉向来清冷高傲,在外人面前还从未有过这般激动的时候,连乐平都被她吓到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剧情峰回路转,周围又开始议论起来。 罗氏的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好在众人顾着聊天,也没有注意到她。 罗氏本以为有了这帕子,陶氏的罪名就定了,哪里想得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折!她偷了那帕子之后一直放在随身的荷包里,今天出门的时候才随身带着,她也没有细看那帕子,怎么会想到那帕子居然是没有绣完的?! 罗氏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朝着人群之外移动,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之外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乐平虽然之前被元嘉给吓到了,但她很快又回过神,同元嘉争执:“既然你说她不是凶手,那你就将凶手给我找出来啊!” 元嘉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顾清宁,顾清宁眉心微蹙,她相信陶氏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认定这是陷害,但她能看出帕子的问题,却也没法在一时半会找出凶手。 正在这时,顾泽慕站了出来,乐平被他的目光一瞟,觉得脊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泽慕面无表情道:“那帕子上沾了红土,应当是在水榭附近沾上的,红土一般用来种植茶花,可这园子里却并没有茶花,想来贵府只有在水榭那边才种了茶花吧?” 最后这一句,他是问庆阳候夫人的。庆阳候夫人一大把年纪竟然叫个孩子给唬住了,连忙点点头:“正是,我们府中只有在水榭那一处种了一些茶花,也只有那附近才有红土。” 顾泽慕接着道:“红土黏性大,沾上了就很难洗的掉,我想,长公主换下来的鞋子上应该还会残留红土的痕迹吧?” 乐平连忙让丫鬟去看,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我娘的鞋底却并没有沾上红土,说明她根本不曾去过水榭那边。”顾泽慕不急不缓道,“水榭那边地方偏僻,去的人不会太多,想要查并不算难。” 乐平顿时明白过来,而庆阳候夫人也连忙派人去守住院门,不让人离开。 不过顾泽慕却比她们都快一步,他看向人群之后,淡淡道:“永寿候府的那位少奶奶,还是先不忙着离开吧?” 罗氏的步子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乐平一扬手,她身旁的丫鬟已经冲了过去,哪怕罗氏用力扯着裙子,也依然被丫鬟们给拉起了裙角,她的鞋面上果然有红土的痕迹。 罗氏心如死灰,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永寿候夫人脸都涨红了,只觉得旁人的目光就像针扎在了她的脸上,她气得手指都在抖:“你这毒妇!我定要我儿休了你!” 乐平找到了凶手,也就顾不上元嘉和陶氏了,带着人就要气势汹汹地去找罗氏的麻烦,谁知却被人拦住了。 顾清宁挡在她面前,不卑不亢道:“长公主殿下污蔑了我娘,是否应该同我娘道个歉才是?” “道歉,你要本公主给她道歉?!”乐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宁。 元嘉连忙帮腔:“这事情本就是你做错了,让你道歉也是天经地义,难道要叫人觉得你仗势欺人才好吗?” 陶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息事宁人,但她看着维护着自己的顾清宁和元嘉,那股怯弱从眸中褪去,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随意妥协,但她不想让对她好的人感到寒心,哪怕要被乐平长公主记恨,这种时候她也不会退让。 乐平都快要气笑了,一个区区六品安人,小户人家养出丫头,竟要让她去道歉,这些人莫非都疯了吗?! 顾泽慕看向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并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至少称得上合格。可先是萧湛将奉翎弄去了西北,然后瑞王又搞了个什么祥瑞,如今他记忆中乖巧听话的乐平又变得这般张扬跋扈,这让他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年的教育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错。 最终,在元嘉将皇帝给抬出来之后,乐平终于不甘不愿地道了歉,不知跌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这一场宴会发生的事情不少,足够京城大半个月的谈资了,而顾家的这对龙凤胎也在这一场宴会中出尽了风头,妹妹不畏强权有理有据,哥哥更是思维敏捷细致入微,重点是他们年纪还这么小,足以称得上神童之名了。 元嘉知道顾清宁的真实身份,所以并没有想太多,甚至还因此对顾泽慕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能成为她亲娘的同胞兄弟,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陶氏就想的更加简单了,反正自家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也是应该的。 她们俩都这般淡定,便是有人怀疑这两个孩子有些问题,也不得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只是顾清宁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她是有成人的灵魂,所以做这些事情并不违和,但顾泽慕呢?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做到的吗?而且,刚刚在顾泽慕说话的时候,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越来越怀疑她这位兄长的真实身份了。 37.第三十七章 一场闹剧落幕, 罗氏因为谋害皇室的罪名被带走了, 乐平也回去了,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则连连给元嘉与陶氏道歉。 在这一片纷乱背后, 顾清宁将顾泽慕拉到了一边, 严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只有水榭那边有红土?” 顾泽慕眸光一闪,面上却淡淡道:“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他当时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可不像是随意猜测的。她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红土适合栽种茶花?咱们府里并没有种茶花,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顾泽慕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千佛寺的后山种了不少茶花, 我听那边种花的僧人说起过。” 这倒也说得通,但顾清宁依旧不肯放弃:“那你怎么猜到凶手的?” “我当时见她脸色奇怪, 后来又看到她想要逃跑,这才开口阻止的。”顾泽慕说完, 又反问, “你这是在审问我?为什么?我倒是还想问问你,那么短的时间,你如何看出那帕子没有绣完,又如何这般条理分明地证明这帕子就是旁人陷害的?” 顾清宁顿了一下,然后镇定地回答:“我之前见过那帕子, 再说,哪个女子会将没绣完的帕子带出家门, 这不是很奇怪吗?当然是有人陷害的。” 两人四目相对, 都不甘示弱。 其实两人的回答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正因为太过于合情合理, 才不像是一个孩子。两人虽说一直用着孩童的躯壳在生活着,但他们的灵魂还是属于成人的,总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中体现出和其他孩子不同的特点。 旁人或许想不到这么多,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对方的身上简直全都是破绽。 事到如今,顾清宁也已经确认顾泽慕的身份不简单了,可若是要再质问下去,恐怕自己的身份也得抖落出来,这却是她不愿意的了。虽然她并不知道,顾泽慕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顾清宁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顾泽慕也松了口气。他也不想瞒着顾清宁,但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以顾清宁对他的怨恨,两人的相处一定会变得很尴尬,顾泽慕很满意目前这样的生活,并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难度。 两人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问题,顾清宁原本也只是担心顾泽慕别有用心,但就目前看来,顾泽慕这个人虽然冷淡一点,但并没有做出对威国公府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且顾泽慕也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只是想平凡的生活,她便也决定暂时相信他。 不过因为有了这一遭,两人在只有双方的相处时,也不需要刻意装成孩子的模样,反倒让他们自在了许多。 - 西北邺城。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威国公同三个儿子回到了府里,恰巧碰上驿站送来的家书,四人连忙回去洗掉一身血污。 顾永翰惦记着信,洗澡速度极快,结果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到了,一个个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却都装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家书放在了桌案上,看都不用看,反正最厚的那一封一定是顾永翰的。 顾永焱就纳闷了:“分明我媳妇儿是最有才华的,但每次写信都只有那几句话,跟人家三弟妹的信一比,就像个搭头。” 他这话也说出了父亲和大哥的心声,每次家书送过来,那赤|裸裸的对比,简直让人心酸。 顾永翰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就怕被父亲和哥哥找到机会又揍一顿。 不过字虽然少,那也是家书啊,于是父子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拆开信封,将家书拿出来。 在所有人都把信看完了之后,顾永翰依然拿着自己那一叠信纸,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皱眉,知道的这是在看家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话本呢! 旁边的父子三人更加心酸了。 顾永焱好奇道:“三弟,弟妹到底说了些什么?” 顾永翰“嘿嘿”一笑,陶氏简直是拿家书当日记在写,把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从去千佛寺被罗氏纠缠,行空大师说她是福运天助之人,到了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她被罗氏陷害,好在两个孩子聪明机灵,发现了真相。 顾永翰说完,还不要脸地加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机灵劲就像我。” 父子三人:“……” 顾永暄看了一眼蠢弟弟,嘴角一勾,露出社交假笑:“只能说两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很有分寸,对从父亲这边继承的东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我这个做大伯的很是欣慰。” 顾永翰:“大哥,你是在暗中讽刺我吗?” 顾永暄有些惊讶:“哪有暗中讽刺,我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嘲笑你吗?” 顾永翰:“……” 威国公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小儿子,摆了摆手:“行了,别逗这傻孩子了,府中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败外族,这样才能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这么一说,顾永暄等人也恢复了正经。 自从两年半以前噶颜部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了大半个西北草原。顾永暄当时便看出了噶颜部吞并太快,以至于底下的小部族并不是心甘情愿臣服,而外族其他的大部族也不甘心被一个新的大部族来瓜分资源,于是一边派出了探子去查探噶颜部首领卓格的信息,一边则暗中挑拨他们,掀起动乱。 这挑拨的确起了作用,可惜很快就被卓格发现,以酷烈的手腕平息了动乱,甚至借此彻底稳住了噶颜部的地位。而此时,有关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军帐中,威国公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年多时间,虽然威国公这边打了大大小小的胜仗,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消耗根本无法让卓格伤筋动骨,他就像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冷眼旁观这一切,暗中积蓄着力量。 顾永暄走到了沙盘旁边,分析着最近得来的情报,威国公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连顾永翰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这两年多的锻炼,也渐渐让他褪掉了身上公子哥的习气,开始真正像一个军人了。 就在四人谈论着军情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四人走到了堂前,就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容很稚嫩,然而身上的盔甲却显示他的军衔不低,正是奉翎。 奉翎恭敬地朝威国公行了一礼:“启禀国公爷,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此次我军一共伤亡一百零四人,剿敌六十五人,马匹除去有伤的,完好的还剩三十匹。” 威国公点点头:“知道了,一会你写个战报过来,本将看一眼,没有问题就能发回朝廷了。” 奉翎面色一僵,急忙道:“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 奉翎舔了舔嘴唇:“属下已经来了邺城好几个月了,但所做的都是一些打扫战场和文书这样的小事,国公爷……” 威国公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打扫战场是小事?” 奉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属下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更多的作用。” “你能不能上战场,我自有考量。”威国公说完,便要挥手让奉翎下去。 奉翎不甘被他这么轻易打发,语气急促道:“不知国公爷的标准是什么,论武力,属下每次演武都能夺魁,论兵法,属下在京中几乎熟读所有的兵书,《六韬》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属下自信能胜过这军营中的绝大多数人,为何他们可以上战场,我却不行?” 威国公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本将的安排?” “属下不敢。” “那就回去,把该你做的事情做好,旁的不要多问。” 奉翎涨红了脸,手指放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奉翎走后,房中的气氛也有一瞬间的沉凝。 顾永翰憋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爹,为何不让奉翎去战场?之前我们在演武场的时候,我看到他真的挺厉害的。” 顾永翰颇有自知之明,他这样的菜鸡如今也跟着上了好几次战场了,甚至还立下了战功,奉翎比他厉害太多了,却还是被他爹压着去打扫战场,也难怪他心里不忿,要来找爹理论了。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永暄已经开口道:“奉翎这个人的确很优秀,但战场不是演武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害死许多人,他如今年纪还小,心思也浮躁,偏偏又身居高位,真让他上了战场,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便是顾永焱也忍不住道:“他武功高强没错,若是像你我这般只是听命做个先锋还好,就怕他自负傲慢,一心想要立功,到时候不止会害死他自己,还会害死战友。” 顾永翰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些羞愧地看向威国公:“原来爹让他打扫战场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是我误会爹了。” 没想到威国公却是面色冷然地摇摇头:“磨练他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后背交给一个我不信任的人。” 38.第三十八章 奉翎回到房间, 再也忍不住怒气, 一把就将桌上的东西都拂了下来,这声音将隔壁的幕僚都给吸引了过来:“伯爷这是怎么了?” 奉翎扔了东西仍不解气, 咬牙道:“威国公实在是欺人太甚, 好几个月了,都只是让我打扫战场,写写文书,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战场的!” 幕僚是皇帝亲自给奉翎挑选的, 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 闻言便道:“伯爷稍安勿躁,您毕竟来西北时间还短, 国公爷也是为了您好……” “什么为了我好!”奉翎怒道,“他那个废物儿子尚且能够上战场, 凭什么我反倒不能去!他分明就是忌惮我, 怕我抢他的军功。” 幕僚皱了皱眉,却还是劝慰道:“国公爷镇守西北多年,名声极好,如今朝中许多大将都曾在国公爷手下效命,否则, 陛下也不会特意将您送来这里。” 他这么说,奉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 但仍旧有些郁闷:“话虽如此, 但陛下送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肩负着振兴奉家的使命, 若是一直这样被安排些打扫战场的活,我如何才能立下军功,回报陛下的厚爱?!” 幕僚轻笑一声:“您太着急了,您才多大,想要立功日后机会多得是,据说威国公三十才上的战场,您比他当年还是要强多了不是吗?” 奉翎闷声道:“谁要同他比,我父亲据说十五岁就来了西北,稚龄便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才是我向往的目标。” 幕僚愣住,这才意识到奉翎说的是奉展,他当年也在奉展手下效命,见识过这位少年将军的英姿,黑甲红马,如一道闪电一般穿过人群直取敌方大将首级,然后从容而归,没有一人胆敢阻拦。 他在西北那些年,奉家旗所在,外族无不闻风丧胆,若不是……如今哪里有外族敢嚣张的份? 实在是可惜。 奉翎自从被过继给奉展之后,便一心将他作为自己的目标,从不敢懈怠,当初得知自己要来西北,更是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哪里想得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不过在幕僚劝了许久之后,奉翎还是勉强同意了。 幕僚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之后,便将这边的情形写成了密折,又让人将其送回了京城。 - 这密折被送到了萧湛的书桌上,他打开一路看下去,眉头却慢慢皱起来,他让奉翎过去是为了让他攒军功的,又不是真的让他去战场上拼命的,他如今是奉家的独苗,若他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让舅舅绝后! “真是胡闹!” 一旁服侍的太监宫女立时齐刷刷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萧湛烦躁地挥了挥手,张礼立刻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消消气,诚毅伯也是为了不辜负您的厚望,这才心急立功,少年人多少有些急躁,但心意是好的。” 萧湛将密信拍在桌上:“若不是因为这个,朕早就写信过去骂死他了。” 张礼见萧湛虽然仍带着怒容,但他明白对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这才顺着他的话说道:“其实诚毅伯这性子倒是与当年的定国公很相似,虽说并非亲生,但无论长相还是性子竟像是与先定国公如出一辙,倒也与亲生无异了。” 张礼的话让萧湛的面容柔和起来,奉翎的脸与当年的奉展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萧湛生来即为太子,自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兄弟不同,他是要继承这天下的。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乃至朝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唯有舅舅奉展,既不像父皇母后那样对他的学业和礼仪要求严苛,也不像下臣一般对他唯唯诺诺。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奉展与其说是长辈,倒不如说像是兄长,他偶尔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总是偷偷带着萧湛逃课,带他去见识市井里有趣的玩意,给他讲天南地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还说若是有机会要带他去西北看看,那里的天比京城要大,那里有白的像云一般的羊群,那里的姑娘热情似火,会当街对喜欢的男子唱情歌。 他是萧湛唯一能喘息的缝隙,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到舅舅说的,西北广阔的天,成群的牛羊,还有当街唱情歌的女子。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去到那里,和舅舅一起骑马,唱外族人才会唱的歌。 只可惜,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奉展死了,被送回来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以厚礼风光大葬。之后的情形却急转直下,父皇削掉了定国公的爵位,母后闭宫,奉展的死因成了宫中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成为了萧湛心中永远的执念,即便如今他登基为帝,依然耿耿于怀。 大约是想起了奉展,萧湛看着密折中奉翎的行为也多了几分宽容:“罢了,终究是个孩子,让徐仲同顾宗平说说,多给孩子一点机会吧。” 徐仲便是跟在奉翎身边的那名幕僚,他要知道自己这封密折送回来,不仅没有让萧湛严辞骂醒奉翎,反倒让他去找威国公给奉翎上战场的机会,估计恨不得打烂自己那只写信的手。 萧湛解决了这桩事情,便也离开了御书房,张礼连忙叫了御辇,陪着他一道去了坤宁宫。 - 坤宁宫中,陈皇后正在和元嘉长公主聊天,萧衍之坐在一旁,看起来闷闷不乐。 萧湛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之后,才一把抱起萧衍之:“衍之这是怎么了,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元嘉无奈一笑:“还能为什么,今日瑞王护送祥瑞进京,我没让他去看,从早晨开始就跟我闹别扭呢!” “这算什么大事!明日瑞王进宫,那祥瑞会放在宫中的,舅舅带你去看便是了。”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真的吗?” “君无戏言,舅舅怎么会骗你。” 萧衍之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伸出小胖手搂住萧湛的脖子,害羞地亲了他一口:“谢谢舅舅。” 萧湛捏了捏他的鼻子:“现在不同你娘亲生气了吧?” 萧衍之小声地凑在萧湛耳边:“其实我也不是同娘生气,只是我之前答应了清宁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的,现在却只能失约了。” 萧湛一愣:“清宁?” 元嘉突然呛了一口水,陈皇后连忙递过帕子:“怎么回事,喝口水都呛着了?” 萧湛无奈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能呛着水,也不怕咱们衍之看你的笑话。” 元嘉有些狼狈地擦掉水渍,心中却道,要不是皇兄你乱叫名字,我怎么会呛着水的?!若是你知道你叫的是谁,只怕比我更惊慌失措。 元嘉碍于秘密不能说,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 此时,瑞王的队伍已经缓缓入城了。 柳氏暂且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柳子骥早早就派下人在路旁的酒楼订了包厢,柳氏和陶氏带着孩子们靠着护卫挤过重重人群才到了酒楼。 柳氏一见到柳子骥就先敲了他一个爆栗:“都是你瞎出主意!” 柳子骥捂着头可怜巴巴道:“我本来就只请了泽浩他们,姑姑你来做什么?” 柳氏瞪了他一眼:“我不来看着,你把他们给带坏了怎么办?” 柳子骥早就知道姑姑这颗心歪的没边了,已经有了抗性,失落了没一会,就拉着顾泽浩等人挤在了窗边。 路旁已经站满了人,前头有陛下安排的羽林军开道,这祥瑞会先送到礼部,等明日才会和瑞王一同入宫觐见。 顾清宁同姐妹们挤在一个窗口,与顾清姝站在一起,顾清姝很是兴奋,一直拉着她的手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等到那所谓祥瑞慢慢进入视野之后,她越发兴奋了,顾家孩子手劲大,看起来简直要把顾清宁给甩出去一般。 顾泽慕原本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站在旁边,见此情形,他不由得走过去,站在顾清宁的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 顾清宁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顾泽慕黑着一张脸对顾清姝道:“松手。” 顾清姝反射性地松开了顾清宁的手。 顾清宁:“……” 顾泽慕看着她,微微别开了脸,咕哝了一句:“一只白老虎,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顾清宁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顾泽慕:“没什么。” 顾清宁其实也有点失望,本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没想到居然只是一只白虎,当初她与萧胤在秋猎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一只,萧胤之前还想让人猎了那只老虎送给她,是她给拦下了。 这所谓祥瑞,反倒不如端坐马背的瑞王让人印象深刻。 瑞王比萧湛小三岁,这些年他一直在湘南,原本略白的皮肤晒成了微微的古铜色,中和了他过于柔和的长相,再加上嘴角一直挂着笑,越发显得温文儒雅,君子如玉。 瑞王风度翩翩地坐在马背上,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跟在他身边的礼部官员连忙问道:“瑞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瑞王迟疑地摇摇头,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没什么。” 39.第三十九章 看完祥瑞回去的路上, 几个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只有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姝拉了拉顾泽浩的袖子:“你觉不觉得泽慕最近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顾泽浩茫然道:“没有啊,泽慕不是一直那样不爱说话吗?” “你都没注意刚刚他瞪我那一下, 比大哥还恐怖。” “……是你想多了吧。”顾泽浩满不在乎道。 “去去去, 你才想多了。”顾清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算了,反正这就是别人的兄弟和自家兄弟的区别吧。” 顾泽浩被亲姐姐日常打击早就习惯了, 也不放在心上,转而就和柳子骥聊起了别的东西。 顾清姝却不甘心,她坐到顾清宁身边, 压低了声音道:“清宁, 你觉不觉得泽慕最近怪怪的?” 顾清宁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还以为顾清姝发现了什么,谁知顾清姝神神秘秘道:“泽慕最近老是偷偷看你。” 顾清宁:“……” 顾清姝以为她不相信, 连忙道:“真的!之前上课的时候, 你和衍之稍微走近一点,泽慕就会过来把你们分开, 还有……上次泽浩把你的墨掉到了地上,我看到泽慕偷偷把他的放到了你桌上的, 还有还有, 他刚刚还瞪我!不许我拉你的手!” 最重要的是最后这一句。 顾清宁有些无奈地看着告状的顾清姝, 很想告诉她, 你刚刚声音太大了, 顾泽慕又在瞪你了。 不过经过顾清姝这么一说,顾清宁也的确意识到最近的顾泽慕有些奇怪,不,似乎更早一些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怪怪的了。好像……是从元嘉的宴会之后开始的,当时发生了什么? 顾清宁猛然想起那只惹祸的鹦鹉,莫不是当时顾泽慕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了?仔细想来,从公主府回去之后的几天,顾泽慕时常用复杂的目光看自己,后来还躲着自己,当时的顾清宁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是顾泽慕撞邪了,只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顾泽慕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她便忘记了这一档子事情。 如今经顾清姝这一提醒,她越想越觉得,顾泽慕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他当时的反应就值得玩味了,看来对方的壳子底下身份也不简单,说不好还是认识的人。 顾清宁心里有了计较,决心要试探一二。 顾泽慕压根没想到顾清姝告个黑状竟勾起了顾清宁的怀疑,他现在想的都是刚刚在马上看到的瑞王,几年没见,这个儿子越发骚包了。 - 瑞王并不知道亲爹对自己的评价,他回府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将祥瑞送进了宫,又被皇帝留着吃了顿饭,席间兄弟二人相谈甚欢,皇帝便留他过了中秋节再回湘南。 这消息传出来,自是有不少人感慨瑞王简在帝心。瑞王的热度没有因为送完祥瑞就消散,每天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他为人和气没有架子,能与文人墨客谈诗词歌赋,也能与少爷纨绔打马游街,关于他的八卦近来在京城极为流行,连威国公府的家塾里也不能幸免。 顾清宁原以为谈论八卦,柳子骥这个大嘴巴子已经是个中高手,后来才发现真正的高手在自己身边,顾清姝不仅自己爱打听,连身边的丫鬟都发展成了八卦小能手。每次课间休息,就是顾清姝小剧场开幕的时候。 顾清宁并不是很想听曾经的庶子究竟有些什么风|流逸事,但耐不住总有那么一两句进了耳朵里,顾清宁忽然就觉得萧胤挺惨的,他总共三个儿子,居然没有一个性子像他的。 长子也就是萧湛就不提了,萧胤大概做梦都希望他多一点杀伐果断。 次子瑞王萧澈,曾经是宫里第一大纨绔。倒不是说他举止轻浮什么的,事实上萧澈在父皇母后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读书习武也很用功。只是除此之外,他一注重吃,二注重穿,据说他府中还有专门替他搭配衣服的下人,当年京中流行一份京城小吃名录,据说就是他参与指导的。 这一次萧澈大张旗鼓地送祥瑞进京,许多人都在猜他的目的是什么,但顾清宁却莫名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念京城的小吃,这才想法子回来的。 三子衡王萧澄比两个哥哥都要小很多,也是萧胤最小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能看出天赋异禀,足足有十斤重,长大后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功课与习武也是马马虎虎,就算被父皇骂了也只是摸着头憨笑。 听说他在知道去了封地之后不用每日早起念书,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东西要跟皇兄告辞。顾清宁觉得,如果萧胤还活着,大概会被气死吧。 顾泽慕的确快被气死了,因为萧澈回京之后,果然一件正事没干,整日在京城溜溜达达,据说已经在整理《京城小吃名录二》了。 虽说其他两个儿子没有什么野心是件好事,但顾泽慕还是表示十分心塞。他现在觉得萧湛行事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比起他两个弟弟来说,他已经很优秀了! - 非常优秀的萧湛打了个喷嚏,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瑞王连忙关心地问道:“可是这屋子里冰太多,让皇兄受凉了?” 萧湛摇摇头,揉了揉鼻子:“无妨。” 瑞王这才又告退,跟着太监去淑太妃的宁寿宫请安,却恰巧碰上了乐平长公主也在。 乐平看见瑞王,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瑞王却只是微微一笑,先恭敬地同母亲行了礼,才看向乐平,含笑道:“真是巧了,原来皇妹也在。” 乐平咬了咬唇,似有些不情愿一般朝瑞王行了个福礼:“皇兄安好。” 淑太妃仿佛并没有看出他们这对兄妹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道:“澈儿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你皇妹吧?” 瑞王轻笑道:“是啊,最近很是忙碌,本想找个机会去见见皇妹,也一直未能抽出时间。” 乐平才不信他,最近有关瑞王殿下的消息可不要太多,整日忙着沾花惹草,的确是“忙碌”得很,但在淑太妃面前,她还是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乐平疏忽了,原本应该我去皇兄府上拜会才是。” “兄妹俩何至于这般客气。”淑太妃握着乐平的手,对瑞王道,“这些年你一直在藩地,多亏乐平时时进宫陪我说话,她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份心意可比你这亲生的要体贴得多,我可不许你欺负你妹妹。” “母妃这是什么话,我疼爱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淑太妃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行了,一会咱们母子三人一起吃个饭,你出宫的时候,将你妹妹送回府里,——她那驸马不大听话,你这做哥哥的,既然回来了,就该替妹妹撑腰,知道吗?” 瑞王点点头:“儿子都听母妃的。” 吃过了饭,瑞王同乐平一同往宫外走去,一出宁寿宫,乐平就落下了脸上的笑容,说道:“如今母妃也看不到了,皇兄也就不用装出这副兄妹情深的模样了吧,你我就此别过吧。” 瑞王却依然温和道:“本王既答应了母妃,自然是要将皇妹平安送到府中才是。” “不劳皇兄费心,本宫自己回去便是。” 瑞王笑了笑:“母妃还让本王好好教教你那驸马,反正也是得去一趟你府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去好了。”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瑞王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她,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残忍:“不管你,然后任由驸马夜宿外室的谣言传得京城满天飞吗?堂堂长公主活得这般憋屈,我都替你难受。” 乐平眼眶一红:“不活得这般憋屈,我怎么办?!难道让我像元嘉一样和离吗?” 瑞王轻飘飘道:“也不是不行。” “若我也是嫡公主,我的皇兄是当今陛下,我也敢离!” 瑞王嗤笑道:“不敢就不敢,还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你不是嫡公主,你皇兄倒是当今陛下,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人家是元嘉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你有点自知之明,别老想着跟正牌争。” 他想到什么,又“啧”了一声:“要不是母妃吩咐,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管你的。” 乐平被他气了个倒仰,也不想再和他说一个字了,转身就走。 瑞王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嘴上虽然说着不管,却还是一路跟到了公主府。 40.第四十章 进了公主府,瑞王随意抓了个婢女问道:“驸马人呢?”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乐平, 声如蚊呐:“驸马……不在府中。” 瑞王嗤笑一声:“他又不需要上衙, 不在府中在什么地方?”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侍卫,“去把驸马找回来。” 乐平抿紧了嘴唇:“找他回来做什么,你以为你说几句话他就不回出去沾花惹草了?”她抬头看着瑞王,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 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如今看到了, 满意了?可以走了!” 瑞王蓦然沉下了脸色, 他平日里脸上都是带着笑的,突然这般严肃,犹如从春日直接进入了寒冬。 乐平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 瑞王缓声道:“我若想要看你的笑话,只要往这京城随意哪个茶馆一坐便是。”他看着乐平涨红的脸,“你色厉内荏, 无非是怕我知道你这几年做的荒唐事情。你觉得我在湘南,管不到你了是吧?” 乐平捏紧了拳头,很想要骂回去, 但想到瑞王的手段,又不敢了。 瑞王看着她, 露出一丝失望:“我本以为这些年你吃的教训不少了, 应该会有所长进, 但看起来并没有。” 乐平脸上的血色褪去, 变作了惨白。 兄妹俩不再说话, 直到侍卫将驸马带回了公主府, 驸马是新宁侯嫡次子,长相白净端正如翩翩公子,但此刻衣衫不整看起来倒有点猥琐。 驸马又惊又怒:“你们要做什么!”他用力地挣扎着,只是他这点力气丝毫不能撼动抓着他的侍卫。 瑞王慢慢地走过去,驸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咽了一口口水:“瑞、瑞王殿下……” 瑞王微微一笑,看向侍卫:“刚刚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侍卫略带犹豫地回答:“是……云花巷。” 云花巷里头大多是些清倌人的私寓,又或者是一些官员养外室的地方,驸马被从那种地方找出来,是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驸马还想辩解,瑞王的拳头已经揍向了他的小腹。 驸马惨叫一声,但这还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一刻钟就是他被瑞王花式吊打的展示时间,乐平吓得打了个哆嗦,但看到瑞王脸上仍旧含着的笑,噩梦般的记忆袭来,她顿时就不敢动了。 一刻钟之后,驸马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瑞王一把拽起驸马的衣领,驸马吓得连忙用手护住脸。 瑞王“啧”了一声:“算了,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勉强能看,还是别打坏了,暂且留着吧。” 说完,他送开手,驸马又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瑞王扫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下人,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驸马扶回房间休息吧。” 