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锦食》 第一章 小鱼小虾 落霞似锦,映入如灵溪流光如梦。 一身灰白粗布裙的少女立于溪水中,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藕段儿似的胳膊,手里拎着草编的虾笼,白皙光洁的脸庞因晚霞照着,如施了脂粉,俏若桃花。 “阿姐,有多少有多少?”胖乎乎的小人儿瞪着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着少女焦急地问到。 少女一只手牵着裙角,往岸上走,一边回答:“多着呢,够你吃几日的。” 胖小子立刻拍着手,欢快地叫到:“吃虾虾,吃虾虾。” 少女失笑,上了岸,放下虾笼,拧干浸湿的裙摆。 “阿姐阿姐,我们快些回去。” “小馋猫。”少女点了点他的鼻子,顺便掀了他的口水兜给他擦了擦口水。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牵着手,一路往家的方向去了。穿过了小树林,穿过了田野,到家的时候,一轮弯月恰好落在屋顶。 家家炊烟起,农人荷锄归。 胖小子撒开少女的手,直奔厨房,“阿娘,让姐姐做饭。” “嘿,你小子都开始嫌弃老娘了。” “小五没有,可是,姐姐做饭好吃。” 少女进来时正好听到夸赞,脸上笑开了,道:“阿娘,您歇息去,我来做。”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虾倒入木桶里,拇指盖儿大的小虾米活蹦乱跳,还有一些半寸长的麻古鱼,她用清水淘了两遍,将鱼和虾分开。然后摘出半碗个头大些的虾,剪了脚和须,又倒了半碗酒,立马又盖了一大碗在上面。这是给阿爹备下的醉虾。阿娘见状,摇着头就出了厨房。 “今天的鱼有一大碗呢,待会儿炸了吃。”少女自言自语。却别胖小子听到了:“阿姐,留一点做成小鱼干嘛。” “哥哥们今儿要回来,他们喜欢吃鱼,那些虾阿姐都给你做成小虾干好不好?”胖小子内心仍有些挣扎,但还是点点头。 她麻利地将麻古鱼的内脏清理干净,加了小半勺盐拌均匀之后,将锅里已经煮熟的饭都剩起来放到一边,胖小子则扔了两根木材到灶里,不一会儿,火旺了。待锅底烧红了,她再往里倒油,胖小子快速地跑到门口站着,只等她将小鱼倒进去。 油光四溅,她也不惧,用一双长筷子在锅里翻动了几下,一会儿,鱼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胖小子的口水又流了下来。 她将炸好的小鱼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盛出多余的油,倒入蒜泥、花椒、姜丝,加了点儿白糖,翻炒几下,倒入大份的炸好的小鱼,再翻炒几下,盛了出来。 一只小胖爪子伸向灶台,被她一把拍开:“忘了阿姐说过的话啦?吃饭前要洗手。” 小五立刻舀了一瓢水,到厨房外面洗手去了。她把两盘鱼放到一边,又炒了两个青菜。阿娘过来把菜端到堂屋里,她将灶台清理干净,这才揭开盖碗,嗯,小虾也醉好了。 又另取一个小碗,倒入豆酱清、醋、麻油、葱白、姜末调成汁。 她拈起一只虾,沾了调料,放入口中,鲜滑的口感让人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时间已经不早,三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阿爹也背着锄头到了家。 “老远就闻到香了,丫头今天又抓小鱼小虾去了?” 少女咧嘴一笑,“今天只是去收网。” 见还有醉虾,更是高兴:“我昨儿还想着这玩意儿,还是丫头懂我。” 阿娘一听,叉腰道:“不许多吃,小心拉肚子。” “娘,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每到饭点,柳家总是最热闹的,一家七口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她的话不多,只是听着旁人说话也觉得开心。 用过饭,哥哥们点一盏煤油灯在堂屋里对着账本,小五在一旁描红,再过几个月,他要进学堂了。 这个时候阿爹阿娘在房间里说着体己话,她则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待着,有时候会做一些糕点,有时候会做一些小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将她前世的技艺慢慢地捡回来。 她名唤柳夷光,据说,阿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垂死挣扎之际看到一只金灿灿的鸟儿飞入她的怀里,七色流光映得夜幕如同白昼,不一会儿她就出生了。传说名动天下的美人西施也是这么出生的,于是阿娘坚持给她取名夷光,与西施同名。可是阿爹说,那是阿娘迷糊了,根本就没有的事儿,不过即使是做梦,也是吉兆。 也不知是不是这名字取得好,柳夷光越长大越好看,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过人。 这个朝代的人都爱美,据说帝都里的男子不装扮就不出门,姑娘们串门不化妆那是连家门都出不去的。乡下虽然好一些,男子不怎么打扮,姑娘们还是很爱俏。柳夷光自小就不爱梳妆打扮,别的小姑娘穿红着绿,她从来都是一身灰白布裙,不施粉黛,不带荆钗,利落清爽。因为,她是个厨师,以前是,希望将来也是。 前世,在即将封神紧要关头因过度劳累而猝死,造成了她永久的遗憾,即使已经重生了,她还仍心有不甘,她可是从小就立志要当食神的女人啊!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要捶捶自己的胸口,就差那么一步,一步! 看清楚了现状,现在的她连自己开家小店都难,更别说当食神了。 柳家阿爹是瑞王旧仆,随瑞王上过战场,在战场上救过王爷的命,自己也瘸了一条腿,大军凯旋之后,他便被瑞王安排到了双柳庄当个管家,帮王爷打理双柳庄,因着王爷的关系,几个儿子才能入中和乡李家的族学念了几年书,之后就到了王府当差。 在中和乡,柳家阿爹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但这也改变不了柳家所有人都是奴籍的事实。 奴婢无私产,即便她开了食肆,即便她成了食神,食肆只能是王府的,她仍是王府的一个奴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她经常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咒骂,尤其是阿娘请人教她女红的时候。 她烤好了虾干,蒸好了栗子糕,端到了堂屋。 “阿妹,累了。”大哥柳晋诚搬过来一张椅子放自己这边,又拿出一本书放在椅子上:“阿妹,你得换个爱好了,现在你要书可是越来越贵了。” 柳夷光忙伸手拿过来,是一本《酉阳杂俎》,平日里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唯有看些志怪小说打发闲暇时光。 第二章 危机 她真的太闲了,每日里除了做点吃食,便是上山下乡找食材。 没有空运、没有商店,她只能自己亲自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原料。这对她而言既有趣又无奈,她既喜欢这种探索,又厌烦这些琐碎。 中和乡依山傍水,食材丰富。只是乡民们对美食并不热衷,以至于许多山珍都还未被他们发掘,都给浪费了。尤其是一场春雨过后,深山至阴处香蕈丛生,枯木上这儿一簇,那儿一丛,长势喜人,她半个时辰就能捡一筐。乡民竟都不知道香蕈可以食用,简直暴殄天物,她常常这么想。 哥哥们天还未亮便已经外出忙碌,她和小五也起得早,带着小五在院子里跑上几圈,然后吃早餐。吃完早餐,小五的启蒙老师带他习文,她则背上竹篓上山去。 这日,柳夷光才背上竹篓准备出门,就被阿娘唤住:“柳儿,阿娘有话要对你说。” 柳大娘性格爽直,平日里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 柳夷光回忆上次阿娘这种作态时,还是怀上小五时,顿时吓得脸色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阿娘,你该不会是……又有了?”那真算得上老蚌含珠了,柳大娘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四十有余了,要是再怀上,生产就更危险了。 “你这丫头……”柳大娘伸出食指颤巍巍地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老娘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柳夷光松了一口气,态度散漫多了。 柳大娘见她这样,心里就更没底了,这丫头放养惯了,哪里适合王府那样的环境,但除了王府,还能送她去哪儿? “过几日你爹要送几篓新鲜果子去王府,打算带着你一起过去。” 阿娘不是从来不让她出远门,这次居然让她也一同去王府,太过反常了。 去不去王府她倒是不在乎,但是那繁华的帝都,她还是很想走一趟的。但见阿娘愁眉不展,便问道:“阿娘在发什么愁?” “傻丫头,”柳大娘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娘是想把你送进王府。” 开什么玩笑!自古侯门深似海,她这样的小虾米也就能在小溪里蹦跶蹦跶,到了深海,能活几日?而且,在乡下的生活自在得很,她还准备踏歌山水,走遍天南和地北呢。 “阿娘,我不想进王府。”柳夷光咬着唇,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让人看了心就是一痛。 柳大娘从未拂过她的意,只有这一项,她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她。这丫头自出生就在中和乡,又被父兄娇惯,哪里有半分奴婢的样子。但奴婢就是奴婢,让她待在庄子里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如让她去王府里受受管制,不然这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在这乡下庄子里能找着什么好人家。何况,她长成这样,不少人已经开始打主意了。 柳大娘像是想起什么烦心事,冷哼了一声,又宽慰她道:“为娘打听过了,王府正在招厨娘。我常听你在梦里说什么食神食神的,要是能得王爷王妃赞誉,那还真的算个小食神了呢。”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原本还很抗拒的柳夷光一听,露出点兴趣:“阿娘,在王府遇上皇上的机会大么?”要王爷王妃赞誉有什么用啊,比不得皇上金口御封的有意义。 呵,野心倒不小,柳大娘扶额,你当皇上是想遇就能遇上的?不过这会儿还是得哄着她:“嗯嗯,皇上和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王爷生辰的时候皇上会亲临王府。” “那,我考虑考虑。”柳夷光一本正经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发慌,虽然她有着踏歌山水的大志向,但她还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和乡,逢年过节时去阳城赶集已经是她走过的最远的地方。 转而又自嘲地想,怪不得说封建社会是吃人的地方,她这才当了多久的“奴婢”,竟已经缩手缩脚成这般模样,这哪里还是前世自信张扬的叶神厨。 柳大娘也不想逼得太狠,让她自己想一想。 这个消息让她的好心情去了一半,但她仍坚持要上山,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了,她要上山采点凉粉草做仙草冻。而且前段时间她又在山里找到几株山葡萄,约莫着这几天该熟了,成熟的山葡萄仍然带着酸涩难以入口,却是酿酒的好材料。 夏日进山,容易碰上蛇,她在这片山林里至少碰上过十几个品种的蛇类,行走时也格外小心。 自七岁起,除了雨雪天她不上山,她几乎日日都要到山里去,山里什么时节有什么可吃的她门儿清。为了保证营养均衡,她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山里的野果子她没少吃。 采完一筐山葡萄,她又翻过一个山头,才采到了凉粉草。 夏日树林里很是凉爽,她也不着急回家,在山里转悠,看还能不能找到难得的宝贝。 “唷,这不是柳管家家的小娘子么?” 一个声音从她不远的地方传过来,非常突然,在这寂静得只听得到虫鸣鸟叫的地方,也很突兀。她几乎要尖叫。 山上不少人来,但她很少碰上过什么人。 循声看去,是位眼生的妇人,年龄似乎与母亲差不多,于是她低声回道:“大娘好。” 妇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明明眼中不屑,脸上却堆着笑意,柳夷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柳娘子经常一个人上山?” 一个人?柳夷光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了,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还不快追!”妇人大喊一声,便有几个猫在草丛里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追过去。 这山上她熟悉得很,如同这山里最狡猾的野兔,往草木更深处跑去,她没空想追她的都是什么人,只是拼了命的跑,往她设下陷阱的方向跑。 山上的树林茂密,又是夏季,树叶遮天蔽日,偶尔几束光照下来,也只在草木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即使熟悉地形的人也很容易迷路。 将他们引到了她的地盘,她便不再害怕了。林子里很黑,她轻巧地爬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上,用树叶掩住自己的身躯,屏息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里到处爬满麻葛蔓,大片大片的麻葛蔓浑身是刺,在里面穿行找人实在受罪。 因她突然失去了踪迹,妇人着急了:“人呢?” “没往我这方向去啊!” “也没往我这方向去!” 听声音,下面应该有三人以上,她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三章 脱险 “还不快去找!”妇人怒道。这鬼树林,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慌。 他们慢慢地聚拢,柳夷光扯了一把挂在树上的某根树藤,铺在地上的麻葛蔓如同受惊的蛇一般往后退,砰地一声之后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怎么了?”因天色黯淡,他们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救我!”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可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动,呆愣在原地:“你怎么了?” “掉洞里了!” 柳夷光捂着嘴偷笑,哼,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来抓自己呢? 他们几个小心翼翼地洞口的方向过去,她伺机扯了一把另一根树藤,一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一网打尽。柳夷光使劲的拉着树藤,收紧网口,这下任他们如何挣扎也难以逃脱。 如今,树林里只听得见他们呼救的声音。 “我们是李少爷的人,你赶紧放了我们,不然我家少爷饶不了你!” 仍是那个妇人的声音,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还敢威胁她,简直不要命。 她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人了,这才从树上下来,拿出手巾细细地擦干净手。 “小娼妇,你好大的胆子,赶紧放了我们!” 柳夷光并不动气,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少爷是李少辉?” “正是!”妇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李家是中和乡大族,朝中做官的不少,家风还算严谨,偏偏出了李少辉这个混球,不知给李家蒙了多少羞。 “咯咯咯”柳夷光突然笑起来,婉转悠扬的笑声在这黑暗的森林的回荡,显得格外地瘆人。 笑声戛然而止,柳夷光冷冷道:“这山,是端亲王府的山;我,是端亲王府的人。你们胆敢在端亲王府的山里掳端亲王府的人,看来你们李家根本就没有把端亲王府放在眼里呀!” 李家虽是大族,族中也出了不少高官,但是跟端亲王府可比不了。 感觉众人的呼吸都一窒,她则淡定地转身离开。 “柳娘子,求求您放了我们!” 她也并不理会这些鬼哭狼嚎,一步一步走出了林子,同他们周旋了这么久,已经要天黑了。她得赶紧回去,让李家人上山接人。 她前脚出了林子,藏在林子里的两个人也跟着出来了。 “子彦,这丫头是端亲王府的?”身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男子沉声道。 身着茶白色直襟长袍的男子拧眉:“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听他们叫她柳娘子,可能是柳管家的女儿。”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啊,一个小姑娘对付四五个青壮年,还能如此淡定,没有给端亲王府丢人。 “天色也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柳夷光几乎是飞奔着回家的,腿上,胳膊上、脸上都有被麻葛蔓划伤的红痕。家门口站着几位身形挺拔的男人,清一色穿着玄色衣衫,看样子像是护卫。 大概是主人家有人要来小住?柳夷光先到厨房把葡萄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疼。 柳大娘收拾好主院,看到柳夷光带着伤回来,生气道:“好你个野丫头,又去哪儿弄得这一身伤。” 柳夷光混不在意,笑嘻嘻道:“阿娘还是遣人去李府一趟,让他家二少爷去山里把人领出来。” 柳大娘眼睛瞪得老大:“李少辉那个小王八蛋找你去了?他怎么敢?” “掳。”柳夷光纠正道:“得亏他没亲自来,不然,我阉了他!”说着用手掌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呸呸呸,你一个小丫头,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柳大娘给她一个脑崩儿,复又心疼地过去揉了揉。若不是将要迎贵客,她自己都要找上门去了。天色也要晚了,山上也并不安全,柳大娘立刻遣人去了李府。 柳家阿爹扛着锄头回来时,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只是微微一笑,还是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柳夷光感到一丝诧异,难道这客人不是端亲王府的,也没她想的那么尊贵? 不是也好,见了主人家,她可是要跪下磕头的,她常常想,这些贵人们,还是不见为好。 柳大娘怕小五冲撞贵人,将他关在屋里一天,这会儿柳夷光回来了,便将他放了出来,让他们去厨房。只有待在厨房,这两个才不会惹出乱子。 “阿姐,这山葡萄是要给我做葡萄干的吗?”小五的眼睛盯着山葡萄放光。 柳夷光嘴角微微一抽:“下次再给你做葡萄干,这次的葡萄不怎么好,只适合酿酒。” 小五有点失望,叹了一口气。 柳夷光见不得他皱一下眉,便道:“待会儿阿姐做仙草冻好不好?”小五立刻又高兴了,拍手道:“阿姐最最最最好了!” “今天阿姐才出门,就有人来通知阿娘世子要来,阿娘等了许久,却只来了一群侍卫和好几辆马车。”小五奶声奶气地同她说着今天的见闻:“我偷偷地看见了,马车上下来了好几个古怪的姐姐。” “古怪的姐姐?”柳夷光疑惑,“怎么古怪了?” “她们的脸雪白雪白的,眉毛粗粗的,嘴巴红红的。”小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描述,还在嘴巴上点了一个红心。 这哪儿是古怪的姐姐,不过是化了妆的姐姐罢了。小五补充道:“果然还是我阿姐好看。” “你倒是挺有眼光。”柳夷光挑眉一笑。 听到外面恭迎贵客的声音,柳夷光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干手里的活儿,小五伸着脖子往外看,被柳夷光抓了过来:“阿爹阿娘没唤我们,我们就只能待在厨房。” “阿姐,你的规矩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了?”小五捂着嘴笑了。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她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野”,阿娘教的规矩,她还是记得的好么。 她手脚不停,很快,就炒几道家常菜,又蒸了一碗鸡蛋羹。 “额,好像只做了我们家里人的饭菜。”柳夷光拍了一下脑门儿,“客人们怎么办?” “有个姐姐说,她们主子不吃外面的饭菜,让我们不用费心呢。” 呵呵,倒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主子。得,她也能省心不少。 还未听到父母的召唤,柳夷光也不敢随意走动,便着手做仙草冻。 第四章 樱桃醉三清酒 双柳庄是端亲王名下最大的农庄,除了柳家之外,周围零星住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跟随端亲王的旧部下,因上了战场落下残疾才被端亲王收归于双柳庄。 两位贵客闲庭信步穿过如灵溪,又沿着田埂一路走了回来。两人一个沉默内敛,一个豪放不羁。 “元朗,这田地里长的是什么,好看得很。”子彦拔了一根麦苗在手中把玩。 元朗无甚表情的脸上明显闪过有一丝尴尬,“这是你家的庄子,问我作甚。” “哈哈,怕是你也不知道。”子彦哈哈大笑,“亏我们读了那么许多书,却原来是五谷不分的呆子。” 元朗揉揉眉心,不与这混人一般计较。 好不容易才走到住宅处,家家户户屋顶上都缠绕着炊烟。 “家里的饭菜早就吃厌了,今儿我们也尝尝农家饭食可好?”子彦突发奇想,面向元朗道。 元朗淡淡道:“客随主便!” 柳家阿爹和柳大娘与两个婢女在外面候着,待他们走近了,柳管家过去请安,才要跪下,就被子彦截住:“柳管家不必拘礼。” 柳管家看向元朗,子彦立刻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称呼他周先生即可。”柳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先生,眼神闪了闪,这位周先生与世子不同,不太爱笑,面容冷硬,但行动间无不透露出贵气,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不敢十分怠慢,爽朗笑道:“周先生,世子,里面请。”又同他们说:“内子已经将主院收拾出来了。” 柳管家读过几年书,但自从到军营之后,已经完全摒弃了书生做派,又当了几年的管家,身上有几分江湖气。面对小主子也没有做出卑躬屈膝的谄媚姿态。 “嗯,这个不急。”世子笑道:“头一次来这庄子,想尝尝农家菜。” “这……”柳管家迟疑了一下。立在一边的黄杉姑娘不紧不慢地说道:“世子,婢子们已经为您和周先生准备好了饭食。” 世子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姑娘的头,动作很是轻佻,“爷今儿就想吃农家菜。” 黄杉姑娘面不改色,恭敬地朝柳大娘行了一个礼:“还需麻烦柳大娘了。” 柳大娘忙回了一个礼:“新桃姑娘多礼了,这本就是婢子该做的事。”说着忙进厨房,见柳夷光还在搓凉粉草,忙道:“再多做几道好菜,客人要吃的。” “哦。”柳夷光很是淡定,将搓好的凉粉草汁液放到旁边的小灶煮好。又去橱柜里翻找可以用来招待贵客的食材。 说起来,这个厨房是她亲自整修过的,算是她的得意之作,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天气一热,食材很容易变质,她便想办法在厨房里挖了一个冰窖;想吃甜点,她又想办法在土灶旁边弄了一个烤箱;总而言之,虽然比不上现代的设备,但也不差什么。 “阿姐,菜给客人吃,我们吃什么?”小五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银鱼抄蛋,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缠绵悱恻。 “还能饿着你吗?放心,阿姐待会儿另做一桌好菜。”柳大娘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又让柳夷光准备几壶好酒。 没办法,她只好去外面的树下挖了两坛酒,一坛樱桃醉,一坛三清酒。 她这也是充分考虑到客人的酒量,若是喝不得酒的,樱桃醉最好,甜如蜜好入口,少饮无妨;若是能喝的,一坛大曲米香三清酒,醉倒两个大汉也足够了。 柳大娘将菜都端上了桌,新桃姑娘则拿了碗筷餐具过来摆好。看到桌上的饭菜,有些吃惊,这些菜不单单颜色好看,就连摆放都特别讲究,跟王府也不差什么,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餐盘,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柳大娘,这饭菜都是谁做的?” 柳大娘本想谦虚一番,但实在摆不出谦虚的样儿,爽利地说:“我家丫头做的,她自小就喜欢待在厨房鼓捣这些吃食。” 新桃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了。 柳管家请世子与周先生上了桌,偷偷撇了一眼菜色,还算看得过去,便笑道:“这都是小女做的菜,粗野之食,也不知合不合世子与周先生的胃口。” “我瞧着这菜色极好。”说着拿起筷子,对元朗道:“千万别跟我客气,多吃点。” 元朗微微垂下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苦瓜酿肉,入口时有淡淡的苦味,但吞下去之后,嘴巴里满是清新的肉香。好吃极了。他有些意外。 再尝尝其他的菜,也都很有特色,尤其是在炎炎夏日之后,吃上几道这样清淡的小菜,浑身都清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子彦,见他正大快朵颐,嘴角朝上弯了弯。 世子自小对吃食就很挑剔,他家的厨子怕是比宫里的都好,平时一起用膳时还常常听他抱怨这个鸡肉太老,那个鱼肉太淡,今天倒是一声也不吭,只顾着吃菜了。 最惊讶的要属新桃,要是王妃看到世子这个吃相,指不定多高兴呢! 柳管家倒是没什么想法,只要世子不嫌弃也就好了,见他吃得还挺欢快,还觉得这个世子倒是好养活。 “世子,这有樱桃醉和三清酒。”柳管家指着放在一旁小桌子上的两坛酒道:“樱桃醉是果子酒,三清酒是白醪酒。”不过若是柳夷光在场肯定会吐槽,这才不是什么白醪酒,这可是是蒸馏酒,度数比白醪酒高得多了。 “果子酒吃着有什么味,”世子指着三清酒的酒坛说:“尝尝这乡野的白醪酒倒是可以。” 世子平日里也自诩风流才子,喜欢饮酒作乐,吃过的好酒可不少,但还未尝过家酿的酒,不过是个野趣罢了。 柳管家拿了两个粗陶浅碗,倒了两碗酒,端上桌。子彦看着小桌上还有青瓷酒杯,问到:“怎么不用那酒杯来盛?” “哎,小女说,那是吃樱桃酒用的,绝不能混了用。” 元朗看着粗陶碗里的酒,酒色清如水,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酒香。这等颜色的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品了一口,果然如这酒的名字一般,清澈、清香、清烈,三清酒,实至名归。 这也难怪,这个时代蒸馏酒还未出现,好一点的酒属黄酒,都是官宦之家才能喝得上的,一般平头百姓,能喝得上米酒就算是好的了。 “这酒也是令爱自己酿的?”元朗问到。 柳管家点点头:“是。” 元朗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管家一眼。 子彦早就对他家闺女起了兴趣,见她既会做菜又会酿酒,兴趣越发浓厚了,“柳管家,把你姑娘带过来,爷要赏她。” 他豪迈地将一口将酒饮尽,刚入口就后悔了,这酒火辣辣地,酒香冲向他的鼻腔、喉头,又迅速窜向了他的脑袋。吞下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到了酒池。 “这酒……太厉害了。”虽不至于马上就倒下,但此时肚子里火辣辣的,又不想被元朗看出来,淡定地拿着筷子想要夹点菜。 第五章 旧识 柳夷光还在给家人准备饭食,阿娘带着一位姑娘进了厨房。 “柳儿,这是新桃姑娘,过来行礼。” 她忙放下菜刀,擦了一把手,才过来行了一个屈膝礼:“姐姐好。”她只看了新桃姑娘一眼,绝不敢再看第二眼,这妆容也太过了,令人瑟瑟发抖,原来现在帝都里时兴这样的妆容啊,脸上一层厚厚的粉,刷得脸惨白惨白的,桃心小嘴儿红彤彤的,跟日本艺妓似的。 而新桃姑娘在看到她的那一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可以如画的眉目,站在那里淡淡地带着笑,观之亲切,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若是有仙女,必定就是长成这样,她心里想着,就是太素净了。 “你收拾收拾,去领赏。” “是。”说是要收拾收拾,她也不过是洗了手和脸,擦干了汗水,让自己看上去更清爽一些。 厨房外面还是凉爽许多,柳夷光泰然自若地进了堂屋,微微低垂着头,不去看桌上的两位贵客。 子彦因豪饮一碗烈酒,此时脸色已经红晕,强撑着保持清醒罢了。 “婢子柳夷光给世子请安。”她艰难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心里千般万般的委屈。 声音清凌凌的,元朗朝她看过去,见她仍匍匐在地脊背上的骨头却绷得直直的。 “你这菜做得不错,酒也酿得不错,爷要赏你……”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到,“二两银子。” 柳夷光仍匍匐着回答道:“多谢世子。”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大米,世子爷还真大方,有了二两银子,她倒是可以再多养些鸡鸭。 她爽快地接了赏,却并没有多说些好听的话,子彦呐呐道:“你先起来说话。” 她可一下也没有耽搁,立刻爬了起来,动作之矫健,让元朗都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姑娘不太喜欢下跪。 不过即使站起来,她仍没有要抬头的意思,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果然是乡下丫头,想必是没有见过贵人,不好意思抬头,子彦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笑道:“你过来,给爷说说这些菜都是怎么做的。” 柳夷光虽然不太想在这里逗留,但是有人捧她做的菜,她十分高兴,微微地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柳夷光惊讶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子彦的酒也醒了一半,伸出手指着她道:“你……你……你……” 我去,怎么是这个混球啊!柳夷光真的想去翻翻黄历,看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现在装作没认出来还来不来得及?不过,她向来没什么演技,装傻被拆穿场面只会更难看。 “世子之前见过小女?”柳管家见状不妙,忙上前打算掩护一下,他知道自家的姑娘是个什么德行,得罪人的事情她可没有少干。 子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元朗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吓了一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好好的,耍什么酒疯!” 似乎世子对这位郎君有几分敬畏,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位郎君了。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水灵的双眸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清澈又耀眼。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让她愣住了。该怎么说呢?这位郎君完完全全戳中了她的审美!分明是清朗俊逸的少年,周身却一点稚气也无,一双凤眼清凌凌的,有些清醒的冷意。 在对上她的目光的时候,目光中带着些许意外。 乡野之地竟然能养出这样颜色的姑娘。元朗接收了她的感激,却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哼,今天谁都别想给这丫头说情!”他伸出一只手,嘿嘿地笑道:“这次你是逃不过爷的手掌心了。” 柳夷光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脸上面无表情,声音怯怯地说:“婢子当日不识世子,是婢子的错。”心里却愤愤然,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管家和柳大娘一听到她说的话,就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狠狠得罪过世子,连忙跪倒在地上求情。 子彦被他们吵得头疼,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柳夷光悄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用担心。柳大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丈夫,惯惯,被你惯出毛病了!心里又着实担忧。 见下人们都出去了,子彦朝元朗使眼色让他走,但元朗又岂会听他的,面不改色地端着粗陶碗自得其乐地饮着酒,其实也想知道,这丫头有什么本事,竟能惹得子彦生这么大的气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逃走。 柳夷光也知道世子将人都遣了出去,是怕说出两人的恩怨丢了他自己的脸。再不知道这个世子是个什么尿性的时候,她审时度势觉得自己还是该做小伏低,但怎么做小伏低,她却全然不知。 她前世就是个硬骨头,真正的艺高人胆大。今生又被双亲及三个哥哥宠着,着实轮不到她卑躬屈膝。 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恃无恐,才惹了个这个混账。 大概半年前,她去阳城赶集,同去的还有庄子上珍珠、兰君、招娣、胡娇几个姑娘,虽然在一个庄子上住着,她却很少与她们交往,大约她们也觉得她是个怪人,不大同她说话,下了驴车之后,她们四个就去了胭脂铺,她就自个儿去集市买食材。鸡鸭鱼肉挑了不少,心里想着再买点青菜。 阳城集市很热闹,每当开市的时候,会聚集各种商贩,卖皮货的、卖食材的、卖小食的、卖首饰的、卖艺的,商品琳琅满目,她总是在这个赶集的时候多购买一些耐存储的食材。 买完食材之后,她会到钟记吃一碗鱼汁糊粉。 钟记的鱼汁糊粉在阳城十分有名,过阳城没吃上一碗钟记鱼汁糊粉是件遗憾的事情。每年赶集之时,钟记都会爆满,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她和这个混球世子就是因此结的怨。 那日她照常去了钟记,老规矩,老钟给她专门留了一张桌子,在店里并不显眼的位置。这个混球等了许久,还没有位子,见她刚来就坐下了,气得要砸店。 当时他穿着普通的儒衫,又无下人跟着,看上去像是个酸秀才,气焰又颇为嚣张,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来二去的就吵了起来。 吵架也就罢了,当时见他细皮嫩肉的,想着吓唬吓唬他,于是抱着刚买的大公鸡啄了他几口。 她原本在阳城一带有些美名,因这一战,这美名也去得七七八八了,但凡被人提起来,就成了“那个抱着公鸡跟人干仗的姑娘”。 第六章 仙草冻 对她而言,只是不算光彩;对世子而言,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那天他可是被大公鸡啄了几口之后落荒而逃,被随从们找到的时候,头上还挂着几片羽毛。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等他带着人想要找她算账的时候,王府里有急事,端亲王派人来直接将他绑走。渐渐地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今日一见,当时的屈辱感和酒意一起上了头。 但是,这事儿要是让元朗知道了,指不定该怎么笑话他,暗暗思量了一番,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小丫头带到王府再发落。 “小丫头,你是怎么惹着你们世子了?”元朗眼神清冷,语气却带些戏谑,想到方才在山林里这丫头对付那几个青壮汉子的手段,子彦在她手上估计吃了亏。 柳夷光自然不会主动将黑历史给爆出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本世子大度,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 有那么一瞬间,柳夷光觉得有点感动,世子就是世子啊,自己还是把他想得太小肚鸡肠了。 “你收拾收拾东西,到时候跟我一起回王府,一来,我那儿缺个烧火丫头;二来,你毕竟是王府的丫头,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的,不然丢的是王府的脸面。” 呵,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当自己方才那一秒的感动是喂了狗。复又想到李少辉一直在打她的主意,若不去王府,待在双柳庄也不甚省心。相比之下,被世子报复折腾总比被李少辉调戏惦记要好。 “是,婢子一定好好地学规矩。” 语气温顺极了,世子很满意。 柳夷光垂首躬身退下,元朗突然问道:“你的机关术跟谁学的?” “机关术?”她皱了皱眉:“并未学过。” “那山林里的机关是谁做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那些陷阱,难道方才他们也在山中,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一群人追着也不肯现身帮忙?果然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都是骗人的!“那些都是我随意做来捕兽用的。”阳城的集市虽可以买到大部分食材,但大多时候,她还是喜欢亲自去野外刨食。 两位爷都没什么要问的了,她这才告退,出了门,就被柳大娘拧着耳朵到了偏房:“说,又犯了什么事儿?” 柳夷光讨好似的笑着:“阿娘,我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再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世子。” “直接说你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同他打了一架……还打赢了。” 柳大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地在她身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作死的丫头,都敢跟爷们儿动手了!” 柳夷光也很委屈啊,吵架的词汇量比不上他,可不是只能动手了么! 柳管家和小五都怕柳大娘动手,巴巴儿地在门外偷听,听到打人的声音,立刻就冲了进来。柳大娘见状更是怒不可竭:“你就惯,把丫头惯成这臭德行,赶明儿看能不能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可以招婿,我还不想我闺女嫁出去受苦哩。”柳管家憨憨道。 小五插着腰大声说:“等我长大了,姐姐就可以嫁给我!” 行啊,可算没有白疼这小胖子,柳夷光掐了一把他肉肉的小脸蛋,又讨好似的同阿娘讲:“阿娘,世子都不怪罪我了,还让我进府给他做饭呢。” 柳大娘一听,神色微变,她只听说王妃在招厨娘,却不知是给世子用的,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便冷声道:“到了王府可不能再这么疯了,得规规矩矩的。” “是是是,我一定恪守规矩,绝不给阿娘丢脸。” 即便有她的保证,柳大娘仍不放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还强打着精神,给世子和周先生送去仙草冻。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世子对她端来的仙草冻很是喜欢,他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这个什么冻也是那个丫头做的?” “是小女做的仙草冻。” “我尝着这东西冰冰凉凉很是消暑,多备上一些,母妃苦夏,应该喜欢这个。” 柳大娘又逢迎了几句世子纯孝之类的话,心里又盘算着,若是柳儿能入王妃的眼就更好了。 世子和周先生酒足饭饱,一群下人便簇拥着两位回了主院,他们也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之后,才摆上了自用的饭食。 等三个儿子回到家,一家人边吃饭边商量着柳夷光去王府的事,谁知三个哥哥都不大赞同。 老大柳晋诚更是坚决反对:“阿妹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受不得拘束,到了王府行动处处受限,她怎么受得住?” 柳夷光弱弱答道:“其实,我自我约束能力还可以……” 老二柳晋毅忧虑道:“阿妹自小性情古怪,除了家里人少与旁人来往,就连庄子里的几个姑娘都不与她一处玩。” 沉重一击,柳夷光好脾气道:“曲高和寡啊,到了王府说不定就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老三柳晋勤思考了片刻,道:“我最近在王爷面前露了脸,王爷有意让我跟着世子。这样与阿妹也有个照应。” 全家人齐齐看向他,他咧嘴一笑:“要是能跟着世子也不错。” 柳夷光立刻拒绝:“三哥,我这么冰雪聪明到了王府那肯定是如鱼得水,我可是立志要当食神的……” 所有人都忍不住扶额,最后还是柳大娘拍板:“三儿,日后在府里多看着她点。” 她这才知道自己在家人眼里是这个样子,既不守规矩又性格孤僻,还不靠谱。她有些哭笑不得,自我感觉果然就是那浮云啊,亏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融合得还不错。 阿娘拍板定下来的事情,任家里谁都无法反抗的,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安排。 小五虽然听不太懂他们的谈话,但是知道要跟阿姐分开了,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在仙草冻上淋了许多蜂蜜,仍然高兴不起来。阿姐走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吃不到与五香兔肉、蜜饯、烤虾、蛋糕、豆干了? 用完餐之后,一切如常,哥哥们挑灯对账,她在厨房准备宵夜。 这个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事,她现在知道了,阿娘为什么要把她送进王府。无权无势,她这副皮囊就能给家里带来灾祸。她今天动手教训了李少辉的仆人,也折了李家的颜面,可阿爹和哥哥们还要在中和乡立足,总不能因为自己,让爹娘跟李家撕破脸面。 第七章 龙凤汤(一) 因世子吩咐要多备仙草冻,近日不打算进山的柳夷光还是得进山一趟,柳大娘怕她又遭遇不测,找了人陪着她进山。她又着实不喜欢身边跟着人,想着法子拒绝。 新桃挑着灯笼过来,面色不虞道:“柳大娘,这天还未亮,怎么就吵吵起来了?世子都被吵醒了。” 柳大娘有些慌了,赔笑道:“罪过罪过,都是这丫头一大早就惹我生一场气,麻烦新桃姑娘帮忙告个罪。” 看到阿娘这个样子,柳夷光有些难受。生而为婢,真真磋磨人。但她是看过红楼梦的,生而为婢,要是心高气傲,可能会把命给折了去,即使不甘,也得认命。 伸手不打笑脸人,新桃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柳大娘还是这庄子的管家娘子。 柳夷光朝她福了福,便往外走。趁着太阳还未升起需赶紧走,不然走一会儿便一身汗,黏答答地她不喜欢。 才出院子,世子身边另一位侍女姑娘过来叫住她:“阿柳,世子让你在此稍等片刻。” 昨日三哥特意给她科普了一下王府的情况,王妃是为世子的小厨房招厨娘,她若要去王府,肯定得归于世子,因此特意同她介绍了世子的情况,世子祁岩,字子彦,年十七(已到要成亲的年纪),内院只有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八个三等丫头,杂役数十人;有私人小厨房,一位厨房管事,三位厨娘,小厨房的厨娘换得比较频繁,是以常常要招人。 柳夷光看她的装扮,便知她是世子另一个大丫头新竹姑娘了,只是不知世子让她在这里等着是何用意,新竹笑道:“世子也要进山。” 带着他们进山?柳夷光不经意露出一丝轻蔑地笑意,他连家禽都怕得不行,进了山碰上野鸡山猪还不得吓哭? “是。”她低声回道,便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玩儿。 新竹年方十六,早早地就进王府伺候,才会走路就开始学规矩,见到她这样放松随意的姿态,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心生羡慕。 她画圈都画得烦了,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风也开始带着热气,她拿出一把羽扇,猛地扇了扇。 待天完全亮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世子和周先生才迈着他们高贵的腿缓缓走了出来,他们今日竟也着一身灰白衣衫,不过细细看来,他们这“朴实无华”的灰白儒衫可是价值不菲,用的是细棉料,镶边都是银线暗纹。 低调的奢华,还真真虚伪。 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周先生一眼,便是这简单的款式,他也穿出了一身贵气。 柳夷光给两位请安之后,犹疑地问了一句:“世子可需要婢子引路?” “自然需要你来引路。”就差没当场翻个白眼,面对着这个丫头,他总觉得不甚自在。 柳夷光也不在意他不善的语气,答应了一声,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羽扇扇风,动作幅度大,很不雅观。 祁岩侧目,难怪他看她如此不顺眼,她也就是生就一副美人皮,骨子里却粗俗,他欣赏的美人儿,那必须妆容精致行动风雅,美人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韵。 路过茅草地,柳夷光见茅针鲜嫩,顺手抽了几根,剥开外衣,露出里面尚带着湿润的毛绒绒的白花,在零食匮乏的时代,这可是很能解馋的美食。她吃这个,更多是觉得好玩,这种毛绒绒的口感很有意思,还带着一丝甜和香。 她这是在吃草?二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风度翩翩的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的目光太炽烈,容不得她忽视。恶趣味地将茅针往他们面前举了举:“来一根?” 祁岩真的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是不是装了草!讪讪道:“不用。” 她把目光转向周先生,带着明显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周先生可要尝尝?这个时节寻到这么鲜嫩的茅针可不容易呢。” 昨个儿,三哥已经告诉过她这位周先生的身份,果然能站在贵人旁边的也只能是贵人。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贵。 她的眼睛太亮,笑容太乖。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她似乎并不怕他。 他从她手中抽了一根,有些笨拙地去外衣,两根手指捏着白花,放到嘴边的手停顿了一下,背过身才放进嘴里,躲过了他们两人的目光。就算是他,被人这么看着,也还是吃不消。叫他意外的是这毛绒绒的东西并不难吃。 “你真吃了?”祁岩张口结舌,“你也不怕有毒!” “味道……不错。”实在说不出美味二字来。 柳夷光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并不理会柿子在后面叽叽歪歪。 上了山,她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此山多长虫,务必多加留意。” 两人也进过山,山里的情况大约知晓一二,让她往前走便是。 祁岩道:“先不忙摘你那个什么草,去看看你做的机关。” 她正好也想去看看那些陷阱还能不能用,直接改了方向,入了森林深处。静谧的林子总能让她内心平静很多。 快到了麻葛蔓区,一只野鸡像开了挂一样从他们面前非奔了过去,跟在它后面的是一条游走得飞快的毒蛇,眼见着要被咬了,野鸡慌乱之下“哐”撞了前面是一棵百年的大树,毒蛇将将咬上了它,从树上掉下来一排竹箭,有一只正好扎到毒蛇三寸处,死死将它钉在地上,即使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那野鸡被咬了一口,挣扎地走了几步也不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柳夷光一下窜了过去,将鸡脖子上的毛拔去一些,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刀,滑开了鸡脖子将血放干净之后,扔到背篓里。又过去将毒蛇的头斩下,砍了数刀,将蛇身放进背篓里。 她有些激动,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怎么就被她碰上了呢,也不管她身后的人,兴致勃勃地带着她的食材往根据地山洞里走。 可怜的世子和周先生,先是被蛇咬鸡的场面惊着了,后又被她利落地杀鸡斩蛇场面震着了。 世子:这这这……还是个女人吗? 周先生:此女……不凡! 见她没打招呼就往前走,他们也只能紧跟其上。 我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祁岩气呼呼地想,这个丫头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柳夷光进了山洞,点亮蜡烛,快速地生火烧水,又麻利地将蛇身剥皮洗净切块儿。 “你该不会想要吃了它们?” 柳夷光自然地接口:“这么难得的汤品,当然是要带回去给我阿爹阿娘喝了,不过这食材需立马下锅,我才在这儿做。” 说完了才意识到,她今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腾地站起来,搓着手道:“婢子一见到上好的食材,就顾不得其他,怠慢了世子和周先生。” 第八章 龙凤汤(二) 祁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目无尊卑的下人,但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为世子的风度,也不去跟一个在山野长大的婢女计较。倒是对这个山洞很感兴趣。 首先是洞口,布置得很隐秘,若不是她带路,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山洞,其次,这个山洞布置得很是舒适,分为两部分,靠近洞口的部分比较狭窄,垒了一口小灶,用来生火做饭,往后走一段略宽敞些,中间以巨石为桌,三个树桩环桌为凳,桌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一盆绿油油不知名的植物,再往里就是一口大水缸,用竹筒从靠近岩洞的泉眼引水注入。别有洞天,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这里就是属于她的空间,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来打扰。这里她也只带三个哥哥来过,这次实在是太心急了,毕竟天然的龙凤汤的材料太难得了。 “我看那长虫毒得很,那山鸡也是被毒死的,真的能吃?”周先生还是忍不住问了,眼看着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丫头拿着一把尖刀给蛇剥皮抽筋的全过程,以硬汉自居的他也止不住小心肝微微颤抖。 “长虫毒在牙,山鸡毒在血,我都给除了,现在这两样都无毒。被长虫咬过的山鸡,肉质会变得更加鲜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被高温烹煮过的蛇毒会转变为蛇蛋白,而且易分解成谷氨酸,当然即便她这么同他们解释了他们也不明白,她也就没有说了,只说:“不仅没毒,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呢。” 见水烧开了,她又不停歇地过去给鸡拔毛去内脏了。 周先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的刀法很娴熟利落,将鸡骨都拆分出来。她的每一刀都有章法,显然对山鸡的构造了熟于心。 待鸡肉和蛇肉都入了锅,她又麻利地将山洞打扫干净,把内脏和鸡毛都远远地埋了。返回山洞后,仔细地洗了手,还用撒了一些薄荷水,冲淡腥气。 做好了这些,她又在山洞里翻出两个坛子及碗碟。 一坛葡萄酒,一坛蜜酿海棠。 撤了桌上的盆栽。酒用杯子装了放到他们面前,蜜饯用碟子装了,放在中间。 主子坐着,她是没有资格坐的,只能站在一旁伺候。比起之前在家时,她现在的表现松弛多了。 因要控制火候,她时不时地要去添点材火,心下也有些坠坠的,劳烦主子等着她,怎么都说不过去。她便说些逗趣的话,从这“蛇咬鸡”为开端,将这山里的难得的食材都一一给了介绍。 “我曾听人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里食材丰富,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罢了。” 祁岩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的?” 柳夷光眨眨眼,明媚笑道:“一些是医书里有记载,一些是自己尝出来的。”当然不是啦,这些食材在她前世是很常见的山珍,她当然知道可以吃呀。 “你这丫头也真是大胆,有些草药能入药但也有毒性,哪是随便能尝的。”祁岩开始怀疑起她的智商来,这丫头该不会是个傻子? 汤的香味慢慢熬煮出来,中途往里面加了些调料,香味更甚了。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两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灶上瞟,柳夷光想了想,以她目前的处境,得早点跟未来顶头上司打好关系才是正经,虽然,这个世子的确不大招人待见。 “您二位要不要尝尝这山里的野食?”她微微地偏着头,朝他们说:“不如我再做些面条,配上这汤定然美味。” “你……想毒死我们?”这是祁岩馋虫入脑时最后的挣扎。 柳夷光两世都没有修炼好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笑道:“世子,婢子保证这汤无!毒!” “你说无毒就无毒啊!”祁岩跳脚,“你知不知道我们身份,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你懂不懂?哦,你当然不懂了,你这样的小丫头能懂什么!” 柳夷光努力地忍受着来自柿子的咆哮,一声不吭地拿出装面粉的麻袋,倒了小半袋出来,开始和面。 “你……你……我在跟你说话呢!”他这是被无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是被一个下人无视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此场景,周先生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捻了一粒蜜饯放进嘴里。 祁岩气急,却对无计可施,总不能亲自动手教训一个奴才。 待他不说话了,柳夷光用平缓地声调说道:“听说王府常常换厨娘,是厨娘做的食物都不符合世子胃口吗?‘好食来自民间’,与其等着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呢。” 她将面团揉成光滑的一团,放在一旁醒面。 “说起来这道蛇咬鸡汤也并不是只有我吃过,乡下地方,一到夏季,长虫会溜到附近人家家里偷吃家禽,一些家贫的人家舍不得扔掉被长虫咬死的鸡,就这么做着吃了。”柳夷光平缓的语气微微有些上扬:“他们难道不怕被毒死吗?只是舍不得那些鸡肉罢了。” “不过是只鸡罢了。”祁岩略有些不自在,但还忍不住犟嘴。 “对世子而言不值什么,但对养鸡的人家来说,就连吃个鸡蛋都很奢侈。很多人家养了鸡,但是根本就没有吃过鸡。冒死吃鸡,这才是平民的生活啊!” 祁岩哑口无言,混账东西,吃吃吃,他吃还不行吗? 周先生的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她这是在哀民生之多艰? 他们这次出来,名义上是来双柳庒小住,实则有任务在身。 “我曾听人说起中和乡米粮充裕,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连一只鸡都吃不上?” 少年,你的关注点很奇特啊。 柳夷光对其他地方的民情不了解,但是对中和乡还是很了解的,毕竟要了解一下当今的物价水平不是么。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觉得不平。 放眼望去,大片良田,满目庄稼,可是下地劳作的人,只能获得很少的一部分,若是丰年还好说,家有余粮,碰上庄稼歉收,那就只能饥一餐饱一餐地过。就算是像李家那样的大家族,族中有些没落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当然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屑下地劳作,宁愿向亲戚打秋风。 第九章 合胃口 “想要了解,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柳夷光正视周先生,偏着头微微一笑:“对?” 她极力说服自己,她现在还是个小萝莉,可以卖萌。 他们要做的事她不想参与,撒点鸡汤卖个萌躲过去就好。 周先生微微一愣,郑重地点头,又开始惜字如金。 鸡汤有效,她开始另支起一吊锅,准备烧水抻面。 从来只知道“纤手破新橙子”的画面温柔可爱,原来“素手抻面”的画面也能温馨宜人,面团在她手中翻转,变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祁岩是第一次亲眼看人家抻面,眼看着这玩意儿从面粉变成面条,这感觉很新奇。 “我虽吃过面条,但还真不知道面条是这样做成的。”祁岩大有自己撸袖子一试的感觉。 柳夷光浅笑,这大约就是食物的魅力,仅仅看着从食材变为食物的这一过程,心中就很熨帖。 清水沸腾,水汽氤氲,她将抻好的面条放了进去,面条在沸水中翻滚。 “要是有点青菜就更好了,不过这是在野外嘛,要求不能太高。” 待面条煮好,她过了一遍凉水,用三个粗陶的大碗装了,再舀了鸡汤进去,一一扮好,还从小盆栽上揪了几片薄荷叶作点缀。 “为了让您放心,婢子先试吃验毒。”瞟了一眼最后的座位,还是默默地捧着大海碗蹲到了墙角。 祁岩瞥了她一眼,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太影响人的食欲了,“准你上桌,仅此一次。” 柳夷光高兴道谢,美食可不是要以舒服的姿态来食用。虽然是他的命令,可是她这样丝毫不推拒地接受了的态度也让人不爽。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柳夷光“呼哧呼哧”吃面的声音。 祁岩忍啊忍,用余光扫了她几次,终究是忍不住,怒道:“你这吃相也忒难看。” “哈?”柳夷光放下筷子,擦擦嘴,动作文雅,“据说这样吃面会更好吃。”说完也不管他们吃得怎么样,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将余下的汤倒入陶瓮中,放入背篓。已经请他们吃了面,这些总可以带回家。 没想到柿子说:“这汤不错,余下的这些晚膳时呈上来。” 你还要脸不要了? 周先生在一旁用手遮住了脸。在家挑三拣四,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惯,到了这里倒是什么都不挑了! 祁岩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这汤好喝面好吃,他还想再吃,但是这食材和做法都太渗人了,还是懒得劳师动众特意去弄。 吃饱喝足,时间已经不早了,柳夷光仔细将山洞打扫干净,出来的时候特意将盆栽带走了。 祁岩见了问道:“你带着这个做什么?放在里面不是挺雅致的?” “奴婢这不是要去王府伺候了吗,应该没有机会再来这个山洞了。”她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怅然。 祁岩闷声道:“准你将它带进王府。” 柳夷光压制住自己看智障的眼神,京城那么远,我千里迢迢抱着一个盆栽过去,我有病啊? “多谢柿子,柿子威武。” 一句口不对心的马屁,世子很开心。 她深深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气场有多么的重要,碰上一个气场不合的,时时刻刻都觉得堵心。她和这个柿子典型的气场不合。 吃到蛇咬鸡,她心情甚好,带他们去看她做的机关时,也格外地仔细,同他们细细地讲了原理,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不过这些机关起先是为了捕兽,但显然从来没有捕到过。捕人倒是好用得紧。” “哦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追你?是不是你这丫头得罪人了?” 柳夷光摸了摸鼻子:“哪有得罪的,李家的人岂是我一个丫头得罪得起的?” 周先生勾了勾唇,昨日让人打听了事情的原委,李家公子猖狂,她也不好惹,回回都是李少辉在她这里吃亏。 “父王曾说你阿爹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你也不算辱没了你阿爹的威名。”祁岩对柳管家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从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这句话算是对她的赞赏? 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柳夷光抿抿嘴,给了一个疑似在笑的表情。 她采了一些凉粉草之后,三人就下了山。 一来一回,两个汉子都觉得有些累,反而柳夷光一回来就冲入厨房,开始捣鼓晚餐。 周先生道:“明日阿柳姑娘再带我们到村子里走走。” 柳夷光扯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后又想着,反正自己进了王府靠的是手艺,会不会笑,笑得好不好看根本不打紧,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一日之间,她的想法不停地在反转,她想要讨好上司,却又不想苛刻自己。 前世虽说也在泥沼里挣扎过一段时间,但她从未迷茫过。 手腕上绑着沙袋练习翻锅她不觉得辛苦;被溅起的油花烫到起水泡也不觉得难受;练刀工手指都是小伤口她也从未喊疼;被主厨刁难被同行打压,她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那时候,她心存希望。吃过这些苦,她就能成为闪闪发亮的人。 可是现在呢,阿娘对她最高的期望,也不过是嫁一个好儿郎。 然后呢,相夫教子,子子孙孙继续为王爷及其继承者效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像她的父母和哥哥们,他们从里不会哀叹自己家奴的命运,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还不错。 祁岩和周先生沐浴之后,便在书房下棋。 “这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还挺重。”下了半盘棋周先生突然说道。 祁岩哼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晚上她会做什么菜,她那个三清酒还有没有。 便对在旁边伺候的新桃道:“去那边看看,晚膳用的什么。” 新桃吃惊道:“今儿还是去那边用?方妈妈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呀。” 祁岩面色不渝,新桃立刻笑道:“那奴婢让方妈妈把准备好的吃食给柳管家送过去,不然他们晚上又不得食。” “那就这么办。” 周先生嘴角噙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瞧着你以后是离不开那小丫头了。” “笑话!不过是会做些吃食的小丫头罢了。”祁岩将棋子扔进棋器,偏着头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她做的吃食倒真的符合我的胃口。” 第十章 真逗 炊烟袅袅,是她喜欢的万家烟火。 她乖觉地将饭菜做了两份,正要让阿娘给他们送过去,新桃姑娘就过来了,矜持笑道:“阿柳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样香。” 她其实不太喜欢化了浓妆的人进她的厨房,默默地把饭菜都罩上,这才回道:“都是农家粗陋的饭食罢了,姐姐来得倒好了,因白日世子说这汤他还要吃的,我又特意加了些其他的材料进去,味道应该更好了。姐姐可以遣人端过去。” 新桃的笑容挂不住了,听这意思,这汤是吃剩下的?要不怎么说是一个月能拿二两月钱的大丫头呢,即便心里有想法,绝对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只道:“何必遣人来拿,我原本就是丫头,我端过去罢。” 柳夷光笑笑不说话,将食盒拿出来,将餐盘一一摆放了进去,一道汤五道菜,三荤三素。 “晚膳之后,我会另做一些点心,还要麻烦姐姐遣人过来取。” “阿柳客气了。” 事实上,柳夷光一点儿也没有客气。反正,她不提供外卖服务。 待她把自家的饭菜端上了桌,方妈妈提着两个饭盒过来,往桌上一放,看了柳夷光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 柳大娘气得鼻子都歪了,插着腰狠狠地唾了一口:“世子院子里的妈妈就了不起了?”又担心方妈妈那个态度,以后柳儿去了要穿小鞋。 小五今日一天都闷闷不乐,听到柳大娘的话,心情更加沉重,柳夷光摸摸他的头,将桌上的整只烤鸡扯了一只鸡腿给他。 “小五是不是在担心阿姐?” 小五扬起头,鼓着腮帮子:“世子身边的人都不喜欢阿姐,他们是坏人!” 额 柳大娘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阿姐的性子本来就不讨喜!” 这说得就过分了?柳夷光咳嗽了一声,对小五说道:“他们只是跟阿姐不熟,以后混熟了,他们会喜欢阿姐的。” “我阿姐最好了,他们肯定能喜欢!”小五信誓旦旦地说。 柳大娘又忍不住道:“全家就属你最捧她的臭脚,行了,抱着你的鸡腿儿去旁边吃,你阿爹和哥哥们都还没上桌呢。” 柳夷光吐吐舌头,心里毫无波澜,她压根儿也没有想过要讨人喜欢。人际关系嘛都是靠利益维系,只要世子需要她,不管她的个性多么不讨喜,他们自然会靠过来。至于朋友,那真是可遇不可求了。 柳大娘自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说是心尖子也不为过,但也为她孤拐的性子头疼不已。晚上睡觉,对着柳管家不住的叹气。 次日,柳夷光照常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了些平日里做的小零食放到背篓里。 “又要往外跑?你也该多学学规矩了。”柳大娘拎着她的耳朵,把她往屋子里拉。 “是世子和周先生让我带他们去附近村子里走走。”她揉揉自己的耳朵,不满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动不动就拎我耳朵。”说完又顾影自怜:“我这举世无双美貌的耳朵啊喂,都被您拎成招风耳了。” “呸,还要脸不要。”柳大娘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她说的混账话,拧眉道:“去村子里做什么?那里……罢了,去去也好。” 庄子里农忙的时候也会有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来做活,柳大娘对他们还算熟悉。于是嘱咐道:“陪世子他们去也就罢了,说话却要谨慎。” “晓得的,我顺便去林婆婆家送些东西。” “那你再到鸡窝捡几个鸡蛋,再包两斤栗子糕带过去。” 等她收拾好东西,又自觉去主院那边的树下画圈圈了,身边还有一头漂亮的小毛驴。守在门口的护卫眼睛都忍不住往她和驴身上瞟,还偷偷地笑。 他们今日倒是没有让她等太久,天边还余启明星亮着。 见她牵着毛驴,祁岩哈哈大笑:“你打算骑着毛驴出去?” “阿花长得挺好看的,脾气也好。”柳夷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两匹骏马,毛色亮丽,身形健美。这样一比,也就是奥拓与奥迪的差距。 “这玩意儿能骑吗?”祁岩好奇地凑过去看,这小畜生还没人高呢。 柳夷光摸摸阿花的头,阿花跪下来,她横坐了上去。“世子,周先生,我们腿短的先行,您二位务必缓缓跟上。” 祁岩指着她大笑,周先生也露出一丝笑意。两人帅气地跃上马背,一左一右跟着她。 有清风相伴,她心情也甚好。坐在阿花身上轻轻哼着小调。 明明昨个儿还冷着个小脸,今儿又这么高兴。祁岩好奇:“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柳夷光停止了脚步,疏朗笑着答道:“遇上了夏日晨起的清风。”她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爽。 她这样笑起来真好看!似清晨草叶子上挂着的露珠,阳光那么斜斜地穿透过来,里面有一个缤纷的世界。 “一丝儿凉风就能让你欢喜,你可真逗。” 夏虫不可以语冰,柳夷光也不期望他能理解,像他这种夏日里热了有人打扇的人,自然不能理解她对风的渴求了,何况,这还是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既清新又健康,前世她想要呼吸这样的空气还得花钱渡假去。 出了双柳庄,过了一座小桥,到了林家湾。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通入村里。 “进了村里就不便骑马了。”柳夷光下了驴,牵着小花在前面带路,他二人下了马,随意将马绑在路边的树上。 天亮了,村子活了。小孩子的嬉闹声,妇人们的怒骂声让这个村子有了生气。路上若是碰上了人,人家唤一声“柳娘子”,她也就腼腆地笑笑,若问起她身边的两位公子,她便回答:“是家里来了客人,想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里大多数人住的还是简陋的茅屋,间或气派一点的用石头搭起来的房子。 “这村里可有外来的人?”周先生问道。 “自然是有的,而且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听说十几年前永乐镇发了洪灾,有一些人灾民流落到这里。”柳夷光说到这里心里有一丝温柔:“也亏得当年这里民风纯善,好人多呢。” 周先生点点头:“当年阳城县令张兴德乃名士黎先生的弟子,想来民风纯善离不了他的教化。” 第十一章 姐儿 从前的事她不知晓,但现任阳城县令嘛,呵呵!天高皇帝远,县令土霸王! 她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厨子,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可不要生出什么扶危济困的圣母心肠来,那样可能会死得很快。 “阿柳姐姐!”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惊喜地叫到,一双小豆眼,但眼神清亮,看上去很聪明,和家里的憨憨的小吃货不一样。 柳夷光过去将他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这么就不去找小五,小五可想你了呢。” 虎子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阿娘病了,我得去打猪草。”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柳夷光把他放下来,认真道:“虎子是个小男子汉,真厉害!”说着解下挂在腰间的荷包,“姐姐要奖励你,蜜桃糖一天只能吃一颗哦。” 祁岩眼珠子都要下来了,这个野丫头也有温柔的时候。 “谢谢阿柳姐姐。”一双小豆眼儿笑得看不见了。 她揉揉他的头,轻声道:“去,累了就歇着,不够的姐姐找人帮你弄。” “不用不用,我打猪草很快的。”虎子一跳一跳地走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待他走了,祁岩忍不住问到:“这谁家的孩子?” “林婆婆家的孙子,前面就是林婆婆的家。”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茅屋,“奴婢要去送点东西。” “唔,我们一同过去看看。”这回又是周先生给了回应。 林婆婆家的茅屋甚是简陋,却在不大的院子里种了几株山茶花,倒是给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屋添了不少雍容妍丽。 “婆婆,婆婆!”柳夷光驾轻就熟地打开解开篱笆上的布条,将牵着小花进了院子。林婆婆听到呼声,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姐儿怎么来了?”看到她身后的两个人,眼神忽然一凝。柳夷光以为林婆婆是见了贵人有些怕生,便把竹篓往地上一搁,说:“贵人要到村里走走,我就顺便捎点东西过来,这就走了。” 林婆婆又往周先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缓缓道:“虎子娘病了,就不留你了,免得过了病气。” “婆婆太客气了,赶明儿再来看您。” 林婆婆朝着祁岩二人作揖,很是恭敬:“怠慢两位了,实在是家中简陋无法招待贵客。” “大娘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祁岩回应道,态度彬彬有礼。 周先生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拱手道:“大娘久居村中,想必比阿柳更清楚乡情民俗,可否劳烦大娘领我们在村中走走?” 这个人!柳夷光微微皱了皱眉,想要帮林婆婆拒绝,林婆婆已然开口:“哎,姐儿怕是没有向二位贵人禀明老婆子的身份,我们这样的腌臜人怎敢与贵人一起行走。” 林婆婆是位稳婆,这十里八乡的统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稳婆,林婆婆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经验最丰富的一位。乡亲们虽也敬重她,但还是不大喜欢与她交往,毕竟稳婆这个职业上不了台面,又轻易不能得罪。 “婆婆您说什么呐,虎子娘还要您照料着呢,我们这就走了。” 周先生出门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抬腿走了。 柳夷光领着他们,简单地禀明了林婆婆的身份。祁岩的牙咬得咯嘣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跟这些人打上交道了?” 稳婆为下九流,在他们看来,主动与下九流打交道的都是自甘堕落。 柳夷光娓娓道:“我阿娘生小五时难产,是林婆婆救了阿娘和小五的命。” 她当时慌极了,也怕极了,好几个稳婆都说阿娘活不成了,都偷偷走了,只有林婆婆留下来了,林婆婆对她说:“姐儿放心,老婆子不会让姐儿没了阿娘。”这些细节她不便与他们说,但她记得一清二楚,对于林婆婆的感激也埋在心底。 “这本就是她应当做的。”祁岩忍不住想要教教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恩情就是恩情。” 周先生却问道:“一路行来,旁人都称你柳娘子,唯有林婆婆称你姐儿,何故?”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称呼她。 见她面露疑惑,周先生似乎也不想要一个回答,兀自往前走。 祁岩仍在教训她:“也就是在外面你能这样不拘小节,到了王府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多学点规矩。” 还有完没完了?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摸了个空,想起糖袋子给了虎子,她只能更加郁闷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从茅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有女人的,还有孩子的。 她想要绕开,周先生已经停住了脚步。 祁岩好奇问道:“大清早,一家人怎么就哭上了?” 周先生将目光转向柳夷光,这回是真的要听解释了。 孙大娘家的事,村里没有不知道的。 “前两年庄稼收成不好,村里人只能节衣缩食的过活,孙大娘家儿女多,过得尤其艰难。她家的大儿子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他两个妹子卖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她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震惊,“两位娘子将将十岁,不过在那家待了一晚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有些发颤,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又变成了认命的枯潭,“那家人把两位娘子的尸体送了回来,又强行带走了三娘子和孙三郎。孙大叔自然不肯,过去要人的时候,被那家人的家仆给打死了。”一日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四个孩子,这日子可不就是从早哭到晚么。村民想要接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祁岩怒骂道:“在京里就该打断他的腿。” 柳夷光垂着头,心里有点不安,他们是冲着县令吴立习来的吗?三哥曾同她说过,这个吴立习是大长公主的孙子,因在京城惹了事,家里就给他谋了个外放的差使,应该是打听过了阳城民风淳朴,就到了这儿。 若是他只是稍微纨绔一点儿也就罢了,但这人不仅纨绔,而且坏到骨子里。也就是不兴民告官,不然就凭他这几年的胡作非为,早就够杀头的罪了。 她一丁点儿也不想知道他们和吴立习有什么仇什么怨,真的,她不想沾惹到吴立习,那可是个变态。 第十二章 共乘 周先生也是一脸愠色,却比祁岩克制多了。沉声道:“好,好得很。” 听了事情的经过,再听这细细的哭声,便觉得既刺耳又扎心。祁岩想要推门进去,伸手碰到篱笆的时候,柳夷光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不要进去。” 祁岩瞪了她一眼,“瞧你怂的,不就是个吴立习吗,爷还怕他不成?” 她的鼻子比常人要灵敏得多,这屋子里隐约有尸臭,让她不寒而栗。 “哎,别进去了。”柳夷光又说了一遍,拽着他袖子的力道更大了。 祁岩惊讶地看着她的手,这小丫头居然敢拽他? “走,再去别处看看。” 她知道祁岩还算听周先生的话。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她实在见不了里面那种场景。 吴立习造的孽不止这一件,前两年收成不好,田税却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要交与丰年一样多的粮食。很多人甚至不得不卖地换粮。 “这两年收成不好是什么原因?”祁岩指着绿油油的庄稼道:“我看它们长得挺不错的。” 柳夷光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庄稼,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才说出:“大概,如果它们长得更密集些,想必更不错。” 仔细看,确实不如双柳庄的庄稼长得密集。祁岩却并不在意她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种子不好,气候变化都有影响。”麦种是会退化的,双柳庄的麦种她会亲自挑选,但像这种勉强能糊口的家庭来说,麦种都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想过要普及良种,却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她能做主的,也就只有双柳庄那一亩三分地,仅此而已。她不知道这两位只是心血来潮下基层玩耍一番还是真心实意来扶贫的,就算是有心来扶贫,他们的手段她尚未见识过,人家是不会动他们,但是整治个王府的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对? 走了许多路,她把小花放到路边吃草,夏日的青草肥嫩多汁,小花吃得津津有味,她看着都有点眼馋。 “世子,奴婢肚子饿了,得去找点吃的。”她可爱地笑道:“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在这种气氛之下,她居然还想着吃?他很服气,坏笑说道:“真的饿了?” 柳夷光后退一步,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不知道吴府的厨子手艺如何?”祁岩收起手中的玉骨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掌,发出“哒哒”的声音。 周先生脸上没有表情,却率先往前面走着。 额~额~额~ “小花腿短,走不了太远的路呢。”柳夷光牵着小花跟在他们身后弱弱地解释。 周先生的语气毫无波澜:“会骑马吗?” “不会。” “你可与我共乘。”语气再正经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显惊悚。 祁岩都快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怎么配跟你共乘?”有不情不愿道:“罢了,与我共乘。” “那就这样。” 喂,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没有?柳夷光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白眼。好,奴婢的意见不重要。 祁岩的座驾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她牵着小花站在它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这匹高头骏马眼中的不屑。 “惊云,委屈你了。”祁岩摸摸它的头,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what?她藏在袖子里的中指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虽然惊云四肢强健,肌肉发达,形态结实,外貌俊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毛驴,但是,小花脾气好啊,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它甚至待农场里的小鸡小鸭都很有礼貌。 “小花,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别贪玩。” 小花听话地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似乎在担心她。 她也曾想过要学骑马,实在是天赋不足,也就不强求了,后来有了小花,就更加将这一行扔到一边了,但比起惊云,祁岩好像更可怕。 在祁岩不情不愿的目光的俯视之下,她开始朝着马背攀登,她个子小,一只脚够到了马凳子,惊云一动,她又晃晃悠悠地掉下来,反复几次,祁岩在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 看够了她的窘态,他才心满意足地伸出高贵的手,将她拉了上来,放到了自己的身后。 “野丫头,今儿算你运气好,爷这马没别人骑过。” “是,多谢世子恩典。”要死不活的语气,听着就不那么诚心。 这确实是莫大的恩典,她曾经在阳城见识过,县令骑着马儿跑,仆人跟在后面飞奔着追赶,世子若是让她跟在马后面跑,别人也不会觉得他这个做主子的有多过分。 和世子共乘一匹马是什么体验? 很不爽!虽说世子大发慈悲(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玷污”周先生)地让她上了马,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嘚嘚”地跑得飞快,还不让人抓他的衣服,于是乎,只能抓住后面的马鞍,双手都快磨破了皮。本就腹内空空,更是被颠得头晕目眩,一路上硬挺着,生怕吐出胆汁污了世子的衣衫——赔不起。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 吴府气派,门口两座雄狮威风凛凛,雄狮两边各站一名护卫。见有人靠近,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 祁岩不着调,摇着扇子嘻嘻笑道:“你们两个迎我们可不够格,去,让吴立习来迎。”又转过头来对周先生道:“他这出了京,倒是气派了,还弄俩门神站外面。” 那两人不太确定这些人的来历,被太阳晒得透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戒备,其中一人跟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立刻装作恭敬地行了一个下礼,说:“小的这就去禀报。” 同为京城知名纨绔,祁岩自认为自己的格调要比吴立习高几个档次,即便他们同争过一个花魁,同捧过一个戏班子里的角儿,在同一个赌桌上争过输赢,但是花魁他争到了,角儿也是他捧的那个红,赌桌上更是从来没有落过下风。相比之下,吴立习是干啥啥不成,叫人看不上眼。 更何况,吴立习欺男霸女,祁岩很是看不惯,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这混球结了不少梁子。 第十三章 一血 柳夷光“晕马”,一张小脸惨白,可怜巴巴靠在石狮子上做着深呼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发帘儿滚落下来。 祁岩才要开口讥讽她几句,周先生却拿着扇子给她扇起了风,徐徐的凉风让她觉得舒爽,她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之后,立刻惶恐起来,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祁岩用一副“你还算知道分寸”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心里又犯了嘀咕,不知道元朗今天犯了什么病,又是要共骑又是给她打扇,难不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那可不行,这小丫头可是要给他做厨娘的,就算是他看上了也不行。 还好,还未等她跪太久,吴立习就出来了。祁岩一把将她从地上薅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 出于本能反应,她用脏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抹了两把,抹完之后还遗憾手上沾的不是锅灰。 吴立习虽不是个好东西,却长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然而这张脸上恰到好处地展现了纨绔声色犬马生活的后遗症——瘦削苍白的脸颊,黑眼圈裹着的桃花眼,年纪轻轻已经毫无少年儿郎的朝气。与同样身为纨绔的世子相比,虽然模样不相上下,但是这身上的精神气儿可差远了。 门一开,吴立习见到祁岩这瘟神直想扭头就走,可睿王在他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扭曲的笑容迎上来行礼:“睿王,世子,二位怎么有兴致到我这穷乡僻壤来?” “王府在这附近有座农庄,正好过来看看,想到你在阳城当差,顺道过来瞧瞧你。”祁岩瞧着他那被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沾亲带故的,有这样的亲戚他嫌丢人。 “劳大皇子和世子挂念了。”吴立习咳嗽两声,眼尖地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佳人,虽低着头见不到容貌,但瞧着身段就让人眼热。“不知这位姑娘是……” 睿王锋利的眼神暼了他一眼,就像朝他心口处甩了一把钢刀,大步流星从他身边穿过,往府邸走去,吴立习战战兢兢,也不敢再关注小娘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睿王身后。 睿王祁曜乃皇上第五子,皇后婚后多年无子,后宫嫔妃却频频传来好消息,儿子女儿生了一堆之后,皇后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皇上极为看重,将将满月就封了睿王,赐名曜。皇上共有十子八女,这打满月就封了王的可就这么一个,而且打小就由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知道,这睿王可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哪怕像吴立习这种无法无天惯了的纨绔也是说什么都不敢在睿王面前造次的。 柳夷光擦擦头上的汗珠,端正了姿态,神态肃穆地跟在世子的身后,她今儿可是一点错也不能出的,不然损了世子爷的颜面回头又有的受了。 这辈子,她没有进过富贵人家的府邸,见了吴府的景致,还颇为新奇。比起前世参观的园林来说,这里的人气更足,不单单只是一个景点,这里的每一处都不是为了取悦客人而设置的,而是为了让主人生活得更加的舒适。 虽然吴立习与睿王之间隔了几百个祁岩的差距,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欣赏水平,这个庭院布置得还算雅致。 吴府的小厮都做一样的打扮,没什么看点。但丫鬟都打扮得“别出心裁”,放眼望去,嗯,美不胜收。那边那位小姐姐锁骨真性感,这边这位小姐姐胸型真好看。她偷偷地欣赏,忍不住有点激动,这些女孩子们的思想可真前卫。 睿王脸色铁青,世子脸色也不好看。 柳夷光却怡然自得,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看上去忒享受。 祁岩用扇子敲她的头,低声斥道:“非礼勿视!” 她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他们二位才落座,便有莺莺燕燕奉上了冷饮和新鲜的瓜果。 同她们的亮丽相比,柳夷光显得灰溜溜的,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看着她,目光颇为同情。 她还未恼,祁岩倒是恼了,扭头瞪了她一眼,想来是觉得她这个装扮给他丢份了。 睿王端坐在上方,实在是受不了她们这些轻浮的作态,连她们端上来的茶水瓜果都不愿意碰。 祁岩可与睿王不同,直接开骂道:“都下去,下去,少在这儿碍本世子的眼。”吴立习想要开怼,看了一眼睿王,忍住了,挥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祁岩又讥笑道:“进了你这吴府像是进了勾栏。” 吴立习气得微微发抖,一双眼睛转到柳夷光身上,忽而笑道:“许是世子爷换了口味,世子爷看不上勾栏里的美娇娘,却是喜欢这乡野出来的村姑了。” 喵了个咪的,柳夷光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吴立习却是一点不惧,还调笑道:“小娘子还挺烈性。” 阿弥陀佛,她修了一辈子也没将自己修成佛系的女子,听了这番调戏的话,气得发晕,顺手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电光石火之间就爆了他的头。 firstblood! 她扔掉手里的胎薄如纸的花瓶碎片,觉得有点可惜,实在是太薄了些,听声音确实爽,但本想在他头上留道疤,现在只够在他头上留个包。 睿王也是被她的举动惊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敢用花瓶抡人的姑娘家。当然,他得承认,听到那一声脆响,他感受到了快意。 快意归快意,但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祁岩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咳嗽一声道:“这丫头脑子不好,动不动就爱犯病,偏偏王妃喜欢她。” 这是在拿王妃压他呐! 吴立习整个人都是懵的,听了祁岩的辩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揍了。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头也晕晕乎乎的,在原地晃晃悠悠,像是快要跌倒。 这是想碰瓷儿?柳夷光柳眉高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她想揍他很久了! 她与同龄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儿,却很受小孩子的欢迎。孙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她见过的,特别可爱的一对龙凤胎,嘴巴也甜,从她这儿哄了不少糖果子去。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方才那一下,还是打轻了。 第十四章 有方 在她以为吴立习不过晃悠两下就该立正了,却没想到他这气性这样大,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直到柳夷光弱弱地问道:“那我们还在这儿吃饭吗?” 吃饭?你怕是想多了!祁岩都气笑了。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点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完! 可她是真的饿,她经不住饿,饿着的时候,脾气就不大好。 眼睛提溜一转,小声道:“要不找个麻袋把他装起来带走?以我经验,像他这样的人,这样问话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把他关上几天,吓吓他,便什么都招了。” 这下就连睿王也忍不住了,这丫头也忒无法无天了,虽然这吴立习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毕竟是个官儿,她是嫌命长了? 眼瞅着气氛不对劲,柳夷光非常识时务地立马道歉:“奴婢错了,不该乱出主意。” 祁岩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是在庄子里长大的还是土匪窝里长大的,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 既然不能就这么带走,只能先把人给弄醒了。柳夷光拔下自己的发簪,走到吴立习身边,忍住踢他两脚的冲动,蹲下来,将吴立习的脑袋掰过来用银簪在人中处猛扎了一下。 吴立习悠悠转醒,看到柳夷光凶神恶煞的表情,差点又晕过去。 “起来!”柳夷光恶声恶气地说到。 吴立习居然听话的站了起来,瑟缩地看了一眼柳夷光,太凶了,好可怕! 睿王咳嗽了一声,闷声道:“你这身体也太弱了些。” “政务繁忙……” 柳夷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吴立习不敢继续往下说。 祁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真不想承认,这个怂包居然能在京城的纨绔界与自己分庭抗礼。 “这么着,爷也是第一次上你这儿来,整一桌好菜,哥几个喝一盅,顺便谈谈心。” 柳夷光拿余光扫了一眼祁岩,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皇子皇孙的不正经起来,根本一丁点儿都彰显不出王室的贵气,什么邪魅狂狷,都是浮云啊。 吴立习心里“突突”了几下,在阳城他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毕竟只是“小奸小恶”,那些大事,他可都没参与,只是行个方便而已,这……应该跟他没有关系? “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说完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匆匆出去了。 祁岩收起脸上的笑容,坐到了祁曜的边上,拿起桌上的冷饮喝了一口。 “你你你给我过来!” 柳夷光迟疑地踱步过去,她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便立刻跪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祁岩:“世子,奴婢知道自己惹祸了,世子罚奴婢。” 睿王垂着眼,看样子不打算介入他们主仆之间了,这丫头胆子太大,是该管教。 祁岩瞧着她这可怜样,倒有点不自在起来,“你先起来,要罚也是回去罚。” 柳夷光站起来,眼睛往桌上的果盘看了一眼。讨好似的对他道:“世子爷,奴婢自小身子弱,不按时吃饭就容易晕倒。” 她可没有扯谎,她晕过几次之后就知道自己低血糖,所以会随身带着糖果点心。今天是遇到小虎子了,一高兴把糖果都撒了出去,也没想着给自己留点儿。 祁曜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巾,裹了几块点心递给她:“先填填肚子。” 她虽心存疑虑,但还是接了过来,一丝不苟地谢了恩。心里仍毛毛的,她着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睿王另眼相待。先前给她打扇,现在又给她点心吃。 祁岩扫了睿王几眼,有妖气!!元朗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柳夷光一口一个小点心,吃得很开怀。流芳斋的点心还是不错滴,松软可口,甜度适宜。 祁曜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拈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尔后,吴立习换了身衣服过来,面上敷了粉,遮住了人中处的小红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睿王、世子,酒席已经备好。请移步至水榭。”说完还特意看了柳夷光一眼,“也给姑娘备了一桌酒席。” 她随意地屈了屈膝,已示感谢。 主子们乘着肩舆,婢子小厮都在旁边伺候着,或递汗巾,或打扇;柳夷光瞧着,莫名的烦躁。 一定是这风吹得不好,根本就没有吹出一丝清凉。 青石小道,穿花拂柳,行了半晌才见到临水而立的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却像是自水面长出来的仙台楼阁。数朵睡莲在卧在水榭两旁,静默地开着。 水榭布置得很舒适,高大的树木将毒日头挡住,大片的阴凉正好遮挡住整个水榭,步入水榭,轻柔的风自湖面吹来,掠过冰雕,席卷凉意,令人气爽。 既豪奢又不显得财大气粗,还处处彰显着雅意。 待吴立习招待两位贵宾入座,几位打扮得稍微尊重些的丫头也领着柳夷光到了水榭偏厅,偏厅不过是小小的一间房,并不如外面舒适,好在也置了冰盆,倒也凉爽。 “姐姐这边坐。”一个绿衫丫头殷勤地请她上座。 听到一声姐姐,她才恍然,这些丫头比她还要小些,只是穿着打扮老成。 “姐姐末见怪,府中无主母,只得我二人来招待。” 纵然柳夷光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也知道她也只是个丫头,怎敢求吴府夫人招待?可见这吴立习到底是离家远了,放了敞关,府中的丫头也是半点章法也无。 “我也不过是个丫头,两位姑娘客气了。”三人互报了姓名,又虚与委蛇了一番之后,菜总算上桌了。 很普通的一桌席面,三荤两素一道汤品。 “阿柳,我来陪你喝一杯。”着蓝衫的姑娘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她连忙摆手,“我正当值,饮不得酒呢。” 绿衫姑娘满是同情地看着她:“阿柳,你长得这样好看,在吴府同我们这些姐妹作伴肯定比跟着世子要强。” 柳夷光夹着鸡腿的筷子一抖,差点没把鸡腿给抖落了。 而后带着点嘲讽的哂笑,这两位姑娘不仅不吃醋,甚至还帮着吴立习忽悠自己?她倒是有点佩服吴立习调教有方了。 第十五章 教训 吃饱了饭,柳夷光整个人又精神了,便立刻辞了两位姑娘,到外间“伺候”睿王和世子。 睿王和世子都一副食难下咽的模样,他们这桌的席面比她那桌不知高出了几个档次呵,且色香俱全,应该很美味。真浪费。柳夷光觉得略可惜。 祁岩拿余光扫她,见她眼睛都快长到席面上去了,觉得有些好笑。就这样的席面,他是吃惯了的,瞧不出有什么新鲜的花样。 吴立习一直在暖场,可惜两人都不接茬儿,祁岩不给他抬桩,睿王则神色厌烦。这样诡异的气氛,让侍奉的人都不敢大喘气,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明明已经很凉爽了,吴立习却弄得大汗淋漓,干脆让人撤了席面。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拖到他们不得不走的时候也就没事了。 瞧着那么一大桌几乎没有动过的菜流水一样的被人端走,柳夷光的心都痛了,不由得小声地讥讽了一句:“朱门酒肉臭,村有饿死鬼啊!” 睿王正要去端茶杯漱口,听到她的话,动作一滞。祁岩则有些惊讶地朝她看了一眼,说不出话来。这丫头看上去冷情冷意的,却能发出这么悲天悯人的感叹。 吴立习自然也听到了,只觉得脖颈一凉,身上的汗去了大半。只贼眉鼠眼地去看睿王。 “阳城向来富庶,竟也人饿死?”睿王冷眼看着吴立习,问道。 吴立习眼神飘忽,呐呐道:“现在太平盛世,如何会有人饿死。” 祁岩斜眼看他:“太平盛世也经不住贪官恶吏的盘剥。说到这个,本世子今个儿遇到了一件糟心事。” 吴立习又擦擦头上的冷汗,更加心虚。睿王瞧他那个样子,脸色更青了,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伺候他的侍女瑟瑟发抖。 柳夷光嘴角不由上扬,不管什么年代不会演戏还真当不了上层人士。他们这戏演得挺好。 只是,她自己也已粉墨登场,无法置身事外了。 “算了,瞧你这熊样儿,吴立习,我告诉你,你若是觉得到了阳城便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想明白了,让人送信到庄子上。” 吴立习倒不是很在乎他,偷偷看了一眼睿王,感觉到睿王身上的冷意,不由得瑟缩起来。欺男霸女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但是闹到皇上跟前,自己也免不了要脱一层皮。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一定好好想。” 睿王向来惜字如金,听了他的保证,站起身来,也不同他告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祁岩只能飞快地拉了一把呆头鹅一样的柳夷光,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这吴府是不是凉不了了? 柳夷光心里哇凉一片。复又苦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几个妇孺的命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她居然还希冀他们来为孙家讨回公道。 天真啊,柳夷光。 她是坐着世子的马回的庄子,从在外恭迎的侍从眼里都能看出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 一向机敏的新桃姑娘看到这个场景也没反应过来。柳夷光淡定地下马,同睿王及世子道了谢,在柳大娘要杀人的目光下“坦然”离场。 祁岩眼里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很是促狭。哎呀呀,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柳管家和柳大娘免不了要数落她一顿。 只是,他没有想到,柳大娘能动手尽量不动嘴。将两位贵人安顿好,柳大娘就开始挽袖子,从柳树上摘了一根细长条,怒气冲冲地进了屋,任谁也拦不住。 柳夷光知道自己僭越了,却不成想过能惹阿娘生这么大的气,本来还歪在床上,见阿娘拿着柳条进来,立刻识时务地跪到了墙角。 “老娘平时的教导你是半点都没有放到心上!”柳大娘已是怄得要吐血,柳条儿在她手上龙走蛇飞,却始终没有落到柳夷光身上,看着却吓人。 柳大娘很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经常拿着洗衣服的棒槌招呼几个儿子,对这唯一的女儿从未动过一个手指。 小五捂着嘴巴,在旁边抽抽搭搭地,又不敢哭出声,他也知道,阿娘要教训人的时候,越求情打得越狠。 “我们柳家是端王府的奴不假,但我柳家女儿绝不做妾!”柳大娘一咬牙,柳条儿还是抽到了她的背上。 夏日衣衫薄,这一根细长的柳条隔着细棉布做的衣衫与直接抽到身上没什么区别,混着汗水,整个后背都在疼。柳夷光眼中蓄满了水光,心里委屈万分。谁特么地想爬主子的床了? 小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似自己挨打了一般。 柳大娘拧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出门外,并且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在外面排排站的几位,意思很明显,谁要是敢妨碍她教女,下场跟老五一个样。 众人皆不敢多言,却都带着忧郁的神色。 柳大娘猛地关上了门,看了乖乖跪着的一声不吭的小可怜,手抖了两下。 “知道错了吗?” 柳夷光委委屈屈地点头,复又解释:“我是真没有肖想世子,今天是个误会。不过,我还是错了,僭越了。” “啪”的一声,柳大娘的手里的柳条甩到桌子上,声音令人胆寒。“老娘早先跟你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也都忘了不成?” 这,是真的忘了。她在庄子里野惯了,平时又孤僻,连旁的女子都接触得少,何况男子? 柳大娘瞧着她那样就知道,她这是又把她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找出戒尺,命她伸出手,重重地打了十下。 力道并不清,疼得她眼泪“嗒、嗒”往下掉。 “阿娘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今日的教训。”柳大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也是心疼,但还是教训道:“这也是在庄子上,放肆无忌一点也就罢了,往后到了王府,错一步就是杀身之祸。你若是生得平常些……” 柳夷光用左手捧着自己肿得如同肉包子一样的右手,一边吸气一边抽搭,原来打手心这么疼!根本没有听到阿娘说什么。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了,往后到了王府,再有僭越,惩罚会是这次的百倍千倍。 她,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第十六章 别扭 在外守候的人听到抽泣声,脸上的表情凝重。 小五瘪瘪嘴,又要大哭,被大哥一把捂住了嘴。 “小五乖,安静一点。” 众人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柳管家,柳管家抓抓头,灰溜溜地遁走,边走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直走到院子里,躺在靠椅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新桃带着一个婆子提着饭盒过来,也感觉到不同往日的气氛,环顾了一下四周,听到房间里柳大娘的骂声,心下了然。 “柳管家,世子的饭食可有备好?” 柳管家眉头轻轻一挑,客气地回道:“已经备好。”说着从婆子手里接过饭盒,亲自将厨房里的饭菜装好,仔细地看了一眼盘中菜的卖相,很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搓了搓手,才拎着饭盒走了出去。 “拙荆手笨,做的饭菜恐怕不合世子胃口。” 新桃只当是柳管家说的客套话,略扯扯嘴角笑道:“柳管家太谦虚,阿柳的厨艺这样好,柳大娘的厨艺定是更好了。” 柳管家憨厚地笑笑,也不多说什么了。目送她们提着饭盒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轻皱着眉头。王府啊,那是连丫头都不简单的地方,阿柳不会有问题?只要几年,待王妃给指配婚事也就无碍了。 柳大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见她手肿得实在厉害,扭着腰出去了,到门口小声吩咐:“打盆冷水,将玉肌膏化了给她端进去。” 柳晋诚最先响应,往后院那口老井的方向去了。 柳夷光听到门口的动静,立马站起来,用完好的一只手拍了拍裙摆上占上的尘土,走到桌子前坐好,还不忘擦干了眼泪,让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两位哥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眼睛红红的,倒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柳晋毅与柳晋勤相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这个阿妹,又在逞强。 小五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阿姐没事吗?阿娘没有打你?” 柳夷光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音。 “那我就放心了。”小五松了一口气,又捂着肚子道:“阿姐,我饿了。” 柳晋毅一把将小五抱起来往外走,“我先带着小子去吃点东西。” 他们一走,柳晋勤就板着脸,对她道:“手伸出来。” 柳夷光摇头,将拢在袖子里的手藏得更深了。这种事情还是太过丢脸了,比起手心的疼痛,颜面比较重要。 柳晋勤素知她个性别扭,却还是低估了她别扭的程度。这会儿也不拧着她,顺势也教训她几句:“阿妹,你要将世子当主子,咱既要做主子的自己人也要与主子保持距离。” 心里堵得慌,却还是点了头。 柳晋诚端着一盆凉水进来,轻轻地放到桌上,又打开玉肌膏的瓷瓶,挖了一团放水里化开了。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大哥也太败家了。这么一小瓶玉肌膏可要二两银子,他这挖一下,可去了半两。 “看着我作甚?还不快将手放进来。” 柳夷光鼓着腮帮子,大哥看上去秀气斯文,但是严肃起来很有威慑力。犹豫着把手拿出来,方才只是手指肿得像香肠,这会儿已经肿胀成一整个老面馒头。 “呵呵,呵呵……”柳晋勤忍不住笑起来。 她无语凝噎,就知道会是这样!不在打击中暴走就会在打击中变态,很不幸,她就属于后者。她的几个兄长是妹控不假,但是,该打击她的时候毫不留情。他们认为自己个性别扭的时候都不会自我反省的么? “今个儿晚上怕是没有点心吃了,不如就着豆酱吃你这个肉包子罢。”说着还伸出手指头在她的手上戳了两下,一戳一个坑。 突然觉得心好累,柳夷光蔫儿唧地将手伸到水中,清清凉凉的触感一瞬间就令她展颜,像是晒干的蔷薇花苞吸足了水分绽放开来。 玉肌膏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虽不是立竿见影去了肿胀,却能止疼。感觉好了一些,她才清了清嗓子幽怨地说:“好饿哦,要是能有一碗面条吃就好了。”说完,又用飘忽地眼神在两位哥哥身上来回逡巡。 柳晋诚在她头上揉了揉,温和地笑道:“知道了,这就去给你做。”柳夷光咧嘴一笑,又瞪了一眼柳晋勤。 气氛慢慢地好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柳家风采,平静而温馨。 主院那边,新桃摆好席面,脸色有些不好了。这菜色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下箸,能给睿王和世子用吗? 果不其然,祁岩祁曜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饭菜,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勇气先动筷子。 “元朗,我肚子不饿,你自便、自便。” 祁曜:…… 新桃见状,忙命人把席面撤掉,换小厨房做的饭菜端上来。 祁岩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柳管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吗?今儿这饭菜可失了水准。” “今个儿这饭菜是柳大娘一早做好了的。”她明知道世子想要问那个小丫头,却偏偏不去接那茬儿。 难怪,并非出自她手。他也并不理会丫头的小心思,只问道:“那小丫头呢,今个儿不做饭了?”中午那顿饭吃得并不怎么舒心,原本还打算回来之后好好地祭祭这五脏庙。 “刚才遣人去问过了,柳大娘生了气,那小丫头挨了戒尺,现在手还肿着呢,大约这些天都进不了厨房。” 什么?祁岩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混账,谁准她打人的!”那不是这些天都没办法迟到她做的菜了? 新桃心下一沉,那个小丫头竟然已经如此得世子看重了么?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嫣红的嘴唇,水漾的大眼睛看向他。 祁曜的眉头轻轻拧着,他倒是没有想到柳大娘会因这事处罚她。沉声吩咐身边的人赶紧送药膏过去。 祁岩还兀自气闷:“去,与柳大娘说,爷已点了那小丫头到爷院子当烧火丫头,今日起就搬到这边来。” 新桃大惊:“世子,王妃那儿……” “怎么,院子里进个烧火丫头爷都不能做主了?”祁岩冷然道。 新桃知道自己失言了,她们这位世子只能顺毛捋,半分违逆不得。 “婢子知错了,阿柳毕竟是柳管家的女儿,到了聆风院也应该给个等级。” 第十七章 二等 祁岩本想说就凭那丫头的资质,当个粗使丫头也就罢了,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那就给个二等。” 新桃垂眼应声“是”,心里有些发凉。厨房里的丫头一般都没有等级,给个三等让柳管家面子上过得去也罢了,世子却给了二等。 聆风院里的侍女分为三等,一等四名,二等六名,三等八名,还有若干粗使丫头。这些都是定制,一个萝卜一个坑,提上来一个就要按下去一个。 如今这院子里,一等丫头都是端亲王妃从自己陪嫁的几房人里挑的,最得王妃信任;二等丫头里个个都是王府比较得脸的管家、嬷嬷的女儿,也都是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的;三等丫头也都在府里有些盘综错扎的关系。 能到聆风院当差的,背景都不简单。按下去一个三等丫鬟还算容易,但是要换掉一个二等丫头,却不那么简单。 新桃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虽然以柳管家的级别,柳夷光在聆风院补个二等缺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一来,柳管家毕竟一直在府外当差,这在府里和在府外的情况可不一样;二来,这淘换掉哪个都会得罪人,被换下来的人可不会只把过记到柳夷光身上。 他素来浑惯了,祁曜知道,这毕竟是他的家务事,也不好直接插手。却忍不住提醒道:“这丫头太野,回去之后最好先交给王妃调教两天。” 祁岩轻笑一声:“那丫头跟我身边的丫头学个一星半点儿也就够她用的了,哪里需要母妃指点。” 祁曜沉吟片刻,再不多言。也是,跟着端亲王妃总免不了要出门走动,毕竟她那副长相……他看了一眼新桃,这端王世子的丫头可不好当,那丫头看上去是个心眼儿不多的…… 新桃被睿王看一眼,心都跳慢了半拍。睿王虽也俊朗,却冷淡威严得紧,让人不敢靠近。这次睿王与世子一起前来庄子,见的次数多了,非但没有亲近起来,反而对他更加畏惧了。 “婢子现在就去接阿柳过来。” 祁岩挥挥手让她快点过去,看了一眼换上的一桌饭菜,却仍没多少食欲。新竹见状,想了想,端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一些肉干,黑乎乎的,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又给睿王和世子各添了一晚白米饭。 “睿王、世子,这肉干配白米饭好吃得紧,给您二位尝尝鲜。” 祁岩看着这黑乎乎的肉干,问道:“这是什么?” “小五说,这叫五香兔肉干。” “兔肉?”兔肉他可吃过不老少,炮、煲、炙、烙、熬,哪种都尝试过,只是这兔肉干巴巴的一点儿肉味儿也没有。 “是,小五说阿柳自己采了一些草药,晒干了之后味道香香的,跟着兔肉一起煮,这兔肉吸收了草药的香气,味道也好了。”新竹说到这里的时候温柔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到庄子上,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小五天真可爱,她十分喜欢。 “小五是柳管家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儿子?一看就是个会吃的。”祁岩笑了笑,端起饭碗,夹了一根细细的兔肉丝到嘴里,咸香的味道就在一瞬间打开了他的食欲,忍不住吞了一大口白米饭。 新竹抿着唇,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恐怕世子以后是离不了阿柳了。聆风院里的侍女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都能长久地跟随世子,但是厨房里的嬷嬷、厨娘、烧火丫头不超过三个月就要换上一拨。现在这个阿柳不过是随手做的一道哄小孩儿的零嘴都能让世子胃口大开,恐怕以后她的前途怕是差不了。 五香兔肉很快就空了盘,饭毕,新竹又端了水果茶来,“这茶是柳大娘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晚膳后饮用既凉爽又对身体有益。” 不用说,又是那丫头捣鼓出来的。 这古怪的杯具,像粗口的花瓶,小手臂那般粗长的白瓷器皿,上面插着一根小指头粗细的竹子,细看才知道,这竹子的竹节都打通了。 “将新鲜的各色果子放入冰镇的红茶里,简单得很,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用法。”新竹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柳夷光被带进来的时候,看到两位手里捧着马克杯,对着吸管不知如何下口的两人,心情更糟了。定是阿娘又拿她的东西做人情了。想到阿娘给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瞪了她的那两眼,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还肿着的右手。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拜见世子,睿王。 “怎的这样客气?”祁曜瞥了一眼她故意藏在袖子里右手,再次抛出善意:“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倒让你白挨一顿打。” 新竹、新桃俱是一愣,不只是她们,就连伺候祁曜的宦人都吃了一惊了,朝她多看了几眼。 柳夷光与他并不熟悉,也只是听哥哥提过他几次,但是她向来是不大相信口口相传的故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这个睿王,当然并不是什么慈善家,可他频频向她展示善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区区一个小婢女,应该没什么值得利用之处? 于是越发谨慎地回答:“婢子出身乡野,不知规矩,该罚。” 祁岩点点头:“嗯,你也算有点长进,以后跟着新桃新竹,多学一点规矩才是。” “是,婢子记住了。”她轻轻的咬了咬舌尖,脑子里有个声音碎碎念着: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毫无波澜。 祁岩摆弄着细竹竿,问道:“这茶具倒是做得有趣,你在这些方面倒是心思灵巧。” “世子过奖,不过是胡闹做着玩的。” 她这样事事遵着礼数,他也觉得不大顺心。 实在是他不高兴的表情太过直白,她知道自己又惹到老板了,至于哪里惹着他了,她却没有头绪。 天地良心,她从进了这院子开始,步步规矩,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祁矅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不由莞尔,接话道:“这竹子打通了关节,有什么说法没有?” “哦,这个啊,婢子的弟弟还太小,拿不了这样大的马……茶具,这个竹子就是给他吸水用,后来阿娘觉得这样搭配既方便又有趣,便让人多做了些。” 新竹立刻识趣地又端了一杯水果茶来递给她。 她更宁愿表演胸口碎大石好吗?无奈地接过新竹端过来的茶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吸了一口。 就当是在拍广告了。 第十八章 无眠 “这法子虽不那么雅致,倒也聪明。”祁岩照她的模样汲了一口,茶味与果子味融合得恰到好处,茶中浸染了果子的清甜香味,既冰爽又可口。 她恭谨地将杯子拿好,站在一旁等主子的吩咐。这时候她才觉得这杯子太过粗笨了,拿着手酸,又不敢擅自行动,只等着她这位主子能大发慈悲,让她下去安顿。 祁曜浅尝辄止,随侍的人恭恭敬敬地将茶水撤了,祁岩却将一杯茶水喝了个精光,才让人撤了。 祁岩似是才发现她仍站在那儿,讶然道:“怎么还站在这儿?速去收拾住处再来伺候不迟。” 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佛慈悲,她又咬了咬舌尖,温良回复:“是。” 新竹主动请缨:“我带阿柳过去。”便顺手接过她拿着的马克杯,牵着她的袖子,带她往外头去了。 双柳庄的主院她来得少,却也熟悉,阿爹阿娘每年都要花不少银两来修葺这院子,即便这十多年来,这庄子的主人并未来过,但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打扫,随时准备恭迎主人的到来。 穿过走廊,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住处,这确实是下人住的地方。 “在庄子里,你暂与我和新桃住一起,待回了王府,也会安排你与其他姐妹同住。”新竹说话可亲,又常带着笑,这笑也与新桃笑得不同,更具有亲和力。她倒不那么抗拒与她交往。 “多谢新竹姐姐。”她也笑了笑,在新竹指定的地方,放好了自己的包袱。 这都是她头一回住寝室,还是这种大通铺,不紧张也说不过去。细瞧着,这住宿环境还行。看得出来,这两位姑娘都是爱干净且有一定生活情趣的人。 “我和新桃交替值夜,这里两人住还算宽敞,是以没有另外给你辟个住处。”新竹见她行动出有些不自在,想来,她在庄子里长大,柳管家又只有她这一女,想来也是娇贵着养大,便安慰她道:“府中姐妹相处得甚好,在一起住着热闹得很。” 对于这种说辞,她断然是不肯相信的,就算是大观园里那么多可爱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小姐姐们在一起热闹有趣得很,还免不了产生罅隙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就要掉到女人堆里了,可不有的是热闹等着她嘛。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实实在在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而且素来独来独往,若是要与一堆小姑娘住在一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睿王和世子用罢晚餐各自回房,她跟着两位姑娘一起到世子处听吩咐。 新竹同她说,世子晚膳之后一般会在书房里看书,在府中的时候,是在外书房,由小厮伺候着。到了庄子上,一切从简,一应事宜都有新桃新竹两位打点。今日新桃伺候着世子看书,新竹负责茶水。 她还从未伺候过人,若是手没伤着,她倒可以去厨房里,打着做宵夜的旗号,离这个世子远一点,也能避免现在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在耳房傻坐着的尴尬。 当值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走动。她百无聊赖,平常这个点,她要么是在做点心,要么是在清点她冰窖里的食材,或者摆弄摆弄她这些年托人四处寻访的一些植物种子。 熬到世子歇息,她才解放,回到房间。 简单地梳洗之后,她给自己上药。背上的伤口还疼着,药不好上,只好作罢;手上的伤好说,仔细地上了药,正对着肿着的手深深叹了气。 新竹梳洗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着轻薄白衣,长发曳地,眉头微蹙淡淡忧愁着的柳夷光,有些愣神。美人,王府中不缺,况且帝都中勋贵世家里的夫人小姐她见得也不少,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就算同身为女子看了,也忍不住想要为她抚平眉心的忧愁。 “柳大娘还真下得去手,手肿得这样厉害。”新竹的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倒让她不大好意思了。连忙道:“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教训我也是应当的,而且也只是看着厉害,不过两天就消了肿。”说着拢拢衣袖,将手藏了起来。 看出她的拘谨,新竹笑了笑,去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瓶,递给她:“用这个罢,睡一晚明日就能消肿。” “不用、不用,这么贵重的药。”她也不太喜欢承别人的人情,况且玉肌膏就很好。 新竹大方地笑道:“这药在一般人家确算得上是贵重的药材,但是在王府就算不得什么了。” 柳夷光想起哥哥同她说过,这世子平时纨绔,常常惹得王爷生气。端亲王大约同她娘一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王妃心疼儿子,皇后心疼侄儿,是以御医们研制出了疗效奇好的跌打药,无限量供应给端亲王府。 新竹拉过她的手,给她上好药,嘱咐她早点安睡,明日清晨要开始侍奉世子了。 床铺太软太香,无眠。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朗月清风,星子璀璨。 主院她来得少,院子里的方位却都很熟悉。借着月光,在蜿蜒的走廊穿行,倒是没有碰上什么人。不是听说他们这次出来明里暗里有上千人跟着么? 这院子里有一个天然的湖泊,唤明镜湖,面积不大,但是妙就妙在这湖泊下有一泉眼,泉水清泠且富含矿物质。这样的湖泊里,养出来的鱼肥美得很最重要的是营养丰富。 拯救失眠,唯靠烧烤。 失眠的夜里,喝点小酒,吃点烤鱼,再惬意不过。 湖泊旁边以怪石装点,她的一应工具也都藏在里面。折叠靠椅、钓鱼竿,一一准备好之后,她便躺下了。 晚上钓鱼难度大,不过,长夜漫漫,她不着急。 天宽地广,这个世界这样的大,何必将自己囿于小小的双柳庄、端亲王府呢?她有点怀念前世那个心怀梦想又敢闯敢拼的自己。 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已经将她重头到尾的改变了。安于现状,平淡地了却余生,这样活着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她问自己的心。 “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仿佛听到了回答。 第十九章 松醪 听到湖面有细微的声响,她忙扯起鱼线,一条鱼挣脱了鱼钩,甩着尾巴叼着鱼食悠闲地走了。遗憾。她只能又重新系上鱼食,将鱼线甩得更远一点。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大晚上的,突然出声,是会吓死人的! 当然若是这人是睿王的话,她只能将惊惧和怒气忍下,立刻站起来行礼。 “罢了,免礼。”她还未跪下,睿王就开了口。 她很愿意从善如流,昂首挺胸地站着,想要站出不输于睿王的气势来。祁曜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却全然不懂得这小丫头的心思。 “夜已深,你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睿王再一次问到。 “晚上没吃饭,饿得睡不着,便想出来找些吃的。”说着眼睛瞥了一眼湖中央。 祁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中,眼疾手快,俯身拿起鱼竿,稳稳地扯起鱼线,一条肥美的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落入了他的怀里。他牵起衣袍,将鱼网住,倒是有些少年气。 她反应慢了半拍,倒是让睿王的衣服遭了秧。 “抱歉抱歉。”她立刻拿了竹篮过来,将鱼接了过来,一条二斤重的红眼鳟在框里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瞥了一眼睿王被污的衣衫,语气颇为愧疚。 “无妨。”祁曜突然想到,她右手受伤,怕是不太好杀鱼,“你的手……不然我让人……” “额,无事无事,我这不是还有左手吗?”柳夷光摸了摸光滑的鱼肚,笑得很是温柔,却如此渗人。 祁曜看着她左手拿刀右手轻轻按着鱼头,只不过三两下就将鱼肚剖开,以刀刃掏空内脏,动作行云流水,让本该血腥的场面变得有观赏性。她的刀工竟如此精湛,倒像是下了几十年功夫。 待将内脏处理干净,便用特制的香料将鱼腌渍着,又立刻开始生火,上烤架。 这样寂寥的夜里,看着她自得自乐地忙碌,倒让他心生几分愉悦。他便走到靠椅处躺下,上了鱼食,将鱼线甩了出去。晚间垂钓,倒也很有意思。 烤鱼滋滋作响,鱼香很快弥散开。 她一拍脑门:“哎呀,酒…酒…还没挖。”只是现在鱼也撂不开手。 声音虽小,祁曜听得清楚,便放下鱼竿,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酒埋哪儿了?” “那棵松树,顺着石头往下挖。”柳夷光很是自然地将小铲子递过去,朝他甜甜地笑道:“麻烦您了,不过婢子这松醪绝不会令殿下觉得不值。”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这丫头还真是得意忘形,恐怕是忘了今日为何挨打了。她这样的性子,到了端亲王府,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酒埋得不深,轻轻铲掉表层的土,扯出一个酒坛子。用袖子拂去粘在坛子上的尘土,揭开陶土做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松香扑鼻而来,果然好酒。 “香?”她亦闻到松醪的香味,香醇得很,这里果然是块宝地。“这可是古方酿造的松醪,费了不少功夫呢。” “哦?那今日可是偏了我。”祁曜语气松快,多了几分烟火气,也更平易近人了些。 鱼已烤好,她用芭蕉叶将烤鱼包好,放到一块大圆石上,又从假山之中拿了两套餐具来并两个酒碗,倒满了,递与祁曜一碗。 “同是天涯无眠人,我先敬你一杯。”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碗,甚是奇怪地看着她。说她拘谨,有时又很洒脱;这上下尊卑,她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罢。 “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东坡居士诚不欺我!”她也是第一饮松醪,黍麦的甘,松脂的香,都令人回味。 “东坡居士?听起来是位隐士。”祁曜不过是随口问道,倒是让她紧张了一番,“这个么,我不知道怎么说,隐士倒不算,是个极有才华的吃货。”她这可不算是说谎,苏先生若不算吃货,那也忒辜负那久负盛名的东坡肉了。要说酿松醪也是去岁炒松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的《中山松醪赋》,便又想起她前世研究过古方松醪,可惜未成,只得了个半成品。又想着反正闲着也无事,不若继续研究,倒还真的让她研究出了门道。她在庄子里埋了不少酒,可这松醪才三坛。 她不过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就将酒碗放下。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祁曜的餐盘中。 “殿下可以尝尝这鱼,烤得可成功了,皮焦肉滑,撒上了秘制十八香。”柳夷光给自己也夹了一片,红眼鳟肉嫩,入口即化。也多亏了她出神入化的厨艺,才能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将这鱼烤得这样完整。 “殿下,御膳房是什么样的,御厨们做的饭菜一定很好吃?” 她突然发问,祁曜倒不知如何作答,他从未踏入过御膳房,对吃食也不甚挑剔。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瞧我笨的,御厨做的菜当然好吃了。”她抿了一大口酒,语气带着一丝惆怅:“其实,在双柳庄有什么不好的,山珍河鲜,食材丰富得很,即便庄子上没有,去阳城赶集也能买到不少好东西。” 她早上话不多,到了晚间话竟多了。祁曜看向她,瞥见她脸颊两团红晕,像极了晚霞。 “哎,都怪我长得太好看了。”她的语气更加怅然。 祁曜咳嗽一声,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很认真地看向她。长得好看的女子他见了不少,但是敢于这样宣之于口的他还从未遇着过。 “你看我脸小?眼睛大?睫毛长?鼻子挺?啧啧,怎么就生成这样了呢,简直太厉害了!” 祁曜哭笑不得,含糊道:“嗯…嗯…” “唉,长得好看真麻烦。”她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脸,眯着眼睛看着祁曜,“睿王殿下,你也长得好看,觉得麻烦吗?” 这是什么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平日的书都白读了,面对她接连的发问,词穷得很。 “还好、还好。” 他现在确定,这丫头是喝醉了。之前听说酿酒师都是千杯不醉,她这才两口,居然就醉成这样,也是稀奇。 第二十章 盐山 她似乎也不要什么回答,一碗酒喝完,也不吵着继续喝,反而将酒碗倒盖在石头上,道:“不能喝了,再喝得喝醉了。” 这举动又让他疑心她现在是否醉着。 “我是不能喝了,殿下倒是可以多喝点。微醺的感觉嘛还不赖,若是醉得狠了,不仅身体难受,还会失态。” 难不成她刚才那般,竟不算失态?祁曜放下筷子,很是认真地端详,想要看明白她。 她的酒量着实不佳,前世也就一杯的量,却又喜欢喝点小酒,好在她素有分寸,每至微醺之境,便再不多喝。只是变得话痨,容易说出心里话。 “不好意思,喝了一点酒话便多了。”她柔柔地笑着:“殿下,你们这次可是为了中和乡的盐山而来?” 祁曜神色凝重,用力捏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夷光眼睛清亮得如同空中的星子,“我知道盐山在哪儿,还知道他们把盐贩到了哪儿。” 小丫头的话能相信吗?这条线他已派人追查了很久,但一丝蛛丝马迹也无。阳城地广,山地绵延。要找到那一窝人巢穴并不容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许是话说多了,她挣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湖边,拘了一捧水喝了,又被湖面吹来的风一吹,脑子清醒些。回头一看,睿王脸色阴沉,像极了归元寺里的大罗金刚,令人望而生畏。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殿下,我原本想早点告诉你们,但是,您也知道,我胆子小……” 胆子小?他可没看出来。 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阴沉,柳夷光立马怂了,举手投降:“我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知殿下此次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祁曜竟被她问得一愣,他知道她不简单,但也不过以为她只是一个有厨艺天赋的小丫头。显然,他再次低估了她的聪慧。 “这无需你担忧,你只说你知道的。” 呃,这些她当然要问清楚了,关系到她的小命好么?粮、盐、布、铁、畜几乎撑起了整个商业体系,盐作为第二大宗的商品,一般为朝廷掌控,贩卖私盐那可是死罪。如果没有人撑腰,谁敢赚这种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她知道,敢做这事儿的,几乎都是亡命之徒。 若只是祁岩过来,她势必会将这事儿烂到肚子里,可祁曜老练沉稳,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感。 “离双柳庄50里,有一个庄子,叫未名山庄。”柳夷光微微皱着眉头,表情肃穆道:“您一查便知。” 大约是两年前,她为了寻找食材,走遍了中和乡。她也是偶然在一座山上发现了盐岩,简直如获至宝,盐可是不可缺少的调味料,但是这个时代,盐还比较稀缺,找到盐山倒是比找到金山银山更让她高兴。经过大半年的寻找,她终于确定了地方。只是不巧得很,这座盐山早就已经被人圈走了。 后来也向阿爹打听过未名山庄的事情,阿爹只知道这座山庄是阳城知州的庄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依据她的所知,盛产盐的地方,大多会发展为贸易中心。她亲眼看到盐悄无声息地运了出去,倒是连个水花都没溅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只是卖私盐,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哪朝哪代都有人干这个。她在意的是那些被他们送进去挖矿的人,每一个都是蒙着眼睛绑进去的。 “你说你知道他们把盐卖去哪里了?” “哦,这个很容易猜到?”她朝着他淡淡一笑,如果他连这个都想不到,她就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祁曜眉头跳了跳,看来这些人把网扯得很大。 “你说的这些,本王还需要查证。” “当然,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儿。毕竟以我这天人之姿,实在不大适合做探子。”她哈哈一笑,然后小声说:“做探子的长得越普通越好,对?” 祁曜给了一个尴尬而不是礼貌地微笑,他平日见的女子,自是端庄为主的,即便性子活泼,在人前自当克制。但次次见她,她都有些惊人之举。 柳夷光将想说的话说完,便打算撤了。只要他们捣毁了这个贩卖私盐的窝点,也就能解救那些被他们掳走的可怜人。这两年,她也在想办法,想要了解得更深入些,不过凭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人脉,能有什么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拾好,又将鱼骨和之前处理的内脏埋在一颗小树下。 祁曜就这么不懂声色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以前,他只觉得做这些微末的小事既无趣又浪费时间。在看着她有条有理地收拾东西时,他感受到了平和与安逸。 酒还剩下大半壶,她封好口,看了看那棵埋酒的松树,又看了看祁曜。 “殿下,这酒你还喝吗?” 原本是不打算要的,看她一副肉疼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就伸出了手。 是她表现得不太明显吗?她确实有点肉痛。将酒挂到他的手指上,干笑了一声:“婢子也该回去休息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嗯。” 还真是言简意赅,她福了福身,告退。 待她走远,祁曜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殿下,这东西奴才拿。” 祁曜顺手将东西交给他,嘱咐道:“这酒别让世子瞧见了。” 侍人笑着道:“阿柳姑娘天真烂漫,厨艺了得又酿得好酒,是个好姑娘。”心里也觉得纳罕,睿王向来威严,姑娘家都不敢亲近。这乡野里的小丫头,不仅敢亲近,还谈笑自若,实在稀奇。 看得出来,他们家睿王殿下对这位阿柳姑娘也很是照顾。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皇后觉得合宸宫里太过清冷,便送了俩性子活泼的宫女,不过一天,他们家睿王就觉得吵,又给退了回去。现在合宸宫里的女子都不大说话,冷清得很,冷清得很呐! “回房罢。”祁曜背着手,踏着月光,心情甚好。 柳夷光则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妈呀,太吓人了!”要不是喝了点酒,她是真不敢在睿王面前这么放肆。希望自己这次的宝没有押错。 第二十一章 早膳 怕打扰到新竹,她便在耳房将就了一晚。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简单地梳洗,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阿柳,你的手好些了么?”新竹见她梳洗好,极利落干净的样子,心下十分满意。 柳夷光客气地回道:“多亏了姐姐的药膏,已经好了。今日便可以当差,姐姐尽管安排差使便是。” 新竹便道:“阿柳同我就不必客气了。你我都是下人,哪有我给你安排差使的道理。世子的意思,是想你去厨房当差,日后你就与冯妈妈一处便是。” 世子的小厨房,负责采买的是史嬷嬷,负责掌勺的是冯妈妈,其他厨房杂役数名。此次出行,只有冯嬷嬷并两名杂役跟了过来,新竹给她们引荐之后便离开了。 “冯妈妈,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她是一点儿都不会缺。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她也想尽量地融洽关系。 “阿柳姑娘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手上的菜刀剁在砧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不过笑笑,也是,自己这般空降过来,确实也不能服人。 作为一位大厨,厨房就是自己的战场,从小兵到将军,那都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帮厨的是两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相普通。脸圆圆的叫桂圆,负责掌火;个子高挑的叫枣儿,负责摘菜洗菜。 两个小姑娘都看着冯妈妈的脸色行事,在新竹离开之后,都闷声不说话,权当没有她这个人。沉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她倒也落得清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们忙碌。主院的厨房面积大,功能却并不及她自家的厨房。桂圆一个小丫头,要看管三四个小炉子,未免有些手忙脚乱。 “死丫头,笨手笨脚的。”冯妈妈见柳夷光在一旁看着热闹,又瞧见桂圆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给自己丢了脸,心火越发旺盛。 桂圆被她这么一骂,越发地慌乱了。 前世,她们这个年龄还都是孩子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灶台上拿了一把蒲扇,走到桂圆身边,指着自己面前的三个小炉子道:“这三个交给我看管。” “不用你管。”桂圆鼓着已经很圆的腮帮子,瞪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蒲扇,两只手同时给炉子扇火。 罢了,也是她自己多事,她摸了摸鼻子,讪讪然走到了一边。 冯妈妈嘴角上扬,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是会做一些山野小食,世子图个新鲜,还真想在这儿端起二等丫头的架子,若是世子当真想给她一个体面,怎会放她到小厨房来? 到了世子早膳的时辰,新竹过来传膳。 桂圆将燕窝粥装好,笑眯眯地给新竹提过去。“新竹姐姐,世子的膳食已经装好。” 这么看来,睿王和世子的膳食是分来开做的。他一个人的早膳居然如此繁复,十几个碗碟,也忒浪费了。 也不知道阿娘记不记得给小五做阳春面。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便厌厌的。 “阿柳,你同我一起过去罢。”新竹朝她招招手,她立刻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心里简直把新竹当成了小天使。 桂圆和枣儿眼巴巴地看着,不知多羡慕,若是在府里,想要见新桃姐姐新竹姐姐一面都难呢,到了庄子上倒是容易见着了,却也不怎么能说上话。 柳夷光主动过去拿饭盒,新竹拦住了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小厮,对着她笑道:“这粗笨的东西哪需要你们小丫头拿,交给我便是。” 这小厮是世子身边的丰南,她隐约见过一次。以后三哥要跟随世子,还需要与世子身边的人打点好关系。她想要说些客气话来,又不知怎么开场,便只能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露出明晃晃的八颗牙。 新竹拍拍她的手,小声提醒道:“笑不露齿。” 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忍不住感叹,新竹姑娘年岁不大,处事老成,又不缺乏小姑娘的娇俏,既稳重又贴心,简直太难得了。 新竹见她今日穿着一身鸭暖青的长衫,头上只别了一只净白的发簪,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阿柳,你就没有一件鲜亮点的衣衫?每次见你,都穿得灰扑扑的。”又指着她头上的发簪问:“这发簪也是连个雕花也无,是什么材质的?” “我平日里都在厨房,穿鲜亮的衣服弄脏了心里怪不落忍的,我这身衣裳穿着舒服,脏了也看不大出来。不是很好吗?”她轻轻的抚着袖口,感受这洗了又洗的棉布柔软的触感。这样的触感,可比锦缎要舒服得多了。又抚了抚头上的发簪,眼神颇为得意:“这根发簪是我三哥用虎骨磨出来的。”自豪的语气颇有些孩子气。 这可是独一份儿,二哥第一猎到的老虎,虎皮被阿娘拿走做了褥子,虎骨她要拿走泡虎骨酒,二哥好不容易从她手里抢走了一根,在她三番五次的追讨之下,讨来的却是这根发簪。她一看便觉得喜欢。 新竹被唬了一跳,笑得很是勉强,心道:喜欢的东西都这般古怪,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容貌。平日里总听世子说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从前她不懂,认识阿柳之后似乎有点懂了。 行至世子的房间门口,新桃先迎了出来,见到柳夷光的打扮,眉头轻蹙,凉凉道:“府中奴婢,衣着皆有定制,你一个二等丫头,衣着如此寒酸也是给聆风院丢人,日后回了王府,要按规矩来。” “新桃姐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该低头。 新桃哑然,也觉得没有意思,将餐盒接了过去,对她道:“进来。” 昨儿只是在耳房待着,这算是她第一次进世子的房间。和她想的一样,这是个骚包的世子。也就只是住个几天,一应饰品倒是备得齐全。 “给世子请安。”她规规矩矩地拜了拜,低眉顺眼,看起来倒是有些样子了。 世子很满意。 “过来,陪本世子一道用膳。” 石破天惊!她惊讶地看向祁岩。 第二十二章 赐饭 阴谋!绝对是阴谋!昨个儿他就是故意让众人看到他俩共骑一匹马,害她被打。今个儿肯定又想故技重施。简直卑鄙! “世子,这不合适?”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稳些,“婢子怎么能您同桌而食呢!” 听者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她话语中的咬牙切齿,祁岩大手一挥:“让你吃你便吃,废什么话呢!”霸王脾气。 新桃自知规劝不住,便对她说道:“世子让你坐,你坐下便是。” 磨磨蹭蹭地坐到世子对面,脸上写满了拒绝。祁岩瞧着她那样儿,心中欢喜得很。她若是不懂规矩,就得拿规矩压着她;若是懂规矩了,压着她破坏规矩,这才好玩。 新桃摆放好餐碟,便朝新竹使了个眼色,一起退至耳房。新桃狠狠地跺了下脚,沉声道:“世子何尝这般,竟让一个婢子上桌共餐,她也配?” 新竹心思细腻,方才见世子表情促狭,怕又是要捉弄阿柳。便笑着回复:“配不配的还不是世子说了算,反正是在庄子上,规不规矩的也不甚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她那般轻浮的作态你没见着?回去了怕是要带坏了聆风院的小丫头们。”新桃恨恨的咬着嘴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新竹的脑门:“你是个傻的,跟谁都交心,小心被人哄了去。” 新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带坏聆风院的风气,新桃也真敢说。如今整个王府,谁人不盯着聆风院,想爬床的不知凡几,单单聆风院,也是不少牛鬼蛇神,何时清净过。阿柳虽说性子怪了些,却胸怀坦荡,同她交往,轻松舒适。 新桃瞧着她那油盐不进的样子,越发生气。“你我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你就与我新妹妹一般。” 新竹甜甜笑道:“我亦将姐姐视为亲姐。姐姐有话直言便是。与我还客套什么。”心中却冷笑不止,亲姐妹?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乎乎被你当做垫脚石的小丫头吗? 新桃最是看不惯她的笑,“那我便直言了,我不喜欢这个小丫头,若你一定要与她亲近,那也别怪姐姐同你生份了。” 又要搞孤立这一套,看来从小到大,你也并没有长进多少。新竹敛了笑意,半真半假地说:“姐姐这是什么话,既入了我们聆风院,便都是姐妹了。” 新桃又跺了跺脚,气闷得想要咬人。这个死丫头,明明就知道自己的意思,还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新竹也不理会她,泡了一壶新茶,端着就进了房间。却见阿柳抱着碗,吃得不亦乐乎,忍不住莞尔,道:“看阿柳吃东西,便能让人食欲大开。” 祁岩黑着脸,他从未见过饭量比她更大的女子,芋头粥、红枣粥、莲子粥,燕窝粥,她生生吃了四碗,各色的小菜也没有少吃。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几日没吃过饭呢。 “食物也是有尊严的嘛,吃得香些,它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说着,她又巴巴儿地看着祁岩手边的栗子粥。 祁岩气恼地端起栗子粥,三下两下倒入口中,连味道都没尝到就吞入了腹中。柳夷光鄙视地看着他,简直暴殄天物。这粥熬得多好啊,小米都熬化了。她可是亲眼看着冯妈妈她们熬的了半个时辰,大火煮开,转文火熬煮,期间还要不停的搅拌,直至“出稠”,米粒颗颗饱满,粒粒酥稠。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火候刚刚好。只是还少了几步。其一,熬煮之前,这米应该用冷水浸泡两刻钟,让小米膨胀开来;其二,熬煮时需用开水;其三,粥改文火之后约一刻钟时需点入少许香油,这样煮出来的粥色彩更为鲜亮,口感也更为鲜滑。 新竹“噗嗤”一笑,“食物哪有什么尊严,阿柳说话真有意思。”假装没有看到自家世子的饕餮的吃相。 柳夷光趁机顺手拿了一个拇指大的豆包,塞到嘴里。祁岩不甘示弱,亦拈了一只豆包塞到嘴里。 新竹见他们如此,只觉得无奈。小时候阿娘同她说,这吃食要大家抢着吃才好吃,自己个儿一个人吃,就算是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意思。 世子从小到大,要吃什么,都是人捧到面前,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觉得吃食金贵了。 两人像是比赛似的,六碗粥,七碟菜,一笼豆包,全都一扫而光。柳夷光吃得很满意,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更是满意。 “呃、呃。”她打了几个嗝,今日这种待遇,甚好、甚好啊!她朝祁岩拱拱手,道:“世子可吃好了?” 祁岩瞪了她一眼,她还好意思问?这满桌的东西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自己就只……沾了点边。他恬不知耻地想。 反正她已经吃饱了,就算待会儿他又覆手为雨,给她一顿板子,她也认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见她满面红光,心里又不舒服了。“本世子瞧着你倒是吃饱了,是不是该去干活了?” 就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她也不与他计较,很是听话地站了起来,“多谢世子赐饭,婢子这就干活去了,绝对不会辜负世子的赐饭之恩。” 咳,这话听着还挺舒服。 没有挨打,她松了一口气,只是世子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用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本是要回厨房,却被新竹拦住。 “现下还不需你到厨房帮忙,你到耳房,听候世子的差遣便是。” 想想小厨房的氛围,她这会儿过去,估计能被冯妈妈给撕了。不若待在这里,无聊是无聊了些,胜在清净。 “新竹姐姐,我想拿几根萝卜雕花,留待晚膳时摆盘用。”有点事情做,这日子才好打发。 “萝卜雕花?你还会这个?”新竹觉得很是惊讶,这等技艺,王府里的大厨都不是个个都会,厨房里会雕花摆盘的厨师,月奉都比旁人要高出一大截呢。 这个很难吗?她笑着点点头:“嗯嗯,会的。” 第二十三章 情愫 说是想雕花,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回趟家。毕竟她的一应工具都在家中。 阳光明媚,在得到允许之后,她便迈着开心的小碎步往家中去了。 母鸡“咯咯哒”地找着下蛋的地方,小花悠闲地甩着蹄子,嘴里还叼着新鲜的草料。 到了家门口,就听到阿娘大嗓门的骂声,以及小五的哭闹声。 “我!不!吃!粥!我要吃阳春面!” “不吃,你今儿就别吃了!” 家中还是这样的热闹。柳夷光立刻挽着衣袖,加入了战斗。 “小五,你昨儿怎么答应我的,我这才走那么一会儿,你就不乖了?”说了小五又转头对着柳大娘道:“阿娘也答应我今儿要给小五做阳春面,怎的说话不算话。” 他们这才发现她回了。柳大娘愣了片刻,又攒着火,怒道:“你怎么回了?是不是……” 她立刻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回来拿些东西罢了,你们继续,继续。”眼见阿娘又要发飙,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悄咪咪地在小五耳边说了些话,小五抹干眼泪,乖乖地喝起粥。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便道厨房里,将她的刀具都收拾好,顺便在地窖里寻摸了几个大萝卜。 “那我这就去当差了。”故意说得很是可怜,像是受尽了委屈。 柳管家瞧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过去将她背着竹篓接了过来,“这背篓这样沉,阿爹给你送过去。”说着还瞪了一眼泰然自若吃着早膳的儿子们。 柳夷光朝他们扬了扬眉,得意得很。在柳管家回头的一瞬间,又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几位哥哥的脸色变得很精彩。瞧她这个样子,是不用担心她了。 见了他们一面,她才觉得舒坦了些。阿爹陪她走了一段,便递给了她一个荷包:“这里有些银两,留着平时打点用罢。” “我一个婢子,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了。”她坚决地推拒了,这些年她自己也没少攒下私房钱,用来打点的钱,她还真的不缺。 柳管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一点,不通世事。“有钱财傍身,人家也会高看你一眼,在庄子上你不觉得,到了王府你就知道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接也不成。便将荷包贴身放好,准备到时候交给三哥。 到了主院门口,就碰上世子和睿王。 柳管家客客气气地同两位贵人见了礼,目光却时时追随者自家女儿。世子瞧着他的样子,笑道:“柳管家这是在为阿柳担心?” “将柳儿交给世子,奴才怎会担心。只是奴才就这么一个闺女,有些不舍罢了。” 睿王顺着他的话接道:“柳管家一片慈父之心,很是令人动容。” 阿柳就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跩文,深觉无奈。待柳管家告退,祁岩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幸运,看在柳管家的面子上,从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以后跟了本世子,要懂得上下尊卑,进退有据。本世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她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恭谨地回复道:“是,多谢世子。”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僵硬地将头别了过去。柳夷光心里犯了嘀咕,睿王刚刚看我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昨天醉酒太过娇憨可爱,他莫不是看上我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信那节课。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厨师,却仿佛天生不会与人沟通,身边连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无,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淡然得很。为了加强与同事及下属的沟通,她花了重金报了一个社交的课程。才上了一节课,未及实践,便殒命了。依稀只记得,那位口若悬河的老师说了一句:“重要的事情,在沟通之前应该先暖场。” 她那微醺后的碎碎念,都只是为了暖场啊喂,睿王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若不是喝了酒,那些话她也说不口。 “世子,那我便回去当差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吩咐丰南道:“把她的东西拿进去。” 柳夷光立刻补充到:“麻烦您将东西交给新竹姐姐。”丰南对这个小丫头印象还算不错,欣然答应。 那可都是自己的宝贝啊,她殷切地看着丰南的背影,都快将他的背烫一个洞。 “放心,你的东西丢不了。”祁岩看她那样,都快气笑了。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乖巧道:“嗯嗯,婢子自然知道,只是天气炎热,那几根萝卜若不放进地窖里,一会儿便蔫儿了。” 不就是几根萝卜,有什么打紧。他摇摇扇子道:“这阳城你熟,今儿你便带我们去逛逛。” 他们怎么还有逛街的心思?不在庄子上等吴立习来投诚?睿王有没有派人去查未名山庄? “不知世子打算怎么个逛法?”他们此次前来,算是半个微服私访。昨个儿到吴府走了一遭,行踪怕是已经暴露无疑了。 “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 柳夷光头上沁出了汗珠,用手绢都擦不净。 “好、好,同春茶楼的参军戏还算有趣,值得一听。”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个去处了,今日集市未开,对她而言,也没什么热闹可瞧。 “本世子还未曾听过参军戏,正好开开眼。” 他们居然没有听过参军戏,她觉得自己这次又要搞砸。“婢子忽然觉得……” 还未等她说完,祁岩便让人牵了马过来。她是不敢再与世子共乘了,在原地站着不动。 祁曜扬了扬嘴角,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一辆马车就停到了她的面前。 睿王身边的侍人走到她身边,对她道:“阿柳姑娘,请上车。”她感激地道了谢,心里却越发忐忑。 睿王这表现未免也太明显了! 她是注定要辜负睿王的这一片真心了,一则她自己没有攀附王贵的心思,二则她对小后生没什么兴趣。 少年多情,史上年少风流的皇子皇孙还少吗?她可不想这样被载入史册。 有机会,一定要同他说清楚。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四章 有劲儿 这次出行,同上次很不一样。 明面上只是多了这一架马车,她却隐约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并且人还不少。这样才是皇子皇孙出行的正确打开方式。她觉得安心了不少。单以吴立习的凶残程度,她就难以招架,更何况,和他沆瀣一气的那些人,可能要比他凶残千万倍。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康健的身体,她想多活两年。 集市未开的阳城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瞧。原本清清冷冷的街道却因一个女人的尖叫而变得越来越热闹,她撩起了帘子,大街小巷里涌出来不少俏婶子花姑娘,朝马路这边扔着鲜花和果子。 她的呼吸一滞,差点儿就忘了,阳城的老少娘们儿对美男子有着几乎癫狂的追求!吴立习刚来那会儿,也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祁岩倒是很享受被妇女同胞们围绕的感觉,昂首挺胸地朝周围的可人儿挥着手。瞧那样,倒像是孔雀开了屏。 相比之下,睿王就要……,还不等她看清睿王的表情,他便一阵风似的弃马而逃,直奔马车,甩开帘子就躲了进来。 额…… 睿王脸色阴沉,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殿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但是被睿王眼风一扫,她便没有了勇气。 “周先生,同春茶楼就要到了。” “等等!小哥,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柳夷光指着路边的陈记干果铺道:“我要拿点东西。” 之前在这里定了一批干果,路过这儿正好想起,今儿就是提货的日子。她的秦岭大榛子,稷山大板枣,和田的大核桃呀,她可是盼了大半个月。 车夫却看向祁曜,征求他的同意。 祁曜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车夫稳稳地将马车停到了路边。 “殿下,我去去就来,您自己当心着点。”她下车之后还不忘对车夫殷勤地嘱咐道:“保护好殿下。” 祁曜瞧着她那样儿,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拿着一朵干花直往祁岩抛媚眼,场面很是辣眼睛。 她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嘈杂,上前与老板娘打招呼:“阿凤姐,一向可好。” 老板娘的眼睛还收不回来,很是敷衍地道:“现在忙着呢,不卖。” 柳夷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喉咙,大声道:“阿凤姐,我来取我的东西。”阿凤姐仍挥挥手:“小阿柳,你去旁边待一会儿,别打扰姐姐看美少年。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自姐姐听过知道了这句诗文之后,就一直觉得诗人都是大骗子,世上怎会有这般的男子,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柳夷光笑了笑,阿凤姐你没见识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可是你赶紧把我的东西给我行吗? 她自己到了店子里,在老地方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麻袋。 便一袋一袋地往外搬。一共六袋,她将定金单及余款一并塞到了她的手上,又一袋一袋往车上搬。 二十斤一包的干果,她一手一包,看得车夫眼睛都直了。 “阿柳姑娘,我帮你搬。” “不用,不用。”她豪迈地挥挥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安心在这儿保护殿下。”她弯着手臂,指着自己并不明显的肱二头肌道:“你别看我这个样,有的是劲儿。” 车夫默然,这个小姑娘还真是…… 祁曜见她一趟一趟的将六大包的东西搬上车,也有些瞠目结舌。 搬完东西上了车,面对祁曜的探寻的目光,她讪讪一笑,低着头做羞涩状:“我从小力气就大。” 时下的女子,流行的是黛玉妹妹似的一吹就倒,宝姐姐似的一吹即化;她这样的金刚芭比,是不是吓到他了? 也好,这样也就绝了他的绮念。她也没有给异性发好人卡的经验,能让他知难而退最好不过。 许是玩腻了,祁岩那厮也弃了马,躲进了马车。 明明满面红光,还故作抱怨道:“阳城的女子比起帝都的女子还要癫狂。” 柳夷光瞥了他一眼,从善如流道:“世子容冠九州,阳城的女子只是未见过您这般的天人之姿,为之倾倒很正常,很正常。”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若是在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讥诮,他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世子,周先生,同春茶楼到了。” 车夫大哥可真是及时雨,下车的时候,她还特意地道了谢,到让车夫莫名其妙。 祁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个阿柳,就这样把她扔到聆风院,以后可有的热闹瞧了。 第二十五章 玛仁糖 阳城同春茶楼也有数十年的历史,往来商旅都爱在这儿来饮茶听戏,花几文钱点一壶茶,可以在此消磨一整天的时光。即便是没戏看的时候,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磨牙唠嗑,也很能蹉跎岁月。 柳夷光不大喜欢热闹,这茶楼也就来歇过一次脚,他们要瞧热闹,这里倒不失为一个热闹去处。 一进门儿,胖掌柜的腆着大肚子笑眯眯地迎了过来,模样很是敦厚,“哟呵,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来的都是标致人儿,倒让小店蓬荜生辉。” 祁岩爽朗笑道:“确实~~” 柳夷光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子有些丢脸,悄悄地蹭到祁曜的边上,看上去像是来侍奉他的丫头。这是她作为一个婢女最后的倔强。 小二带他们入座,她作为一个丫头,自然没有资格落座,立在一边殷勤侍奉。 茶馆嘛,自然少不了茶点。同春茶楼的茶点倒也有些名气。只是时下葵花籽还未传入,总让她觉得缺了点茶馆的趣味。 “二位客官,饮什么茶,食什么茶点?” 祁曜一副很好安排的样子,看向祁岩,意思是让他来。祁岩财大气粗:“一壶大红袍,至于茶点嘛,将你们招牌茶点都来一份。” 小二自然高兴:“得嘞!” 柳夷光很耻于他这种浪费的行为,连忙拦道:“小二哥,我家公子初次来,不知贵茶楼茶点之丰。先来一叠蒸笋,一叠消灵炙,一叠小天酥,再来一叠白瓜子即可。” 祁曜闻言,眼神微闪,想起她昨日所吟诗句。 祁岩也不甚在意,让小二快些准备。 戏台之上,两位优伶正在上演《三教论衡》,着绿衣的为参军,另一个为苍鹘,一问一答,间有动作,滑稽搞笑。 祁曜祁岩也都是第一次看这种滑稽戏,甚感新奇。柳夷光之前没听过这个段子,便也看得津津有味。 只听苍鹘问“:你自称博通三教、那么释迦如来是什么人?” 参军答:“妇人。” 问者大惊,“为什么是妇人?” 参军答:“《金刚经》中说:‘敷坐而坐。’不是妇人,为什么夫(敷)坐而后坐?” 苍鹘又问:“太上老君是什么人?” 参军答:“也是妇人。” 苍鹘问:“怎么也是妇人?” 参军:“《道德经)中说:‘吾有大患,为吾为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倘若不是妇人,为什么担心有身孕?” 众人大笑。就连祁曜的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整个茶馆中,大约只有柳夷光未笑。可怜见儿的,大家的笑点可真低。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对着白胖的白瓜子流口水。乌龙配瓜子,多好。 “这道蒸笋味道极好。尤其是配上大红袍,风味更佳。”祁岩瞧了一眼柳夷光,看来这丫头不仅是个会做的,还是个会吃的。“你推荐有功,坐下一起吃点罢。” 柳夷光客气了一番,而后落座。却只朝白胖胖的白瓜子下手。 白瓜子乃冬瓜籽,洗净晒干之后,用粗盐粒炒熟,筛尽盐粒,剩下的就是这一颗颗白胖的白瓜子,香得很。 “小二哥,再给我上一壶铁观音。”她不大喜欢大红袍的味道,钟爱铁观音。 参军戏演完,客人散了一些。余下的,都是长期泡在茶馆里的。没戏听,便各自说着八卦。 一人说道:“嘿,前天听来一件趣事,上次开集市,知州大人的公子不知在哪个摊贩那里吃了一块点心,现在为那吃食犯了相思病,除了那糕点旁的都不肯入口。据说已经饿得瘦骨嶙峋,只靠参汤吊着命。” 祁岩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何吃食,竟真有这般美味?” “应该就是知州现下正四处寻找的玛仁糖。”那人咂摸了一下嘴。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那日我也在集市,那香味真真勾人,许多人都走不动道了。那么大一块玛仁糖,片刻就卖完了。” “可惜了,我竟没早些到阳城。”祁岩叹息了一声,叹的便是与这美食缘浅。 柳夷光本也兴致勃勃地听着故事,直到对方说到了玛仁糖,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竟是自己。之前她购进了一批干果,怎么吃都吃不完。便来了兴致做一大块切糕,连续吃了数日,家里人都便腻了。没办法,还剩下良多,只得到集市上卖了。 只是她原以为这等甜食,只有妇孺喜欢,却没有想到为之如痴如狂的竟是个公子。玛仁糖乃地道的天然无公害食品,这会儿却快要了人命,着实令人心中难安。 “阳城这么大,上哪里去寻一个流动摊贩?知州的公子恐怕……”周围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将那糕点也描述得越来越离奇。 柳夷光的手指头都快绞成麻花了,头也越来越低。明显是心虚了。祁曜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也不点破。恐怕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艺了。 阳城知州王旭晟,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柳夷光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睿王,正好睿王也正看向她,两相对视,她便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得出力了。她那六麻袋干果,恐怕都要贴补进去。 那可都是最好的材料,她都准备做些别的吃食呢! 祁曜不知她为何一脸肉痛的表情,打算回去的时候再问问她。 一个八卦完,另一个八卦又起。却都是延伸出来的,是以也与阳城知州有关。 “说也奇怪,知州大人的儿子都快要馋死了,他自己个儿却没闲着,昨个儿又纳了个小妾。”说这话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富家子弟,一脸纨绔相,脸上的表情猥琐:“他都年逾五十了罢,那小妾年方十五,他还要得动吗?哈哈哈……” “哈哈哈……” 柳夷光垂着眼,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她最讨厌开这种低俗玩笑之辈。因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她都快对东坡居士粉转黑。 “听说他新纳的小妾乃蒋大山的义妹。” “什么义妹,不过是鸿花苑里养的雏儿罢了。” 这信息量可真够大的。柳夷光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 第二十六章 水晶糖蒜 祁曜小声询问:“这蒋大山何许人也?” “是一丧心病狂的厉害人儿。”柳夷光小声地回道,“据说鸿花楼、鸿门赌坊都是他的产业。”语气里满满厌弃。 这两个人若是扯上关系,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蒋大山将自己名义上的义妹送给王旭晟,是投诚之意?她才懒得去想。 素手剥瓜子仁,小心地将瓜子仁放在自己面前的碗碟里,十粒瓜子仁,半盏茶,味道刚刚好。拨到第十粒的时候,祁岩的魔手伸了过来,将瓜子仁端过去,倒入口中。 她的手气得哆嗦,忍住泼他一脸茶水的冲动。再也没有了饮茶的心情。 “这瓜子仁味道也还不错,再给我剥些。”祁岩吩咐了一声,继续沉浸在八卦之中,时而插科打诨几句。 柳夷光被他的理所当然气得到昂,满腹不甘地剥着瓜子仁。方才还觉得可爱的白瓜子这会儿也没感觉了。 祁曜也来凑热闹,她剥好一颗,他便拿一颗,剥好一颗,他拿一颗……反反复复。 都来欺负人?她停了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祁曜觉得很无辜,他喜欢吃瓜子仁有错么?讪讪然,眼睛看向别处。 祁岩口才不错,说话也有趣,众人都喜欢听这个美少年说话,加之打听的都是阳城出名之人的花边,众人也都是有问必答,并附赠一些其他的小道消息。 柳夷光对他这种迅速和各类人打成一片的技能很是钦羡,她平时想要打听点消息简直太难了。多半都是撒银子出去。 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要是细心留意,想要知道的事情都能寻摸出点蛛丝马迹。譬如今日,她从他们的言谈中就察觉到王旭阳背后的靠山或许就是某位皇子。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自己要和众多的穿越界前辈一样,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夺嫡的事件中去?这这这……人家都是长了七窍玲珑心,心眼儿比蜂窝煤都多的人,在朝堂之争中要风得风要与得雨。再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还算凑活的厨艺以及一张毫无用处且还会带来灾祸的俏丽脸蛋,其他的啥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是越来越快。脑子也随之快速运转,却仍是一片浆糊。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祁岩又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 她吃痛一声,拍案而起。周围的茶客都被唬了一跳,转而又纷纷嘲笑祁岩:“哈哈,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不小,。” 祁岩面子上过不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方才人多,没人认出她来,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便有人认出她来。惊讶道:“咦,这不是双柳庄的柳娘子吗?” 柳娘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端亲王?众人难免会猜测这两位少年的身份。原本热热闹闹的茶馆此刻鸦雀无声。 反正该打听的他们都打听得差不多了,祁曜率先站了起来,说了进来后的第二句话:“该走了。” 众人纷纷让位,目送他们离开。 两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这心又提了起来。 “你在阳城竟传出了名声?!你一个女孩子……”祁曜说着,突然顿住了,也是了,她不过是端亲王府的婢女,又不是锁在闺门里的小姐。 祁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元朗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元朗的品味也忒差了。 柳夷光低头酝酿出眼泪,再抬起头的时候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这也不是婢子愿意的,实在……实在是这张脸,长得太好了些。” 噗…… 祁岩脸色精彩,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祁曜眉头皱了皱,也是,这确实怪不到她身上。 见他们都不再追究了,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在他们手里讨生活太不容易了,回去真得好好琢磨自己的退路了。 也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端王世子到了阳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待她领着他们去吃钟记鱼汁湖粉时,就连老钟都知道,这位少年儿郎是端亲王世子。 “柳娘子,我给您几位辟了一个单间,这边请。” 呵!钟记什么时候有单间了?柳夷光狐疑地看向他:“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老钟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一朵花儿,“连端亲王世子都来吃小老儿的渔汁湖粉,这这这……”她明白他的心情,只是,用得着表现得这般明显么。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接受了老钟的好意。 “只是,我怎么觉得世子有点面善,倒好似见过一般。” 柳夷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碗鱼汁湖粉,三头水晶糖蒜,快快上来。” 祁岩上次没有吃到颇为遗憾,很是期待,为了表现得不那么猴急,便闲聊似的问道:“为何你在这里设有专座?” 柳夷光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含糊道:“我经常光顾,与老胡混了个脸熟,他便给了这个特殊待遇。” 骗鬼呢!来这儿吃的,许多都是阳城本地的,肯定不少常客。若是人人都有专座,那还做什么生意。 她才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呢,反正她回过话了。 “柳姑娘,三碗鱼汁湖粉,三头糖蒜,齐活了。”进来送餐的是老胡的大儿子,对待柳夷光很是热络,“这次腌渍了许多糖蒜,出来的味道极好,已经备了一坛,本来预备给您送过去,不成想您今日便来了。” “多谢多谢。”柳夷光笑眯眯道。 祁岩眼神探究,这可不是一般常客的关系。而且这位高个子青年一口一个“您”,显然对她很是敬重。 待高个子走了,祁岩带着阴沉的笑容看着祁曜,问道:“元朗,我都记不得律例中是不是有一条,奴婢有意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来着?”也不需祁曜回答,他便道:“好似要杖责二十。” 可恶至极,明知道他是在吓唬她,她也不敢糊弄过去了。掰了一瓣糖蒜,咬得吱吱作响,酸甜,微辣,满口生津,果然好滋味。祁岩瞪了她一眼,她才便娓娓道来:“这鱼汁湖粉是我教给老胡的。” 第二十七章 钟记 五年前,老钟只是流动摊贩,每次赶集的时候出摊卖野鱼汤。野鱼汤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家家都能做,他的生意很是冷淡,甚至有时一整天都没有人来光顾。 她每次赶集都注意到这个即使没有生意也坚持来摆摊的倔强老人。终于,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走了过去,很是认真地问道:“老人家,您生意这般清冷,何故还一直坚持?” 老钟见这个瓷娃娃般的小丫头问这样无礼的问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老儿身体不行下不了地了,没旁的手艺,只这一道野鱼汤还做得不错。” 光闻着,柳夷光便知道这味道离“不错”还有很大的距离。又见他衣衫褴褛,恐怕是家中贫困,没有办法才想用他自认为还拿得出手的手艺,贴补家用。 “丫头,要不要尝尝?这鱼鲜得很。”老钟殷勤地推荐,若是能卖出一碗也好。 她点点头,让他舀了一碗。奶白色的汤汁散发出鲜甜的香味,材料新鲜且够充足,然而她的嗅觉灵敏,这汤里腥味未去,喝到嘴里,有苦味。 老钟的眼中出现了期盼的神色,她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彼时她还是学徒,每每做一道菜给爷爷品鉴时,都是这般的想要得到夸赞。 “老人家,你这鱼汤很好。只是,若只有鱼汤未免寡淡,既不够果腹又不能解渴。”她已经尽量将话语说得委婉,“我知道一道食谱,叫做鱼汁湖粉,不知老人家愿不愿意学?” “这哪行?万万不行!”老钟连忙摆手,“小老儿很感激姑娘的善心,这样金贵的东西,小老儿不敢接受。” 后来在他的解释下,她才知道,原来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普通人家食谱大多都是家传,食谱的价值很高,在世家大族里,出嫁女的嫁妆里若是能有一两道家传的食谱那都是极大的体面。 即使知道了食谱的价值,她仍然坚持要赠他。 原本只是打算将做法写在单子上就这么给他,只是他家没人识字。无法,只能邀请他道了双柳庄,亲自示范教学。 “做粉面是力气活,最好能让家里年轻人来做。”她殷殷叮嘱。 老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到家中之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有仙子教了她一道仙家的美味。 后来,鱼汁湖粉就出了名,老钟盘下了这个店。老钟一直将她当师父看待,一度坚持要拜师,她坚持不肯,而且在开张之前,亲自将柳记改成钟记,之后又教给他们几道简单的早点,钟记便在阳城站稳了脚跟。 她很简单地用几句话说了一下过程,并未说得这般详细。 她大部分零花钱,都出自钟记的分红。这个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了。 “你就这样将食谱送了出去?”祁曜也很不能理解她这种行为,“你可知,你这一道食谱的价值几何?” “知道,老胡同我说过,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肯接受。”柳夷光笑了笑又说:“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鱼汁湖粉我喜欢吃,做法不难就是太过繁琐,不太想做。便想着如果有人卖,我便不用自己做了。” 她从未想过将食谱保密,即便是鱼汁湖粉给她带了财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用食谱来赚钱。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特别重视“版权”,周围的邻居便是很喜欢她做的一些菜或是点心,也没有一个人来打听这些都是怎么做的。大大降低了自己去蹭饭的几率,想吃点什么,都得亲自动手。 祁曜语塞,祁岩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祁岩问道:“你又是如何得到这些食谱的?”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天生就会做吃食。”这个她绝对没有说谎,若是随便杜撰一个经历,他们一查便知道是假的。“我从小看到可以食用的东西,心中便能生成烹饪的方法,好似这些做法都长在心里了似的。” 除了天赋异禀,他们想不到其他的词。 鱼汁湖粉,汤鲜面滑,呲溜一下,能吸进一大口米粉。入口时先是鲜香,而后胡椒味立马推上舌尖,呛到鼻腔,这滋味能让人上瘾。粉汤之后还藏着一些小虾米,不经意吃到,让人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果然名不虚传,鱼汁湖粉简直太好吃了!”祁岩两口就呼啦下去大半碗。 相比之下,祁曜的吃相要好得多,细嚼慢咽,仪态翩翩。每次看他吃东西,都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面色从开吃到吃完都一层不变。 “再给我来一碗。”祁岩一碗吃完,立刻吩咐道。 柳夷光看了一眼祁曜,他的碗也空了。 于是又点了两碗鱼汁湖粉配馓子。 她仍低估了他们的食量,最后,他们每人吃了两碗湖粉,一头水晶糖蒜,一份馓子,一根油条,一个卤蛋。 又怕他们积食,她还亲自去厨房煮了冰糖山楂。 临走时,柳夷光特意找到老钟,同他说了过几日便要去帝都了,以后也许会一直留在端亲王府,店里的分红就不要了。 老钟说什么都不肯,待送他们出了店子,他立刻将几个儿子儿媳都叫到了面前。 “柳娘子是我钟家的大恩人,你们可铭记于心?” 众人皆回答:“自不敢忘!” “那便是了。你们几个是有出息的,老子今日的话你们要放在心里,在老子心里是将柳姑娘当做师父敬着的,你们也要敬着她。” “阿爹,柳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只要柳姑娘一句话,不管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绝不含糊!” 老钟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便继续说到:“柳姑娘马上要跟着世子去帝都了。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不少钱,去帝都盘一个店面应该绰绰有余。” 