下人们屁也不敢放一个,连忙将驸马给扶回了房间,整个房间只剩下瑞王和乐平这对兄妹,以及瑞王身边的那个侍卫。 瑞王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乐平,谆谆教诲:“你若是有本事,就学着元嘉,将驸马给扔出府去,再不济,打他一顿,也好叫他老实一点。” 乐平后悔不迭,她怎么会觉得瑞王会好好和驸马谈呢,他分明最奉行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 瑞王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侍卫:“这些侍卫在我离开京城之前交给你使用,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 瑞王离开了公主府,这时候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才落了下来。 他其实并不如自己表现的那般讨厌乐平,毕竟宫中孩子少,一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妹妹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乐平却兵不待见他,一心想要回到皇后身边,甚至待皇兄也比他要亲热许多,久而久之,瑞王那颗心便冷了下来。 他知道乐平不甘心,其实他也有些不甘心。 他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和皇兄不同,皇兄是嫡长子,出生便立了太子,是父皇一手教养长大的。父皇对他其实不错,但却很明显能够看出和皇兄之间的差别。他也是失落和怨恨过的,分明他比皇兄要优秀那么多,为何父皇眼中却从来看不到他? 他有过野心,但父皇并没有给他的野心发芽的温床。 后来他自己也释然了,不再去钻牛角尖,父皇虽然不那么重视他,对他也很不错,母妃全身心地疼爱他,母后待他不算热情,也从未苛待冷漠过他,兄弟姐妹不多,却也算得上和睦。他突然明白,就算他去争,争到了又有什么用? 皇兄对他很好,或许因为宫中的孩子少,从小皇兄有什么事都会带着他。他早年心气不平,对皇兄暗中使坏,皇兄也从来不曾怪责过他,瑞王看得出来,皇兄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兄友弟恭的名声。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人做皇帝真的好吗?皇帝不就应该是他父皇那样,手腕铁血,狠厉果决,皇兄怎么看都差得远吧。 但现在想想,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凭什么那个位置上只能坐着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谁说帝王家就一定没有真心? 这一次他借着祥瑞的幌子入京,就是想试探皇兄,他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皇兄不变,他就永远守在封地,替他镇守这一方江山。 所幸,他似乎赌赢了。 瑞王轻轻地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路中间,而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过来,瑞王眉头一皱,冲过去将那孩子给拉到了路边,而车夫也惊魂未定地停下了马车。 那孩子的母亲连忙跑了过来,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向瑞王道谢。 瑞王摆了摆手,对他来说这原本也是顺手为之,不算什么大事,倒是之前因为乐平而产生的那点郁气也消失无踪了,他原本准备离开,却突然若有所觉,转过身看去,正好看到对面的酒楼上,有个孩子正看着他。 虽然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但瑞王却觉得来了兴趣,这股视线让他仿佛有一种熟悉感,于是他直接走到了酒楼里,朝着楼上而去。 那小二连忙拦住他:“客官,不好意思,楼上已经被包了。” “包了?”瑞王挑了挑眉,“什么人包了?” “都是女客,小人不好透露。” 瑞王点点头,也没有为难他:“行,那我就坐大厅,给我来壶酒。” - 二楼,顾家三妯娌正在聊着天,展示着刚刚逛街的战利品,顾清芷等人坐在桌子边,丫鬟们擦干净桌子,打开食盒,将点心一盘一盘地摆出来。 顾泽慕离开窗口,回到了桌子边上,顾清宁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 顾清宁不相信地也走到了窗口,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什么,这又怏怏地走回来。 最近,顾清宁频频试探顾泽慕,可顾泽慕的嘴太紧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若是顾清宁逼急了,他便一句话都不说了。 顾清宁也没了办法,她是知道顾泽慕嘴有多紧,他要不想说,怎么都不会说的。但也正因为他这神秘的态度,反倒让顾清宁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她不知道,顾泽慕心里也十分矛盾。 先不说顾清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两人应该要如何相处,他们好不容易才能维持这样虚假的和平,可能也要打破了。而且,他其实很害怕顾清宁怨恨的眼神,上辈子奉长宁与他决绝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可是看着她眼中的伤痛,他又沉默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对她坦诚相对,他们之中所造成的种种误会,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他就算将真相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无非让她更痛苦罢了。 他瞒着对方的东西太多了,他原本想着将这些都带到地下,奉长宁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怀抱着对他的怨恨,又或者会忘掉他这个人,但无妨,她总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他没想到,奉长宁居然在他之后也死了,更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会有这样的际遇。 他死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个声音同他说,他为帝多年,一身功德,可曾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当时恍恍惚惚,回想自己一生,少年蛰伏,登基之后运筹帷幄,使得社稷安康百姓富足,纵然也有过行事糊涂的时候,但他问心无愧,这一生的功绩足以让后人评说。唯有一件事情,让他无法释怀。 他听见自己对那个声音说道:“朕这一生无愧天地,唯对不起朕之发妻奉氏,若天地有灵,愿以予一身功德,许她一世长宁。”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顾清宁。 41.第四十一章 顾家众人吃过点心休息好了,丫鬟们伺候女眷戴上了幕篱, 往楼下走, 准备回威国公府。 然而就在她们下楼之后,朱氏竟然看到了瑞王坐在大厅喝酒,瑞王早已看到了门外的威国公府的马车, 便径自迎了上去:“可是宜宁表姐?” 朱氏领着女眷一福礼:“瑞王殿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表姐, 也是难得。”瑞王笑容可掬, “这次回京我原本想要去拜访威国公的, 只是威国公同几位公子都出征了,实在有些扼腕。” 朱氏这才知道,原来早年公公还曾教过当今与两位王爷的武艺。 瑞王又看向她们身后的孩子:“这是府上的公子小姐吧?看着各个都是聪明伶俐。”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最后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恍若想起什么一般,“我先前听说贵府有一对极其聪明的双胞胎,可是这两个孩子?” 陶氏连忙将顾泽慕和顾清宁拉出来给瑞王行礼, 谁知两个孩子都是一动不动的,陶氏有些着急,只得尴尬地小声解释:“孩子……有些害羞……” 瑞王倒是十分大度地挥了挥手:“小孩子嘛, 正常的。”他蹲下|身去,看着顾泽慕, 他认出这就是当时站在窗口的那个孩子, 他未曾见过对方, 但那双眼睛却总让他十分熟悉, 甚至隐隐有些畏惧。 这让瑞王对顾泽慕很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顾泽慕没有理他, 瑞王又再接再厉:“我府上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你要不要来我府上做客?” 顾泽慕:“……”他看着儿子这一副诱哄口吻的模样,莫名觉得手痒。 瑞王被顾泽慕那凉凉的目光一看,顿时一僵,整个人也不自觉地正经了起来。 他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陶氏等人道:“我与这孩子投缘,不自觉就逗弄了几句,还望夫人海涵。” 陶氏已经习惯了两个孩子莫名的“好人缘”,先是一向为人清冷的元嘉长公主,现在加个瑞王,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朱氏知道陶氏不善言辞,便接口道:“这孩子能得殿下眼缘也是福气。”她倒没想太多,只当是瑞王随口客套的几句。 没想到瑞王竟然笑着道:“说到眼缘,我倒还真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善,或许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也不一定。” 顾泽慕垂下眼眸,他没想过萧澈会这么敏锐,他不信对方是在这里偶遇,或许他根本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顾清宁看着他们两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朱氏跟着愣了一下,瑞王却已经同她们告辞了。 瑞王走后,陶氏才有些担忧地看着顾泽慕,她并不清楚顾泽慕的身世,但当初让公公婆婆这般谨慎,甚至连大嫂都瞒住了,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如今听到瑞王这么说,她也担心是不是被瑞王看出了些什么来。这些年她早已将顾泽慕当成了亲生的孩子,担心他会因此受牵连,顿时便犹豫着问朱氏:“大嫂,瑞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早就习惯了陶氏的谨小慎微,安抚她道:“瑞王殿下为人和气,想来只是看到泽慕可爱,所以才多说了几句,都是些客套话,你不要想太多。” 陶氏被她的话稍稍安抚,但她始终没法完全放下心来,回了威国公府便连忙找到闵夫人。 闵夫人看着她那着急忙慌的模样,也有些无奈:“孩子还小,就算是像什么人现在哪里看得出来,你不要草木皆兵。” 陶氏被闵夫人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好意思道:“是儿媳行事不够稳重。” 闵夫人安慰她:“不过也不能怪你,这些年你待泽慕如同亲生,担心地多一点也是正常。” “娘……”陶氏犹豫道,“您能否告诉儿媳,泽慕的生父究竟是什么人?” 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你知道也没有什么用,你只需要明白,泽慕就是我们顾家的孩子,而你,就是他的亲娘。” 陶氏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也还是松了口气。从闵夫人的话中她猜测出,顾泽慕的亲爹或许已经出了什么事,顾泽慕日后也不会认祖归宗,只要自己不说,他就永远都是顾家的孩子。 - 顾泽慕回到房间,就看到顾清宁也跟着走了进来。 自从两人进了家塾之后,陶氏便给他们分别安排了房间,待到顾泽慕年纪再大一点,七八岁之时,便不能再住到后院,而要住到前院去了。 顾泽慕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是整整齐齐地放着。 顾清宁让丫鬟们都下去,不过丫鬟们都不敢动,直到顾泽慕点头,才乖乖离开。 顾清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这才注意到,顾泽慕这份驭下之能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这份自然而然,绝非什么普通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 等到人都离开了,顾泽慕才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外人,顾清宁也就不再装孩子,她坐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泽慕,分明两只脚都还悬空着,却偏要做出严肃认真的模样:“你认识瑞王,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心里“咯噔”一响,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我本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的。” “好,不说这个,但瑞王对你态度不同,要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可是会同时影响我们两人的,所以我觉得我必要问个清楚。” 顾泽慕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就算他怀疑又能怎么样呢?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外人便是听到都不敢相信,何况想到?”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回过神, 看向来人, 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 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应该是去见淑妃了, 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 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 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 她扫了一眼那软轿, 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 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 敏妃性子软弱, 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 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 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 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 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 一双细长柳眉, 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 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 旁人见了她, 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 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陶氏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天地苍茫,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待到施了粥,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 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 才问道:“皇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 元嘉还小, 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 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 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 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 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 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 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 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 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 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孩子, 才顺着李嬷嬷的力道躺下去。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太后也薨逝了, 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 在新帝登基前, 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 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 竟然悲从中来, 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 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 眼泪被逼在眼眶里,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 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 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 这月子里可要当心, 要是不注意,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虽然摔了一跤, 但地上都是软泥, 所以他并没受伤, 只是把自己弄成了一只泥猴。 前一只小泥猴顾泽浩已经乖乖地被丫鬟带去洗澡了,柳子骥哭了半天,也没见到亲姑姑来哄他,也就不闹了,老实地跟着丫鬟去洗澡。 柳氏这口气还没松完,这么会时间, 陶氏也知道消息上门了。柳氏一看到未语泪先流的弟妹,就觉得有点头疼,她觉得这是比柳子骥还要难哄的人。 陶氏来的路上只是匆匆听了个大概, 只当是自家儿女犯了错,一进门就先向柳氏道歉。 柳氏连连摆手, 在她看来这都是柳子骥自作自受, 再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摔跤什么都是正常,便是她那极度护短的亲娘和大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责怪两个才一岁半的孩子。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 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 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它会跟着跑的,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与萧湛这一次见面几乎颠覆了她对对方所有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又是自己一直敬爱的母后,所以萧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 虽然还只有五岁, 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 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 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 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 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 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 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 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 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 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 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莲子笑着点点头:“是的,三奶奶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 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 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 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 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 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 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 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 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 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 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 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 便道:“小子, 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 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 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 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 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 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 的确是粉雕玉琢, 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 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 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 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 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 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 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 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 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 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 一双细长柳眉, 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 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 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 旁人见了她, 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 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其实我本就有心对顾家补偿一二,倒当不起皇妹这一声谢。”萧湛顿了顿,才道,“我想着,等奉翎再大一些,便将他送到西北,谋一点军功,将舅舅那一脉给立起来。”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 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 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 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 可眼下这天,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 君强则臣弱, 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 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 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 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 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 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 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 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 坐上了御辇, 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 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 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说来也奇怪,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 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 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 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 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 才问道:“皇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 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 教他射箭,教他骑马, 带着崇拜同他说, 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 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 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 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柳氏无奈地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又嘱咐了陶氏几声,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 看着还像模像样的, 毕竟柳家人皮相好, 从柳太傅开始, 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 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 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 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 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 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 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 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 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 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 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 他收服的那些部族,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 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 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 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 又看向二儿子, 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 我就一个莽夫, 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应该是去见淑妃了,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和绿柳抱着孩子走进了小院里,主仆二人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 还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镇定。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 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 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 肤色白皙细腻, 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 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 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 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 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 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 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 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 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 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 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 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 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 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 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 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正要翻个身继续睡过去, 结果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同样睁着眼睛的顾泽慕。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 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 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 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 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 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 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 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 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 又洗漱完, 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舅舅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舅舅?”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舅舅安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舅舅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萧湛问:“你们口中的清宁与泽慕就是那顾家老三的孩子?” “是。” 萧湛笑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对衍之疾言厉色的,却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凶他,可见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们。” “臣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好。”元嘉看起来也有些困惑,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俩也很乖巧就是了。” 萧湛见状便道:“既如此,看在皇妹的面上,若这次顾家老三在西北立了功,不管大小,我便赐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诰命,如何?”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说来也奇怪, 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 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 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 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 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 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 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 生活十分乏味, 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 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 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 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 不过他很懂事, 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 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 还赐了他姓名, 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松了口气, 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 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 我的三奶奶, 这会儿可不能哭,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 眼泪被逼在眼眶里, 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 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 这月子里可要当心,要是不注意, 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 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 性子又柔弱温婉, 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 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 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 肤色白皙细腻, 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 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 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 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 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 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 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 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 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待到施了粥, 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 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 将粥棚围了一圈, 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 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 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 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 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 她告诉陶氏, 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独裁,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 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 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 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 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 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 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 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 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 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 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 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 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 乳母将两人手中的印章拿过来放在荷包里装好,这是大周的习俗,抓周的东西会一直保存起来,一直跟着孩子长大,直到他死去,这东西也会跟着陪葬。 