几个儿子倒没什么,儿媳的脸上皆露出了难意。大儿媳懦懦说道:“我们在阳城已经有了知名度,这么弃了,太可惜了。” 老钟摆摆手:“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们东西好,不管挪去了哪里,名气总能打出去。”他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这几年的经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从无人问津的小摊贩,到现如今吃东西都得预定的胡记,不过是一道鱼汁湖粉。 老胡继续说:“恩不能不报,若是柳姑娘以后不回阳城,我们便没有报恩的机会。以后,柳姑娘去哪里,钟记就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钟记 这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当初给予的一丁点善意,换来了他们一家如此忠心。 柳夷光领着他们就这么随便地逛了逛,一天就去了大半。此刻屋外的温度高,暑热难耐。她斟酌地询问道:“世子、睿王,咱还逛吗?” 祁岩看了一眼祁曜,哈哈一笑:“是该回去歇息了,反正这几日我们怕是日日要来。”既然是来阳城游玩的,自然要有游玩的架势。 柳夷光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想要麻痹对手。于是一回到家,就缠着几个哥哥询问了几个热闹的去处,很是认真地做了游玩攻略,主子一高兴,她的日子果然好过多了。 世子这边,早膳都要她陪着吃;睿王那边,时有人送来吃食给她。几日下来,免不了就有谣言流出。 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这日,他们说是不出门了,她便回家抓了一只小母鸡,想炖一盅香蕈小母鸡。 她已经有几日没有来厨房了,还未进去,便听到冯妈妈在那里嚼舌根,唾沫横飞道:“我打睁开眼睛起就没见过那般不要脸的小妖精,小小年纪,便知道勾引男人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们两个听着,少跟她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交往,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别以为世子待她好,她就能飞上枝头,她那样儿的可入不了王妃的眼,就算要抬举,王妃也只会抬举新桃姑娘!” 人品是个好东西,可惜她们没有。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双柳庄毕竟还是她的地界儿,在她的地盘她们都敢这般,回了王府,她不就更加受制于人了? 她一把放开正在使劲扑腾的小母鸡,受了惊的小母鸡在厨房里胡乱飞着,无头无脑地往她们身上撞。 柳夷光拍拍手,冷着脸道:“冯妈妈,我劝你做人要善良。” 冯妈妈双手插着腰,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阿柳姑娘。您不在前面伺候着世子爷,到我们这腌臜地儿做什么?”她故意将“伺候”两个字拖长了说,听起来便很是下作。 柳夷光一个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扬起手甩了她一个耳光,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闭上你的脏嘴!” 见她想要还手,柳夷光立刻后退一步,从身后的背篓里抽出一把尖刀,抵上她的脖子,冷冰冰道:“冯妈妈,我是个爱惜名声的,你坏我的名声就是要我的命;我这个人又是个惜命的,谁要是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是分理一搏,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眼中的冷意也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该有的。桂圆和枣儿腿都吓软了,话都说不囫囵。 “少吓唬老娘,老娘可不是被吓大的!”冯妈妈仍然嘴硬。 是吗?柳夷光的尖刀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划着,避开大动脉,那样轻,像是被羽毛抚过一般,有血珠子渗透出来。 冯妈妈都没觉着痛,桂圆和枣儿指着她的脖子,大哭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冯妈妈用手一摸,满手的鲜血!满脸惊恐,她可真是个疯子! 柳夷光见她怕了,收了刀,冷然道:“原本想着与你们和平共处,进水不犯河水罢了,既然你们做不到,也就不必勉强了。我打小就没受过委屈,以后也不准备受委屈,打今儿起,这厨房我说了算,谁若不服,自去世子面前说项便是。我倒也想知道,到时候被赶出去的,会是谁。” 这还用说吗?以她现在这样受宠的程度,世子肯定是站在她那边的。桂圆和枣儿立刻表明忠心:“以后我们都听阿柳姐姐的。” 冯妈妈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神很是刻毒。柳夷光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淡然走过,抱起已经冷静下来的小母鸡,抓着它的翅膀按住头,钳掉脖子上的毛,刀轻轻地在鸡脖子上一拉,鸡血就喷涌出来。 桂圆和枣儿同时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三伏天里,她们只觉得身上及心上都拔凉拔凉的。好似被割了脖子的不是那只鸡,而是自己一般。 太可怕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个小人在尖叫,包括柳夷光! 这是她第一次将刀对准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不害怕?可如果任由她们欺负,将这些闲话传到了王妃那里,她的小命说不定就要交代了。 她边拔鸡毛,边反思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真的与他们交往过于亲密了?可是这段时间她都谨遵本分,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时候不说。他们待她确实比较宽厚,那还不是因为……她很识时务! 这个理由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的两条眉都要拧到了一起,她虽然拿的是穿越剧本,可不知自己是女主还是炮灰呢? 冯妈妈灰溜溜地出去换了一身衣裳,脖子上的伤口看着严重,其实不过是破了一点皮,早就不渗血了,却有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换了一件立领的上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她太小看这个小丫头了,之前看她慈眉善目,性格也有些面,这样的人自然是斗不过新桃的;今天这么一闹,她才知道这个小丫头有多狠,不缺狠劲,有貌有手艺还受宠,这样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厨娘开罪不起,她还不想被赶出王府。 回厨房的路上,冯妈妈与新桃相遇。 “冯妈妈,方才听到厨房吵闹得很,不知出了什么事?” 冯妈妈笑道:“没什么大事,一只母鸡没捆紧,受了惊在厨房里闹腾开了。这不,将衣服都弄脏了,刚回房换了一身。” 新桃抿了抿唇,幽幽道:“冯妈妈,我方才好似看到桂圆和枣儿在帮阿柳做事,您可得小心了。” “多谢新桃姑娘,不过是几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花。”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新桃见她这个样子,便露出一个笑容:“妈妈知道便好。”说完便高昂着头,两人擦肩而过。 冯妈妈心中冷笑不已,你将我当做一把对付阿柳的尖刀,只是你这握刀的手法到底稚嫩了些。良禽择木而栖,且先看看你们各自的手段再说。 第二十九章 坦白 柳夷光将鸡汤煨好,叮嘱她们掌火之窍,便净手出了厨房,回房间换了一身白净的衣衫,往世子那边去了。 没有想到祁曜也在,见她来了,两人头都未抬。 柳夷光咬一咬牙,“扑通”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地。“世子,婢子犯错了。” 听到那一声,两人倒同时看了过来,祁岩疑惑,祁曜意外。 “不过是让你煲个鸡汤的功夫,你又犯了何错?”他放下手中的果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跪得这般用力,可见这错也不是一般的错。 她挺直了背,直视着他:“方才在厨房听到冯妈妈在诽谤我,一时没忍住,吓了她一吓。” 祁曜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又猜错了她!又!实在令人挫败。自小便在父皇的教导之下学习识人,还从未失过手。这个小丫头,让他屡屡失算。 “哦?诽谤你什么?”祁岩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一本正经地答:“她说婢子勾引世子和睿王,是不要脸的小妖精。” 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浪费脑细胞同她们淘气,倒不如好好抱住老板的大腿。这位老板再怎么喜怒无常、肤浅招摇,但大抵还算得上是位端方君子。 “噗……”为何每每听她说话,便有要吐血的冲动。“你……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出口的话吗?”何况这些都是骂她的话,她竟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来,难道是没有廉耻之心的? 柳夷光梗着脖子,眼神坚定地看向祁岩:“婢子胸怀坦荡,转述她人的诽谤之言,并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也就是她,长得跟小仙女似的,说起这话来只显得光风霁月。方才派去保护她来给他传话,倒是将他唬了一跳,她也忒放肆了。 “算了,你起来。”祁岩瞥了一眼祁曜,慢条斯理道:“到底是年岁小了些,压不住人也是正常,你既是二等的丫头,就要拿出二等丫头的气势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吃亏,这事儿便罢了。” 她原本也没有想让冯妈妈得到处罚,听他的意思,并不会怪罪她,这已然够了。便磕了头,站起来,很是狗腿道:“世子、睿王,今日天气炎热,不如婢子做些仙草冻来?” “去去!”祁岩挥挥手,赶她走。 待她出去,他便将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书房之中,唯剩下他与祁曜二人。 祁岩凑到祁曜面前,眼神很是暧昧:“卖你一个人情,记着啊!” 祁曜眸中泛着幽幽冷光:“与我何干!” 祁岩不怕死的勾着他的脖子:“哦?这般巧,你前脚刚到,她便进来请罪?必是你先得了消息,怕我处置她罢了。”他的样子很是幸灾乐祸:“对你的眼光不予置评,不过皇后娘娘应该会很高兴。” “不知你在说什么。”祁曜将他甩开,很是嫌弃语气:“这几日你玩也玩够了,也该做正经事了。” 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没鬼才怪!想到他看上的竟是个这个小丫头,祁岩很是同情,这得饥不择食到何种地步! 见他的表情越来越不正经,祁曜气恼,甩袖离开! 淫者见淫!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吴立习那个混球了! 侍者低头跟随,心中却暗暗赞同世子的话,殿下对阿柳姑娘自然是不同的,方才听到影卫来报,立刻就赶了过来。不过阿柳姑娘到底是年纪小了些,怕还未通情事呢! “殿下,您的书房在这边。”眼见睿王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无奈之下,只能出言提醒。 祁曜顿住脚步,失笑,折身往回走。他定是被那混小子气糊涂了。 回到书房,他便招来影卫。 “那位林婆婆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已经查过了,她是十三年前随灾民一起流落到此地,当时带着她的儿子、儿媳及一个病重的女娃,在此落户之后不久,女娃就病死了。过了八年,她家儿媳才又生一子,孙子出生一年,儿子因病去世。” “嗯,那她与柳家又如何牵扯上的?” “她曾为柳家婶子接生了两次,第一次便是阿柳姑娘,第二次乃柳家小五,当时是难产,柳家婶子险些丧命,被她救活,柳家便将她当做救命恩人相待,平时也多有走动。” “那女娃果真病死了?” “她将那女娃的尸骸埋在了树林里,奴已经核查过了尸骸,确系一女婴。” 祁曜端坐于书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可有查到她的原籍?” “尚在查证中,当年流民甚多,阳城县令为为他们重新落了籍,是以难以查证。” “善,本王知道了。这事不急,可慢慢查证。”祁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不着急查证,“未名山庄查得如何了?” “未名山庄守备森严,想要混进去不容易。因献上了玛仁糖,石林已经得到王汶昭的信任,石林传信,过几日王汶昭便要去未名上庄,届时想办法混进去。” 这事已经暗中查了许久都没有线索,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索性趁这段时间,先行解决了吴立习再说。 “吴立习这几日怎么样了?” “只第一日时有些惴惴不安,食不下咽;这几日好些,每日待在府中,同府种姬妾玩闹。”石帆一身清冷,说出事实。 祁曜眼眸漆黑慑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身黑云。仿佛下一刻便要擦出雷电,将惹怒他的人劈死。 “晚上用麻袋一蒙,将他带回帝都,与收集到的证据一起交与大理寺。”祁曜冷然道:“快马加鞭,不可停歇。” 一直低着头的石帆意外地抬起头,很是意外:“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命官?”祁曜鲜有动怒:“他这样的人也配?” 要说纨绔并不少见,但纨绔成吴立习这样的,那还真真不多。为他这样的人生气实在浪费感情,倒不若如阿柳所为,凑他一顿出出气。 侍人见石帆离开,便进来禀报:“殿下,阿柳姑娘送仙草冻过来了。” 第三十章 造化 柳夷光着一个人从窗台跳上了屋顶,如一阵风般地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原来传说中的轻功真的存在! 侍人出来传话:“阿柳姑娘,进去!” 没来由得生出几分忐忑,她擦擦头上的汗水,随着侍人进去了。 祁曜正伏案写字,她刚想请安,他便说道:“将吃食放下便退下。” “是。” 她将仙草冻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到案上,这是她用冰镇过的,又在食盒中裹了冰块,就算在外面站了许久,仙草冻还凉着。 方才祁岩恶作剧般的表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到了睿王这里要受一阵排头。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脱身了。 等她恭敬地退到了门口,祁曜突然道:“你今日这番举动实在不妥。”大约是看她步子迈得实在欢快,他有些不快,忍不住出言。 她脚步顿了顿,又慢慢地踱到他的案前,惶恐不安地跪下。 瞧着她这惶惶地模样,他的眉头又皱了皱,明明是那样张牙舞爪的人,到了他们面前,却屡屡惶恐,他们就那么可怕?他自问对她还算不错,不至于让她这般害怕。 “她人诽谤于你,端亲王府自有法度来惩罚她,你自己出手,便落了下乘。两相各打一大板,最后都要受惩罚。” 他这是在指点自己? 柳夷光最怕听这些,他们过惯了勾心斗角的日子,凡事都做得遮遮掩掩,当然不知这样痛痛快快地怼回去心中有多爽快。何况,她亦知道,就算要受惩罚,也不至于是丢了命的惩罚。 祁曜见她脸上似有不服,反而勾了勾唇。 “日后进了王府,还这般莽撞,怕是子彦都护不得你周全。” 柳夷光听他的话,忽而扬起头来,带着一丝狡黠地笑意道:“婢子凭手艺吃饭,只要手艺够好,让主子瞧到婢子的好处,自会忽略婢子的缺点。” 还真不怕闪了舌头,凭手艺吃饭? “手艺?”他指着桌上的仙草冻道:“不过一些吃食罢了。你道人人都好美食的?” 柳夷光扬扬眉:“至少,婢子还未发现有人不好美食。”她站了起来,双手插着腰:“除了烹饪美食,婢子还有更加有用的手艺。若殿下有一日需要婢子的帮忙,婢子也是很乐意效劳的!” 她观察得很清楚,每次自己装怂,睿王殿下便不大高兴,若是自己放肆些,他反而态度和蔼。 “哦?你倒是先将自己的本事说来听听。” “这个嘛,先保密,等用得上时,婢子自然毛遂自荐,义不容辞。”她眯着眼睛笑着:“用得着时,说不定还能换个恩典。” 他只当是这个小丫头在说笑话了,并不放在心上。 柳夷光见他没有那般不悦了,腆着脸问道:“婢子方才见一武林高手飞檐走壁,伸手了得。不知他能否收徒呢?” 祁曜扶额,“若说高手,本王倒是记得,柳管家当年随叔父行走沙时,擒天戟一出便让敌军闻风丧胆。” “咦,阿爹竟然也曾这样威风过吗?”她神色之间满满地好奇之色:“阿爹倒是从未提起过。”早知阿爹这样厉害,她早就央着他学武了。 她很是狗腿地跑了过去,端起仙草冻放到他的手上,脸上带着讨好地笑意:“殿下便同婢子说说阿爹的英雄事迹。” 祁曜咳嗽了一声,老脸一红。不过是叔父在他们临行前,在他们面前感叹了一声罢了。应是指点他们对待柳管家要客气些。 柳夷光撇撇嘴,原来不过是客气地那么一说。 “你现在若是学武怕是晚了。这都是靠的童子功,得打小就练上。”祁曜就着碗饮了一口,味道极好。与上次尝过的味道又不大一样,香味更加清雅。 她只得作罢,想来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不如厨艺。小时候,想要练练身手,想自己练习跆拳道,在踢了几天空气之后,上腿踢木板,之后在卧床了数天。这可是血的教训! 侍人在一旁,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小丫头弄到合宸宫,端亲王世子是个好吃的,放着这样好的厨娘,定不那么容易放手。 快到午膳时间,祁岩过来了,身后跟着新桃与新竹。柳夷光自觉地站到了新竹的身后,正经主子来了,她当然不好过于随意。 “一人用膳太孤单,还是上你这来热闹些。我已经让人直接把饭菜送到这儿了。” 祁曜神色泰然,毕竟也算是在他家做客,客随主便,忍他一忍。 “元朗,你待我太过冷淡。”他以长袖掩面,装作哭泣。 忍无可忍,祁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常星,送客。” 侍人满脸堆着笑,走到祁岩身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世子,请。” 祁岩目瞪口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祁曜,恶狠狠地说:“算你狠!”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柳夷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走就走!” 他都走了,柳夷光自然跟在他身后走了。 常星张了张口,说不出挽留的话。看了一眼自家睿王,好似并未在意阿柳姑娘的离去。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出了睿王的院子,祁岩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柳夷光一番,直将她看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待会儿将香蕈小母鸡端一碗给元朗送去。” 柳夷光暗自思量,他今儿是怎么了,方才指定她去给睿王送仙草冻,现下有打发她去送鸡汤。就算这本就该她这个丫头来做,为何感觉自己正在走向这个小狐狸布下的陷阱?或者,他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忠诚度? “是…是”一个字让她回答得零碎。 到底还是出身乡野,祁岩觉得就这样将她送给祁曜,到了合宸宫倒是丢了自家王府的脸。不若先放王府调教一段时间,调教好了再送到宫里。好在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还有调教的空间,有他这样的人指点,必定能有建树。 “你这丫头,遇上本世子算是你的造化了。”他忍不住感叹。 没头没脑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着实惶恐。 第三十一章 米粉 之后的几日,他们明显地忙碌了许多,很多时候,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双柳庄,应当私盐的事情有了进展。 他们不在,她自在多了。 新竹新桃闲暇的时候要么做些针线活,当然都是给世子做的贴身物件儿;要么整理世子的功课,这些都要带回去给端亲王检查。柳夷光惯会躲清闲,倒是与在家中时无异,寻一个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的由头,便混出来。 同乡的几个姑娘这些时日倒是奇怪得很,每每她一出院子,便能偶遇。从前见了她,都躲开了去,深怕与她走近了。这些时日,一见到她,热情得很,倒像是老友一般。导致她现在出门,还得先让小五前去探路。 几个哥哥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见不着他们的人影。她还有紧要的事情想同他们商议呢。这些时日,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她不愿意一辈子只在王府里做个小厨娘。她已经查过了律例,像她这样的家奴,若是主人家开恩,不过是花一些税钱,就能换个良籍。就拿端亲王府来说,也有放还身契的先例。 阿爹阿娘对王府忠心耿耿,让他们自请脱籍恐怕是不可能了。但是她还是可以打一下这个主意。诚然,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手艺人的身份还不如王府的一个奴才。 自由,是多么美丽的一个词。阿爹阿娘给她规划了一个他们认为好的前程,可是,她想明白了,她既然重活了一场,必不能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去了。 她得拿出卫冕食神的永不认输的气势来! 是呢,那时候她身体不好,将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拼了命的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那样自由又快意的一生,即便短暂,即便留有遗憾,可真真痛快呀! “阿姐,鱼、鱼……跑了!”小五焦急地叫声打破了她的沉思,她回过神来,收起鱼竿,看着木桶里挣扎的几条小鱼儿,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倒入了如灵溪中。 小五更急了!他还指望晚上吃红烧鱼呢! “阿姐,你干嘛!” 柳夷光摸摸他的脸,轻声道:“小五,阿姐待会儿回去磨米粉给你吃,今儿阿姐看着这鱼,心里有些难受。” “阿姐好生奇怪,今日的鱼同往日的鱼有什么差别,怎么就难受了?果然如阿爹所说,女人的想法真叫人猜不透。”小五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很是困扰的样子。 柳夷光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脸,“你要发出这样的感叹还早十年呢!这些话等你有了女朋友再说。” 小五垂涎道:“女朋友是什么,可以吃吗?” “果然是个小馋猫。”柳夷光笑得前俯后仰,笑够了之后,便收了渔具,牵着他的手往家里去了。边走边哼着小调。 小五却只期待着能早点回去,好早点吃到米粉。 本来想带几条鱼回去,晚上做红烧鱼讨好老板,现在将鱼都放走了,便想着多磨一些米粉,留待老板夜读时做成宵夜。 磨米粉工序并不复杂,只是没有机器设备,纯手工制作,很是耗时间。 米煮得半熟时捞起来晾干,本应自然风干,为节省时间,她便将米摊开放入烤箱中烘干;核桃与红枣必不可少,将核桃与红枣皆烤得干干脆脆的,备用。 厨房中弥漫出馨甜的味道,趁她不备,小五伸出他的胖爪子,抓了一把核桃放进了口袋。 “阿姐,多放些芝麻和糖。” 柳夷光好笑地看着他:“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甜食。” 小五朝她扮了个鬼脸,溜出厨房,躲起来吃他偷的烤核桃。柳夷光对这个幼弟很是没辙,只能指望日后上了学,每日起早贪黑的学习,让他瘦下来。 炒芝麻是她最喜欢的工序,芝麻的香味很具有侵略性,遇上也极具侵略性的红枣香味,好闻得紧。 所有的材料准备好,她便开始用磨米粉。 一碗烘干的大米,一粒烤核桃仁,一勺炒芝麻,一颗烤红枣,一起放入磨孔中,然后便是机械地顺时针运作。这种慢饮食时代,要做出一道美食,必定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普通人家哪有多余的人力做这些事,多半都是普通而简单的食物。 她一边磨磨,一边放飞思绪。思想永远都是自由的。 柳大娘溜达过来,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几日她常常回家,虽然师出有名,想来阿娘忍了她许久。柳夷光叹了一口气,他们的事情处理完,就得启程去帝都了,阿娘必定也舍不得她。 磨了一大包的米粉,手酸得不像是自己了的一样。 她自己装了三小罐,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回了主院。晚膳时间到了,世子和睿王并未回来。 其中一罐送给了新竹,一罐留给老板,另一罐准备送到睿王那里。 新竹揭开罐子的封口,问道了香味:“咦,这又是什么?” “是米粉,可以干吃,也可以用滚水泡了食用。” 新竹用手指碾了一些粉末放进嘴里,顿时口齿生香。“真香。今日本就没有胃口,现在倒是想试一试这个米粉。” 柳夷光速速拿来了一个瓷碗,从罐子里舀了三勺米粉,用滚水一烫,搅拌了几下,诱人的香味便弥漫开了,新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样食用,甚是方便。”柳夷光将碗放到了新竹的面前,“以后姐姐值夜,可以取一些作为夜宵,很能饱腹,多吃也不容易发胖。” 新竹“噗嗤”笑了一声,舀着泡米粉吃了。只这么一小碗,还真的让她有些吃撑的感觉。 “你先将东西送去周先生那里,等下世子回来,会忙一些。” 柳夷光应了,抱着罐子去了睿王的住处。睿王的院子今日尤其空荡,好似只有常星一人。 “阿柳姑娘,难为你还想到了殿下。”常星带着满意的笑容,道:“不如你在这里等一等,殿下他们应该快要回了。” 她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柳夷光尴尬地回答:“不用了,我只是来送东西。” 第三十二章 养心安神 常星拿凤眼微挑,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目光看似温和,却藏着几分凌厉。 果然是跟在睿王身边的人,气势到底不同。柳夷光从前并未特意与他攀交情,回想起来,她甚至对他的样貌都没有特别的关注过,怕是他换一身衣裳,她便认不出了。 “阿柳姑娘,你还是在此候着罢。” 柳夷光被他吓了一跳,颤巍巍地说:“婢子…毕竟是世子的奴婢…不…大好。” 常星的目光更加凌厉,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都快哭了:“常…大人,婢子…”没得罪过你? 见她这个样子,常星很是忧伤,自己已经展现出很大的善意了,还能吓到人家小姑娘,都是在合宸宫耳濡目染,身上多少沾了点睿王的煞气。 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出去了,出去前,竟然将门给关上了。 她这是被软禁了?柳夷光忍不住害怕。这个人简直比她还要古怪!她这是走呢,还是留在这里呢?书房的东西都不敢动,便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饭点都过了,她肚子饿得不行,整个人晕晕乎乎,从荷包里拿了一粒蜜饯含在嘴里,睡着了。 祁曜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双柳庄,听常星提了一句柳夷光在书房,愣了片刻:“可有事?” “给您做了些吃食送过来。” 祁曜点点头,这些日子他们不在,她过得倒自在。不过还不算没有良心,知道送些东西过来。 常星深感自己这事儿做得太对了,一提到柳姑娘,他家睿王果然温柔多了。 等他换了一身常服,让人将饭菜摆放到书房。 天色已晚,奔波了一日很是辛苦。值得欣慰的是,这些时日的辛劳没有白费。 石林那边传了信过来,北郡太守也参与进了贩卖私盐。难怪王旭晟有恃无恐!上下勾结,他竟不知他们的手伸得这样长! 君子不立危墙,如若北郡太守也参与其中,他这次行动还需借兵,阳城甚至北郡的驻守的官兵他不敢肯定是否涉案,决计是不可能用的,只能去其他地方调一些兵力过来。 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北郡太守背后的势力。 想到这里,未免有些心烦意乱。父皇教他权谋,却也教他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兄长没了下场。 满腹心事地走到了书房,并未见到有人过来请安,微微疑惑。常星便指着一处,小声道:“阿柳姑娘这是睡着了。” 只见她蜷缩成了一团,靠着桌角就那么睡了,实在让人不知说些什么好。 常星犹豫了片刻,走到她的跟前,弯曲着身子,在她耳边道:“阿柳姑娘,殿下回来了!” 叫了几声,她都丝毫没有反应。便伸手,摇了一摇她的肩膀。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轻轻一碰,她便倒了下去。 “阿柳姑娘!”常星的语气稍微提了提。祁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常星给她把脉,“不好,阿柳姑娘这是晕倒了。” 祁曜一把推开常星,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书房内的贵妃榻上。 “快快将胡太医请来。” “是!”常星小跑着就出去了,这可不得了了,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祁曜瞧着她,脸色阴沉。“石风,出来!”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头上不停渗出汗珠。 “让你看着,你便将人看成这样?晕倒了也不成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听的人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震怒。 “奴以为柳姑娘睡着了。” 祁曜拧眉:“可是有人对她下手了?” 谁会对你一个小丫头下手,何况他一眼不错地看着她,没人靠近过她。 “没有!”石林语气肯定。 他却并不感觉松了一口气。心里仍闷闷的,像是憋着一口无名的怒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常星拉着胡太医进来,连一口气都没让他歇的,胡太医原以为是睿王出了事,忐忑得很,但见睿王无事,塌上躺着的是位小姑娘,忍不住开口道:“常总管,您呐,处事该淡定。” 常星苦着脸,淡定个毛线,这人可是他留在书房的,出了事便是他的责任! “赶紧看诊!”祁曜忍无可忍,提醒道。 胡太医不紧不慢地从医箱里拿出脉枕,为难地看了一眼祁曜。 祁曜气结,冷着脸抓起她的手,放到了脉枕上。又从袖子掏出一块方巾,搭在她的手腕上。胡太医这才捋捋胡子开始诊脉。 “嗯…气虚阳脱,心气虚则心主无威,心神失守。”胡太医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这小丫头,怕是刚出生时受了些苦头,心脾两虚,好在后天适当进补,补回来些。” “胡太医,你就说说这人怎么治,吃什么药!”常星都着急了,提醒他说重点。 “平时,食补也就行了,不用吃药。这会儿,得服用参附汤合生脉散。养心安神。” 祁曜放下心来,胡太医说得神之又神,他却听明白了,这丫头就是经不得饿,一饿就会晕倒。 想到这里他不经气恼,明知道自己身体这个状况,怎的也不按时用餐。生生将自己饿晕了! 胡太医并非第一次跟随睿王出行,对睿王还算熟悉。这貌似还是第一次见他着紧一个人,而且还是位姑娘,而而且还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凭他几十年人生阅历来看,这事有门儿! 他都快激动得老泪纵横!这下子,皇后娘娘便不用再担心了!他也不用再殚精竭虑研制补气壮阳的药丸。 如果,常星知道胡太医心中所想,指不定要与他抱在一起好好哭一场! “老夫这就去配药,这就去!” 如此简单地一个药方,胡太医不但亲自去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 这也不算失了身份,毕竟睿王可是亲自喂了药的。 常星恨不能将这一幕画下来,回到帝都交与皇后娘娘一赏! “去,同世子说一声,待阿柳醒来之后本王便送她过去!” 常星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道:“奴觉着阿柳姑娘甚好,倒适合留在合宸宫。” 祁曜举起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比起宫里,王府更适合她! 第三十三章 剥虾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给喂了参汤,苦得很,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低血糖犯了,给她喝参汤,倒不如给她化点糖水效果来得快。她顶讨厌参汤的味道,尤其是喝过参汤之后口中的余味。 在胡太医第八次为她把脉之后,她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阿娘,我要吃饭。”声音糯糯的,像一只在撒娇的小猫。 “快去,将饭菜端上来。” 听到祁曜的声音,她恍惚了一下,恨不得再晕过去一回,一张脸憋得通红。 也不敢撒娇了,艰难地爬起来。 “殿下,我…”她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令她清醒,“婢子失仪了,失仪了……” “嗯。”祁曜回应了一声:“身为女子,这般随随便便晕倒在别人的书房确实不妥。肚子饿了便用膳,为何要硬挨着?”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带着质问的意思,而且还说得这般不留情面,触动了她别扭的神经,愤愤的看了一眼常星。 她倒是想按时吃饭,可是敢吗? 眼见着有人将饭菜摆上了桌,她也就顾不得同祁曜置气。 早就听说这次出行祁曜也带了私厨过来。祁曜家的私厨,那不就是御厨?是活在传说中的御厨呀!想想就激动。 她曾经也很向往大观园里的那些菜品。自己也做过一些尝试,只觉得太费材料,最后也没有全部完成。哪怕只是一个勋贵家的厨子,都这般厉害了,更不用说御厨了。 她也并不十分知道这个时代的厨艺发展到了什么水平,之前祁曜送给她的几道点心做得确实好。嗯,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点心,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特色。 光闻着味,她便馋得不行。眼睛更是离不开席面。祁曜看着只觉得好笑。为了避免让她更丢脸,直接将其他人都摈退。 “殿下,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菜啊?” 祁曜坐上桌,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坐下。 也不假客气了,笑咪咪地上了桌。 八宝野鸭、清炸麻雀、姜汁鱼片、白扒鱼唇、蟹黄虾盅、鸡丝银耳、菊花佛手酥、稀珍黑米粥。 她舔了舔唇,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到自己的碗中,一只手一只筷子,动作迅速地将虾壳剥了。看了一眼祁曜,将虾仁放入他的碗中。 “不是我说大话,能用两只筷子剥虾,还能剥得这样完美的人真的不多。”她又夹了一只虾直接放到嘴里,先吸了一口汁液,鲜美异常。在这样饥饿的时候,吃上一口这样的大虾,简直感动得想哭。 “好吃!” 最让她惊讶的是,他们用的居然是巢湖特产的白米虾。他们是如何千里迢迢将虾给运到双柳庄的?白米虾肉质鲜嫩,熟后不红,味道尤其鲜美,更胜海鲜。 难怪人人争相要往上走,瞧瞧人家皇储的待遇! 她几乎是含着眼泪吃完这顿饭的! 没有一个厨师没有做过想要什么食材就能得到什么食材的美梦!有钱不一定能实现,有钱有权才有可能!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用餐,他还记得她山中吃面时也是这样,吃得很享受。难怪祁岩常让她一起用膳,同她一起吃东西,还真的会觉得东西特别好吃,也更有胃口。 “殿下,你偏食?” 桌上只有主食和肉菜,一个青菜也无。还好都不算是特别油腻的荤,不然还真的会吃不下。 “这些时日也极少看你吃果子,其实多吃蔬菜和果子对身体好。” 两个人一起吃饭,若是不说话,气氛也会奇怪。祁岩的吃饭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她便不说话,没吃都只顾着吃就行。祁曜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活跃气氛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不说话,她给他夹了什么,他都会吃掉。这点倒很让人满意。 她再能吃,六道菜一道点心一盅粥工程量还是太大。 为了不浪费,她不停地给他夹菜,看到他要放下筷子了,便带着甜美的笑容说到:“殿下,您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他无奈地重新拿起筷子,努力地配合。 论反客为主,没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直到看到每个盘子都空了,她才揉着肚子,满足地往后一靠。幽幽道:“殿下,下次一起吃饭四菜一汤就足够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祁曜眉毛一挑,撑成这样,居然只是不想浪费! “好。” 额?睿王果然比较好说话!若是自己主子是睿王,她一定每天都充满正能量。 吃饱了,力气有了,智商也回来了。 “吃得有些多了,殿下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她站了起来,礼貌地邀请。吃太饱睡觉,对身体不好,还会长肉。对于热爱美食的人来说,吃完之后的运动应当做到与呼吸一样自然。 她的举动,每次都能出人意料。他也见怪不怪了。便站起来,径直往外走。 他也是不太喜欢多费唇舌的人,柳夷光知道,只需跟着他的行动而行动也就是了。 月色如许,两人自然而然的往镜湖的方向走去。 柳夷光其实有很多的疑惑想要问他,只是苦于找不着机会。现在机会正好摆在她的面前,不抓住就对不起自己。 上次那种活跃气氛的方式,并不十分恰当。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 “殿下,婢子有几事不明,还望殿下指教一二。” “你是否想问,为何你身份低微,本王却并未将你视为奴婢。”祁曜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她,“阿柳姑娘,你自己认为这是为何呢?”祁曜不过只是想要试探她知不知自己的身世,或者这些时日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又把问题抛到自己身上了?这个睿王可真会踢皮球。以她自己的猜测,他这是赤果果地告白好吗? 祁曜的目光太过深沉,被月色渲染,倒真有几分温柔深情之感。 柳夷光一咬牙,迟早要发好人卡,不若趁现在,情根还未深种,将话说开了好。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第三十四章 三丁包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祁曜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的。” 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没那么坦荡了,沉吟了片刻道:“如若不是这个原因,婢子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原因,能得殿下的另眼相待。” 祁曜失笑,在他有限地能够经常接触到的女性中,她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的没有心机。 如此,还是让她这样懵懂的活着便是了。 “罢了,本王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祁曜嘴角弯了弯:“你只要记住,本王视你如子彦一般。” 这是把自己当做兄弟,还是朋友?柳夷光有小小的难为情,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双手捂住脸道:“如此甚好,殿下将我当兄弟,日后我亦视殿下为兄弟。” 她纯粹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绝不想认一个哥回来,她的哥哥已经够多了。 祁曜见她害羞的模样,甚是可爱。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嗯。” 没有想到这次被发好人卡的人是自己,心里有点酸酸的。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眼神柔和的睿王,她一个奴婢,何德何能与他称兄道弟?莫不是因为自己告知未名山庄一事,令他发觉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要招揽她? 有了自作多情的前车之鉴,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妄自猜测比较好。与他们相处,如若没有这个智商与城府,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整理了一下发帘。 “殿下,更深露重,不如回去安寝?” 场面太尴尬,纵使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祁曜无知无觉,点了点头:“是晚了。” “那婢子便回去歇息了,殿下也早点歇息。” 说完,便福了福,像只兔子一般跑开去。 原本打算送她的祁曜,被甩开了老远,讪讪地停住了脚步,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常星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方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确认过了,阿柳是个小可爱,他们家睿王是根呆木头。 这一夜,柳夷光睡得不甚安稳。每每想到自己的问话,都扼腕不已。反正也睡不着,便早早地起床,到竹园挖了一些鲜笋,打算蒸三丁包吃。 泡在厨房里,便能洗刷所有的烦闷。 挖了笋,便又去挑了一只又肥又嫩的隔年母鸡和一块膘肥适中的五花肋条。 一个人在厨房时,她便能尽情地展现自己的刀功。下刀轻而快,将笋丁、鸡丁、肉丁切得一般大小,倒入陶盆中。 她亦觉得十分满意,对有一点点强迫症的人来说,看到这样一般大小的馅料,心中很是的舒畅。 包子最重要的部分其实不是馅料,而是面,发面可是一门不大好掌握的技术,需要丰富的经验。想要包子松软可口,又不带酵母的酸味,便要一次次地积累经验,就算是再好的白案师傅,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做包子也不简单。”柳夷光自言自语,即便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做到最好,何况是自己不擅长的呢?自己也就只是在社交方面有些障碍,偶尔失手也没什么嘛。反正现在还算是个小萝莉,还有机会可以翻盘。 看着已经发好的面团,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完美。 包好了包子,上屉蒸。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 这香味像是长了脚一样,在院子里面都传开了。勾得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新竹迷迷糊糊的问:“阿柳,什么味道这般香?你闻到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伸手一摸,旁边是空的。心想,阿柳这又是做好吃的去了。 因为是心血来潮,她做了许多,够七八个人吃的。想着藏两个待会儿给小五送去。 睡梦之间的祁岩也闻到了香味,口水都流了一枕头。原本就感到劳累,想多睡一会儿。如今却被这香味勾得馋虫苏醒,既想睡觉,又想美食,懊恼得不行! “去看看厨房在做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睡一觉了。” 新桃答应了一声,到了厨房间只有柳夷光一人在,便皮笑肉不笑地问到:“这样大清早的,在做什么呢?” “今天起早了些,便想给世子做点不一样的早膳。” 新桃和新竹可不一样,她可是明显的感觉到了新桃对他的敌意。在面对新桃的时候会更加的谨慎一些。阿娘也曾经告诫过她,受宠的大丫鬟,可能比府里的庶出公子和小姐都要体面,轻易开罪不得。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几个包子罢了。”新桃瞥了一眼蒸笼,嘲笑道:“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端到世子面前。” “包子怎么上不了台面?”柳夷光很是疑惑,认真地请教。 让新桃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在王府包子都是给下人吃的。”不过这个香味,倒与普通的包子差别很大,光是闻着这味儿,便挪不动道。 “姐姐说这话可就让包子伤心了。”她故作懵懂的样子:“食物还分什么贵贱?都是为了果腹,谁又比谁高贵许多?” 新桃呼吸一滞,她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奴婢,没有谁比谁高贵?还真是不知深浅。 “柳大娘还说你是个不善言辞的,我看你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柳夷光很是无辜,怎么就牙尖嘴利了?她真心实意为包子叫屈! “新桃姐姐到厨房来应该不是为了教训我?”柳夷光心情也不甚好,更没精力同她继续周旋。 “世子也要起身了,你将早膳准备好便送过去。” 新桃也只是心中不快,想要刺她几句。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在这双柳庄,世子便会给她体面。等回了王府,样样都有规矩法度,她便无法放肆了。 世子什么样,她最清楚不过。不过是头次见到乡野间的小女孩,觉得有意思,与之前捧戏子花魁没什么两样,新鲜感过了便也就撂开了。 第三十五章 惯着 数十个包子,个个都拳头大小,用手指一戳,便是一个坑,然后又慢慢地复原。 “包子要趁热吃。”她捡了几个包子放进盘中,装好。“银耳汤还未熬好,不如就配着米粉来吃,也是极好的。” 她喃喃自语,提着食盒跟在新桃身后到了祁岩的房中。 他方起床,衣衫都未穿好,柳夷光低着头,努力忽略他袒露的胸膛。 新桃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挡住他的身影,口中埋怨道:“我的小祖宗,衣衫怎的也不穿好,清早天还凉着呐。” 柳夷光听着这话,胃里一阵发酸,这样酸话都能说出来,果然不愧是大丫鬟!她的丫鬟进阶之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新桃给祁岩穿好了衣服,又端水给他洗漱,他才眯着眼睛坐到了餐桌边。 这是她第一次旁观整个过程,心里总觉得不大自在。也是第一次对奴婢这个“职业”有了深刻的意识。这可是在她父母面前都端着架子的新桃,走到哪儿都被称一声“姑娘”的新桃。不过也要为他更衣穿鞋。 水烧好了,她便泡了一碗米粉,红枣的香味也散开了。 “这又是什么?怪香的。”祁岩舔唇问道。 柳夷光闷闷回答:“米粉。核桃红枣烤熟,芝麻稻米炒香,磨成粉,早膳用,强身又方便。” 平时若说到这些做吃食的方法,她的兴致一向很高,今日神情奄奄,他随意地问了一句:“病可痊愈了?” “啊?”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不可不说十分的受宠若惊。“奴婢的病吃饱了便没事。” “果然是个吃货,坐下一起吃。” 听了他的话,柳夷光扭头看了一眼新桃。新桃带着端庄的笑容,柔声道:“阿柳坐下便是,有你在,世子的胃口也好些。”全然没有一丝芥蒂的模样。 对于新桃的变脸绝技,她着实佩服得紧。她若是得了三分真传,阿娘也不至于太过于担忧。 她微微一笑,坐下以后立刻抓了一个包子。不烫手,还热着,适合入口。一大口咬下去,便咬到了馅儿,汤汁鲜极,馅儿不肥不腻,滑极脆极。 “我从前吃过包子,硬邦邦的,咽都咽不下去。你如何做的这包子。竟然如此柔软,拿在手里,像是捏着一朵云,有趣。” 柳夷光叫他拿着包子不吃,却在手中把玩,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 “你阿娘没有教过你,食物不是用来玩的吗?” 这就是手比脑子动得更快的结果。还未等世子发落,新桃便上前,怒斥了一声:“贱婢,还不快跪下!” 祁岩愣了片刻,失笑道:“罢了,罢了,这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好的,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可是,她竟然敢对世子动手。” “婢子忘形,将世子当成我家老五了。”她慢腾腾地,不是很想跪下来。听到祁岩说的话,便理所当然地免了跪礼。 祁岩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新桃将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碎了,擦擦眼角的泪,“世子就惯着她,她这般没有规矩,到了王府王妃可能饶了她去?阿柳妹妹天真无邪烂漫可爱,婢子也极喜欢她的性子,可放纵她便是害了她。” 祁岩对新桃还算尊重,他们一起长大,他知道新桃为人端庄知礼,将聆风院子打理得很好。 “此事本王另有计较。待回了王府再说。” 他瞥了一眼柳夷光,见她仍懵懵懂懂,叹了一口气。听闻元朗昨日亲自为她吃药,那根木头,能亲自喂一个丫头吃药,得多上心。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人是他护着的,他如何能违逆元朗的意思? 分明还是要护着她,新桃听了,扭身便走。 祁岩回望了她一眼,咬了一口包子,便放到桌上,跟着新桃去了。 恐怕又是一个贾宝玉,柳夷光摇头叹息,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包子,好不容易做好的,吃了再说。 硬生生吃了五个,吃第六个的时候,祁岩才揽着新桃的肩回来。见她吃得欢快,瞪了她一眼,从餐盘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新桃:“你一早起来,也没吃东西,且拿这个垫垫。” 新桃扭捏了一下,红着脸嗔道:“婢子从来不吃早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可太好了,柳夷光对着她粲然一笑。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果然是个狠角色! “世子,包子凉了,婢子去端些热乎的过来。” 实在是见不见这样主慈婢孝的场面。不是秀恩爱,胜似秀恩爱。只是,他们这样的关系,倒让人同情未来的世子妃,令人身心不适。同时,她也心生警惕,要离这些世子皇子远着些,都是些没有节操之人! 到了小厨房一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 “怎么了这是?”柳夷光疑惑地问到,以为厨房又出了什么事。 一人留着口水道:“也不知厨房在做什么好吃的,这样香,馋得人睡不着。” 不会?这虽说是她第一次蒸三丁包,可也不至于令人垂涎如此。 “阿柳姑娘!” 见她来了,常星便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小声道:“您这是做的什么好吃的,竟不成想着给我们殿下送些去。” 怎么连睿王都这样?她喜滋滋地想着,嘿嘿,就喜欢你们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哪有,我想着殿下呢,这不正要给殿下送过去么?既然常大人来了,那就劳烦常大人了。” 常星很满意,打包一屉包子带走。其他人,眼巴巴地瞧着,她一人发一个,不够吃饱,也就是解个馋剩下的偷偷藏了两个给新竹,又藏了两个给小五,其他的都给祁岩端过去了。 等她再次回到小厨房的时候,桂圆和枣儿便簇拥着过来,带着讨好地笑容,同她说:“阿柳姐姐,方才世子身边的丰南哥哥让我们帮忙带个话给你。” 柳夷光疑惑,他有话干嘛不直接找自己,反而要旁人带话? “他说什么?” “他就是想问问,您能不能再给大家伙儿做顿包子,当然不用世子的份例,他们自己个儿出钱。还说您的酬劳也少不了。” 第三十六章 收网 这事也并不会很为难,她立刻应承了下来。“我待会儿再去挖一些竹笋,捉几只鸡。” 她们原没有想到她这样好说话,喜不自胜,桂圆拍拍枣儿的手,兴奋道:“我这就去告诉丰南哥哥。” 柳夷光淡淡一笑,背起了背篓,挖笋子去咯。 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警觉起来,寻思了半天才发觉,平时冷冰冰的侍卫这会儿都对着她笑,怪瘆人的。 说是竹园,其实不过小小的一片,笋子却多,挖了半篓。 “阿柳姑娘,这这篓子重,小的来背。”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人,笑眯眯地同她说。 她吓了一跳,紧紧地护着笋子,低着头,健步如飞往前走。生怕被人抢了东西去。 身后之人很是不好意地挠挠头,不过是想要帮个忙,待会儿可以多吃几个包子,怎的把人吓成这样? 整一日,她都在厨房里包包子,桂圆貌似不经意地问:“今儿世子没有出庄子,怎的没有让你过去伺候呢?” 柳夷光讶异地看向她,而后勾了勾唇,难道自己已经看上去这么好说话了?这样的话,她以为只有闺蜜之间才会相互吐露这些私房话。 桂圆见她的表情,呼吸一滞,她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但每每见她这样笑,心里就会一紧,那哪儿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笑啊,可怕。 枣儿拉了一下桂圆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冯妈妈这段时间很是沉默,仍照常地做饭,与她们都没什么交流。倒是偶尔给她行个方便,她若缺点什么食材,冯妈妈也露点给她。 这次见到她的包子竟这样受欢迎,冯妈妈心里又不大得劲了。听到她们的话,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还真以为自己能麻雀变凤凰?” 冯妈妈说得虽然难听,她却不觉得刺耳,难得附和:“冯妈妈说得在理,攀龙附凤的心思要不得。”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长辈,来指点两个小丫头了。 冯妈妈头上的青筋抖了抖,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端着淘米的盆出去了。 柳夷光今日本就不想在他们面前晃悠,能在厨房待着正合她意。包子做好之后,由桂圆和枣儿拿去分给大家,这食材的费用及酬劳,她可一分都没有要。 主院这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不少人都拿着包袱过来装包子。还有因抢包子,在她们面前表演拳脚功夫的,便是让她们看了好几场大戏。桂圆和枣儿在王府里可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事儿,稀奇得不行,柳夷光倒是淡定得很,老钟的鱼汁湖粉刚开张时,让她见了不少世面,她与祁岩不也兵戎相见过? 晚间,新竹值夜,新桃与她同处一间屋子。早间瞧见她与祁岩的相处方式,这会儿仍觉得有些尴尬。 新桃卸了妆,还是颇为清秀美丽的一个姑娘,从前柳夷光没有仔细地看过她,这会儿瞧着,比起新竹来,她的确更娇媚。 “你以为会做几道菜,就能在世子面前就是特别的?”新桃冷冷地看着她:“你怕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的野丫头,进了王府怕是活不过两日。” 新桃见她仍懵懂,嫌恶道:“亲王妃可是百年世家虞家的女儿,最重规矩,似你这般没有规矩,与野人无异。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进府。” 这已经不是新桃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重规矩的王妃。她不免对这位未成谋面的王妃心生一丝惧意。 “我真不想进府,姐姐可有什么法子没?”她诚心诚意地问道,新桃不想她进府是真的,就看她出的主意正不正,若可以一试,她也就不用到王府去蛰伏一段期间了。 新桃被她问住,心道:好个虚伪至极的女人,现如今得了世子的宠爱,怎么可能不想进府。 “我若是你,死都不进府。”扔下这句话还不够,还要补一句:“进府死得更难看。” 原来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柳夷光可没有同她斗嘴的兴致,整理好床铺,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日,第三日,她还未起身,祁岩和祁曜就出门了,第四日,得了召唤,祁岩让她送一碗燕窝粥给祁曜。 这明显就是托词,祁曜带来的御厨,手艺不差,而且食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哪里需要她送什么燕窝粥。 世子亲自发话,焉能不从? 到了祁曜处,她仍有些别扭,行了一个跪礼以后,规规矩矩地将燕窝粥奉上。 祁曜瞧着她别别扭扭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到:“怎么?还在为那晚的事别扭着?我以为你不是那样拘泥的人。” 话说得轻巧,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这脸还是要的。 祁曜端坐着,一动都不动,平时还会走下神坛,同她互动一番。 她僵硬地笑笑:“不会啊,婢子不是表现得挺自然的么?不过这几天跟着新竹姐姐学规矩,想着前些时候行为举止太惊世骇俗了。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嗯,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了。”祁曜喝了一口燕窝粥,举手时,眉头微微一皱,发出离不可闻的“斯斯”声。 莫不是受伤了?柳夷光探究地看过去。 “殿下,婢子这几日在收拾准备带去王府的东西,婢子东西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祁曜觉得好笑,这样就想打探他们收网的进度?未免也忒不走心了。 “你都有些什么东西要带?端亲王府什么没有?何况外面的东西哪能进得了王府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也不指望能打听到什么。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不带也罢,不带也罢。” 常星在一旁,朝柳夷光挤眉弄眼,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手臂。 她心领神会,沉吟问道:“殿下最近披星戴月不辞辛苦,可是有所收获了?那些匪徒都是亡命之徒,殿下可有危险?”这回的关切乃真情实意,一想到对方连睿王都敢下手,她这颗小白菜,不是一下子就能被割了? 祁曜扬眉:“你这是为本王担心,还是在为自己担心呢?” 第三十七章 占禾 “自然是…都很担心。”她实话实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已然在祁曜面前曝光了太多的本性,也懒得多此一举地遮遮掩掩。 说来奇怪,祁岩性子放诞,祁曜的性子端方,她却反而没办法在祁岩的面前释放天性。 祁曜什么表情也没有,也瞧不出他对这个回复是否满意。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他这闪电都劈不开的面具脸,“殿下,婢子前几日去了一趟林家湾,孙大娘家的三娘和三郎被送回来了。”柳夷光眼睛完成好看的月牙儿状,声音突然变小,悄悄地说:“也不知道是哪位侠士出手,将吴立习拐了去,现在吴府乱成了一团。阳城百姓额手称庆呐。” 常星听了,只觉得意外,越发觉得收集到的情报有误。到底是哪些人嚼舌根,说她性子孤拐,不善交际的。瞧瞧人家这马屁拍得多么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 饶是老成,也还是少年心性,听得夸赞,自然心悦,连身上的伤痛都觉得好多了。 “出了这等惨案,阳城大小官员都脱不了干系,待本王回宫,会依律办理。”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小心地奉承:“婢子知晓殿下心系百姓,是个顶好的王爷。有一事还想请王爷给百姓做主。” “你说。” “婢子行走乡野间,常听人家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难道衙门竟是不讲理的地方?” 常星一听这话,屏气凝神,这这这……朝廷的事,哪是一个奴婢能置喙的? 祁曜的瞳孔微缩,身上的气息立刻变了。她不是没有察觉,仍硬着头皮说到:“殿下,奴婢的意思是,吴立习给朝廷抹了黑,再不能叫旁的什么人也给朝廷抹黑。”祁曜拿眼睛瞥她:“像他的这样混账的人不多。” “嗯嗯,”柳夷光低垂着头,幽幽道:“也不知道先前那位县令如今去了哪里,那里的百姓有福了。” 祁曜觉得好笑,原来是想为这里的百姓寻个好县令。这哪里是她该操心的事。 “本王自有计较,何须你担心。你便每日好好捣鼓你的吃食便是了。” 柳夷光闻言,心中总算是放心了。能为乡亲们求来一个好父母官,她便安心多了。毕竟是她的家乡,她还是希望乡亲们能过得好。 “作为答谢,婢子便送殿下一份礼物。” 投桃报李,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才更好张嘴不是。 想都不用想,定然又是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不过也算有心了。 柳夷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走到他的书桌前,解开封口的绳子,从荷包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到桌上。 “麦子?” “稻子。”柳夷光纠正他,继续说:“南郡的水稻产量高,只是换到别处,产量便跟不上来。婢子偶然间得到一些稻种,用了多年时间,积攒了数包。这些水稻对更容易培育,并且产量更高。” 祁曜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起身起的太猛,牵动了伤口,被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珠来。 常星一个箭步跨过来,焦急道:“殿下,您小心着些。奴,这就让胡太医过来给您换药。” “不急。”祁曜从桌上拈起一粒稻种,虽然他稻子和麦子傻傻分不清楚,但他知道产量代表的意义。 柳夷光点点头:“婢子每年种植都有记录,这就去取来给您过目。”说着又看着他的手,道:“殿下您也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便跑走了。常星紧随其后,过去请胡太医。 祁曜仔细地端详着这些种子,觉得神奇。 大司农每年也花了不少财力和人力来提高产量,多年来一无所获。如果这个小丫头真的做到了,他真的不敢想,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到底有高。 胡太医给他换好了药,一再嘱咐不可乱动,他草草应了。待柳夷光过来,将记载的账本递过去给他,他看了以后,忍不住拍手,连道了三声好。 不出意外,又是白包扎的。 常星简直后悔命人去请她过来。这样下去,殿下的伤怕是难好了。 祁曜真的被她的记录折服,就算是大司农的记载恐怕都不曾做得这般细致。这样详尽的记录,回去交与掌钱谷一看便知是否属实。 “你就这般将东西交与本王了?你可知如若是真的,你就你这些稻种可值多少银两?” 柳夷光当初偶然发现一株占禾,简直高兴疯了,之后的培育不过作为兴趣罢了。在食材不丰的时代,驯化农作物的乐趣可不比驯化野马狮子老虎小。 而且,正是知道它的价值,才会交付于他。在她手上,也不是作为她的玩物而已,到了他手里,便可造福百姓。 她拒带圣母光环,实在是,这东西留自己手里,用处真不大。 “什么?这个很值钱?”柳夷光眯着眼睛笑:“那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调侃语气甚重,他失笑摇头:“罢了,这份功劳先给你记下,日后必不叫你吃亏。” 柳夷光唬了一跳,怕他误会,急忙道:“殿下,婢子说笑来着,这本就是送给殿下的谢礼,还怎敢邀功?” 看来,她在大事小事上都迷糊。那县令也是为别人求的,还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怕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也难为她一片赤子之心了。 若是个有心眼的,灾年过后进献物种,恐怕不愁名动天下,史书都会好好地记载她的功绩。 不管她知不知,他是承了她这份情的。 一聊便又至深夜,听她讲五谷之事并不觉得无聊,反而令人生出了向往。 “我们庄子里有两头耕牛,一头叫朝东,一头叫朝西。每次佃农赶着它们劳作的时候都会唱歌谣。赶着朝东的老农唱:朝东,朝东快快劳动,看看朝西耕得多好;赶着朝西的老农则唱到:朝西朝西好好干,你看朝东不偷懒。有意思极了。”她只是把词给念出来,祁曜眼眸含笑,亦觉得有趣:“牛还听得懂人言?” 柳夷光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之前也不信它们能听懂,后来发觉真是这样,每次老农一开嗓,它们果然耕得有劲儿了。可见是真的有灵性。” “你那小花也是如此?”他调侃道。 柳夷光自豪回道:“自然,婢子知道你们都瞧不上小花,小花的优点多着呐。” 第三十八章 鸡骨汤 祁曜毕竟有伤在身,她不太想叨扰太久,混了一顿晚膳和宵夜之后,便起身告辞,常星亲自相送。 对常星,她也很是忌惮,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 “阿柳姑娘,日后到了帝都不要与殿下生分了才是。”常星已经用尽自己的全力在笑了,然而似乎也并不观之可亲,他明显地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怯意。 一个连睿王都不怕的人居然怕他?常星绝望。 柳夷光斟酌地回答:“怎会与殿下生分?只是宫墙相隔,以后怕是难以谋面,惟愿殿下事事顺心罢。” 常星点点头:“姑娘说得是,不管是宫里还是端亲王府都极重规矩。咱家有一对儿小玩意儿,回头送给姑娘。姑娘可不要辜负了咱家的良苦用心才是。” 柳夷光总算想明白了他眼神中的不怀好意代表什么意思。 纵然她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常星这是在替他家殿下诱拐未成年少女呐。可惜,他这一番苦心,终究要付与流水了。 “常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太喜欢强求,有缘相聚,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不敢执着于将来。” 常星站在原地,扼腕叹息:“这一个一个的,哪有一点儿少年少女的心性。” 柳夷光心道,少女心性,她倒是有过,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只是被常星这么一提点,她才开始审视祁曜。一身贵气,却不纨绔;一张冷脸,却不冷漠。看着是极有规矩的一个人,但是也容得下她不守规矩。 她笑了笑,他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当朋友也不差。 祁曜一手捏着稻种,一手握着账本。叹道:她若为男儿身,可堪大用!”难免想到了斡官,若她是男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桩私盐案,竟让他牵扯出这么多官员来,中和乡县令、阳城巡抚、北郡太守、地方官员也就罢了,如今斡官和皇兄也都牵扯进来,着实令他气恼。 除了气恼,更有寒心。今日对他痛下杀手的,是他的手足兄弟。 常星见他拿着这两样东西不肯放下,忧心道:“殿下,夜已深,安寝罢。” “常星,我一直以为,天下的女子都如父王后宫的妃嫔,只懂得如何打扮,如何讨男子欢心,如何争风吃醋。今日方知,女子也能不输男子。”他眼里似乎像是落入了星辰,发着光。 常星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夸赞一个人,惊异非常。这位阿柳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惊讶。 “所以奴才进言,招阿柳姑娘入合宸宫,一来阿柳姑娘可以照料您的饮食,二来,有这样一朵解语花陪伴左右,心情也更舒畅。” 祁曜默了默,冷淡清幽的眸子墨染了一般,让人看不清情绪。 从前听闻母后惋惜地提起定国公夫人,她如何聪慧,如何有远见,是多么难得的奇女子,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直到见了柳夷光,他才恍然惊觉,或许是自己狭隘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东西交与常星,命他收好,千万不可遗失了。 “这本手稿,价值连城!”只一句话,让常星当场呆住,连忙找了一个八宝玲珑锦盒给装了进去。 柳夷光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偷摸着出去了。 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能对他的伤置之不理。她在松林里放养了野山鸡,这些野山鸡吃松花松子长大,连骨头都带着松香。上次他连剩下的松醪都带走了,想必也会喜欢这野山鸡的滋味。 放养的野山鸡精得很,白日里是不要想要捉到它们了,只有趁着天还未亮,用些松子来引诱,或可捕获一二。 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她盯着月亮看才不至于害怕。松林在半山腰,这个季节,松子还未长出来,是以,她将松子倒入投食的盆中,便有鼻子灵敏的朝这边飞过来。“嗒”一声,便落入了她设的陷阱。 她快活地拎着它的翅膀下山了,哼着小调为自己壮胆。 她也没去厨房,而是去往镜湖。 这野山鸡还得用松木生火来炖。镜湖边上松树多,陈年的松针松塔用来生火炖鸡汤,再合适不过。这回炖汤,她也不给山鸡拔毛,直接拿出刀来,顺着被切开的鸡脖子,直接连皮带毛一并剃了下来,拎着光溜溜的鸡,一瓢井水浇下来,冲洗干净,又拿着剔骨的刀出来,将鸡肉与鸡骨分离开。 野山鸡的营养全在鸡骨头里,香味也都在骨头里,骨肉分开来煮,才能将营养和香味完美地呈现出来。 她看了看时辰,熬上两个时辰也尽够了。她搬了一个小马扎,驻守在瓦罐边,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松针和松塔都不经烧,得看着火,断了火,这汤也就毁了。 两个时辰过去,她连忙将手洗干净,将熬好的汤盛起来,将火灭了,东西也没收拾,提着食盒到了祁曜处。 算好的是他早膳的时辰,所以,她过来时他正准备用膳。 常星见她提着食盒,带着姨母般的微笑,殷勤地带着她觐见殿下。 一大早就过来,他也没准备,“你…你…” “哦,殿下不是受伤了么?我便炖了野山鸡骨汤,补血补气再好不过。”她指着自己已经睁不开的眼睛,道:“熬了两个时辰呢,您趁热喝。” 不知为何,还未喝汤,他便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淌入了心尖。又舒适,又有点难受。 “我又没什么大碍,你又何须如此。这些事难道便没有下人去做?” 柳夷光捂着嘴笑道:“婢子不就是下人么?好了,您就赶紧把汤喝了。若实在过意不去,婢子便在您这儿蹭点儿早膳。”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 常星揭开食盒,便闻到一股异香,使劲地咽了一口口水。 “香?”柳夷光得意极了:“就说了,婢子做的与旁人做的不一样,这才敢在殿下面前献宝。” 第三十九章 胃口好 汤水清澈,松香怡人。祁曜端着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柳夷光夹了一块乳饼放到他的餐盘中,笑着说:“您吃饭也忒斯文,瞧着殿下身体瘦削,平日饮食当更尽心些。” 祁曜默然,他自认为自己身材还算不错,被称瘦削,还真是头一回。 她叼着蟹肉馒头,吃得心花怒放,馒头紧实,蟹肉清甜,回回来这里,都能吃到好东西。 “殿下,宫里的御厨到底不一样。做的东西真好吃。”柳夷光一连吃了三个蟹肉满头,祁曜用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道:“饮食均衡,旁的东西也要吃。” 她撅了撅嘴,喝了一碗粥,将几道小菜与他分食了。 祁曜漱了口,仍能感觉到口中的松香,“近日我与子彦不在庄子里,你不要再乱跑。”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木讷道:“殿下伤还未愈,一定得小心些。” “嗯。”他答应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 柳夷光提心吊胆,对方竟然能伤了祁曜,实力不容小觑。私盐案都是难啃的骨。对手可都是老狐狸,他们两个少年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回到当差的地方,祁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新竹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可是又去了周先生那里?” 柳夷光点头。 新竹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子,你是世子的丫头还是周先生的丫头,老往那边跑算个什么事儿?” 柳夷光默然,的确如此。 见她面有愧色,新竹又道:“这些日子世子不在庄子上,特意叮嘱让你不要乱跑。”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她可不认为祁岩有这样的好心。不过看在他这段时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的份上,她还是从拿了一些秘制的零食放进了他的包裹。 待他们出了门,柳夷光便偷偷溜回家中。 小五看到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去了一个角落。一脸神秘地同她说到:“阿姐,三哥今日跟着世子一起出去了!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抓一个大官。” 什么?三哥也去了? 本就提着的心现在已经揪成一团了。三哥不知道这个事有多危险吗?这种事,怕是想躲都来不及,怎么还往上凑! 小五却觉得很骄傲:“三哥太厉害了,骑着马可威风了!” 柳夷光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哭笑不得,便小声说:“阿爹阿娘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我睡觉的时候听到阿爹同阿娘说什么官盐私盐的,三哥就是去帮世子弄这些,世子很喜欢吃咸的东西?” 她也不指望小五能懂这些,能当个传话筒已经算很厉害了。看来阿爹阿娘知晓他们在做什么,如此这般,她便稍微放下心来。 在她看来,阿爹阿娘都是很聪明的人,阿爹管理双柳庄,同佃农的关系都不错,在中和乡的口碑也很好。两世为人的经验来说,能处理好与别人的关系,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嗯,我知道了。这些你不要同别人提起。” 小五咧嘴一笑:“这些话当然只会与阿姐说咯。” 许多天没见,小五有说不完的八卦要同她分享。“胡大娘和王大娘前两天来求阿娘,想把胡娇姐姐和珍珠姐姐也送进王府呢。” 柳夷光着实有些惊讶,也就想明白了这段时间她们为何要跟自己套近乎。不由得失笑。 “如果她们都能跟你一起进王府,那我是不是也能去呢?”小五天真地说:“不就是当丫鬟吗?我也可以。” 柳夷光听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要当丫鬟?哈哈,如果你想当丫鬟,我倒是可以去问问世子。不过,丫鬟都是小姑娘,要不要阿姐给你打扮成漂亮的小姑娘?” 小五急了,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才不要当小姑娘!我…我…”他哭唧唧地说:“阿姐又欺负我!我不喜欢阿姐了!” “哦?是吗?”柳夷光拿出一个荷包:“哎,那我只能把糖豆送去给喜欢我的虎子了。” 小五立刻拉住她的裙角,拿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很是谄媚地说:“我刚才乱说的,我最喜欢阿姐了,最最喜欢阿姐了。” “滑头!”柳夷光拧拧他的耳朵,把荷包给他,嘱咐道:“老规矩,每天只能吃两颗。” “嗯嗯,我最听阿姐的话。” 柳大娘久不见小五,便知道柳夷光回来了。里里外外找了一番,总算发现他们姐弟俩。见小五手里又捏着荷包,双手插着腰道:“又偷偷给他吃的,眼瞅着他越长越富态了。”说着忍不住过去捏捏他的脸,手感还真不错。 柳夷光咬着唇,偷笑。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柳大娘狐疑地看着他们,伸手赶人:“你又偷偷跑出来了?还不回去好好当差。” “世子这几天都不在,小厨房也没什么事可做。”柳夷光眼巴巴地看着阿娘,“想来世子他们回来,我就要去帝都了。” 柳大娘冷笑一声,故意把自己说得这样可怜,“老娘看你皮又痒了!”说着又到处找棒槌,吓得她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这就回去了!” 出门就碰上了王大娘,王大娘对这样的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道:“阿柳,怎的又惹你娘生气了?” 柳夷光赧然一笑,也不跑了,柳大娘狠狠瞪她一眼,又对着王大娘笑道:“王大姐,进来坐。” 王大娘听了也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还用力地将她往家里带。她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柳夷光与柳大娘相视一眼,都很是无奈。 “好不容易见着阿柳,得好好唠唠。” 柳夷光垂着头,瞧着小五笑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将牙咬得咔咔作响。 “听说世子待阿柳很是不一般呢。”王大娘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直奔主题,也是让人没话可说了。 柳夷光讶异道:“婶子听谁说的?世子待下人一视同仁。” “阿柳太谦虚了,你跟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世子不是还让你同他一起吃饭?这可不是天大的体面?” 柳大娘又瞪了她一眼,她很是坦然,回道:“世子不过是看我吃饭胃口好,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同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自己的胃口也会变好吗?” 王大娘尴尬地笑一笑:“我倒是没听过这句老话。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胃口好’在世子这儿就算是个长处。” 王大娘这理解力,她着实佩服。 第四十章 锅巴 柳夷光腼腆的笑笑,王大娘看着,有片刻失神。这张脸也看了十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习惯,每每看了,总觉得摄魂夺魄。美成这样,不是妖孽又是什么? 柳大娘那样精明的人,如何能错过她的眼神,伸手拿出手巾擦了擦眼睛,来遮掩自己眼中的忿色。这些年,这人没少嚼舌根,难怪个个都来她这里说项,想把女儿送进王府。恐怕又是她最先挑唆的。 王大娘回神,又笑对柳大娘道:“柳家姐姐,你也是看着珍珠长大的,之前我们一同去龙泉寺,那解签的师父不是还说过我家珍珠是个有造化的么。这几天我才琢磨过来,我家珍珠从小胃口就好,这不世子又喜欢胃口好的丫头,想来想去,这造化怕不是就应在这上头。” 柳大娘瞠目结舌,这话都说这份上了,倒像是自己不去说项就毁了孩子的前程。 柳夷光瞪着大眼珠子看着她,很是懵懂,像是听不懂她说得意思。 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这么多年都是个怪脾气,旁人说什么都瞪着大眼睛,也不会搭腔,哪像她家珍珠,说出的话多讨人喜欢。 柳大娘脸上掬出一朵花儿来,“珍珠这丫头聪明伶俐,谁不喜欢?确实是个有造化的。可惜,我在世子面前说不上话儿。柳儿也是机缘巧合被世子要去当个烧火丫头。我倒是舍不得孩子过去吃那种苦头。” 王大娘脸沉下去,哼了一声,道:“柳家姐姐,您是寒碜我了是?柳大哥有本事,管着这个庄子,自然吃喝不愁了。可是我们这些人呢?也就不会饿死罢了。您放心,我家珍珠就算进了府,也不会挡了阿柳的路。” 柳大娘朝柳夷光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这样腌臜的话也是能在小姑娘面前说得?柳大娘恨得牙痒痒。 柳夷光最厌烦打嘴官司,在接收到柳大娘发射的讯号之后,立刻说道:“阿娘,我肚子饿,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这个理由。柳大娘带着尴尬的笑容,很是温柔地说道:“去,去,别饿着了。” 柳夷光忐忑地告辞,想来自己方才又给阿娘丢脸了。阿娘也是,做什么喜欢拿自己跟别人比。 柳夷光自认为是看着王珍珠那小丫头长大的,小时候是个黄毛丫头,野得很。长大之后,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转了性,往贤良淑德地方向发展,一洗前耻,成了中和乡女子的典范。 柳夷光小时候同几个哥哥也不多说话,更别说这些小丫头了。某日,王珍珠带着几个同龄的小姑娘过来同她搭讪,她给了回应,但不及她们预想的那边热络,便被孤立了。女孩子嘛,对付一个人,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孤立。只是,她一个人惯了,孤立这一套对她并不管用。 许是瞧着她并未因孤立而难受,她们便时不时地过来撩拨她。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了,小孩子若是想作恶,便更加恶毒。她们不懂得自己的举动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她们甚至不知道死是什么,所以无知到敢夺去别人的生命。 她将她们当成孩子,平时在她身边,扯扯她的头发,偷偷拿她的东西,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孩子么,欠手欠脚的,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她这样的放纵让她们认为自己好欺负。一日,她去如灵溪收她网着的鱼,趁她不备,她们竟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会凫水也架不住突然落水的惊慌,在溪水中扑腾了几下,险些沉了。 她听到她们在岸上笑,童音清脆,银铃一般。 待她冷静下来,游上了岸,便同她们扭打到了一起。她年纪最小,可平时勤加苦练颠锅的技巧,力气大得很,又懂得打哪里最痛,直把她们打得嗷嗷叫,身上还没有伤。她自然也挨了打,都是明面的伤,看着严重罢了。 最后她全身都湿透了,还带着一身伤回去,阿爹阿娘心疼坏了,又不好出面,三个哥哥却不干了,过去将她们几个家给砸了,还要她们过来同她跪着道歉。 那次之后,她们便到处散播谣言,说她恶得很,性子孤拐。但再也没有到她跟前来烦她。 过了这许多年,难道她竟忘了教训,还想同自己凑一堆儿?柳夷光冷笑了一声。对于差一点儿就要了自己命的人,她可没这么大方。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阿柳,你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柳夷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呵,这可真是不能念叨人。 王珍珠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容同她说话。 这段时间倒是有不少人往她身边凑,她只不过远远地看见过珍珠几回,还以为她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柳夷光冷淡地收回了目光,从锅里将煮好的米饭添到饭盆里,用锅铲将贴在锅上的锅巴撬起来,“呼呼”吹了几下,便扔到嘴里,嚼得嘎嘣响。 小五闻着锅巴香,口水都流了一地,只是一口乳牙,吃不得硬东西,便叫到:“阿姐,你也别逗吃光了,煮锅巴粥。” 柳夷光又斩了一块锅巴下来,盛入盘中,这才将一翁米汤到入锅里搅拌几下,等锅巴软和些才都盛出来。 王珍珠见他二人如此冷落她,也不生气。仍浅浅笑着,道:“阿柳的手艺渐长,不过锅巴粥也做得比旁人要香。” 小五还算喜欢珍珠,又见她夸赞阿姐,心中欢喜:“我姐姐本来就很厉害,上次我请你吃的糖豆也是我姐姐做的呢。珍珠姐姐你不是很喜欢吗?” “是呢,我可喜欢那些糖豆。”珍珠揉揉小五的头,又对他道:“小五不是说,会让阿柳再做着送我么?我一直等着呢。” 小五巴巴儿地看着柳夷光,柳夷光眼睛都不抬,捧着锅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阿姐,你也给珍珠姐姐做一些糖豆嘛。” “今儿不是给了你一大袋么?你分些出去不就行了。” 第四十一章 关心 小五张着嘴巴,目瞪口呆,捂着荷包,很是肉痛:“珍珠姐姐,我去找个荷包给你装起来。”说完便跑了出去。柳夷光对着他的背影笑着摇头,看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还是信守承诺,明日再给他补上。 厨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柳夷光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拿着锅巴,嚼得眉飞色舞,旁若无人。锅巴乃是天然的美食,越嚼越香。 珍珠捂着嘴,轻笑道:“你倒还和小时候一样,见着吃的,便什么都不顾了。” 柳夷光抿抿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珍珠知道她不爱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虽性子冷僻却是最心正不过的一个人。”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 王珍珠咬着唇笑开了,她正经算不得什么美人儿,只是这一笑,却妍丽非常,夏花绽放一般。 “实话同你说了。我喜欢世子。我想去做他的丫鬟。” 柳夷光更加惊讶了,一是惊讶她竟会同自己剖露心声,二是惊讶近日总有人同她说这些私密话题。 看到她惊呆了的模样,王珍珠反而有些羞涩,但仍坚持道:“我第一次瞧见世子,眼里就再也没有旁人了。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柳夷光呐呐道:“你的心思你阿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王珍珠脸色通红:“我阿娘还说我是个有造化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跟在世子身边。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柳夷光只觉得悲哀,一个奴婢若生了这样的心思,恐怕离悲剧不远了。可是看着她明媚动人的模样,也不太想泼她冷水。 “求我也没用,我在世子面前也说不上话。”她这可是句大实话,除了有幸同他一起用膳,其他时候,她可是很规矩的,从不主动与他说什么。为了一个她不怎么喜欢人去求他,绝无可能! 王珍珠面色有些失望,却没有退却,只说道:“阿柳,求你帮我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们进了王府,也好有个照应。” 她若真是与她同龄,听到她这样的哀求,指不定真的会心软。 可她不是。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毁了她一生。 “阿柳,你也不甘心在这个庄子里蹉跎一生?”王珍珠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来:“我不甘心听天由命,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子子孙孙过着一样的日子。我知道世子怎么会娶我呢?可是只要能亲近他,哪怕一刻我也知足了。” 她从前便极反感恋爱脑,一旦陷入了爱情,智商全部喂狗。奇怪的是,她看到他的眼神,听着她的话,却英雄相惜之情。 从某种意义来看,她们都是想逃离命运束缚的人。 她虽怜惜,这个忙她却不想帮。 瞧着她似乎有所松动,王珍珠又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说项,只求你帮我引荐一番,只要世子见了我,我自会想办法让世子带我回王府。” “你可知道王府并非你想的那样美好,王府的女子,你单瞧着新桃和新竹,她们的容貌、气度、学识都不是我们这些乡下女子可以比拟的。更不要说帝都闺阁里的小姐们了。”柳夷光认真地看着她:“他终究是会娶妻的。” 王珍珠笑了笑,笑容有些怅然:“我自然知道他会娶妻。” 柳夷光厌恶地皱皱眉,又考虑到民情如此,压抑住心中烦闷道:“我可以找机会让你能见他一面,但是能不能成就靠你自己了。话说在前头,以后进了王府,我们还做陌生人。我会当做不认识你,你也别说认识我。” 王珍珠不知道她既然答应了帮忙又为何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但只要她肯帮忙,她已经感激不尽。 王珍珠面带喜色地离开,柳夷光看了一眼已经凉了的锅巴没有了胃口。 忽而有些同情祁岩,一个长得好俊朗,有钱又有权的美少年,就像是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也不怪他如今自恋成魔。 她可不想再被王大娘牵绊住,留了一张字条便回了主院。 新竹见了她,双手叉腰道:“你还知道回呢!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溜了。” 这还是新竹第一次待她如此严厉,她心中有愧,连忙道歉。新竹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她在耳房待着,扔了针线给她,道:“今日起,你便待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做些荷包出来留待中秋用。” 柳夷光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见她神色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不敢说出口了。 听话地拿着针线盒盘腿坐在塌上,开始做着她最讨厌的针线活。 她这可是耍金刀舞铜勺的手,如何拿得了绣花针? 新竹见她笨拙地穿针引线,看得都要呆了。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拿着针线的模样就是温柔可人。瞧着这样的美景,便是什么气也消了。 新竹也拿着针线过来,同她一起做着,有时也指点一二。 “新竹姐姐,世子可定亲了?” 新竹还是第一次听她打听世子的事情,便笑道:“自然已经定了亲。” 柳夷光眼神闪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不早一点打听清楚!世子都这个年岁了,定了亲也很正常。 新竹手顿了顿:“世子与表小姐从小便定了亲,只是表小姐年岁还小,恐怕还要过几年才入府呢。” 原来是表亲,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竟定了亲,那她应承了珍珠的事情只能作罢。 “那周先生应该也定了亲?”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珍珠地事,随便找个话题聊聊罢了。 新竹声音冷淡多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阿柳,你不觉得自己太关心睿王了吗?” 不可以吗?她茫然地看着新竹:“我不过随口问问。” “你若只是随口问问,我便告诉你,他没有定亲。”