在场的宾客啧啧称奇,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抓周礼,一时间传言纷纷。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 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 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 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 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 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 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 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 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 它会跟着跑的, 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 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说完, 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 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 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 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 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 我就一个莽夫, 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就算之前是母子, 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 她可以放心了, 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 萧湛终究是帝王, 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 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 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 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 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 她忍不住舒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 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 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 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 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 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 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 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 敏妃性子软弱, 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 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 等到她故去之后, 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 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 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 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 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 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柳子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兴奋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顾泽慕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顾清宁也和顾泽浩一般,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傻乎乎的柳子骥了。 说来也奇怪,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府, 陶氏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天坛的方向,之前的两道雷吓了她好一跳,差点忘记第三下叩首,还是管家提醒, 才又慌忙拜下去的,谁知她才刚刚抬起头, 那边又炸了一个雷。 陶氏拍着胸口, 在绿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几乎是有些颤抖地问莲子:“这……算是完成了吧?” 莲子笑着点点头:“是的,三奶奶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 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 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 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 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 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 陶氏站在廊下, 想要帮忙, 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 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 一手拉着顾泽浩, 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 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 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 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 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 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 也要看看妹妹, 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 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而出了城门,城墙根上不少乞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城门边上的粥棚,只是此刻里面清锅冷灶,还未到施粥的时辰。 陶氏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天地苍茫,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待到施了粥,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独裁,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 毕竟当初他们出来, 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 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 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 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 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 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待到出了国孝, 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 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 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 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 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 代表灾祸离身, 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 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 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 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 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 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 乳母将两人手中的印章拿过来放在荷包里装好,这是大周的习俗,抓周的东西会一直保存起来,一直跟着孩子长大,直到他死去,这东西也会跟着陪葬。 在场的宾客啧啧称奇,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抓周礼,一时间传言纷纷。 - 陶氏与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回房间,给他们换了衣服,然后一人点了一下鼻头:“真是两个小淘气,平日里那般乖巧,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抓周礼上闹起来了呢?” 顾泽慕不吭声,而顾清宁虽然最后抢到了印章,但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却恨不得自己能够再投胎一次。上辈子加这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打架,从前的她,即便私底下带着奉展淘气的不行,但是在人前向来都是端庄大气的,如今,这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其实顾泽慕也在懊恼,他知道抓周的意义,所以从一开始就准备抓那块印章,哪里知道竟然和顾清宁给撞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就这么和顾清宁争抢起来,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氏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服,见他们仍旧是背对背坐着不理对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绿柳走了进来,说是朱氏有事找她,陶氏只能让李嬷嬷和奶娘看着孩子,自己则匆匆出了门。 陶氏刚走,李嬷嬷见两个孩子只是各自坐在榻的一边,谁也不理谁的模样,想着也折腾了一个上午,两人应该饿了,便嘱咐奶娘看着他们,自己则去厨房拿辅食过来。 奶娘一口应下,李嬷嬷走后,两人坐在床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低声聊天做女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孩子。 到了这会,顾泽慕也冷静下来了,他怎么说灵魂也是个大人了,不像是顾清宁,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本就该让让她的,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妥当。 这般想着,顾泽慕便扶着榻上的桌子慢慢地站起来,然后走到了顾清宁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是当顾清宁看过来,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清宁还在自暴自弃,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她回过头,就看到顾泽慕抿着唇,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顾清宁顿时觉得没有意思,撇了撇嘴就要爬开,谁知顾泽慕也正在此时往前走了一步。 顾泽慕原本走路就不稳当,被顾清宁的脚一绊,当即就朝她栽了下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顾清宁一脑袋磕到了榻上,虽说上头铺了厚厚的褥子,也依然让顾清宁撞了个头晕眼花。而顾泽慕倒下来的时候位置不太好,脑门直接撞到了顾清宁刚长出来的两颗门牙上。 奶娘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来将两人抱在怀里,端着辅食进门的李嬷嬷也差点把手上的食盒给扔了,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顾清宁与顾泽慕隔着重重人影对视了一眼,有志一同地认定。 他们俩一定是八字犯冲! 陶氏和绿柳抱着孩子走进了小院里,主仆二人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还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镇定。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有那么一瞬间, 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 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 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 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 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 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 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 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 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 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 她忍不住舒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 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这时候,旁边的一些贵妇也发现了她们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威国公府三公子娶了个侍郎侄女的事情她们都还是记得的,虽说顾老三为人不太靠谱,但也有不少人想要嫁入顾家的,谁知道被这样一个人给截胡。 陶氏原本就长得柔弱动人,是这些正妻们最讨厌的一种长相,再加上她没有诰命,所以根本没有人为她出头,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乐平不依不饶:“表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我分明是说有人不知礼数,还要与这么多贵人们同处一室,未免有些太过……” 就在此刻,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皇姐好大的威风,对我请来的贵客这般无礼?也不知这场宴会的主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谁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 忽然被人叫住了。 元嘉回过神, 看向来人, 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 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婷婷袅袅地走过来, 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 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 应该是去见淑妃了,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 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 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 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 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 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真的。”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 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柳氏无奈地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 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 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 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 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 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 “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 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 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 又嘱咐了陶氏几声, 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 等到人都走了, 才看向两个孩子, 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正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奇地转过头。 陶氏身边的丫鬟绿柳忙道:“三奶奶,您看,四小姐在看三少爷呢!” 奉长宁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还是奉家嫡长女奉长宁的时候,她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唯一的亲弟弟奉展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她还从未有过被兄长关爱的体验呢。 听绿柳和陶氏说话,她也知道了,她的哥哥叫做顾泽慕,她叫做顾清宁,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似乎有事在身,所以没有陪在身边,且听口音,应该就在京城。 正当奉长宁,不对,现在应该叫顾清宁了。 顾清宁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京城有哪些姓顾的人家时,就听到一声元气满满的男声:“玉娘!我回来了!” 顾清宁顿时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随后就是陶氏惊喜万分的声音:“夫君!” 两人倾诉别情,房中其他人都纷纷避开了,只有顾清宁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满含情意的对话。 顾清宁还在想他的身份,京城,姓顾,家境很好,排行第三,又是这种仿佛缺根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想明白,陶氏已经引着他来看孩子了:“这是哥哥泽慕,这是妹妹清宁。” 顾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汗臭味,也不知这一身衣裳是多久没换了,她顿时用力挣扎起来。 顾永翰却十分惊喜:“小丫头脾气还不小,这小脚真有劲。” “定然是你熏着宁姐儿了,现在不许你抱孩子了,你先去洗澡。” 顾永翰丝毫不敢违逆老婆的话,连忙将顾清宁放下来,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甘不愿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臭。” 陶氏嗔怪了一声:“你这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宫里那么多天,又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不臭就怪了。” “好好好,我去洗澡。”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从顾清宁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了。 在她还未闭宫之前,曾经觉得太子太过温吞,想给他重新找两个伴读来着。当时她考虑过威国公府三公子顾永翰,但是当年才十一岁的顾永翰在进宫的短短半日之内,先是一脚踩死了太子最喜欢的兰花,然后惊走了淑妃的猫让一众宫女太监在皇宫里找了一下午,还差点害得柳太傅摔进池子里。 这一切都给当时的奉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真让顾永翰入宫,她该担心的就不止是太子,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当时奉长宁还和萧胤开玩笑来着,往后这顾永翰长大了,万一娶妻生子,恐怕真是一场灾难。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对方的女儿。 顾清宁顿时有点绝望,她都能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多灾多难。 就在她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永翰已经迅速地洗了个澡又钻进了房,看着妻子含笑拍抚着两个孩子,他的心都仿佛软成了一团水。 顾家行伍出身,顾永翰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大哥顾永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二哥顾永焱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唯有他,因为是嫡幼子的缘故,父母对他宠溺了些,从小就爱惹祸,甚至曾经有成为太子伴读的机会,也被他这性子给作没了。 但如今不同了,他有娇妻幼子,不该再由着性子来,而是要为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永翰心头火热,拥着陶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玉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让你们娘仨出去被人看低了。”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顾清宁也有点对他改观了。 正在这时,陶氏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泽慕尿裤子了……” “!!” 顾清宁感受着旁边的鸡飞狗跳,决定先把评价收回来,还是看看顾永翰日后的表现再说吧。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长出一口气, 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 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 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 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 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 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 陶氏站在廊下, 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 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 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 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 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 直接别开脸, 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 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可惜当年出了事, 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 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 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 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 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 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 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 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 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 他收服的那些部族,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 另一方面, 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的脾气就跟着大清早的凉风被一口灌进了肚子里, 等到了练武场,一看, 原来顾家的孩子都已经在那里站好排好队了。 顾家以军功起家,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 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风雨无阻, 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 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 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我爹还只动口的,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 人家比你还小呢, 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 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 柳氏无奈地叹口气, 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 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 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 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 便拉过她的小手, 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便心满意足了, 趴在他们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 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 又嘱咐了陶氏几声, 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 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正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奇地转过头。 陶氏身边的丫鬟绿柳忙道:“三奶奶,您看,四小姐在看三少爷呢!” 奉长宁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还是奉家嫡长女奉长宁的时候,她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唯一的亲弟弟奉展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她还从未有过被兄长关爱的体验呢。 听绿柳和陶氏说话,她也知道了,她的哥哥叫做顾泽慕,她叫做顾清宁,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似乎有事在身,所以没有陪在身边,且听口音,应该就在京城。 正当奉长宁,不对,现在应该叫顾清宁了。 顾清宁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京城有哪些姓顾的人家时,就听到一声元气满满的男声:“玉娘!我回来了!” 顾清宁顿时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随后就是陶氏惊喜万分的声音:“夫君!” 两人倾诉别情,房中其他人都纷纷避开了,只有顾清宁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满含情意的对话。 顾清宁还在想他的身份,京城,姓顾,家境很好,排行第三,又是这种仿佛缺根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想明白,陶氏已经引着他来看孩子了:“这是哥哥泽慕,这是妹妹清宁。” 顾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汗臭味,也不知这一身衣裳是多久没换了,她顿时用力挣扎起来。 顾永翰却十分惊喜:“小丫头脾气还不小,这小脚真有劲。” “定然是你熏着宁姐儿了,现在不许你抱孩子了,你先去洗澡。” 顾永翰丝毫不敢违逆老婆的话,连忙将顾清宁放下来,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甘不愿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臭。” 陶氏嗔怪了一声:“你这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宫里那么多天,又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不臭就怪了。” “好好好,我去洗澡。”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从顾清宁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了。 在她还未闭宫之前,曾经觉得太子太过温吞,想给他重新找两个伴读来着。当时她考虑过威国公府三公子顾永翰,但是当年才十一岁的顾永翰在进宫的短短半日之内,先是一脚踩死了太子最喜欢的兰花,然后惊走了淑妃的猫让一众宫女太监在皇宫里找了一下午,还差点害得柳太傅摔进池子里。 这一切都给当时的奉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真让顾永翰入宫,她该担心的就不止是太子,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当时奉长宁还和萧胤开玩笑来着,往后这顾永翰长大了,万一娶妻生子,恐怕真是一场灾难。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对方的女儿。 顾清宁顿时有点绝望,她都能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多灾多难。 就在她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永翰已经迅速地洗了个澡又钻进了房,看着妻子含笑拍抚着两个孩子,他的心都仿佛软成了一团水。 顾家行伍出身,顾永翰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大哥顾永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二哥顾永焱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唯有他,因为是嫡幼子的缘故,父母对他宠溺了些,从小就爱惹祸,甚至曾经有成为太子伴读的机会,也被他这性子给作没了。 但如今不同了,他有娇妻幼子,不该再由着性子来,而是要为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永翰心头火热,拥着陶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玉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让你们娘仨出去被人看低了。”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顾清宁也有点对他改观了。 正在这时,陶氏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泽慕尿裤子了……” “!!” 顾清宁感受着旁边的鸡飞狗跳,决定先把评价收回来,还是看看顾永翰日后的表现再说吧。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 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 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 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 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 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 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 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 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 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 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 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 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 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 行事也是雷厉风行, 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 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 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 多少有些倚老卖老, 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 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 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 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只要站在他的身边, 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揍完儿子, 出掉了心中那口闷气, 这才开始拿牌接下来的任务。