新竹很是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停到这个消息,她似乎也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难道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第四十二章 谈心 小五张着嘴巴,目瞪口呆,捂着荷包,很是肉痛:“珍珠姐姐,我去找个荷包给你装起来。”说完便跑了出去。柳夷光对着他的背影笑着摇头,看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还是信守承诺,明日再给他补上。 厨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柳夷光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拿着锅巴,嚼得眉飞色舞,旁若无人。锅巴乃是天然的美食,越嚼越香。 珍珠捂着嘴,轻笑道:“你倒还和小时候一样,见着吃的,便什么都不顾了。” 柳夷光抿抿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珍珠知道她不爱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虽性子冷僻却是最心正不过的一个人。”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 王珍珠咬着唇笑开了,她正经算不得什么美人儿,只是这一笑,却妍丽非常,夏花绽放一般。 “实话同你说了。我喜欢世子。我想去做他的丫鬟。” 柳夷光更加惊讶了,一是惊讶她竟会同自己剖露心声,二是惊讶近日总有人同她说这些私密话题。 看到她惊呆了的模样,王珍珠反而有些羞涩,但仍坚持道:“我第一次瞧见世子,眼里就再也没有旁人了。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柳夷光呐呐道:“你的心思你阿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王珍珠脸色通红:“我阿娘还说我是个有造化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跟在世子身边。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柳夷光只觉得悲哀,一个奴婢若生了这样的心思,恐怕离悲剧不远了。可是看着她明媚动人的模样,也不太想泼她冷水。 “求我也没用,我在世子面前也说不上话。”她这可是句大实话,除了有幸同他一起用膳,其他时候,她可是很规矩的,从不主动与他说什么。为了一个她不怎么喜欢人去求他,绝无可能! 王珍珠面色有些失望,却没有退却,只说道:“阿柳,求你帮我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们进了王府,也好有个照应。” 她若真是与她同龄,听到她这样的哀求,指不定真的会心软。 可她不是。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毁了她一生。 “阿柳,你也不甘心在这个庄子里蹉跎一生?”王珍珠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来:“我不甘心听天由命,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子子孙孙过着一样的日子。我知道世子怎么会娶我呢?可是只要能亲近他,哪怕一刻我也知足了。” 她从前便极反感恋爱脑,一旦陷入了爱情,智商全部喂狗。奇怪的是,她看到他的眼神,听着她的话,却英雄相惜之情。 从某种意义来看,她们都是想逃离命运束缚的人。 她虽怜惜,这个忙她却不想帮。 瞧着她似乎有所松动,王珍珠又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说项,只求你帮我引荐一番,只要世子见了我,我自会想办法让世子带我回王府。” “你可知道王府并非你想的那样美好,王府的女子,你单瞧着新桃和新竹,她们的容貌、气度、学识都不是我们这些乡下女子可以比拟的。更不要说帝都闺阁里的小姐们了。”柳夷光认真地看着她:“他终究是会娶妻的。” 王珍珠笑了笑,笑容有些怅然:“我自然知道他会娶妻。” 柳夷光厌恶地皱皱眉,又考虑到民情如此,压抑住心中烦闷道:“我可以找机会让你能见他一面,但是能不能成就靠你自己了。话说在前头,以后进了王府,我们还做陌生人。我会当做不认识你,你也别说认识我。” 王珍珠不知道她既然答应了帮忙又为何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但只要她肯帮忙,她已经感激不尽。 王珍珠面带喜色地离开,柳夷光看了一眼已经凉了的锅巴没有了胃口。 忽而有些同情祁岩,一个长得好俊朗,有钱又有权的美少年,就像是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也不怪他如今自恋成魔。 她可不想再被王大娘牵绊住,留了一张字条便回了主院。 新竹见了她,双手叉腰道:“你还知道回呢!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溜了。” 这还是新竹第一次待她如此严厉,她心中有愧,连忙道歉。新竹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她在耳房待着,扔了针线给她,道:“今日起,你便待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做些荷包出来留待中秋用。” 柳夷光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见她神色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不敢说出口了。 听话地拿着针线盒盘腿坐在塌上,开始做着她最讨厌的针线活。 她这可是耍金刀舞铜勺的手,如何拿得了绣花针? 新竹见她笨拙地穿针引线,看得都要呆了。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拿着针线的模样就是温柔可人。瞧着这样的美景,便是什么气也消了。 新竹也拿着针线过来,同她一起做着,有时也指点一二。 “新竹姐姐,世子可定亲了?” 新竹还是第一次听她打听世子的事情,便笑道:“自然已经定了亲。” 柳夷光眼神闪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不早一点打听清楚!世子都这个年岁了,定了亲也很正常。 新竹手顿了顿:“世子与表小姐从小便定了亲,只是表小姐年岁还小,恐怕还要过几年才入府呢。” 原来是表亲,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竟定了亲,那她应承了珍珠的事情只能作罢。 “那周先生应该也定了亲?”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珍珠地事,随便找个话题聊聊罢了。 新竹声音冷淡多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阿柳,你不觉得自己太关心睿王了吗?” 不可以吗?她茫然地看着新竹:“我不过随口问问。” “你若只是随口问问,我便告诉你,他没有定亲。”新竹很是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停到这个消息,她似乎也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难道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祁曜与祁岩同岁,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未定亲。大约是皇上要给他寻一门好亲,毕竟他的妻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 “阿柳,马上要进王府了,我便指点你一两句。世子随性,在庄子里,你或许只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和你的几个哥哥没什么差别。可是到了王府你就会知道,主子和奴婢乃是云泥之别,我们和世子,那就是莲池里的淤泥与天上彩云的差别。何况是睿王?” 为何他们都这样对她耳提面命?难道她看上去就那么想不开,想把自己锁进象牙塔里?柳夷光苦笑,轻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她指着自己的脸,很是苦恼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就看着聪明,其实脑子特不好使。” 新竹被她逗笑,啐了她一口,回道:“我看你聪明得很,只要不做傻事便罢了。”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我打小就在王府,外面的人只看到那些姨娘们的风光,哪看得透富贵背后的辛酸。” 柳夷光愣了愣,她没有想到新竹竟然是这样通透的一个人。 只是,一个奴婢的命运又岂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呢?新竹心中闷闷的。当初王妃挑了她与新桃,便是有将她们给世子的意思。想或者不想,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新竹想到这里,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是一声哀叹。 柳夷光停下手中的活计,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她,很是认真地问:“新竹姐姐,如果不是奴婢之身,你想做些什么呢?” 与友人谈梦想,这也是她特别想要做的事。 新竹想了想,怅然地摇摇头:“我想象不出来,那你呢?” 柳夷光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想开客栈,全国连锁的那种,然后成为食神!” “全国连锁,这是什么意思?” 柳夷光吐吐舌头:“就是全国都有分店。” “女人怎么能做生意呢?不成的!”新竹笑得前俯后仰。果然是个小孩子,以为会做几道菜便能开店了,还想把店开到全国,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简直太离谱了。 柳夷光也“嘻嘻”一笑:“反正想想也不犯法。”心里却不这么想,总有一天,她会做到。 新竹顿了顿,看着眼前仿佛在发光的人,愣了愣,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说笑,便也认真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柳夷光扬眉,斗志昂扬:“我的店,就叫龙门客栈,有客人进门,跑堂的就会吆喝一声‘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不知怎的,听到她绘声绘色的描述,本是极普通的场景,也变得生动有趣了,令人生出向往之情。便顺着她的话道:“打尖儿,听闻龙门客栈有位食神坐镇,且将招牌菜都招呼上来。” 柳夷光心中熨帖,虽然她们两人的思想隔了千年,却因为彼此欣赏,这样的思想鸿沟也都能跨越了。新竹虽不认为她的梦想可以实现,却释放了她最大的善意。 两人说笑,不知多少快活。新桃甩帘而入,面色阴沉:“你们倒是快活,主子不在,便躲起懒了么?” 新竹压压嗓子,扬了扬手中正在做着的荷包,道:“这不是正做着的么。” 新桃全当没听见,走到柳夷光身边,将她做着的荷包拿过来一看,冷笑了一声:“这种东西拿出去也只是丢了聆风院的脸。”边说些,边拿剪刀,将荷包剪得稀碎。 新竹惊怒:“你这是做什么?阿柳好不容易才做好的。用不用也都是阿柳的一番心意,聆风院还差做荷包的丫头么?” 新桃死死瞪着她,好一个新竹,居然敢在小丫头面前扫自己的面子,她咬牙道:“新竹姑娘好大的气派。我如今连教训一个小丫头的资格也没有了?” 新竹冷然道:“你知道我并无这个意思。” 柳夷光看着荷包被毁,心里一点儿都不难受,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这个荷包也确实拿不出手,若是不小心被阿娘看到了说不定还要吃一顿鞭子。它这般结局,甚好。便扯了扯新竹的袖子,小声道:“剪了便剪了,两位姐姐不要动气。” 新桃瞪了她一眼,又甩帘出去了。只余水晶帘相互敲击出的曼妙声音。 柳夷光将荷包的碎片都收拾好了,一丝不愉快的神情也无。 “你这性子也太绵软了。”新桃很是无奈,“她都这样了,你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气的?她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柳夷光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我最怕的就是女红,这荷包也确实拿不出手,新桃姐姐给剪了,也免得我在旁人面前出丑。新桃姐姐这是一片疼爱之心。” 新竹嘴角勾起,又拿手指头戳她的眉心:“你就缺心眼儿你,早晚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别人数钱。” 新竹怕她又偷偷溜出去,这些天都紧紧地看着她,不让她离开视线分毫。外面的消息她是半分也打听不到,也没有心思研究吃食,担心三哥的安危。不管祁曜他们的实力如何,凭三哥这样的身份,肯定是马前卒啊,不管能不能成功,三哥的处境都很危险。何况,三哥是极有抱负心的一个人,一定会不甘落后,拼了命也要上。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第七日,柳夷光听着从家那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大惊失色,央求着新竹让她回去看一眼。新竹劝她稍安勿躁,先遣了一人过去探听消息。 那人回来以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柳夷光,回复道:“是李府那边派了人来,说是求见阿柳姑娘。不过柳管家正在与李府来的人交涉。” 定又是那李少辉整出来的幺蛾子。现在一心系在三哥身上,哪有闲工夫搭理他。便兴趣缺缺地躲到厨房去了。 新竹疑惑问道:“李府的人求见阿柳做什么?” 那人奇怪的笑道:“我听着,似乎是李府的公子想要求娶阿柳姑娘。”不是纳,而是求娶。死活要娶一个奴婢,这位公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第四十三章 野芹 新竹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阿柳是王府的人?” “怎会不知?柳管家方才已经再三告诉来人阿柳现在是世子的婢女,婚假之事由不得他们夫妻二人做主。” 新竹皱着眉头,李府也是大家族,竟这么不知规矩?这事儿闹出去,世子脸上怕也不好看。 “现下世子不在,也没有个主事儿的。”新竹急了,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弄不好,日后传到王妃耳朵里,又是阿柳一桩罪过。 叫人继续打听着,她扭身去了厨房,扯着她的耳朵出来了。 “你自己怎么也不着急?你知不知道,若是任由他们闹去。你都没办法进府。说不定还会触怒了王妃,被发卖了也不无可能。” 这种事情,她自己个儿又没法插上话的,何况这种场面阿爹阿娘自会处理,想来自她十岁起这样的闹剧时有上演,阿爹阿娘处理起来已经得心应手。 “新竹姐,这事儿就让我阿爹阿娘操心就好。” 新竹语塞,她确实也插不上手,但也不至于这么撂得开。大约这就是在阿爹阿娘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她摸摸她的头:“你啊,自己雕花玩去罢。” 柳夷光汗颜,难道自己表现得太过事不关己了?那么,这种情况她应该怎么表现比较好? “新竹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个李少辉,是中和乡有名的纨绔,平时就不务正业,就算传出去,也只是他们想要仗势欺人罢了。”柳夷光双手叉腰,说些狠话,尽量表出强大的自信,好让新竹不要过于担忧。 想到新桃说不定也去会去打听,新竹无奈的笑笑。“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了,世子回来也好交代。” 柳夷光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及她那并不算心胸宽广的主子,顿时觉得苦恼。 混蛋,看来仅仅只是教训他的狗腿子还不够,这种纨绔还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 桂圆的脖子伸得老长,努力地听着她们在说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到。 柳夷光回到厨房时,脸色比之前更加不好。 枣儿给桂圆使了一个眼色,桂圆会意,走到柳夷光身边,很是关心的问道:“阿柳,你没事?新竹姐姐看样子很是生气。” “生气么?”柳夷光自嘲一笑:“或许。”心里已经将李少辉骂了个狗血淋头。 总有一些人,他们明明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却总要让人恶心一把。 “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可能帮上忙?”桂圆又问到。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很诚恳,柳夷光摇摇头,这种事情,也不便与她们提起。她又低下头,雕着萝卜花,装满了一盆之后,桂圆和枣儿过来拦着她,“不要再雕了,这个季节萝卜可不好寻。” 她地窖里还有一大推好么?不过还是停了手,洗净手之后,对她们说:“我去挖点野菜,晚上包混沌。” 她做得吃食还是很能蛊惑人心的,桂圆和枣儿一听,一扫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沮丧,高兴起来。 “去哪儿挖野菜?不如我们一起去,我枣儿还自来了庄子上还从未出过院子。” 这回不是打诳语,原想着到了庄子上可以松快些,却没有想到比在府里还要忙碌些,哪怕世子不在庄子里,冯妈妈也将她们拘得很紧,除了房间就是厨房,同在府中没什么区别。 柳夷光很能体会她们的心情,只是很抱歉地说道:“我现在也不能出门,只能在这院子里挖点了。”她在镜湖附近移植了一些野芹,用来包混沌正好。 她们俩神情很是失望,冯妈妈瞧见了,淡淡道:“无事,你们俩就跟着去。” 柳夷光突然明白过来,祁岩是真的怕她乱跑,让她们都来监视她。不由得更加烦躁,拿着自己的背篓径自走了。 桂圆和枣儿两人一溜小跑跟在她后面。 镜湖这边有个秘密的小道可通向外头,有这两个跟着,那是肯定不能出去的。 她只能随便割了两把野芹,算是糊弄过去了。枣儿看着野芹道:“原来这竟是能吃的?我小时候在家到是见过,却不知道它能吃。” 桂圆嗤笑:“你六岁就被你爹娘卖了,还能记得家里长了这个?” 柳夷光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是被自己爹娘卖的?真可怜。 枣儿亦觉得她的话刺耳,只辩驳道:“是我央爹娘卖了我的怎么了?我爹娘要是不卖我,我大弟就要病死,我大妹就要饿死。”虽然在王府只是最低等的丫头,但吃穿是不愁的,每月还能拿五十文的月钱,比在家强多了。 桂圆没有再搭话,想到枣儿还有爹娘,自己只是一个孤儿,是被姑姑卖给人牙子的。 于是都不说话,突然沉寂了下来,柳夷光将野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你是说,你们那儿的人都不知道这菜能吃?” 枣儿点头:“要知道这草能吃,我们也能少挨些饿。”语气间不无遗憾。 是呢,她在中和乡住的这么些年也发现了,有很多常见的野菜也没有多少人食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哪些野菜可以食用。而对于大夫而言,这些野菜都是可以入药的药材,很少拿它们当做食材。 “如果我能编撰一本书,记录这些可以食用的物种,不是很好么?”柳夷光灵机一动,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还是得留下些什么。或许,她还能造访一下南美洲,早些引进玉米、土豆、西红柿,也能丰富丰富自己的菜单。 她的声音不大,本就是自言自语,枣儿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自胸口涌出一股难以明状的热潮。 桂圆满脸写着不屑,“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才知道几种野菜,兴许这些草只长在阳城呢?” 桂圆说得极有道理,若她足不出户,就写出这样一本记录食材的书,让人也不会相信,她应当学习神农和李时珍,一边游历一边记录。 第四十四章 爷归 她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有了这个想法,便思考着如何付出行动。光是阳城,就有数十种可以作为食材的植物。她可以先将这些写出来呀。想到这里,她拎着背篓飞快地跑回了厨房。扔下东西就要出去,又折回来拿了一株野芹,一边走一边看,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事情,记录占禾时,里面的插画都求着三个哥哥帮忙画的。 回了房,寻摸出纸墨笔砚,趴在桌上,寻思了半天,刚磨好的磨也快干了,才写了三个字:野芹菜。而后又给撕了,想了想,写下了“水芹,野生草本植物,性喜凉爽,忌炎热干旱。常见于河湖、水田附近。” 她这边正在为新的事业奋笔疾书,那边新竹正满院子的寻她,弄得鸡飞狗跳,才有人说,看着她回了房。 到了房间一看,满床都铺着她的墨宝。 “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会躲清闲。世子快要回来了,赶紧做饭去。快着点儿啊。” 怎么这就回来了?柳夷光赶紧将纸张都收好,去了厨房。 厨房的材料都是现成的,做硬菜是来不及了,见冯妈妈在炖肘子,她微微一笑,她还是包水芹混沌好了。 馄饨馅儿最大的特点就是细,肉糜要细,她手舞两把大刀,飞快地剁着肉糜,“哒哒哒”的声音听得人发麻,很像是战场上擂鼓之声。 枣儿看得眼睛都值了,虽然知道她的刀功了得,可每每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惊叹一番。 肉剁好,便将野芹菜洗净,用热水一烫,稍微软了,便捞起来切碎,双手将芹菜的水挤干,倒入装肉糜的瓷盆中。顺手往盆中敲了一个鸡蛋,倒入一勺秘制酱油,加入少许白糖、适量盐粒及香油,搅拌搅拌,便让枣儿用凉水浸着,防止馅儿变质。 她这边又开始和着面,擀馄饨皮儿。突然想到一个歇后语,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突然的一笑,也很吓人,三个人都将目光调转到了她身上。 桂圆怯怯道:“阿柳,你笑什么?” “我打个谜语你们猜,如何?” 都这样忙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玩什么猜谜,冯妈妈就要被她的操作气晕过去。 桂圆和枣儿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连连点头,要她出谜面。 “我这谜语同馄饨有关。”她清了清嗓子道:“谜面是:八个钱的馄饨。” “八个钱?这馄饨也忒贵了!”桂圆惊呼! 柳夷光绝倒,小丫头们,你们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呐,光这些料都不止八个钱?这都不算人工费和加工费。 冯妈妈撇撇嘴道:“八个钱也嫌贵?瞧你这可怜见儿的。八个钱怕是连个馄饨面儿都见不着。” 柳夷光哑然失笑,“冯妈妈厉害,还真猜着了。这谜底可不就是‘不见面’么!”她龇牙一笑,又道:“待会第一碗就给您尝尝。” 冯妈妈瞪了她一眼,专注于自己的炖肘子,才懒得理她。 听到外面有了动静,有人过来传膳,她才不紧不慢开始包,她包馄饨的手法很是清奇,一眨眼的功夫,竟能包出一大碗来。 水开了,直接将馄饨撒了进去,待见馄饨在水中翻滚了出浪花,便捞出来,加一调羹干虾皮,一小撮紫菜,再舀上一勺面汤。 冯妈妈闻着味道,心生不解,明明只加了一点干虾皮,怎么竟有海货的味道,可又没海腥味?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冯妈妈看着里面碗中漂浮这一片水草一样的东西,皱着眉头问。 柳夷光用一种“你很识货嘛”的表情看着她,回答:“这是紫菜,是海里的一种植物,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弄到的呢。每次只有吃馄饨的时候才舍得放一点儿。”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们这儿离海边十万八千里,要弄点海货可不容易。不得不说祁岩的命是真的好,她也就今天想着吃馄饨,放点紫菜解馋,偏偏他便回来了。 她提着饭盒,前来引路的人道:“今儿周先生与世子一同用膳,将饭菜送到书房。” 这倒省事儿了,免得祁岩又发疯让她去给祁曜送吃食,那就不止多走这几步路了。 进了书房,将饭菜摆好,都没见着他们的人,新桃让她退下,她便准备离开。 祁岩正好进门,随意道:“等等,去将你酿的好酒拿一坛来?” 听他的语气,甚是欢喜,想来这次应该是凯旋而归,真真心里松快多了。很想问问三哥的情况,好在还是忍住了。 “是,奴婢这就去取一坛三清酒来。” 祁岩的笑容僵在脸上,又不想认怂,点点头。 这庄子里好多地儿都埋着酒,她找了一个最近的地方,取了一坛。再回到书房时,祁曜也到了。 嗯,瘦了。再瞧瞧祁岩,仿佛比去时要富态些。这就是“为国为民”和“富贵闲人”之间的差别!简直用肉眼就能看得出来! “世子,酒取来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气氛与自己出去时有些个不同。偷偷拿眼睛瞥新竹,新竹悄悄地指了指新桃,她恍然大悟,想来是她又同世子告状了。她心中百转千回。自己这段时日还算老实,也很是听话地没有乱跑,唯一能生出事端的也就今儿李少辉求亲一事。 “嗯,满上。” 说话的是祁曜,语气听不出喜怒,一如往常。 她过去,将酒倒好,退到了新竹身后。 “这馄饨你做的?”祁岩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汤碗说道:“味道奇奇怪怪的。” “回世子,是奴婢做的。用水芹菜包的,味道是重了些,不过这菜对身体好,吃了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嗬!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当个厨娘未免屈才,看你适合给胡老头当个关门弟子。” 他说的胡老头便是侍奉睿王的太医。 柳夷光灵机一动,立马跪下谢恩:“多谢世子举荐,奴婢这就去拜师。”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磕了三个头。 祁岩瞠目结舌,祁曜垂眼掩笑。 “你属猴的?还真会顺杆爬。” 柳夷光仰起头,目光真挚地看着他:“奴婢还真属猴。” 新竹终究忍耐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道:“真是个皮猴儿,可别扰了两位爷用膳。还不快下去。” 第四十五章 收拾 柳夷光为不能拜师而感到遗憾,技多不压身,日后她出去游历,懂些医术极有裨益。 祁曜瞥了她的背影一眼,目光幽静,难道是因李家二公子的事情不快?想到上次在山中,她痛打李府下人的模样不是很嚣张么,这次不过闹上一闹就蔫儿了? 这次出师很顺利,阳城知府、郡守皆已经被擒拿,现已在押送回帝都的途中,他们明日亦要归朝,走之前,给她解决这一桩麻烦便是了,毕竟这次能这般迅速的查获私盐案,她居功至伟。 新竹也发觉到她心事重重,安慰她道:“世子回来正好可以给你做主,明儿我们就启程回帝都了,日后远着那人也就没事了。” 柳夷光哑然,突然反应过来:“明日就启程?怎么快?” 被她这样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新竹轻轻拧了她一把:“可不是,我都唬了一跳,想来这些天世子也在庄子上待腻了。现下我们就要收拾东西,你可不要躲懒。” 看来新竹并不知道他家世子是带着公务来的,也是,纨绔么,哪里会有什么公务在身。 匆匆用过餐,新竹还真的差遣她收拾东西。一手拎着四个大包袱往外走,引得旁人都驻足观看。 惦记着她“一包之恩”的丰南踢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厮一脚,骂道:“缺心少肺的东西,这么多人在这儿看人家小姑娘搬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搭把手。”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话毕,就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柳夷光惊喜地叫道:“三哥!”柳晋勤走到她面前,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却没有接她手中的东西。她立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三哥最狡诈,每次都趁她腾不出手的时候动她的发型。 旁人这才知道他们是兄妹,起哄道:“那以后便能常常吃到肉包子了!” 柳晋勤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肉包子,却猜到她的手艺又招揽了一批拥趸。 “去去去,知道吃肉包子却不知道帮忙,谁还给你们做?”丰南可是瞧得真真的,这小丫头在世子和睿王跟前很是得脸,指不定以后就是半个主子,卖个好也不吃亏。 柳夷光可不跟他们在这贫,拎着东西放到马车上,脚不停歇地往马车上搬东西,倒让那些搬了几趟就喘不过气来的男子都自愧弗如。 新竹几个瞧着她大气也不喘一口的模样,表情都甚是奇怪。她这一身蛮力同她的长相实在差异过于悬殊,这回她们的心境出奇一致:可怜这一张美人皮! 因她的努力,还不到傍晚东西便都收拾好。闲下来,心开始慌了。这些时日,虽说着去帝都去帝都,实则没有太真实的感觉,可是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马车上,她才真的有一种这回是真的要走了的感觉。 祁岩瞧着她似丢了魂,招手唤她过来。 “你的东西可收拾好了?” “回世子,已经收拾好了。” 她模样还算乖巧,又听新竹说这些日子她很是听话,老实地待在庄子里,心一软便说:“明儿可就走了,今晚许你回去住一晚,同家人话别。” 柳夷光惊喜万分,她正愁怎么同他说情回去一趟。她养得小母鸡大肥鸭后事还未交代呢。 “多谢世子。”喜笑颜开的样子还有几分童趣。 祁岩微微一笑,他第一次离家同师父去游学时,年纪同她现在差不多大,当时只想着第一次出远门有多好玩,不知多少高兴,可一上了马车,便生出了不舍。 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虽说她是王府的奴婢,王府算是她的根儿,但他懂得故土的含义。 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出去,新桃可见不惯她这般得意,撇过脸不去看她。心道:也就忍一个晚上,待回了王府,看你还能如此张狂? 祁岩起身喊住她:“等等,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同柳管家商议。” 没办法,柳夷光只停住脚步,等这位大爷走到前面,才紧跟着新桃随侍左右。 柳家很是热闹,听到有人通报世子来了,柳管家和柳大娘连忙出门迎接。 柳夷光眼尖,看到了王大娘和王珍珠,真是恨不得立刻带着祁岩转身离开。 表小姐,对不住了! 毁人姻缘是要天打雷劈的,若是因她今日的行为,致使祁岩与他表妹生了罅隙,那她可真要抬不起头了! 天可怜见,她是真的鄙视拉皮条这个行当! 心中正百转千回,便听到王大娘的声音:“这就是端亲王世子?乖乖,长得可真俊!奴婢王秦氏,拜见主子!” 前半段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农妇的不朴实无华的夸赞,后半段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让人不至于觉得讨厌。 “奴婢珍珠,拜见世子,世子晚安。”她几乎是捏着嗓子在说话,那气息柔媚入骨,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在加上盈盈下拜的身段,极其柔软,她一个女孩儿看了,都怕伤了她的腰身。 何况他这个自诩怜香惜玉的风流纨绔。 新桃一口贝齿都要咬碎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端庄的。 祁岩用扇子在手中敲了敲,柔声道:“无需多礼,起身。”说些还特意多看了珍珠两眼。 柳大娘暗恨,却也没法子,这种铁了心要把闺女往世子床上送的,她能怎么办?她从来不已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柳管家自然知道世子过来一趟并非无事,便对祁岩道:“世子这边请。” 祁岩示意她们俩不用跟着,她自然乐得自在。 柳大娘很是热情招待新桃进屋里坐,新桃也想探探这个姓王的有什么想法,便也很是亲热地挽着柳大娘的手。“柳大娘,我们明儿就要启程回帝都了,现下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多谢您这些时日的招待。” “呵呵,哪里哪里,新桃姑娘客气了。”柳大娘话都没说完,王大娘便接过话头:“柳家姐姐,这位就是世子院子里的大丫头?瞧瞧这一身气度,到底是比我们乡下人要强多了!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姐儿呢!” 第四十六章 奇女子 新桃听了,不过牵了牵嘴角,“王家婶子话说得好听,我不过就是个奴婢,可不了珍珠妹子,看着就是个有福分的。” 王大娘一听,脸上笑意更甚,心道,果然是长在王府里,眼睛就是比旁人要好使,一眼就看出我家珍珠有福气。 “新桃姑娘您可太过奖了,不过我这丫头虽然是在乡下长大,但是旁人见了都夸赞她气度好,若是能跟着新桃姑娘多学学规矩才是她的福分呢。” 柳夷光眼观鼻,鼻观心,只求当个透明人。 王珍珠听她阿娘这样说,急得想要跺脚,碍于场合,含羞带臊地过去扯扯王大娘的衣角,小模样倒是惹人爱怜得很。 柳夷光莞尔,这样的姿态若是给祁岩瞧见了说不定用处很大,但是让竞争对手见着了,只会适得其反。有新桃这座大山,她便可以放心了。 新桃眼神玩味,像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东西。 柳夷光眼见着阿娘脸都绿了,越发不想参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便思量着如何逃之夭夭,眼睛咕溜溜一转,就转到连接议事厅的小门上了。 蓦地,新桃将目光转向柳夷光,勾唇笑道:“双柳庄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尽出奇女子啊!” 柳大娘的眼神突然一冷,奇女子?她最是厌恶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子,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被盖章为奇女子的莫不是风尘女子,这是拐着弯儿骂街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满眼喜色的王大娘,已经恼怒非常。 作死的东西,连累我儿受辱。柳大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说到奇女子,我家柳儿愧不敢当,还是新桃姑娘和珍珠你们这样的才配得上如此称号呢!” 新桃端庄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柳大娘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便也回了一个无喜无悲的眼神。 王大娘只道她们在相互恭维,便也道:“柳家姐姐就是谦虚,看着这三个丫头,都是好孩子,比我们当年可强多了。” 柳大娘瞧了瞧自己的傻女儿,此刻显然魂游天外。不由得无声叹息,若真比自己强就好了,免得面对这群牛鬼蛇神时束手无策。还好老三机灵,也能多照应她些。 柳大娘冷眼瞧着珍珠这丫头比柳儿可要聪明多了,可惜被她阿娘带歪了。既然她们如此想要进府,那也别怪她心狠,随了她们的意。如此,有了这个眼中钉,柳儿的在新桃底下做事也能松快些。 柳夷光慢慢地退到门口,离解放就差一步。珍珠忽而走到她跟前,挽住她的胳膊,很是亲热地说到:“你呀,这是想要逃到哪里去?知道你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明儿就要走了,还是留下来同我们多说会子话。” 柳夷光很是尴尬,干笑道:“哪有要逃,我是想去给大家烧点茶水。” 柳大娘忽而拍了拍脑门。笑道:“难为你记得这个。” 珍珠脑筋转得快,平时来做客,茶水都是柳大娘准备,这会儿恐怕世子那儿也没人伺候茶水。 “那我同阿柳一起去。”珍珠紧紧地挽着她的手,柳夷光轻轻挣了两下,便挣脱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珍珠又拉起她的手,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想跟你一起多待一会儿么?” 柳夷光心中警铃大作,求助地看了一眼阿娘,可是阿娘连半个暗示也不给,反而很是欣慰的样子,同珍珠道:“柳儿很是粗心,就麻烦你同她一起去了。” “婶娘同我还客气什么。”珍珠嘴巴一向很甜,也很能讨人欢心。 柳夷光只能任由她拽着自己的手,一路亲亲热热地出去了。 出了门,珍珠便放开了她的手,小心翼翼查探她的神色,“阿柳,这位新桃姑娘对你有敌意。” 柳夷光反应慢半拍,回道:“还好。”迄今为止,没有做出什么对她有实质伤害的事。 “她可不是好对付的人。”珍珠的带着盈盈的笑意。 柳夷光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便直言道:“我与她道不相同,她迟早都能知道,但你不一样,你和她有相同的目的。” “那又如何?”珍珠眼睛闪亮如钻石,钻石上雕刻着的正是“野心”二字。 她们烧好了茶水,柳夷光拿了一套茶具过来。珍珠道:“还需再拿一套。” 柳夷光张了张嘴,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来婶娘已经答应帮我了呢。”珍珠看着她,露出温柔而俏皮的笑容,看着柳夷光的呆样,忍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我知道婶娘为什么改变了心意,不过我不怪她。阿柳,说实话,我从小就讨厌你,你知道,你从小便很傲气,谁同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一心捣鼓着奇怪的吃食。偏偏这样,你还能得到大人们的赞誉。”说到这里珍珠噘了噘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还从来没有人当面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大多数人都是在背后议论。或者当着她的面,假装是在背后议论……通常,她只当没有听到这些话。当面这么说,她没有处理经验。 “最最讨人厌的便是柳叔和柳婶把你当宝。明明你只是一个女儿,柳叔柳婶待你比儿子还要疼几分。或许你还记恨我们几个欺负你的事。请你原谅,那些只是源于小女孩儿的嫉妒心。” 柳夷光表情更加迷惑了。“王婶也很疼你。” 珍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呵,阿娘对她很好,好到从她刚懂事的时候就教她如何从男人身上弄到钱,好到教她如何爬上公子少爷的床。不过现在,她还要感谢阿娘。想到那个美玉都无法比拟的少年,她的脸微微一红。 “算了,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懂。”珍珠知道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别处,不通人情之事,端着茶水,道:“我给柳叔送茶水去了。” 阿娘既然都已经决定要帮她了,自己便是再怎么捣乱,结果也不会变。 想到珍珠要同她一起进王府,她打了个激灵。阿娘的母爱已经泛滥到这般地步,竟想要用珍珠的一生换她一时的安宁。 第四十七章 名声 珍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一步一步斩钉截铁往前走。 柳夷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珍珠今天的这番表白,她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狭隘。 她端着茶水,却不想进屋。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将茶具放好,便牵着阿花漫步到了如灵溪。瑟瑟溪水流光溢彩,溪边之人玉树临风。 真是一副不能再好看的画面,纵然她自诩不是颜控,看到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都忍不住驻足。 “怎么不过来?” 听到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却没有说话,松开小花的缰绳,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祁曜的眼睛看向映入溪水中的夕阳,眼神温柔。“阳城景色宜人,我都想在这里置个庄子。” 虽不知道他缘何生出这样的想法,她仍顺从地说道:“阳城确实不错,殿下若是想置庄子,一定得置个农庄,此地土壤肥沃,种粮亦或是种菜收成肯定不差。且阳城有山有水,山上可养家禽,水里鱼肥虾甜,多好。” 祁曜喜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农事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神也分外认真。 在这样橙红色的背景下,面对着他专注的神情,她终于有了一丝女孩子的羞涩感,悄然地背过身,不去直面他。 见她不说了,祁曜颇觉遗憾。 “南郡李家也算名门,没想到也有如此不肖子孙。” 他突然这么说,她自然知道是要聊起李少辉那厮了。心中犹疑了一下,小心道:“他这个人也是被宠坏了,不知道好歹。本性倒不算是个坏。” 祁曜轻轻地哼了一声,令她有些紧张。 “你且放心,此时已经处理好,日后李家必不敢再为难与你。” “咦,”她是真的觉得奇怪,睿王殿下不像是会处理这些微末小事之人,“多谢殿下。” 看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股无名之气来。事关她的名节,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殿下也不必如此费心,他也就闹腾一段时日便会撂开手了。”他这样纨绔不都如此?之前她也听说过许多李少辉的光辉事迹,花边之丰富,怕是只次于祁岩罢了。 祁曜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气闷道:“被他这样的东西纠缠,名声还要不要了?” 原来他担心的竟是这个,在一个女子的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时代,她还真后怕起来。“明明丢脸的人是他,竟损坏的是我的名声,这是什么说法?”如今倒是越发觉得自己同这时代融合得不济了。 被她反诘,祁曜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世事如此,可为何如此,他没有想过。沉默了半晌,又听她道:“也是了,这世间本就对女子苛刻。” 不是抱怨,不是悲叹,反而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说服了自己的理由。 祁曜越发语塞。 双双沉默了良久,柳夷光总算意识到又不合时宜了。这可是在双柳庄待的最后一晚了,应该快快活活的才是。 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星辰布满苍穹。 “月亮、星星、清风、小溪,”她忽而碎碎念道:“还差篝火和烧烤。” 听得此言,祁曜失笑,应当说她尽忠职守还是说她单纯只是一个馋猫?怕是月亮星辰清风小溪听了她的话都会哭泣。 柳夷光猝不及防地问道:“殿下,你喜欢吃鱼?” “唔。”本能地回应了一声之后,祁曜暗道糟糕。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若是猜的,猜得也极为准确了。 柳夷光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虽然殿下平日里并不挑食,但是‘喜欢’又怎么藏得住呢?殿下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虾;喜欢喝鸡汤,不喜欢吃鸡肉;不喜欢蔬菜和果子,但高汤浇过的蔬菜还可以接受,蜂蜜腌渍过的果子就比较喜欢了。奴婢说得可对?” 祁曜不自在地别过头,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不管膳房做的什么,他每样都会吃一些,并不过量,除了母后,旁人鲜能知晓他的喜好。 “烤鱼,如何?” “什么?” 柳夷光走到溪边,想要拖鞋,忽而想到祁曜是外男,在他面前可不能露足,便直接往水里走了几步,捞出一个竹篓,伸头往里面看了看,“运气不错,有几条大个儿的。” 她拎着鱼篓过来,袖子上还滴着水。 “鞋子衣衫都湿透了?你呀!”晚间还有些凉,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让人放心? “一会儿就能吹干。”她浑不在意,忙前忙后,收集了不少木材,点燃了火。她在这里可没有藏厨具,祁曜眼见着她在河边捡了一大一小两个石块,一手握着较大的一块,一手压着较小的一块,敲敲打打了半天,扔掉了大块的石头。 她用手指试了试打磨好的石头,用这样的石头杀鱼绰绰有余。 上次见她用大刀杀鱼,身手利落。这回用石头杀鱼,只能说大开眼界。 “哇,运气太好了,都是鲫鱼,正适合烧烤。” 鲫鱼肉嫩,算是她比较喜欢的食材,只是鲫鱼刺多,吃起来麻烦。 “鲫鱼性平味甘,入胃、肾,具有和中补虚、除羸、温胃进食、补中生气之功效。但是像这样寻常品类的鱼殿下应该很难吃到?” 不是很难,是根本没有吃过。祁曜礼貌地点点头,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好表示自己不只是坐着等吃的人,却实实在在插不上去手。 她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几个拇指大的瓷瓶,往烤鱼上撒了些香料。 上次在镜湖边她也是用的这些香料,味道特别,极具诱惑性。 考好的鱼仍用芭蕉叶包好,折了两根瘦竹做筷子,她将鱼肚子上刺最少的部分用竹筷拨下来,放到他的手上。 “可惜,无酒。”她在庄子很多处埋了酒,显然不包括如灵溪边。 “哼,谁让你们偷摸着吃好的不叫我。”祁岩将酒坛子往祁曜那边一抛,隔着这么老远,唬得她连连退了几步,酒坛子稳稳地落到了祁曜的怀里。 第四十八章 离别 祁曜将封口打开,轻嗅一下,露出满意之色。 “这可是我的珍藏,出自梅娘之手。”祁岩得意地炫耀。 柳夷光不曾听说梅娘之名,自然也就不懂得他的洋洋自得。祁曜也不曾听过梅娘之名,见他如此模样,便知道又是从哪位出世高人那儿寻摸来的,大约不容易得。便客气道:“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时辰,都不饿,也就吃个意趣罢了。 除了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是草丛中的昆虫的鸣叫声。三人出奇地沉默,祁曜跪坐着,身体笔挺;祁岩盘膝而坐,放松随意;柳夷光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躺在草丛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里是满天星河。 祁曜看他们都不成体统,祁岩觉得他们一个太过正经一个太没规矩,柳夷光认为他们都不懂得享受。 但,他们都没有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夜愈深,蚊子出没频繁。她站起来,朝他二人道:“殿下、世子,该回去歇息了。” “也好。”祁曜回道。 她一直很好奇,他这样端正跪坐,脚会不会麻。每每叫他都这般正襟危坐,瞧着便替他累得慌。但他自己仿佛并不觉得脚麻,无论是表情还是行走之间的动作都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 见她直勾勾地瞧着元朗,祁岩很觉得丢脸。身为女子的矜持呢?哎! 莫名其妙被祁岩瞪了一眼,柳夷光自觉地站回到他的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祁曜瞧着这一幕很是刺眼。眉头也渐渐拧得深了。 待送走了两位爷,柳夷光骑着小花回到家中。阿爹阿娘正大眼瞪小眼闹着气。她视若无睹,同他们道:“我困觉去了。” “等等!”没良心的小崽子,他们正为她担着心呐,她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着实让人拿她没办法。 她止住了脚步,认命般的走到他们跟前。 “世子已经同意让珍珠一起到王府,你们虽一处长大,但到了王府,也不可表现得太过亲密。” 听柳大娘这么说,柳管家立刻瞪了她一眼,又对柳夷光道:“休要听你阿娘的话,你们打小的交情可不能断了,该相互帮忙才是。” 该如何同珍珠相处,她早就有了成算。是以,听了他们的话,便回道:“世子都说了,我去了只是一个烧火丫头,日后我老老实实地守着灶台就是了。” 她也不好奇珍珠如何打动了祁岩,这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改关系的事。观阿娘的提到珍珠之名时眼神中不自觉地带着厌恶,便知道用的必定是少儿不宜的手段。 阿娘阿爹还真是为她操碎了心。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正伤怀着,小五悄咪咪地进来了,委屈巴巴地爬上了床,伸出小短胳膊,抱住她。 “小五,以后就只有你在阿爹阿娘身边了,不要惹他们生气,若是你听话,阿姐便给你奖励。” 小五立刻保证:“我一定听话。”转而想到阿姐马上就要走了,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的心情也万分复杂,拍着他的背,哼着摇篮曲,哄得他入睡。直到小五睡着了,她便也入睡了。这一夜睡得很是艰难。晨起时,身上绵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小五还睡着,怕他送别时哭闹,她并不想弄醒他,极小心地起了身。到了外间,看到阿娘肿得跟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心里便也酸酸涩涩的,她拍拍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欢脱的笑容:“哟,昨晚上的蚊子可真厉害,将阿娘的眼睛都叮肿了。” 柳大娘被她气笑,捶了她一把,见她仍扎了两条辫子,便拿来梳子,揪着她的辫子将她拖到了铜镜前:“在家不休边幅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许这样了,这头发要梳得整整齐齐才是。王妃是个爱体面的人儿,到了她面前可不能失了体统。” 柳夷光苦着一张小脸,这发髻要么松松垮垮,要么就是扯得人头皮发麻,不如两条辫子来得清爽。 柳大娘随手给她梳了一个双螺髻,又拿了一套丁香色的襦裙来让她换上。柳夷光惊疑不定,怕自己换了衣服,阿娘又要给她上妆。 “丁香色衬你的肤色。”柳大娘瞧着换上新装的小小人儿,既骄傲又酸楚。 她自己仍觉得别扭,已经有许久没有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衫了。只是看着铜镜中打扮一新的自己,也觉得新鲜,她捂着嘴笑道:“这样看着,确实很像丫鬟啊!” 柳大娘时常弄不清楚她的笑点,本就是丫鬟,还说什么像丫鬟。 “柳家姐姐!” 王大娘的大嗓门一亮,她们才出的门。珍珠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衫,打扮很是妍丽。两位母亲相互看了对方女儿一眼,柳大娘脸上的笑意显然更真切了。 “哟,阿柳这样一打扮都叫人认不出了!”王大娘语气发酸,心道珍珠还说这小丫头没这心思,没这心思费心思打扮作甚? 珍珠看着她,眼睛都移不开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往日阿柳总是甩着两条大辫子,穿得也灰扑扑的,虽然仍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但绝不似这般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辈们在一处自然会相互攀比着自己的孩子,柳夷光瞧着阿娘如此高兴,也懒得扫她的兴,一举一动都格外地仔细,颇有淑女之风。 珍珠暗自吃惊,阿柳像是已经完完全全转了性,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晓星升起,柳管家过来催促:“你们俩赶紧地到世子身边伺候着。” 柳大娘拉着她的手殷切地嘱咐道:“到了王府,规规矩矩的,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有事找你三哥,不要自己糊里糊涂的做傻事,我和你阿爹得了机会就去看望你。” “知道的,阿娘。”柳夷光跪下来,对着阿爹阿娘磕了一个头,果断地转了身。 不哭、不哭,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而且阿爹阿娘说过会去看她便一定会去看她。前世自己一人无牵无挂,来去自由;今生有了家人,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第四十九章 入府 原本想着拖着这浩浩汤汤的队伍,恐怕在路上要耽搁许久,不曾想,原来她们的马车要与祁岩祁曜一起“急行军”,甩开仪仗队,快马加鞭赶往帝都。这可苦了她了,坐不惯马车骑不了马,一路都病恹恹的,不说伺候世子,反倒需要旁人伺候。 新桃新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进度,一路上表现十分从容。珍珠差就差在对世子了解不多,但也能帮两位大丫鬟打打下手,比她二人不足,比柳夷光绰绰有余。 祁岩也是见她一路上小模样甚是可怜,也不磋磨她了,命桂圆和枣儿好生地照料着,又时常遣柳三郎过来探望,不得不说,这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也就新桃在路上酸了几句“就她精贵,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世子都没她难伺候”等等。本就心中难安,被她这么刺几句,心里反倒是好受了许多。 日夜兼程五日,方才到达帝都。 入了城门,就听到人群发出的欢呼声。桂圆带着无比崇敬地语气同她解释:“这些人都是来看我们世子的,我们世子每次出行,全城的妇人都会上街来看他哩,可热闹了。” 这……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停车,放她出去。 王府派了人来接,祁岩却并不回府,而是与祁曜一道先去宫中复命。柳夷光她们几人与王府派来接风的人一道先行回府。 过了几道门,有人通知可以下车,她像是得了特赦一般,从车上翻身下来,速度之快,直让人觉得这一路上她的身体不适都是装出来的。 下了车,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脑袋清醒过来,五官的感觉复苏,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环绕的都是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小丫头们。 小丫头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和珍珠,不过在新桃开口介绍之后,小丫头们的热情也就都消退了,相互间使着眼色,簇拥着新桃回了房间。新竹悄声同她们道:“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你们先换身衣衫,打扮打扮,稍后我会带你们去见王妃。”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柳夷光别别扭扭地换了一身阿娘为她准备好的见王妃时穿的衣衫,水粉色交领齐胸襦裙,如此软萌的衣衫着实令她为难。丁香色她尚可接受,水粉色接受起来着实困难。而且这些天她遭了不少罪,瘦削了不少,脸也尖了许多,叫她说如今这小豆芽儿一样营养不良的模样实在跟萌字不沾边。 珍珠瞧着她,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呐呐道:“阿柳盛装,着实可怜。” 听得一声夸赞,柳夷光立马自谦道:“还好、还好。”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很不健康,她抹了一点胭脂和口脂。 “你们收拾好了么?新竹姐姐让你们过去呢!” 一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的丫头过来催促着,柳夷光瞅着她穿着半新银红色花软缎半臂艾绿色褶裙,都是上好的料子,恐怕是哪位主子赏赐的旧衣,如此看来,这个小丫头必定也是得脸的丫头。难怪她的语气稍稍有那么一点飞扬,脸色有那么一丢跋扈。 珍珠瞧着柳夷光脸上挤不出一个笑容,恐她别扭的性子坏事儿,便盈盈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们这就过去。” 柳夷光垂着头,跟着说到:“多谢姐姐。” 却只得了这个丫头的一声轻哼及一句风凉话:“不过是个烧火丫头,也配为二等的丫头,可笑。” 不过都是奴婢,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在双柳庄时她并未有太多直观的阶级感受,这才入府,便已经感受到来自阶级的恶意。 珍珠忙拉了一把她的衣袖,让她快些走。一副生怕她惹祸的样子。 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呢?柳夷光听了这些话心中毫无波澜,她才不会傻到与她们一般见识呢。韬光养晦,还看来日。 新桃与新竹也已经打扮好了,与现在相比,在庄子里她们简直打扮得太朴素了,通身的绫罗绸缎,妆容一丝不苟,珍珠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新竹见她装扮可爱,笑道:“这也是柳大娘给你预备的?王妃瞧见了,必定欢喜。” 柳夷光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眨巴眨巴一双在脸颊瘦了一圈之后更显圆润的大眼睛,怎一个“可爱”可以描述?新竹都想将她揽入怀里蹂躏一番了。 “稍后见了王妃,你们可要规规矩矩的,不可折了聆风院的颜面。”说话的是蒋嬷嬷,祁岩的奶妈,聆风院丫头们的一把手,她必须要讨好的对象之一。 “是。”她和珍珠一起回答。 作为王妃唯一的儿子,王府未来的接班人,王妃是如何都舍不得让他住得太远的,是以从聆风院走到王妃的福荣堂也没花费太多的时间。一路走来,却也碰上了几个丫鬟婆子,走路速度很快,却又显得不骄不躁,她们对新桃与新竹都很客气,打招呼时语气透露着亲昵。 福荣堂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乃是端亲王府最大的一个院子,共有八间房。此时王妃正在正厅等待祁岩回府,几位如夫人随侍左右,庶子庶女也俱在厅里伺候着。时而有几声欢笑。 到了门口,一位打扮得更加隆重的女子拉着新桃的手,寒暄道:“多日不见,又漂亮了。”新桃笑道:“妙音姐姐惯会取笑我。”妙音听了又拉着新竹的手,同她笑道:“新竹也越发漂亮了,可见庄子里格外养人。”新竹亦笑着回复:“可不是么?双柳庄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很是舒适。”妙音听了,点了点她的额头:“感情你们这是流连忘返了。” 妙音不动声色地瞧了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两个小丫头,一瞧便被柳夷光的容貌吸引。心中暗道一声:好生俊俏的小丫头。口中却仍不停地同新桃新竹道:“王妃可等了半天了,你们赶紧进去请安。” 又亲热地对柳夷光和珍珠道:“两位妹妹先在此等候听宣。” 二人忙行了礼,稍稍往门边退了些,低眉顺眼地站定。 第五十章 眼缘 站了约一刻钟,妙音出来,让她二人进去拜见王妃。 柳夷光不怵权贵,只是一进来就被围观的人打量着,不是很舒服。 “奴婢给王妃请安。”说罢,二人双双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她们行动间还算有规矩,王妃比较满意,“哪一个是晏飞的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被点名,柳夷光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往前踏了一小步。王妃忽而笑道:“丫头,抬起头来,再过来些。”说着朝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妙音得到暗示,过去牵着柳夷光的手,将她带到王妃面前。 王妃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慵懒,听着很是熨帖。她抬起来,看向王妃。 她们同时愣住了。 端亲王妃居然长得神似赵雅芝,她的童年女神啊,这个世界太玄幻,她甚至想揉揉眼睛。 “十一娘?”这怎么可能呢?王妃晃过神来,压住心中疑虑,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同她说道:“好个标致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一边说,一边抓住了柳夷光的手。 “回王妃,奴婢柳夷光。”她能感觉到王妃似乎将她认错成了什么人,这剧情实在狗血。不过能被童年女神拉着小手,这感觉还不赖。 “夷光,夷光,这名儿好听。” 在场的都是心思活络的,见王妃很是喜欢新来的丫头,嘴甜的三娘子祁唯安便凑趣道:“传说中那位大美人儿西施就唤做夷光,这小丫头,倒颇有西子风采,是个美人胚子,也不算辱没了这名儿。”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了,唯王妃没有笑。眼睛仍不错地瞧着她,怀念的、欢喜的、疑惑的复杂眼神,让柳夷光生出了不太好的想法。 难道女神隐藏属性是百合?她的头皮有点发麻。只能看着王妃傻乎乎的笑,她还是头一次碰上她笑了对方却像是要哭了的场景。 妙音更是惊愕,王妃从未如此失态过。 “阿柳这是得了王妃的眼缘了。” 听到妙音的提醒,王妃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珍珠身上,手却舍不得松开,“你唤何名?” 珍珠一直跪着,也不敢抬头看,听到王妃问话,有些紧张,“奴婢王珍珠。” 王妃的记性好,双柳庄多半都是端亲王旧仆,上了几回战场剩下的本就不多,一听这姓便知是谁家的丫头了。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原来是春贵家的丫头,起身。” 珍珠听得王妃说出她阿爹的名字,心中已是惊喜万分了。 在场之人可都不傻,听得出来王妃对这个叫珍珠的小丫头不是很上心,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到柳夷光身上了。脑洞大的,已经脑补了几场伦理大戏。这小丫头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可都不像是泥腿子出身,莫不是这丫头的出身有什么内情?毕竟王爷年轻时经常在边疆战场…… “岩儿怕是要留在宫里用膳了,你们先行退下,各自回去用膳罢。” 众人绝倒,大伙儿从早上在这儿等到现在,已经准备好在此用膳了,您老人家却又将大家给打发了?但王妃已经开口尊口,大伙儿还能赖在这儿不走不成?悻悻然而去。出了门子,便都开始交流八卦心得。 “瞧见没有,王妃瞧着那小丫头的眼神不对呀!” “除非瞎了才瞧不见呢!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来历。” “双柳庄出来的,王爷的老部下啊,呵呵……” 当然,此刻柳夷光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王府论坛的热搜,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女神和自己前世今生有何纠葛。 新桃和新竹觉得此刻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人是自己带来的,何况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将她独自扔在王妃这儿,不走,王妃已经下了逐客令。 妙音见她二人面有为难之色,偷偷瞧了瞧王妃的脸色,见她只顾着看柳夷光,旁的都不在意,便同她们说:“你们先带着珍珠回聆风院,用完膳再过来。”言下之意,就是要留下阿柳在这里了。 新桃抿抿嘴唇,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妙音权当没看出她不开心,将她们送出了门。妙语安排茶水去了,这会儿回来,不成想人都散了。 “这是怎么了?世子爷今儿不回府了?”太后钟爱祁岩,时常留宿,也不算稀罕事儿。只是大伙儿可都盼了一天呢。 妙音摇头:“哪儿呢,不过是王妃想同阿柳说说话,让他们都散了。” “阿柳?不就是世子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丫头么?王妃同她说什么话。” 妙音瞪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我上哪儿知道去! 要说柳夷光的心态是真的好,撑过了复杂的目光,又面对着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她完全平静了下来,好像就算王妃现在告诉她,自己其实是祁岩同母异父的兄妹她都不会吓掉下巴了。 “我听她们都唤你阿柳?倒是很亲切。”王妃怕她拘束,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 “回王妃,是呢。婢子的诨名多着呐,旁人爱叫啥叫啥,婢子只要知道她们唤的是自己就成。” 王妃听了她的话,掩唇而笑。她这一笑不要紧,柳夷光的小心脏还有点儿受不住,童年女神的魅力不要太大! 柳夷光自认为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也不认为自己的心眼儿能比深耕宅斗领域二十多年的王妃要多。便打定主意在她的面前,还是放乖巧些,若是能抱上王妃的大腿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即使祁岩想要整她,也还有王妃可以撑腰。 她可没有忘掉祁岩最初将她拐进王府的目的!眼看着失去了睿王那条粗腿,就更不能放过王妃的大腿了。 王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这些年的生活状况都交了底,反正不说,王妃自己也鞥呢打听得到,她故意说得真诚而不失幽默,。同她阿娘说的一样,她若是诚信想要哄谁高兴,保准一哄一个准儿。王妃很高兴,她预计不要多久,就能抱上大腿了。 “奴婢小时候就喜欢研究食事,听说世子说起过王妃您苦夏,现在天儿还热着呐,不如婢子给您做些消暑的吃食来?” 王妃听了,笑道:“不着急,今日你也累了,歇息几日再做不迟。” 第五十一章 回了 柳夷光并没有被女神的青睐恍晕了头,反而因为王妃越来越和蔼的态度而疑虑更甚。 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王妃对她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令她心惊的是,用膳时,王妃也让她陪坐。 光是瞧着妙音和妙语两人的表情,她便知道这有多不合常理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从来没有觉得坐着吃饭有这么难受。在王妃张罗之下,她吃了不老少。 “你这样很好,不挑嘴。”王妃高兴道:“从前我和娘子最喜欢同十一娘一起用膳……”说了一半,她就听了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笑道:“你呀,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可见是和我有缘的。” 妙音听了,惊讶地看向柳夷光。王妃偶尔不经意地念及的密友十一娘,柳夷光居然长得像她!这是怎样的一种运气! 柳夷光听了,脑子快速运转,如此看来这个十一娘是王妃十分着紧的人,这般她的大腿已然抱住了。绷得紧紧的那一根弦松了松。至少不用担心自己长得像的那位与女神是仇家,自己也不用沦为可怜的小白菜。想清楚这些,她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起与女神在一起的感觉。 女神果然是女神,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柳夷光瞧着她,眼睛里冒出无数颗小星星。 用过了膳,府中的一群人又一群地聚到了福荣堂。众人瞧了一眼王妃旁边立着的柳夷光,相互之间递着眼色。 端亲王妃将他们的行为都看得一清二楚,大约也猜想得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中冷冷发笑。 略坐了片刻,便有一个丫头喜气洋洋地过来禀告,说是皇上的赏赐到了。 王妃忙出去,接待来使。 妙音乖觉,知道柳夷光第一次见这番光景,便同她道:“待会儿出去跟众人一起跪下就是了。” 她偷偷瞄了几眼,几十号人,一人捧着的珍珠翡翠等,两三人抬着的金器珊瑚等,就这么摆着,跟小型的古玩展览会般。 除了王妃,其余的人都要跪着听完赏赐的礼单,直跪得脚尖发麻,来使才念完。妙音站起来之后,手里拽着一个荷包,王妃一点头,她就将荷包恭敬地交给了来使。 她眼睛微眯,在这种大宅院里干活儿是有小费拿的。没有了钟记的出息,又不想向阿爹阿娘伸手,若是能有些进账也好。凭她的感觉,那个荷包里装的可不少。 来使拿了荷包,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意,同王妃道:“您啊,可且有得等,世子爷这回立了大功,圣人指不定要留到什么时辰呐。” 柳夷光细心地观察到在场的人中也不是人人都高兴的,至少在场的几位年长的庶子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王妃面有喜色,谦虚了几声,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来使。一旁的妙语小声同她道:“方才那位内侍是圣人身边的何公公,往后你伺候着世子,少不得要同宫里头的人打照面。” 柳夷光笑着承了她情:“多谢姐姐提醒。” 心道:难道自己这就要开始收割受宠的红利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 王妃吩咐人将一部分东西送到聆风院,另一部分收入了库房中。 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旁人眼馋也没用。见王妃此时高兴,少不得要跟着凑趣。 这些都是王府平常的戏码,不过她第一次见,也算是初次接触到了“宅斗”,她对王妃又佩服了几分。天天被一群人吹捧着,还能不骄不躁,脑子也不犯糊涂,可不是得需要一个强大的内心么。 不过这么大半天的接触,柳夷光对端亲王妃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内宅之中王妃算得上是一个和气的人,就算是面对王爷的如夫人也并不张牙舞爪,对庶出子女也态度和蔼。不得不说,王妃气度不凡。 今日过来的几位如夫人年纪轻轻,若不是她们都梳着妇人头,她可真以为这几位是端亲王的女儿了。 哥哥也同她讲过,如今王府里几位年岁大的如夫人都深居简出,新抬起来的如夫人倒是喜欢往王妃身边凑。当时她听着便觉得别扭,一夫多妻就已经很难接受了,何况还是都是老夫少妻。细琢磨哥哥的话,她便知道了,王妃在府中的地位太稳了。年岁大的那几位如夫人出身也都不错,而且比王妃早诞下子嗣,若是有个别得宠,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还能在外蹦跶的几位,可都是膝下无子,心里着慌着呢。 如今见了王妃,倒真为她觉得不值。王妃长得又美,出身又好,年轻时因生不出儿子受了那么多委屈,就算生了儿子,也还要打理这一屋子与她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人。 “回了,回了。”听到这话,王妃可就顾不得其他人了,急忙往外走,到了二门处站定。 回来的只有祁岩,只有王妃有惊喜之色,有人眼巴巴地瞧着门口,没见到端亲王,不免有些失望。 “瘦了。”王妃的眼里泪光闪烁,“吃了不少苦头?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为娘心中着实难安……” 又来了!祁岩很是无奈,不过才离家一个月。 “阿娘,我累着呢,容我回去换身衣服再去福荣堂给您请安。” “还请什么安呢,这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好生休息。”又忙唤新竹新桃等人,让她们好生伺候着。 这才多大点功夫,女神就走下了神坛,变成了一位寻常的母亲。 见聆风院来的都要跟着祁岩回去了,她犹豫了片刻,也跟在了后头。 走了一会儿,祁岩停了脚步,转身到:“阿柳,过来。” 突然被点名,柳夷光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走到了他的面前。 “宫里的饭菜太难吃了。”语气里满是委屈。 柳夷光想起祁曜吃的那些菜,额上冒出青筋,这厮也忒挑食了!御厨的手艺多好啊,碰上这样的“顾客”恐怕心里也是万马奔腾。 无可奈何,柳夷光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拿出两粒大枣夹核桃仁放到他手上。 “您先垫垫肚子,奴婢这就给您做饭去。” 新竹新桃已然见怪不怪,其他几位面色古怪,相互之间使着眼色。 第五十二章 刀削面、橙酿蟹 众目睽睽之下,祁岩将红枣包核桃仁咬得嘎嘣响,吃得不亦乐乎。 今日见了女神,又抱上到了大腿,柳夷光很高兴,一扫晕车时的阴郁,又焕发出美人该有的光彩来。俊男美女言笑晏晏,是多美好的画面,偏偏在场的除了新竹之外都无心观赏。 新竹高兴啊,之前还在为这个小妮子担心,现在看来,王妃那里是没什么问题了。以后在王府里也可过得滋润些。 通往聆风院的路两边种了许多海棠树,才着果,黄豆大小的青果子挂在枝头,柳夷光一路行来,心道:到了秋天,收上来的果子不知道能做多少果酱。 祁岩吃东西不说话,一行人在诡异的安静氛围下回到聆风院。 世子钦点了柳夷光备膳,蒋嬷嬷得到消息之后,思索了片刻,亲自带她到了小厨房。对此,柳夷光不胜感激。由高层带领认识新同事,这个似乎就已经盖上了“骨干”或者“有后台”的标签。不管从哪方面想,对她现在的状况而言,没有坏处。 说是“小厨房”,就其面积和人员配置来说,一点都不算小。 光大灶台就有五个,每个灶台配置一个主厨,两个打下手的丫头,此外还有洗菜的、切菜的、端菜的妈妈和小丫头,数人头都数不过来。 蒋妈妈冷不丁过来一趟,还领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大家手里的工作不停,却支起了耳朵。 冯妈妈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小丫头的能赖倒是不小,这就笼络住了蒋嬷嬷。 小厨房管事的,是一个被称作英嬷嬷的妇人,大约四十岁,个头不高,一身横肉,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堆起来,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小厨房的油水足。 “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英嬷嬷努力地笑着,柳夷光默默地将头低下了,想到了范伟那句经典台词“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这总结,忒精辟。 蒋嬷嬷拿起手绢擦擦头上的汗珠,不紧不慢开口:“这个丫头是新来的,爷近身使唤的,先搁你这儿一段时间。” 英嬷嬷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么漂亮的丫头,放我这儿可真是糟蹋了!”心里却咂摸着蒋嬷嬷的话,世子爷近身使唤的丫头,一来就是个二等起步的,果然柳家人虽然离了府,却还在府里扎着根呢。只是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在膳房里能做什么?绣花?恐怕连刀都拿不了!不免觉得蒋嬷嬷是在给她出难题。便小心的问道:“这位姑娘有拿手的活计没有?” 蒋嬷嬷仍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说道:“今儿先腾一个灶台,给世子爷做几道菜,具体事宜,明日禀明了王妃有了章程再说。” 这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要做主厨了?英嬷嬷皱着眉,如今这灶上的,可都是花重金聘请的名厨。让她们腾位子…… 蒋嬷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夷光,对她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英嬷嬷开口,这几日在路上,世子爷也顾不上饮食,既让你做,你便好生做着。” 柳夷光甜甜一笑:“是,奴婢一定好好地做。”扑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一愣。不免心软了两分,伸手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这才离开。 只要不是傻的,看了都能明白,这是蒋嬷嬷放出来的信号,这个丫头,蒋嬷嬷十分喜欢。 桂圆和枣儿一看这情势,交流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悔意和希望。 “既然如此,那今日你就先到这里来。”英嬷嬷挺了挺腰,将方才在蒋嬷嬷面前收缩了些的肚子又放了出来,往冯妈妈的灶台那边走过去。 柳夷光乖巧地给冯妈妈作了一个揖:“冯妈妈,又来叨扰您了。” 冯妈妈心中也有些恼怒,但之前被她那么威胁过,现在她收起了刀,她反而惶恐起来。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夷光也不客气,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甚是碍事。挽了半天,只是袖口太大,无论怎么挽都挽不起来。枣儿一看,忙拿出一根袖带,过去帮她将袖子绑好。 原来还能这样,柳夷光感激地道谢。其他人瞧着她这个样子,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连袖子都不会绑,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居然也敢说自己会烹饪。 她眼尖,早就看到角落里摆着一篓子螃蟹,这个时节,还不到吃螃蟹的时候,那篓子螃蟹个头不大,却也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在庄子里,她都极守规矩,不到时节万万不肯打捞如灵溪里的螃蟹。今年还一只螃蟹都没吃到呢。 “有橙子么?”柳夷光问枣儿。 枣儿点头:“有是有,可是这个得向英嬷嬷拿,这会儿庄子里橙子还未送来,现有的这些都是贡品赏赐下来的。” 也是,这里吃个反季节水果不容易。 即便如此,她仍提出了要求:“挑两颗顶上带枝叶的来。” 做菜怎么还用上果子了,英嬷嬷拿了两个橙子过来,同她道:“这东西虽不值什么,只是这时节可不易寻,可省着用。” “晓得的,多谢嬷嬷。” 沾些盐粒儿在手上,在橙子上摩擦,闻见香了,迅速放入井水中洗净,将带枝叶的顶端切掉,去囊,只挤出少许的橙汁在橙盅里。这一套动作下来,倒是好看。 又自己到篓子里捡了七八只蟹,每一次过手的时候都掂了掂,专挑沉手的拿。没有想到,这会儿已经有长得不错的螃蟹了。柳夷光觉得自己在庄子待得整个人都小家子气了许多,这里是王府,不是好的东西怎么进的来? 又拿出自己的拆蟹工具,将蟹黄、蟹油、蟹肉拆好放入橙盅。 “小点儿的甑有么?上甑蒸。” 也是枣儿拿了甑过来,往锅里加水的时候,柳夷光制止了,“我自己来。”说着,接过瓢,舀了半瓢水,又倒了半壶花雕两勺醋,这才上甑。 趁着蒸螃蟹的这个时候,她立马又开始和面,算了一下时间,擀面条是来不及了,便让人在大灶的锅子里烧热水,水滚了,她的面也和好了。手中抱着面团,闪着银光的刀在她手中不断地一起一落,片儿面就想雪花一样落入了水里,一滴水花也没有溅出来。 刀削面、橙酿蟹,这个搭配自己都觉得不大和谐。柳夷光干笑两声,也不知道祁岩有没有那么好心,给自己留一个橙酿蟹。 第五十三章 小老头 刀削面从锅里捞出来,她又寻摸了半斤有肥有瘦的猪肉、三瓣蒜、半截姜剁成了末,锅里用肥肉炼出油来,将香叶、花椒、大料等香料炒出香味来,捞出调料,放半勺酱,再放入肉末、蒜末及姜末,加一丁点儿酒、酱油,再滴两滴陈醋。 不知不觉已经有不少人停止了手头的活计,专注地看着柳夷光做菜。美人抚琴跳舞,她们也见过,不用说那都是极美的画面,和在膳房里的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不成想,美人耍刀舞勺,竟然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浇上高汤之后,柳夷光对桂圆道:“火再烧旺些。”桂圆忙递了两根柴火进去。柳夷光拿出一个瓷瓶,想要往里加点秘制调味料。英嬷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嚯,这东西是外头带进来的?”小豆眼儿一眯,只剩下一道缝。 柳夷光拍拍自己的脑门,很是抱歉道:“这是我自制的一点儿调味料,能让卤子味道更鲜美。” “这也不行,凡是饮食所用,需等御医检验,登记入册之后方可使用。” 这么麻烦啊,柳夷光收起了瓶子,道:“那就不用。”直接将卤子盛入两个巴掌大的瓷碗中。又让人拿了食盒过来,放好。 “哪里就需要两碗面了?”英嬷嬷道:“一份就够了。” 柳夷光含糊地回道:“世子中午没吃好,晚上要多吃点。这是面食,多吃无碍。”英嬷嬷也无话可说,又见她将橙酿蟹中加了盐粒稍微一拌,装了盘,也放到了食盒里。 “这些都得趁热吃,我这就给世子送过去。”说着提着食盒就要走。 英嬷嬷不得不感叹,这小妮子可真没见过世面,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话语却不失热忱:“这些活计怎么能让姑娘做?冬儿,还不帮姑娘拿着饭盒。” 柳夷光连忙道:“嬷嬷喊我阿柳也就是了。”又对冬儿道:“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不……不麻烦。”冬儿脸微微一红,这个阿柳姑娘太好看了,人也和气得很,跟其他几个厨娘不一样。 聆风院也大,她只记得跟着蒋嬷嬷在回廊里左拐右拐了几次才到了,这会儿原路返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每次要拐弯的时候,冬儿都会小声地提醒,除此之外,也不多说一句话。 到了世子寝殿外的月亮门,冬儿便止住了脚步,将食盒交给了柳夷光。难得与人相处这么愉快,柳夷光拿出一个荷包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糖果。” 冬儿惶恐道:“给……给……我的?” 可不就是给你的吗?柳夷光含笑点头,“这糖我用竹叶包着的,又用米糊纸裹着,剥了竹叶儿皮直接吃就成。只是天热,不能放太久。” 冬儿接了糖,不知道说什么好,柳夷光已经拎着食盒进去了。 进了月亮门便听到房中传来的阵阵说笑声,细听来,确实祁岩在吹嘘自己的功绩。她便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阿柳来了?快快进来。” 这位热情的美女又是谁?她只得笑着应道:“好。” 到了屋子里,便看到祁岩身边围着五六个丫头,各个都眼冒桃心儿地瞧着他傻乐。 新竹过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小声问道:“就这些?” 柳夷光惭愧地点点头,这就不少了!她用的可是海碗! 新竹摇摇头,祁岩看过来,脸上的神色倒是不变,仍高兴着的样子,让她安心了一些。 “这面食倒是奇怪,外薄里厚,状似柳叶,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柳夷光忙过来,帮他将卤子倒进碗里,给他拌好了,退了一步说:“回世子,这是刀削面。” 这什么难听的名儿?一看就是她随意给取的,没文化真可怕,又指着碗中的橙子道:“将橙子这样摆着也算一道菜了?” 她连忙过去,将顶而掀开,酒香、蟹香、橙香交织出的香味就飘散开了。“这是橙酿蟹。” 这名儿倒还听得过去,两碗面,两个橙盅,祁岩看着好笑,恐怕这两样都不是给他做的,而是她自己想吃的。 “刀削面,橙酿蟹……”祁岩念叨了一声,笑道:“我看这面得叫柳削面才对。”柳夷光暗暗磨牙,面上仍笑着。 “得,你先尝尝有毒没毒。” 明明你已经吃了一口好吗?柳夷光刚想反驳,福至心灵理解了世子的良苦用心,这是找理由给自己开小灶啊,立刻虚情假意地推让了一番,就跪坐到他对面。 众人绝倒,难道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只是,他这么一说,倒也不能指责阿柳坏了规矩。 柳夷光将其中一只橙盅捧到了祁岩面前,又捧了一只到自己面前。厨房离寝宫也忒远了些,都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是很鲜美。柳夷光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有蟹无酒,未免失了真味。” 听得祁岩的话,新竹便要去拿酒,又问柳夷光道:“饮什么酒好?” 柳夷光忙回道:“一壶花雕、两颗冰糖、再切些姜丝,用小炉子温片刻即可。” 一个二等丫头,竟支使起大丫头来了,另外两位大丫鬟新兰、新荷可瞧不惯她那张狂样儿,拉着新桃出去了。 新竹不过是淡淡地瞧了她们的背影一眼。便准备温酒去了。 “奴婢见厨房准备了好些精致的菜品,不想班门弄斧……世子若觉得面条太瓷实了,少用点便是,待会儿还有别的菜送上来。” 祁岩越发觉得好笑,他都不知道府里还有这样大的碗……可不瓷实么。 “让厨房不用端菜上来了,那些精致的菜品日日吃,都腻歪了,不如这柳削面实在。”五日的快马加今日面圣,感觉灵魂都被掏空了,半碗面下肚,反而觉得踏实了。 柳夷光不置可否,那些新鲜的菜色,光是看着就知道好吃,她很是怀疑,这位世子是被惯得没边儿了,山珍海味吃腻了,物极必反,喜欢上粗茶淡饭了。 新竹将温好的酒端过来,柳夷光给他倒好。 “给自己也倒上。” 柳夷光给自己满上一杯,舔了一口,味道不错。 一人捧着一个酒盅,小口小口地喝着。惬意得很。 祁岩冷不丁地说:“怎么看着你如此悠哉,不像个小丫头,倒像个小老头。” 第五十四章 银钱 刀削面从锅里捞出来,她又寻摸了半斤有肥有瘦的猪肉、三瓣蒜、半截姜剁成了末,锅里用肥肉炼出油来,将香叶、花椒、大料等香料炒出香味来,捞出调料,放半勺酱,再放入肉末、蒜末及姜末,加一丁点儿酒、酱油,再滴两滴陈醋。 不知不觉已经有不少人停止了手头的活计,专注地看着柳夷光做菜。美人抚琴跳舞,她们也见过,不用说那都是极美的画面,和在膳房里的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不成想,美人耍刀舞勺,竟然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浇上高汤之后,柳夷光对桂圆道:“火再烧旺些。”桂圆忙递了两根柴火进去。柳夷光拿出一个瓷瓶,想要往里加点秘制调味料。英嬷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嚯,这东西是外头带进来的?”小豆眼儿一眯,只剩下一道缝。 柳夷光拍拍自己的脑门,很是抱歉道:“这是我自制的一点儿调味料,能让卤子味道更鲜美。” “这也不行,凡是饮食所用,需等御医检验,登记入册之后方可使用。” 这么麻烦啊,柳夷光收起了瓶子,道:“那就不用。”直接将卤子盛入两个巴掌大的瓷碗中。又让人拿了食盒过来,放好。 “哪里就需要两碗面了?”英嬷嬷道:“一份就够了。” 柳夷光含糊地回道:“世子中午没吃好,晚上要多吃点。这是面食,多吃无碍。”英嬷嬷也无话可说,又见她将橙酿蟹中加了盐粒稍微一拌,装了盘,也放到了食盒里。 “这些都得趁热吃,我这就给世子送过去。”说着提着食盒就要走。 英嬷嬷不得不感叹,这小妮子可真没见过世面,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话语却不失热忱:“这些活计怎么能让姑娘做?冬儿,还不帮姑娘拿着饭盒。” 柳夷光连忙道:“嬷嬷喊我阿柳也就是了。”又对冬儿道:“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不……不麻烦。”冬儿脸微微一红,这个阿柳姑娘太好看了,人也和气得很,跟其他几个厨娘不一样。 聆风院也大,她只记得跟着蒋嬷嬷在回廊里左拐右拐了几次才到了,这会儿原路返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每次要拐弯的时候,冬儿都会小声地提醒,除此之外,也不多说一句话。 到了世子寝殿外的月亮门,冬儿便止住了脚步,将食盒交给了柳夷光。难得与人相处这么愉快,柳夷光拿出一个荷包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糖果。” 冬儿惶恐道:“给……给……我的?” 可不就是给你的吗?柳夷光含笑点头,“这糖我用竹叶包着的,又用米糊纸裹着,剥了竹叶儿皮直接吃就成。只是天热,不能放太久。” 冬儿接了糖,不知道说什么好,柳夷光已经拎着食盒进去了。 进了月亮门便听到房中传来的阵阵说笑声,细听来,确实祁岩在吹嘘自己的功绩。她便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阿柳来了?快快进来。” 这位热情的美女又是谁?她只得笑着应道:“好。” 到了屋子里,便看到祁岩身边围着五六个丫头,各个都眼冒桃心儿地瞧着他傻乐。 新竹过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小声问道:“就这些?” 柳夷光惭愧地点点头,这就不少了!她用的可是海碗! 新竹摇摇头,祁岩看过来,脸上的神色倒是不变,仍高兴着的样子,让她安心了一些。 “这面食倒是奇怪,外薄里厚,状似柳叶,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柳夷光忙过来,帮他将卤子倒进碗里,给他拌好了,退了一步说:“回世子,这是刀削面。” 这什么难听的名儿?一看就是她随意给取的,没文化真可怕,又指着碗中的橙子道:“将橙子这样摆着也算一道菜了?” 她连忙过去,将顶而掀开,酒香、蟹香、橙香交织出的香味就飘散开了。“这是橙酿蟹。” 这名儿倒还听得过去,两碗面,两个橙盅,祁岩看着好笑,恐怕这两样都不是给他做的,而是她自己想吃的。 “刀削面,橙酿蟹……”祁岩念叨了一声,笑道:“我看这面得叫柳削面才对。”柳夷光暗暗磨牙,面上仍笑着。 “得,你先尝尝有毒没毒。” 明明你已经吃了一口好吗?柳夷光刚想反驳,福至心灵理解了世子的良苦用心,这是找理由给自己开小灶啊,立刻虚情假意地推让了一番,就跪坐到他对面。 众人绝倒,难道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只是,他这么一说,倒也不能指责阿柳坏了规矩。 柳夷光将其中一只橙盅捧到了祁岩面前,又捧了一只到自己面前。厨房离寝宫也忒远了些,都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是很鲜美。柳夷光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有蟹无酒,未免失了真味。” 听得祁岩的话,新竹便要去拿酒,又问柳夷光道:“饮什么酒好?” 柳夷光忙回道:“一壶花雕、两颗冰糖、再切些姜丝,用小炉子温片刻即可。” 一个二等丫头,竟支使起大丫头来了,另外两位大丫鬟新兰、新荷可瞧不惯她那张狂样儿,拉着新桃出去了。 新竹不过是淡淡地瞧了她们的背影一眼。便准备温酒去了。 “奴婢见厨房准备了好些精致的菜品,不想班门弄斧……世子若觉得面条太瓷实了,少用点便是,待会儿还有别的菜送上来。” 祁岩越发觉得好笑,他都不知道府里还有这样大的碗……可不瓷实么。 “让厨房不用端菜上来了,那些精致的菜品日日吃,都腻歪了,不如这柳削面实在。”五日的快马加今日面圣,感觉灵魂都被掏空了,半碗面下肚,反而觉得踏实了。 柳夷光不置可否,那些新鲜的菜色,光是看着就知道好吃,她很是怀疑,这位世子是被惯得没边儿了,山珍海味吃腻了,物极必反,喜欢上粗茶淡饭了。 新竹将温好的酒端过来,柳夷光给他倒好。 “给自己也倒上。” 柳夷光给自己满上一杯,舔了一口,味道不错。 一人捧着一个酒盅,小口小口地喝着。惬意得很。 祁岩冷不丁地说:“怎么看着你如此悠哉,不像个小丫头,倒像个小老头。” 柳夷光也不管他说什么,酒足饭饱,跪地谢恩,施施然拎着装着空碗空碟的食盒告退了,将祁岩的长笑帅到身后。 走到门口,碰上新兰,她刚想招呼一声,新兰伸出拽着汗巾的手,指着一个小丫头骂道:“好个没有眼力见的死丫头,就知道躲懒,还不赶紧过来把食盒拿走?” 好端端地被骂了一顿,那小丫头露出委屈的神情,让柳夷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额,不用了,我送到膳堂也不费事。” 新兰嘴巴一斜,眼角下拉,“这事儿谁都可以做,但是规矩在那儿,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得按着规矩来。” 柳夷光听了,小脸一红,原来是在指桑骂槐,尴尬地笑一笑,将食盒递给了小丫头。走了几步,便听到小丫头小声抱怨:“送食盒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活计了?仗着自己是大丫头就欺负人。”说着还那眼睛偷偷地瞥她。柳夷光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不去接这个话头。