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 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 可惜当年出了事,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 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 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 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 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到了祈雨那日,闵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因为要入宫,所以一早就出发了。 81.第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柳氏这口气还没松完,这么会时间, 陶氏也知道消息上门了。柳氏一看到未语泪先流的弟妹, 就觉得有点头疼, 她觉得这是比柳子骥还要难哄的人。 陶氏来的路上只是匆匆听了个大概, 只当是自家儿女犯了错, 一进门就先向柳氏道歉。 柳氏连连摆手, 在她看来这都是柳子骥自作自受,再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 摔跤什么都是正常,便是她那极度护短的亲娘和大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责怪两个才一岁半的孩子。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 同顾泽浩站在一起,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 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 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 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 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 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 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它会跟着跑的,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只有陶氏,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82.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 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 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 待到施了粥, 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 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 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绿柳忧心道:“三奶奶, 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 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 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 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独裁,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83.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一见到元嘉, 立刻就行了个礼。 “张公公起来吧。”元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知张公公此来, 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 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 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 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 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 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84.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 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 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 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 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 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 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 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 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 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 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 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 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 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85.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 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 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 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 纵然有学识, 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 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 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 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 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 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 “这可都是真的了, 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 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 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 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 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和绿柳抱着孩子走进了小院里,主仆二人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 还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镇定。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 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 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 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 这般素净的打扮, 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 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 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 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 聊了一会之后, 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 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柳子骥就这样留在了顾家,祖父承诺每十天来接他回去,他还十分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在顾家乐不思蜀,然而第一天就被打脸了。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 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 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 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 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 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 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 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 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 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 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 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 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 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 也要看看妹妹, 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 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 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 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 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 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陈皇后性子严谨, 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 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 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 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 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 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 你胖了还是瘦了, 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我当初就和父皇说过,我有衍之就够了,并不想再嫁。” 萧湛急了:“当初是谢浙对不住你,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千千万,你可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替你撑着腰呢,再没人敢这么对你的!”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 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 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 她性子单纯, 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 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 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 生活十分乏味, 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 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 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 不过他很懂事, 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 只是后来他重病, 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 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91.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 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 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 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 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 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 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 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 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第二天是朱氏的生辰,顾泽禹也不好再接着抓他们念书,因不是整生,朱氏也不想铺张,便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但即便如此,柳氏还是带着他们给了她一个惊喜。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顾清宁回到了现实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过神, 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这一瞬间她仿佛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哪边才是现实。 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要翻个身继续睡过去, 结果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同样睁着眼睛的顾泽慕。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 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 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 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 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 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 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舅舅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舅舅?”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舅舅安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舅舅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萧湛问:“你们口中的清宁与泽慕就是那顾家老三的孩子?” “是。” 萧湛笑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对衍之疾言厉色的,却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凶他,可见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们。” “臣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好。”元嘉看起来也有些困惑,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俩也很乖巧就是了。” 萧湛见状便道:“既如此,看在皇妹的面上,若这次顾家老三在西北立了功,不管大小,我便赐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诰命,如何?” 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那时奉展还在, 他刚刚袭爵, 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 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 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 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 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 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 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 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 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 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 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 萧胤是个帝王, 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知道这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吗?这可是乐平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你们竟敢伤了殿下,是不想要命了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94.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 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 只有陶氏, 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 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 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 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 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 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 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 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 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 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 陶氏走过去, 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95.第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 毕竟当初他们出来,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 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 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 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 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 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 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 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 他告诉奉皇后, 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柳子骥的脾气就跟着大清早的凉风被一口灌进了肚子里,等到了练武场,一看,原来顾家的孩子都已经在那里站好排好队了。 顾家以军功起家,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风雨无阻,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96.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 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 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 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 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 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 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 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97.第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 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确定两人没有受伤, 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 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 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 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 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 它会跟着跑的, 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 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98.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萧湛问:“元嘉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瘦了?”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 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 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 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 奴才说您一切都好,就是担心殿下, 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 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 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 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 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 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 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 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99.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轿子是往坤宁宫去的,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姚黄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元嘉便是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元嘉长公主殿下,娘娘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 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 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 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 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 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 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 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陈皇后性子严谨, 极重规矩, 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 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 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 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 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 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100.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到了祈雨那日, 闵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因为要入宫,所以一早就出发了。 孩子们都留在府内, 晨练完之后,就被丫鬟带去洗澡然后换上了素净的衣服, 为了祈雨,今天不用上课, 顾泽浩高兴得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顾清芷说了他几句都没用,最后还是他亲姐姐顾清姝一顿揍下去,顾泽浩老实了。 屋子里闹哄哄的, 顾泽慕被吵得头疼, 干脆走了出来。 陶氏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 却并没什么成效,几乎靠朱氏留下来的莲子和管家在一旁安排。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 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 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 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 君强则臣弱, 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 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坐上了御辇,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说完, 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 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 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 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 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 又看向二儿子, 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 我就一个莽夫, 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还打压皇后母族,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102.第一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 又重新合上盖子, 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 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 待到施了粥, 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 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 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 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 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 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 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 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朱氏时,身体似乎一僵,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许久未见,表姐安好。”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萧胤闭了闭眼睛, 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 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 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 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 不仅不像自己, 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 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 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 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 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 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 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 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 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 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莲子笑着点点头:“是的, 三奶奶去休息吧, 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 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 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 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 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 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 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 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 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 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 跑到了顾泽慕身边, 好奇地问:“弟弟, 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105.第 105 章 此为防盗章 刚刚那三道雷, 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 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 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 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 实则手劲很大, 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 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 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 顾泽慕不理他, 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 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乐平长公主是先帝时敏妃之女, 因敏妃过世地早,她被奉皇后抚养过一阵子,大约是因为这层关系,今上登基后, 对她还算关照,她仗着这一点近来很是风光。 不过朱氏可不吃这一套, 她冷下脸:“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 你要如何要我的命?” 那婢女仗着乐平长公主向来跋扈惯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踢到铁板了,她虽然嚣张却不是没脑子, 既拿不准朱氏的身份, 便不敢再口出恶言。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 看到朱氏时, 身体似乎一僵, 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 许久未见, 表姐安好。”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 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 竟这般嚣张跋扈, 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乐平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着朱氏,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地添油加醋:“表姐息怒,不要为了这样一个下奴气坏了身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柳氏和陶氏那边,柳氏也是听过乐平长公主的名声,对她很不待见,陶氏却想起了元嘉长公主,内心很是惊讶,分明都是长公主,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顾清宁更是震惊,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怯弱可怜的乐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泽慕却是冷冷地看着乐平,他当年虽然格外疼宠太子和元嘉,但对其他子女也并未苛待,且乐平丧母之后,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多关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尚在孝期内,她就穿红着绿,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令他心寒。 乐平原本在和朱氏打机锋,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打了个寒战。她猛然往旁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目光实在是太像父皇了。这让她不敢再和朱氏争吵,不安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匆匆钻进马车里,便让车夫离开了。 朱氏看着乐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愕然,原本以为还要和乐平掰扯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简直不像是她的个性。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也没打算和在这里浪费时间,让车夫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就叫上孩子们出发了。 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受了一点小惊吓,便不再嫌弃自家娘亲,而是紧紧地跟着柳氏上了她和陶氏那辆车。 马车一路开进了庄子里,庄头立刻带人出来见主家,这个庄子平日里给威国公府送新鲜瓜果,但因为景致普通,所以主家一直没有来过。 庄头知道主家要来之后,将这儿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还早早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中午便是用这些食材做的午饭,几个孩子都吃的很欢。吃过饭,几个大人就要去午睡,孩子们精力旺盛,便由护卫带着去田间地头玩耍。 顾泽浩拉着顾泽慕在田垄上慢慢地走着,颇有大哥哥模样地带着他去抓蚱蜢,顾泽慕很不耐烦,却还是没有甩开顾泽浩的手,甚至看到顾泽浩有时候要摔倒了,还会伸手拉一下他。 几个女孩子则去摘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顾清薇看到了蝴蝶,又抛下了花环去追蝴蝶了,让跟在身后的嬷嬷追得要跑断了气。 到了这种地方,顾清宁似乎也放松下来,她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感受着轻柔拂过的风,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比起奉长宁来说,她似乎更喜欢顾清宁这个身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是她从前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曾经的奉长宁,母亲早逝,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后来入了宫,也依然摆脱不了虚情假意和明争暗斗。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如今有幸重活一遍,却没想到老天会给她这样一份大礼,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如此轻松快乐,能活成真正的自己。 - 这一趟出来,柳氏大发慈悲没有给他们布置作业,几个孩子简直就像玩疯了一般,不过几天时间,都仿佛晒黑了一层。 陶氏和柳氏坐在树底下,柳氏正在烹茶,一手茶道如行云流水,令人惊艳,末了,将一杯茶放在陶氏面前。 陶氏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 柳氏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没好气道:“你怎么同顾永焱那货一样,只会牛饮,糟蹋好东西。” 若是从前,陶氏定然会因为这番话而战战兢兢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柳氏嘴硬心软,也敢细声细气地同她开玩笑:“就算二伯牛饮,你不也嫁了他吗?” 柳氏一噎:“你现在还学着大嫂一般促狭我了是吧?” 陶氏笑得羞羞怯怯:“大嫂说你就一招,只要拿话堵住了你的嘴,你就得偃旗息鼓了,我听大嫂的。” 柳氏气得牙痒痒,原本像小白兔一般的三弟妹,如今也跟着大嫂一般黑心黑肺了,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就在她暗中诋毁朱氏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朱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帖子。 陶氏见了她,连忙道:“大嫂,二嫂煮了茶,你快来尝尝。” 朱氏走过来,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柳氏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朱氏细尝了一番,顿时赞不绝口。 柳氏给陶氏使了个眼色:“这才是你该和大嫂学的东西,别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陶氏捂着嘴笑起来。 朱氏见她们俩打哑谜一般,忍不住道:“又在这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们哪敢说大嫂你的坏话,你可是掌管府中内务的,要是克扣我们月钱可怎么办,是不是,三弟妹?”柳氏故意说道,但说到一半自己却又笑起来。 朱氏好笑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故意严肃道:“你这般说了,我若不克扣一下你的月钱,岂不是对不住你?” 陶氏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几封请柬,有些好奇道:“大嫂,这是谁家的请柬,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柳氏和朱氏也跟着看过来,朱氏这才道:“差点忘了,这是元嘉长公主发来的,下个月初她要在公主府设宴,特意发了请柬来请我们过去。” 陶氏惊喜道:“玉容姐姐回京了?” “是,说是前日才回来的。”朱氏笑起来,“只怕如今京中也不消停,不知多少贵女想要拿到这张请帖呢,咱们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 柳氏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做衣裳打首饰都要时间,还有三弟妹,宫中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陶氏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了,因为元嘉平易近人,她与元嘉相交向来都是十分自然的,如今才意识到这场宴会中可不是只有元嘉的,那点儿胆怯又占了上风。 朱氏心细,发现陶氏不对劲,便连忙道:“玉娘别担心,这些礼仪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元嘉又不会在意。” 陶氏勉强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在威国公府这般自在的生活,如今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么多陌生的贵妇交际,却难以抑制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107.第一百零七章 此为防盗章  除了他们仨, 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 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 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 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 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 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 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 见他们的样子, 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 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 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 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108.第一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 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 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 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 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 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 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 的确是粉雕玉琢, 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 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 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109.第一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 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 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 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 陶氏站在廊下, 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 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 实则手劲很大, 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 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 跑到了顾泽慕身边, 好奇地问:“弟弟, 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 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 顾泽慕不理他, 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110.第一百一十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 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 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 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 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 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 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真的。”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柳氏无奈地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又嘱咐了陶氏几声,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说完, 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 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 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 “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 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 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 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 我就一个莽夫, 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萧湛问:“元嘉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瘦了?”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奴才说您一切都好,就是担心殿下,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张公公起来吧。”元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知张公公此来,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 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 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 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 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 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 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 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 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 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性子独, 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 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 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 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 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 生活十分乏味, 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 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 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 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 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 如今再次相见, 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 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 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 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顾家以军功起家, 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 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 不论男女, 风雨无阻,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 但在武艺上, 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 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 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 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 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我爹还只动口的, 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 人家比你还小呢,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 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 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 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 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 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 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 再者, 我与夫人难得投契, 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 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 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 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要翻个身继续睡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同样睁着眼睛的顾泽慕。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犹豫了一会, 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 元嘉还小, 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 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 教他射箭,教他骑马, 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 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 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 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 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 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 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 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还打压皇后母族,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顾家从上到下, 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 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 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 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 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 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 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 一双细长柳眉, 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 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 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 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 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 看似柔弱, 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天气将暖,可宫中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一般渐渐转好, 反倒因为皇帝萧胤的病而越发显得压抑而小心。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 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 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 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还打压皇后母族, 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 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 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 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 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 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 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 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 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 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 太后也薨逝了,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在新帝登基前, 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 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 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 竟然悲从中来, 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 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眼泪被逼在眼眶里, 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 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 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 这月子里可要当心, 要是不注意, 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120.第一百二十章 此为防盗章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 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 她才知道, 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 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 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 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 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 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 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 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 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 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来的路上只是匆匆听了个大概, 只当是自家儿女犯了错, 一进门就先向柳氏道歉。 柳氏连连摆手,在她看来这都是柳子骥自作自受, 再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摔跤什么都是正常,便是她那极度护短的亲娘和大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责怪两个才一岁半的孩子。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 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确定两人没有受伤, 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 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 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 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 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 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 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 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它会跟着跑的,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 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 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 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在借此打自己的脸, 她捏紧了拳头, 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 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 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 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 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 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 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 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还没有进院子,他们就听见里头有翅膀扑扇的声音,正好奇着,萧衍之已经领他们走了进去,一只极其漂亮的鹦鹉掠过他们眼前。 柳子骥被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顾清宁眼神却凝住了。 她认得这只鹦鹉,它名叫“三宝”,正是自己当初养的那只,她原本以为自己过世后,这只鹦鹉还留在宫里,没想到是在元嘉这里。 萧衍之还在兴奋地介绍:“这是我外祖母以前养的鹦鹉,是百越进贡的,据说京城就只有这一只。听说它还会说话,不过自从外祖母薨逝之后,它就再也不说了……” 萧衍之的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的鹦鹉突然跳了出来,歪着头在地上走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们,突然嘴一张。 “皇后娘娘万福!”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肤色白皙细腻, 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 这般素净的打扮, 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 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 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 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 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 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 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个正着,只见他那双黑色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完全不同于孩童的清澈,顾清宁吓了一大跳,正欲细看,顾泽慕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顾永翰抱着陶氏的书信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喜闻乐见地被亲爹和亲哥哥给揍了一顿。 威国公揍完儿子, 出掉了心中那口闷气, 这才开始拿牌接下来的任务。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 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 可惜当年出了事, 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 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 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 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 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 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 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 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 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 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 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 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 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 奴才说您一切都好, 就是担心殿下,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 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 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 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 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 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有那么一瞬间, 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 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 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 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不会被臣子所蒙骗, 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 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 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 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 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 她忍不住舒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 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 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只有陶氏,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 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 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 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 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 便是上了战场, 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 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 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 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 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 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 陶氏走过去, 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 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 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奴才说您一切都好,就是担心殿下, 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 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 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 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 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 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 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 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 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 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 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 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 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 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 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 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 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 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 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 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舅舅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舅舅?”