小丫头又道:“姐姐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四个大丫头里,新兰姐姐最凶不过了。” 她都这样“好心”地提醒了,柳夷光也不好装聋作哑太过了,甜甜一笑,小声道:“多谢你的提醒。”到了月亮门,连忙将食盒接过来,同她道:“食盒我自己送过去就成,麻烦你了。” 小丫头不松手,只盯着她腰间的荷包看。她这才恍然,拿出几个铜板来交与她。“辛苦你了。”小丫头假意推辞了一番,收到了袖子里,“阿柳姐姐真大方,以后有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同一个院子里帮忙干点活儿还得收钱?几个铜板虽然不多,但是她仍觉得肉痛,更有一种被人宰了的感觉。大家都是丫鬟,拿那么点儿月钱,还能这么操作? 没有人领着,她这一路走得很曲折。好在凭着自己还算出色的方向感,最终到达了小厨房。这次回来,英嬷嬷可就更殷勤了,见她拎着食盒,自己可是亲手给接了过去。 “阿柳姑娘辛苦了,您看如今这灶台也只有五个,您若是中意哪个,明儿起您就用哪个。” 柳夷光忙道:“我听嬷嬷的安排。” 英嬷嬷小声道:“姑娘不必同我客气,想必姑娘也知道我们爷是个嘴叼的,这小厨房的人呐,隔段时间就要换一茬儿,您呐也别觉得过意不去。” 都是依附于祁岩而生存的人,自然要讨他的欢喜。他如今吃得她做的饭菜,她在这厨房里便有了落脚的地。英嬷嬷的话她听得明白得很。 不过瞧着那几位厨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不免有些心虚,都是同行,总会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在里头。 “我才刚来……还是交由嬷嬷们做主。”开玩笑,她才不会如此托大,一来就挤走一个人,多招人恨呢!若想优哉游哉地过好在王府的日子,她早就打好了夹着尾巴做人寻找机会自立门户的主意。 英嬷嬷面色不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汗巾,擦擦头上的汗:“知道你们小姑娘家面皮薄心又善,那这事儿我自己跟蒋嬷嬷商量着办。” 柳夷光抿唇笑笑,真跟小白兔似的。大约英嬷嬷对她这样的态度也很满意,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身为二等丫头,住宿条件不好不坏,三人一间屋子,一张大通铺。铺盖及一应生活用品珍珠已经帮她领回来了并放到了柜子里。只剩下一些从双柳庄带来的私人用品还未整理。 柳夷光觉得过意不去,跟她道了谢。又见一间房里,另外一个姑娘表情伤感,便也不去主动说话。收拾好东西,拿着自己的脸盆去打水洗漱,珍珠见状,也连忙拿着盆跟了去。 “聆风院二等丫头一共六个,今儿房里花菱和锦葵两个搬了出去,春羽姑娘很难过。”珍珠小声说到。 她们挤掉了两个二等丫头?柳夷光苦笑,看来就算她自己与珍珠生分,旁人也还是会将她们视为一体。珍珠问道:“你带了多少银钱来?我带来的银钱都撒了一半出去。聆风院的二等丫头可不大好做。”柳夷光张了张嘴,郁闷道:“倒是带了一些。不过照这样花下去,也用不了许久。” 便听珍珠叹气:“一开始确实艰难,不过若是得了脸,自然有人孝敬,也用不着这般花销。” 柳夷光知道她的野心,在府中只身一人怕是很难达成愿望,只能先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用银钱来笼络这些人,是最简单的方法。 “反正我就这么些银钱,花完估计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索性不花了。”柳夷光咬牙道,心里又想着,自己着书,纸墨笔砚之类的现在都得花自己的钱来买,花费可不小,现在又没有进项,还是省着点好。 珍珠哑然,果然无欲则刚。又觉得她命真的好,这才刚进府,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得到了王妃的垂青。她鞠了一捧水浇到脸上。她有她的命,而自己有自己的运。 待她们二人洗漱完毕,各自铺好自己的铺盖,春羽发觉准备就寝的二人并没有想要宽慰她的意思,不由得觉得索然无味,悻悻地去梳洗了。 路上睡不安稳,这会儿沾了床,浑身舒坦。“太舒服了。”柳夷光呢喃着睡着了。 “阿柳、阿柳。”头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唤她,可眼皮怎么这样重。 “蒋嬷嬷,她好似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这么难受。现在的医疗水平并不高,她一直都很重视锻炼身体的好么,怎么还是生病了? “让人把西南角的房间收拾出来,把人先移过去。” 听声音像是蒋嬷嬷,也是了,自己病了当然是要被隔离开。柳夷光只感觉到有人用被子将她裹了几圈,扛在了肩膀上。 这可真是别致的对待病人的方式。 感觉到自己被放平了,她努力地说了一句:“劳烦给我煮一碗生姜水。”毕竟,她已经感觉到没人要给她请个大夫。 第五十五章 栗子糕 她生病这事也没有人告诉祁岩一声,清早祁岩去王妃处请安,王妃瞧着他只带了新兰新荷两个,便笑问道:“阿柳怎么没来?那丫头招人疼。” 祁岩含笑:“她那样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冲撞了您就不好了,还是等蒋嬷嬷调教调教再带到母后跟前罢。” 平日最没规矩的一个,竟嫌弃旁人没规矩起来,王妃都被气笑了,对身边的妙音道:“去,把那丫头接过来陪我说会儿话,那丫头讲话逗趣。”妙音笑应了一句:“欸!奴婢这就去。” 新兰新荷对视了一眼,新兰往前走了一步,道:“禀王妃,阿柳病了,昨儿半夜就发起热来,现在下不来床。” “病了?”祁岩皱了皱眉:“怎么没人同我说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先看看她去。” 王妃忙让人拦住他,“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你父王还等着你一块儿进宫呢。你去前院寻你父王。” 祁岩停住了脚步:“让人进宫请御医。嗯,请胡太医。” 哪有奴才病了请御医过来诊治的,而且还是专给睿王看病的胡太医。王妃瞪了他一眼:“快走,这哪儿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待会儿过去看看便是。” 祁岩欲言又止,叹着气走了。这人可是刚从庄子上带来的,才一天就病得下不了床,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聆风院风水不好。 待送走了这个小祖宗,王妃的脸就耷拉下来,声音也严厉了:“如今蒋嬷嬷也越发松懈了,不是说过,聆风院不管大事小事一应都禀报过来吗?” 新兰新荷立马跪下,新兰道:“蒋嬷嬷已经让人将阿柳移到了西南角的屋子里,院子里也都撒了药汁……” 平日里瞧着她是个聪明的,今天怎么尽说些傻话。也不等她说完,便让妙音去将胡太医请过来。又同妙语说:“准备去聆风院,把敏儿送来的那盒栗子糕带着。” 新兰听到王妃的一声声吩咐,脸色越来越白,深恨自己嘴快,没有揣测对王妃的意思。本来嘛,世子这样关心一个奴才王妃应当生气才是,况且,哪有一个奴才病了都要上报到王妃这里的?王妃对那个小丫头可真不一般。 新荷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回话,一路上都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肩舆后头,回了聆风院。 聆风院里飘着一股子药味。 蒋嬷嬷给王妃请了安,脸不改色地将昨夜如何发现柳夷光生病,病情如何,又如何安顿,如何打扫院子等一一向王妃禀明了。 “王妃,胡太医到了。” 王妃心里虽急,却不能失了身份,亲自去下人的屋子。便吩咐妙语:“你跟过去看看那丫头的病要紧不要紧。栗子糕也拿上,待她吃了药便给她用些。” 妙语领了差事,心里不免也有许多疑惑,即便阿柳真的长得像王妃心心念念的密友,可事无巨细到这样未免也太过了。 西南角的屋子夏日里闷热得紧,到了门口,胡太医问道:“不知府中是何人生病?这屋子可不适合病人休养。” 妙语忙道:“是府中的阿柳姑娘,她阿爹是王爷的旧部,昨儿才进的府,今儿就病倒了。王妃很是担心。” 胡太医一听是阿柳姑娘,走路也不颤颤悠悠的了,推开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柳夷光已经吃过了小米粥,回了些力气,但小米粥毕竟不是药,烧得晕晕乎乎,看谁都是三重影。此时,屋里也只有一个粗使的小丫头照料着,那小丫头懂什么,只呆呆地在床边看她的睡颜。见妙语进来,立刻退到一边。 胡太医瞧着床上躺着的小可怜,胡子翘得老高。这可是撬动睿王殿下红鸾星的小丫头呀,瞧这个样子,要是晚来一步,恐怕……他将事态想得严重,连连吩咐:“还不快将姑娘的手拿出来。”妙语听闻,亲自过去,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到了脉枕上。 妙语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云鬓蓬松,香汗淋漓,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有些发白,一副虚弱的模样,即便是她这样的“陌生人”见了,都不免生出了怜爱之情。若是世子见了……她不敢想下去,又想到今日听闻她生病立刻就要起身去看的世子,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还好,还好。”胡太医搭完脉,捋捋胡子,笑眯眯道:“姑娘底子弱,舟车劳顿之后又食了寒凉之物,这才伤了身体。我写个方子,喝上两天也就好了。”又嘱咐道:“她如今发热难受,井水静放半个时辰之后,帕子沾水,给她敷在额头上。” 想到昨日吃了橙酿蟹,这么快就遭到了“反噬”,心里不免戚戚。 胡太医临走前还不忘批评她两句:“知道自己身子弱就该禁口才是,身体要紧不是?” “禁口”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呐,再说了,当初若不是为了自己这“口腹之欲”又如何会当了厨子?又如何会一步一步进阶? 这次不过是阴沟里翻船罢了,她私以为,这次生病,都是因为路途遥远,马车太颠,吃不好睡不好引起的,和螃蟹的关系不大。 喝过了药,妙语将栗子糕喂给她吃,喝过药之后吃到这样甜糯的栗子糕,感觉有点幸福。 “你好好休养,这两天先让珍珠和春羽过来照料你,等你病好了,去王妃跟前谢恩才是。” 柳夷光心里很感激妙语的照料,说了一声“多谢”又觉得苍白,便又补了一句:“我日后好了,给姐姐做好吃的。” 妙语愣了一下,失笑道:“还是等你好了再说,许给王妃的都还没做呢。”话虽这么说,心中却十分熨帖。于她而言,来这一趟是领的差使,自己却也有几分真心照顾在里面,能得到对方的感激,也算真心没有白费。 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她就放心大胆的睡着了。梦都是黑甜黑甜的。 不想,她这一病不要紧,却让她的名字在府中传了个遍。 第五十六章 笑话 “听说了吗?聆风院那个新来的奴婢病了,王妃请了胡太医去给她看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竟也配让御医来给她看病。”六姑娘扯着帕子,帕子上绣着的水仙花都扯变了形。 七姑娘瞧她气得那样儿,十分不解:“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你还真就将她当一回事儿。再得王妃喜欢又如何呢,顶了天也只能是个妾。” 快到了福荣堂,两人便不说话,调整了仪态表情,各怀心事地走着。 今日福荣堂格外热闹,连向来病弱的九姑娘都不曾告假。 看着满屋子来请安的人,王妃还有些纳闷儿,她本就苦夏,虽说七月流火,天气慢慢凉爽了,可见到一屋子的人,仍会觉得烦躁。 直到有人将话头引到了聆风院。 “方才路过聆风院,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莫不是四哥哥伤了风?现在这天越来越凉了,母后也要多多爱惜身体。”九姑娘将将十岁,打小就身子弱,都是靠药养着的。早几年王妃就已经免了她的请安,偏偏又是个知礼的人,只要下得来床,必然会往福荣堂走一遭。 王妃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个孝顺的。”再无旁的话。 九姑娘的生母婉夫人半搂着她,手掌在她身上轻轻拍着,流出几滴泪:“你倒是个实心的,自个儿身子不好,还关心着你四哥哥。哎,昨儿胡太医过府,竟没能让他给你瞧瞧病。” 在座的人俱是一惊,纷纷看起好戏来。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王妃的眼眸微冷,面上的笑意不减。“我说今儿怎么人到得这样齐?原来都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之间,想着看热闹的人都低下了头。 婉夫人的一滴泪挂在脸庞上,呐呐地想要解释,王妃讽刺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都年轻,大约是没有听说柳晏飞,想来你们既然能打听出昨儿聆风院请了胡太医来,居然没有人打听着为何一个婢女会能得此殊荣。” 在座的各位,脸上都没有了光彩,要是能打听出来,今儿还会来这里套消息吗?府中的老人,多半是王妃带过来的以及早年跟随王爷的,嘴巴最紧。 “好了,都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都散了罢。”王妃揉了揉额头,让妙音扶着,回了卧房。 九姑娘本就苍白的脸色就更白了,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妙语瞧见了,唤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将她抱着出去了。婉夫人跟在后头抹眼泪。 待人都走了,王妃又换了身华丽些的衣衫,往宫里去了。 她从来不相信巧合,一次巧合可以说是缘分,太多的巧合在一起,那么不得不考虑背后的隐情。 阿柳到底是不是十一娘的女儿?如果是,当年她又是如何逃走的?又如何将女儿交给了晏飞? 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希冀,或许十一娘,她还活着。想到这里,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宫,将发现告诉娘子。 皇后这些日子被大长公主烦得不行,自睿王让人将吴立习关入了刑部大牢,大公主每日都要来延福宫哭诉,宫门一开就来,宵禁前才走。实在闹腾得让人受不住了,可对方又是长辈,少不得要多些耐心。接到端亲王妃的帖子,她才舒坦了些。 才刚进延福宫的宫门呢,就听到哭嚎声,端亲王妃苦笑,看来挑的不是时候。收拾吴立习,祁岩也有份,这段时间,都是想办法躲着不见吴家的人。她这一来,还真是“自投罗网”。 照她来看,吴立习这样的孩子就是惯得太过,就是欠收拾。但是,看大长公主哭得实在可怜,又不落忍,跟着皇后劝慰了几句。大长公主哭累了,皇后又让人服侍着到偏殿休息。这才清净了。 “暑气未消,你怎么舍得出门了?”一边嗔怪,一边命人搬冰盆过来。 端亲王妃娇憨地笑笑:“还是阿嫂待我好,你也知道我那府里也是一摊子事儿。” 话了些家常,吐了吐槽各家后院里的奇葩,端亲王妃又要了一次茶,皇后便知道她有要事相谈,屏退了左右。 “这次岩儿从庄子回来,带回来晏飞的女儿,那小丫头,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 皇后听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也不敢相信。”端亲王妃愣了愣神,“看着她,就跟看着十一娘一样。” 皇后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说的那小丫头,可是唤做阿柳?” 端亲王妃颔首,“旁人倒都是这么唤她。” “哎,”皇后既高兴又有点儿失望,好不容易听说儿子待一个小女子与众不同,她还挺高兴的。如果这小女子是十一娘的女儿,曜儿待她特别,必定不是因为动了男女之情。这臭小子,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为什么都没有同她禀报一声,这哪儿是儿子,简直就是冤家。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十一娘的消息,总算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将这事儿交给曜儿去办。”皇后揉了揉自己的心窝子,很是神伤。 端亲王妃急忙问道:“如此说来,阿柳真的十一娘的女儿了?那十一娘呢,她还好吗?” 皇后没有回答她,反而站起身唤人:“来人,去将睿王给我叫过来。” 端亲王妃:…… 心里却在偷笑,木兰姐姐的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皇后一直在屋内转着圈,绕得她头晕:“阿嫂,稍安勿躁,睿王是个可靠的,你就别急了。”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瞧着他长大的,你还不知道,他的主意大着呢。” “要不怎么都说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昨儿阿柳病了,我家那个魔星偏让人请胡太医给诊治,今个满府的人都想来瞧笑话。气得我肝疼。” “看来这么多年你府中的那些人也都没什么长进,想看你笑话?恐怕这才是笑话呢。”皇后开怀大笑,忍不住又同少时一样,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 揉过之后,两人俱是一愣,很是怅然。少了十一娘,果然很寂寞,很寂寞。 第五十七章 波澜 突然被母后召唤,祁曜仍然淡定。看了一眼对面拿着公文打瞌睡的祁岩,顺手拿了竹简在他头上敲了敲。 “去延福宫。” 只要不被拘在这里,去哪儿都成。祁岩整理了下衣冠,随同出了门。都怪自己这次表现太过神勇,暴露了自己雄韬伟略的隐藏属性,以至于让睿王殿下发了善心,想要捞他一把。呜呼哀哉! 入了延福宫,皇后和端亲王妃二人都是一副神情奄奄,黯然神伤的样子。 请了安,瞧着这气氛不对,祁岩拿眼角去看祁曜,他倒是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可这才回京,还没来得及捅什么篓子呐。 “母妃怎么愁眉不展的,莫不是父王又要纳妾了?” 端亲王妃怒气攻心,又舍不得拍他,只伸出一只手指头,在他脑袋上戳了戳:“混账东西,也不看看地方,这些浑话也能在这里说的?” 皇后倒是被逗得一乐,嘴里却说道:“你母妃最是贤良,怎会为那些小事生气。” 祁岩乖巧道:“姨母说得极是,我大夏朝最贤良的两个人可都在这屋子里呢。”皇后与端亲王妃从前是闺中密友,现在虽说成了妯娌,关系却也更密切了。每每只有二位在场时,祁岩便自然而然地称皇后“姨母”。 皇后又是一乐,看了一眼旁边面部毫无波澜的儿子,不免悻悻然。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她和圣人可都不是这闷葫芦性子。 祁曜见皇后拿眼睛扫他,沉吟了良久,开口道:“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听这语气,不是要事还留不住他了。果然儿比儿,气死娘,岩儿性子多惹人疼爱。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我交代你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祁曜淡然道:“还在查,没有确定。” 皇后颇为失望,“这件事情十分紧要,你要放在心上。” 祁曜答应了一声,“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儿臣便回去处理公务了。” 端亲王妃暗自叹气,睿王还真是……这孩子能干是能干,到底比不上岩儿贴心。虽说还未查明,可她想,事实上除了十一娘的亲骨肉,还有谁能与十一娘那样相像呢? 祁岩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反正这些俗事跟他关系不大。听祁曜说要回去处理公务,他的头皮又开始发麻。 “那什么,我还想在这里多陪陪姨母呢。” 皇后听了,更是喜欢。对着祁曜恨恨道:“你便不能放下公务,陪陪我和你姨母?” 祁曜不为所动,私盐案还在审,他需关注进度;再者,阿柳给他的那批种子,他还未来得及交给大农令,这段时间都会很忙。 “儿臣先告退了。”说完拔腿就走。 皇后扶额,气得不轻。 实际上,祁曜也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样心中毫无波澜。 常星跟着,想到殿下回京之后忙得焦头烂额,昨日更是几乎没有合眼,便没有将阿柳生病的消息禀报上去,现在,也算偷得半日闲,他斟酌地说到:“昨儿端亲王府传了胡太医,原来是阿柳姑娘生了病。” 祁曜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常星眼睛里有了笑模样,“不过胡太医说不严重,吃两天药就成。不过阿柳姑娘底子弱,还需好生将养。” 祁曜闷声不吭,她底子何止是弱,简直是弱爆了好么!胡太医说没事,那应该真不是什么大病。要不要敲打敲打子彦,让他给她派个轻松点的活儿? 直到回到了合宸宫,常星也没有等到他的一句话。真是急死人了,他说这些就是为了能让爷把人接到宫里来呀。 眼看着殿下又沉迷公务不能自拔了,常星忧郁了。 常星都不说话了,整个合宸宫越发显得愁云惨雾。 萱宜姑姑将朝常星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萱宜插着腰,气势汹汹地问道:“爷这样下去可不行,合宸宫本来人就不多,还有一门心思往外跑的。” 他哪有什么办法,爷就这性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现在合宸宫里伺候的本来就是小太监多,宫女少,要是都跑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萱宜姑姑哀叹了一声:“也没听说谁家郎君似爷这般,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沾女人。” 常星默然不敢多言,萱宜姑姑是爷的奶娘,也是皇后看重的人,数落爷两句的资格还是有的,他却只能听听罢了。 “你不是说爷在庄子上对一个小丫头不一般么?这事儿我倒是已经同娘子提过了,娘子倒是想把人接进来,意思是先当个侍妾。” 这事常星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今儿瞧着爷的模样,他又不大肯定了。 “这事儿,还得再观察观察,再者说了,那丫头现在还小呢。” 萱宜姑姑默然看天,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看看人家八皇子,才十一岁,身边的人就已经怀了胎。虽则惹了圣人生了气,但萱宜姑姑还是很眼红。 “哎,上次圣人提到要给爷纳妃,爷二话没说就拒绝了。我这个心呐……”萱宜姑姑越说越伤感,用帕子撷去眼泪,“你自小跟着爷一起长大,你说的话他也能听进去一两句,这些事情也时常提两句。” 常星也泪目了,他也不是没提过,只是教训太惨烈,他都不敢再说了。阴着提两句阿柳姑娘,已经是他冒着被体罚的危险了。 “姑姑放心,这不仅是爷的大事,也是合宸宫的大事,我放在心上着。”又说着话,宽慰了她老人家两句。 被这么多人惦记着的柳夷光,此刻还惨兮兮地卧在床上,身上都捂臭了,可偏偏照顾着她的两位小仙女不让她洗头洗澡,这对一个有洁癖的人实在太过残忍。 “让我洗澡…让我洗澡…”她有气无力地请求着,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人点头。 “说不行就不行,胡太医都说了,你需要发发汗。” “可是我都发了两天汗了!而且我的病都好了!” 这样热的天,她在被子里发了两天汗!加上这屋子本来就热,她的伤风都快捂成中暑了! 第五十八章 不寐 磨了一下午也没用,柳夷光被满身的臭汗熏得蔫儿了。到了晚上,趁着她们二人睡着了,悄咪咪的打水洗漱,也不敢烧水,怕动静大把人都吵醒了。 井水是真的凉,指尖碰到,便打了一个寒颤。病都没好全呢,冷水一浇,估计又得重新返回病床了。把搓澡的想法拍死在脑袋里,只用棉布沾了点水,随便擦了擦。头也不洗了,破天荒地全部都盘起来,不然油乎乎的耷拉着,看着不清爽。 这两天睡多了,也睡不着,何况房间里实在闷热,她搬了一张凉席一方小桌子,点了一盏灯,在院子里继续她的创作。 画了许久,也还是不满意。 “拿笔还是比拿刀要难多了。”她对着画作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得找个老师学习作画。” 说着放弃了画画,现将自己想到的一些常见野菜都列好了目录,一念叨便有二十余种。作为食材记载,除了要记录其形状,还要记录哪些地方能食用,哪些地方不可食用,同时还需要描述味道,食用方法等等。她写的都是大白话,写完一种野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时间不早了,她便起身收拾东西,回了房。鬼使神差的,关门儿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远远地看着墙头上立着个人,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知道这不是错觉,她却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照常关了门,熄了灯,睡觉去了。身处在大宅院里,不能没有危机感,但更不能有旺盛的好奇心,到她这儿,好新奇基本上等于没有…… 即便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墙头上那人还是惊着了。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能做出这种夜半爬墙的事。祁曜低头反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到了这里。而且,为什么被她瞧见了,首先想到的是躲起来…… 躲躲藏藏,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他祁曜的性子。 他懊恼了半晌,叹息了一声,迅速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合宸宫,只留着几盏夜灯。他偷偷地回了房,脱掉了夜行衣,躺到了床上。 他的视力还算好,远远地看着,她的病应当大好了,可也应该好生地养着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吹风不说,还对着夜灯写写画画,也不怕伤了眼睛。 明明有许多公务还排着队等他去做,可,他居然还在关心一个小丫头的会不会因为对着夜灯写字伤了眼睛。祁曜惊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像是炸开了雷,响起一句话:“殿下,你该不会是喜欢我罢?”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那小丫头言笑晏晏的模样,他当时不过是当成笑谈,可是现在想起来,不知为何,整个人像是着了火一样。他又跳下床,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口而尽。 喝完了,他又点亮了灯,走到书桌处,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拽在手里揉捏着,谷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悦耳。 “殿下,可有吩咐?”值夜的侍人大约是看到了他屋子里亮了灯,是以在外头问了一句。 “无事。” 他自行吹灭了灯,重新躺到了床上。手里仍捏着荷包,似乎必须要抓着点什么,心里才觉得安稳。 鸡鸣时分,常星带人过来伺候睿王殿下洗漱。却瞧着睿王殿下面色不佳,难得的,众人一眼就能看出殿下心情不爽。于是乎,连请安声都小了许多。 祁曜从下榻,抖落身上的谷物,铁青着脸道:“把这些都收拾一下,一粒都不能少。” 常星这才注意到,殿下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荷包,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荷包是阿柳姑娘做的,用来装这些谷物的。阿柳姑娘的针线活儿……做得真不怎么样。又心疼殿下,连睡觉都想着农事。 常星知道,这谷物十分要紧,又吩咐了几个仔细的人过来收拾,另寻了一个荷包装好了。祁曜上朝的时候带上了,顺便将那破掉的荷包也拢到了袖子里。 夏,正悄悄地离开,晨起的风都干得很厉害。他忽而想到了什么,问身边的人:“我离宫的这段时日可有下过雨?” “不曾下过,从开年到现在,雨水少哩。” 祁曜的眉头微微一皱,竟有这么久都没有下雨了? 柳夷光病好了,在祁岩上朝前特意做了早膳过去,算是道谢,同时也表达了一番对刚到府里就生病了,没能尽快投入到工作中而感到抱歉,最后表达了自己以后会尽忠职守,好好地为主子服务的决心。 平时都是祁岩嗒嗒说个不休,头一回听到她这样长篇大论,他头都快大了。走之前吩咐她道:“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多,你多往福荣堂走走,母妃疼你,你也多尽尽心。” 她正好也想向王妃道个谢,欣然道:“那奴婢稍后就过去。” 新桃冷冷一笑,插了一句:“那你可别忘了今日针织坊要过来给你和珍珠量尺寸做衣裳。” 王府里二等丫头,每季可做两套衣裳,一年八套的定制。 祁岩听了,又特意瞧了瞧柳夷光的衣裳,得,又换回灰扑扑的颜色了。“正好,圣人刚赏了我一些料子,回头让母妃给你挑拣些鲜亮的赏你。” 御赐的布料,给她一个小丫头做衣裳?柳夷光立刻拒绝:“世子抬爱了,奴婢哪有资格穿御赐的料子。实在惶恐,惶恐万分。”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看起来的确是吓呆了。祁岩没好气地说:“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了,让针线房的人直接请示王妃。” 新桃的脸都绿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一直瞧不上眼的这个村姑极有可能要爬到她的头上了! 柳夷光的脸色也绿了,祁岩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她很害怕的好吗?! 她的脸色如此难看,祁岩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对她这么好……都是被逼的啊! 第五十九章 金丝枣糕 祁岩一走,新桃的笑容就垮了,又因她今日化的是笑唇,即便都快起气死了,也不过像是薄怒。 新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拉着柳夷光往厨房去了。“赶紧的,把你那个凉粉做些出来,给王妃送过去。” 新竹这是在提点她呢,王府倒是样样不缺,她这点手艺还算拿得出手。 毕竟是给王妃做的,也不能太随意了,色、香、味,样样都须雕琢,新竹也知道些王妃的喜好,从旁指点着。做出来的成果,让人眼睛都移不开。 撇开味道不谈,也不知道她是生了什么玲珑心,能做出这样美丽的食物,看了竟舍不得吃。像是初夏荷叶上的一滴露水,晶莹剔透,让人丝毫不会怀疑,阳光一照,它便能流光溢彩。 她用一只瓷碗装起来,又在上面盖了一只碗,放入了装着冰块的食盒里。原本以为她都做好了,但是她又开始炼糖、泡茶、煮牛乳,最后竟将糖、牛乳、茶一块儿煮了。 “呀!” 已经有不少人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柳夷光摸了摸鼻子,额,这哪里像是黑暗料理了吗? 也没有合适的器皿,只能用青瓷的酒盅给装上。先放井水里凉着。又用糯米粉搓了珍珠大的小汤圆儿,煮熟了,捞起来,小碗装了备用。 吃什么都得从头到尾现做,忒麻烦。柳夷光擦擦头上的汗,道:“这些都放到冰窖里凉着,我再做一样点心。” 听新竹说起王妃喜食红枣,又见有现成的枣泥,便想着可以做金丝枣糕。 做这道点心令她心情飞扬,当年自己就是靠着这道点心捞到了第一桶金——在大学门口练摊儿,一个月赚不少钱呢。 不知不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围观,除了另外几位大厨。 “哟呵,这么多鸡蛋只要蛋清,够浪费的。” 也不知道是谁多了一句嘴,其他的人都笑了。 柳夷光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在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时代,纯手动打发鸡蛋白,需要很大的勇气还有恒心。中间加了三次糖,算是能歇会儿,手都快抽筋了,总算出了白沫。将枣泥倒进来,又用筛子筛了面粉,拌匀之后,倒入方方正正的大磁盘里,并用绢布盖着。 王府的灶台还未改进,好在旁边有一个用来煨汤的灶膛,勉强可以用来烤蛋糕。 她伸手进去感觉了一下温度,不太热,走到桂圆身边,从她身后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材里挑了三四个出来,道:“这几个都放到里面,火要旺些才好。” 等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她才将磁盘放了进去。 新竹从前是最不爱到厨房来的,这会儿瞧着柳夷光做点心,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挪地方,眼巴巴地盯着灶膛,脑补着这点心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问到香味了没有?这香味真好闻!” 枣糕的香味就散了出来,从鼻子窜入了骨子里,怎么闻都闻不够的甜蜜馨香。厨房里,只听得到吸气声,听不到吐气声。 满汉全席排名第一的糕点,果然名不虚全。 “这味道太别致了,让人心里热乎乎的。”新竹感叹道。在双柳庄时也吃了不少她做的点心,倒是没见她做过这个。吃不上,多少有点遗憾。 柳夷光瞧见了她眼馋的模样,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悄悄地留一些给你。” 新竹的笑容更深了。 到了时间,柳夷光带了自制的手套,将枣糕取了出来。 周遭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明明看起来制作方法并不算复杂,可是做出来的成果怎么会如此诱人? 枣糕蒸的也好吃,只是没有烤的香。她将整块的枣糕切成一块一块的,都码好了放进食盒。 英嬷嬷围着食盒转了几圈,眼神里透着贪婪。这是给王妃的点心,她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当众说出尝尝的话来。 柳夷光虽然看出英嬷嬷的心思,却不想遂了她的心愿。让人将另一个装着凉粉奶茶的盒子都拿出来,自己一手拎一个,丝毫不费力。 新竹要接过来一个,她瞧了瞧她纤细的身子,坚定地摇摇头:“没事,我拿得了。” 其实在场的有不少人都想给她拎食盒,给王妃送东西,那是多大的体面!谁也不曾想,她小小的一个人儿,看着也不怎么健壮,居然能一手拎起两个食盒。 柳夷光也很无奈,似乎每次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力气都会引来侧目。 “英嬷嬷,我们这就走了。” 英嬷嬷一直将她们送到了月亮门,见她们走远了,这才跺脚,恶狠狠地骂道:“作死的丫头片子,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用力地吸吸鼻子,还能闻到枣糕儿香。 一出了月亮门,新竹就笑倒了,揉揉自己的肚子,小声道:“瞧见没有,英嬷嬷馋的那样儿。要我说她真不适合待在膳堂,一年比一年圆润。” 圆她瞧出来了,润她真的瞧不出来,新竹说话不刻薄,因为柳夷光可是听新桃说过英嬷嬷“猪都不没有胖成她那样儿的”。 新桃说话,有时候还挺一针见血。 两人说笑间就走到了福荣堂,妙音亲自来迎,见她一人拎着两架快半人高的提盒,忙让小丫头过去接着。 “你这病才好,东西让小丫头拿着就是了,何苦自己拿来。” 新竹接着她的话头道:“她是个怕麻烦别个的,姐姐别看她身量小,却有着一把大气力,我要帮她提,她都不肯呢。” 柳夷光认真道:“我这不是怜香惜玉,不舍得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做这些粗活嘛。” 妙音、新竹笑弯了腰,妙音道:“得亏你是个丫头片子,这要是谁家的儿郎,可不是要哄死个人。” 说话间,将她们二人引进了屋子。 端亲王妃已经将请安的都给打发走了,就等着她过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拿起府中的账本来看。这会儿听到丫头们的笑声,知道是阿柳过来了。 “给王妃请安。”柳夷光和新桃一起下拜。 王妃含笑点头,让她过来,仔细地瞧了瞧:“嗯,气色倒也还好,可见恢复得不错。” 第六十章 小丸子 瞧着王妃关爱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前世缺爱,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奴婢的病这么快能好,都是托您的福。”她可差点儿就说出了“沾了您身上的仙气儿才好过来”这样的话。还好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新竹听了她的言语,心里安稳多了。没想到,在王妃这里,她倒是方得开,言行也都规矩得很。便笑着同王妃道:“奴婢已经把人给带过来了,爷交代的差事也完成了,奴婢该功成身退了。” 妙音啐了她一口,笑道:“也是,聆风院离了新竹姑娘可不行,我呀,这就送您出去。” 听小姑娘斗斗嘴也挺有意思,王妃拍拍柳夷光的手,笑着说:“她们都淘气,你可不要学了她们去。” 柳夷光一偏头,卖萌道:“奴婢可比姐姐们淘气多了。”话一说完,又惹王妃笑了一场。 妙音还真的将新竹送了老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柳夷光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瓶瓶罐罐地摆了一桌儿。王妃也随她摆弄,这才用过早膳多大会儿功夫呢。 “在庄子上,世子吃到仙草冻时就提过王妃苦夏,临走时让奴婢一定得备着这个,回来做给您尝尝。”柳夷光顿了顿又说到:“世子爷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您呢。” 王妃一听,脸上的神色果然更加柔软了,打开了话匣子:“他打小就孝顺,我还记得他三四岁时,被皇后接到延福宫,回来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来,嘴里喊着‘阿娘吃、阿娘吃’,王爷总说我对岩儿偏爱太过,可是他这样的孩子,让人怎么不疼呢。” 柳夷光默然,王妃把祁岩都惯成什么样儿了。但想了想自家的小五也就很能理解她这份儿心。 说话间,东西都准备好了。奶香浓郁的仙草冻、枣香馨甜的金丝枣糕,光是食物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已经很勾人了。 没有女人不爱甜品,王妃一看到桌上的甜品就有了食欲。 “这两样点心倒是新鲜样子。” 柳夷光憨笑,谦虚道:“奴婢从小就竟琢磨着吃食了,也就只有这么点儿手艺能拿得出手。” 王妃先吃了一口仙草冻,凉凉的口感,带着些苦味,被奶茶一冲,别有滋味。果然是清热解暑的佳品。柳夷光又夹了一块枣糕,道:“这道点心唤做金丝枣糕,健脾养胃、益气安神,还有瘦身养颜的功效呢。” 王妃以为她说的这些都是讨巧的话,又见她一本正经的,觉得很是有趣,咬了一口,浓郁的枣香从口腔冲到了鼻腔,她原本就极喜欢枣儿的香气,就是吃枣泥都没这么香的。又兼枣糕口感细腻,回味绵甜,更让人爱不释手。竟比仙草冻还要喜欢些。 “难怪岩儿夸赞你做的饭食好吃,今儿我算是沾了他的光。”又问:“留些给岩儿没有?” “王妃放心,也备了世子的。” 这回,王妃没有继续深究她的过往,只是絮絮叨叨闲话家常。王府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极为无趣的,王妃极少出门,一上午接到了三四张拜帖,王妃只让妙音收起来,看起来是不大愿意见人。除此之外,还要打理整个王府,不少事情都等着王妃拿主意。 她只是看着王妃处理家务就觉得累,又想到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们,颇为王妃不值。 “没想到今儿事不少,若是觉得无趣,可去院子里找小丫头们玩会儿。” 柳夷光跟小丫头们哪有什么共同语言,还不如在屋子里待着,还凉快。“奴婢就在这儿伺候着。” 王妃喜欢她这乖巧劲头,揉揉她的头,敏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是片刻也待不住,见天儿的要往府外跑。 “王妃,郡主回来了。” 王妃错愕:“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话音还没落呢,穿着一身石榴红,挽着飞天髻的寿阳郡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也不怕摔着孩子。” 柳夷光被她这一身红装闪瞎了眼,又惊讶于女子的美貌,一双丹凤眼,极为勾人。 寿阳郡主一看到母妃,便将手里的娃儿往她身上一扔,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身后跟着的人忙给她打扇。 看到房间里有个生面孔,瞥了一眼就愣住了,良久便呐呐道:“这个丫头,我看着有些面善。”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冷不丁地,柳夷光想起了贾宝玉的台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这竟是豪门惯用的开场白? 王妃淡淡的一笔带过:“这丫头肖似十一娘,你那是还小,怕是对小姨母没什么印象了。” 敏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围着她绕了一圈儿,眼睛有些红红的,“确实像。”她怎么会不记得小姨母呢?她最喜欢小姨母了,当时府里一群妖魔鬼怪仗着自己有儿子各种出幺蛾子,母妃每天与她们斗法,便将总将她送到小姨母那里。她的性子,也是小姨母养出来的。 现在看着一个与小姨母长得像极了的人,记忆像是揭开了封条,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恐怕母妃也不想这个时候谈论此事,也只能压住想要问的话,挤出一个笑容来:“你这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般花容月貌。” 柳夷光忙给寿阳郡主请安,并用“惊为天人”来夸赞对方。 这种明明自己是个身份低微的奴婢,对方却把你当成贵族小姐来对待,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让她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阴谋里,将要掉进一个大坑中。 “可是,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在府里待得太闷了,带小丸子出来走走,透透气。” 小!丸!子! 柳夷光目光转向那个小娃娃,一脸震惊。面容清秀,粉粉嫩嫩的小娃娃,还真的如小丸子一样可爱。只是这名字,是不是太卡通太不古代了?小娃娃朝她伸出手,要她抱。寿阳郡主见了,又过去抱起小丸子,塞到柳夷光怀里。 “这小子见着美女就要抱抱,倒是跟他舅舅小时候一个德行。” 第六十一章 瞎捣鼓 瞧着王妃关爱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前世缺爱,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奴婢的病这么快能好,都是托您的福。”她可差点儿就说出了“沾了您身上的仙气儿才好过来”这样的话。还好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新竹听了她的言语,心里安稳多了。没想到,在王妃这里,她倒是方得开,言行也都规矩得很。便笑着同王妃道:“奴婢已经把人给带过来了,爷交代的差事也完成了,奴婢该功成身退了。” 妙音啐了她一口,笑道:“也是,聆风院离了新竹姑娘可不行,我呀,这就送您出去。” 听小姑娘斗斗嘴也挺有意思,王妃拍拍柳夷光的手,笑着说:“她们都淘气,你可不要学了她们去。” 柳夷光一偏头,卖萌道:“奴婢可比姐姐们淘气多了。”话一说完,又惹王妃笑了一场。 妙音还真的将新竹送了老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柳夷光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瓶瓶罐罐地摆了一桌儿。王妃也随她摆弄,这才用过早膳多大会儿功夫呢。 “在庄子上,世子吃到仙草冻时就提过王妃苦夏,临走时让奴婢一定得备着这个,回来做给您尝尝。”柳夷光顿了顿又说到:“世子爷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您呢。” 王妃一听,脸上的神色果然更加柔软了,打开了话匣子:“他打小就孝顺,我还记得他三四岁时,被皇后接到延福宫,回来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来,嘴里喊着‘阿娘吃、阿娘吃’,王爷总说我对岩儿偏爱太过,可是他这样的孩子,让人怎么不疼呢。” 柳夷光默然,王妃把祁岩都惯成什么样儿了。但想了想自家的小五也就很能理解她这份儿心。 说话间,东西都准备好了。奶香浓郁的仙草冻、枣香馨甜的金丝枣糕,光是食物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已经很勾人了。 没有女人不爱甜品,王妃一看到桌上的甜品就有了食欲。 “这两样点心倒是新鲜样子。” 柳夷光憨笑,谦虚道:“奴婢从小就竟琢磨着吃食了,也就只有这么点儿手艺能拿得出手。” 王妃先吃了一口仙草冻,凉凉的口感,带着些苦味,被奶茶一冲,别有滋味。果然是清热解暑的佳品。柳夷光又夹了一块枣糕,道:“这道点心唤做金丝枣糕,健脾养胃、益气安神,还有瘦身养颜的功效呢。” 王妃以为她说的这些都是讨巧的话,又见她一本正经的,觉得很是有趣,咬了一口,浓郁的枣香从口腔冲到了鼻腔,她原本就极喜欢枣儿的香气,就是吃枣泥都没这么香的。又兼枣糕口感细腻,回味绵甜,更让人爱不释手。竟比仙草冻还要喜欢些。 “难怪岩儿夸赞你做的饭食好吃,今儿我算是沾了他的光。”又问:“留些给岩儿没有?” “王妃放心,也备了世子的。” 这回,王妃没有继续深究她的过往,只是絮絮叨叨闲话家常。王府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极为无趣的,王妃极少出门,一上午接到了三四张拜帖,王妃只让妙音收起来,看起来是不大愿意见人。除此之外,还要打理整个王府,不少事情都等着王妃拿主意。 她只是看着王妃处理家务就觉得累,又想到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们,颇为王妃不值。 “没想到今儿事不少,若是觉得无趣,可去院子里找小丫头们玩会儿。” 柳夷光跟小丫头们哪有什么共同语言,还不如在屋子里待着,还凉快。“奴婢就在这儿伺候着。” 王妃喜欢她这乖巧劲头,揉揉她的头,敏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是片刻也待不住,见天儿的要往府外跑。 “王妃,郡主回来了。” 王妃错愕:“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话音还没落呢,穿着一身石榴红,挽着飞天髻的寿阳郡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也不怕摔着孩子。” 柳夷光被她这一身红装闪瞎了眼,又惊讶于女子的美貌,一双丹凤眼,极为勾人。 寿阳郡主一看到母妃,便将手里的娃儿往她身上一扔,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身后跟着的人忙给她打扇。 看到房间里有个生面孔,瞥了一眼就愣住了,良久便呐呐道:“这个丫头,我看着有些面善。”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冷不丁地,柳夷光想起了贾宝玉的台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这竟是豪门惯用的开场白? 王妃淡淡的一笔带过:“这丫头肖似十一娘,你那是还小,怕是对小姨母没什么印象了。” 敏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围着她绕了一圈儿,眼睛有些红红的,“确实像。”她怎么会不记得小姨母呢?她最喜欢小姨母了,当时府里一群妖魔鬼怪仗着自己有儿子各种出幺蛾子,母妃每天与她们斗法,便将总将她送到小姨母那里。她的性子,也是小姨母养出来的。 现在看着一个与小姨母长得像极了的人,记忆像是揭开了封条,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恐怕母妃也不想这个时候谈论此事,也只能压住想要问的话,挤出一个笑容来:“你这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般花容月貌。” 柳夷光忙给寿阳郡主请安,并用“惊为天人”来夸赞对方。 这种明明自己是个身份低微的奴婢,对方却把你当成贵族小姐来对待,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让她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阴谋里,将要掉进一个大坑中。 “可是,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在府里待得太闷了,带小丸子出来走走,透透气。” 小!丸!子! 柳夷光目光转向那个小娃娃,一脸震惊。面容清秀,粉粉嫩嫩的小娃娃,还真的如小丸子一样可爱。只是这名字,是不是太卡通太不古代了?小娃娃朝她伸出手,要她抱。寿阳郡主见了,又过去抱起小丸子,塞到柳夷光怀里。 “这小子见着美女就要抱抱,倒是跟他舅舅小时候一个德行。” 原来这个叫小丸子的还是个男娃,知道真相的柳夷光同情的看着怀抱里的小可爱。小娃娃也不认生,抱着她的脸往自己嘴里送。 今日做了煮了奶茶,她的身上有一股子奶香,怕是这样引起了小娃娃的兴趣。 王妃听了寿阳郡主的一番话,上去捶了她一把:“哪有你这样这口无遮拦的。”寿阳郡主哼唧了一声,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柳夷光身上,满脸纠结道:“岩哥儿院子里的倒是少见你这样朴……素的。” 祁岩是什么德行,寿阳郡主一清二楚。他喜欢的是那种打扮精致的美人儿,看他院子的那些个,哪个不是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体面的衣裳。再看看她,这一身灰不溜秋的样式简单的衣裙,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会穿成这样。 对比寿阳郡主的霓裳华服,她这个确实太粗陋了。柳夷光低下头来:“奴婢这样有些失礼。”她都两天没有洗澡了,身上黏黏的,穿丝绸的衣衫总觉得贴在身上不舒服,反而这种棉料的衣服穿着发汗,舒服多了。 “确实。”寿阳郡主大笑道:“瞧着岩哥儿不是个小气的,怎么连好一些的衣服料子都舍不得拿出来。罢了,我那儿倒是有些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的,回头让人送些过来给你裁两件衣裳。” “这怎么使得!”柳夷光脸都涨红了,忙道:“奴婢才来王府,今儿新桃姐姐还说要针线房要量身段做衣服呢。” 端亲王妃听了都肝儿疼,诚然已经放弃了将她培养成名门淑女,但听了她满嘴的胡话还是忍不住怒气,这话若是旁人听了,还以为她这是在嘲笑娘家连身衣服都不给小丫头们做呢,这不是踩王府的脸面么。 寿阳郡主听了她的话,又瞧着母妃即将爆发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让母妃生气的话,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正好妙语端了茶过来,寿阳郡主忙端了茶喝上一口。茶是温的,不解暑热。喝得直皱眉。 柳夷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不开窍的了,没有想到寿阳郡主也如此,大约王妃面对寿阳郡主的时候就如同阿娘面对她时候一样,想捶,舍不得,不捶,很难受。 端亲王妃自己顺了顺气,对妙音道:“去将阿柳做的两样点心端上来。” “阿柳竟会做菜?”寿阳郡主偏着头看她,眼睛里是笑盈盈的温柔。 柳夷光只顾着哄着小娃娃,突然被点名,囫囵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逗孩子。 端亲王妃手往柳夷光的方向点了点,道:“岩儿如今单吃她做的菜。” 寿阳郡主满脸难以置信。 妙语把点心都拿了过来,寿阳郡被仙草冻吸引住,眼睛盯着碗,一点都不顾及皇族的矜持。 端亲王妃不忍直视,将脸朝向另一边,还是阿柳看着让人舒心,大的小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寿阳郡主拿起银匙,吃了一口,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小敏儿,姨母今天给你做仙草冻吃好不好?blg、blg的仙草冻,不过只能我们偷偷地吃,不许跟旁人说起。” “糟糕,太久没做,我都忘了怎么做。” “算了算了,就这么凑活吃。样子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小姨母是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儿,每天都想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想着法子哄她开心。虽然她做的吃食真的很难看,味道也未必好,但每次看着她为自己捣鼓吃的,单纯地觉得很开心。 原来好好儿仙草冻是这样的,真的如姨母所言,闪闪的像是水晶,凉凉的有雪的味道。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夷光,现在她几乎能够肯定,这个小丫头就是…… 小丸子玩累了就睡,端亲王妃让奶妈将他抱到房里睡着,寿阳郡主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郡主,奴婢……” 看着她的脸,再听她自称奴婢,寿阳郡主忽而生了气:“让你坐过来你就坐!” 美人一怒,她立刻就怂了,闷声跪坐到寿阳郡主的边上。 端亲王妃玲珑心肝,又知道她的性子,自然也不难猜到她为何突然发难。就连自己,看着阿柳这个样,心里也不好过。 只有柳夷光,还在揣测着寿阳郡主的心思。这么喜怒无常,不亏是祁岩的亲姐姐。 寿阳郡主也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调整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笑来:“你长得像小姨母,但你这性子也同小姨母差太多了。” 柳夷光哭笑不得,原来又是一个看着她怀旧的。 她不知道同她长得极像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想来这种世家大族的姑娘,自然不会像自己这样畏缩。 “阿柳除了这两样点心,还会做其他的点心么?我平时就喜欢吃些甜的,只是我府里的厨子做的点心都不大合口味。” 她对帝都的甜点了解得不多,她病中时,王妃赏的那一盒栗子糕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您喜欢什么样的点心?奴婢看能不能做。” 端亲王妃见她们现在所谈甚欢,便抽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女神不在,单独和郡主相处,她隐约有些不自在。顿了顿又说:“奴婢在乡下长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都不知道有帝都有什么样的点心。” “那你这样好的厨艺都是谁教的?你做的这两样点心,我还是第一次见。”寿阳郡主不经意地问道。 柳夷光笑笑,回道:“奴婢打小就喜欢这些,倒也没有特意同谁学过。但凡见过的、吃过的,都能做出来。偶尔自己也异想天开的瞎捣鼓。” 瞎捣鼓?这点倒是和小姨母如出一辙。 这让她生出了一丝希冀,也许小姨母还活着,躲在乡下的某个地方,隐居起来过着她想要的小日子。如果小姨母有女儿,或许就应该是阿柳这样,拥有一身好厨艺。 见寿阳郡主陷入了沉思,她自然也不多话。她问的这些话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说法她能不能相信。 第六十二章 沤子方 “翠玉豆糕、杏仁桃酥、八珍糕、葡萄奶酥。” 柳夷光听一个心尖儿就颤上一颤……这是遇上了老乡?这位姐姐,你报出来的这几样点心,哪一个都不像这个时代就有的品种。 难不成是在试探自己?柳夷光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往下砸,这老乡到底能不能认?认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千头万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些个点心奴婢也不曾听过,不过,郡主可以说说它们是个什么样儿的,奴婢或许可以做出来。” 最终,她还是断绝了与老乡相认的念头,给自己立了一个“烹饪小天才”的人设。但凡日后再有人问起,她还可以坚定地声称自己这一身厨艺都源于“天赋”! 寿阳郡主半是怀念半是忧伤地说道:“那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大概的的样子。罢了罢了,原本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见柳夷光一脸凝重的表情,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接触到她的皮肤,滑溜溜软绵绵的,皮肤状态好到让人嫉妒,忍不住又摸了两把。 柳夷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翻白眼,很不自在地身体后倾,表达自己的不适。 “呵,你平时都是怎么打理自己的?怎么就这么白嫩呢?” 哈?还从来没有人和她交流过这个问题,虽然上至五六十岁的妇人,下至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凡是个女人都对护肤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她也常常听到身边的女子讨论如何美白,如何补水,如何抗老除皱,有时候也会羡慕她们有这些说不完的话题。 关于护肤,她很有些心得,终于等到有人问她。她觉得,有一点开心。 珍珠粉她是用不起,但相对原料易得的栗荴散、沤子方她还是在用的。 “奴婢平时用淘米水洗脸,也会用栗荴散敷脸,晨起及睡前则用沤子方。”这些当然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前世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药膳,对中药起了兴趣,颇花了些精力研究,医术方面没有什么造诣,最后在一位老中医那里得了几个护肤的中药方子,据说都是慈禧用过的方子,亲测有效……后来她就再也没有买过护肤品了。 “什么什么?淘米水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可你说的这两个方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没有女人不对化妆品感兴趣,寿阳郡主本身底子好,即便这些年来不断有美丽的小姑娘长成了,她也没有跌出帝都美人榜。 “这两个方子也是奴婢偶然得的。奴婢小时候在山上搭救了一位迷途的道长,他便给了我这两个方子作为谢礼。”柳夷光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毕竟她第一次使用这两个方子的时候,阿娘也问过。 寿阳郡主抿抿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语气幽幽然:“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境遇。不如将你的方子拿过来瞧瞧?” 她现在兴致也被调动起来了,也想拿过来分享。刚想起身,就被寿阳郡主按下,吩咐随身侍奉的人:“你去聆风院取一趟。” 柳夷光叮嘱:“姐姐到了聆风院找新竹姐姐就成。” 有人去取东西,两个人继续聊着这两个护肤的方子,柳夷光将制作的过程一说,寿阳郡主便啧啧称奇。“你遇上的该不是什么神仙,这样繁复的过程,怕是宫里用的也不及这个。” 柳夷光心里“咯噔”一跳。牵动了“僭越”这条敏感神经。 “想来宫里娘娘们用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奴婢这个不过是从一个迷糊的道长那里得来的,哪有您说的那样好。”柳夷光淡淡地笑着,这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和时兴的妆容一样厚。 寿阳郡主听了撇撇嘴,大夏立国不到百年,与盘踞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不过是个发家的“土鳖”罢了。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娶了世家女做皇后,立了不少的规矩,这才颇有些像样子了。衣食住行这些方面,世家可比皇家还要考究。 如今圣上的后宫,世家女和“土鳖”女都有,世家女用的东西都是家传的,都是自己偷偷的用,对外宣称用的都是皇上赏赐的。“土鳖”女用的还真是皇上赏下来的那些。而那些东西,就连寿阳郡主也有些看不上眼。只用端亲王妃给她的那几个方子。 即便像虞家这样的顶级世家传下来的方子,工序也没有她说的这样繁复。 寿阳郡主的侍女取过来的是一个蓝色包袱,里面瓶瓶罐罐撞得“哐哐”响,柳夷光起身接过来,从中取出一个底部印着“沤子方”的青花小瓷瓶。 沤子方是由八味中药研成粗渣,与三斤烧酒一同煮透,然后去渣留汁兑上白糖、蜂蜜、冰片粉、朱砂面搅匀成膏状。她用的小瓷瓶装着,用的时候倒上一点儿涂抹在脸上。 柳夷光将小瓶儿捧了过去,交到寿阳郡主的手上。 寿阳郡主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瓶塞,瓶口放在鼻子下转了两圈儿,“倒是有一股子异香。” 这个方子她用惯了,平时倒是不觉得气味有什么特别。想来这味道对一般人来说,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寿阳郡主倒了一点儿抹在手背上,一会儿就觉得香膏浸入了皮肤中,手背上的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的。 就连旁边站着的侍女眼神都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寿阳郡主简直爱不释手,她毕竟还是有贵女的矜持一面,放还到柳夷光面前,嘱咐她道:“你这是个好东西,方子你保管好,可别被人骗了去。” 这原本也不是她自个儿研发出来的方子,她也没有“知识产权”,也不想拿这东西谋利,若是有人想知道这个方子,她也愿意分享。 “瞧郡主说的,不过是一个护肤的方子罢了,谁想要就拿去便是,老道人既然肯将方子给奴婢,奴婢也愿意将这方子发扬光大,只要不用来牟取私利就行。” 这一番话听得寿阳郡主目瞪口呆,不过是一个方子而已?要知道一个世家若是能有一个这样的方子,那便能受益不尽!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那么多的夫人太太小姐们,只要知道有这么个方子,谁不想来求?只要有求于人,必定要欠上人情。一来二往的,总要给你一点好处。 “你还真是个傻的。”寿阳郡主哀叹,还有些怒其不争。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被寿阳郡主这么说。于是甜甜笑道:“这方子做起来复杂,奴婢入府前做了一些带着,您先用着,过些时日奴婢再做些给您送去,这护肤的香膏用新鲜的更好。” 第六十三章 抢人 寿阳郡主有一点心动,可瞧着她这“散财童子”的劲儿又有些气闷。她这大方劲儿倒是与小姨母如出一辙。 “行,我承你这个情。”寿阳郡主点点她的额头:“记住了,东西可以给出去,但是方子绝对不行。”她有些怅然,阿柳如今只是奴身,一辈子养在王府里也能安然。就怕她像小姨母一样,想要“自由”。 柳夷光也承了她这个情,决定不再胡乱散方子出去。 “栗荴散是晚上睡觉前用的,用之前得用热水散发的热气蒸脸,感觉到脸上皮肤舒展开来之后,再涂上一层栗荴散,一刻钟之后洗净,抹上沤子方香膏。”柳夷光将印着“栗荴散”的瓷瓶捡了几个出来,一并告知了用法。 既然寿阳郡主这里都给了,自然也要留下一些给端亲王妃。 寿阳郡主留下来吃午膳,竟也让她同席而坐。经过几轮洗礼之后的柳夷光已经很能坦然用餐了。好,其实也没有那么坦然。来自四面八方的“眼角余光”仍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餐毕,端亲王妃午睡,寿阳郡主要饭后百步走,拉着她逛花园去了。 孟秋瓜月,已经过了花期,凤仙花开得正好。红的粉的开了一路,很是惹眼。 “还是锦园凤仙花开得好看。”寿阳郡主随手掐了一朵,拿在手上碾碎了,红色的花汁染红了指尖。身后的人立刻拿了手巾出来,帮她擦拭干净。“小姨母以前教我用凤仙花染指甲,像胭脂一样的颜色,好看极了。” 每次旁人提到十一娘,柳夷光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保,她不太愿意过多了解这个人。 与凤仙花相比,池塘里的荷花显得落寞多了,此时荷花也已经过了花季,荷塘里的花所剩不多,倒是莲蓬长得好生诱人。 池塘里有一叶扁舟,柳夷光眼睛一亮。又听寿阳郡主道:“你也喜欢荷花?种一池的荷花也是小姨母的主意呢。” 额,柳夷光流下一滴冷汗,“奴婢对花花草草可不感兴趣,只对能吃的东西有兴趣。这会儿的莲子有些老了,不过用来做莲子羹最合适不过。” 寿阳郡主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待会儿让人采些罢。” “那就多谢郡主则个,奴婢还有一道做莲子羹的方子,养颜滋阴,最好不过。”阳城新鲜的莲子太难得了,莲子羹她有许久没做,现在得了新鲜的食材,心里高兴得很。 寿阳郡主被她气消了,得,今儿同他说的算是白说了。以后还得给她看紧了,不然像她这么大方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儿。 午间还是热,她们在花园长廊里走了会儿,到了徐风亭坐下,凭栏喂鱼。 远远地听到少女清越的笑声传来,笑声渐近,寿阳郡主将鱼饵放到一边,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立着的侍女立刻放下了亭中的帷幔,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不速之客止步。 可偏偏来人不管不顾,掀了帷幔就进来了。 “听闻大姐姐回府,妹妹们特来相陪。” 不速之客是府中的六姑娘和七姑娘,率先开口的,是性子爽利的六姑娘。 寿阳郡主美目微垂,掩盖住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尚且说得上优雅端庄的笑容,很有长姐风范地回道:“难为你们惦记了。” “怎么没见着昀哥儿,这才数日不见,我都想他想得厉害。”六姑娘不在乎寿阳郡主的疏离,仍亲亲热热地说着,也给长姐挑了刺,出了门的姑娘,隔三差五的回来。 两位姑娘还站着,坐着的柳夷光压力倍增,尤其是她们姐妹正在斗法,指不定待会儿火就烧到了她这里。 果不其然,七姑娘突然道:“这不是四哥那儿新来的丫头嘛。” 柳夷光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落落大方地回道:“奴婢阿柳,见过六姑娘、七姑娘。”偷偷看了一眼寿阳郡主的脸色,于是又款款地坐了回去。 她都坐了,寿阳郡主也没有要两位姑娘坐下来的意思。六姑娘拉着七姑娘的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寿阳郡主身边的侍女鬓角的青筋重重一跳,心也沉了下去。这人还没来得及拦呢,她们就闯了进来,瞧郡主的脸色不好,问个好走就是了,偏偏还不识趣留着这儿膈应人。恐怕待会儿回了府,又免不了一顿排揎。原本还有些羡慕阿柳好命,但瞧着她现在左右为难的模样,又觉得做个不打眼的侍女也挺好。 “阿柳姑娘今儿做了一道什么点心?府里都传开了,称赞阿柳手艺了得呢。”七姑娘似乎对柳夷光特别感兴趣,也不去讨好长姐,倒时时刻刻都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柳夷光听了,只觉得诧异,祁岩院子里怎么一点事儿都藏不住,之前她生病的事情也是,这次不过是做了一道点心,竟然也弄得人尽皆知。 这可能就是她资历太浅,不清楚王府旧事,祁岩是王府未来的接班人,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这院子。端亲王妃肃清过几次,然而也禁不住旁人打听,索性祁岩也不藏着掖着了,要紧事都只有身边的小厮知道,后院的事索性撂开了。谁愿意打听就打听。不过,能打听到的,都是从端亲王妃指缝里漏出去的罢了。 六姑娘补充道:“听说是叫金丝枣糕,对不对?” 柳夷光点头:“两位姑娘说得不错,是做了这么一道点心。”瞧着两位姑娘企盼的眼神,她只能装傻充愣,并没有给出什么“承蒙不弃,以后做给二位姑娘尝尝”的承诺。 七姑娘的颇为失望,又不可能朝一个奴婢讨吃食,说出去要丢死人了。 六姑娘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明日,我邀了几位贵女来府中作客。我瞧着众人将这点心说得这样好,也想让一众贵女尝尝鲜。” 不等柳夷光说话,寿阳郡主就接了话头,“真真不巧,我今日要接了阿柳去我府上待几日。” “是么?”六姑娘眼睛微眯,毕竟还是年轻,藏不住情绪。“姐姐该不会是听说我要用她,故意跟我抢人?” 第六十四章 阿柳被小姐姐接走吃帝王蟹大龙虾去啦~~ 寿阳郡主有一点心动,可瞧着她这“散财童子”的劲儿又有些气闷。她这大方劲儿倒是与小姨母如出一辙。 “行,我承你这个情。”寿阳郡主点点她的额头:“记住了,东西可以给出去,但是方子绝对不行。”她有些怅然,阿柳如今只是奴身,一辈子养在王府里也能安然。就怕她像小姨母一样,想要“自由”。 柳夷光也承了她这个情,决定不再胡乱散方子出去。 “栗荴散是晚上睡觉前用的,用之前得用热水散发的热气蒸脸,感觉到脸上皮肤舒展开来之后,再涂上一层栗荴散,一刻钟之后洗净,抹上沤子方香膏。”柳夷光将印着“栗荴散”的瓷瓶捡了几个出来,一并告知了用法。 既然寿阳郡主这里都给了,自然也要留下一些给端亲王妃。 寿阳郡主留下来吃午膳,竟也让她同席而坐。经过几轮洗礼之后的柳夷光已经很能坦然用餐了。好,其实也没有那么坦然。来自四面八方的“眼角余光”仍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餐毕,端亲王妃午睡,寿阳郡主要饭后百步走,拉着她逛花园去了。 孟秋瓜月,已经过了花期,凤仙花开得正好。红的粉的开了一路,很是惹眼。 “还是锦园凤仙花开得好看。”寿阳郡主随手掐了一朵,拿在手上碾碎了,红色的花汁染红了指尖。身后的人立刻拿了手巾出来,帮她擦拭干净。“小姨母以前教我用凤仙花染指甲,像胭脂一样的颜色,好看极了。” 每次旁人提到十一娘,柳夷光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保,她不太愿意过多了解这个人。 与凤仙花相比,池塘里的荷花显得落寞多了,此时荷花也已经过了花季,荷塘里的花所剩不多,倒是莲蓬长得好生诱人。 池塘里有一叶扁舟,柳夷光眼睛一亮。又听寿阳郡主道:“你也喜欢荷花?种一池的荷花也是小姨母的主意呢。” 额,柳夷光流下一滴冷汗,“奴婢对花花草草可不感兴趣,只对能吃的东西有兴趣。这会儿的莲子有些老了,不过用来做莲子羹最合适不过。” 寿阳郡主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待会儿让人采些罢。” “那就多谢郡主则个,奴婢还有一道做莲子羹的方子,养颜滋阴,最好不过。”阳城新鲜的莲子太难得了,莲子羹她有许久没做,现在得了新鲜的食材,心里高兴得很。 寿阳郡主被她气消了,得,今儿同他说的算是白说了。以后还得给她看紧了,不然像她这么大方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儿。 午间还是热,她们在花园长廊里走了会儿,到了徐风亭坐下,凭栏喂鱼。 远远地听到少女清越的笑声传来,笑声渐近,寿阳郡主将鱼饵放到一边,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立着的侍女立刻放下了亭中的帷幔,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不速之客止步。 可偏偏来人不管不顾,掀了帷幔就进来了。 “听闻大姐姐回府,妹妹们特来相陪。” 不速之客是府中的六姑娘和七姑娘,率先开口的,是性子爽利的六姑娘。 寿阳郡主美目微垂,掩盖住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尚且说得上优雅端庄的笑容,很有长姐风范地回道:“难为你们惦记了。” “怎么没见着昀哥儿,这才数日不见,我都想他想得厉害。”六姑娘不在乎寿阳郡主的疏离,仍亲亲热热地说着,也给长姐挑了刺,出了门的姑娘,隔三差五的回来。 两位姑娘还站着,坐着的柳夷光压力倍增,尤其是她们姐妹正在斗法,指不定待会儿火就烧到了她这里。 果不其然,七姑娘突然道:“这不是四哥那儿新来的丫头嘛。” 柳夷光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落落大方地回道:“奴婢阿柳,见过六姑娘、七姑娘。”偷偷看了一眼寿阳郡主的脸色,于是又款款地坐了回去。 她都坐了,寿阳郡主也没有要两位姑娘坐下来的意思。六姑娘拉着七姑娘的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寿阳郡主身边的侍女鬓角的青筋重重一跳,心也沉了下去。这人还没来得及拦呢,她们就闯了进来,瞧郡主的脸色不好,问个好走就是了,偏偏还不识趣留着这儿膈应人。恐怕待会儿回了府,又免不了一顿排揎。原本还有些羡慕阿柳好命,但瞧着她现在左右为难的模样,又觉得做个不打眼的侍女也挺好。 “阿柳姑娘今儿做了一道什么点心?府里都传开了,称赞阿柳手艺了得呢。”七姑娘似乎对柳夷光特别感兴趣,也不去讨好长姐,倒时时刻刻都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柳夷光听了,只觉得诧异,祁岩院子里怎么一点事儿都藏不住,之前她生病的事情也是,这次不过是做了一道点心,竟然也弄得人尽皆知。 这可能就是她资历太浅,不清楚王府旧事,祁岩是王府未来的接班人,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这院子。端亲王妃肃清过几次,然而也禁不住旁人打听,索性祁岩也不藏着掖着了,要紧事都只有身边的小厮知道,后院的事索性撂开了。谁愿意打听就打听。不过,能打听到的,都是从端亲王妃指缝里漏出去的罢了。 六姑娘补充道:“听说是叫金丝枣糕,对不对?” 柳夷光点头:“两位姑娘说得不错,是做了这么一道点心。”瞧着两位姑娘企盼的眼神,她只能装傻充愣,并没有给出什么“承蒙不弃,以后做给二位姑娘尝尝”的承诺。 七姑娘的颇为失望,又不可能朝一个奴婢讨吃食,说出去要丢死人了。 六姑娘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明日,我邀了几位贵女来府中作客。我瞧着众人将这点心说得这样好,也想让一众贵女尝尝鲜。” 不等柳夷光说话,寿阳郡主就接了话头,“真真不巧,我今日要接了阿柳去我府上待几日。” “是么?”六姑娘眼睛微眯,毕竟还是年轻,藏不住情绪。“姐姐该不会是听说我要用她,故意跟我抢人?” 寿阳郡主的侍女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六姑娘这个人掐尖要强也太过了。 柳夷光自然不会以为寿阳郡主是个任由庶妹挑衅的人。 “瞧六妹妹说的,姐姐犯得着同你抢人?”寿阳郡主冷笑一声:“难不成阿柳是你的院子里人?莫说不是,就算是你院子里的人,我想要,难道要不到?” 一番话说完,看到六姑娘的脸都青了,寿阳郡主很是满意。圣口亲封的“鬼见愁”可不是浪得虚名。大约是自己嫁人前后这几年收敛了许多,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倒是让人忘了她的“峥嵘”岁月。 柳夷光垂眸含笑,一见便觉得寿阳郡主是个泼辣性子,果如她所想。 七姑娘身体微微往后缩了缩,大姐姐虽说已经嫁了人,可王府里可到处都是她留下来的痕迹。不是“这个玩意儿是郡主喜欢的”就是“这个规矩是郡主定下的”。她们虽然没有太多与这位一出生便受封郡主的大姐姐相处太多,可王府里处处都有她的传说,六姐姐掐尖要强,想要越过大姐姐去,那又怎么可能呢? 六姑娘还想要回怼,寿阳郡主秀眉一拧,眸光一寒,六姑娘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把话吞了下去。 寿阳郡主目光一转,对着站着不远的妈妈道:“何妈妈,你是六丫头的奶妈妈,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六丫头说错了话,你也不晓得拦着。” 何妈妈一听,立刻跪了下去。瑟缩道:“奴婢…奴婢知错了。” 六姑娘见她当众处置自己的奶妈妈,怒气更甚:“姐姐好大的威风。” 寿阳郡主冷着脸,眼睛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可没这个耐心教导幼妹,“府里供养着你们这些妈妈、嬷嬷,指着你们教规矩,不知顶撞长姐的规矩又是你们谁教出来的。” 这可真是诛心之言了。何妈妈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寿阳郡主出阁的时候,六姑娘还小,自然不记得寿阳郡主在府中日子。可她入府不算晚,正赶上王妃指点郡主如何管家理事的时候。郡主的手段她可是瞧得真真的。也不瞧瞧与郡主打擂台的三位姑娘,哪个过得如意了。见六姑娘还要顶嘴,忙磕头道:“六娘……” 六姑娘狠狠一跺脚,哭着跑出了徐风亭。 侍人也不知道该追不该追,很是忐忑地看着寿阳郡主。 “还不跟过去看看!” 何妈妈听了,连忙爬起来,顾不上行礼,就折身追过去了,六姑娘的侍女也忙跟上。 七姑娘看着这一场变故,有些呆了。慢半拍站起来,呐呐道:“大姐姐也别生六姐姐的气,她只是性子急了些,并不是有意顶撞姐姐。” 寿阳郡主微微一笑,若是细看,这笑也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我知道的,你也去看看她。” 七姑娘行礼告退。 她们一走,柳夷光觉得凉快了许多。 寿阳郡主的侍女嗔怪道:“郡主今儿又淘气了,待会儿王妃又得说你,何必呢。” 寿阳郡主伸了个懒腰,动作娴熟而自然,像波斯猫,慵懒而妩媚。看得柳夷光一愣一愣的,由此可见,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的。 “母妃一颗心都栓在岩哥儿身上,府中事务有繁重,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她们身上。”寿阳郡主盯着湖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中争夺鱼饵的锦鲤。 同类的拼杀从来都如此,看似只为了一点点鱼饵,实则都是为了生存。 见柳夷光没有说话,寿阳郡主温柔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姐妹之间的这种争斗忒没意思?” 柳夷光认真地想了想,她自己并不算佛系,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争夺食神而劳心劳力以至于丢了性命。她骨子里,更喜欢“挣”,按她爷爷的说法就是,她喜欢“板命”,不安于命运的安排,不要命地挣扎。 “争斗的双方觉得有意思就成,旁人觉得有没有意思又有什么紧要的?” 寿阳郡主大笑一声:“说得也是。”美目又一转,道:“既已经说了要带你到我府上住两天,你便回去收拾些东西,跟我走。” 柳夷光很是为难地看着她:“郡主,这事儿还是得先问过王妃与世子。” 寿阳郡主凑近她道:“前儿郡马得了几样海味,阿柳不想看看吗?半人大海螃蟹,手臂长的大虾儿,可不常见呢!” 柳夷光一听,眼睛立刻冒出金光。难不成是帝王蟹?深海龙虾?她现在简直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就过去。她本来就喜欢海味,这十多年都没怎么吃着,而且她一直以为凭现在的捕鱼技术,想要弄到深海里的食材是不可能的,如今帝王蟹、深海龙虾离自己这么近,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只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就这么跟着郡主走了。 寿阳郡主见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丫头上了勾。这东西是郡马特意弄回来给她玩的,帝都可没人会做这个,她不过瞧了一眼,觉得可怖,就撂开了。这几日郡马到处寻摸会弄海味的厨子呢。 “放心,母妃和岩哥儿那里我自然会打招呼。你去收拾东西就是。” 莫名其妙地,柳夷光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回了聆风院打包行李。也就同蒋嬷嬷、新竹都说了一声要随郡主去她府中待几天。 待她收拾好东西到了福荣堂,看到了端亲王妃,神志才算恢复了。福荣堂的气氛不算和谐,大约已经有人将徐风亭里发生的事情禀报了过来。端亲王妃脸色还未缓和,寿阳郡主又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道:“我与阿柳一见如故,想请她到我府中陪我几日。阿娘也知道,我府中清冷,平日里除了要照顾这个小魔星,还要管理郡主府,郡马一上朝,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妃瞧着自家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立刻一软,实在不忍心拒绝。 “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就让阿柳随你去小住几日。”端亲王妃看了看时辰:“那你们早些回去,天晚了对孩子不好。” 祁岩还未回府,柳夷光也来不及同他告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他不住,这才来王府几天,说是他的婢女,倒是一天也没正经当过差。 第六十五章 郡主府要设海鲜宴了,猜猜谁会来? 郡马乃兰陵望族萧氏子弟,一身好学问却无心为官,只在国子学任教。寿阳郡主大婚,圣人赐了一座府邸,允她开府另居。 说来,郡马萧故的名气不小,至少她在庄子上时就听说过这位青年才俊为求娶寿阳郡主而与家族断绝关系的传奇事迹。当时她便觉得,这个青年不一般。 寿阳郡主的府邸规制与郡王同,正房一座,绿瓦朱漆,厢房两座,用的是筒瓦。与亲王府庄严华贵的风格不同,郡主府的风格更风流雅致。 纵然是一心惦记着帝王蟹大龙虾,她也还是被这里的景致给吸引。看得出,布置庭院的人很是用心……也很闲。 “东厢房收拾一间房出来。”还未等贴身的侍女询问,寿阳郡主已经安排好了柳夷光的住处。 这是将她当重要的客人相待了,她连呼“不可”,郡主也不为所动,强硬地让人将她的东西拿过去。 “你也不必将规矩挂在嘴边,规矩我比你懂。”寿阳郡主拿了靠枕半倚在榻上,还在小丸子的腰间绑了一根绳子,放任他在榻上爬来爬去,又让她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实话,你别看我现在人缘儿不错,但其实没什么姐妹缘,跟自家几个姐妹合不来,与帝都里的贵女合得来的也没几个。” 柳夷光既惶恐又觉得这种与同性说这些交心话的体验很是新奇,就好像,她们是闺蜜? 她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我算是小姨母带大的,她无法无天,我自然是青出于蓝。也就是这几年收敛了许多。”寿阳郡主的脸上笑意渐浓,张扬明媚。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你知道,我——兜你一个小丫头还是兜得住的!” 柳夷光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寿阳郡主看得好笑。现在觉得,逗她也很好玩。 就这么说着闲话,时间过得很快。有侍女过来提醒郡马回了府,她们这才起身。郡主忙命人给她梳头。 侍女笑道:“郡主何必着慌,这几日郡主一回府就去看那些虾蟹。来得及梳妆。” 寿阳郡主大笑,对着柳夷光眨眼:“瞧我,将这事给忘了。一会儿便领你瞧瞧去。” 梳头发侍女技法精巧,许是知道郡主着急,梳的是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钗。因要去厨房,柳夷光还是编了两根麻花辫。 不说倒罢了,已经提起来,她便心痒难耐。心里已经想出100种吃法。 “这东西用冰封着,也就看个稀奇。”寿阳郡主边走边同她说道:“郡马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这东西怎么做,还每个头绪。你过去,给个建议也好。” 柳夷光兴奋道:“我先要了解您二位的口味,再来研究做法。”她其实是想先看过食材之后 高兴得连自称变了都没有察觉。 虾蟹放在冰窖中保存,郡主府里的冰窖挖得很深,越下层越冷,因郡马要看,现在都搬到了上层。她们进去时都披上了厚斗篷,仍感觉到凉气上涌。 “敏敏,你怎么也过来了?” 寿阳郡主牵着柳夷光的手,领她上前。“我这位小友想来瞧瞧你弄回来的这些宝贝,今儿可琢磨出做法没有?” 萧故扼腕长叹,“已经请了几位名厨来看过,他们都说没见过,无从下手。” 柳夷光的眼睛都看直了,帝王蟹是冰冻着的,但大龙虾还活着。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虾刺身,想到大龙虾爽滑q弹的口感,一口咬下去肯定很过瘾。帝王蟹就可以做一个原滋原味的蟹煲。 除了这两样宝贝,还有其他的惊喜——满满一桶生蚝及满满一桶扇贝。都是货真价实的海货,比她的海带不知道要高出几个段位了。对喜欢海鲜又很久没有吃到的人来说,现在这个场景无异于到了仙境。 “阿柳,”寿阳郡主见她对着像大蜘蛛一样丑陋的大螃蟹流着口水,扶额道:“你可有想法了?” 太有了好吗?! 柳夷光残存的理智让她说出的话还算谦虚:“可以一试。” 听她这么说,萧故才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只见这个被寿阳郡主称为“小友”的姑娘,年岁不大,且肤白貌美,并不像常出入膳堂的样子。但她说出“可以一试”时,显然胸有成竹。 “如此甚好。”寿阳郡主拍了拍手,过去挽着萧故的手臂,撒娇道:“不如明日设海鲜宴,请父王母后来府中一聚。” 萧故俊秀蓦地一红,半晌才说出话来:“听你的就是。” 冷不丁被喂了一口狗粮,柳夷光露出老姨母般的微笑,想着寿阳郡主说的海鲜宴,精神为之一振,“那我稍后拟个单子出来,今晚就将要用的材料都备好。” 即便只是设的家宴,该有的环节也不能少。 寿阳郡主听她说得热闹,想了想,郡主府有些时日没有热闹过了,便也起了兴致,“正好府中舞姬排了新舞,明日好生热闹热闹。” 萧故见她二人已经边说边往外走了,他便跟在了后头,颇为吃味地瞧着寿阳郡主。随身伺候的人都咬着唇暗自发笑。 “罢了,我还是先去书房看会儿书。”萧故眼巴巴瞅着寿阳郡主,不过是想插句话。不成想郡主爽快说道:“也好,我和阿柳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又对伺候的侍女道:“吩咐膳堂,将郡马的晚膳送到书房。” 萧故微微张开嘴,模样呆呆愣愣的。是个人都能看出萧郡马的心碎成了渣渣。除了他的好娘子。 萧故带着一丝无奈地笑了笑,脚步迟疑地朝书房的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着人打听这个阿柳的来历。 柳夷光自己也是个迟钝的,还不知道自己当了电灯泡,还乐滋滋地给海鲜宴出谋划策。“我曾看书中说,琴音包罗万象,山川,小溪,云巅,星河,若有人能奏出海之波澜壮阔,佐以海鲜珍馐,倒也是极风雅之事。” “你这注意好。”寿阳郡主乐道:“我倒认识一位抚琴的高手,就连郡马也夸赞过他的琴音如山之巍巍,又如海之壮阔。明日让郡马请他过府便是了。” 寿阳郡主说得这样轻松,想来这位大音乐家并不难请。柳夷光便没有问这位琴师的姓名,反正明儿能见到,她也能受一把“阳春白雪”的熏陶。 第六十六章 来了来了~满满一桌好吃哒~~ 柳夷光先是问清楚了灶上的情况,又仔细询问了来宾的口味,这才洋洋洒洒地列了一长串的材料单子。寿阳郡主笑道:“你这是要将我库里的东西都搬掉了!”岁这么说,但还是执笔在单子上又添了几样。 “阿柳可会鲙鱼?” 柳夷光点头,这也是她练刀工的时候时常鲙鱼,技法自然很纯熟了。这个朝代盛行鱼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生鱼片。在双柳庄时,她也只做过几回,且不许小五沾的。鱼生美味,但也要考虑到淡水鱼寄生虫的问题不是。她可是听说过阳城喜食鱼生的某秀才得了急病死了,连大夫都诊不出来病因。可她猜测,与寄生虫疾病不无关系。 不怪她这么想,这个时代还没有寄生虫疾病的概念,无论是在河湖里鱼或是沟渠里面的鱼,只要是带鳞的鱼,皆可以用来做鱼生。 寿阳郡主拟的是鲤鱼,柳夷光想了想,改成了鲈鱼。在其配料上又加了几样。用的是金齑玉脍的调料配方。 单子拟妥当了,她的事情也不算完,许多材料还需提前准备。 不过也让她见识了郡主府下人们训练有素的工作能力。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即便是主人匆匆促成的一个宴会,也不见得多慌乱。过来回话的丫头嬷嬷,寿阳郡主都是一句“往常怎么做的,明儿就怎么做”。柳夷光这边,也不用样样亲力亲为,但凡她准备亲自操刀,总有人接过她的活儿,只让她在旁边吩咐着,不要她动手。让她又有了当大厨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让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用过晚膳,寿阳郡主着人服侍她回了厢房。厢房的布置虽不见名贵的古玩摆饰,却处处都体现了用心之处,尤其是桌上摆放的一盆金不凋,早开的菊花,气味淡雅,她随手揪了几瓣闻了闻,又一瓣一瓣地放进了嘴里,清香微苦。晚膳丰盛太过,嚼几瓣解腻。 “阿柳姑娘!”被安排来服侍她的丫头瞠目结舌:“你怎么吃花呢?”好好的一朵花儿,都快被薅秃了。 柳夷光笑了,也不解释。 小丫头给她打了洗漱的水,要服侍她沐浴。 “我这里不用人,你自去休息。”柳夷光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被人服侍反而不习惯。 即便如此,小丫头还是乖巧地在屋外听候吩咐。现在全府都知道,这个衣着打扮怎么看怎么寒酸的小丫头是郡主的“小友”,万万不敢怠慢的! 想着明日还有大事要做,柳夷光强迫自己快点睡觉。倒是一点都没有认床。 清晨起床,为了方便做饭,在小丫头的帮助下,编了一根麻花辫,包了一块头巾,衣服也穿的窄袖,还系上了荷叶边的围裙。 全副武装之后,小丫头满脸纠结,倒不是说这打扮不好看,只是,没见过人家这么打扮过。 “阿柳姑娘,你这打扮会不会…有一点…奇怪?” 奇怪吗?柳夷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劳动人民嘛,简单朴素就很好,何况她这个围裙不是绣着荷叶边么,多么俏皮可爱的设计,反正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非常满意的。 于是乎,她就这么“奇装异服”地出去干活了。 寿阳郡主瞧见了,也被她这个装扮弄得哭笑不得:“你在庄子上也都这样打扮?” “平时也不会做这个打扮。”柳夷光扯了扯围裙的荷叶边,“就是怕不体面,才让阿娘给加了这个,不是挺好看的嘛。” 寿阳郡主乐不可支,从善如流:“嗯嗯,好看。” 早上第一件事情便是清点材料,纵然已经有人禀报过材料都已经备齐,她还是亲自一一清点过,对食材的品质做了足够的了解。其实,这就是她着相了,寿阳郡主府里的东西能有不好的么? 食指长的青虾,手掌大的毛蟹,团扇大的鸟贝,都是上品河鲜了。 橙酿蟹、白灼凤尾鱼、鲜虾天妇罗、鸟贝排骨汤,上午都在拟菜单,下午便着手处理新鲜的食材,根据宴会开始的时间,哪道菜哪个时辰开始做,她都作了详细的安排。 郡主府人口简单,偌大的府里只有三位主子,下人们分帮分派的自然不多,反正一心伺候好三位主子便是了。正因如此,柳夷光与他们合作倒更加愉快,办事情的效率也更高。 下午萧故下朝,同他一起回府的还有祁岩、祁曜。 祁岩过来,她得抽身出去给她正经主子行个礼。 她猜到祁岩会来,却没想祁曜也跟着来了。他看上去不大像喜欢出来交际的样子呢。 “你这丫头,做些乡野之食有些趣味罢了,却到阿姐这里来显摆,做得好了,本世子不会赏,做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寿阳郡主听了,却是过去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少耍你世子爷的威风,我与阿柳一见如故,以友待之,今儿不过是家宴,一家人乐呵乐呵,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况且,我瞧着阿柳办事比你要牢靠多了。” 不曾想,她才来一日,竟给自己寻了个靠山。祁岩瞪了她一眼。 被瞪的人觉得很无辜,她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站在人群中的祁曜目光沉沉,不往她那边看,一副正魂游天外的模样,着实令她费解,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即将开宴,奴婢先去膳堂做准备了。”柳夷光行礼告退,也一个眼风都没给祁曜。 待端亲王与端亲王妃二人到了,略坐了一会儿,便开宴了。 宴席设在畅音阁,奉茶之后,歌舞伎上场。 “前菜三品:五香牛肉、糖醋藕带、虾籽冬笋” “膳汤一品:乌贝排骨汤” “蒸菜二品:蒜蓉扇贝、蒜蓉生蚝” “正菜品:鲜虾天妇罗、白灼凤尾鱼、橙酿蟹、珍珠鱼丸、香辣蟹煲。” 萧故对着这几道菜,热泪盈眶。 “这些菜色新奇得很,你从哪儿弄来的厨子,还不错。”端亲王对河鲜海鲜的兴趣向来平平,这次不过是来捧个场,却没有想到这几道菜都别有心裁,味道都还不错。 端亲王鲜少夸赞一个人,一个厨子能得个“还不错”的评价,证明他极为满意。 