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舅舅安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舅舅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萧湛问:“你们口中的清宁与泽慕就是那顾家老三的孩子?” “是。” 萧湛笑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对衍之疾言厉色的,却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凶他,可见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们。” “臣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好。”元嘉看起来也有些困惑,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俩也很乖巧就是了。” 萧湛见状便道:“既如此,看在皇妹的面上,若这次顾家老三在西北立了功,不管大小,我便赐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诰命,如何?” 130.第一百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 太后也薨逝了,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 在新帝登基前, 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 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 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会不会不喜欢他们, 我……”说着说着, 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我的三奶奶, 这会儿可不能哭,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 陶氏倒抽了口气, 眼泪被逼在眼眶里,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 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 这月子里可要当心, 要是不注意, 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 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 这般素净的打扮, 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 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 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 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 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 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 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 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 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 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 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 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 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 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顾清姝连忙点头, 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 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 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 “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 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便道:“我们先走吧, 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 又嘱咐了陶氏几声, 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 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 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 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 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正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奇地转过头。 陶氏身边的丫鬟绿柳忙道:“三奶奶,您看,四小姐在看三少爷呢!” 奉长宁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还是奉家嫡长女奉长宁的时候,她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唯一的亲弟弟奉展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她还从未有过被兄长关爱的体验呢。 听绿柳和陶氏说话,她也知道了,她的哥哥叫做顾泽慕,她叫做顾清宁,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似乎有事在身,所以没有陪在身边,且听口音,应该就在京城。 正当奉长宁,不对,现在应该叫顾清宁了。 顾清宁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京城有哪些姓顾的人家时,就听到一声元气满满的男声:“玉娘!我回来了!” 顾清宁顿时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随后就是陶氏惊喜万分的声音:“夫君!” 两人倾诉别情,房中其他人都纷纷避开了,只有顾清宁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满含情意的对话。 顾清宁还在想他的身份,京城,姓顾,家境很好,排行第三,又是这种仿佛缺根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想明白,陶氏已经引着他来看孩子了:“这是哥哥泽慕,这是妹妹清宁。” 顾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汗臭味,也不知这一身衣裳是多久没换了,她顿时用力挣扎起来。 顾永翰却十分惊喜:“小丫头脾气还不小,这小脚真有劲。” “定然是你熏着宁姐儿了,现在不许你抱孩子了,你先去洗澡。” 顾永翰丝毫不敢违逆老婆的话,连忙将顾清宁放下来,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甘不愿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臭。” 陶氏嗔怪了一声:“你这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宫里那么多天,又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不臭就怪了。” “好好好,我去洗澡。”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从顾清宁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了。 在她还未闭宫之前,曾经觉得太子太过温吞,想给他重新找两个伴读来着。当时她考虑过威国公府三公子顾永翰,但是当年才十一岁的顾永翰在进宫的短短半日之内,先是一脚踩死了太子最喜欢的兰花,然后惊走了淑妃的猫让一众宫女太监在皇宫里找了一下午,还差点害得柳太傅摔进池子里。 这一切都给当时的奉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真让顾永翰入宫,她该担心的就不止是太子,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当时奉长宁还和萧胤开玩笑来着,往后这顾永翰长大了,万一娶妻生子,恐怕真是一场灾难。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对方的女儿。 顾清宁顿时有点绝望,她都能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多灾多难。 就在她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永翰已经迅速地洗了个澡又钻进了房,看着妻子含笑拍抚着两个孩子,他的心都仿佛软成了一团水。 顾家行伍出身,顾永翰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大哥顾永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二哥顾永焱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唯有他,因为是嫡幼子的缘故,父母对他宠溺了些,从小就爱惹祸,甚至曾经有成为太子伴读的机会,也被他这性子给作没了。 但如今不同了,他有娇妻幼子,不该再由着性子来,而是要为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永翰心头火热,拥着陶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玉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让你们娘仨出去被人看低了。”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顾清宁也有点对他改观了。 正在这时,陶氏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泽慕尿裤子了……” “!!” 顾清宁感受着旁边的鸡飞狗跳,决定先把评价收回来,还是看看顾永翰日后的表现再说吧。 乐平长公主是先帝时敏妃之女,因敏妃过世地早,她被奉皇后抚养过一阵子,大约是因为这层关系,今上登基后,对她还算关照,她仗着这一点近来很是风光。 不过朱氏可不吃这一套,她冷下脸:“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要我的命?” 那婢女仗着乐平长公主向来跋扈惯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踢到铁板了,她虽然嚣张却不是没脑子,既拿不准朱氏的身份,便不敢再口出恶言。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朱氏时,身体似乎一僵,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许久未见,表姐安好。”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 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 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 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 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 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 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 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 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 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 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 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 又洗漱完, 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 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 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舅舅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舅舅?”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舅舅安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舅舅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 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 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 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 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 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 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 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 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 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 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 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 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有了元嘉的那句话, 陶氏第二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那处小院, 朱氏还特意让人回了威国公府带了礼物回送给萧衍之。昨日陶氏慌慌张张的,身边也没有合适送出去的东西, 今天才补上。 萧衍之看了一眼元嘉, 元嘉笑笑道:“既然陶姨给了你,那你收下便是。” 萧衍之这才小声和陶氏道了谢,将礼物交给身后的宫女, 随后眼巴巴地看着顾泽慕兄妹俩。绿柳和元嘉身边的宫女将一块大毯子铺在地上,又拿了一些玩具出来,这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上面, 萧衍之也脱掉鞋子,凑到了他们俩面前。 说来也奇怪,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 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 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 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 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 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 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因为顾泽慕和顾清宁生在国丧期内,洗三满月和百天都不能大办,只是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来府中。如今出了国孝,加上又是周岁宴这样的大事,闵夫人早早就大手一挥,大办!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孩子, 才顺着李嬷嬷的力道躺下去。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 太后也薨逝了, 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 在新帝登基前, 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 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 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 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 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 眼泪被逼在眼眶里, 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 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 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 这月子里可要当心, 要是不注意,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 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 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 只是他掩饰的很好, 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 陶氏走过去, 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 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 听到响动, 两人都一同看过来, 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 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 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 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 干脆坐到了床边, 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 便道:“小子, 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那婢女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夫人请留步。” 陶氏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殿下邀请夫人进院中一叙。” 轿子是往坤宁宫去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姚黄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元嘉便是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元嘉长公主殿下,娘娘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说着, 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 心中还暗暗担心着, 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 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 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 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 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 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 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140.第一百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 行事也是雷厉风行, 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 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 仿佛身处其中, 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 隔着这一幕, 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 他刚刚袭爵, 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 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 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 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 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 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 却并不受宠, 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 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只要站在他的身边, 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知道这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吗?这可是乐平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你们竟敢伤了殿下,是不想要命了吗?!” 元嘉正在房中默念经文,却突然被人打断了,她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走出来才发现竟然是宫中来人了,且来的还是她皇兄身边的大太监张礼。 张礼一见到元嘉,立刻就行了个礼。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 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 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 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 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 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 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 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 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只要站在他的身边, 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 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 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 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 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 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 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 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人群朝两边分开,元嘉长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容颜似雪,服饰华丽,越发显得气势凌然,与乐平高下立判。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 毕竟柳家人皮相好, 从柳太傅开始, 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 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 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 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 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 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 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 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 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 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 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 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 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 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 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 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 坐上了御辇, 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天气将暖, 可宫中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一般渐渐转好, 反倒因为皇帝萧胤的病而越发显得压抑而小心。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 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 还打压皇后母族,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 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 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 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 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 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 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 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 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 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 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 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顾家从上到下, 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 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 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 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 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 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 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 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 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 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 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 看似柔弱, 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 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 心中还暗暗担心着, 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 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 极重规矩, 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 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 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 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 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 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 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 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 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 你胖了还是瘦了, 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我当初就和父皇说过,我有衍之就够了,并不想再嫁。” 萧湛急了:“当初是谢浙对不住你,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千千万,你可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替你撑着腰呢,再没人敢这么对你的!”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儿子懂事了, 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 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 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 便是上了战场, 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 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 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 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 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 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 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 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 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那婢女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夫人请留步。” 陶氏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殿下邀请夫人进院中一叙。”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150.第一百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性子独, 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 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 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 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 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 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 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 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 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 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 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 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 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 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 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天还没亮,柳子骥就晕晕陶陶地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他正想发脾气,就被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顾泽浩给拉住了,拖着他就往练武场跑。 柳子骥的脾气就跟着大清早的凉风被一口灌进了肚子里,等到了练武场,一看,原来顾家的孩子都已经在那里站好排好队了。 顾家以军功起家,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风雨无阻,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 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 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 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 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 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 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 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 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 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 恰好被母后看见, 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 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 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 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 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 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 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柳子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兴奋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顾泽慕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顾清宁也和顾泽浩一般,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傻乎乎的柳子骥了。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顾家以军功起家, 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 风雨无阻, 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 家里也不太管,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 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 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 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 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 我爹还只动口的,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 人家比你还小呢,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 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元嘉听了萧湛的话,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才道:“那臣妹就代他们先谢谢皇兄了。” “其实我本就有心对顾家补偿一二,倒当不起皇妹这一声谢。”萧湛顿了顿,才道,“我想着,等奉翎再大一些,便将他送到西北,谋一点军功,将舅舅那一脉给立起来。”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 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 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 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 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 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 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 他虽然有太子之位, 却并不受宠, 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 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 奉展吃饭最不消停, 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知道这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吗?这可是乐平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你们竟敢伤了殿下,是不想要命了吗?!” 上辈子的奉长宁出身自定国公府奉家,与威国公同属开国四公之一,然而奉家却是典型的京城豪门的模样,家中人口众多,光奉长宁的父亲就有六个小妾,庶出子女更是数不胜数。奉长宁是嫡长女,一出生就受尽宠爱,但也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学会了勾心斗角。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她才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 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 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 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 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 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 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 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 萧胤又自己摇摇头, 苦笑道, “罢了, 她不会来的, 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两个婴儿被并排放在床上, 虽然才刚出生, 却并不像旁的孩子一般皱巴巴红通通的,而是胎发浓密皮肤白嫩, 看着十分可爱。陶氏不顾身体虚弱,怜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李嬷嬷掀了帘子进来, 见状连忙道:“三奶奶您怎么起来了, 快躺下。” 陶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孩子,才顺着李嬷嬷的力道躺下去。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太后也薨逝了, 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 在新帝登基前, 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 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 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 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 陶氏倒抽了口气, 眼泪被逼在眼眶里,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这月子里可要当心,要是不注意,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 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 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 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 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 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 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 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 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 它会跟着跑的, 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 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上辈子的奉长宁出身自定国公府奉家,与威国公同属开国四公之一, 然而奉家却是典型的京城豪门的模样, 家中人口众多,光奉长宁的父亲就有六个小妾, 庶出子女更是数不胜数。奉长宁是嫡长女, 一出生就受尽宠爱,但也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学会了勾心斗角。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 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她才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 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 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 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 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 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 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 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 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 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 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 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 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 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 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 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 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 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160.第一百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 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 竟这般嚣张跋扈, 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 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 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 心中怒意更甚, 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乐平站在车辕上, 居高临下看着朱氏, 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地添油加醋:“表姐息怒,不要为了这样一个下奴气坏了身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柳氏和陶氏那边,柳氏也是听过乐平长公主的名声,对她很不待见,陶氏却想起了元嘉长公主,内心很是惊讶, 分明都是长公主, 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顾清宁更是震惊, 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怯弱可怜的乐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泽慕却是冷冷地看着乐平,他当年虽然格外疼宠太子和元嘉,但对其他子女也并未苛待,且乐平丧母之后,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多关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尚在孝期内,她就穿红着绿,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令他心寒。 乐平原本在和朱氏打机锋,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打了个寒战。她猛然往旁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目光实在是太像父皇了。这让她不敢再和朱氏争吵,不安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匆匆钻进马车里,便让车夫离开了。 朱氏看着乐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愕然,原本以为还要和乐平掰扯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简直不像是她的个性。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也没打算和在这里浪费时间,让车夫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就叫上孩子们出发了。 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受了一点小惊吓,便不再嫌弃自家娘亲,而是紧紧地跟着柳氏上了她和陶氏那辆车。 马车一路开进了庄子里,庄头立刻带人出来见主家,这个庄子平日里给威国公府送新鲜瓜果,但因为景致普通,所以主家一直没有来过。 庄头知道主家要来之后,将这儿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还早早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中午便是用这些食材做的午饭,几个孩子都吃的很欢。吃过饭,几个大人就要去午睡,孩子们精力旺盛,便由护卫带着去田间地头玩耍。 顾泽浩拉着顾泽慕在田垄上慢慢地走着,颇有大哥哥模样地带着他去抓蚱蜢,顾泽慕很不耐烦,却还是没有甩开顾泽浩的手,甚至看到顾泽浩有时候要摔倒了,还会伸手拉一下他。 几个女孩子则去摘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顾清薇看到了蝴蝶,又抛下了花环去追蝴蝶了,让跟在身后的嬷嬷追得要跑断了气。 到了这种地方,顾清宁似乎也放松下来,她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感受着轻柔拂过的风,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比起奉长宁来说,她似乎更喜欢顾清宁这个身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是她从前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曾经的奉长宁,母亲早逝,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后来入了宫,也依然摆脱不了虚情假意和明争暗斗。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如今有幸重活一遍,却没想到老天会给她这样一份大礼,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如此轻松快乐,能活成真正的自己。 - 这一趟出来,柳氏大发慈悲没有给他们布置作业,几个孩子简直就像玩疯了一般,不过几天时间,都仿佛晒黑了一层。 陶氏和柳氏坐在树底下,柳氏正在烹茶,一手茶道如行云流水,令人惊艳,末了,将一杯茶放在陶氏面前。 陶氏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 柳氏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没好气道:“你怎么同顾永焱那货一样,只会牛饮,糟蹋好东西。” 若是从前,陶氏定然会因为这番话而战战兢兢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柳氏嘴硬心软,也敢细声细气地同她开玩笑:“就算二伯牛饮,你不也嫁了他吗?” 柳氏一噎:“你现在还学着大嫂一般促狭我了是吧?” 陶氏笑得羞羞怯怯:“大嫂说你就一招,只要拿话堵住了你的嘴,你就得偃旗息鼓了,我听大嫂的。” 柳氏气得牙痒痒,原本像小白兔一般的三弟妹,如今也跟着大嫂一般黑心黑肺了,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就在她暗中诋毁朱氏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朱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帖子。 陶氏见了她,连忙道:“大嫂,二嫂煮了茶,你快来尝尝。” 朱氏走过来,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柳氏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朱氏细尝了一番,顿时赞不绝口。 柳氏给陶氏使了个眼色:“这才是你该和大嫂学的东西,别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陶氏捂着嘴笑起来。 朱氏见她们俩打哑谜一般,忍不住道:“又在这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们哪敢说大嫂你的坏话,你可是掌管府中内务的,要是克扣我们月钱可怎么办,是不是,三弟妹?”柳氏故意说道,但说到一半自己却又笑起来。 朱氏好笑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故意严肃道:“你这般说了,我若不克扣一下你的月钱,岂不是对不住你?” 陶氏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几封请柬,有些好奇道:“大嫂,这是谁家的请柬,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柳氏和朱氏也跟着看过来,朱氏这才道:“差点忘了,这是元嘉长公主发来的,下个月初她要在公主府设宴,特意发了请柬来请我们过去。” 陶氏惊喜道:“玉容姐姐回京了?” “是,说是前日才回来的。”朱氏笑起来,“只怕如今京中也不消停,不知多少贵女想要拿到这张请帖呢,咱们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 柳氏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做衣裳打首饰都要时间,还有三弟妹,宫中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陶氏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了,因为元嘉平易近人,她与元嘉相交向来都是十分自然的,如今才意识到这场宴会中可不是只有元嘉的,那点儿胆怯又占了上风。 朱氏心细,发现陶氏不对劲,便连忙道:“玉娘别担心,这些礼仪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元嘉又不会在意。” 陶氏勉强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在威国公府这般自在的生活,如今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么多陌生的贵妇交际,却难以抑制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朱氏很清楚陶氏的性子,她本性单纯,在熟悉的人面前还好,在生人面前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想当初她刚刚嫁到威国公府的时候,动不动就流泪,如今才算好一些,但元嘉的这场宴会,只怕对她来说又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她柔声劝慰:“你别担心,我与二弟妹都会陪着你的。” 柳氏也难得收敛了自己的毒舌,轻咳一声:“若是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把她喷个体无完肤,再也不能出来见人。” 陶氏左右看了看,美眸一眨,眼泪又掉出来了。 朱氏:“……” 柳氏:“……” “我没哭。”陶氏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忍着哽咽道,“我就是觉得有大嫂和二嫂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呜呜呜呜……” 朱氏和柳氏无奈地对视一眼。 得嘞,也别说旁的了,先安慰人吧。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 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 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 殿下尝了一颗, 说葡萄很甜, 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 又小声补了一句, “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 随即又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 的确是粉雕玉琢, 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 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 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 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 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 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坐在马车中, 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只见天地苍茫, 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 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 陶氏被寒意一激, 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 又重新合上盖子, 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 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 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 待到施了粥, 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 将粥棚围了一圈, 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 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 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 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不过朱氏可不吃这一套,她冷下脸:“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要我的命?” 那婢女仗着乐平长公主向来跋扈惯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踢到铁板了,她虽然嚣张却不是没脑子,既拿不准朱氏的身份,便不敢再口出恶言。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朱氏时,身体似乎一僵,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许久未见,表姐安好。”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 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 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 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 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 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 陶氏站在廊下, 想要帮忙, 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 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 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 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 好奇地问:“弟弟, 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 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 顾泽慕不理他, 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顾永翰抱着陶氏的书信笑得见牙不见眼, 然后喜闻乐见地被亲爹和亲哥哥给揍了一顿。 威国公揍完儿子, 出掉了心中那口闷气,这才开始拿牌接下来的任务。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 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 可惜当年出了事, 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 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 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 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 但我观察过, 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 损失惨重, 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或许, 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 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 她可以放心了, 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 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 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 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 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 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 她忍不住舒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 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 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 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 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这时候,旁边的一些贵妇也发现了她们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威国公府三公子娶了个侍郎侄女的事情她们都还是记得的,虽说顾老三为人不太靠谱,但也有不少人想要嫁入顾家的,谁知道被这样一个人给截胡。 陶氏原本就长得柔弱动人,是这些正妻们最讨厌的一种长相,再加上她没有诰命,所以根本没有人为她出头,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乐平不依不饶:“表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我分明是说有人不知礼数,还要与这么多贵人们同处一室,未免有些太过……” 就在此刻,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皇姐好大的威风,对我请来的贵客这般无礼?也不知这场宴会的主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都不用猜, 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 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 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 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 我与夫人难得投契, 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 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 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170.第一百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挥了一下手, 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 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 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 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 她扫了一眼那软轿, 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 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 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 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 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 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柳子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兴奋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顾泽慕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顾清宁也和顾泽浩一般,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傻乎乎的柳子骥了。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171.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萧胤闭了闭眼睛, 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 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 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 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 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 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 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 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 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孩子们都留在府内,晨练完之后,就被丫鬟带去洗澡然后换上了素净的衣服,为了祈雨,今天不用上课,顾泽浩高兴得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顾清芷说了他几句都没用,最后还是他亲姐姐顾清姝一顿揍下去,顾泽浩老实了。 屋子里闹哄哄的,顾泽慕被吵得头疼,干脆走了出来。 陶氏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却并没什么成效,几乎靠朱氏留下来的莲子和管家在一旁安排。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坐上了御辇,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 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 顾泽浩才两岁, 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 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 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 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 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 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 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 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 也要看看妹妹, 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 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只有陶氏,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 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 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 理由也十分充分, 他是顾家男儿,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 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 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 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 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 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 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 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 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 陶氏走过去, 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而出了城门, 城墙根上不少乞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 眼巴巴地看着城门边上的粥棚,只是此刻里面清锅冷灶,还未到施粥的时辰。 陶氏坐在马车中, 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天地苍茫, 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 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 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 待到施了粥, 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 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 将粥棚围了一圈, 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 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 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儿子懂事了,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 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 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 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 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 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 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 眼下入秋, 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 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 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她才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176.