第六十七章 金齑玉脍、鲜虾刺身两道正菜总算上桌咯~淌口水中~~ 祁岩立马回道:“这跟阿姐、姐夫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人是我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平日端亲王瞧他不上的地方良多,觉得他纨绔习气太重。听他这般邀功,冷哼一声之后道:“想来除了你还真没旁人了。” 祁岩听了父王的反讽,也不生气,表情仍嘚嘚瑟瑟的,夹着一个鲜虾天妇罗吃得欢实。 这次家宴,寥寥数人,男女便也没有分设一长案,坐着端亲王夫妇,左右各设两席,左一祁曜,左二祁岩,右边则是寿阳郡主夫妇。 待上了五品正菜,柳夷光才让奉酒。她自己酿的酒没有带,只得就地取材,调了味,让口感更好些。 酒过一旬,再上勃勃一品:高汤水饺。 又饮过一旬,宴会的气氛热烈起来。 “这酒不错,蟹煲滋味也好。”端亲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说这厨子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 “可不是嘛,柳管家的小女儿,见她厨艺不错,就将她带回来了。”祁岩心里也郁闷着呢,明明是打算带她回来“一雪前耻”的,结果倒让她混得风生水起。 “哦?晋飞的女儿?”端亲王神色一瞬间微变,敲击桌子的节奏也顿了半拍。 端亲王妃含笑道:“王爷这段时日忙,没见着这个丫头。晋飞家这个姑娘很合我眼缘,厨艺又好,昨儿做的金丝枣糕,我喜欢得很。” 祁曜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听到他们在谈论柳夷光,注意力又集中了几分。 寿阳郡主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都极喜欢这个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看向祁岩,大有要夺人所爱之势。祁岩则是拿余光扫着祁曜,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小丫头放他这儿不过是暂时的,得看身边这位大爷同不同意。 祁曜忽而道:“阿姊,琴可准备好了么?” 寿阳郡主一愣,这倒稀奇了,今儿怎么还主动要起琴来了,从前可是要二请三请表达过自己的矜持之后才来上一曲,即便如簇还要顶着一张“逼良为娼”的脸。 琴是早就备好了的,寿阳郡主亲自引他过去。 柳夷光就等着琴师就位,见是祁曜抚琴,颇有些意外。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想,让人抬着桌子、捧着食材上场了。 端亲王瞧见了她的模样,呆愣了片刻。露出一个苦笑。端亲王妃是何许细腻的人儿,从他这些表情来看,阿柳是十一娘所出根本不用再求证了。 祁曜可不是一个懂得配合的人,大师嘛,自然别具一格,“铿铿”两声试音,响亮得如同雷鸣,将魂游天外的端亲王劈回了现实。 突然来这么两下,差点没让她手里的刀掉咯,柳夷光腹诽了一句,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向在座的“主子”解释:“奴婢现下要做的为鱼生二品,第一道:金齑玉脍。” 只见她从旁边的木桶里抄起一条鲈鱼至于案板,鲈鱼在案板上活蹦乱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让鱼平静下来,静静地躺着,只间歇性抽搐。 柳夷光管这个手法叫做“动物催眠”,安抚了鲈鱼,先脱鳞,手中小刀轻轻一划,一边的鱼鳞都片了下来,片下来的鱼鳞还是一整块鱼身的形状。且鱼也没有挣扎,场面便不显得血腥。 脱鳞之后便是脍肉,她一改轻柔的作风,刀锋凌厉起来,换了一把鱼片刀,不见刀锋,只有如雪花般的鱼片飞舞到白瓷圆盘中,薄薄的鱼片贴着磁盘,远远地瞧着,倒像是给白瓷添了几道花纹。 祁曜的琴音也由缓转急,与她的耍刀的节奏融为一体,柳夷光这才相信祁曜的琴艺高超,毕竟现场直配背景音乐还能这么贴合她的节奏,就算她不善音律也知道其中艰难。 在场的没有一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错过了一秒。 尤其是祁岩与萧故。 萧故忍不住赞叹:“飞到逞技电,剖星流芒闪,缕解随风离,锷连翩雪累。”(注1) 柳夷光哭笑不得,原来文人还真喜欢作诗。四盘做好,她又现场做了调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捣碎了,放入金盆之中,点缀鲜绿的香蒿和鲜红的枸杞,调料色彩更明艳,越发趁得鱼片雪白。 “冰盘行脍簇青红。”祁岩食指大动,只吟了半联诗来便不再吟了。 背景音乐什么时候停了,似乎也没人在意。只有柳夷光注意到高贵的琴师走下了神坛,回了自己的座位,优雅地享受面前的美食。 祁曜面无表情,夹起一片沾了一点酱汁,爽滑的口感让他的舌尖仿佛泛舟河湖。他往常吃的都是鲤鱼脍,原来鲈鱼脍的口感更加鲜滑,而且一丝鱼腥气也没有,唇齿间都是鱼肉的鲜香。 他果然是喜食鱼类的。 做龙虾刺身之前,她喜欢用烈酒将案板和刀烧一烧,好在之前酿酒时,她蒸馏过一些留着当医用酒精,走哪儿都带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第二道:鲜虾刺身。” 清理好桌面,她将酒精往案板上一洒,点燃了,火苗窜得老高,唬人一跳,将要用上的道具一一烤过了,这才让人将大龙虾摆上来。看着面前的大龙虾,她都激动得手微微颤抖。 首次见到大龙虾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庞然大物,可不瘆人么。 这道菜她前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阔别数年,倒也不见生疏,左手按住虾头,右手按住虾尾,将龙虾拿起,左右手同时反方向用力扭转拉动,虾头与虾尾便轻轻松松地分离了。 龙虾刺身主要用的是虾尾部分,虾头只做点缀只用,但是虾黄弃之未免太可惜了,她便先将虾皇都取出来,和剩下的虾壳一起用冰镇好,让人立刻拿到厨房——这些边角料也不能浪费了,可以做椒盐虾。 剥开虾尾壳,用刀小心翼翼地剃下龙虾肉。这个动作看似容易,其实技术含量并不比脍鱼小,主要是龙虾肉和壳连得特别紧,还要不破坏鲜虾肉的纹路,完整地剥下来,肉身还带着虾壳的印。 她剥掉虾肉上面一层薄膜,将虾肉放入加入碎冰的盆中,用碎冰清洗了一下虾肉。冰镇备用。 转头开始摆盘,虾头和虾尾放置在陶盘首尾,空隙处都用碎冰填满。没有柠檬,用了金桔片来修饰点缀。这些都做好了,这才开始处理虾肉。 此时没有背景音乐,众人似乎也能感受到来自海洋的魅力。 就连审美向来苛刻的祁岩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柳夷光简直像是镀了一层金光,闪亮得炫目。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让人忘了她的容貌,既有仕女抚琴的优雅,又有将军挥剑的豪气。 待她将切好的虾肉摆上冰盘,磨了一些青芥作为调料,便让人放上了桌。 萧故、祁岩也都不做诗了,只等着吃鲜虾刺身。 第六十八章 睿王殿下你还没发现自己被套牢了吗? 柳夷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可功成身退,想到待会儿可以到厨房吃到海鲜,心里也挺美。作为一个对烹饪有着天然爱好的人,除了做出旁人喜欢的美食让自己有满足感之外,她还特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而且后者的满足感远远大于前者。 超级好吃的龙虾刺身一入口,祁岩简直要飙泪了。这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味蕾的小仙女啊!或许是大龙虾戳到了他的良心,他总算放下了她拿公鸡啄他的旧仇。 端亲王妃道:“今儿是家宴,也就没那么多规矩,给阿柳一席。” 正是如此才吓人好么!柳夷光忙道:“不行不行,奴婢……”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可不是在乡下时同别人客气,于是立刻闭嘴。 寿阳郡主立刻命人在自己旁边加了一席,奉菜的侍女行云流水将菜摆上案头。食物很诱人,可她更喜欢在没有任何负担的时候,身心放松的情况下享受这些珍馐。显然这个场合,并不是理想之地。 祁岩若有所思,这完全就超乎了他对母妃的了解。明明是最重规矩的一个人,现在居然给奴婢赐席?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坐的可是大夏朝最尊贵的一群人。更让他惊异的是,父王居然没有阻止的意思。难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些食物迷了心智?他又瞧了一眼桌上的美食,顿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被好吃的填满了。 萧故也不过是惊诧了一会儿,便沉溺于河海之鲜的美妙之中。 祁曜对她投去礼貌地颔首,柳夷光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谁知道他一脸漠然,立刻将视线投向了别处,看样子不太愿意搭理她。 呵呵。柳夷光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夹起一只鲜虾天妇罗,咬得分外用力。 努力地忽略掉自己所处的环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做的食物上,这可都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海鲜呢! 扇贝特有的甜、生蚝特有的鲜,撬开了她的味蕾,令她的灵魂都感到了愉快。每到这个时候,她才真心地觉得为练厨艺吃过的苦不算白费。 诚然,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了,但是从她这儿飘出来的好食欲还是辐射了出去。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不由自主跟上了她的节奏,大快朵颐。 宾客尽兴,时间也不早了。 端亲王妃招手让她过去,嘱咐了几声:“我给你准备了几身衣裳,你在敏儿这里住上几天,过几日我便接你回来。” 柳夷光只觉得王妃的话有些奇怪,不及深思,王妃便同王妃走了。妙音过来同她说:“王妃给你准备了好些东西,鸢儿都送到厢房了。”作为王妃的心腹丫头,跟着王妃耳濡目染,就算看得出这几天主子们对这个小丫头另眼相看,也不过是觉得这小丫头运气好罢了,但是在郡主设的家宴上,王妃都给她加了一个席位,这说明什么?妙音不敢想下去。 柳夷光自然要去相送,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柳晋勤,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还吐了吐舌头。柳晋勤见她做鬼脸,立刻回了一个凶凶的眼神。不过看到她没事了,也就放心多了。近来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流言,他实在担心,现在看到她还是这么每个正形,也就放心多了。 祁曜今日骑的马,常星在马边候着,见到柳夷光,也觉得奇怪。这小丫头的面子可不小,这么快就能跟着出来串门儿了。 柳夷光将端亲王妃扶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路过祁曜的马车,礼貌地朝常星打了个招呼:“常大人,晚上好。” 常星浅笑颔首,对这个问安语表示了最大的尊重。 “听闻阿柳姑娘病了,我家殿下也甚是忧心。今儿见姑娘安好,真是太好了。” 柳夷光心道,可没瞧见你家殿下忧心,倒是瞧见你家殿下要与我这个小奴婢划清界限的行为很明显。 “多谢常大人挂怀。” 祁曜走过来的时候,她便识趣地退下了。 方才跟常星聊得很开心,见到自己却转身就走?睿王上马的动作略有一点停顿,不复正常水准时的潇洒。 伺候着的常星一脸姨母笑。 祁曜觉得自己有点不淡定了。回到宫中,坐在书房里,脑子里还想着那个小丫头不搭理他的样子。 “嗯~哼,殿下,您的折子拿倒了。” 被他这么已提醒,祁曜才发现,可不是拿倒了么?索性将折子合起来,往桌上一扔,道:“今日酒吃得多了,还是早些休息罢了。” 这也忒反常了,难道是今日在郡主府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作为睿王身边第一的贴心人儿,怎么可以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道:“今儿遇上了阿柳姑娘,聊了两句,看样子她身体大好了。” 祁曜听了,不知哪儿来了火,闷声道:“看来你不太忙,找点事情给你做。明日去将吴立习提出来送回吴府。” 这个还真不算什么好差使,但也不算太坏。也就是要哄哄难缠的大长公主而已,还好,还好?常星苦着一张脸。看来殿下心情不好是与阿柳姑娘有关。 想明白这一层,常星心情好多了。 “殿下,阿柳姑娘之前送的米粉用完了,正好明日奴才也要出宫,正好去王府取一些。连胡太医都说,吃这个米粉对您的胃有好处。” 这个常星,今日怎的这般没有眼力见儿,非得提她不可。祁曜瞪了他一眼,洗洗睡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宴会时,她分明冲自己笑了笑,怎的忽而又冷淡了?祁曜的手放在胸口,手指做出抚琴的动作,既无琴又无弦,怎么还弹出了一曲“乱心曲”。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了我?” 祁曜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这可真是麻烦了。”祁曜苦恼之极,处变不惊的睿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大有要将这团微弱的火苗掐灭的冲动。 第六十九章 跟着郡主不仅有海鲜吃,还能出去玩~~好嗨哟~~ 端亲王府,福荣堂。 端亲王妃褪去了华服和首饰,卸掉了妆容,脸上涂了柳夷光配好的香膏。自从回到府里,她一句话也没有同王爷说,将他晾在了一边。 端亲王一个领过万军的将领,面对这种压力,也觉得受不住。假借着看公文,眼睛却一直往梳妆台前的王妃身上瞟。 “阿柳的事情,王爷今儿也不打算同妾身解释清楚了?”等了许久,不见他主动提及,端亲王妃暗自叹息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台阶。 端亲王立刻扔了手中的公文,过去拉着她的手腕,到了贵妃榻上并排坐下。拧着眉头说:“阿柳的身世,我也是一年前才知晓的。”端亲王娓娓道:“一年前,我收到一封信。”他把信拿出来,端亲王妃拿起来一看,信中也只有一句话“英国公遗孤夷光在阳城双柳庄,求端亲王相护。” “事后,我派人查了许久,才知道晋飞的女儿是收养的,当初他的女儿一出生就是死胎,当天有人扔了一个女婴在庄子外,他便捡了回去,当亲姑娘养。你见了她也就知道了,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 “信的来源,王爷可曾查过?”端亲王妃急切的问道,“王爷应该也发现了,这张信纸,可是十一娘自创的花笺。十一娘……在哪儿?” 端亲王面有悲色,颓然道:“我也派了人查,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你想想,以十一娘的性子,若是她还活着,能不把孩子带着吗?” 端亲王妃将信放在心口,眼泪流了下来。 “你也别太难受,这孩子既然到了咱们跟前,日后必不会委屈了她。” 想到可怜的十一娘,端亲王妃还是心痛难忍。 “这事圣人可知道了?” “圣人对伯玉心怀愧疚,这些年,没少提他,想来也有为他平反之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端亲王妃垂着眼,她也不是那无知的妇人,自然知道兹事体大。收起了信,对端亲王道:“这些年娘子一直在寻十一娘的下落,她也知道阿柳的下落。” 两人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又细细筹谋着柳夷光的将来。 “阿柳现在还小,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听跟着岩儿去阳城的丫头说,阳城李家有个混球一直纠缠,这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想来正因如此,晋飞才将她送入府中。”端亲王妃紧紧握着拳头,十一娘,阿姐护不住你,你的女儿,阿姐定会帮你护住。 柳夷光回到房中,小丫头笑着道:“阿柳姑娘,今儿妙音姐姐拿了这个包裹给您。” “哦,先放着。”忙碌了一日,她已然累了。 小丫头神色失望,她很想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呢。阿柳姑娘带来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错,就是样式过于简单,至于首饰之类的,她的那几样相当于没有,余下的就是一些瓶瓶罐罐。 柳夷光见她这个样子,顿了顿又说:“劳烦鸢儿姑娘将包裹里的东西归置归置。” 小丫头一听,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了,当着她的面儿,当着她的面儿将包裹打开了。不出所料,包裹里都是衣裳首饰,每一件衣裳都好看得紧,一套芙蓉玉的首饰一看就很贵重。 “阿柳姑娘,明儿就穿这件衣裳,配这套首饰,肯定好看。”她拿了这件又拿那件,“其实这一件跟这套首饰也很配。” 柳夷光洗完澡出来,鸢儿就将衣裳首饰捧到她跟前,让她选。 “你自己看着安排,这个不急,你先帮我绞绞头发。我好困呐,现在只想把头发绞干上床睡觉。” 鸢儿马上将衣服首饰收拾好,就帮着她绞头发。 郡主府的生活很简单,郡主清早起床,将一天的事情安排好之后,便是收帖子,回帖子,做一些贵妇人的交际。 “郡马是个不通经济的,只一心做学问。好在当初娘亲给我的陪嫁都是些庄子,我的事情也不多。”郡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同她说道:“这日子,过着也挺无聊的。” 柳夷光听了也只是笑笑:“那郡主今儿打算去哪儿打发时间?” “就知道你是个可心的。”寿阳郡主拿出两套骑装,对她说:“今儿有人约了我去打马球,你陪我一起去。” 柳夷光小脸一红:“那个……奴婢不会骑马。” “哈?”寿阳郡主瞧着她:“听父王提过柳管家的骑艺很不错,居然没有教你骑马?” “不是没教,教不会。”柳夷光搓搓脸,然后举着小拳头道:“我可以在旁边给喝彩。” 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走出院落的机会,只要能认识这个世界更多一点。 寿阳郡主开怀大笑,揪了一把她的脸蛋:“随你。” 虽不上场,柳夷光也还是应了个景,穿上了骑服。 “今日是惠阳公主攒的局,她是大公主,生母是德妃,她这个人最会讨圣人开心。” 柳夷光懵懂地眨眨眼睛。寿阳郡主摇头叹气,点点她的额头:“德妃的儿子是大皇子贤王。” 既长且贤,作为王储的有这样一位兄长压力岂不是会很大? 端亲王妃与皇后的关系亲如姐妹,郡主家宴也请了祁曜过来,一看就是睿王党,岂不是跟德妃是对头? “郡主放心,我定在场边老实待着。” 寿阳郡主又笑了,“你是我带去的,她不敢怎么样。你要小心的是文家那几个小丫头。” 似乎德妃也姓文,她坚定地点点头:“嗯,奴婢一定拿出气势来,不给郡主丢脸。” “你总算有点上道。”寿阳郡主觉得自己调教人的本事有点长进,比小姨母也就差那么一点儿。不着急,阿柳还小,这些东西,她一点一点教,不过是些阴谋诡计,不难、不难。 柳夷光抱着小丸子,拿着一只布老虎哄他玩。看着他,还真的有点想小五了。也不知道他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地吃饭。等回了王府,抽点时间给他做些好吃的让三哥捎回去。免得那个馋小子忘了她。 第七十章 什么?睿王和世子……腐女的世界搞不懂……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孩子。我像你这般年纪时看到小孩就头疼。”寿阳郡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逗小丸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王府几乎每年都有小孩出生,她不觉得孩子有什么稀奇的。而无论是她的庶兄庶弟或是庶姐庶兄,她都亲近不起来。因为,那些她在她面前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可爱们都会在她背后露出令人胆寒的眸光。也就是岩哥儿出生之后,她才对小孩子有些改观。 柳夷光笑眯眯地说:“我性子不大好,和同龄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儿,倒是在小孩子中还有点人缘儿。” “小孩儿都嘴馋,都盯着你的荷包呐。” 柳夷光笑笑不说话。郡主的马车布置得很是舒适,又是行驶在平坦的路上,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晕车,顺顺利利地就到了惠阳公主的别院。 下了马车,奶妈便上前将小丸子接了过去,小丸子却还一个劲儿地往柳夷光身上扑。“还是我来抱。” “这小子跟个秤砣一样,抱一会儿胳膊就酸得不行。” 小丸子听到娘亲这么说,小嘴一撇,模样委屈极了。寿阳郡主正想说“不要装可怜”。柳夷光已经快一步张开双手将小丸子接了过来。没办法,这小孩儿的眼睛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心软。——除了他自个儿的亲娘。 今日是休沐日,惠阳公主邀请了不少人来玩,碰上了几位同样穿着骑装的年轻女子,同寿阳郡主互相打了招呼之后,就开始吹捧寿阳郡主的美貌,以及她的衣着打扮如何引领帝都潮流。当然,也注意到了大美人旁边多了个小美人。 “这位姑娘从前没有见过的。” 寿阳郡主道:“这是我新交的小友,今儿领她出来玩儿,你们几个淘气的可不要吓着人家小姑娘。” “哪能呢,看到这般俊俏的小姑娘,我们心疼还来不及。” 能被寿阳郡主称友,众人都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了。只是,倒是不曾听闻近来有什么官员携妻子到帝都,说是原本就在帝都的,她长这个模样,就算是藏在深闺里不见人,也不该一丝风声也没有。 她们愿意看,柳夷光也就大大方方任她们看,总不能现在就漏了怯。 从她们对她的态度来看,这几位家里应当是睿王党。寿阳郡主待她们也比较和善。 一行人熟门熟路到了马球场,此时还未进场,就听到鼓声点点。 “寿阳,你今儿可来迟了。”惠阳公主一起身,她身边的陪坐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给寿阳郡主见了礼。这些小姐姐们个个儿都在笑,就是笑得不那么真情实感。 惠阳公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柳夷光,不过是像看尘埃般,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你这出门玩耍还带着孩子过来,能尽兴吗?” 寿阳郡主淡淡一笑:“哈,我哪次不让你尽兴了?我儿子一岁有余,也该学点儿真本事了。” 听她这么说,柳夷光便断定寿阳郡主是马球高手,也就放心多了。帝都的天气依然炎热,但公主别苑里林木森森,多少消了暑气,场边搭了台子,有遮阳之处。 陆陆续续有人到了,她这种背景板就只用安安静静地躲在阴凉处,和小丸子一起瞧着热闹。 小丸子如今一岁了,也能吃辅食,柳夷光清早起来就特意做了几样点心,坐定之后,奶妈也将点心盒子放到了她面前。柳夷光打开食盒,拿了一根磨牙的手指饼干,让他咬着玩。 顺便支了半边耳朵听她们交谈,这才知道今儿来的大多都是勋贵子弟。 “听说今儿睿王也要过来。”旁边两个小姑娘咬耳朵,看她们穿着常服,想来也是来凑人头的。 “是啊,如果世子要来就更好了。” “呀,你没听说吗?近来睿王和世子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打赌,他们肯定是一块儿来。” “是吗?嘿嘿……” 听到这里,柳夷光实在忍不住想悄悄这二位姑娘的样子,难不成腐女这种生物真的是自古就有不成? 她正要偷偷瞧上一眼,鼓声忽然加重,她立刻捂着小丸子的耳朵,怕把他吓着了。 站得稍远的奶妈看着她的举动,也放下了心。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会带孩子。不过,小公子可不是个胆小的,打雷都不带害怕的,这点儿鼓声还不至于。看小公子含着手指饼干吮得多欢实。 “来了来了,睿王和世子真的是一块儿来的。”两位姑娘也顾不得矜持,激动得满脸通红。 寿阳郡主转过身来,同她道:“今儿女子赛一场,男子赛一场,你在这儿坐着,别乱跑。”想了想又怕她听不懂,凑在她耳朵边说:“不管谁找你,都别去。”说完,又拉着一个盘着发髻的年轻妇人过来,对她说:“待会儿我上场,帮我照看着阿柳和儿子。” “你放心上场就是。” 柳夷光方才也注意到她们交谈,听寿阳郡主唤她“琳琅”。 年轻妇人朝她和善地笑笑,“我算是与寿阳一同长大,你唤我姐姐便是了。” 寿阳郡主忙拦着,对柳夷光说:“这是吕夫人,你可不能失了礼数。” 吕夫人抿嘴一笑:“你今儿怎地这般细磨了,往常可没见你这么上心嘱咐过什么。” 她们二人又拉扯了几个来回,寿阳郡主甩着马鞭上场了。男子的观众席在女子的对面,远远的只能瞧个人形,并不能瞧见模样。 架不住她听力好,旁边那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穿靛青襕衫的是睿王,穿银朱襕衫的是世子。” 迷妹的眼神可真好。柳夷光顺着她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过去,马上就收回了目光。 怎么回事?方才好像对上了某人的目光。 马场对面,穿着银朱襕衫的祁岩正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放进盘子里,又吆喝着大家都出点彩头。响应者甚众,他把盘子放到祁曜面前时,见他正看着某处发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喝,睿王殿下这是瞧着哪位姑娘,眼睛都直了。” 祁曜眼神凌厉,剜了他一眼,只拿了一锭银子放到了盘子里。 拧着眉,想要叹气:寿阳郡主怎么把她带到这种场合了?她到底想怎么做?唉! 第七十一章 哈?宝宝辅食牛乳小馒头都能引发一场混乱…… 祁岩多贼,顺着祁曜的眼神就瞧见了对面有一姑娘,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小外甥也来了。他想着,既然是小外甥,自然得坐在男席呐。 “哎,再给爷另辟个座儿,把我小外甥接过来,让阿柳也过来。” 祁曜听到他又说开始说胡话,觉得牙根儿直犯疼。低声喝道:“成何体统!” 祁岩从他这四个字里听出了怒意,眼珠子一转,便将要执行旨意的人给叫了回来。心里反而很看不上祁曜的做派,明明魂儿都要飞了人家小姑娘那边了,还端着呢。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厨娘,要让给她也是咬碎了牙好么,自己这边都已经忍痛割肉了,他那边还一副不想领情的样子。 不过祁岩这人万事都不往心上搁,也不上赶着了,专心地看着比赛。 祁曜心里还琢磨着寿阳郡主带她出来的用意,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脸胃疼的表情。他怎么差点儿将寿阳郡主“鬼见愁”的名声给忘了? 睿王气场太强,周围数十米人人都看向了他,就连在赛场中的人都有不少注意到了,注意到了的人多少都有点儿惶恐。恐惧最甚的就要属祁岩。 “元朗,你…没事?” 他以后可是要跟着睿王混的,睿王不开心,他就得悲剧。他实在没有计划在短时间内完成从“帝都第一纨绔”过度到“肱骨之臣”。 “胡闹!”看着对面那个小丫头还兴致盎然一脸天真,祁曜不止胃疼,就连肝儿都开始疼了。 在场的人当然就更惶恐了,一直都注意着场上比赛的众人心都提起来了。这场比赛不挺干净的么,惠阳郡主和寿阳郡主可都没下什么黑手,怎么就当得起“胡闹”二字评价? 祁岩正襟危坐,这回的事不小啊,元朗面对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都脸色都没有变过。 本来睿王就不常出来交际,他所到之处原本就是焦点,他这边一有动静,女宾席自然也会有人注意到了。 “快,让人打听打听,男宾席出了什么事?”吕夫人小声吩咐身边伺候的人,侍女不疾不徐地退了出去,听到吕夫人这么说,她很惊讶,看竞技比赛激动得站起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若不是手里抱着小丸子,她都想站起来喝彩呢!方才寿阳郡主在马背上的那一套动作实在太漂亮了。 小丸子对娘亲的出色表现不感兴趣,伸手扒拉点心盒子,还是这里面的东西更让他感兴趣。 “阿柳姑娘,小公子会不会吃得太多了?”naia过来提醒道,“小公子待会儿还得喝奶。” 这么大的孩子,光喝奶摄取的营养已经不全面了,还得吃点别的。她做了几样点心,一是牛乳小馒头,二是蔬菜饼干,三是肉松。牛乳小馒头都是半个指甲盖大小,入口即化,也不怕卡着了。 “嗯,是不能再吃了。” naia过来将点心盒子给移开了些,小丸子够不着,嘴巴一瘪,就要哭了。 这可不得了了,旁边的一溜的女子都被他可怜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又心软,旁边的姑娘劝道:“还是可着他,瞧他这可怜的小模样,看着怪不落忍的。” 吕夫人也说:“也就偶尔一次,顺着他的意也没什么。”吕夫人一边说,一边哄着小丸子。 先前也注意到她点心盒里的几样点心,看着都很普通,没想到孩子喜欢吃。 naia无奈,只得又将盒子打开,放到了小丸子能够得着的地方。外甥肖舅,小公子就是长得像世子爷,模样太好,旁人都见不得他委屈。 “瞧瞧,小公爷一口一个小点心,像小松鼠似的,怪好玩儿的。” 不少人寻着声就看过来了,看他吃得欢实,其他的小朋友也都有些眼馋。有个胖小子忽而耍起赖:“我也要,我要吃点心。” 一位妇人低声喝道:“这里不是有点心吗?” “我不,我就要吃那个!”胖小子指着小丸子面前的点心,任性地说道。 这个胖小子她有一点儿印象,据说是诚亲王的孙子,也是姓祁。 姓祁的哪有好性儿的,一看他娘亲要拒绝,立刻开始闹了。 胖小子虽说是诚亲王嫡孙,可先圣人在世的时候就不是个受宠的,后来又站错了队,在现在圣人面前也说不上话,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人。从根儿上就不一样,是以小丸子这个不姓祁的,比他这个姓祁的含金量还要高些。 可四五岁的小孩儿哪懂得这些,在府里吃东西都是人骗着哄着吃,只要哭一哭,闹一闹,想要什么得不到? 柳夷光便想让奶妈拿些送过去,不成想小丸子护食儿,naia要拿,他便拨开她的手,只是他这小手哪里敌得过,还是被奶妈捡了一些到小碟子里。小丸子怒了,举着小手抗议,还不会说话,可嘴里喋喋不休表示自己不满。见naia不为所动,要拿走他的小点心,小丸子已经开始酝酿一场暴风雨。 见他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奶妈犹豫着要把盘子放下。求助似的看着柳夷光。这个场面她也处理过多次了,便哄着小丸子:“小丸子乖,咱们待会儿回去再做好不好,看,你这儿还有很多呢。” 或许是跟她还不熟,这些话说了并没有什么用,他仍像奶妈伸出手,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胖小子见她们还不把他要的点心拿过来,也开始闹腾了:“我要,我就要。快给我拿过来。” 他娘亲也没有办法,同柳夷光开口了:“阿柳姑娘……” 惠阳公主那边的人见状,连连冷笑:“寿阳如今越发不济了,不过一叠点心罢了,值个什么。” 这也忒夸张了,不过是小孩子间闹着玩儿,她们却人身攻击寿阳郡主。 吕夫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冷笑道:“丹阳县主说得极是,不过是一叠点心罢了,吃不吃的有什么关系。” 她们这边针尖对麦芒,小胖子突然冲了过来,从naia手里抢过了点心盘子,抓了一把小馒头放到嘴里。 “好吃!”他吃了一口,觉得不过瘾,向点心盒子伸出了手。 小丸子崩溃大哭,柳夷光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熊孩子,在他的手要伸过来时捏住了他背后的衣领,一不小心将他提了起来。 罪过罪过,她的劲儿本来就大,真的是情急之下才做出这般事情来。 第七十二章 牛乳小馒头的魅力还真不小呢~~ 听得周遭女眷的吸气声和惊呼声,柳夷光假装淡定,把人拎到他母亲跟前,大约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周遭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胖小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哇哇乱叫起来。 “你大胆!你放肆!放我下来!看我不让祖父打死你!” 柳夷光倒是想放他下来,可他的手脚都在胡乱摆动,放他下来只会让他摔个跟头,小孩儿虽霸道任性,但也不是什么恶人坏人。故意摔他一下,她做不出来。 为难之际,他娘亲梁夫人和奶妈都扑了过来,将小孩儿抱住,她便松了手。 小丸子在她的臂弯里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乐得直拍手。 “抱歉,没吓着孩子?”柳夷光真诚地看着梁夫人,又看向还在奶妈怀里扑腾着的胖小子,认真地道歉:“小公子,对不住了,我也是怕你吓着宝宝,一直情急才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纵然这位夫人性子弱,此时也气得不行,既觉得寿阳郡主府欺负人,又怨恨自己不硬气,若是在她还没有道歉时就发作了,也能出出气。这会儿,自己孩子也有错,但人家已经开口道了歉,自己又能说什么? 她不说什么,自然有人要为出头,打压一下寿阳郡主府的气焰也是好的。 “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 “谁说不是呢,真叫人不敢相信。” 她们惊讶的不仅是柳夷光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对诚亲王的亲孙子动粗,更是因为她居然能单手拎起一个三四岁的胖小孩儿。这还能叫弱质女流? 毕竟算是自己行为过激在先,被人说两句就说两句。 吕夫人也很是为难,和稀泥道:“哎,阿柳也是无心的,一时心急罢了。”说着像柳夷光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乖觉一点,舍了点心哄那小孩儿。可对方像是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般,干等着对方说出原谅她的话来。吕夫人心道,这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根呆木头。 “哼!我才不原谅你!我要让祖父打死你!贱婢!” 之前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熊孩子的气质,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抱歉,这下最后的一点儿内疚也没有了。又看了一眼梁夫人,见她虽哭丧着脸,听到儿子骂人,却隐隐有得意之色。她叹息了一声,神情默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贵为王孙,熊孩子的教养也着实不咋样。 众女眷也都闭上了嘴,一是还未猜透阿柳姑娘的身份,二是熊孩子实在讨厌,不想相帮。 吕夫人也坐了回来,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赛场。 寿阳郡主本就是马球高手,专注着打马球无暇注意到场边。自然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一段插曲。 坐下没多久,郡主贴身的侍人过来禀报,“阿柳姑娘,世子爷想见小公子,请您抱着小公子过去呢。” 柳夷光朝对面看了一眼,遥遥对上了祁曜的目光,脊背一寒,凉声道:“请回禀世子,郡主吩咐过不让乱跑,若是世子念着外甥,到郡主府中看。” 吕夫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赛场,眼神更加复杂。听她的语气,应与世子也有交往。阿柳,柳氏,难不成是河东柳氏家的姑娘?与端亲王府交好的,也只有一个河东柳氏。 在场的当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有这般猜测。 侍人还想要劝上一劝,可柳夷光一副铁了心不过去的样子让她只能静声领命。出去报与来者,来者脸皮微微抖动,舔着脸笑道:“不如彩霞姐姐再去说说,阿柳姑娘不过去我这里实在难以交差。” “这个……” 来者哭唧唧道:“彩霞姐姐也知道我们家主子的性子,拂了他的意指不定能闹成什么样子呢!再说了,阿柳姑娘就是聆风院的……” “休要胡言!”彩霞脸色一变,拧着眉道:“阿柳姑娘是我家郡主的朋友。”她特意将“朋友”二字咬得很重,威胁意味很浓。彩霞打小就跟在郡主身边,跟郡主的情分不是其他人可比拟的,是以在王府也有威信。她这么一说,来者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嘴瓢了,姐姐不要生气。只是求姐姐去跟阿柳姑娘好生说说。” 彩霞想了想,大约是世子知晓了方才的事情这才特意要将人带过去,转身又去劝说阿柳带着小公子过去。 柳夷光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的看台,深感无奈,告知了吕夫人一声就抱着小丸子走了。 面对梁夫人她倒也没有觉得什么,这会儿心情很是飘忽,本能地抗拒。 彩霞忽而笑道:“哥儿就是护食,这点倒是跟他舅舅一样儿。” 柳夷光笑了笑,这都是惯的,跟他们家小五一样。 “诚亲王就得了这么一个孙子,宠得太过了,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去岁年节,在宫宴哭闹不休,非得要睿王桌上的玲珑杯,惹得圣人也动了气,还是娘子发了话让人拿了玲珑杯给他,没成想他一拿到手里就扔到地上摔碎了。” 熊孩子哪能只熊一次,既然祁曜也与熊孩子有罅隙,自己是不是安全点了? 他们另外辟了个地方坐,见她过来,手里还抱着小丸子。小丸子见着舅舅,没有特别高兴,反而对着祁曜乐个不停。 柳夷光偷笑,小丸子跟祁岩真像,一个大狗腿,一个小狗腿。 “你倒是出息了,跟小孩子动手。”祁曜也不看她,冷言道。 柳夷光受不了他这个态度,也冷冷回复:“没动手,只不过用了不算温柔的方式将他送回他娘亲那里。” 祁曜闷声咳嗽了一声,总算将头扭到她那边,叹了一口气。柳夷光却不去看他,小丸子狗腿地将牛乳小馒头往他嘴里塞,还大方地塞了两颗。 小丸子一直往他身上爬,她就算不想往他那边看也不得不看。 “嘿,你小子我要抱你你还瞧不上!”祁岩不满,过去拿盒子里的点心也被小丸子推开去。“大霸王生了个小霸王!”瞅着自家亲外甥讨好祁曜,实在碍眼。 小丸子又塞了几颗牛乳小馒头给祁曜,柳夷光瞧着他眼睛一亮,额?就这么喜欢这点心? 第七十三章 睿王殿下不按常理出牌,公布阿柳的真实身份 盒子里放牛乳小馒头的格子见了底,小丸子抓了半天没有抓到,嘴巴一噘作势要哭。柳夷光点点他的脑袋:“哎,这可都是你自己穷大方闹的,不许哭。” 祁曜一听,俊脸一红,看着赛场沉默不语。 祁岩听了,乐得不行,表情很是幸灾乐祸。 女子赛完,都是先去别苑梳洗之后再回到看台,寿阳郡主换了一身妃色流仙裙,艳冠群芳。让那些小姑娘恨得牙痒痒,您都是已婚妇女了,能不能不要再穿这般鲜亮的颜色了! 一走过来,就抓着小丸子的手,打了一下手心:“又吃独食,跟你舅舅一个样儿可不成!” 祁岩听了一口气差点儿没出来,愤然离席,被寿阳郡主揪住了衣领。“怎么,说你两句都不成了?”祁岩气焰下沉,“成、成、成……” 柳夷光觉得这场景好笑,眉目间带着笑意。 说完了祁岩,寿阳郡主又说祁曜:“你既然来了,怎的又不上场?”她对着女席扬了扬下巴,道:“多少小姑娘巴望着你上场呢!” 祁岩已经定了亲,小姑娘们肖想不上,祁曜虽说性子古怪,可架不住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还是很招小姑娘青睐的。 祁曜一脸沉痛的表情,正儿八经回复道:“阿姊,你如今已经做了母亲,在孩儿面前应该持重才是……” 空气突然安静,寿阳郡主拍了一下脑门儿,就差捂着耳朵摇头咆哮“我不听,我不听”了。 真真是个无趣的人呀,柳夷光这样想着,忽而觉得做他的妻子有点可怜。 祁曜偷偷看了柳夷光一眼,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在安静了一阵子之后,又补充到:“若只是在自己夫君跟前说些玩笑话也无妨…无妨……” 寿阳郡主、祁岩以及柳夷光三个人同时将脖子转向他,脸上都是错愕又惶恐的表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祁岩眼珠子一转就知道祁曜是什么意思了,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远远地听到他发癫般的笑声。 寿阳郡主和柳夷光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莫名其妙。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略坐了会儿,惠阳公主过来,对着寿阳郡主笑道:“你呀,打小跟着那位夫人,马术自然是无人可比的了。” 寿阳郡主呼吸一窒,笑容冷然,“惠阳的马术又比我差得了多少?不过是尽东道之仪,让着我们罢了。”说完又对祁曜道:“元朗,你大约是不知道惠阳这人多温良谦守让,我们一道打了十多年马球,她一回也不肯赢我们。” 惠阳被挤兑得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又不想当众闹得难堪,尴尬笑道,“你这丫头,嫁了人还这般嘴巧。”又看向祁曜:“四弟今个儿赏光过来一趟,如何不下场赛一把?” 祁曜还未说话,寿阳郡主就说道:“元朗离宫甚久,小丸子许久没见着他,想念得紧,且让他们甥舅待一块乐呵乐呵。” 小丸子很是配合他阿娘,伸着小胳膊,要祁曜抱抱。 柳夷光这次也很配合,顺势将小丸子放入了祁曜的怀抱。 如花美眷,场面倒是很养眼,惠阳公主勾起唇角:“方才人多,倒是没仔细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眼生得很。” 祁曜幽幽道:“河东柳氏。” 什么河东柳氏?柳夷光茫然。 寿阳郡主眼睛一亮,顺着着他的话:“柳公只得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出来见人呢。” 呵呵,惠阳公主心下一沉,虽说河东柳氏一直同端亲王府保持着友好关系,但她可是听说,河东柳氏那个破落的世家,最初是靠着定国公府才有兴起之势,定国公府被抄之后,柳市退守河东,过着半隐逸的生活,可是听说当初定国公府的旧人可都投在了他门下。 惠阳公主拉着柳夷光的手道:“模样这般出挑,若是我家的,我都舍不得她出来见人呢!” 柳夷光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又算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给她杜撰一个身份,让她认旁人做父亲?她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是啊是啊,这就是古代的生存法则,尊卑!尊卑!这该死的尊卑!她就像一个木偶,只能被这些尊贵的人儿牵着线走。 她的笑容渐渐没有了温度,就和寿阳郡主、惠阳郡主一样,麻木的,标准的,礼貌的,笑。 “你如今下榻何处?我是个爱热闹的,时常招些小姑娘到公主府中玩耍,都同你一般年岁,相比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柳夷光作害羞状,低声道:“多谢公主厚爱,小女初来帝都,不懂得礼数,怕唐突了公主呢。” “无碍,无碍,相处久了你便知道,我这个人最是和气。” 寿阳郡主含着笑,将人搂了过去,故作吃味道:“得,我好不容易瞧着一个顺眼的,你便要来同我抢人。这些日子,她暂住在我的郡主府,你若实在喜欢,便来我府中瞧瞧。” 女人们打着机锋,祁曜如果泥塑的菩萨一样,抱着小丸子一动不动地坐着,许是小丸子也觉得无聊,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惠阳公主毕竟是东道主,其他人都得顾及到,又闲话几句,去其他地方做日常的公主社交。 祁岩大概也笑够了,回来的时候脸色红润,脚步虚浮,拿暧昧的眼光瞧着祁曜。 寿阳郡主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暗暗计较着。阳城私盐的案子她是知道的,难不成在阳城时祁曜与阿柳接触过不成?又想起方才祁曜为她杜撰了河东柳氏的出身,容不得她不起疑心。 他们四人四种不同的心境。 “殿下和郡主实在不该随意杜撰奴婢的身份!”柳夷光的眼睛盯着赛场,都不敢看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说明她也没什么底气,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殿下和郡主都抬举奴婢,奴婢很是感激,可做人不能忘本,奴婢就是端亲王府的一个丫头。” 寿阳郡主气得用食指在她脑门上戳了戳:“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现在可不是时候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你不是奴婢,你是定国公的遗孤。”祁曜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第七十四章 郡马是不是要变成小吃货了~ 柳夷光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心里打着鼓点儿,她穿过来的时候是两岁,两岁之前的事情她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阿爹阿娘疼她疼得紧,也不似非亲生的,她也就安心的待在了双柳庄,做名义上的端亲王府奴婢。 虽然有时候也会哀怨地想,为啥自己刚刚靠自己发家致富,实现了阶级的跃层,一不留心成了穿越大军的一员,又回到了底层不说,连基本的百姓都算不上了。 可是,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感觉有点儿天旋地转。 定国公,那可是被先圣人盖章了通敌叛国罪,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乱臣贼子之女的身份比之端亲王府家奴的身份还不如。 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这层身份,稍微做一点文章,她可能连个全尸都落不着。 “睿王殿下真是太会开玩笑了,奴婢生在双柳庄,长在双柳庄……”她面色苍白,说话的语音更是虚弱缥缈:“奴婢跟殿下无冤无仇……” 祁曜被她这个反应给气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自己要害她?若是想要害她,何必这样麻烦。 柳夷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闭了嘴,整个人显得很是丧气。 寿阳郡主瞧她这个样子,颇为心疼,杏眼一眯,不满地看了祁曜一眼:“这话儿如何能在这儿说。” 祁曜心里也烦着,心道,若不是您把她领到这个场合了,我只能给你们描补过去,不然,日后她该如何立足? “我告诉你这事儿只是给你提个醒,父皇也有意给定国公平反。” 他每说一句,寿阳郡主的心就是一颤,自己今日确实太莽撞了,阿从前也有不少人见过小姨母,柳跟小姨母长得这样像,若是……虽说叔父有意给定国公平反,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罪臣之女。 柳夷光听得真真的,她这往后的路可不好走。尤其是,她这个身份会给端亲王府带来很大的麻烦。她的心顿时又凉了一截儿。 祁曜看她像是被惊吓得不轻,眼神沉了沉,又捏了捏拳,语气稍微柔软了些:“你也无需担忧太过,我自有安排。” 柳夷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真没有想到睿王殿下是个巨坑啊!亏得她还将他引为知己。 祁曜被她这么一看,身上一寒。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见没有下人在,只得将小丸子递与寿阳郡主,然后告辞。 祁岩这才如梦初醒,看着寿阳郡主结结巴巴道:“她……她……是小姨母的……女儿?”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尚年幼,虽说他已经不大记得这位夫人的音容,却也时常听母妃和皇后娘娘提起这位夫人。想到这里头的厉害,他跺一跺脚,追着祁曜走了。 寿阳郡主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跟着头疼起来,揽着她的肩膀道:“回去再说。” 同惠阳公主辞行,又免不了被奚落了几句,寿阳郡主没心情跟她打嘴仗,挥一挥衣袖,带着人走了。跟着同去的侍人都识趣地没有插科打诨,裹着古怪地氛围回了郡主府。 回到府里,寿阳郡主衣服也没换,就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柳夷光一人在房里。 经过一路的思考,柳夷光也已经把自己被震碎的心脏拼凑起来了,只是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光复定国公府的重任肯定不会交给她。 他们是要将自己推向何种境遇呢? 也容不得她不这么阴谋论一下,毕竟前世今生,她的运道都不算好,若只是纯粹地想要帮她平反,也需要有个由头不是? 寿阳郡主掐了一把她的脸,笑道:“瞧这小脸,都吓白了。”她自己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倒也理解她害怕的心情。但只要圣人还念着定国公的好,就没事。 柳夷光苦笑一声,“郡主,我胆子小得很……” 寿阳郡主眼神凌厉,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道:“放心着,保你一个不难。” “可是,我还有爹娘和兄弟,他们怎么办?” 窝藏叛国犯人的家眷,罪名应当不轻。 寿阳郡主皱了皱眉:“这事儿得从长计议,父王母妃自有定论。” 柳夷光听得心惊胆战,爹娘知道她的身世吗?心里计划着如何跟三哥联系上,把消息带回双柳庄,让他们有个准备。 至少应该串个供对? 寿阳郡主见她仍是忧心忡忡,暗恨起祁曜来。这个睿王,说话也不讲究个铺陈,直瞪瞪把话说出来,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呐! “郡主,郡马回府了。” 寿阳郡主纳闷儿:“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又听外面丫头笑着回答:“郡马手里还拎着两条鲈鱼呢。” 寿阳郡主忍不住笑了,对柳夷光说:“大约喜欢上你昨儿做的那道金齑玉鲙,今儿特地弄了两条鲈鱼回来。” 说话间,郡马已经拎着鱼到了门口,见丫头们都在房外面候着,问道:“怎的都在外头,谁伺候郡主?” 柳夷光可不愿做这个电灯泡,便对郡主道:“我准备晚膳去了。” 寿阳郡主忙道:“你别自己动手,指挥着旁人做便是了。” “让我来做,有事情做心里反倒踏实。”柳夷光低着头出去,见郡马手里确实提着两条肥壮的鲈鱼,还活蹦乱跳的。 旁边的小丫头谁都不敢接过去,都离郡马老远。 柳夷光只得自己过去接着。 郡马很是不好意思,寿阳郡主笑弯了腰:“你就这样提着鱼回来的?” “夫人莫要再笑了。”郡马一身飘逸的打扮如谪仙般,手里提着鱼,身上又都是鱼挣扎落下的水渍,显得有些狼狈。 旁边的侍人也都忍不住笑了,柳夷光拎着鱼,手在乱蹦乱跳的鱼眼前晃了晃,鱼也不挣扎了,乖乖地垂着。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在脸上。 柳夷光解释道:“这也不是什么巫术,不过是安抚动物的一种方法罢了。” “奇也!奇也!”郡马击掌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法子。可见是术业有专攻了。” 柳夷光轻轻地点点头,就拎着鱼走了。 郡主忙唤人伺候着郡马沐浴更衣,自己也在丫头们的伺候下换了家常的服饰。 第七十五章 金齑玉鲙的攻势有用吗~~ 柳夷光拎着两条鱼到了厨房,管事儿的极有眼力见儿,殷勤迎奉道:“姑娘要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也是她昨儿露了那么一手,把厨房里的大厨都镇住了,同时手艺人,对技高一筹的同行还是会尊重着些。 “郡马只多点了金齑玉鲙,我现做就是,您这边还是照常准备。” 提到金齑玉鲙,厨房里的大厨帮厨还有其他的杂役都看向她,主厨是个四十多岁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大络腮胡子,犹犹豫豫地走到她跟前,搓了搓手掌,道:“姑娘刀法精湛,在下自愧弗如。姑娘昨儿做得的那道金齑玉鲙真的绝了,鱼脍比那蝉翼还薄……”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下来,柳夷光连连道“过奖,过奖”。又瞧着他扭扭捏捏的作态,顿时心生警觉。 他却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可否借姑娘使的刀具一观?” 柳夷光释然,爽快地将她的一套厨具都拿了出来,因方才小人之心的揣度心里不免愧疚,便仔细地同他说了除鳞用的什么刀,杀鱼用的什么刀,片鱼又是用的什么刀。末了又说,她的这些厨具也没有带全,还有好放在端亲王府,日后有机会再请他看上一看。 主厨眼睛都放着绿光,这东西内行人看门道,身为一个厨师,谁不想有一套这样的工具啊! 同是厨师,柳夷光很能理解他这种状态,这套工具也是她的宝贝,她可是花了五年功夫才弄全这一整套刀具,就算这位主厨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像是散食谱那样大方地把这个送出去。 她这刀具用的虽不是顶级的材料,但在这个时代也是极为难得的好铁打造出来的,听大哥说,铁匠为了制她这工具,一年得有大半年的时间在找材料。 “乖乖,这一套厨具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听到有人这样问道,柳夷光笑笑没有回答,主厨回道:“这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旁边的人都咋舌,柳夷光将刀具一一收好,主厨一副肉疼的表情,像是挖掉了他身上的一块肉。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也只能装作没看到,开始专心处理这两条鲈鱼。 只有专心地沉浸在厨艺之中,她才能暂时地收获平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的气场都变了,像是入了定的老僧。 旁边的人渐渐放慢了手中的活计,跟随着她的节奏。 她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但鱼片却像雪花一样飞入盘中。一片一片地整齐地排放成花的形状,一条鱼切了108片。 近距离看到她的刀法,简直太震撼了,周围的人仿佛都停止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亲眼看到和听说是两回事。 昨儿听前面伺候的人说起来,他们还当是夸大其词呢。如今见了,才知道,真正精湛的刀工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步。 两盘金齑玉鲙都做好了,她解下围裙,她自己端走了一盘,另一盘让传菜的人送到了郡主那里。 “阿柳姑娘,这……不合适?”厨房管事的妈妈很是为难。谁不知道这鱼是郡马拎着回来的,谁敢在这上面克扣,郡主知道了可不扒一层皮。 柳夷光反应过来,道:“鱼生不可多食,一盘足矣。” 又对她身边的传菜的小丫头道:“若是郡主问起我来,便说我回房了。”小丫头有点紧张,把她说的话在嘴里嚼了又嚼,生怕传错了一个字。 柳夷光端着菜回了房间,鸢儿见她回来,开心极问道:“姑娘今天出去玩得怎么样?方才彩霞姐姐又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鸢儿满脸崇拜地看向柳夷光,“我若是会厨艺就好了,能像姑娘这样被抬举着,哪怕一回死也能瞑目了。”柳夷光叹了一口气:“你先出去,容我自己静静。” 不多久,厨房里又陆续送了几样菜和一壶酒过来。说是郡主吩咐送过来了。 见端来的酒壶配了两个酒杯,正要问时,祁曜进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 若说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当属眼前这一位了。 鸢儿正要上前拦,便被跟来的侍人给拦住,带了下去。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曜看了一眼桌上的金齑玉鲙,也就不等她邀请了,自觉坐下了。 “怕你逃走,所以过来看看。” 这个人!柳夷光恨恨地咬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就喝掉了。 扯了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祁曜看着觉得自己胳膊有点疼。 知道她不会主动招呼自己,祁曜只得厚着脸皮,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这种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很正常……”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来之前也想了许久的措辞到了她面前却都说不出口了。 正常?她忽然大哭起来:“我从一个有爹娘的人变成了一个孤儿,怎么接受?你告诉我怎么接受?”她前世就是孤儿,从小就羡慕别人有爸妈。 祁曜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一下哭得这么厉害。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睿王此刻是真的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在袖子里掏汗巾。但由于没有经验,汗巾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就是把眼泪流干了这也是事实……倒不如你现在想一想,以后该如何。” 柳夷光的哭声戛然而止,自己这样的已经被够盖章“孤拐”了,祁曜这样的,至今没被人打死,他真的要感谢自己的好出身。 她愤然扯过他手里的汗巾,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便将汗巾扔给了他。倒是没有注意,他悄悄地将这个用过的汗巾又收回了袖子。 “看在你之前对我还不错的份上,这次的事情先原谅你。”柳夷光把金齑玉鲙整盘都放到了他的面前,“不过,睿王殿下既然将我的身份挑明了,这件事情应当会负责到底?” 祁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才被她的哭泣乱了心神,这会儿他可清醒了。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我提了你就会答应吗?” 面对金齑玉鲙的攻势,祁曜还是坚持了底线:“也还是要看你的要求合理与否。” 她简直想将一盘鱼片都砸他脸上,生生忍住了,“凭睿王殿下的能力,至少可以保我一家人的平安?” 第七十六章 闷骚的睿王殿下,急死人了~~~ 她提的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祁曜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 柳夷光又斟满酒,敬了他一杯。 “这酒蜜水似的,喝着怪没意思的。”她夹了一片鱼生,沾了点儿青芥放进嘴里,爽快地辣味从喉咙经过鼻腔,如同打通了某个穴道,令人爽快。 祁曜学她,也沾了青芥,方一入口脸腾地红透了。呛得他直咳嗽。这是什么东西,味道也太霸道了! 柳夷光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自己则悠哉悠哉吃着鱼生沾青芥,貌似不经意地拿眼风扫他,“殿下,我听说你们城里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不是真的?” 祁曜一听,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引得外面伺候的人很是紧张,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情况。 柳夷光对这个效果还算满意,又高兴地扯了一根鸡翅,三两口就啃得只剩下骨头,还用积攒的骨头在桌上拼出了一个人形骨架,既滑稽又瘆人。 “虽说的确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但……”但了半天,也没但个所以然出来,想要拂袖而去,又觉得这样更落下话柄,便铁了心不理会她,安生地将这顿饭给用完。 如此这般,柳夷光的心情便舒展了许多。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是你叫我不爽了,我也叫你不爽,于是我就爽了。 不过每每与他在一起时,她都会想,明明在旁人看来祁曜并不好相处,她自己也不好相处,偏偏这两个旁人都觉得相处不来的人在一起,相处得挺好。可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并非毫无道理。 也是为了不想影响自己的用餐心情,柳夷光不愿在饭桌上继续令人不快的话题,待酒足饭饱,拍了拍自己微醺发热的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对祁曜道:“可否邀殿下散步消食?” 祁曜低咳一声,温和道:“请。”可见吃人家的嘴软,他今儿吃着了鱼生,心情大好。 她也不与他客气,率先开了门,走了出来。傍晚的风一吹,又清醒了大半。 常星脸上堆着笑,带着老嬷嬷般的慈祥,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祁曜出来,对侍奉的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 两人这是要去花前月下呀?常星笑容更甚,连连道:“殿下自去,奴才们在此处等候着就是,绝不会催促就是了。”最好两人能多待一会儿!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的礼数了,恨不得他家主子这会儿直接把人带回宫里去。 郡主府环境清幽,柳夷光只往树木繁盛的地方去,也是为了避开闲杂人等探究的目光。 “殿下先前应该不愿揭露我的身世,是想让我在端亲王府过太平的日子?”方才做菜的时候,她想起了很多细节,恐怕林婆婆就是揭露她身份的关键。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祁曜不置可否,他确实这样想过。 “殿下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又要揭露我的身世呢?”该不会是发现她的身份有什么文章可以做,想要利用她? 祁曜听懂了她的意思,明明该生气的,偏偏又觉得好笑,小丫头也忒看得起自己了些。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呢?”他反问道。 柳夷光思索了片刻,脸都皱成了一团,犹豫地回答:“话先说明,就算我真是定国公的女儿,我也并没有想要光耀门楣,重振定国公府的想法。” 重振定国公府?她倒是想得美!祁曜觉得方才的酒开始上头,隐隐有些头疼。只是见她一脸认真,他便也正色答道:“我并无……这种想法。” “可是有人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威胁端亲王?”除了这几样,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他能突然改变主意。 祁曜默然,她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阴谋诡计”?就不能往其他地方想一想?譬如,他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出身…… 当然,现在这话他决计不会说的。 “近日父王又念叨起定国公,遗憾定国公未留有一儿半女。”他止住了话头,又道:“柳公不日将入城,届时你先搬去柳府住一段时日罢。” 柳夷光面露不快,自从到了帝都,她便成了浮萍一般,居无定所。 “放心,也住不了许久。” 这就是要加快公布她定国公遗孤的身份了?她心情沉重,烦躁地扯着荷包上的络子,挺好看的流苏络子都快被她扯秃了,“日后定国公府旧案昭雪,我一个孤女,又该何去何从呢?”说着还拿眼睛瞥他,甚是可怜。 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前身为奴婢也有脱离身份桎梏去江湖上闯荡一番的想法,难不成身份变了,就不能有此想法了不成?与其一直做着金丝雀,倒不如彻底地放飞自我,做个自由的小麻雀。 祁曜自然不可能窥视到她的想法,含含糊糊地安慰道:“日后我自有安排。” 两人各有想法,却是南辕北辙。 这番交谈,像是说了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天色不早,两人默契地往回走。 “还有一事,听闻北郡许久未曾下雨,恐有旱灾,我翻阅过北郡年鉴,百年前出现过一次这样长时间的干旱,之后就闹了蝗灾。”前世各种食材,只要花钱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到了这里可就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于是连同稼穑之事,她都十分关注。 祁曜心下一动,他只想到了在不下雨北郡会出现旱情,倒是没有想过蝗灾。是了,大农令之前也说过“旱极必蝗”之类的话。 北郡植被矮小,现又值干旱之际,烤的大部分土地都裸露着,正适合蝗虫产卵,而夏秋之季,正是蝗虫生长和繁衍的时候。如此看来,凶多吉少。 没有想到,她还如此关心农事。农事关系到国之根本,思及于此,他面色一暖。 “嗯,这就命大农令去查证。” 每到丰收季,百姓们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庆丰收的庆典,热闹个数日再才开始收割,算下来,离原本收割的日子还有半个月。 柳夷光沉吟片刻:“这会儿开始预防恐怕已然晚了,北郡附近的农庄麦子过几日便该成熟了,早点抢收应当可以减少损失。” 第七十七章 古怪的美食…睿王殿下真可怜! 祁曜自然不想只是减少损失,“北郡现在并未有蝗灾的奏章呈上来。” “我也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这会儿蝗军应该已经成了气候。殿下还是先求降低损失。”倒不是她高风亮节,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普度众生,只是蝗灾一旦爆发,怕是要休养生息好些年。她可不想自己即将奔赴的“乌托邦”变得千疮百孔。 祁曜需要早点回去同大农令商量治理蝗灾的办法来,临行前,他又看了她一眼,“蝗灾难治,阿柳可有对策?” 被她这一声阿柳叫得有些懵,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她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治理蝗灾除了人工捕杀火烧土埋,就只剩下鸡鸭鹅鸟自然捕食,只是这两种方法在大规模蝗灾的时候用处也不明显。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只顾着抢收粮食,根本就没那个精力了。 除非……变废为宝。 柳夷光灵机一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我方才想到一计,不过要劳烦您过两日再来一趟。”哼,你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吓,我只还你一个小小的惊吓,也算是很厚道了。 祁曜心尖儿一颤,这个表情在她拿花瓶砸吴立习脑袋的时候见过的。不过,心下也了然,以她的性子,自己今儿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她要小小的报复一下,他也只能受着。不然还能怎么办?谁让自己想要钓鱼的? 送走了大佛,柳夷光立刻到寿阳郡主那里请求明日去郊外走一趟,还特意强调了随同跟去的人需要带捕虫的工具。 寿阳郡主就怕她心里闷着事儿,郁郁不得欢,见她要去郊外捕虫玩儿,自然欣然答应。 答应了之后才问:“是捕蛐蛐儿么?若是捕不到好的,便让岩哥儿给你寻几只。” 柳夷光微微偏着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不是呢,我是要给睿王殿下做一桌全虫宴。” 寿阳郡主脸色发白,干呕了两声。怕她没个轻重,“不可如此淘气,睿王贵体,岂容儿戏。” “郡主安心,我这也是为了给睿王排忧解难,他还得谢谢我呢。” 寿阳郡主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但既是他们商量好的,那就没什么了。难怪今日觉得元朗这尊大佛像是沾染了些人气,给阿柳安排了河东柳氏的身份,倒是有入选秀女的资格了。她眼神微闪,进宫真的好吗? 次日,柳夷光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换上了半旧的素衣,绑着两根麻花辫儿,这样村姑的造型令鸢儿十分凌乱。 “姑娘,您就打算这么出门儿?”鸢儿瞧瞧她,又瞧瞧自己的打扮,都快要哭了。 今儿可是要钻树林入草丛的,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是最合适不过的。所以也并不接受鸢儿帮她换造型的好意,就这样出门了。 寿阳郡主虽不曾一同前往,却是安排了不少人伴她同行,且一再叮嘱:“一应事宜全都交给小厮们去做,你可别自己亲自动手。”想到那些虫子,她都忍不住哆嗦。 这个时候当然得亲自动手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柳夷光这么想着,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她却因为晕车,只能坐在树荫下指挥。 才将小厮们分好队,祁岩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他看上去倒很是兴奋。 “阿柳妹妹,我带人来支援了。”一早听到郡主府有车马出行消息,他立刻派人打听,说是阿柳姑娘要做什么全虫宴,要去郊外庄子抓虫子。他立刻组建了一只抓虫小分队,前来应援。 柳夷光看了一圈儿,没有见到三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将他带来的也分了队,“蝗虫小分队”“幼蝉小分队”“蜂蛹小分队”“蚂蚁蛋小分队”“蜘蛛小分队”,将捕虫的方法及注意事项都一一做了说明,又另派了一队人到附近的村庄里寻摸蚕蛹。 祁岩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又嫌弃又好奇。“这些东西可以吃?”可是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吃的蛇咬鸡,又觉得这些古怪的食物说不定真的是人间美味。 “当然了,都是对身体极有好处的美食,有钱都买不来。”柳夷光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将“美食”二字咬得尤其重,让人丝毫提不起食欲。 她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若是没有捕虫的各种技巧,这么些人抓的虫连一盘菜都凑不齐。 歇了好一会儿,晕车症才好些,她便迫不及待要往山里跑。祁岩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你满帝都打听打听,哪有你这样的闺秀?” 柳夷光不耐烦听他说话,加快了步伐,生生将他给甩得老远。 大约是现在的蜘蛛都没怎么进化,她曾经在双柳庄的山林里抓到过鹌鹑蛋那么大的花蜘蛛,油炸之后拌点儿调料,又香又脆。她第一次抓到这种蜘蛛的时候,真真觉得惊喜。 她细心的的扒拉着树叶,果然抓到了一只,泛着金色光芒的花蜘蛛,大腹便便,看起来就很有营养。她用筷子将蜘蛛夹起来放入了翁中。 祁岩脸色扭曲,已经开始同情祁曜了。 “小爷,当心!” 祁岩的侍从跟在他身边,紧张得不行,哪怕是瞧见一只要靠近他的蚊子都忍不住要惊叫一声。 这一声,又吓得她手一抖,让那只又肥又大的花蜘蛛从她的筷子下溜走。着实令人气恼。 “善哉善哉,”祁岩见她怒火都要窜出来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说到:“想来它是回去跟家人团聚了。” 柳夷光转过头来,将装着数只蜘蛛的陶瓮举到他面前,“它的家人,不都在这里吗?” 周围的人只觉得背后一凉,这……这人是魔鬼吗? 山林里时而传出“抓到了”“让它跑了”“哎呀,这是什么东西”的惊呼声,气氛倒很不错,其实,大家都想知道,这些恶心的东西真的可以做成食物吗?谁会吃呢? 因抓虫有方,很快就收获颇丰。她清点了数目,做一桌全虫宴绰绰有余。 肥嘟嘟的蝗虫、幼蝉猴、花蜘蛛,还有小小的看着很是可爱的蜂蛹和蚂蚁蛋——当然,这个可爱,也只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大丰收大丰收呀!”柳夷光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 第七十八章 全虫宴~ 单个看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样,这么多虫子堆在了一起,着实败人胃口。看着她一脸喜色,祁岩脸色铁青,心里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凑这个热闹。 柳夷光可没心情关注这位贵人内心的挣扎,在庄子上歇息了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回城给这些特殊的食材准备搭配用的配料。 祁岩则兴致勃勃地到宫里送信。 祁曜从文华殿出来,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看到祁岩,脸色严肃:“你今儿没上朝。” “哎呀,我这不是陪同阿柳去城郊的庄子抓虫了么。你是没看见,这么大个儿的蜘蛛,这么大个的陶瓮都装满了。”他在肚子那儿比划了一下蜘蛛和陶罐的大小,站在一旁伺候的常星脸都青了。只是,他言不符实,将蜘蛛的个儿比划得有六月的螃蟹那般大小。 祁曜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开始抽筋了。 “还有白白胖胖的蜂蛹,鸟蛋大的蚕蛹,阿柳说那玩意儿吃起来有爆浆的口感。” 祁曜听着他的描述,胃部抽痛得更加明显,但脸色丝毫没有变化,淡定道:“我看你倒十分感兴趣,待会儿同我一起去赴宴罢。” 不是疑问句,那就是没得选了,祁岩的表情扭曲,而常星偏偏在他扭曲的表情里瞧出了一丝兴奋,只觉得背后一凉,世子爷的口味……真重! 眼瞧着就到了约定的时间,祁曜还在处理公务,祁岩拿眼风扫他,想要提醒,可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一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又不太想出宫了。 常星带着柔顺的笑容,提醒道:“两位爷,车马已经备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那些东西听起来是恶心了点儿,但还是挺让人好奇的,尤其是想到菜单上还有令他深恶痛绝的蝗虫,他简直恨不得这会儿就看看它们摆在餐桌上模样。 “也不知阿柳的菜做得如何了。”祁岩干笑了两声,见祁曜脸色平静,心里暗自打鼓,难不成真是他自己想要吃的?他什么时候培养出了这么变态的胃口? 可怜的睿王,因打小养成的“不动声色”不知引起了多少无妄的猜测。 到了郡主府,正巧遇到了慌慌张张从府中出来的郡马。 “姐夫,这是出什么事了?” 郡马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擦了擦头上的汗:“我约了冯大人吃酒,这就去了。元朗,子彦,今日我便不陪你们了。” 祁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郡马的袖子,露出纯良的笑容:“元朗好不容易登门,您可一定不能不招待。” 郡马努力想要挣脱,无奈,祁岩抓得实在太紧。 祁岩一边抓着,一边还对郡主的随侍道:“向冯大人告个假,说郡马被睿王殿下留下了。” 祁曜站在一边没有阻止祁岩胡闹,这已经很能证明他的态度了。毕竟——多一个人分担也好,不是么? 郡马就这样惨白着脸,不情不愿地又跟着他们进了府,早有人将这事儿传到了寿阳郡主跟前。 “可怜见的,怎么这般不凑巧。”寿阳郡主叹了一声,郡马这顿饭是逃不脱了。 现在整个郡主府从上到下都是一脸菜色,尤其是厨房里帮忙的那些,不少都躲起来吐过几回了。 “郡主,真的要让郡马吃那些东西啊?” 不吃能怎么办,现在圣人都在为北郡蝗灾担忧,今日把这蝗虫端上了饭桌,只怕是为了此事,睿王都吃得,郡马不吃能行吗? 口直心快的清风道:“阿柳姑娘也太能折腾了,现闹得人仰马翻,连累了郡马跟着受罪。” 寿阳郡主面色一冷,“她也是你能说得的?” 清风愣了一下,抹着泪出去了。 彩霞见状,替清风告了罪,寿阳郡主扭头道:“都是平日里惯的,罢了,你过去看看。” 清风躲在房间里,心中不忿也带到了脸上,彩霞看着她明显不服气神情,于是也板着脸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清风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哪里说错了?她可不是把府里弄得人仰马翻!哪有她那样的人,郡主才给了点颜色,她就开染坊!” “我看你是傻了!你瞧瞧王妃、世子、郡主还有睿王对阿柳姑娘的态度,你还觉得她和我们一样么?”彩霞怒其不争,“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说话做事都不动脑子了是么?” 清风停止哭泣,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而柳夷光真没有想到,他们俩居然将郡马也拐了来。为了体现菜色丰富,她可是特意没有分桌,将所有的菜肴都堆在一桌,就连她自己看了,都免不了一阵恶寒。 “元朗、子彦,你们坐…你们坐……”郡马的眼睛都不敢往桌上看,饶是如此,身上都已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祁曜眼皮跳动了几下,见他们还在客气不肯落座,只能自己先硬着头皮坐下了,待他坐了,祁岩和萧故才坐下。 柳夷光当做没有看到他们窘迫的样子,对着祁曜阴恻恻地笑着:“这些菜肴虽没个看相,但食用之后强身健体呀!您看我都是挖空了心思做的,都是两吃,这是蚂蚁蛋两吃,蚂蚁蛋炖蛋和凉拌蚂蚁蛋;这是蚕蛹两吃,虾仁蛹浆鸡蛋羹和香酥开边蚕蛹;这是幼蝉猴两吃,酥炸幼蝉猴和炖幼蝉猴;还有蜂蛹三吃,松籽炒蜂蛹、芋丝蜂蛹、蜂蛹酥,这些都是高蛋白的食物,就算好吃也不能多吃。” 她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祁曜的脸色,纵然他不动声色,她还是发觉了他的不适,便笑着继续说道:“那些都只是开胃小菜罢了,这几道才是极品呢。天鸡虾排、飞蝗腾达、金沙飞燕、花雕醉燕子。”名儿取得比之前的要文雅的多,但是视觉效果比起之前那几道菜来,那可是要触目惊心得多。 “这么多呐…阿柳妹妹辛苦了,辛苦了……”祁岩艰难地开口,但不知为何,咽了咽口水。 祁曜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满,听闻他的话,动手给在飞蝗腾达里夹了一只狰狞的蝗虫,“你喜欢,便多吃点。” 柳夷光也上前,夹了一只过油的蝗虫,笑眯眯地放到祁曜的碟中,“睿王殿下心系黎民,担子重压力大,应该多补补。” 第七十九章 蝗虫伴蜘蛛,奶油伴果香 三人无不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斤重。站在旁边伺候的人皆是一脸不忍之色。 柳夷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用清浅的声音说到:“北郡那边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祁曜身体一僵,这丫头居然敢威胁自己了?果然胆大包天! 只是存了要被她整治一番的心情,便只能硬着头皮夹起碗里的蝗虫,眯着眼睛放入了嘴里。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再说句良心话,味道……,虽说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真的不算糟糕。酥脆的口感,下酒正好。 萧故瞧着睿王当真将那可怕的玩意儿吃了,实在维持不了儒士风采,掩着嘴逃下了席。速度之快,宛如狡兔,祁岩伸手都没有拽住他的一片衣角。 “姐夫可真不讲义气。”祁岩哭笑一声,颤巍巍地将碗里的蝗虫夹起来,闭着眼睛放进了嘴里。可怕的味道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这酥脆的口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玩意居然味道不错。 于是乎手也不抖了,脸也不泛青了。 柳夷光轻笑了一声:“奴婢说得没错,这些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味道很好,说起来,这些都是道地的山珍。” 祁曜嘴角微微抽搐,到底是没有反驳她的话,默然地用着餐。心里想着的是,难不成她的想法是让百姓以蝗虫为食?可那么许多的蝗虫,靠北郡之地的人来“享用”恐怕也是不足够的。 而柳夷光觉得睿王殿下低估了这几道菜的分量,一是几道虫菜的味道着实不错,他们吃惯了顶级的珍馐美食都觉得这菜尚可入口,那对贫苦人家来说这些菜着实是好滋味,而且做法简单,很好普及;二是这菜被天朝两大美男品鉴过,而且极力推荐,凭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发展粉丝经济大有可为,多得是脑残粉愿意为这几道骇人的菜买单! 可惜的是,郡马居然被吓跑了,若是郡马用了这些菜,再做出几首诗,指不定天下士子都会效仿呢。 祁曜没有想到,她竟然打起他们的主意,隐约觉得于自己名声有碍,可又觉得如果这几道菜风靡起来,多少蝗虫都能吃完。 “除了蚂蚁蛋的味道着实吃不惯,其他几样尚可入口。”祁岩满是不相信,明明蚂蚁蛋在这些菜色里看起来是最正常的一个,没想到味道却最怪。 其他几样本来就是“锦上添花”友情回馈,倒不是特别紧要。 寿阳郡主着人过来打听,听得祁岩这般评价,实在觉得纳罕。她这个弟弟的口味有多刁就不必赘述了,能让他说出“尚能入口”的食物,指不定多美味。她笑着看着郡马,温声笑道:“郡马可后悔了。” 萧故知她促狭,微红了脸,斩钉截铁道:“不!” 派去打听的妈妈笑道:“阿柳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跟两位爷逗趣说,这些山珍可是遭难时的宝贝,若是不慎在林子里迷了路,知道如何捕食昆虫可以活命呐,阿柳姑娘还说,这些虫子富含…富含蛋白质。您说怪不怪,这虫怎么跟蛋扯上关系了?” 寿阳郡主忍不住笑了,什么蛋白质,维他命她听着倒十分亲切,以前小姨母也经常将这些奇怪的词挂在嘴边,“小敏儿,不可以挑食哦,鱼肉虾蛋奶都含有蛋白质,多吃强身又健体;而青菜瓜果富含维他命,吃了能变美。” 那些遥远的温暖了她少年时光的回忆,仿佛因为阿柳的到来全都苏醒了过来。 郡主郡马一起用过了寻常的晚膳之后,有侍人捧了一道点心过来,“郡主,阿柳姑娘,这是阿柳姑娘让鸢儿送过来的饭后甜点,说是叫蛋糕。”为了答谢郡主这次提供的帮助,柳夷光还特意花了心思为郡主做了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用了粉粉嫩嫩的颜色,摆上了水果,气味馨甜,颜值很高。就是为了让郡主忘掉虫宴这回事儿。 “快快,拿过来让我瞧瞧。”小姨母常说要给她做蛋糕,可惜没一次成功的,每每失败之后,便尴尬地说:“其实这蛋糕算是舶来品,哪比得上我们大夏朝的糕点呢。”如今见了阿柳做的蛋糕,和记忆中两相对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光瞧着样子便舍不得下嘴了。”郡主拿起勺子,舀了点儿奶油,入口即化,口齿生香。 郡马瞥了一眼,眼神有些发酸。 “去把小丸子抱来,喂他吃点儿。” 送蛋糕的侍人忙道:“禀郡主,阿柳姑娘特意叮嘱了,说是蛋糕不好给少爷用,不容易克化。” 郡主觉得颇为遗憾,又注意到郡马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让人另拿了盘子来,分了一半给郡马。 那边蝗虫伴蜘蛛,这边奶油伴果香,画风差别不要太大。彩霞都忍不住赞叹,阿柳姑娘的心思可真巧,既做得出那般骇人的全虫宴,又做得出这般赏心悦目的甜点。 两边儿都用完了膳,模样看起来都甚是满足。 祁岩辞别阿柳的时候,居然还相邀了下次去庄子里捕虫的日子,显然是意犹未尽。柳夷光却没有应允,这些东西吃个趣味罢了,来回一趟够折腾不说,处理干净这些虫子也甚为麻烦——主要是旁人都没有做过,凡事都需自己亲力亲为。今儿这顿饭,的确是如她所愿膈应了祁曜一回,可也把自己累得不轻。 寿阳郡主也心疼她累着,命人服侍着她去歇下了。萧故何时见她对旁人这么上心,还颇为吃味:“怎么瞧着你对这个丫头不一般?”又想到妻弟及睿王二人对这丫头的态度也十分亲昵,开始怀疑起阿柳的身份。 “阿柳是我异姓的妹妹,如今,我们终于寻回了她。”寿阳郡主带着欣喜,“夫君,且听我慢慢道来。” 是夜,郡主房中的灯至半夜才熄灭,萧故没有想到阿柳身世如此坎坷。他幼时也曾听闻小公爷的威名,老定国公在西北戍边时患病过世,十四岁的小公爷便接替了老国公的位置,一战成名,后来又屡次立了不少战功,这才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巩固了起来,真真的少年英豪。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实在令人唏嘘。 第八十章 风雨欲来~ 寿阳郡主让她好好地休息,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她的“百菜纲目”,是的,缺乏文学素养的她,给她的大作杜撰了这么一个名儿。自得了两日后,寿阳郡主忽而带了一个嬷嬷和数名丫头过来她住的厢房。 丫头们站了两排,笔挺地站在院子里,郡主只带了嬷嬷入了屋子。 郡主的表情很严肃,嬷嬷的表情更严肃。 看那嬷嬷一眼,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感觉丝毫不亚于在丛林里遇上了雄狮。 “夷光,这位是珍嬷嬷,珍嬷嬷可是伺候大娘娘的老人儿。” 她刚想给珍嬷嬷行个礼,珍嬷嬷却快她一步,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见过姑娘。” 柳夷光很惶恐地避开了,同时回了一个礼。皇后身边的嬷嬷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当真受不起。心里算是清明了些,这嬷嬷定是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规矩的。——她最怕的规矩! 她从前学的都是做奴婢的规矩,往后要学的是做大家闺秀的规矩。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懂声色地打量着珍嬷嬷,珍嬷嬷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里也不知道作何感受,难怪娘子要让她来伺候。 “日后有珍嬷嬷教导你,我便放心了。”寿阳郡主摸摸她的脸:“外面那些丫头,你挑几个,届时到了柳府也有人可以使唤。” 柳夷光苦笑,他们这两日应该商量出一个章程了罢。 院子的丫头都是寿阳郡主过了眼的,个个都不差,柳夷光看了她们一眼,只觉得个个都还行,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凭感觉选了两个看着沉稳的,又挑了两个看着活泼的。没见着鸢儿,想到那个小丫头这几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相互之间也熟悉了些,便又向寿阳郡主开口留下了鸢儿。 她在挑人的时候,珍嬷嬷就在旁边一眼不错的看着,就跟一尊大佛似的,让她压力倍增。寿阳郡主为了给她们主仆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待她挑完了人,嘱咐了她几句主主仆仆的事情,又将这些人的身契都交给她,便撂开手走了。 留她自己面对这些被选中的女子……她倒也不是发憷,只是这个心态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纵然她有心将她们视作下属,可手里捏着的身契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让她更看不清楚未来。面对着匍匐在地的五人,她便知道了,她不是作为上司的存在,而是现在身为主人,她需要对这些生命负责了。 她若是沉静起来,身上自带有一股气势,珍嬷嬷看着她,心中纳罕,她听闻这位阿柳姑娘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可是这通身的气派,倒真真与记忆中的十一娘子一样,有不同于这个年龄的少女的成熟。她可是见识过十一娘子的本事的,便不自觉地隐匿了心里的那一份不甘愿。 柳夷光自然也知道,像珍嬷嬷这样打入宫前就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一直到现在的老人儿,即便是在宫中也极有体面,突然被指派过来看顾自己这个罪臣之女,这打击应当不是一星半点。 “你们先起身!” 鸢儿有些颤巍巍地,她实在震惊不过,明明自己侍奉的一个端亲王府来的厨娘,怎么忽而又被告知,她是柳府的小姐?怎么会有一应事宜都亲力亲为的小姐呢? 还未等她想明白呢,珍嬷嬷忽而开口道:“你们便一一认主。” 柳夷光听闻,回到房中端坐着,珍嬷嬷领着她们进来,鸢儿打头,又行了跪拜之礼,“奴鸢儿,给姑娘磕头。” “嗯。” “奴,娇娇,给姑娘磕头。” 珍嬷嬷微微皱眉,恭敬地对柳夷光道:“还请姑娘给新来的几个丫头赐名。” 得主子赐名对奴婢来说是很荣耀的事儿,柳夷光想了想,瞧她长得娇美,如春雨淋过的杏花一般,便道:“便唤你杏雨,可好?” 娇娇灿然一笑,道:“奴,杏雨,给姑娘磕头。” 柳夷光只是瞧着淡定,其实这会儿真的如坐针毡,后面三人,便也按她对她们的第一印象取了烟雨、迎香、菱香之名。又一一问了她们的籍贯及身世,唏嘘了一番便表示:“我如今在郡主府小住,你们切莫掐尖要强,需事事谨慎。” 既是作客,便要有客人的自觉,她生活简单,也没有特别需要人伺候的地方,看了珍嬷嬷一眼,柔声道:“那她们的工作就由嬷嬷安排,我先去写会儿字。” 珍嬷嬷瞧着她一身素衣装扮,哪里有大家风范,便道:“姑娘先不忙着用功,姑娘出门时衣物首饰都没有带,夫人这次让老奴把您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柳夷光呼吸一滞,露出浅浅淡淡地笑。 几个侍人听了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以为阿柳姑娘是私逃出府游玩,如今被夫人抓到了。 杏雨也觉得姑娘穿得太朴素,自告奋勇道:“姑娘这般颜色,更应该好好打扮才是。”语气之中是真情实感的可惜。 鸢儿听了,心中幽怨,她都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可是阿柳姑娘偏偏不听,总爱穿一身灰白。 珍嬷嬷用手指着房中的几个箱笼,对着鸢儿道:“这一箱是成衣,这两箱是布匹,待会儿寻个地方收好。” 鸢儿最擅长收拾东西,应了一声。 在珍嬷嬷地示意下,烟雨过去为她搭配了衣物,杏雨则为她梳妆。卯足了劲要将她打扮得端庄娴雅。珍嬷嬷立在一旁,关键的时候给一点意见。 杏色宽袖长衫,茜色曳地折裥裙,又在腰间点缀软烟罗纤髾,层层叠叠地行动间彰显飘逸,又梳了垂挂髻,简单地缀以宫花。 平常就算是盛装打扮,她多半也梳的双丫髻,第一用这个发型,只觉得自己似乎还真有做大家闺秀的潜质。 “姑娘生得真好看。” 不打扮时也可以看出是个大美人,稍稍一打扮,更显得风姿卓越,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去了。 柳夷光看着镜中的美人,实在觉得可惜。这幅皮囊若是给了别人定打理得比她好。只是不知道打扮得如此好看要做什么去,旁的闺秀在家一般都做什么来着?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大作:“你们自去忙,我去写会儿字。”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发觉得要尽快完成这本大作,能否挣脱牢笼,就靠它了! 第八十一章 见到老伙伴了~ 珍嬷嬷听她说要去写字,自然认为她善书,跟过去一瞧,登时脸色发青。虽说这世道也不强求女子要多有才华,可是,身为世家女,这样一笔字确实难看。这会儿再学,恐怕也难有所成了。 她做事情时一向专注,杏雨端了茶水点心过来,她只报以浅笑,这一笑,却是让人晃了心神。她家姑娘…真好看呢! “姑娘,清风姐姐过来了。”鸢儿唤了她几声,她才停了笔,片刻的恍惚之后,道:“请她进来!” 清风被鸢儿领着进门,见到盛装之后的柳夷光,神色复杂。 “柳姑娘,郡主邀您一起出游。” 柳夷光看了一眼日晷,这都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怎的想起要出门了? “好。” 提着裙子就往外走,珍嬷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杏雨打水来,烟雨给姑娘补妆。” 柳夷光停了脚步,淡淡地看了珍嬷嬷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到了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珍嬷嬷暗自心惊,她方才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姑娘出门便让杏雨随身伺候着。” 柳夷光点点头,顺从地接受了安排。只要能出门去,怎么着都成。 