第一百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 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 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 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 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 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 知道的人不多, 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 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 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 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 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 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 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 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 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 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 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 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 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 “这种联合十分松散, 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 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 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 又看向二儿子, 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 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 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 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 随后小心翼翼地问, “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 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 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 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 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 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 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 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 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 还担心不已, 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 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张公公起来吧。”元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知张公公此来,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 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 眼下入秋, 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 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 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 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 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180.第一百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 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 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 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 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 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 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体温是正常的, 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 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 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 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 位列国公, 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 但身为长辈, 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 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 乳母将两人手中的印章拿过来放在荷包里装好,这是大周的习俗,抓周的东西会一直保存起来,一直跟着孩子长大,直到他死去,这东西也会跟着陪葬。 在场的宾客啧啧称奇,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抓周礼,一时间传言纷纷。 - 陶氏与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回房间,给他们换了衣服,然后一人点了一下鼻头:“真是两个小淘气,平日里那般乖巧,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抓周礼上闹起来了呢?” 顾泽慕不吭声,而顾清宁虽然最后抢到了印章,但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却恨不得自己能够再投胎一次。上辈子加这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打架,从前的她,即便私底下带着奉展淘气的不行,但是在人前向来都是端庄大气的,如今,这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其实顾泽慕也在懊恼,他知道抓周的意义,所以从一开始就准备抓那块印章,哪里知道竟然和顾清宁给撞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就这么和顾清宁争抢起来,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氏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服,见他们仍旧是背对背坐着不理对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绿柳走了进来,说是朱氏有事找她,陶氏只能让李嬷嬷和奶娘看着孩子,自己则匆匆出了门。 陶氏刚走,李嬷嬷见两个孩子只是各自坐在榻的一边,谁也不理谁的模样,想着也折腾了一个上午,两人应该饿了,便嘱咐奶娘看着他们,自己则去厨房拿辅食过来。 奶娘一口应下,李嬷嬷走后,两人坐在床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低声聊天做女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孩子。 到了这会,顾泽慕也冷静下来了,他怎么说灵魂也是个大人了,不像是顾清宁,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本就该让让她的,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妥当。 这般想着,顾泽慕便扶着榻上的桌子慢慢地站起来,然后走到了顾清宁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是当顾清宁看过来,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清宁还在自暴自弃,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她回过头,就看到顾泽慕抿着唇,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顾清宁顿时觉得没有意思,撇了撇嘴就要爬开,谁知顾泽慕也正在此时往前走了一步。 顾泽慕原本走路就不稳当,被顾清宁的脚一绊,当即就朝她栽了下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顾清宁一脑袋磕到了榻上,虽说上头铺了厚厚的褥子,也依然让顾清宁撞了个头晕眼花。而顾泽慕倒下来的时候位置不太好,脑门直接撞到了顾清宁刚长出来的两颗门牙上。 奶娘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来将两人抱在怀里,端着辅食进门的李嬷嬷也差点把手上的食盒给扔了,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顾清宁与顾泽慕隔着重重人影对视了一眼,有志一同地认定。 181.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 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 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 败坏本公主的名声, 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 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 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乐平站在车辕上, 居高临下看着朱氏,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地添油加醋:“表姐息怒,不要为了这样一个下奴气坏了身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柳氏和陶氏那边, 柳氏也是听过乐平长公主的名声,对她很不待见, 陶氏却想起了元嘉长公主,内心很是惊讶, 分明都是长公主, 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顾清宁更是震惊, 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怯弱可怜的乐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泽慕却是冷冷地看着乐平,他当年虽然格外疼宠太子和元嘉,但对其他子女也并未苛待,且乐平丧母之后,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多关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尚在孝期内,她就穿红着绿,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令他心寒。 乐平原本在和朱氏打机锋,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打了个寒战。她猛然往旁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目光实在是太像父皇了。这让她不敢再和朱氏争吵,不安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匆匆钻进马车里,便让车夫离开了。 朱氏看着乐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愕然,原本以为还要和乐平掰扯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简直不像是她的个性。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也没打算和在这里浪费时间,让车夫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就叫上孩子们出发了。 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受了一点小惊吓,便不再嫌弃自家娘亲,而是紧紧地跟着柳氏上了她和陶氏那辆车。 马车一路开进了庄子里,庄头立刻带人出来见主家,这个庄子平日里给威国公府送新鲜瓜果,但因为景致普通,所以主家一直没有来过。 庄头知道主家要来之后,将这儿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还早早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中午便是用这些食材做的午饭,几个孩子都吃的很欢。吃过饭,几个大人就要去午睡,孩子们精力旺盛,便由护卫带着去田间地头玩耍。 顾泽浩拉着顾泽慕在田垄上慢慢地走着,颇有大哥哥模样地带着他去抓蚱蜢,顾泽慕很不耐烦,却还是没有甩开顾泽浩的手,甚至看到顾泽浩有时候要摔倒了,还会伸手拉一下他。 几个女孩子则去摘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顾清薇看到了蝴蝶,又抛下了花环去追蝴蝶了,让跟在身后的嬷嬷追得要跑断了气。 到了这种地方,顾清宁似乎也放松下来,她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感受着轻柔拂过的风,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比起奉长宁来说,她似乎更喜欢顾清宁这个身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是她从前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曾经的奉长宁,母亲早逝,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后来入了宫,也依然摆脱不了虚情假意和明争暗斗。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如今有幸重活一遍,却没想到老天会给她这样一份大礼,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如此轻松快乐,能活成真正的自己。 - 这一趟出来,柳氏大发慈悲没有给他们布置作业,几个孩子简直就像玩疯了一般,不过几天时间,都仿佛晒黑了一层。 陶氏和柳氏坐在树底下,柳氏正在烹茶,一手茶道如行云流水,令人惊艳,末了,将一杯茶放在陶氏面前。 陶氏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 柳氏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没好气道:“你怎么同顾永焱那货一样,只会牛饮,糟蹋好东西。” 若是从前,陶氏定然会因为这番话而战战兢兢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柳氏嘴硬心软,也敢细声细气地同她开玩笑:“就算二伯牛饮,你不也嫁了他吗?” 柳氏一噎:“你现在还学着大嫂一般促狭我了是吧?” 陶氏笑得羞羞怯怯:“大嫂说你就一招,只要拿话堵住了你的嘴,你就得偃旗息鼓了,我听大嫂的。” 柳氏气得牙痒痒,原本像小白兔一般的三弟妹,如今也跟着大嫂一般黑心黑肺了,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就在她暗中诋毁朱氏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朱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帖子。 陶氏见了她,连忙道:“大嫂,二嫂煮了茶,你快来尝尝。” 朱氏走过来,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柳氏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朱氏细尝了一番,顿时赞不绝口。 柳氏给陶氏使了个眼色:“这才是你该和大嫂学的东西,别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陶氏捂着嘴笑起来。 朱氏见她们俩打哑谜一般,忍不住道:“又在这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们哪敢说大嫂你的坏话,你可是掌管府中内务的,要是克扣我们月钱可怎么办,是不是,三弟妹?”柳氏故意说道,但说到一半自己却又笑起来。 朱氏好笑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故意严肃道:“你这般说了,我若不克扣一下你的月钱,岂不是对不住你?” 陶氏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几封请柬,有些好奇道:“大嫂,这是谁家的请柬,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柳氏和朱氏也跟着看过来,朱氏这才道:“差点忘了,这是元嘉长公主发来的,下个月初她要在公主府设宴,特意发了请柬来请我们过去。” 陶氏惊喜道:“玉容姐姐回京了?” “是,说是前日才回来的。”朱氏笑起来,“只怕如今京中也不消停,不知多少贵女想要拿到这张请帖呢,咱们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 柳氏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做衣裳打首饰都要时间,还有三弟妹,宫中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陶氏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了,因为元嘉平易近人,她与元嘉相交向来都是十分自然的,如今才意识到这场宴会中可不是只有元嘉的,那点儿胆怯又占了上风。 朱氏心细,发现陶氏不对劲,便连忙道:“玉娘别担心,这些礼仪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元嘉又不会在意。” 陶氏勉强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在威国公府这般自在的生活,如今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么多陌生的贵妇交际,却难以抑制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犹豫了一会, 才问道:“皇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 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 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 教他骑马, 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 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 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 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 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除了他们仨, 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 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 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 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 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 也要看看妹妹, 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 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 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 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 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 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 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在国丧期, 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 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 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 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 旁人见了她, 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 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 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 看似柔弱, 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 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 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 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185.第一百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连忙跪下去, 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 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 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 也不敢劝, 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 眼下入秋, 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 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 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 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 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 打开一看, 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 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 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元嘉见过他几次, 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 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 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 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 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 教他射箭,教他骑马, 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 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 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 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 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187.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 同顾泽浩站在一起, 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确定两人没有受伤, 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 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 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 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 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 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 它会跟着跑的, 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 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188.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人群朝两边分开, 元嘉长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容颜似雪, 服饰华丽,越发显得气势凌然, 与乐平高下立判。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 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 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 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 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 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 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在借此打自己的脸, 她捏紧了拳头, 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还没有进院子,他们就听见里头有翅膀扑扇的声音,正好奇着,萧衍之已经领他们走了进去,一只极其漂亮的鹦鹉掠过他们眼前。 柳子骥被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顾清宁眼神却凝住了。 她认得这只鹦鹉,它名叫“三宝”,正是自己当初养的那只,她原本以为自己过世后,这只鹦鹉还留在宫里,没想到是在元嘉这里。 萧衍之还在兴奋地介绍:“这是我外祖母以前养的鹦鹉,是百越进贡的,据说京城就只有这一只。听说它还会说话,不过自从外祖母薨逝之后,它就再也不说了……” 萧衍之的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的鹦鹉突然跳了出来,歪着头在地上走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们,突然嘴一张。 189.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吃过了午饭, 元嘉才从坤宁宫中走出来, 她坐在软轿上, 脑子却在想着之前皇兄同她说的话。 谁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元嘉回过神,看向来人, 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 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婷婷袅袅地走过来, 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 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 应该是去见淑妃了, 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 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 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 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 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 她扫了一眼那软轿, 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190.第一百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第二天是朱氏的生辰, 顾泽禹也不好再接着抓他们念书,因不是整生, 朱氏也不想铺张,便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但即便如此, 柳氏还是带着他们给了她一个惊喜。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 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 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 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 仿佛身处其中, 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 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 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 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 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 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 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 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 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 知道的人不多, 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 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在借此打自己的脸, 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 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 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 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 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 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 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 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 以陶氏的身份, 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 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还没有进院子,他们就听见里头有翅膀扑扇的声音,正好奇着,萧衍之已经领他们走了进去,一只极其漂亮的鹦鹉掠过他们眼前。 柳子骥被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顾清宁眼神却凝住了。 她认得这只鹦鹉,它名叫“三宝”,正是自己当初养的那只,她原本以为自己过世后,这只鹦鹉还留在宫里,没想到是在元嘉这里。 萧衍之还在兴奋地介绍:“这是我外祖母以前养的鹦鹉,是百越进贡的,据说京城就只有这一只。听说它还会说话,不过自从外祖母薨逝之后,它就再也不说了……” 萧衍之的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的鹦鹉突然跳了出来,歪着头在地上走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们,突然嘴一张。 “皇后娘娘万福!”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192.第一百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 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 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我爹还只动口的,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人家比你还小呢,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 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 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 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 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 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 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 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陶氏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却并没什么成效,几乎靠朱氏留下来的莲子和管家在一旁安排。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193.第一百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 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 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 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 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 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 好奇地问:“弟弟, 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 直接别开脸, 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194.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 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 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 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 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 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 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 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 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 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 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 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 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 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 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坐上了御辇, 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 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 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195.番外二 此为防盗章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毕竟当初他们出来, 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 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 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 看着还像模像样的, 毕竟柳家人皮相好, 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 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 隔年便中了探花, 进了翰林院, 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 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 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 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 谁都可以教太子, 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 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