寿阳郡主对她这一身打扮很满意,尤其身着华服,却一身慵懒随意地气质,与小姨母如出一辙。 “听闻名闻阳城的钟记鱼汁糊粉迁到帝都来了,今儿咱们也去尝尝鲜。” 柳夷光面色惊讶,老钟他们来了?是开了分店还是被人山寨了?不过到底是老熟人,她近来无比思乡,能见到老乡也挺好。 “钟记鱼汁糊粉味道确实很不错,我以前……”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寿阳郡主制止,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她心领神会,转了话头问道:“小丸子呢?不如将他也带去。” 寿阳郡主摆摆手:“小孩子晚间不适宜出门。” 坐到了马车里,寿阳郡主对着她笑道:“你可知帝都近来最被津津乐道的事儿是哪件?”见她神情茫然,寿阳郡主乐得不行:“你可不知道,近来帝都可是‘一虫难求’,可怜见儿的,大约附近庄园里的蝗虫都要被薅光了。” 柳夷光一点都不惊讶,贝齿轻轻咬着嘴唇,笑得十分诡异。 “睿王殿下都收了?” “可不是收了么?元朗竟真喜欢吃这个?”说真的,要不是听侍人们说起元朗和子彦吃全虫宴吃得津津有味,她是真不敢相信这事儿。 谁信呢,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吃虫?可是,元朗似是觉得流言传扬得还不够迅猛,今日在朝堂上还拿了炸过的蚂蚱当点心吃。弄得朝堂上大多官员都觉得睿王殿下得了失心疯。只是,她也还未想清楚元朗为何要这么做。 “大概…也许……。”柳夷光含糊地回答,北郡蝗灾这事儿还未得到证实,她也不想落下口实。 钟记鱼汁糊粉店铺的不大,在装潢上并未多花心思,且开张也十分低调。不过就是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在这几日端亲王世子祁子彦一再光顾之后,突然就名声鹊起了。帝都谁人不知祁子彦口味刁钻,能被他光顾一次,得一个“中”的评价就证明这家店还不错了。能一再被光顾,还能得一个“好”的评价,钟记还是第一家,能不轰动么!只是今儿寿阳郡主包了场,所以店里没有闲杂人等。 柳夷光下了车,见门前冷落,还以为钟记的生意不够好。心想若真是老钟一家,便再拿几道食谱出来,充充场面也好。 进了门儿,出来迎接的正是老钟,低着头向寿安郡主请了安,又领着她们去了雅座儿。只是全程像是不认识柳夷光似的。 “老钟……店里的生意不好么?” 听到她的声音,老钟惊讶地看过去,不敢置信道:“阿柳姑娘?您怎么会……”看了一眼郡主,止住了问话,“小老儿一直在此等您呢。” 柳夷光浅疑惑:“等我?为何?” “小老儿自是为了追随姑娘,小老儿寻思着您一人前来帝都定需要人帮扶,就将店铺迁到了帝都。” 柳夷光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深受触动,虽说老钟一直将她视为恩师,可她从未放到心上,自己不过是教他做了鱼汁糊粉而已。 她不是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心中感动面上还是如常。 “如此这般也好,闯闯帝都总比偏居阳城好。” “姑娘说的是。” 寿阳郡主一听便知道,这鱼汁湖粉的方子定是从她手里漏出去的。还好这位钟掌柜宅心仁厚还知恩图报。 许久没吃到这一味,她还颇有些怀念。大约是太过依赖钟记,她做鱼汁湖粉的手艺都荒废了,自己现在做出来的味道比不得钟记好吃。 “味道鲜美,甚好。”寿阳郡主吃得开怀,给了丰厚的赏钱。 柳夷光甜甜笑道:“那明儿您和郡马一块儿来,郡马一定欢喜。” 寿阳郡主正有此意,拧了她的脸一把:“甚合吾意。” “您略坐会儿,我寻钟掌柜叙叙旧。” 她现在衣食住行花的可都是端亲王府和郡主府的钱,她可不愿一直这样被接济,还是自己想办法赚点钱比较好。说实话,钟记迁来帝都帮了她的大忙。 老钟经营钟记许多年,接待过的贵人不少,知道她这一身不会是侍人的装扮,又见她没有梳妇人头,应该也不是被世子收了房,就在他胡乱猜测之际,柳夷光过来了。 “老钟,我如今寄居郡主府,无法如在双柳庄时那样随意出入,我给你写一道菜谱,您先练着,成了便遣人送到郡主府。” 老钟的儿子还有些烹饪的天分,先让他们照着食谱练习,自己再点拨点拨就是了。 听闻她要传菜谱,老钟又准备跪下去,柳夷光眼疾手快,将他拽住:“您老可别折煞我了。” 老钟不肯,到底还是让儿孙们过来磕了头。 “姑娘,您在郡主府花费肯定不小,这些钱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推辞了。” 她现在确实需要用钱,也就没有推拒。 第八十二章 “绝对味感”之闻香辨菜,厉害了我的小阿柳 晚膳时分的帝都有别样的烟火气息,食肆、酒肆、茶馆、乐坊都渐渐热闹起来。“荷叶蒸肉,嗯,这个时节吃这个正好;这家人今儿喝酸笋鸡皮汤,有钱人真懂享受。”听着她一路碎碎念,寿阳郡主实在惊讶:“你闻着味儿就能猜出人家家里做的什么菜?” 她的嗅觉和味觉本就比常人灵敏,再加上她自小有意识地锻炼,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不过三个哥哥都曾经笑话她这个技艺。“人家都是听音辨弦,你倒好,闻香识菜。”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所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泾渭再分明不过。 “郡主就不曾好奇过别人家都用什么膳食么?”柳夷光露出少见的一派天真的表情,羞涩笑道:“我小时候就常常好奇别人家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是以练就了这一身问香识菜的本领。” 这是什么怪癖?寿阳郡主失笑。她念出的那些菜她平日也用过,经她口里吐出菜名,令人觉得诱人。 “帝都人民的生活水平比阳城人民的生活水平要高很多嘛。”柳夷光总结到:“不仅菜色丰富,且都是精制美食。” 寿阳郡主神色一动,命车夫掉转方向,去往城西冯府。到了地方,寿阳郡主也并无下车的意思,只让人停在门外。 “这家人晚上吃什么菜?”寿阳郡主眼睛放光地问她。 柳夷光低着头鼻翼翕动,心中思忖着这家人底蕴可真深厚,细细思量之后斟酌道:“神仙鱼、消灵炙、光明炙虾、蜜制鱁鮧……”说实话,她的确被这户人家的菜色给惊艳到了,真真将食不厌精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菜你可都会做?”寿阳郡主听她报出的菜名更加肯定她的本事,她说的这几道菜可都是冯氏密不外传的家传菜。 柳夷光道:“这些菜不难做,只是食材、调料难得。得花些时间准备调料。” 寿阳郡主喜上眉梢,只要她会做就成,于是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柳夷光不解问道:“郡主是想吃这几道菜了?” 寿阳郡主有些脸上带着些愤愤然,咬牙道:“那冯玄清回回都用这几道菜勾得郡马往冯府去,着实让人气闷。” 柳夷光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便信誓旦旦道:“嗯嗯,今儿回去我便写几道食谱,比这几道味道更好的,以后只让郡马引人到郡主府再不去别人府上可好?” 听她带着调侃的语气,寿阳郡主居然有点羞涩,含羞带臊地瞪了她一眼,最后软软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看起来精致但做起来简单又美味的膳食?” 这是要为郡马洗手作羹汤呀?柳夷光想了想道:“胭脂鹅脯、菊花虾仁、佛手观音莲、金银夹花平截、升平炙都还不错,就是厨房油烟伤肤,如您这般的大美人还是不要沾油烟的好,我还知道几道鲜美汤品和精美的茶点,想来像郡马这样风雅的人士都会喜欢。”她说得极真诚,像是真的心疼美人的样子。寿阳郡主伸出手,看看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你这小嘴抹了蜜似的,罢了,能做个汤品茶点也好。” 柳夷光并不是随口一说,回府之后秉烛拟好了菜单,又将几道汤品及茶点的食谱写好,清早郡马一走,就往郡主寝房去了。 将汤品茶点的食谱交到郡主手上,“落雁、麻薯、水羊羹;绿茵白兔饺、荔红鸳鸯糕、椰香糯米糍、团圆蛋香酥、蜜汁玫瑰芋头。”光是听着 “有些材料厨房里没有,还需采购,今儿咱们可以先做几样,落雁、绿茵白兔饺和团圆蛋香酥,您看如何?”柳夷光殷勤地建议,这都几日没有进过厨房了,她觉着心里空空落落的,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对她来说厨艺和琴棋书画没什么不同,都需要勤加练习,一日不练技艺就容易荒废。 落雁、麻薯、水羊羹都是日式的点心,都说日式料理是用眼睛欣赏的艺术,她选择这几样点心,就是图个赏心悦目。中式的茶点,更注重味觉的享受,咸香,甜香在舌尖炸裂的快感,更有饮食之乐趣。 厨房知道郡主要亲自下厨,忙将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别说油烟,连一粒炭灰都没有。将闲杂人等都清除,只留了两位厨娘打下手。 “我们就从绿茵白兔饺开始!” 柳夷光拿了一件新的围裙,给郡主系上,自己则系了一件半旧的。着装完毕,将食材都摆放整齐,并向寿阳郡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些材料:“鲜虾、肉、干笋丝、盐、糖、芝麻油、胡椒粉。” 寿阳郡主见这些虾还活蹦乱跳地,简直心惊胆战地,不愿伸手触碰。柳夷光了然一笑:“调馅儿这个不用您动手。” 其实这些贵女说要亲手做的膳食,其实多半都只是在一旁指点丫鬟们动手罢了,哪能真亲力亲为,这几样点心最后一步让郡主沾沾手摆摆盘也就是了。 将虾剥壳洗净一部分剁成泥,一部分切成丁,加盐拌打直到起了胶,又将肥肉煮熟切丁加了进去,其他的调味料有序加入,搅拌均匀后让人拿下去冷藏。 接着就是制皮儿,寿阳郡主发现,她根本就插不进去手,柳夷光则说:“这些都是准备工作,并不重要,郡主帮忙包饺子就成。” 真到了动手包的时候,柳夷光先做了个示范,皮儿包裹馅儿,做成饺子型,用剪刀剪出两个兔子的耳朵,用熟的胡萝卜做眼睛,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乖乖地匍匐在她的手掌心了。 明明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做的,寿阳郡主手里的成品却只是一个漏了馅儿的圆球,丫鬟们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做嘛,这样再正常不过了。”在看着寿阳郡主不断地改进这个球状物时,她又完成三四个。 眼看着这个无论如何是调整不好了,寿阳郡主只能将其放到一边去,又拿了另一张皮儿,“我就不信我成不了。” 接二连三地失败之后,寿阳郡主彻底地灰了心。柳夷光也不愿意看着她失望,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个饺子,又帮她剪了耳朵,点了眼睛,总算这只小兔子是在她手里出生了。 第八十三章 悠哉悠哉的小日子~ 柳夷光就这么握着郡主的手一个一个地捏着,不过片刻,就已经捏好了一窝小兔崽子,上屉蒸了,又用煮得绿莹莹的芫荽垫底摆盘,一只只憨态可掬在草地嬉戏玩耍的小兔宝宝们竟让人舍不得下箸了。 寿阳郡主简直爱不释手,眼睛一转,命人拿了食盒过来:“且将这盘送到国子监给驸马。”清风主动接了食盒,道:“还是奴婢走一遭,这可是郡主第一次洗手作羹汤,郡马若知道了,定会感动。”寿阳郡主本就有显摆的意思,清风嘴巴巧,让她送去最合适不过了。 柳夷光抿唇笑了,提议道:“反正料足,不如多做些,给王妃世子还有睿王那里都送去。” 寿阳郡主赧然,自己倒是只记挂着郡马,连母亲那里都忘了,“正是,我亦如此作想。” 两人不知不觉包了好些,一屉屉蒸好,摆盘,分别送往端亲王府和宫中。送去宫中的,除了给睿王殿下,还往皇后那里送了一份。 柳夷光想到了小五,小五还未吃过兔饺呢,若是知道会这样,以前该多做些好吃的给他。在双柳庄的时候,能寻到的食材不甚丰富,能做的美食还是很有限的。 捏完了饺子,柳夷光提议继续做落雁,寿阳郡主却是不知道做点心这般劳累,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也清楚寿阳郡主有些倦怠了,便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哄寿阳郡主落座,自己兴致勃勃地开始做落雁。她喜欢做这些可爱的精致的小茶点。她一直以为最惬意的状态,就是应该是一壶绿茶、一盒落雁、一本闲书,一张藤椅,悠哉悠哉地渡过一个下午。 淡淡地甜味慢慢地填满了屋子,她将一个个精致的点心用木制的模具拓出,浅浅淡淡的红、绿、黄,花型、叶形、鸟兽形,一一摆好,拼凑出初秋的味道。 寿阳郡主端坐着看她做点心,心境格外的平和,她甚至觉得,阿柳不是在做点心,而是在参禅,她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而愉悦,或许对自己来说,下厨意味着劳苦;对她来说,下厨意味着修行。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精致的点心,瞧瞧这叶儿,脉络分明,远远瞧着跟真的落叶一般。”彩霞眼睛里流转着异样的光芒,阿柳姑娘这样的美人,在下厨的时候,竟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容貌,只看着她的动作,被她的气度感染,就像毒日头喝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畅快得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柳夷光闻言,被赞得高兴,顺手拈了一块绿叶状的点心给她:“尝尝。” 彩霞看了寿阳郡主一眼,待她点头了,便伸手接了,大大方方地谢了赏。杏雨在一旁,着实羡慕,姑娘对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态度都不算亲昵。 见杏雨一脸艳羡,柳夷光失笑,又拈了一块递与她:“你也尝尝。” 杏雨很激动,都要跪下谢赏了,被柳夷光一把拉住,免了她的礼。心下免不了要叹一口气,这丫头看着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实心人儿,她若是行了跪礼,倒显得彩霞不知礼一般。 寿阳郡主亦觉得点心可爱,便开口道:“再捡几盒送去宫里、王府,国子监也送一匣子过去。” “罢了,今儿就做这两样,咱们也喝茶吃点心去。”柳夷光也是怕郡主待在这里着实无聊,便直接放弃了最后一道团圆蛋黄酥。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寿阳郡主的赞同,让人在水阁摆席。 “不如去林子里,在树上系上两张吊床,应当十分自在有趣。” 寿阳郡主不知她说的吊床为何物,便让她去张罗,自己则先回去抱了小丸子来。 柳夷光让人找了最结实的布料来,裁了比人高些宽些的大小,用绳子将两头系紧绑到树上,她躺在吊床里,眼睛看到的只有绿阴如盖及点点斑驳的阳光。 盛夏已过,秋还未至。 这地儿叫她一布置,多了几分秋日慵懒的意趣。 小丸子一见了柳夷光就伸出圆滚滚地胳膊要她抱,她伸出手将他抱了过来,轻巧地躺倒了吊床上,慢悠悠地晃着,嘴里念着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小丸子合着她的节奏拍手,林子里回荡着他“咯咯”的笑声。 寿阳郡主亦学她卧在吊床上,听她念着的儿歌,静谧的,悠然的,缓缓而逝的时光,令人食髓知味。 不多久,躺在吊床上的人都闭上眼睛睡着了,侍人们都不敢错开眼去,怕他们一翻身再摔下来。 祁曜和祁岩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种场景,四四方方的草席上放着一方木几,木几上茶具零乱摆放,半盒精致的点心,想来是用了一半,旁边立着茶炉,茶炉上烧着的热水冒出滚滚的白雾。而他们要见的人,此刻正悬于树间,广袖裙摆皆垂到了地上。 听到步履声靠近,柳夷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祁曜如墨般漆黑的眼睛。 因怀里抱着小丸子,她不敢真的睡过去,只是闭目养神,可一睁开眼就看到祁曜,她还是惊讶了一番。秀眉拧着,嘟囔道:“你怎么又来了?” 祁曜将小丸子从她怀里抱起来,奶娘忙上前接了过去。 怀里缺了小丸子,与他对视,竟感觉有些羞涩,身手矫捷地从吊床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寿阳郡主,显然睡得正酣。 “睡了许久,走走?”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睿王殿下邀请她散步!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散步。 待他们已经出了林子,祁岩才抱着点心盒跟了过来。 柳夷光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位世子爷,丝毫脸皮也不要的。 “你们说你们的,我吃我的,互不打扰。” 果不其然,是有话要说。 “睿王殿下有话直言便是。”柳夷光带着疏离客气的笑对祁曜道:“您不就是想告诉我,柳公及夫人已经到了帝都吗?” 她忽然很泄气,再没有见到阿爹阿娘之前,她不想入柳府。 祁曜脚步一顿,沉声道:“是,柳公心切,提前到了。我亦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 你认为你认为,什么都是你认为,柳夷光颇为不满,腹诽了几句,到底不敢真的如同泼妇一样对他叫嚣,“殿下如何安排我便如何做!”反正也只是过渡期,她才不会就这样一直被人摆布。 第八十四章 年少慕艾,媚眼抛给瞎子看~ 祁曜轻轻地抿了抿唇,罢了,她是个性子桀骜的小姑娘,容他再潜移默化地教导几年也就是了。今日得了她两匣茶点,心中熨帖,也就不太介意她此刻这不甚友好的态度。 “北郡那边传来的消息,确有蝗灾。”想到此事,祁曜心中颇为不悦,北郡郡守胆敢隐瞒不报,至黎民苍生于不顾。 柳夷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北郡官员可采取了什么灭蝗的措施?” “命百姓至田野祈福祷告算不算?”祁曜的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柳夷光哑然,恐怕又是认为人间的不当行为触怒了上天,是以降祸警告。在这个时代人们有这种想法应当很正常才是,祁曜不这么想,才真是个异类。 提到这个,祁岩连点心都吃不下了。 “真是太可气了,那些老匹夫,竟说这次闹蝗灾是因元朗吃了虫宴,有伤天和才导致的灾难,所以现在不让杀蝗虫呢!” 无知到这种地步,实在让她想就地吐一口老血。朝堂上的事情她虽不懂,却也知道,这些跳出来指摘睿王的,无知只是一部分原因,大部分原因恐怕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抹黑睿王罢了。 “不杀蝗虫就是让百姓饿死,看他们如何做选!”柳夷光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交给祁曜,道:“我记录了一下蝗虫的生活习惯以及灭蝗的一些办法。北郡地区的百姓恐怕要挨饿了,所以我将烹饪蝗虫的方法也都记录下来了,精致的做法和粗犷的做法都有。” 祁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只想摸摸她的头。他这两日也查过北郡地方志,百年前那次蝗灾几乎让北郡成了空城。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般不可挽救的地步。 祁曜顿了顿,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想要挑起她会喜欢的话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表情越来越凝重,柳夷光的心情也越发忐忑,能叫他为难的事,怕是很严重? “你们今日将点心也送到了国子监?” 这句话说出来配上他的表情,真的不是在兴师问罪?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有何不妥么?”凭良心说,寿阳郡主不过是想秀秀恩爱顺便卖卖贤惠的人设,能有什么问题? 祁曜抿唇,心里默默叹气,自己的表情让她误解了。又有点儿生气,明明自己此刻心情甚是愉悦,难道她就不能从他微微悠扬的语调分辨出他的情绪? 祁岩捧腹大笑,印着八宝七珍器纹的宽大的袖口在风中摇摆,招摇地像一只花孔雀。 祁曜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恨不得暴揍他一顿。努力忽略掉他的存在,味同嚼蜡地说道:“这两道点心颇有意趣,引得先生们争相作诗赞扬阿姊的蕙质兰心。” 柳夷光粲然笑道:“我们还是先别告诉郡主,等郡马回了亲自与郡主说,郡主定会高兴。” 他眼眸中流光一闪,“嗯”了一声,这回的语调更加悠扬。真没有想到她有如此胸襟,寿阳阿姊哪里会做什么茶点,这点心多半出自她之手,阿姊挂个名儿罢了,她却丝毫不介意功劳被抢,还真心实意为阿姊高兴。 这回他们没有厚着脸皮留下用晚膳,祁曜临走之前回馈了她一个荷包,当着他的面她也不好意思拆,晚上打开看,竟是一叠银票,大额小额的都有。 “一千两,够大方的。”她将荷包系好,放到了匣子里。 珍嬷嬷知晓这些银票是睿王给的,不免惊讶,可还是尽职尽责地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姑娘与男子见面本就不该,还相互之间传递东西,这若是传出去了,于您的名声有碍。” 柳夷光知道珍嬷嬷说的是正经话,将其他人都屏退,留她一人说话。 “您受娘娘旨意前来教导阿柳,阿柳很是感激。只是嬷嬷应当知晓我的身世,一介孤女,身似浮萍,所依靠者,唯家父家母故人之怜惜。如何能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子?”柳夷光打的就是说动珍嬷嬷的主意,若是珍嬷嬷一再以大家闺秀的方式来教导她,她才真是要被养废了。没有家族依靠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珍嬷嬷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也十分可怜她的身世。“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 柳夷光苦笑,神情戚戚:“嬷嬷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如今是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没有大的过错就知足了。” 美人的优势,哪怕只是一蹙眉,就能让人的心揪着疼。 “姑娘也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珍嬷嬷瞧她伤感的小模样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罢了,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娘子将她给了姑娘,想要再回去恐怕是不能够了,倒不如尽心尽力地辅佐姑娘,不求荣养,但求老有所依。“睿王殿下不近女子,娘子一直为此忧心。奴婢瞧着,殿下倒是很亲近姑娘,虽说姑娘如今年岁还小……” 柳夷光露出惊讶的神情,珍嬷嬷可真有意思。方才还一本正经地教训她不要与睿王私相授受,现在这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主动勾搭? 睿王殿下可是明确地拒绝过她的,这话她不好与珍嬷嬷说,只含糊道:“嬷嬷不要多想,我与睿王殿下乃君子之交,我依附于他的权势,他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她的神情坦荡,不似作伪,珍嬷嬷勾唇一笑,不再说什么了,只给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姑娘有成算就行,奴婢听姑娘的。” 柳夷光亲自扶她起来,恭敬道:“谢嬷嬷助我。”这回的语气更加恳切了。 珍嬷嬷也算是看着睿王殿下长大的,以睿王形式风格来说,他不可能因姑娘于她有用这个理由这般亲近她。 年少慕艾,姑娘还太小,还不懂得。 柳夷光写了一会儿字,夜深方才睡下。心里盘算着这一千两银子加老钟给的一千两,有了两千两银子的巨款,自己能做点什么。 第八十五章 又要准备搬家啦~ 多事之秋,朝堂之上,“祷告派”和“治虫派”争得不可开交。 “祷告派”以右丞陈大人为首,主张圣人尽快下罪己诏,以平息上天的怒火,护佑百姓。倒是将“无为而治”贯彻得彻底。 “治虫派”以左丞周大人为首,据理力争,认为蝗灾要治,慷慨陈词地将柳夷光那几个杀虫的几个法子说了,并狠狠地抨击了陈大人“无为”的方针。 年逾六十且瘦矍的周大人更是在朝堂上说出了:“若真是伤了天和,上天要惩罚,就惩罚我周某人一人!” 朝堂上的人都被镇住了,圣人感动了:“国丈高义,蝗灾该治。” 祁曜只像跟柱子般立着,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他也不用说什么,大臣们明晓他的态度。 圣人沉吟了一番,道:“曜儿,这事儿仍交由你来办理。” 祁曜面无表情,接了旨意。 昱王眸色一寒,翩然出列,“父皇,四弟才归家不久,又令他远行,不说您挂念,娘娘也会心疼的。” 祁曜无甚表情的脸上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二哥说得极是,儿方归家,还想多多侍奉您和母后。” 圣人吹胡子瞪眼,“老子还没老到需要你侍奉的地步,让你去你就去,别尽想着偷懒!”看向成王的时候,表情要柔和多了:“昱儿也别心疼你这个弟兄,他不比你们几个在外头的,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需要多出宫历练。” 一席话说得在场不少人要吐血了,其他的几个儿子早就开府别居了,就他还住在宫中,真想让他出宫历练,倒是先把人放出来呀? 昱王浅笑,笑容有几分寒意:“如此,届时四弟若是需要愚兄帮忙的,愚兄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兄长。” 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惹得朝臣夸赞不已,昱王“友爱兄弟”的名声又更上一层楼了。 郡主府里,柳夷光正应酬着柳夫人。 端亲王妃已是多年未见柳夫人了,便是以前,也不过是见过一两次,没说过几句话。 也是,如端亲王妃这般,原本就是顶级世家之女,未出嫁之前,身份就很贵重,如柳夫人这般的出身的,两人几乎碰不上面。也就是嫁人之后,圈子部分重合,才有机会见那么一两次。两人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能聊者,只有一个十一娘。 “妾曾有幸与护国公夫人见过几次,夫人仙人之姿令人难忘,如今见了姑娘,如同见到了夫人一般。”即便真是母女,二人的容貌也太像了。只不过护国公夫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愿意亲近,姑娘却不太爱笑,看着有点儿老成。 端亲王妃拉着柳夷光的手把玩着,听得柳夫人的话,便笑道:“谁说不是呢。” 柳夫人心中微微不安,曾听闻帝都三姝相互别着苗头,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大家不是都说这三人才貌相当,家世相当,只性子差别太大了,平日相聚,当着旁人的面都经常拌嘴。 她不知道端亲王妃是不是真心想要帮这位姑娘。 这些年他们在河东待得好好的,偏安一隅的闲散日子过久了,根本就不想再踏入帝都这块是非之地。可护国公对柳氏一族有恩,这一趟他们必须要来。在得知护国公只遗一女时,柳夫人当真松了一口气,女儿么,只要帮她找个好婆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自家男儿多,大不了将她娶过门来在跟前疼着也就是了。若是男儿,恐怕不会甘心只做个田舍翁。 可见到柳夷光之后,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首先,她这般容貌,说亲就不是简单的事。门第太低的,护不住,门第高的,又攀不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打消了让自家孩儿迎娶她过门的想法了。 整个过程中,柳夷光是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前期都把情绪给耗得差不多了,如今真的面对,她反而冷静了。应酬柳夫人时,淡定从容,倒是能瞧出几分世家女的气度。 闲话家常之后,才进入正题。 “我们急急忙忙从河东来,以前的宅子有老仆看管,才将将打扫出来。”柳夫人带着含笑道:“我们家都是儿子,还从未教养过姑娘,姑娘的院子我已经摘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些什么。” 这个时候柳夷光自然不好开口,端亲王妃便道:“她有一个随身伺候的老嬷嬷,过两日让她将阿柳的东西送过去。莫说你,就是我,虽有敏儿,却也全然不清楚现在小姑娘们的喜好。” 端亲王妃原本的想法也只是让她借住在柳府,自然不好让柳府破费。 柳夫人淡淡一笑,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太舒服,看王妃的态度,是将姑娘捧着的。毕竟是已经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姑娘,这么捧着会不会太过了?又担心小姑娘被捧出傲慢的性子,不好相与。 柳夷光看得出柳夫人心怀忐忑,也不好现在宽慰她,这事儿,还真只能日久见人心。 寿阳郡主瘪了瘪嘴,对端亲王妃道:“阿柳才在我这儿待了几天,我可舍不得她走。” 端亲王妃点了点她的额头:“此事关系到阿柳的将来,岂容你由着性子来。若是真想她,以后有机会再接她过来小住。” 柳夫人微微有些诧异,不是说姑娘才从外面寻回来的么,短短时日,就已经姐妹情深了。莫不是演给自己看的? 寿阳郡主也知道,柳家人都搬到了帝都,自己再留着柳府的姑娘在家小住也说不过去了。只能割爱。 “你先过去适应几天,过几日我办诗会,再邀你出来玩。” 柳夷光真想扶额,让她来参加诗会,还不如锁她在屋子里。在柳夫人面前,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拟了个章程,柳夫人也不多坐,先行告辞,她掌着家呢,这会儿还真得先回去归置了。 柳夫人走后,端亲王妃的脸就垮下来了,“你到了柳府,也不要有寄人篱下之感,吃穿用度我已备好,明日就送到柳府去,柳府中人,想应酬便应酬,不想应酬便待在自己院子不出来见人。我和敏儿也会找机会接你过来说说话。” 端亲王妃掏心掏肺地同她说了许多,她心中再有想法,都觉得对不住端亲王妃这一片苦心。 第八十六章 吾将赴北郡,卿可愿同往? 入夜微凉,珍嬷嬷在核对王府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布料及摆设的物件。柳夷光偶然一暼,见有一匹霜色的料子,不似精白色那样白,比鸭卵青要淡,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嬷嬷,就用这匹布扯个床幔。” 珍嬷嬷努努嘴:“这颜色姑娘用有些太素净了。” 柳夷光笑了笑:“素净些好。”她就喜欢这种偏冷淡的色彩,让人觉得踏实。 珍嬷嬷也就不劝了,这么多天的观察,她对姑娘的喜好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寿阳郡主也给她添了好些东西,也都是衣服料子,头面首饰之类的,生怕她过去了柳府东西不够用。 这些东西收着她真觉得亏心得慌。也感慨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娘”人缘儿也忒好。 伏案写了会儿字,这段时间拿笔拿多了,写出来的字比之前能看了。吹干收好之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倚着窗户吹了会儿风。 一只笨鸟撞进了她的怀里,吓了她一跳。居然有鸟儿敢撞她,确定不是自投罗网?仔细一看,是只灰不溜秋的鸽子,脚上绑着竹筒。 柳夷光将头伸出窗外左顾右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面无表情地将竹筒解了下来,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好的纸条。 “吾将赴北郡,卿可愿同往?” 看到北郡二字,柳夷光猜测这信是祁曜传递过来的。 她不是将灭虫的法子都给了他?为何还要她亲自前去呢?那里可是灾区,现在不知道是何种惨状,她最不愿意看到天灾人祸之后的人间惨相。 可是……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呀,走出双柳庄,走出闺阁后院,去见识别样的生活。 听到有人走近,她立刻将纸条拢入袖子,提溜着鸽子到了案前。 鸢儿唬了一跳,“这鸽子怎么飞进来了?”慌慌张张地就要将它给扔出去。 柳夷光阻止了她,看着这只丑兮兮的灰鸽子,道:“你去给它弄点儿吃的来。” 鸢儿不疑有他,去寻吃的。柳夷光大笔一挥,写了个“好”,塞进竹筒里给它绑好,双手捧着从窗户扔了出去,这丑鸽子竟飞得挺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鸢儿端了捏碎的点心过来,却没见着鸽子,郁闷道:“姑娘好不容易发了一回善心,它竟还不领情。” 留下目瞪口呆的柳夷光立在原地,什么叫做“好不容易发一回善心”? 合宸宫中,祁曜拿着一张写着“好”字的字条,满面怒容地看着面前带着得意笑容的祁岩,“你这不是胡闹么!她明日就要去柳府了!” 祁岩一副油盐不进的纨绔样儿,道:“元朗,你想想北郡那地儿现在什么样?肯定连像样的饭食都吃不上。你别不信,这小丫头肯定能起大作用。” 祁曜扶额,看得出她这个字是匆匆写就的,恐怕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正要回信拒绝时,祁岩扯着他的袖子,偏不让他写。 “人家小丫头都没你这么矫情,你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想她跟着一块儿去?” 祁曜恨恨道:“不想!” “她若是不去,我便也不去了!”祁岩甩开他的衣袖,同他僵持着。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方法,想想他们刚办的阳城的案子,一路上自己吃了多少苦头。若是有阿柳陪同,她至少能减少一半元朗放在他身上的精力。而且,她连虫子都能做成佳肴,指不定路上又鼓捣出什么好吃的呢。 祁曜气得手抖,挥一挥衣袖,忍恨道:“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 祁岩摇着扇子,翩翩然打道回府。 这个混球这下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祁曜拿出她写的那张纸条,又看了一眼,除了为难还是为难。常星看了,十分不忍,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在帝都,若是阿柳姑娘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还是自己带着身边好。” 祁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谁会欺负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呢!” 常星斟酌道:“柳夫人回了帝都,定会出来交际,柳姑娘总得出来露个面儿。柳姑娘年岁虽小,但是长得天姿国色,难保有些不长眼的……” 祁曜心思一动,这个小丫头长得确实挺招人喜欢的,帝都里确实也有好些似吴立习那样的混球…… 见殿下有所松动,常星又加了一把火:“柳公的有几位公子好似和阿柳姑娘年岁相仿呢……” “哼!”祁曜闷哼一声,揉揉经外奇穴,罢了罢了,对外就宣称柳姑娘犯了煞星不便见人! 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一个小姑娘跟着他们去北郡,便又让人准备了几套十岁左右男孩儿的衣服及饰物,跟他的行李放至一处。 萱宜姑姑老怀安慰,高兴地整理东西去了,还尽往好的挑。反正已经打定了这位只闻其名的六姑娘迟早是要入合宸宫的主意,现在跟殿下多接触接触也好,最好能将殿下的性子给拧过来。 祁曜的想法,与柳夷光不谋而合。女装出行自然不妥,扮成祁曜的侍女什么的,她又拉不下这个脸。便想着着男装,只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男装,只得一大早到寿阳郡主那里求一个出门的对牌。 寿阳郡主也想出门闲逛,可今日有客上门,她身为女主人,要留在家中宴客。 柳夷光出了门,先去了一趟钟记,指点了一下钟大新菜色的不足之处,又亲自调味,示范了一次用量。 “这个卤菜方子除了卤鸭子、也可以卤点其他的,鸡心、鸡爪、猪肚子,莲藕、豆皮、鲜笋子。” 她给钟记规划的发展方向就是:特色小吃店儿,菜色都比较接地气儿。 钟大是真的服了,自己琢磨了几天,觉得味道已经很不错了,可是经过她这么一点拨,做出来的鸭脖都能咂摸出几层味道。 “阿爹,前面客人闻到香,硬要点这道菜。” 老钟看向柳夷光,她点了头,老钟才说:“上!” 钟大摩拳擦掌,将一只鸭给分解了,让人端过去。 也是她想得不甚周到,前世像鸭掌、鸭脖、鸭翅都是批量产出,能买到现成的,如今只能整只一起卖,少了些趣味在里头。毕竟她是极喜欢鸭头和鸭脖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形成了。 第八十七章 帝都着名的食肆赏心阁~~ 帝都的“市”自然要比阳城的热闹许多,一路过去,纸札铺,桕烛铺,头巾铺,药铺,七宝铺,铁器铺,锡器铺,鞋铺,扇子铺,灯笼铺,牙梳铺,丝绸铺,成衣铺,看得人眼花缭乱。直让她想要揭开帷帽看个过瘾。 “姑娘,这家铺子里的衣服看着不错。”杏雨不懂,为何姑娘明明有那么多衣服还未穿过,又要出来买成衣。王妃和郡主送来的那些可比成衣铺子里挂着的这些好看多了。 帷帽上遮脸的面纱太厚,隐隐约约地也看不出什么,只见一位身形纤瘦的妇人迎了过来,爽朗笑道:“姑娘要看衣服?”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戴不俗,还讶异这位姑娘怎么来了她们铺子。 柳夷光点点头,启唇问道:“可有单间?” “有的,有的,姑娘这边请。” 在杏雨的搀扶之下进了单间,摘掉帷帽,顺手就放到了案几上。没有露出丝毫感兴趣的样子,淡笑道:“掌柜的,您这儿可有男子的成衣?” 掌柜的妇人在她掀开帏帽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听到她问话,慢一拍回道:“有,有,姑娘可是给兄弟买衣服?” 柳夷光淡笑,没承认也没有否认:“您照我这个身量拿几件过来,料子不计,只颜色素净些好。” 杏雨不解,问道:“姑娘买男子的衣服做什么?” 她也只是听说柳府有几位公子,如是要送给兄弟,不自己做恐怕显不出心意。 柳夷光眨眨眼,淡笑不欲,想要“萌混”过去。杏雨头一次见姑娘卖懵懂,真是恨不得在她脸上揉一把。 “听闻帝都‘赏心楼’有几道名菜值得一尝,待会儿你家姑娘带你去祭祭五脏庙。”出都出来了,对? 杏雨一听,笑应道:“那奴婢就谢谢姑娘了!” 赏心楼,杏雨舔舔嘴唇,这可是帝都最负盛名的食肆,听说最便宜的一道菜都要二两银子。真不知道那么二两银子的菜是什么味道。 柳夷光成功转移了杏雨注意力,心中颇为得意,笑容不免真切了些。 掌柜的捧着几套衣服过来,殷切道:“您先看看这三套,都是近日时兴的样子,您看这一套凤凰火的料子,摸着多舒服,样子可是照端亲王世子立功回城那天的穿的衣裳做的,不是我自卖自夸,城中除了我家没有别家铺子能做得出来。” 柳夷光扯扯嘴角,想起祁岩那只花枝招展的凤凰,这件衣服还真是符合他的风格。她摸了摸三件衣服的料子,仍带着笑意问道:“可有睿王当日穿的成衣样子?” 掌柜的笑容一滞:“样子倒是有,不过睿王那日穿的服饰样子显老成……” “我倒觉得持重点比较好,有睿王穿过的其他样子就选三套不一样的,若是没有其他样子,就拿三套一样的。” 还有这样买东西的?掌柜的还是第一次碰上。睿王那天穿的服饰很简单,符合他一贯古板的风格。 掌柜的把衣服拿过来,“您看看这三套可能入眼?” 一件鸦青直裾,一件缁色圆领澜衫,一件藏青色曲裾。 “很好。”柳夷光对这三套衣服很是满意。 “这三件衣服可是直接送到寿阳郡主府?” 柳夷光心有疑惑,面上可一点都不能显,不然倒显得自己没见识。 “不用,我们直接带走。” 掌柜的应承了,让人将衣服给包好,又亲自送到车上。 买了东西,柳夷光心情甚是愉快,杏雨对这三套衣服的不大喜欢,“之前拿过来的那三套不是更好看么?更适合小公子们。” “男子还是持重点好,穿得花枝招展的,比姑娘还俏,没个男人样儿。” 杏雨知道河东柳氏乃武将之家,姑娘大约是不喜欢过于文气的男子。不过上次见到睿王,被他的气势所摄,根本没有看清睿王长什么样子,倒是端亲王世子,真真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姑娘,你买男子的衣服到底是为什么?” “哎呀,‘赏心楼’到了,下去。” 杏雨听了,哪儿还有心思想旁的。 车马停在门口,便有伙计过来引路,将车马直接驱使到了院子里。便有女侍者过来了服侍她下车。 透过厚纱,也能看到赏心楼是一栋四门二层的楼,两角飞檐,气派得很。 柳夷光凑到杏雨耳边说道:“看样子应该是真的贵。” 杏雨掩唇笑了,姑娘可真有意思。 “姑娘,可有喜欢的厅?”侍者问道。 柳夷光随意道:“我这是第一次来,随便安排一处安静的地方就行。” 侍者热情不减,道:“姑娘是初到帝都?” “好眼力。” 从回廊一路走往院深处,“这是听风阁,姑娘里面请。” 修竹环绕,风过留声。 进了门,柳夷光揭开了帏帽。呵,到底是着名酒肆,就是豪气。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正经鸡翅木,纹理还漂亮,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姑娘,案几上放有菜牌,您选好之后放入面前的八宝银盘中。” 柳夷光微微挑眉,走近了看桌上的菜牌。 “凤穿金衣,百鸟归巢,玲珑玉心,翠竹报春,菊花豆腐汤。”名儿倒挺好听,柳夷光点好了菜,女侍者躬身将银盘端了出去。她一出去,又有另一位女侍者进门送茶。 “明前龙井?”柳夷光心中微讶,这么好的茶,不知收费几何? “喏,茶是世子让送来的。” 柳夷光狐疑问道:“祁岩?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女侍者笑道:“您乘的是寿阳郡主府的马车。世子让奴带话儿给姑娘,他等会儿过来。” 在外面可不比在府中,何况这会儿寿阳郡主也不在,当然不可能单独与他见面,“不必了,你告诉他,郡主没出来,我想自个儿安静地用膳。” 女侍者摸不准她的来历,听她的语气,像是与世子相熟,便殷勤地退下去递话。 “今儿就咱两个,你也别拘束,坐下一起吃。” 杏雨吓得脸色雪白:“姑娘,这不和规矩。”若是珍嬷嬷知道了,可不揭了她的皮。 “我这儿没那么大的规矩,坐下!咱们一起喝喝茶,吃吃饭。” 杏雨还是放不开,直挺挺地站着,还真不敢放肆。 “这是命令!”柳夷光没法子,只能直接下命令。 姑娘都这么说了,杏雨行了个礼,拘谨地坐下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第八十八章 遇上世子的未婚妻,成敌成友? 竹林之外,似有女子唱的小曲儿隐隐绰绰地传过来,咿咿呀呀,极有情调。 “这里居然还有人唱小曲儿。”柳夷光的手指在桌上合着拍子,心思一动,拿起手边铃铛轻轻一摇,便有侍者进来。 “你们这儿有人唱曲儿?” 女侍者答道:“是,自东家允了吉祥班的伶人暂驻卖艺,就有不少班子投奔于此,只肖客人们点,我们便请他们过来。” 柳夷光心道,赏心阁的东家还有些善心。 “嗯,都有些什么曲目?” 女侍者面带惊讶,还是第一回听说女客要点小曲儿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些小曲小调,哪是姑娘家能听的? 看她为难的样子,柳夷光摸摸自己的鼻子,帝都女子的生活都这么乏味吗?连听个小曲儿都不行? “我才上帝都,就听听帝都本土的小曲儿。” 侍者默然片刻,道:“伶人徐娘子有一支曲子《潼关怀古》,姑娘可要听一听?” 很感激侍者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这支曲子不会沉闷么。 侍者一出去,杏雨就炸了。 “姑娘,吃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人来唱曲?”就连她一个小丫头都知道出来卖艺的能有什么正经人,遭了遭了,怎么感觉自己这位主子不怎么靠谱? 柳夷光自知理亏,拉着杏雨的袖子,娇声娇气地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看看新鲜的。我从前在家里也常常听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瞧着她娇滴滴的可怜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被这水灵灵的大眼睛给泡软了。杏雨轻叹一声,“这次也就罢了,姑娘自己也当仔细规矩。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请心疼心疼我们这些人。” 柳夷光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又愧疚又委屈。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就今儿这一次。而且我还小嘛,有什么不对的你们慢慢教就是了……”她也是彻底地舍了脸不要,装起小孩儿撒娇来,惹得杏雨笑起来。 就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她们主仆还在相互逗趣呢,有侍者敲门而入,禀报道:“姑娘,虞姑娘求见。” 虞姑娘?柳夷光并不认识什么虞姑娘,也并不打算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出门交际。便直言道:“抱歉,我今儿只想安静地用膳。麻烦向虞姑娘告个罪。” 话还未说完,一位美貌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眼中带着薄怒,以至于即便是笑着的,也像是在讥笑。 柳夷光秀眉微拧,居然直接就闯了进来。脑子里飞速运转,虞姓,难不成是端亲王妃的娘家? 侍者也懵了,无奈地退了出去。 来者不善,杏雨警惕地看着对面虞姑娘,如临大敌。 柳夷光只是淡淡地看了虞姑娘一眼,镇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柳姑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虞姑娘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柳夷光也没有仰着头去看她,平视只能看到她腰间精致的玉带,雕刻成玉兔的模样,眼睛红红的,跟这会儿眼睛正在喷火的虞姑娘似的。 “虞姑娘,请坐。”柳夷光的神色丝毫不见恼怒,别有一番沉静温和的气场。 随虞姑娘一同前来的婢女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家姑娘脾气大,性子急,原本这样不告而入就很失礼,现在还咄咄逼人,传扬出去,恐怕会有损虞家姑娘的贤名。 虞姑娘闻言在她对面坐下,自己这会儿怒火直窜,对方却仍沉静如水。 “听说柳姑娘暂住敏儿表姐那儿,早就想要去拜访,没想到今儿在此遇上了。”毕竟是世家女,就算这会儿生着气,话还是要说得漂亮。 柳夷光头微微一偏,娇俏地笑道:“如此说来,我和虞姑娘倒有缘分。” 虞姑娘呼吸一滞,她这张脸未免好看得太过分了!尤其是这样娇俏的一笑,七分纯真,三分妩媚,女人看了心都软乎乎地,要被勾去了魂,何况自家那个风流纨绔的表哥呢! “我之前倒是不曾听闻表姐提起过你呢。”也是了,她那个表姐,分明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平时鲜少接她们这些表妹去郡主府玩,现在突然接了柳府的一个小丫头小住了一段时日不说,怕她闷了,不仅带着去参加了公主的马球赛,还任由她发颠儿在庄子里捕虫玩。 柳夷光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虞姑娘是来找我闲话家常的?那恕我不能奉陪,我午膳的时辰到了。” 区区河东柳氏——末流世家之女,竟敢如此同她讲话,虞姑娘脸色微青。 许是她运气好,不等虞姑娘发作,女侍者领着一位抱着枇杷的伶人进来,在珠帘后给她行了一个礼,便跪坐着。 女侍者回话,道:“禀姑娘,世子觉着潼关怀古太沉闷,给您换成了绣荷包。” 柳夷光淡淡地应了一声,瞧见对面虞姑娘的怒气更甚。心思一动,这位虞姑娘该不会是与祁岩订婚的那位? 她想要同虞姑娘解释,却不知从哪儿开始解释。 虞姑娘冷笑一声,道:“原来柳姑娘不止与表姐相熟,也与表哥相熟呢。” 一席话浇灭了她想要解释的欲望,祁岩给她换曲目还真不是怕《潼关怀古》闷着她,换了一支《绣荷包》更像是在嘲笑她的女工差。 虞姑娘的侍女见有伶人来,心下大呼不妙,便提醒道:“姑娘,大公子还等着您呐。” 提到大公子,虞姑娘的神色有些犹豫,可瞧着柳夷光实在不顺眼,便冷声道:“同大哥说一声,我与柳姑娘一见如故,午膳便同她一起用了。”说着还一本正经地看着柳夷光道:“柳妹妹应当不介意?” 柳夷光挑眉,玩味地看着她:“就怕我点的菜虞姑娘吃不惯。” 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小姑娘之间的斗嘴,见自家姑娘没有落下风,杏雨这才稍稍安心。还有稍稍遗憾不能吃到二两银子一道的美食。 柳夷光却是想到了这一层,摇了铃,唤侍者进来,让他们将方才点的菜再多做一份。 杏雨想要阻拦,柳夷光却插着小蛮腰,佯怒道:“怎么,怕姑娘没银子请客不成?” 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杏雨只能谢恩。 虞姑娘看得瞠目结舌,这人怕不是个大傻子?到底懂不懂规矩?私下里给婢女体面也就罢了,人前还大大咧咧请婢子吃饭,就不怕惯得她们没边儿了?何况还是赏心楼的菜,传扬出去恐怕只会落个轻狂的名声。果然小门小户的,御家不严! 第八十九章 甜品解千愁慰心忧~ 柳夷光哂笑,她的性子本就不好,旁人报以善意待她,她便回之三倍的善意,若是旁人以恶意待她,她也不拘撕破脸,反正不会主动去倒贴。虞姑娘一来便咄咄逼人,虽说是为了祁岩那个混球,但她坦坦荡荡的,才不会因此而不计较。 “徐娘子,您可以开始了。” 饭食还未至,面对着虞姑娘也极无聊,听听小曲儿静静心也好。 徐娘子一开口,柳夷光就跪了!这嗓子,绝了。 “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那春风摆动杨呀杨柳梢。”声音柔媚,如泣如诉,直教人骨头都酥了。 虞姑娘也被这声音所吸引,可一会儿就清醒过来,皱着眉,呐呐道:“靡靡之音,不可入耳!”说了还不能表明自己的心志,拿了桌上的铃铛一摇,让人把伶人给请出去。 柳夷光眸色一寒,“帝都世家女的作风真让人大开眼界!”今儿穿的可是广袖,甩起袖子来格外地有气势。 “劳烦,我点的菜送到寿阳郡主府,”柳夷光不悦的看了虞姑娘一眼,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到:“道不同不相为谋,虞姑娘请自便。” 虞姑娘贝齿都要将红唇给咬破了,帝都里谁人敢如此下她的面子,且不说她是虞家女,就说她已经定亲给了端亲王世子,就够让人捧着了。不是她托大,日后在这尊贵上头,除却睿王的王妃,谁能盖得过她去? 柳夷光眯了眯眼睛,恐怕这会儿这位天之骄女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 贵女之间的交锋,她不是不会,自己前世本就混迹于名利场,比这更激烈的场面也见识过,若是打起机锋来,她不见得会输。 费心伤神,很是折寿,她太想多活几年了。 吃不到美食又听不到完整的曲子,柳夷光的恼火不比虞姑娘差。 “可惜了!”柳夷光很是丧气,上车之后有点闷闷不乐。从荷包里捡了一粒糖果放入嘴里吮着,心情才渐渐平静。 杏雨觉着好笑,打趣道:“姑娘一吃糖果,心情便好起来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柳夷光一本正经地回:“我吃的不是糖,是药。” 逗得杏雨又笑一场。 回到郡主府,感觉府中也是一片低气压,空气沉闷得令人感觉窒息。 柳夷光回房更衣之后,顺便向鸢儿打听了一下。 “今儿郡主不是在家待客么?” 鸢儿毕竟在府中待过一段时间了,知晓些府中之事,便神秘兮兮地说:“可不是么,!今儿来的是郡马的侄女儿,萧六娘和萧十娘。大概又是来劝郡马回归本家!隔一段时间萧府就会派人来提一提。” 柳夷光扶额,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可一想到郡主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她也无法袖手旁观。 “去厨房。” 大家今儿都不开心,拯救坏心情,只需要很多很多甜品。 焦糖布丁,香橙糯米糍,奶油小方,水果塔,杯子蛋糕…… 扫了一眼搜罗出来的材料,她便气场全开,全身心投入,馨甜的香味弥散开去,引得一帮人垂涎。 懒懒躺在榻上的寿阳郡主隐隐闻着香味,觉着怪好闻的,问道:“阿柳回来了?” 正在给她捶腿的彩霞回道:“是呢,听小丫头说回来的时候像是不开心呢,换了衣裳又去了膳堂。” 寿阳郡主坐了起来,道:“谁跟着去的?让人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彩霞答应了一声,唤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往厢房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见柳夷光领着数名丫头手里捧着食盒,排成一列往郡主屋子方向来。 “阿柳姑娘。”小丫头给柳夷光行了个礼,“您这是?”看着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认出她是郡主院子里伺候的,柳夷光便回了句:“麻烦通报郡主一声,我来寻她一起吃东西。” 午膳时辰方过,郡主席中确实没有吃多少东西,小丫头便麻溜地回去向郡主禀报去了。 寿阳郡主因生着闷气,神情厌厌,连同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听闻柳夷光来找她一起吃东西,无奈地摇摇头,仍躺着不想动。 柳夷光进来的时候,瞧着寿阳郡主一脸病容,软磨硬泡让她起来吃东西。 “我的好郡主,你就起来嘛,难不成还真要为旁人气坏自己的身子不成,多不划算呢!” 她的声音本就偏软糯,一撒娇,更显得娇憨腻人,让人无法招架。 寿阳郡主起了身,清风帮她重新梳了头,有气无力地行至偏厅,见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好看的点心,瞠目结舌:“这么多?” 这是由两方双人餐几拼成的案,中间立着水果塔——是真的用水果堆起来的,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果肉错落地堆起来,有小臂那么高,看着极尽奢华。还有银盆大的奶油蛋糕,茶杯大的布丁,粽子大的小蛋糕,奶油做出的花朵鸟兽千姿百态,没有一个重样的。 纵使跟着郡主见过泼天富贵,可这样新奇有趣的点心还真没有见过。 柳夷光双手叉腰,豪迈地说:“今儿咱就一饱方休,不饱不归!” 屋子里的侍人们都憋不住笑,寿阳郡主也掩唇而笑,恢复了些力气,施施然坐下了。柳夷光乖觉地坐到她旁边,先捧了一个焦糖布丁到她面前。 “郡主先尝尝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焦糖布丁。”前世她身体不算好,不能吃太多的甜食,每次不开心了,就会用一个焦糖布丁为自己打气。 原本没什么胃口,可见阿柳为自己这么张罗着,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消散了许多,“你也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话锋一转,道:“你午膳是不是没用?” “别提了,本是在赏心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话语一顿,又笑道:“碰上了虞姑娘,别说,虞姑娘长得还真好看。”就是性子有些娇蛮,和祁岩正好相配。 “虞姑娘?七娘?” “这我还真不知道,只聊了几句。” 寿阳郡主冷笑了一声,便知道定是她这位表妹又打翻了醋坛子,使了小性儿。 柳夷光一拍脑门儿:“倒是忘了,我让赏心楼将菜送来府中。” “赏心楼的菜色也就一般,不吃也罢。”寿阳郡主慵懒地说道,“赶明儿我带你去,听那儿的伶人唱小曲儿才有意思。” 柳夷光热泪盈眶,这特么的才是知己啊!挖了一大勺布丁,吃得心里热乎乎的。 第九十章 小仙女不跟凡人一般见识 杯子蛋糕吃了数个,大蛋糕吃了一半,水果塔也用了半截儿,两人竞赛似的,吃得不亦乐乎,最后还是寿阳郡主先败下阵来。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这些点心她只听姨母提过,却因着小姨母“只知其所以然不知其然”而从未吃到过,正因如此,她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尝尝姨母描述的蛋糕是什么滋味。 好吃得让人想要流泪的滋味。 柳夷光吃完最后一口奶油小方,侧脸去看寿阳郡主,心里“咯噔”一跳:“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心情还没有好转?那您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寿阳郡主一愣,原来这丫头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么一堆点心,把自己当孩子哄呐! 她伸手揉揉她的头,“有什么心情不好的!那些人让他们自己蹦跶去!” “您若是这么想就对了,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柳夷光嘟囔道:“下回再生气,您得跟自己说我是小仙女,不跟凡人一般见识。” 寿阳郡主被她打趣,拧了一把她的脸,恶狠狠道:“本仙女还就喜欢跟凡人一般见识!” 这么一闹,最后一点儿郁气也都消了。 两人闲坐聊天,寿阳郡主将“萧、姚、周、虞”四大家族的情况同她说了说,“萧、姚、周”三个家族说得仔细,姚氏说得简单。柳夷光神色一动,姚氏不就是十一娘的母家,那姚老夫人不就是她外祖母?姚老夫人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寿阳郡主见她不主动打听虞氏,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虞氏是你外家,待为定国公昭雪,你也能与你外祖舅舅们团聚了。” 柳夷光木讷地点点头,怅然所失。 “郡主,睿王请我同他一起前去北郡赈灾,我已答应。有封信我想请您代为转交给我阿爹——柳管家。” 寿阳郡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他怎么让你跟着一起去?赈灾哪是小事?”似这种天灾最后都慢慢转为人祸,她可是听说过灾民为了一口吃的伤人命,都乱虐得很。 “我有治虫法,而且这些蝗虫对我有用,我去一趟也好。”柳夷光心思活动起来,正好收购这些蝗虫,在北郡建一个生态养殖场。 想到这里,她立刻坐不住了,“郡主,我突然想起些事,需要提前做准备。” 她自己才这么点儿家当,买了家禽运去北郡才能买多少?这事儿不如让祁曜也掺点股份进来,他应当是个有钱人? 她一走,寿阳郡主的笑脸又换成的怒容。写了帖子,命人送去给睿王。 而柳夷光写好了字条,只能巴巴儿等那只丑鸟投怀送抱。而且还真叫她等到了,她这一回有了防备,这丑鸟还是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她抽出纸条看了一眼,字迹似乎与昨儿的不同,不过也没多想,又把自己的写的塞进去。 祁曜的信中写的是:“明日卯时城东门见。” 可真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她将字条一收,让人唤了珍嬷嬷过来。 珍嬷嬷今日去了柳府,将她的院子布置了一番,方回来,就听见屋里的几个丫头在惊叹姑娘做的点心,弄清楚了缘由,思量了片刻,还是打算劝劝她。厨艺这一项,毕竟只是贵女锦上添花的技艺罢了。再者说,也没有亲自动手的道理。 见珍嬷嬷欲言又止,柳夷光先发制人:“嬷嬷,我明日将启程去北郡。” 珍嬷嬷心头一跳,急道:“这怎么行?明日姑娘该回柳府了。” “这回还真不得不去,睿王下的命令,焉能不从。” 柳夷光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一副被迫的可怜相儿。珍嬷嬷皱着眉:“殿下也忒任性了些,这个当口儿……柳夫人那儿可都准备妥当了。” 去别人家寄住,她原本就不甚欢喜,如今去北郡,算是求仁得仁,能晚一日便晚一日。 “我也不知道睿王是怎么想的……”语气很是幽怨,表情也更加可怜:“可是您也知道,那可是睿王……” 珍嬷嬷只得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多想,殿下是个有成算的,有他庇护您,不会有问题。” 珍嬷嬷心里也纳罕,这压根儿就不符合殿下的性子,都已经将柳公请回帝都,柳府已经准备好迎接柳姑娘回府,证明他部署好了的。可是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去赈个灾还非姑娘不可了? 柳夷光表情一滞,很快又掩饰过去,没想到珍嬷嬷这般信任祁曜,看来他这个国之准储君的形象还挺牢固。不过,好歹也糊弄过去了。 柳夷光将自己的“书稿”收拾了一番,单独拿了盒子装起来,交给鸢儿,让她收好,相比银票、首饰、布匹来说,这个才是真正的宝贝。 出行装备从简,除了几身衣裳,一些银钱之外,她就只带了厨具箱及一些特制的调料,流浪在外吃点野味也便宜。 原打算早些洗漱休息,烟雨才来说热水备好了,清风就过来了,说是郡主请她过去。 清风待她并不热络,她也能感觉得出来,一路上杏雨想同清风攀谈,也不过只得了几句敷衍的回复,倒弄得杏雨脸色也挂不住。 柳夷光也有些不悦,若真不喜欢自己,两人少见面,或是见了面双方冷漠脸互不理睬也罢了,可偏偏在郡主跟前和背后两副面孔,让人倒牙。显而易见,是故意要让自己知道,她这是不喜欢自己呐。 行至花厅,还未进去,就听见寿阳郡主正训着人。清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阿柳姑娘请进。” 杏雨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郡主待我们姑娘还客气着呢,一个奴婢也敢在这儿给姑娘甩脸子。 清风脸色更不好看,柳夷光看了杏雨一眼,哂笑一声。杏雨从清风身边走过,到门口打帘,柳夷光也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儿。 彩霞见是她们主仆进来,却没见着清风打帘,心里又是一跳。这死丫头定是因着郡马今个儿一回来吃了柳姑娘做的点心夸赞了一句,便又犯了犟了! 彩霞注意到了,寿阳郡主自然也注意到了,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柳夷光见着花厅中垂头丧气的祁岩以及呆若木鸡的祁曜,心中觉得好笑,看来他们是真怕郡主。 第九十一章 祁酸酸上线~~想要小意软语就不能直说嘛 “阿柳,到阿姊这儿来。” 柳夷光得意地看了祁岩一眼,牵着裙角,走路都带风,穿过祁曜及祁岩身边,到了寿阳郡主跟前。软糯糯道:“阿姊,咱这是要开大会?” 祁岩听她喊了这一声“阿姊”,向前栽一个大跟头,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在双柳庄山林里干掉几个壮汉、又手起刀落斩毒蛇杀野鸡的女壮士吗? 寿阳郡主瞪他一眼,“批斗会还差不多。”他们方才的那一通辩解,仿佛自己不放阿柳与他们同去,就是弃黎明不顾见死不救的恶人,着实可恶。何况他们都是铮铮男儿,却将救灾的希望放在阿柳身上,也不觉得寒碜。 好歹也想抱睿王的大腿,柳夷光便主动为他们解围:“阿姊可别开批斗会了,原本我就想去,抓虫可是我的长项。” 寿阳郡主知道她这是为他们说项,便松了口:“阿柳这一回跟着你们去,你们可要把她护好了。” 祁岩忙不迭地答应,心下着实后悔,因自己的口腹之欲,挨阿姊一顿训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姑奶奶。这一路上可不得护着她么。 柳夷光听得寿阳郡主的话,似是拿到了鸡毛令箭,冲祁岩意味深长地一笑,闹得祁岩一口气堵在胸口,只想翻白眼儿。 祁曜接到寿阳郡主帖子时就知道会被说上几句,万万没有想到,阿姊“鬼见愁”的风采不减当年,硬是一句没有重复地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太久没被这么骂过,这么许久,还未缓过劲来。这会儿,见着她同阿姊说话时声音甜糯且撒着娇,分明喜欢她这个样儿,却总觉得不甚开怀。 他且品着自己矛盾的情绪,渐渐咂摸出点什么来。——得让她能这么冲我说话才行。 陪着他们在寿阳郡主处用过了晚膳,柳夷光朝祁曜使了个眼色,有些事情想要单独同他说。 祁曜很矜持,她使眼色使得眼皮儿都快要抽筋了,他才点头。 得,谁让人家是爷呢! 寿阳郡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全都轰走,晚膳之后,使他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时光。 柳夷光名义上是代郡主送客,有丫头婆子跟着,一旦她们跟得近了,他便轻咳一声,吓得别人都只能远远地跟着。 柳夷光溜须拍马的词儿张嘴就来:“殿下威武!” 祁岩听了,直撇嘴,他就没见过拍马屁拍得这么露骨的人。 祁曜很受用,尚能保持沉稳:“有何事,直说就是。” “钟记出了新菜色,需要大量的鸡儿鸭儿,我琢磨着在北郡建一个养殖场,这会儿若是能多弄些小鸡小鸭去那边养,饲料什么的也就不缺了。而且,我觉得直接施舍米粮反而不美,不如以工代赈,百姓们不是不敢杀虫么,咱们拿出银钱来买这些蝗虫,他们定会主动捕虫了。” 她嘚嘚,嘚嘚,一气儿将话都说了,尔后睁着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等他点头了。 祁曜只顾看她嫣红的小嘴,和兴奋得如施了胭脂般的脸颊,压根儿没听她细说些什么,只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他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柳夷光又说:“你要不要觉得我是为了一己私利,这真的是个极好的方法。” 祁曜还是没有立马答应,只说:“可以考虑。” 柳夷光燃起了希望,可以考虑总比直接拒绝强。她想有自己的产业,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对于柳夷光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说不定,能顺便在祁曜面前立个功。因从未见过面的父母那点儿往日的情分,可真不一定能在名利场立足。 立足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在顾及情分的同时,也意识到她的用处! 占禾是她的敲门砖,慢慢抓住他的胃是她的计划,而百菜纲目是她的终极武器。大夏朝没有还没有孕育“神厨”的土壤,没关系,她既然存了要当食神的心思,她不介意慢慢地浇灌这片土地。先在大家只求温饱,没关系,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努力,让大家都能吃饱。先求吃饱,再求就是吃好。 看她的笑容渐深,祁曜又怕她不再这样软语请求自己,便补充了一句:“这事儿麻烦,我得细想想才行。”说完便不让他继续送,径自走了。 祁岩自诩情场老手,也不知道祁曜搞这一出是做什么,以他的个性,不应该会这么拖沓,不想答应,直接拒绝就是了,再说了,这事儿本就十分麻烦。 柳夷光懵了,他怎么突然变了一个态度似的?定是自己阐述得太过于简单,还是自己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了?她决定今儿写个详细地北郡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她从前常常申请项目,也跟政f部门打过不少交道。祁曜这个救灾的钦差,现在代表的可是政府,还真不能如此轻慢。 于是一回到屋里,便又请出文房四宝,奋笔疾书。杏雨几个轮番劝了几次,她都搪塞过去了,珍嬷嬷过来劝她好好休息,她也耍赖不听,“嬷嬷,我这个计划书非常重要,明儿就要用的。” 珍嬷嬷无法,只得由着她,明日她也是坐马车,车上睡未尝不可。 一夜未眠,快到时辰,杏雨提醒她换衣服,她正得意地将一个卷轴细心地包好,看样子是对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 “大概状元对待自己的文章也就如此了!”杏雨打趣道。 柳夷光伸了一个懒腰,一夜未眠,眼下居然出现了黑眼圈。杏雨为她穿好了衣服,姑娘穿这深沉的颜色,真跟小孩儿穿大人衣服似的,烟雨给她束完发,正要给他上妆时,她嫌恶道:“我今为男子,敷白粉也忒恶心了!”她拿出自己调的粉,薄施了一层,将本来白皙的皮肤遮了些,变成带点小麦色的肤色,看着更像男子。 “大家都嫌自己不够白净,您还故意把肤色染黑。” 天可怜见!她最近看到帝都的男子真的将脸涂得那样白,实在倒胃口得紧,尤其是很多正值青春期的男子,脸上长了那么许多痘痘,糊了厚厚一层才能遮住,又在“白壳”上画了眉,点了唇,那就更恐怖了,比台上唱戏的妆都浓,除了一对眼珠子能转,大力喘气儿也会扑簌簌往下掉粉。实在太恐怖了。 “可见大家的审美都不咋地。流行的未必是对的,你们瞧瞧,我面上的颜色,配我这一身衣裳不是很英武帅气么?” 烟雨颔首,掩唇笑道:“的确有点儿小郎君的样儿了。” 第九十二章 好想自闭的睿王…… 卯时,柳夷光准时出现在了东门口。她特意寻了一棵遮阳的大柳树下站着,穿着男装,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来来往往的俏姑娘、大婶子们看她的眼神太露骨了! “哟,这是谁家俊俏的小郎君?” “就是年岁小了点……” 她们倒也不避讳什么,对他调笑起来。 柳夷光腼腆地一笑,更是惹得妇人母爱泛滥,恨不得现在就上手将他弄回自己家去。 前世她见过众多迷妹们追星的场面,被这么多爱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应该很不好受! 可是在看到祁岩被一群妇人围观之后,她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看样子就很享受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嘛。 柳夷光将目光从祁岩那只花凤凰身上转移,看到了面色冷硬的祁曜,顿时如坐针毡,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买了山寨货还跟正主撞了衫! 不是说好贵人的衣服只扔不洗,一件衣服不会穿2次么? 显然,祁曜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穿着,看了一眼,飞快地扭过头,嘴角向上勾了勾。——她竟穿了跟自己一样的衣服,是不是证明她也喜欢自己平日的穿着呢? 柳夷光瞧着他的反应,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去换身衣裳,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显然,这衣服更适合像祁曜这样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冷硬又不失性感的男子。 即便尴尬,也得硬着头皮过去不是? 柳夷光抱着行李,经过祁曜面前的时候,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祁曜见她羞涩,欲言又止,只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要将这衣服烫出个洞来。忽而明白了她的想法,难得开了金口:“你穿的这身,很合适。” 他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一丝别扭!柳夷光忽而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儿。 祁岩不合时宜地过来,更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元朗的品味本就不怎么样,你还学他,可见你的品味更不怎么样!” 她才不想同祁岩争论,给了他一个轻蔑地笑容,就钻到了车里。 祁曜随后也钻入车中,祁岩想要进来,却被常星拦住,“世子爷,这车小,您还是坐后面那辆比较好。”祁岩身体一僵,眯着眼看了一眼常星,“自己坐车多无聊。” 祁曜适时道:“让他进来,正好趁这个机会检查一下最近的功课。” 祁岩一听,抬起的脚立刻就放下了,干笑了几声:“我忽然觉得骑骑马也不错,好久没有骑马了。” 因这次祁曜主要是以钦差的身份前往北郡赈灾,倒也不用急行军。赈灾一线的队伍昨儿就已经出发了。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马车宽敞,两人分坐两边。祁曜闭目小憩,柳夷光偷偷瞄了他一眼,犹豫着现在到底要不要将计划书交给他,他看上去很累。 罢了,还是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她晕车,不过这架马车的减震效果相当好,他们走的也是官道,身体倒不觉得难受。她也是一夜未眠,起先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得太沉,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彻底睡过去了。 祁曜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她睡得左摇右晃,十分惊险。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就坐到了她旁边,将她的头固定到自己的肩膀处,她无知无觉,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了过去,睡得香甜。 她自觉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二人中间还隔着她的包袱,他一点点地将它抽出,觉得还挺沉。怕她不知轻重,将刀具都装在里面,打开检查,看到了卷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心安理得地将卷轴打开,眉头一皱。 她这个字……该练练了。 再看内容,还行…… 为写这东西一晚都没睡?祁曜惆怅地想,明明只要她再软语哀求几句,他就答应了啊,何必费神写这个?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叫“北郡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的玩意儿,通篇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唯一的优点就是,条理清晰,内容详尽了。 若说她腹内空空,偶尔也能冒出几个佳句。若说她有点才华,就这么一篇大白话文,还有十几个错别字。 纵使是心里在批评她,还忍不住反驳自己:她都把热情投入到了厨艺上了,而且像她这个年龄,有精一门也很厉害了!她长于乡野,没有好老师教导,若得良师,以她的聪明伶俐,定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她的睡相极好,择了地方之后很久都不动。睡颜也极安恬,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肤色变暗,看着却并不邋遢,反而焕发出一种康健感,倒是比这个年纪时的子彦更像少儿郎。 有祁岩的地方不会安静,坐着高头大马的祁岩,不知招揽了多少妇人驻足,大约是想到又有许久见不到这位俏郎君了,一众妇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 城外十里亭,送别的最后一站,呼声越来越高,还掺杂了妇人的哭泣声! “岩郎!” 一声嚎啕让睡梦中的柳夷光打了激灵,祁曜拍拍她的背,本意是为她安神,可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嘴一张一合,她看着他肩上有片水渍,脸“刷”一下就红了,很是窘迫。 “抱歉抱歉,我昨天晚上没睡觉,实在太困了!” 祁曜僵硬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还怕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没想到她竟先道了歉。 “过来,再睡会儿。” 柳夷光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祁曜眼神微沉,柳夷光木讷地朝他那边移了移,只是脖子僵硬着,这头怎么都偏不下去,像木偶人般。最后都快要哭了:“我睡不着了……” 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肩上湿了一片?看他长得就像有洁癖的样子…… 祁曜气闷,她还是睡着了更可爱。 “你已经念过几本书了?”既然睡不着,那就学习。 睿王殿下的气场太不一般了。 “《篇章》可念完了?” 这可是小学书本好么!他也忒瞧不起人了!可……还是垂着头道:“没有。” 祁曜默然。 “谁教你写的字?” 柳夷光笑得十分灿烂:“大哥教的,我三岁就识百字了!他还夸我有天赋呢!” 第九十三章 馕…… 祁曜默然片刻,然后毫不留情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柳夷光本就睡意朦胧脑子不清醒,被他这么一刺,面上的笑容很快就挂不住了,委屈地看向他,嘟囔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书本。其他的书我没少看。” 祁曜表示怀疑,只道:“以后与子彦一般,三天交一次功课。” 什么功课,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夷光瑟瑟发抖。 “啊?” 祁曜将手边卷轴拿过来,柳夷光眼神一亮,“殿下看过这份计划书了?您对这个养殖场感兴趣吗?”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分明跟饿狼见了猎物时一模一样! “显然,我对错别字更感兴趣。” “错别字?” 在祁曜用朱丹圈出几个错别字之后,柳夷光的脸通红,面子就更挂不住了,立刻抢过卷轴,“我…我写得太着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窘迫了,腹诽道:这不是错别字,这是简体字,简体字! 她这个人原本就好面子,对他这种直戳人短的行为,即便他是“金主”,这会儿也是无法无动于衷。 祁曜见她神情太过悲愤,再次审视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这个养殖场,我可以帮你。”祁曜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道:“功课也需多上心。” 这真是…… 柳夷光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 这大约是第一个明目张胆对着他翻白眼的人了,祁曜看她这般,觉得她放肆至极,却又可爱至极。 “是,殿下,我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话说得甚是咬牙切齿。 她如此张牙舞爪,有趣得紧,祁曜忍不住起了再逗逗她的兴致。 少了妇人欢送的身影,祁岩一人在外骑马实在无趣,敲了敲车壁,柳夷光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车窗,带着十二分甜美的笑容迎接了祁岩:“世子殿下,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祁岩被她的态度唬了一跳,立刻熄了要进去与他们同乘的想法。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本不觉得饿,可他这么一说,就算不饿也要吃点东西。“世子一说,还真饿了,我自备了些干粮。” 本打算这一路就跟着他们蹭吃蹭喝,可又似乎拉不下这个脸面,还是自带了些食物。 “你竟还自己带了干粮?”祁岩惊喜道:“都带什么好吃的了?” “馕。”她言简意赅地说了,入秋之后,虽说一日凉甚一日,可一般的干粮放上一两天就该馊了,但馕可以保存许久,简直就是远行必备良品。只是这东西,委实算不上好吃。 “我曾听闻,这是北地商人南下做买卖时带着的食物。你竟也会做?”这个食物祁岩也只是听说过,却并为吃过,听闻如今军中也在研究这个,只是,那些商人着实可恶,偏偏藏着掖着,想要坐地起价。 “你看着并不像喜欢这些粗陋食物的人。”柳夷光没有多想,看了一眼在祁曜手边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从包袱里翻出一张比脸还要大的馕,直接撕了一小半从窗户里递出去:“您吃吃看。” 祁岩看着干干瘪瘪地一块饼,“就这玩意儿?”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咬了一口,又忙吐了,看他的样子,是生怕吐得不及时,将它给咽下去。 ——竟然嫌弃成这个样子!柳夷光瞪了他一眼,看他要将剩下的扔了,忙让他还回来。仔细地将他咬过的地方撕掉。 “浪费可耻!”柳夷光对着他假意一笑,然后狠狠地关上了窗。 祁岩被她的举动又吓了一跳,想到她如此嚣张,自然很气,可一想到祁曜在场,不好翻脸罢了。 “罢了,不跟她计较了!”祁岩策马而走,面上也是讪讪的,说什么浪费可耻,不过是一个馕而已! 她的表情,简直只能用“痛惜”二字来形容了。 祁曜虽知道她有爱惜粮食的“习惯”,却不知她竟如此爱惜,照理说,即便她生在庄子上,双柳庄却很富庶,至少不会缺衣少食,她这般作态,倒像是受过饿般,竟这么珍惜食物。 见她要吃掉从祁岩那里夺来的小半个馕,祁曜大惊失色,竟直接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我尝尝。” 柳夷光愣了片刻,又从他手里抢过来,只小心地掰了一小块给他。然后朝他笑笑:“殿下还是先尝一口。” 这是怕他浪费?祁曜气结,将一小块馕放进口中。 什么难吃的东西!又干又硬,还难以吞咽。他觉得他高估了自己。 看他已经很努力了,柳夷光叹了一口气,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凉茶,“喝一口,方便吞咽。” 他接过水,饮了一口,总算吞了下去。 “殿下还吃吗?”柳夷光促狭地看着他。 祁曜微窘,“我还不饿。” “这等粗食,不适合殿下。”柳夷光道:“本也不打算现在就拿出来吃,别看不上这个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 祁曜面露不解,她便解释道:“馕这食物,最能饱腹,又易存储,适合远足,何况我们这次是去赈灾,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竟没想到,她连保命的粮食都准备好了。这是信不过自己能保她? “从前见你喜欢着素衣,又像是习惯了这些粗陋的食物,怎么,家里虐待你?” 柳夷光连忙道:“怎么会,我阿爹阿娘可疼我了!我喜欢满山野乱跑,穿素衣方便。有时候要走得远一些,便会多带些干粮。” “你小小年纪,怎敢到处乱跑?”他很好奇她的成长,不读书,不学琴,就连女红也平平。三岁就识百字的天分生生荒废成了这样,委实也算不易?但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她很厉害。 柳夷光想了想,似玩笑道:“殿下应当看得出来,我胆子大!旁人说不能吃的,我偏不信,非做了吃不可。我从小就对味道特别敏感,但凡吃过的东西,都能记住它们的味道。走了半个阳城,就是为了多寻一些可食用的物种。” 祁曜一阵后怕,“那些野食岂是能随便入口的?中毒了如何是好?”她这岂止胆子大,根本就是用生命在找吃的! 真是不知道说她些什么好! “占禾也是这么发现的呀!”柳夷光瞧着他的脸色不好,强烈地求生欲下,她总算敏捷了一回。 第九十四章 好像有点开窍了…… 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柳夷光补救道:“也并不都是随意寻来吃的,我看过不少杂记和地方志,书中提到的食物,我才入口。这也是我为什么见不得浪费食物的一个原因。一般富庶的人家,只会见到摆放到桌上已经烹饪好的食物,可对我来说,它们都是鲜活的,就拿这馕来说,做成一个这么一个馕,需要二两面粉,也就是说,至少需要二两米来磨,三两的麦子打成二两米,大约七十朵麦穗结三两麦子,就算播下的每一粒种子都成活,做成这么一个馕,也需要七十朵麦穗,七十粒种子每日不停地努力生长,先要在土地里扎下根,发了芽儿后又要努力地吸收着日光,它们在春风里摇曳,蜻蜓蝴蝶也曾为它们驻足,从绿油油到金灿灿,在北郡大约需要一百日,在南大约需要三百日。” 柳夷光面上露出少有的温柔的表情,偏着头看他,继续说道:“且不算农民伯伯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单单七十粒种子,自己努力长三百日,也是件了不起的事儿,对么?” 祁曜的心猛然一跳,不是为七十粒种子,也不是为了它们三百个日夜的生长,而是为她眼中勃勃的生机,面上换发的神采。 “我们吃到嘴里的食物,都是源于其他物种的牺牲,我们应该心怀感恩,不浪费就是最好尊重。”这是教她厨艺的爷爷常常说的一句话。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不得不说,确实有点乱洒鸡汤的意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爱吃胡萝卜,便将菜里的萝卜挑出来偷偷扔掉,爷爷也没有说他,而是带她一起种了一畦胡萝卜,每日给萝卜除草,施肥,抓虫,夏日怕干,雨季怕涝,光是看着它们成长就觉得不易。她提心吊胆,总算等到它们长得红彤彤,水灵灵。 她说了如此多的话,祁曜却丝毫没有应答,再看他的目光,深沉得令人摸不透情绪。这可真是糟了,莫不是睿王殿下真的喝下了这碗鸡汤?他看样子不像是喜欢这个调调的人。 车马缓缓地行着,仿佛是突然间,她才听到外面哒哒的马蹄声,嘈杂得令人心慌。 祁曜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手都伸出去了,才意识到她的头上戴着束发的冠。又拉不下脸面将手收回,干脆转向她的脸,像阿姊是逗她一样,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他是不是疯了?柳夷光的脑子炸了! 拍开他的手,用手搓着脸颊,气闷道:“疼!” 她自制的化妆品持久效果本就不好,被他这么用力掐一下,估计颜色都蹭掉了不少,她不想成花猫。 祁曜眼睛微微一眯,柳夷光又被他唬了一跳,但还是壮着胆子,回瞪了他一眼。 是不是真的掐重了?瞧给她委屈的。祁曜叹了一口气,悠悠道:“看阿姊喜欢掐你的脸,确实不错。” 他说的不错是什么意思?何况睿王殿下您不是最守规矩的么,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柳夷光更悲愤了。 “郡主手劲儿可比不上殿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直视他的目光,坚定地说到:“虽然您是皇子,天下顶顶尊贵的人,被您欺负我本应该深觉荣幸才对,但是我也有我的底线……”眼瞧着睿王殿下的脸越来越阴沉,她义正言辞:“我的底线就是我的这张脸,上天既给了我这般如花似玉、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我若是不珍爱着,可是会遭天谴!” 祁曜听完,闷笑了一声。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小娘子。 他慢慢地向前倾着身子,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给你掐一下,扯平。” 原来影视作品里说的空气凝固是如此能生动地表明一种感受。 平常严肃的面庞渡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她咧嘴一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爪子,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 醒神之后,轻轻将他推开,心情甚是舒畅。难怪哥哥们常说她性子孤拐,看来的确如是。 “罪过,罪过,殿下这般英俊的脸,可别叫我给揪坏了。” 嘴里说着罪过,眼睛里全然都是戏谑。 祁曜轻轻揉着脸颊,笑得十分无奈,她还真是丝毫不肯吃亏的性子,掐的这一下显然是没有省力,是真的疼。 柳夷光面上傻笑,心里暗爽,自己居然揪到了睿王殿下的脸,这应该是可以拿出来吹一辈子了? 朝他看过去,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的眼神竟带着几分宠溺。 细细碎碎的,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散出来的光,让人看不分明又想看个分明。 最终还是祁曜先收回了目光,道:“你若是困了,便再睡会儿。” 马车甚是宽敞,而且铺着厚厚的毛褥子,比自己睡的床铺还要柔软,以她的个头,躺下来打滚都不成问题。只是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种程度。 “我不困了。”她掀开窗帘,看着风景。 祁曜见她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便取了一本书来看。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照顾着的,每个时节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就这个夏秋交替之际,也不曾有秋意。 如今看着萧萧落木,秋风卷叶飞,方才有了秋天真的来了的感觉。 “我们要行几日才能到北郡?” “七日。” 那此行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等再回帝都时,就到了菊开蟹肥之时。 这几日阿爹阿娘应该就能到帝都,也不知道留给小五的零食够不够他吃一个月。 祁曜放下书,看向她:“不舒服?” “没有,殿下的车极平稳,很舒适。”来了帝都才算是见识了宝马香车的魅力,“只是有些无聊。” 祁曜打开小柜子,拿出几本书,柳夷光一看书名儿就连忙摇头:“在车上看书,头晕。” 难怪祁岩不肯进来同乘,竟是这个原因,柳夷光暗暗叫苦。 “可会下棋?” 他要陪自己下棋? 不过很遗憾,“不会。” “我教你。”祁曜将书收好,又命常星拿了他的棋盘过来。 柳夷光今日已经被他惊了几次。她的亲爹亲娘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啊,竟能令睿王殿下对她这个遗孤如此厚待。 第九十五章 长得好看,洁身自好~ 本以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所用的棋盘棋子不是玉的就是翡翠的,能让她长长眼。 待棋盘摆好,是用上好的楸木制的,大约已经用了许久,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棋子也不是用的玉或翡翠,就是普通的鹅卵石打磨而成的,黑如鸦羽,白如蛋清,粒粒大小相同。材质并不十分名贵,得之却非常不易。 “执黑还是白?” 柳夷光拿着棋子把玩了一会儿,“黑。” 虽说不会,她却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面对着棋盘,却是举棋不定,偌大的棋盘,竟像是没有她落子之地。 “怎么,四象,三百六一着竟挑不到自己喜欢的地儿?” 柳夷光汗颜,“小时候倒是学过一点儿,委实没有天分,这会儿竟连基本的规则都给忘了。待我回想回想。” 祁曜也不着急,拿着白子把玩着。 她随意选了一个中间的位子,落了字。祁曜紧跟着落了一子。 落了第一子之后,仿佛就容易多了,跟着他就行。 若见她下错,祁曜便停下来给她讲解,真将她当成小弟子在教。 平时只觉得他的话少,当起老师来,却并不吝惜言语,讲得很是详尽,也不故作高深,深入浅出,她渐渐地生了兴趣。 还算有救,祁曜心想,可比子彦省心多了。 “我曾听闻,殿下的棋艺很好。原来很多传闻都是真的嘛。”柳夷光笑眯眯地说。 祁曜神色不变,问道:“市井之中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可不嘛!”柳夷光语气分外甜腻真诚:“天之骄子,六艺皆精,长得好看,还洁身自好,都说您是民之表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教自己下棋,无以为报,只能吹吹彩虹屁。 祁曜失笑,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长得好看,洁身自好?这话莫不是你传出去的。” 柳夷光脸一红,嘟囔道:“殿下就不能好好地接受来自平民百姓的赞美?就算我借他人之口,也是正经地想要夸赞您。” 双方都是本着友好交流的目的来聊天,气氛出人意料的好。 坐在车夫旁边的常星简直老泪纵横,主子到底开始主动了。临行前,萱宜还千叮万嘱让自己再给他们加把劲儿,现在根本就用不到他出手了。 还有一点遗憾,就是阿柳姑娘的年龄到底太小了些,不懂风月事。 行至驿站,便可以休息。 睿王和端亲王世子出行,仪仗队就不少人。小小的驿站,因为这豪华的仪仗队还真显出几分不凡来。只是,这样庞大的仪仗队,皆是步行,她怀疑7天能不能到达北郡。 似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祁曜便说:“仪仗队也只跟到这里,待会儿我们的车马先行,仪仗队会慢慢赶往北郡。” 也就是说,他们要开始赶路了,柳夷光小脸一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烤鸡腿。 祁岩见状,笑道:“要不给你牵一头毛驴来?” 柳夷光和颜悦色回道:“毛驴,我只认小花。” “石林驾车极好,且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小公子安心坐车就是。”常星出言安慰,心中不免埋怨世子坏事儿。他身边不曾少过妇人,又早早地定了亲,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祁曜不说话,只是又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一只鸡总共才俩腿,你还都给她。”祁岩捂着脸,佯装哭泣:“元朗,你都不疼我了~~~” 祁曜的脸越来越阴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滚。” 早就习惯了他的“无情”,祁岩脸色讪讪然,往柳夷光处乜斜了一眼,但见这位乔装打扮成少年的小娘子,一手拿着一只鸡腿,伸出舌头在每个上面都舔了一舔。还得意地冲他扬眉,这灵动可爱的模样还真是很……欠揍!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早知如此,在元朗没有公布她的身份时多惩治惩治她就好了。 撇下仪仗队,行进的速度快多了,好在确如常星所说,石林驾车极稳当,她也没有觉得难受,也不下棋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在车壁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车顶,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像极了母后养的那只漂亮的猫。 祁曜本拿了公文在看,但见她无所事事的小模样很是讨喜,便也扔了折子,往后一靠,看向她:“在想什么?” 柳夷光打了哈欠,道:“什么都没想。”方才吃得撑了,睡都睡不着,只能这么瘫着。 祁曜哂笑,闭上了眼睛假寐。 隐隐约约听到琵琶声,绰绰约约听到有女子在唱曲儿,听得很不真切。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勾人。 “谁家琵琶女这般有兴致,唱得怪好听。”柳夷光收回空洞的眼神,撩开帘子往外看。没有了庞大的仪仗队跟着,便能见着别的车队。大约是来往的商旅。 但这琵琶声,却是从后面祁岩的马车里传出来的。 柳夷光眼睛一亮,问道:“咦,是世子带来的艺人?” 果然是纨绔的作风,出来赈灾倒比秋游还恣意。 祁曜的眉头微拧着,很是头疼的样子。 “嗯。”心中着实不喜,这般轻浮的曲子,也就只有他喜欢听。 “那我们也能唤人过来唱曲子听么?”柳夷光眼巴巴地看向祁曜。 祁曜睁开眼看了柳夷光一眼,越发觉得头疼。 “不行。” 被他这一眼看得瑟瑟发抖,便又瘫着,支起耳朵贴着车壁往外听。她的耳力虽不及嗅觉灵敏,聚精会神时,却比常人要好些,此时倒是能听得到词。 原来唱的是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听得人心里酸溜溜的。 “哎,真惨!” 祁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听懂了?”这难道是就是“早慧”? 柳夷光揉揉鼻子,皱皱眉头,反问道:“你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叹了一口气,他当然听不懂了,她不过是个少年人,又从不近女子,自然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就更加理解不了身为儿媳的无奈,更更不能理解被母亲棒打鸳鸯的苦楚。 见祁曜一脸茫然,忽而生出了八卦的兴致。 第九十六章 懂得惜命,很好 “我听闻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多是杜撰,家长里短的悲剧倒是见过不少。”其中有一件对她触动特别大的,现在想起这事儿还不胜唏嘘。 祁曜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她还听过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谁说给她听的!想要训她一顿,又不愿破坏气氛,是以现在格外难受。 可这位正在说故事的兴头上,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在我们中和乡就出过这么一件事,中和乡有一个李秀才颇才名,不仅才学好,长得也不错,就是阳城李氏的一个旁支,人人都说他比本家的那个二少爷不知强多少倍。” 听到她这般夸赞一个男子,祁曜身上的气压又沉了几分。可是他没有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讽刺。 “中和乡还有一个姓袁的娘子,家里开药铺,长得十分美貌,还懂些医理,大家都唤她袁娘子。”柳夷光顿了顿说:“我曾去她家药材铺里买过药,真真,又美又贤惠的一个人。后来,李秀才就看上了这位袁娘子,发誓非她不娶。家里大概是拗不过,两家也就结了亲。本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对?” 说到这里,她有点气愤:“坏就坏在,李家的太太是个缺心眼儿,家徒四壁还自觉是书香门第高人一等,既看不上儿媳的出身,但又舍不得儿媳带过去的嫁妆。只能想法子折磨人,一早起来就要织布,半夜里还在做秀活,李家倒是顿顿都吃得上肉了,可怜袁娘子人比黄花瘦。” 祁曜默然,想来这些整治人的法子,不管是市井还是宫中,都各有花样,并且还在不断地推陈出新。他用眼神询问,最后怎么样了? “李家太太将袁娘子的嫁妆银子都抠走了,见儿媳那里再拿不出钱来,欺负起来就更肆无忌惮了,寻了个成亲两年无子的由头,想要打发人家。袁娘子大概是心灰意冷,拿了休书走到家门口,一头撞死在了大门上。” 那日风和日丽,她抱着刚挖的一株开得正艳的红牡丹,骑着小花路过李府。正好就看到了门上如同红牡丹绽放的血渍,还有地上枯萎得如槁木般的袁娘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亡,也不是她目睹过的最惨烈的死亡。 “那李秀才可是殉情了?”说实话,他实在对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不感兴趣。 柳夷光冷哼一声:“是,为袁娘子下葬之后,在她的坟前自挂东南枝。”她看向祁曜,郁郁道:“他这一死,倒让人同情起李家太太了。” 这位李秀才与大哥同窗过数年,还算有交情,大哥对他殉情伤怀了好一阵,谈及此事时,遗憾地表示:“袁娘子也太过刚烈了……倒是连累了李兄……李婶也可怜……” 她一直视阿兄为师,就连阿兄都觉得是袁娘子做得不对啊,她满心无奈。 “你同情李家太太?”祁曜语气微凉,实在不懂得如李太太这样的人有何好同情的,不过如她不经事的小丫头,是容易同情心泛滥。 哪知她又揉了揉鼻子,轻声说:“我说这是一出悲剧,可怜的只有袁娘子一人罢了。像袁娘子这般,长得漂亮又勤劳的女子真不多见,若我是男子娶到这样的女子,怕不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着。这个李秀才,任由自己亲娘作践自己的娘子,丝毫不敢反抗,还写下了休书。既然写了休书,作何又要假惺惺随她去死?”这种男人,真是……让人觉得憋屈啊! 祁曜的注意力完全被“长得漂亮又勤劳真不多见,若我是男子娶到这样的女子,怕不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着”这句话占据,自己的运气真好,正好也遇到了这么一个“长得漂亮又勤劳的女子”。 末了,柳夷光总结:“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拿了休书其实就解脱了,为了这么几个人搭上性命不值得。” “你倒是惜命!”祁曜没好气地笑道,良久,又拍拍她的头,道:“懂得惜命,很好。” 柳夷光咋舌,睿王殿下终于被她逼得精分了。 常星在外听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听阿柳姑娘的意思,怕是还不懂“情”,他倒是听人说过:情之一字,可以为之生,亦可以为之死。阿柳姑娘要是能对殿下用情至深,要死要活的才好呢! 他这边还沉浸在幻想中,便又听到阿柳姑娘说道:“殿下,您可定亲了?” 柳夷光不过是想趁现在打探出未来皇后的人选,这样可以趁早抱紧大腿不是。他这个年纪,已够成亲了,祁岩既然已经定了亲,想必他至少也在定人选之中。 祁曜淡然地看着她,“尚未,不过应该快了。” 常星猛然咳嗽了一声,激动得脸都红了,石林机械地扭动了一下脖子,看向常星。“大人,您没事儿?”常星哪有工夫理他,支着耳朵听里面的谈话。 “是吗?可以问问谁家千金这般有福气吗?”眼神无比渴望地看着祁曜。 祁曜几乎毫不费力地读懂了她的眼神和话中之意,顿时气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终止了对话。 可真是喜怒无常,她现在真的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真谛。 是夜,落榻驿馆。 当地官员相迎,很快就被打发走了。 柳夷光对祁岩带来的艺人很感兴趣,晚膳过后,拿了自酿的酒和几样下酒菜,寻了一个由头请他和睿王二人一起饮酒,又悄悄地同他说请琵琶女唱曲儿助兴。 祁岩二话不说欢乐地应承下了。 待她寻了一处不错的位置,将酒和菜摆放好,他二人才闲庭信步走了过来。 待他们坐定,也有人领着琵琶女过来了。 今晚月色清明,借着皎皎的月光,她一眼就认出了抱着琵琶走过来的女子,居然是珍珠。 她怎么不知道她会弹琵琶? “下去!” 祁曜冷冷地看着琵琶女,语气比眼神还要冷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珍珠吓了一跳,直接跪了下来,模样甚是委屈可怜。 祁岩一愣,轻语道:“你且先下去!” 柳夷光也不敢说话,很是遗憾没有小曲儿听了。心里也甚是疑惑,她也算是看着珍珠长大的,居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弹琵琶和唱小曲——这算不上正经的营生。 第九十七章 醉逍遥,少年游 庭院幽静处,蛐蛐儿唱响了秋的风雅。 祁曜面色不虞,诘问祁岩:“今晚就将这人送走。” “你……”祁岩一脸怒气,“不要太过分!” 柳夷光低垂着眼眸,颇为尴尬,她最是不会劝架,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拿着鹿肉脯,一点一点地撕碎了,放进嘴里嚼着。 蛐蛐儿好似叫得更欢了,还伴着蛙鸣。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明月及漫天星辰,看来是没希望等到乌云遮日,浇下大雨。 两人对峙,良久,祁岩用力跺了一下脚,痛心疾首道:“算你狠,我现在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柳夷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竟是如此舍不得了?这次出行,没有带新竹新桃二人,反而带了珍珠来,也不知道怎么得了世子的青眼。 祁曜面色稍缓,沉声道:“她既以艺侍人,便不再适合在你院中伺候了,还是送她回庄子上罢。” 眼看着祁岩刚消的怒火,又蹭蹭地网上冒着火星儿。 连她都觉得,祁曜得寸进尺了。 鬼使神差,她不合时宜地调侃道:“世子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祁岩瞪了她一眼,见她手里还拿着一片鹿肉脯,更是觉得她没心没肺。若不是听她的,将人叫来唱曲儿,能让祁曜赶人走么?这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没个消遣怎么活? 可是一看到她,他忽而也就想清楚了,默念了三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复过去扯着祁曜的衣袖,软语道:“元朗,我听你的,这就让人将她送回庄子。” 一个英朗威严,一个貌美柔顺,一怒一嗔,画面太美,她怎么看都不够。 祁岩眼神极为复杂地看了柳夷光一眼,见她还茫然无知自己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反而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一口气怼在了胸口,不上不下,能把人噎死。 柳夷光接收到他的眼神,心道,难不成是想让我给珍珠求情?可自己意愿并不强烈,何况强烈的求生本能告诉她不能掺和进去。 于是,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和无辜了。 就连自己前主子都要看着睿王殿下的脸色生活,柳夷光深以为鉴,必须要警醒自己对睿王殿下更恭敬些。 气氛好转,柳夷光举着鹿肉脯对他二人道:“我们权且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到了北郡,肯定不会再有当下这样的好心情了。” 当下的心情也不怎么好,祁岩腹诽,却还是带着虚假的笑容在她旁边落了座。 柳夷光则殷勤地帮祁曜擦拭了石凳再请他入座。 对比之强烈,令祁岩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一点儿都看不到黑瞳的白眼。“小阿柳,本世子对你也不差,你居然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令人伤心。” 柳夷光冲他一笑,心道,不做出点差别来,睿王能看出我抱大腿的决心么?嘴上却道:“我有吗?没有啊!” 懒怠理她,拿起酒杯,郁闷地一饮而尽。 难得的,柳夷光愧疚了。再怎么说,这局是她攒的。 “啧啧,不就是找乐子嘛,难道没有比听曲儿更有趣的?”柳夷光站起身来,甩一甩衣袖,这大袖子待会儿会不方便。 “二位容我下去做些准备。” 祁岩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很怀疑她要借机遁走。 “嗯。” 祁曜简单地答应了一声。 她飞快地往自己房中去,熟稔地用绳子将袖子绑定,又在石林的带领下去了存放车马处,在自己的厨具里挑挑拣拣,又找厨上点名要了两条新鲜鲈鱼并秋露白、寒潭香、桑落、兰生、葡萄酿等上品美酒各一壶,直让随行的尚膳大人都心痛不已。 物什都备好,石林命人搬东西。 她自己的东西,却不肯假人于手,仍用小竹篓背着。 石林很是惶恐。 “阿柳?” 听到带着哭音的女声唤她,柳夷光没有回头。 珍珠无奈又尖刻,道:“阿柳,我知道是你,我认得这个背篓。” 柳夷光更是无奈,站定了,却仍不肯回头。 “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庄子里去?求求你,帮帮我。”珍珠从来没有这样的慌乱绝望过,她想不到为什么睿王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么生气,还要让人将她送走,送回端亲王府也就罢了,偏偏让人将她送回到双柳庄!她是世子的奴婢,又不是他的奴婢! 石林皱眉,看了她左右二人一眼,冷言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是打算让世子爷亲自来?” 王府小厮相互间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就塞进了马车,毫无声息地驶出了驿站。 “阿柳姑娘,走。” 柳夷光的步伐慢了许多,踌躇问道:“她应该可以安全回到双柳庄?” 石林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观察下来,平日里她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竟不曾发现她心思这样沉。只是看在她是主子意中人的份上,还是回复了一句:“殿下没有其它命令。” 柳夷光点点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性命无忧就好。 以为她不在,方才有所争执的二人气氛会尴尬,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果然就是那个多余的,她不在,他二人气氛不要太和谐。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遇到了一起,便成了春天。 见她过来了也不作声,祁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搬了这许多好酒来,是要做什么?” “表演调酒和脍鱼。”柳夷光挺直了腰板,露出自信的笑容。 鲙鱼之技,在郡主府已经见识过一次。祁岩兴致阑珊。祁曜喜欢吃鱼,尤其在吃过她做的金齑玉脍之后,偶尔怀念,能再次吃到,甚是愉悦。 “之前因是宴席,倒也没法尽兴地玩儿,此次纯属娱乐,那我就展示一下花式调酒和脍鱼!” 此地除了二位贵人,还有不少伺候的人,柳夷光拱手道:“在场的各位兄台,待会儿若觉得在下的表演还可以一瞧,一定不要吝惜掌声和呐喊声。” “噗”,祁岩喷出了一口酒。敢情这就开始“卖艺”了?阑珊的兴致被勾起来了一点儿。 祁曜眸色一沉,真真没有体统! 第九十八章 红粉骷髅,飞羽鱼片 当初她去学调酒,爷爷骂她不务正业。想来,前世的青春叛逆期,也只做了这么一件忤逆爷爷的事情。 好在,这一世,仍继承了她的好手感,并不用勤加练习,前世学的东西都像是刻在灵魂里,被她一同带了来。阿爹说她有天赋,没有人知道她前世为此受了多少苦。 虽说调酒是舶来品,没有洋酒作为基酒,少了点风味。可花式调酒算是炫技,味道算是其次。她特意选出的好酒,也不需要特别多的点缀,本身的口感也不差。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勾,轻巧地网上一抛,双臂展开,用右手的手肘稳稳接住,又轻轻往上一颠,酒壶在空转了几个圈儿,又落到另一只手肘上,她又往上一颠,这次酒壶转了几圈落入了她的手掌之中。 如此惊险的动作,竟没有一滴酒落下,众人以为这酒壶是空的,她微微一笑,将壶嘴一歪,晶莹的美酒如溪水般注入了桌上的酒杯,她将酒壶放下,先拿了一个空的酒杯,像是便戏法一般,将酒杯抛出去,接过来,这酒杯像活物且听得见她的命令似的,让它做出什么动作就做出什么动作,怎么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祁岩激动得连连拍桌子,大声叫好! 她又拿着装有酒的杯子,往天上一泼,拿着空杯的手在空中飞速翻转晃动,那银线似的酒柱被打散成一粒粒珍珠大小的酒珠子,一眨眼,又全都被收入酒杯之中。 “神技!神技呀!”祁岩的眼睛冒着小火星儿,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一手! 兼之,她的动作潇洒利落,在她拿着颠着酒壶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如同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的将领,真真好气魄! 在场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个个都不敢相信,莫说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就算是个年轻的壮汉,这样颠一壶酒,也是很难的!她瘦瘦小小的一只,臂力和腕力却相当惊人! 不明她身份的,忍不住小声惊叹:“没想到柳公子看起来秀气,却有一把好力气!” 祁曜的眼睛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最终也不免惊叹。手里拿着空杯都忘了放下。 “殿下,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她眉眼带笑地冲她他说到。 未及他做出任何反应,酒水在空中画出一道虹桥,就蹿入了他的酒杯中。 “好好,太好了!” 祁岩也顾不得形象了,用力地鼓掌,“柳儿,再来一次,我也要你这般给我斟酒!” 柳夷光勾唇一笑,也用同一种方式,给他倒了一杯。 “还别说,这酒被你晃来又晃去之后,味道更好了!” 这纯属他的错觉,柳夷光不置可否。玩得尽兴了,她才沉下心来,根据每种酒的特色,用果酱、青梅、海盐做了调试,用水晶杯装了,用橙片,樱桃等稍做点缀,端过去。 “这杯是用寒潭香,混入橙汁摇匀之后,加入石榴汁而成,这颜色是不是像日出?”柳夷光将这杯酒放到了祁曜的面前,道:“所以,它叫寒潭日出。” 祁曜看着这杯酒,确实清新可爱。只是,她居然把这些果汁加入寒潭香,真没见过这般暴殄天物的。 柳夷光期待地看着他,实在受不住她的注视,祁曜只能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眼神一亮,居然再保证了寒潭香独特的热辣之余,又添了橙汁和石榴汁的香甜,口感更丰富,令人回味无穷。 “不错。” 能得他一个“不错”的评价,柳夷光甚是荣幸。 祁岩指着一杯粉红色的酒,道:“这杯颜色更佳,又叫做什么?” 柳夷光将酒端到他的面前,说到:“您先尝尝。” 祁岩端着酒杯,闻了闻,酒味很淡,樱桃香味更浓,看起来更像是果汁而非酒。他饮了一口,热辣的酒味从舌尖直窜到喉头,吞下去之后,连肚子都是火辣辣的,口中余味却是樱桃的甘甜香味。真是,令人不敢触碰,又欲罢不能。 “这杯唤做红粉骷髅,世子觉得如何?” 像是当头棒喝,祁岩有片刻恍惚,“太妙了!”只有如他般饮过此酒的浪荡公子才能领悟到此酒此名的精妙之处。 柳夷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向祁曜介绍其它调配好的酒,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殿下,这酒慢慢喝,配着飞羽鱼片,风味更佳。” 祁曜疑惑道:“这次为何不做金齑玉脍?” “金齑玉脍,一条一斤二两的鱼,要切108片,这是定了的。飞羽鱼片就不同了,看厨师的刀工,要求就是每一片的厚度相当,但需要尽量薄。” 将瓶瓶罐罐收好,她又拿出了刀。 祁曜一眼就看出,这把刀不是她上次用的那一把,这把刀更长,在月光下,泛着金光。 她抓起一条鱼,在它身上按了按,再用刀背一拍,鱼鳞便飞散开了去,刀柄在她手心,转着圈儿,不见半点血色,一整片白灵灵的鱼肉就出现在了案板上。 “好!” 一旁的护卫看到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这刀耍得极好!就连他都看不出她的手法,简直太快了! 本以为已经是极限,可等到她正式开始片鱼时,他们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极限。 明明只有一把刀,却仿佛有百把千把,压根儿看不到真实的那把刀是哪个,仿佛都是附在它身上的影子。 切出来的鱼片,像是轻盈盈的,如鹅身上的绒毛般,在清风下飞舞盘旋。 然后落入银盘中,层层叠叠,一条鱼,竟是切了几百片,堆在银盘中,如小山一般。 比起调酒,这脍鱼之技更让人震撼,就连石林都安奈不住激动,跟着众人一起叫好。难怪帝都那么多名门贵女,他一个也瞧不上,只瞧中了从乡下来的阿柳姑娘,这个阿柳姑娘,可真不简单呐!这样的刀工,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苦练定然少不了。 祁岩简直觉得自己眼睛瞎了,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动作,鱼片真的像是在她的戏法之下飞了起来! 祁曜学过武,眼力比祁岩稍好一点,但也不能完全勘破她的手法。 柳夷光用银筷夹了一片,放至嘴边,轻轻一吹,鱼片又如鹅羽一般,飞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震惊!两世母胎单身的某人少女心觉醒了! “好!”祁岩激动鼓掌,“飞羽鱼片,好个飞羽鱼片!” 柳夷光嫣然一笑,目光却有点飘忽。脑中炸开了一句话:“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烹饪,只是用它来哗众取宠!” 手一抖,那原本要用筷子夹到的鱼片如羽毛一般飘远了,落到了地上。 食物不就是为了给人带来快乐吗?你看他们多高兴……柳夷光摇摇头,将一盘鱼片放到了桌上,让人将东西都收拾了,自己又去换了衣裳,这才坐下来和他们一块儿饮酒。 祁岩兴之所致,引吭高歌,一曲《西风楼》,唱得颇为豪迈。 柳夷光实在惊讶,没想到他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听得入迷,便以箸击觚合着拍子。 一曲歌尽,祁岩起哄让祁曜抚琴来听。 祁曜满脸写满了拒绝,但一扭头,看到了满眼写尽期待的柳夷光,点头同意了,常星忙让人送了琴来。 听睿王殿下抚琴啊,侍人、侍卫都很激动,毕竟睿王殿下琴艺之高举国闻名,可殿下一直很高冷,不轻易施展。如今能离得这么近,亲眼得见殿下抚琴,大家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柳夷光也觉得,今儿值了!之前听过一次他抚琴,才知道“绕梁三日”不是神话,到现在还能记得些许旋律。后来,听鸢儿说起祁曜抚琴引百鸟齐聚合宸宫的事迹,竟也不觉得荒诞。 抚琴时的祁曜,看着比平时更加疏离凡尘。 他信手拈来的,是长风万里,是砯崖巉岩,是天来之水,是青云日月…… 他人于琴音中听出了不拘一格的豪迈; 她却听出了他琴声里至情至性的浪漫。 这次单纯地听他弹琴,她才发现,她和他骨子里有相似的地方。 她若是一只鸟,这会儿应当也会盘桓在他头顶。 入帝都的这段时日,她常常有一种深陷围城伸展不开手脚之感,在他的琴声之中却似遨游九天之外,令人身心畅快。 隔着窈窈轻烟,祁曜看向她,见她眼眸闪的光比之听祁岩高歌时还要亮,方觉得满意了,嘴角轻轻上扬。 柳夷光的心猛然一跳!脑中只余两个字:卧槽,卧槽,卧槽! 就是这个笑容!禁欲又勾人! 她的神情痴了,体内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是她前世今生从未体验有过的。 被他的笑容蛊惑着,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跟前,蹲下,就这么近距离地,痴痴地看着他。 被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祁曜压力很大。强作镇定,也收了笑。 “殿下,你怎么不笑了?” 祁曜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回看她,轻声咳嗽了一声。甩甩衣袖,翩然离席。 她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的时候,脸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竟然对着高岭之花睿王殿下犯花痴,还把人家睿王殿下给吓走了!自己只有一个脑袋,不知道够不够砍。 常星亦步亦趋跟着睿王,一边还回头冲她阴恻恻地笑。 柳夷光瑟瑟发抖,很是忐忑地看向祁岩:“我不是故意的。” 祁岩趴在桌上笑得肚子疼,这小丫头简直就是个人才呀!竟能引得元朗都绷不住,匆匆逃走。啧啧啧,这样也表现得忒明显了,元朗就是对着小丫头有意思! 罢了,谁让自己心善。 笑够了,祁岩拿巾子撷掉眼角的泪珠,拿折扇敲敲她的脑袋:“不是故意的才更糟糕,这也是看在我的面上,他才不与你翻脸。” 柳夷光很是怀疑他这话的可信度,真没看出来他在祁曜跟前有什么面子? “这样,你稍后再去他那里诚心诚意地道个歉,他这个人面冷心热……” 她瑟缩了一下,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冷静下比较好。” 祁岩佯怒道:“你今儿必须将他哄好了,不然,明日我们都得遭殃。” 柳夷光激灵了一下,还要与祁曜同乘几日的马车,气氛闹僵了,日子的确会不太好过。于是只能舔着脸,一边思考着如何向睿王殿下解释自己孟浪的行为,一边慢悠悠如履薄冰地朝着睿王落榻之处去。 睿王住的地方格外地安静,见常星不在里面伺候,反而站在卧房外头听命,柳夷光更是打了退堂鼓。 “阿柳姑娘,您可算来了。” 对上常星暧昧的笑容,柳夷光浑身不自在。 “常大人,我是来向殿下请罪的。” 常星笑容更明媚了:“哪的话,殿下是不会怪罪姑娘的。”不仅不怪罪,这会儿可高兴着呢!想到这里,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方才若是换做端亲王世子,顺势就能把人家姑娘给拐跑了。如今落荒而逃,将刚刚那么好的气氛全都打破,还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 柳夷光感激地看向常星,心道,常大人虽说行事古古怪怪的,却是个极好的人,总会安慰她。 常星心里叹了不知多少气,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姑娘今日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明日咱们还得赶路呢!” 她的目光转移到紧闭着的门上,罢了,想来他这会儿不大想看到自己,暂且回去再说。 只是,刚想要走,门吱吖一声,从里面打开。 祁曜已经换了一身紫色直裰对襟长衫,比起平日的穿着更为考究贵气。 “进来。” 柳夷光迟疑着,常星小声道:“姑娘,快去呀!” 她这才迈着小碎步,跑着过去了。 “殿下……” 话音未落,祁曜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屋子,然后关上了门。将正要跟上来的常星拒之门外。 鼻尖抵着祁曜的胸口,他身上的香味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嗅觉,她听到了“砰砰砰”的心跳声。 不是他的,而是从自己体内发出来的。 柳夷光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觉醒了…… 这可太糟糕了! 柳夷光稍稍稳了稳心神,使了劲儿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殿下,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天可怜见,她是真的想要化解尴尬。结果反倒弄巧成拙,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气氛是越发尴尬了。 “喜欢?明儿让人给你做一件一样的。”他打量了她一下,悠悠道:“你穿男装,倒也像模像样。” 第一百章 明星效应,果然厉害 “额,这倒不用,怪麻烦的。”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听他的语气,倒不像生气的模样。 祁曜语气平淡道:“也没什么麻烦的。” 也是,毕竟这裁制衣衫不用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只不过,因着这么一闲话,柳夷光的心态渐渐崩了。越发开不了口致歉。 两厢沉默,祁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心惊胆战生怕她将手指给绞断了。 “我不是生气。”最终他还是开了尊口,脸色有些不自然,背过身去。 柳夷光一听他说没有生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道:“殿下真是的,我都快吓死了!”话音一落,她自己都发觉了,方才说的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这娇滴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现在有闪电,麻烦过来把她给劈醒! 祁曜莞尔,带她出来果然没错,不过一天,就将她养得娇了。 “我…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赶路呢!”说着,便逃了出去。 祁曜哑然失笑,罢了,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可一点儿都不着急。 柳夷光一路飞奔回到自己的房中,又羞惭又懊恼,忒丢人了!在屋内暴走了许久,总算将胸口堵着的一团气给疏通了,这才晃晃悠悠地开始洗漱。 看着铜镜中小小的人儿,一口气又上来了。 倒到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循环反复播放祁曜那抬眸一笑。 真是好看!怎么就能这么好看呢? 次日鸡鸣,柳夷光抱着枕头和被子入的马车,一入马车,立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连一个眼角风儿都没给祁曜,闭着眼道:“殿下容我失礼则个,昨晚没睡好,眼睛都睁不开。” “唔,睡。” 就这么真真假假迷迷瞪瞪地过了数日,也越发接近北郡了。 越往北,天气越是干燥,本就是少雨的地界,因着干旱,连植物都蔫儿蔫儿的,叶子低垂,一副吾命休矣的可怜模样。 植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蝗虫繁殖的速度非常快,原本只是小范围的闹灾,经过几日的发酵,已经有不少村庄受了牵连。如今没有受灾的地区都在抢收粮食。 沿路看到在田里劳作的农人,都是满脸的喜庆之色。 收割麦子散发出来的味道,新鲜的粮食的香味可真迷人。柳夷光趴在窗上看着外面,心情畅快。 祁曜看着外头劳作的农人,光着的膀子,裸着胸膛,身上都被毒辣的日头剥下了一层皮,可他们却在笑,笑得那样畅快。 许是知道祁曜在困惑什么,柳夷光自言自语道:“如今各个农庄都在抢收粮食,这种四处做工的庄户自然就抢手了,工钱自然会涨。这边抢收粮食,劳力供不应求。可已经受灾的地区,没有粮食可收割,劳力都闲置了。”柳夷光眯了眯眼睛,道:“殿下,我在北郡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里也提到了这一点,以工代赈,让闲置地劳力有事情可做,有工钱可领,方能让受灾地区更快速地恢复过来。您瞧,能拿工钱,大家多开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牙道:“您出钱,我出点子,算是技术入股,这个养殖场,咱们七三分成,您得七成,可好?” “你年纪不大,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俗事!” “非也非也,”柳夷光笑道,“您再仔细想想我这么做是不是在行善事?” 没有这个养殖场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卖上一只酱鸭子能买三四只活鸭子,赚得也不算少了。 祁曜默然,她说的不无道理。 不仅有道理,而且比朝中那些只知道靠天灾捞钱的衣冠禽兽要良心多了。 “财迷,我已经着人筹办此事。” 这才是睿王该有的气魄嘛,柳夷光勾唇一笑,便没有再过问此事。 这位殿下可是有治国之才,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养殖场都办不起来。她再追问,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且,睿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稳! 又行了两日,到了北郡灾区。 柳夷光本以为会看到的凄凉的灾民画面却根本就没有看到,只看到老百姓们拿着蔓草编织成的网与前来救灾的官兵一起四处捕捉蝗虫。 大农令前来禀报灭虫的成果,激动得焦炭一样的脸上都泛着红光。 “殿下给的几个捕虫的法子也忒好使了,每日都能捕获一两石的蝗虫。”大农令也是头回出来协助赈灾,自然兴奋,而且最近他吃蝗虫都吃得都快上瘾了。 “殿下让御厨随行赈灾这个点子实在高绝!近来虫宴盛行,已经有不少州郡的商人前来采买蝗虫!下官自然不可能将捕获的虫子卖出去,却告诉他们,想要虫子,可以自己随便抓,抓虫子的法子我都告诉了他们哩!” 柳夷光大惊! “啥?” 忽而一阵肉痛是怎么回事? 不仅肉痛,她还忽而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以小龙虾的前车之鉴,蝗虫该不会也会被吃成需要人工养殖的凄凉处境? 大农令这才给了个眼神给坐在睿王殿下下首的这位小公子,眼生得厉害,听发出如此惊讶之声打断了他的陈述,微微不满,皱了皱眉头又接着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多谢殿下和世子,其他州郡的商人,也都是听说殿下和世子喜食这几道菜,才来一探究竟的。” 明星效应啊,明星效应。柳夷光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自己个儿还穿着睿王殿下同款山寨服装么? 祁岩对大农令说的这话十分不满意:“你们居然敢在外头这么抹黑本世子!谁说本世子喜欢吃虫子的!” 他都是被迫的好么? 祁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幽幽道:“我,让他们传的。” 祁岩一时气结,暗骂一声:混蛋东西! 柳夷光心中仍有疑惑,便对着他二人道:“两位兄长,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 不亲眼看到,她还是不相信。 治蝗灾哪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是这个当官的在忽悠两位皇子皇孙呢? 这回轮到大农令吃惊了,这位小公子居然喊睿王和世子兄长,难不成也是皇亲国戚?可实在是想不起来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相貌比之端亲王世子还要清秀,说他是个女娃娃都有人相信! “也好。”祁曜起身,看了她一眼。 柳夷光立刻狗腿地随着他的目光走到他的旁边,与他并行。 废话,这可是灾区,要是碰上流民,待在他身边可是最安全的! 祁曜不知她所想,只对她的乖觉甚是满意。 第一百零一章 打扇和解扣~ 北郡之地,多良田,乃富饶之乡。 不过富的都是世族乡绅,此次蝗灾虽说严重,但也不会伤及他们的根本。 可怜的都是一年到头靠那几亩田地过生活的平常人家。 蝗虫移动的速度很快,不过半日,又啃光了一处。在车中就能听到外头蝗虫振翅的声音以及啃噬的声音。 天地万物皆可食的感觉。 马儿也越来越不安分,车也挤不稳当。柳夷光身体僵硬,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祁岩想要打开车窗往外看,被柳夷光一把按住。 “别动!” 柳夷光的耳朵贴在车壁上,道:“一开窗,不知道要跑多少进来。它们可是会咬人的!” 外头石南和石林也道:“柳公子说得极是,奴才带着皮褥子这才没事,可是这马儿可就遭殃了,恐怕不能前行了。” 柳夷光一听,立刻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破破旧旧的大麾,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祁岩见她如此,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穿成这样就不热吗?” 柳夷光也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这件大麾里缝了结结实实的牛皮,是她特意准备的。可惜,牛皮不容易得,她只做成了这么一件,自然得先紧着自己用。 “您没瞧见冯大人脸上、手上都有细微的伤口吗?那可都是虫子咬出来的!不把自己包好了,我这比蔷薇花还好看的脸被毁了怎么办!” 索性就这么不要脸了,反正她不会放弃牛皮大麾。 祁曜眼神带笑,也不阻止她,随她自己折腾。 然则不久,就有人送了战甲来。二人换上,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柳夷光傻眼,但还是在祁岩的嘲讽中,倔强地选择了自己的牛皮大麾。 下了车,大农令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夷光的装扮,暗想:这位小兄弟的衣品倒很是独特。 路上到处都是蒙头盖脸的人,手里拿着捕杀蝗虫的工具,抓虫抓得很是起劲。 倒也还没有到遮天蔽日的境地,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柳夷光松了一口气,早发现,早治理,效果甚好。 柳夷光可没有捕虫的兴致,在路边光溜溜的树干之下,用脚捻了捻土,细细地看,果然仍有不少虫卵。 “只靠捕捉治标不治本,这土里有不少虫卵。若是不下雨,只能物理破坏虫卵。” 柳夷光话音刚落,大农令就问到:“物理破坏?” “就是通过翻土来破坏虫卵。” 其实,如果有农药,治理虫卵起来会更方便,可惜她虽懂得一些农业知识,却对化学一无所知。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 “翻土之时,至少要往下挖8寸,挖起来的土要细细地打散了,经烈日晒上两日方可。” 冯大人听了,很是惊讶,原来这位小兄弟竟是个懂稼穑之事的,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生出了结交之心。 “没有想到小兄弟这般年轻,就通晓农事,不知……” 话未说完,祁曜开口道:“柳儿,过来。” 柳夷光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朝着大农令眨巴了两下,然后迅速地窜回祁曜身边。 冯大人不明所以,亦步亦趋跟过去,对着柳夷光道:“小兄弟既通农事,不知可愿为国效力……” 祁曜眼风扫了过去,“冯大人不必多言,她年岁尚小,先跟着本王历练历练。” 冯大人恍然大悟,立刻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更加猜不透这位小兄弟的身份了。唯一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是睿王的人。 柳夷光深觉可惜,冯大人身为大农令,位列九卿,掌管钱粮及治粟,若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日后若要行事,应当方便不少。 可经祁曜这么一阻拦,她也只能暂时熄了这心思。 捂了这么一会儿,她已全身都是汗,“殿下,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府邸商议接下来的除虫政策,您觉得怎么样?” “唔。” 难得的,他竟回复了一个字。 第一个窜上车的,却是祁岩。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 柳夷光脱下大麾,拿出扇子使劲地扇了几下,顿时觉得凉快了许多,见他脸色不佳,压抑住想要狂笑的心情,问道:“世子,您没事儿?” 祁岩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原来闹虫灾竟是这样的场景,那样多的虫子,在天上乱飞,树木草地都被它们啃噬一空,他很是怀疑,若不是他这一身铠甲,那些虫子说不定能将他啃成一堆白骨。 太可怕了! 他是一个文人雅士,如今却让他看到这种场景,会做噩梦的好不好? “世子又何必害怕呢?您不是吃得挺欢乐的?” 一想起这个,祁岩无比反胃,忍不住呕了一声。 “本世子只是穿着铠甲太热了罢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曲了曲,道:“给我也扇扇。” 柳夷光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祁曜,他也穿的铠甲,会不会热? 祁曜很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又很自然地给她打扇。 她简直要跪了! 祁岩将脸转向一边,隐约胃疼。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会不会被灭口? “殿下…我不热,真的……” 额上的汗珠却在她话音刚落时滚了下来。 看起来着实没有可信度。 祁曜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道:“出门在外,自不如在家舒适,且忍忍。” 睿王殿下也太温柔了!比起那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祁岩,这才是男神正确的打开方式好么?大夏有眼光的女子还是太少了。 “也还好,我本就喜欢出游。”柳夷光眯着眼睛笑道:“殿下,您还是把盔甲脱掉,我捂着眼睛不偷看。” 祁曜一愣,倏然笑道:“好。” 这地儿实在难以待下去了,祁岩带上头盔,下了车,去了后头冯大人的马车。 柳夷光果然信守承诺,捂住了眼睛。 祁曜又轻轻拍她的头:“帮我解扣。” 外面驾车的石南石林同时转头,面面相觑,主子这是在…… 赤果果地勾搭人家小姑娘呀! 柳夷光松开手,倒是有了那么一丝少女的娇羞之色,脸颊红扑扑的,伸手帮他打开了盔甲上的铆钉扣。 第一百零二章 姑娘?? “这盔甲穿起来着实麻烦,倒不如同你一般,穿个大麾便宜。” 柳夷光听了,立刻笑道:“只是不如您这身帅气。” 祁曜稍稍垂眼,遮去眼中的笑意。 任她帮忙一片一片地拆掉盔甲。 “这盔甲还真重,穿着不累吗?”她是真的很好奇,穿成这样还能走路?还能打仗? “习惯了。” 想来当个出色的皇子也极为不易,柳夷光默然,从荷包里拿出蜜饯,捡了一粒递过去:“殿下,吃一颗果子。” 淡淡的薄荷清香,放入口中,顿觉清凉,令人气爽。 柳夷光自己也吃了一粒,重重地吸了两口气,这种清凉感驱散了脑中的昏昏沉沉。纠结了一小会儿,就拿起扇子,给他打扇。 边打着扇边想:明明自己在做苦力,为何感觉到了一丝丝甜蜜?难不成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睿王殿下容貌、性格、能力、人品皆上品,能同这样的人结交实属运气,只是,身份太过悬殊,而且,自己这炮灰的设定,在后宫能活几个月? 小命重要,远离宫门保平安! 她这边正想着心事,马车突然一停,惯性使然,往前一倾,头刚要撞上车壁,被祁曜一拉,拽入了他的怀中。 外面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声。 “主子,您没事?”石林忙问道。 “出了什么事?” “有个小孩儿突然冲了出来。”石林答道。“还好今日驾车速度不快,没有撞到,只是这孩子正好摔在马车前,石南正在查看。” 还在祁曜怀里趴着的柳夷光琢磨着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要不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实际上只是想找个理由逃避现在的尴尬。 祁曜却没有放开她,用极轻柔地声音哄她道:“好生待在车里,交给他们处理。” “殿下……”她咬着唇,艰难开口:“您可以放开我了……” 祁曜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懊恼,立刻松了手,任由她慌张地逃离开去。 外头孩子的啼哭之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柳夷光听着哭声心中发毛,亦觉得烦躁不堪。 祁曜拧眉道:“为何仍在啼哭?他的父母家人可在?” 石林回道:“并无人来认领,小孩只哭泣,不肯答话。” “可受伤了?” “方才摔了一下,脚受了伤。” 祁曜沉吟片刻道:“罢了,先带他回去医治。” 石南立刻抱着娃,放到了队伍最后空置的马车里,命人照看着。 清理了围观的百姓,车队缓缓前行。隐约可以听到议论声,众人都感叹小孩子好命。 柳夷光看了他一眼,命好不好,得看这位贵人肯不肯垂怜了。 待到了府邸,柳夷光跟着祁曜去了书房,将除虫卵的法子详细地写下来。祁曜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誊写一遍,这才让人送去给冯大人。 柳夷光撇撇嘴,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字确实比自己鸡爬的字要好看得多。 真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存在呢! “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孩?”柳夷光问道。 “为何要去?”祁曜满是疑惑,“不是已经让太医去为他诊治了?” 这么说也没错,可他就不会好奇么?那个小孩为什么会突然冲过来? 寻常百姓,见了这般华贵的马车都会自发避开,就算是路上的乞儿都知道避让贵人的车马。 仿佛是知她好奇,立马就有人过来回禀此事。 来人是常星。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夷光,这才启禀:“殿下,今儿您带回来那个姑娘您可要去瞧瞧?” 姑娘?柳夷光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尤其是常大人提到姑娘的时候,为何又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怪别扭的。 祁曜丝毫没有想要去瞧瞧的兴趣,“你若是闲着,可以先把这个拿去抄上几份。” 他拿着的,正是柳夷光所写的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厚厚的一叠。 常星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求助似的看向柳夷光。 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向祁曜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殿下,晚膳时分见。” 也不等祁曜的回复,便挥一挥衣袖退下了。 祁曜目光追随着她直至看她关上了门,脸才沉下来。 “说。” 常星躬身,正色道:“殿下,今日您让人带回来的是个貌美的姑娘,容貌与阿柳姑娘有七分相似。” 祁曜眼神一凌:“年岁几何?” “年岁也似与阿柳姑娘相当。” 祁曜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在书房中来回踱了几圈。 “石林不是说是个孩子?” “她扮成了男子,倒像是个孩子。” 石林他们几个常年跟随殿下,哪儿有机会接触女子,自然没他敏锐。到现在,还以为带回来的是小男孩儿。 见祁曜没做声,常星又追问道:“殿下可要亲自去瞧瞧?” 祁曜挥手,“此时先不声张,命人照料就是。”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暂不告知柳儿。” “喏。” 祁曜觉得心中烦闷,将手稿扔给常星。 “今日抄完。” 常星哭丧着脸:“殿下,老奴多久没拿过笔了,写出来的字比狗爬得还难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顿时住嘴,得,殿下让抄便抄,他的字总比这卷轴上的要强。 柳夷光回到房中,发觉洗澡水已经备好。于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便是如此,心中仍不熨帖。 她亦不相信巧合。 一个打扮成男子的姑娘,这么巧地摔倒在祁曜的马车跟前。 而且,常大人看向她的那两眼,太让人介意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早知道就赖在那儿听完了再走。 思量来思量去,越发觉得不安。 她现在的身份可太尴尬了,是叛国罪臣之女不假,却又被皇亲国戚保护着。 只是这层保护壳到底有多硬,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是呵,她重来都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人。 她从水中走出来,擦干了身体,换了一身更为清爽的服装。 “探望伤者,这可是基本的礼仪。” 柳夷光简单地梳好了头发,到厨房里寻摸了一碟子点心,捧着就往下房那边去。 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英豪,勇气可嘉 “呵,巧了!” 方至下房院门口,就碰上了已经换了一身衣衫的祁岩。 柳夷光忖度着,这个二世祖怎会如此好心来探望伤者,便听到他说道:“柳儿也是来看美人的?啧啧,元朗近来的桃花运着实不错,出一趟门儿就捡回一个美人儿。” 柳夷光勾着唇,眼眸放着冷箭,悠然道:“世子,非礼勿言呐。人家一个小姑娘,你如此损害人家的名节,实在不妥。” 祁岩几乎想要翻白眼,您还知道名节这个词呐? 柳夷光也懒得同他周旋,要往里走,就被石林拦住。 “柳公子,主子有令,不许探视。” 祁岩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吃瘪,心中畅快了些许。才要开口嘲讽几句,柳夷光已经抱着点心转身走了。根本没有半分纠缠。再瞧石林,正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世子爷,您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爽利! 于是,撩起下袍,踹了过去。石林敏捷,躲开了去,似笑非笑道:“世子爷,小人也是领命办差,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罢了,爷还不稀罕瞧呢!” 祁岩悻悻然走了,心中也不免疑惑,元朗这又是做什么,竟派了石林在这儿守着。 他是知道的,石林石南两兄弟是元朗的左膀右臂,之前他派石南暗中保护阿柳,现在又让石林在这里护着一个捡来的小姑娘。 天色渐晚,气温骤降。 祁曜遣人来接她过去用晚膳。 一出门被混着沙土的凉风一吹,既舒爽又讨厌。 许是晚膳主要是为了宴请来救灾的官员,用的分餐,一人一桌,三菜一汤,吃得颇为简朴。 唯一的一道荤菜只有应景的虫菜。 她偷瞄了在场的各位大人,除了冯大人,其他的官员都面如土色。想来,他们还不曾吃过。 在怎么说,都是出自御厨的手艺,色泽金黄,摆盘雅致,卖相不错。 祁岩只拿眼睛看了一眼菜色,便扔下一句:“没食欲,就不影响各位大人用餐了,某先回房休息了。”往外走的时候,一直朝柳夷光使眼色。 柳夷光垂着眼,安静地用膳,装作没看见。 祁曜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祁岩的想要吃小灶的心思。沉默地允许了他独自离席。 众大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祁曜,见睿王殿下已经姿态端庄地咽下了蝗虫,只得纷纷下箸,夹起了盘中的蝗虫放进口里。 强忍着恶心,却看到柳夷光一口一个吃得好不欢快。 他们仿佛都能听到她将虫子咬得脆生生作响的声音。 柳夷光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仰起头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又让众人惊了一把。 绝代风华,这位小兄弟的风采更胜端亲王世子! 祁曜朝她招手:“过来。” 她便放下筷子,拿出手绢擦擦嘴,这才颠儿颠儿地走到了睿王边上,跪坐下来。 “喜欢吃便多吃点。” 祁曜亲手将一盘虫菜端过来给她。 柳夷光眼睛微眯,懵懵懂懂地回道:“我不喜欢吃呀。而且我都快吃饱了!” 祁曜绝倒,你不喜欢吃还吃得如此香甜? 其他人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小公子居然拂了睿王! 真真少年英豪,勇气可嘉呀! 祁曜的手刚要收回,柳夷光又将盘子抢了回去。 “虽然不喜欢,也不讨厌,既是殿下赏的,我带回去当宵夜吃。”说完还冲祁曜眨眨眼,意思是,要记下我帮你解围的人情哦。 也不能怨他想出这个法子,面子工程还是得做一下,比如这个吃虫宴,他明明不喜欢还非得要装作很喜欢,不就是让百姓知道,这虫菜皇子都吃得,百姓有什么吃不得的? 祁曜心中一暖,她知道他挑食,特意为他解围。 有一种被袒护着的感觉,心中甚是熨帖。 众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位小兄弟竟敢一而再地在殿下面前放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冯大人不动声色,心中思量着,先摸清这位小兄弟的底细,再徐徐图之将他招入大司农。 今日的宴会,恐怕是史上最冷清的宴会。 睿王话少,只是嘉奖勉励了众人几句,就专心用膳;受宠的小兄弟得了“赏赐”之后,便一心一意地吃东西。平时还算活络的冯大人亦满怀心事,默默吃饭。 直到祁曜用完膳离席,众人才有了一种终于可以呼吸了的感觉。 柳夷光抱着盘子,跟随着祁曜。待出了院子,才笑道:“今日才终于体会到殿下的威严。” “威严?”祁曜背着手,露出清浅的笑容,“有吗?” 又是这种笑! 柳夷光心跳若鼓,砰砰砰、哒哒哒。 果然啊,祁曜稍稍收敛了些,她果然喜欢他这般笑。 刚才宴中这般笑,气氛自然不会僵硬肃穆了!柳夷光呐呐道:“殿下威严些总是好的,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倒是敢! 祁曜伸手揉揉她的头。 “殿下,你能不能不要再拍我的头了?”这样太暧昧了,会让人产生错觉的好么? 祁曜收回爪子,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柳儿不喜欢我拍你的头?”皇姐摸你的头时,你不是挺开心的? 周遭的气氛忽然一冷,他的身上有种肃杀之气,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殿下,我虽做男子打扮,毕竟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柳夷光无辜地看向他:“男女授受不亲啊!” “嗯,”祁曜忽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与她平视,“你说得没错,是该守礼。” 分明是自己开的头,听他这么说,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今日在车中,本王抱了你,那就依礼而行……”他语气似调侃又似认真:“负责到底!” 砰砰砰、哒哒哒 鼓点节奏似乎更快更强了。 “殿下,我不是……” 怎么好像是自己在碰瓷呢?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么! “待为你父平反,我便去提亲可好?” 柳夷光听闻,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怎么忽然就提到了提亲? 睿王殿下,我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迷了眼,动了春心,可是还没有迷恋到想要嫁给你的程度好么? “殿下,这也太草率了!我……我……我还是个宝宝,您摸两下头,抱那么一下,应当不打紧,不打紧……” 睿王的直起腰来,自上而下看着她,无形中给了她许多的压力。 是了,这才是一国皇子,人上之人的气势。 但凡拂了他一丝半点的意,便要翻脸无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准备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忽而,感觉到他的手又抚上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像极了在撸猫。 “是你说的,摸两下头,抱一抱都不打紧。” 柳夷光暴怒,鼓着腮帮子,“殿下,您也太幼稚了!” 第一百零四章 都是荷尔蒙在作祟 被男神调戏,这该死的偶像剧的剧情! 她才不是色令智昏之徒! 柳夷光舔舔嘴唇,一个问题在她的唇齿之间,就要吐出来。 “嗯,对着我敢亮爪子了,有进步!”祁曜不仅没有因她闹脾气而受影响,反而好脾气地夸赞她。 倒显得她大惊小怪了。她泄了气,那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她呵呵冷笑了一声,伸出手挠了他一把。 “早知道就不剪指甲了。”语气里满是懊悔,像是这回没将他的手挠出血痕十分遗憾。 祁曜失笑,收回了手,罢了,今儿是真把她给惹急了。 “你没有别的什么话想说?”祁曜背着手,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扬起来,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说什么?”她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站了许久,这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我先回房了。” 话毕,利落地转身。 他轻叹了一声,拉长了声音,道:“站住。” 本不想这么快的,可是既然那些人都这么急切地跳出来搞破坏,他只能速战速决。 柳夷光停住脚步,满腹疑问,他今儿是怎么了,一边使着劲儿散发魅力,一边儿攒着劲儿耍混蛋。 “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错了。”祁曜走到她的面前,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你重问一次,我重答一次,可好?” 柳夷光瞪大的眼睛写满了问号,帅哥,您有话能不能直言呢? “双柳庄,镜湖边……”祁曜这回连声音都带着笑:“还是饮了酒才问得出口?” 柳夷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是她想的那样么? “睿王殿下,你莫不是喜欢我??” 他指的是这句? 也不理会她语气不对,祁曜答道:“是。” ?? 柳夷光呆了片刻,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 “殿下,你就别戏耍我了。” 满打满算,他们相识才2个月。 他极认真道:“我从不戏言,回去先定亲,可好?” 柳夷光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来真的啊? 他这一语惊起了她心湖里的千层浪,嫁人呐,自她满了十岁,阿娘就日日忧心她的婚事,可她当真没有想过。 理智戳破了一个个粉红的泡泡,将她拉回了现实。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回复您,可以吗?” 祁曜怅然,却也知道她这般慎重没有错。 “殿下,我实话实说,同你在一起需要很大的勇气。”柳夷光选择与他开诚布公,“我们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您就像是昆仑山顶的莲花,我最多算是田埂荒地野蛮生长的狗尾巴草。您擅长的是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我感兴趣的是出入厨房烹调美食。您的妻子,不是只要挂着名门世家之女虚名的女子,而是要名门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才德智能与你匹配的女子。”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他:“当然,如果您只是想要纳妃,我现在就可以回复:抱歉了,我拒绝。” 躲在暗处的常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是想要当睿王妃?怎么可能! 且不说圣人早就相看好了几位世家之女,就算圣人现在没有相看好,也不可能轮到她呀! 阿柳姑娘还是限于出身奴婢之家,天真不知世故。 祁曜展颜:“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给你三天时间,你好生考虑。”他忽然又凑近了,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如果想知道当睿王妃有什么好处,随时来问我。” 柳夷光哭笑不得,很认真很认真地回复他:“我会好好考虑的。” 祁曜抿了抿唇,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在谈到自己亲事的时候,她老成得不像十几岁的小女子。 在这之前,他从未认真地思考过娶亲之事。反倒是周遭的人比他更着急,可除了母后,谁会真心为他考虑妻子的人选呢?他们只需要一个睿王妃罢了。 如今,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颗随风飞舞的种子,早已找到了栖息之所,落了地,生了根。 常星老泪纵横!主子欸,您怎么这么随意地定下了王妃人选?娘娘会同意吗?圣人会同意吗? 原以为是个不近女色的,不成想,是个痴情的种子,竟是为了女色什么都不顾了,混起来比端亲王世子还不如!人家平时纨绔,在娶亲这等大事上可一点儿都不马虎! 柳夷光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房间的,一再告诫自己冷静一点,脑中却不断浮现他靠近的脸,禁欲又迷人的笑容,温柔地摸头杀以及情急之下的抱抱。 高冷男神太撩人,完全抵挡不住祁曜散发出来的魅力。 “都是荷尔蒙在作祟。”柳夷光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没有控制力道,于是,理所当然地,桌子散了架。 外头巡夜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冲了进来。打头的便是石南。 众人对着散架的桌子及一地的破碎的瓷器咋舌,“柳…公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夷光揉着拍红了的手心,尴尬地笑着,道:“怕是这桌子年久不用,受不得力,轻轻一碰就坏了。” 石南脸色一变,对着下手严厉道:“还不赶紧收拾了,让人送好的桌椅过来?” 下手忙答应了。 柳夷光很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石大人,借一步说话。” 避开了众人,她才幽幽道:“是我力气太大将桌子拍坏了,您不要处罚别人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这是损坏桌子的钱,您帮忙赔给别人。” …… 您这力气是有多大? 知道是她自己将桌子拍散了,石南心里也有了数,可万万不敢拿她的银子。只道:“您的手没事?” “没事没事。”原本是低着头,忽而抬起头,哀求似的看向他:“这事儿别告诉殿下,行吗?” …… 石南沉默,拱了拱手,指挥着众人将收拾好的碎片都清扫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送来了新的桌子和茶具。 以及随同而来的胡太医。 柳夷光哀怨地看了一眼石南,石南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真的不能怪他,她的事儿,怎么能向主子隐瞒?不过想起方才殿下吃惊的样子,他也对阿柳姑娘生了愧疚之心。 这般生猛剽悍的一面被殿下知晓了,身为女子定是觉得难堪了。 胡太医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你的手竟一点事儿都没有,啧啧,小姑娘,你这手劲,比牛还大。” 第一百零五章 孔府菜 因着这些个缘故,她也不大想出门。整日窝在房中,不是写她的着作就是研制各种烹饪蝗虫的法子。 祁岩得知她拍坏了桌子,颠儿颠儿地跑过来笑话她,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便被祁曜拉走去做苦力。整日在外监督民吏翻土。 祁曜则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让柳夷光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之中只有祁岩是真的来赈灾。 此次赈灾,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并未传出饿死人的消息。当然不仅仅是捕食蝗虫的缘故,以工代赈,百姓可以用捕获的蝗虫与官家兑换米粮,也可以同来往的商人换取钱财,积极性特别高!再加上冯大人又放出了几道烹饪虫菜的方子,完全就是神仙菜单,令人欲罢不能,仅过了一日,让蝗虫的价格翻了一番。 街头巷尾,田野山庄,布满了捕虫的网,让飞虫无处可逃。 赈灾进展得如此顺利,一丝隐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三日之期,在她如鸵鸟沙中埋头般度过了。 直到下午,她才出了院子,到了膳堂。 暂住的府邸并不简陋,就拿着膳堂来说,大气得很,五个大灶台,做上百人的大锅饭不成问题。 当然,给祁曜开的是小灶。 一应食材都是从京都运送过来的,鲍参鱼翅应有尽有。让她不由得又腹诽贵族的骄奢淫逸。 见了司膳,柳夷光很是客气地表明了借用厨房的来意。 司膳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知晓她是殿下从双柳庄带回城的那位姑娘。如今又带她来了北地,自然不会为难。找了两个能干协助于她。 柳夷光只请他们二人准备食材,唯有一样,她亲自求了司茶才得了来。 备好食材之后,就不用其他人经手了。 洗菜、切菜、配菜有条不紊,一丝都不见慌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是魂游天外,灵魂出窍地做了一桌孔府菜。 菜四品:神仙鸭子、雨前虾仁、带子上朝、烤花揽鳜鱼;点心一品:诗礼杏仁。 你是人间谪仙,我会做神仙鸭子。 你喜欢雨前龙井,我有雨前虾仁。 你是皇子天孙,我便带子上朝。 你精通琴棋书画,我回你诗礼杏仁。 你喜欢吃鱼,我会一百多种鱼的做法,这只是其中一道! 食不厌细,脍不厌精。 她可谓做到了极致。 司膳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之前在双柳庄,倒是听闻柳氏擅厨,只不过觉得她做的那些不过是乡野之食,殿下吃个新鲜罢了,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然则今日亲眼所见她烹饪的过程,彻底打破了他们往日猜想。 这些菜品,每一道都能奉上国宴。 她的厨艺,深不可测。 “柳…公子真是好手艺!” 柳夷光淡漠地笑了笑,“让司膳大人见笑了。多谢大人帮助。” 司膳面上堆着笑,亲自拿了食盒过来。 柳夷光不敢托大,忙接过来,自己给装好了。也不需要帮着送,提溜着食盒走得飞快。 忙活了大半天,也到了晚膳时分。 祁曜难得的一日都没有出门,在书房里议事。常星则一整日都伸着脖子看着院门,天都要黑了,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来了。” 柳夷光很不好意思,羞涩地笑了笑,道:“殿下还在忙?我做了几道菜……” “吱吖……” 书房的门开了,几位大人带着满脸的疑惑出来了。 柳夷光低着头,站在常星身边等人散。 “姑娘赶紧进去,殿下等了你许久。” 柳夷光的脸一红,咬着唇,慢腾腾地挪进了书房。 前脚进去,常星后脚就关上了门。 宫灯明亮,将他眉眼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好了?” “嗯,想好了。”她鼓足了勇气看过去,目光坚定,眉眼带笑:“我想嫁给你。” 饶是祁曜再少年老成,在听到她这般直白地说出想嫁之后,还是羞涩了。 踉跄地走到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再看看她,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是了,她这个小心眼儿的人,终于搬回了一成,也让他羞涩了一回。 “殿下,我做了几道菜,咱们一起用晚膳!” 祁曜觉得自己还未从狂喜中走出来,再看看她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也收了情绪,嗯了一声。 “这都是我用心做的呢!”她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了这几道菜品:“神仙鸭子,雨前虾仁,带子上朝,烤花揽桂鱼,诗礼杏仁,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听菜名倒是新鲜。” “听着极有学问?这可是孔府菜。”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做这几道菜很不容易,用材用料都丝毫不能马虎,得跟菜谱上做得一丝一毫不差才行。” 爷爷当初教她做孔府菜时就说过,不少有天赋的厨师都试图改良过菜单,可做出来的孔府菜就没那个味儿了。说好要炖八个小时,只炖了七个半小时就算不得正宗。 祁曜的垂眸,漾开的笑意谁都看不到。 “雨前虾仁,何解?” 柳夷光吐舌,“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她夹了一粒虾仁到他碗里,解释道:“我拿了你的雨前龙井烹的这道菜,你吃吃,味香可口。” 祁曜微顿,艰难开口道:“今年的上品雨前龙井只得了两斤。父王匀了半斤给合宸宫。” “嗯,司茶大人也说如今剩下的不到二两。”柳夷光知他心痛了,便催促道:“殿下尝一口这虾仁就不会觉得心痛了,快些尝尝。” 祁曜失笑,罢了,只不过一口茶。 尝了一口,这虾仁当真带着淡淡的茶香,清新美味。 “殿下可喜欢?”她有些忐忑地问道,生怕他说出还行,尚可这些敷衍的话。 “嗯,喜欢。” 柳夷光笑了,“殿下喜欢就好。” 她这些隐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要功夫深,高岭之花与荒地野草,也能找到交集。 祁曜默默地用膳,她做的膳食,很合他的口味。 “殿下,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柳夷光偏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祁曜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柳夷光放下筷子,看向他:“我想了三日,就是想不明白,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果然!祁曜被她直白的问题惊得咳嗽起来。这是一个姑娘家问得出口的问题么? 良久,他放下筷子,伸手摸摸她的头:“乖,食不言寝不语。” 第一百零六章 都听你的 柳夷光十分怀疑睿王有摸人家脑袋的癖好。 她可是还记着离家前挨的那顿打,阿娘算是白打了。 柳夷光心道,阿娘若是知道她要跟祁曜在一起,应该会打断她的腿。 她偷偷瞄了一眼祁曜,他倒是从容淡定得很。 又觉得只有自己心里汹涌澎湃,果然美色误人呐! 用完餐,柳夷光收拾餐盘,祁曜阻止她道:“让侍人收拾,你陪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从善如流,她也就随他出门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点尴尬。她没有谈过恋爱,可前世见过不少人谈恋爱,那种经验,显然不适用。最重要的是,这里压根儿就没有谈恋爱的土壤,他们最多算是私定终身。 真让人有罪恶感。 然而始作俑者仍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位姑娘的伤势如何了,前几日想去瞧瞧她,没瞧着。” 她不过是想打开一个话题,免得一路无言,倍显尴尬。 祁曜突然停住了脚步,望向了天上皎皎的的明月。 柳夷光也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过是个乞儿,看她做甚?” 他不愿她过早参与到这些肮脏的计谋中来。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或许跟我有关。”柳夷光不在意地笑笑:“或许是一直很惜命的缘故,我对靠近自己的危险很敏感。殿下不让我见她,是不是因为,她与我的身世有关?” 她甚至大胆地做出猜测,该不会又是一出真假猴王的戏码? 那可真叫热闹了。 祁曜很是惊讶,特意瞒着她,反而漏出了破绽。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成不了气候。” 他气场全开,十足的自信,让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嗯。”柳夷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儿,看着比方才吃的诗礼杏仁还要甜。 祁曜也不想深聊这个话题,转了话头问道:“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 “又研制了几道新鲜的菜谱,殿下可要尝尝?” 她那菜谱,大农令已经给他瞧过了。他可不想尝。 刚想回答,见她一脸促狭的笑意,便知她故意。 “殿下可知道为什么虫菜能风靡?”柳夷光一脸高深地模样道:“普通人家很难吃到肉,长时间不占荤腥,会造成身体里的营养不均衡。人的身体和食欲很诚实,身体里缺少什么,就会想吃什么来补充。别看蝗虫肉少,但是它是非常能补充营养的食物。” 祁曜的眉梢抖了抖,她尽说些奇怪的话。 “其实,这世上能吃的东西多着呐,只是很多都不为人知。除了虫菜,还有许多果子、野菜。” 提起她感兴趣的东西,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不同于任何人身上的神采,异常夺目。 “我见你时常随手乱摘果子吃,这可不好。”对于她的一些小习惯,他是看在眼里,总想找机会说,苦于找不到时机。 “我自然知道哪些果子是能吃的。”柳夷光笑眯眯道:“我天生就能分辨果子有毒没毒,从未出过问题。” 这也算是一种天赋。祁曜失笑。 “双柳庄虽然物产丰富,但能找到的野果子终究不过寥寥数种。”柳夷光满是希冀地看着他:“我阿兄到外地办差,也曾给我带过数种稀奇的果子,我都把种子留下了。如果当上睿王妃,有让各地官员送当地特产的果子来的特权么?这样我就能建个百果园。” 睿王妃的特权是这么用的?祁曜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是怀疑,她只是因为能有这个便利才答应嫁他。 看她那眼神…… 罢了,祁曜认命似的,答道:“有。” 听完他的回答,她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建立百果园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收集食材的怪癖,如今能在集市上买到的果子,只有桃、李、梨、柿子、桑葚、海棠果等等,种类实在匮乏。 买不到的,像是香蕉、西瓜、葡萄、甜橙、荔枝、龙眼、枇杷、樱桃等,除了原产地的人能吃到,就只有权贵才能享用得到。 在双柳庄时,她最常吃的果子就是桑葚和李子。除此之外就是野生的葡萄和山楂。 她实在太怀念抱着水晶大碗吃水果沙拉的日子了。香蕉的软糯,苹果的清脆,香橙的酸甜,再加几粒红彤彤的樱桃,淋上酸奶,冰镇片刻……想起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喜欢吃果子?” 突然听到祁曜这么问到,柳夷光使劲地点点头。 “常星。” 祁曜唤了一声,常星从假山后头走出来,“殿下,有何吩咐?” “让司膳挑些好果子送来。” 她倒是不知道此行他们还带了果子,她还从未瞧见过。 常星倒也不惊讶,殿下不喜欢吃果子,显然果子是拿来给阿柳姑娘吃的。便笑问道:“阿柳姑娘喜欢吃什么?” “随便捡几样就行,我什么果子都喜欢吃。”她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待明儿打听清楚了,自己过去挑才好呢。 何止是什么果子都喜欢吃,目前为止,也没瞧见她有什么不喜欢吃的。 “还喜欢什么?” 待常星走了,祁曜又问道。 他可是想了解自己?柳夷光想了想,很郑重地回答:“我不挑食,只要能吃的我都喜欢;喜欢看书,但只喜欢杂记、话本一类的书籍;喜欢玩乐,听评书,听小曲儿;喜欢出游,骑着小毛驴到处跑。” 祁曜隐约有点头疼。 “我知道我喜欢的这些,都难登大雅之堂。”柳夷光抓了抓头,而后下定决心似的,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便会严格要求自己,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定会用心学着不让您蒙羞。现在学做大家闺秀,虽说是晚了点,可我会努力的。”她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想,她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她不想成为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祁曜当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的话语虽朴实,却足以打动他。 “既如此,明日起,便到书房,我来教你。回都城之后,再另做安排。” 睿王殿下亲自教授,旁人求都求不来。 “都听你的。” 祁曜嘴角勾了勾,她对自己是不是太信任了些? 第一百零七章 不要吃兔兔 哪有什么百分之百的信任呢?不过是命运将人推到了这里,便不得不孤注一掷。她不过是在赌,赌自己是女主,赌他是男主。 天朗疏阔,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这是再美不过的画卷。 常星拎着一篮子的果子,远远地站着,实在不忍心上前搅和。 然而,总有一些任性妄为之人,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遭人嫌。 祁岩撸着袖子,一脸怒气地走到两人身边,痛心疾首道:“你们俩居然背着我吃独食!”毒日头晒了几日,他满肚子的委屈,看着膳堂送来的菜色丝毫没有食欲,又听侍人说起今日她下厨,做了几道很是新鲜的菜色,连御厨都喋喋称赞,就更吃不下了。 柳夷光戏谑道,“今儿小店已打烊,世子有什么想吃的明儿擎早。” 说完朝他们行了礼,走到常星面前接过篮子,道了谢,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祁曜看着她离开,含笑摇头。对着祁岩时,又板着一张脸:“今日镇压流民的手段太过了,恐怕有人会因此大做文章。” 听到他说起这个,祁岩满不在乎道:“那哪是流民?根本就是有人派来捣乱的!”祁岩愤恨地说:“老子这么辛苦地赈灾,他们要来捣乱,打死也不为过。” 常星脸上带着些许遗憾,从面冠如玉的人嘴里吐出打打杀杀的字眼,总会让人觉得大煞风景。 “他们自然死不足惜,可人死了,就死无对证。”祁曜揉了揉太阳穴,好言规劝道:“以后行事,还是稍稍克制些罢。” 祁岩满不在乎:“有什么打紧,顶多功过相抵罢了。” 祁曜黑了脸,语气严厉:“打死几个暴民不是大事,可这样的事情多了,终究会伤了你的名声。”他们这样的人,不都是靠名声给撑着么。 祁岩最不耐烦旁人提到名声,他若是在乎这个,至于落下个“第一纨绔”的名头么。 本来就饿着,心情更糟糕,这会儿是半点不肯相让,两人闹个不欢而散。 常星恭谨地立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说,陪着站了会儿,祁曜才迈着缓缓的步子回房。 常星为他感到委屈,殿下身边这两个,一个懵懂,一个任性,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行至月亮门,一个粉扑扑毛茸茸的身影跳了出来。 “你怎么才回来?他特别难缠?” 祁曜一惊,听见是她的声音,摸向腰间的手放了回去。 又见她换了女装,娇滴滴的可爱,眼睛都亮了。 “你不是回房休息了,怎么过来了?” 柳夷光将手中的果盘拼盘往前面一递,笑道:“漂亮?我自己一个人吃没意思,过来跟你一块儿吃。” 常星一拍大腿,哎哟,这丫头还真上道。瞧,殿下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嗯。”祁曜一只手接过果盘,一只手牵着她,往屋里去了。 常星识趣,没跟着进去,就连伺候的人,也都让他们远远地站着。 方才隐约觉得他脸色不好,定是那混球让他受气了,那混不吝惯会惹人生气,也就欺负殿下克己守礼,不与他争辩罢了。自己刚才真不该就那么走了,在殿下身边也能帮下嘴。 便拿出哄阿爹阿娘的本事来,“殿下,这可是我花了心血做的水果动物园,小兔子,小羊咩,小熊猫,小老虎,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倒不是觉得这些小玩意儿可爱,反而听她说起小兔子、小羊咩,小熊猫,小老虎时的语气很娇俏,很可爱。 真如孩童般。 “嗯。” 好像情绪依然不高啊。 “殿下,这只威风的小老虎给你。”她拿出用香橙皮儿雕刻好的小老虎,肚子里装的就是香橙的果肉,黄橙橙的果肉一粒粒的特别饱满。 威风?他瞧着这只小奶虎,若不是头上刻着“王”字,哪里看得出是只老虎,小猫儿还差不多。 她自己则捡了苹果雕的兔子,咬得嘎嘣响。 看她吃得欢快,祁曜也捡了一只兔子,方一咬,柳夷光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嗲声嗲气:“嘤嘤嘤,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祁曜尴尬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兔子,呐呐说不出话来。 柳夷光没忍住,笑出声来。自己也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乐不可支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果然走不了这个风格。” 什么风格?也亏得自己还能绷得住,祁曜面上带着一丝儿克制的笑意。 常星听得里面有笑声,这才放下心来。殿下清冷惯了,如今有这么个爱笑爱闹的人在身边也挺好。罢了,他也见过不少世家女,都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哪能放下身段来哄殿下开心呢?反倒是这乡下丫头,有点儿意思。 吃完了果子,柳夷光抱着盘子出来了。 祁曜跟在后面,柳夷光一把将他推了回去:“不用送,就几步路。待会儿你送我,我送你天都要亮了。” 无奈,祁曜只能唤了人,为她擎灯。 人走了,背影都瞧不见了。常星才幽幽如自语:“阿柳姑娘还真是不错呐,人长得好,性子也好。” “嗯。” 常星震惊了,殿下这是在回复他说的话? 虽说殿下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常星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内心愉悦。 柳夷光一回到房,就把自己裹进了被子,在榻上翻滚。 一边忧心:“糟了糟了,阿娘一定会打死我了!” 一边开心:“啊啊啊啊,祁曜真的太帅了!” 这么揪着心,很快就折腾累了,沉沉睡去。 外面站岗的,耳力奇佳的石南憋着笑,主子给找的小王妃也忒有趣,赶紧拿笔将她的话一五一十地写上,放飞了信鸽。毕竟这些话,当着殿下的面,实在难以启齿。 次日一早,祁曜遣人来请她一同用膳,还带了两身衣衫过来,都是他自己喜欢的风格,柳夷光看了看,好像是新的,难不成他出行,还带了针线房的人来? 她几乎都要忘了,他们这次出行是为了赈灾。 进了门才知道,祁曜相邀的不止自己一个,祁岩也来了。见她也来了,冷淡的“哼”了一声。 气得她肝儿直疼,回敬了一个白眼。 对上祁曜无奈的眼神,柳夷光略略收敛了些,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道:“殿下,我昨晚做梦,梦到一样顶好吃的东西,今儿有空,便做出来好伐?” “嗯?”祁曜认真地戏谑地看着她,真的只是梦到了好吃的? 第一百零八章 写字难,难于上青天 被他这么瞧着,柳夷光老脸一红,心虚地夹了一块儿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祁岩狐疑地看着他们,觉着气氛不对。眼珠子在他二人之间滴溜一转,便知道有了猫腻。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闷闷地有点烦。 “你不是整日都闲着,还用等有空才能做?”祁岩语气不佳,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刺儿。 只不过,他平日里就这般,柳夷光也没觉察他情绪不佳,冷淡回道:“虽比不得世子日理万机,却也没闲着。” 祁曜眼睛在他们之间逡巡,眉头微皱:“食不言寝不语,用膳。” 睿王威武,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对方,埋头吃饭。 祁岩挑挑拣拣,半点食欲没有。“每次随行的都是这几个厨子,就这几道菜,你都不腻么?” 一大早对着鸭条溜脊髓,汆水晶丸子,肉片焖冬笋,白煮鸭子豆腐汤这些菜,确实会觉得有点儿油腻。她早上好吃清淡点儿的,便只舀了碧粳米粥配点儿青菜,又吃了点甜口的点心,便放下筷子。 侍人端了茶来,她漱过口之后,也未下席,殷勤地帮祁曜布菜。 祁岩拿眼风扫着他二人,心中越发烦闷。 “这地儿没法待了,什么时候回去?” 满打满算,他们在这儿只不过待了五日,他这也忒猴急了?而且,昨个儿不是才闯了祸,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受罚?柳夷光撇撇嘴,真真想再讽刺他两句。 “胡闹。”祁曜拧眉:“你还真当此行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成?想早点儿回去,先把事儿做好。” 见他真的要发飙了,祁岩身段立马柔软了,“我也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昨儿那事,我处理得是急躁了些,我一定想办法把后面的黑手给抓住,老子吃了这么多苦,若是不得点儿奖励也忒亏了。” 祁曜听完,面色稍稍松弛了些,嗯了一声,算是给他的回答。 祁岩心里那叫一个酸,明明自己都这般表白了,元朗对他还这般冷淡。 在不和谐的氛围中用完了早膳,柳夷光乖乖地跟着祁曜去书房,祁岩也跟了来。 一声尖锐的哭喊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几乎要将她的耳膜给震破了。 近乎本能地,柳夷光看向了祁曜,他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隐隐地,她觉得那是一线杀机,令人生畏。 “常星。”他皱着眉,唤了一声。 常星忙道:“奴婢去瞧瞧。”一溜小跑地往外去了。 祁岩好奇,也想要去看看,才抬了抬脚,被祁曜一瞥,就收了回来,讪笑道:“这等热闹不瞧也罢。” 反观柳夷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竟是半点都不带好奇的模样。 “殿下,我今日学什么?” “习字。”祁曜拿了一叠文稿交与她手中,“不知你喜欢哪种字体,但我观你的字遒劲舒朗,应当适合你。“ 祁岩侧目,啧啧,让人家小姑娘临摹他的字,元朗也真好意思。 “嗯,这字……”她想了半天,自己对书法着实不算了解,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个:“好看。” 祁岩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讽刺的话还在舌尖,祁曜隐隐带笑道:“眼力不错。”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被赞了一句,柳夷光也十分汗颜,以后还是多读点正经书。 她捧着“字帖”找了个角落,就开始练习。 祁曜祁岩探讨着政务,不时有人来禀报镇灾的进度,事无巨细。 知道他政务繁忙,却也想不到要操心这么多事儿。听着便觉得麻烦。 写字得心静,她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静是静不下来的。写的字仍像鬼画符,跟字帖相比,越发显得惨不忍睹。自己都没觉察到,她一边写,一边在叹气。引得祁曜频频看过来。 奇了怪了,若是这会儿让她拿刀在瓜果上刻字,她保证能刻得跟纸上写的一丝不差,怎么偏偏拿着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就连前来禀事的大人也忍不住猜想,小公子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瞧瞧人都愁成什么样了? 稍微得了闲,祁曜祁岩踱步到了她的案前,瞧着了她写的字,祁岩捂着眼睛,“不行不行,我的眼睛要瞎了!” 柳夷光咬着唇,将纸团成了一团,砸向祁岩的脸,中途被祁曜截住,无奈地看向她:“好不容易写好的,扔了做什么。”说着将纸团拢入了袖中。 真是太丢人了!柳夷光咬着嘴唇,心有不甘。还就不信了,她拿得了刀,就能拿得了笔! “哟呵,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了是,还敢拿纸团扔我!” 柳夷光仰起小脸,露出标准的假笑:“是啊!” 祁岩刚要发火,祁曜便道:“子彦,柳儿是妹妹。” 什么妹妹,他的妹妹才不是她这样儿的呢!可是想了想,家里的那几个妹妹,罢了,还不如她呢,也就熄了火儿。 嘀嘀咕咕道:“现在是妹妹,以后就是嫂子了。” 柳夷光耳力好,听闻她说的话,脸微微发烫。罢了,既然如此,也懒得跟他这种“小孩子”一般计较了。 不过是一点小插曲,祁曜点拨了她运笔的方法之后,便又处理公务去了。 按他说的去做,写出来的字看着确实要端正些。练了一上午,总算找到了点感觉。 “禀殿下,您说要准备的那一批家禽都已悉数送到了庄子上。” 柳夷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曜,眼睛里都放着光。 “好。” 待人走了,柳夷光放下了笔,走到祁曜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殿下,养家禽这个我有些心得,不如我过去瞧瞧?” 她实地考察过不少农场,也知道一些科学养殖的方式方法,运用起来可大大提高生产力。 祁曜也只能在心里叹息那么一下,一对上她发光的眼睛,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常星,备车。” 柳夷光欢呼一声,立刻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归置好。 这些天也没出门,初出府,她才发现基本没有成虫,行人也都露出了脸。 第一百零九章 鱼颊肉~ 北郡之地,系数平原,有河有湖,因此虽说干旱了些时日,河道变窄,湖水变浅,饮用的水还是有的。只是还是有不少村庄因抢水源闹出事儿来。 从府中到庄子的这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官兵在河道附近巡视。 到了庄子,才下车,便看到了三哥。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万分委屈,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了。 可怜巴巴地走过去,扯着柳晋勤的袖子:“三哥,你怎么才来?” 柳晋勤也是百感交集,唯一的一个妹妹,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他也很绝望。见她难受,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似是感叹道:“没想到才几日不见,柳儿竟学会像女孩儿一样撒娇了。”说着又看向祁岩和祁曜,行了礼。 祁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扯着柳晋勤袖子的那只手,见她仍无知无觉,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柳晋勤下意识的想要挡住他的目光,柳儿长得好看,从小到大他和两位兄长可是见识了不少才狼虎豹,睿王殿下的眼神明显有事儿,出于保护自家小白菜的本能,他还真就挡了挡,而且面色也有点不虞,回视的目光也铿锵有力。 祁岩暗自鼓掌,没想到这小子是个硬骨头呀! 祁曜忽而敛了气势,转而对柳夷光道:“不去看家禽了?” 柳夷光摇头道:“我想先跟三哥说说话。” 纵然心里百般不愿,又想着他们做了十多年的兄妹,她这些时日心里恐怕也很煎熬,总是要有人宽慰才好,祁曜只能极有风度地表示,他先去小憩片刻。 见他也有吃瘪的时候,祁岩明朗了许多,呼喝着一群下人,到庄子里寻野味。 原地只留下他们兄妹二人。 人都走了,柳晋勤才宽慰她道:“阿爹阿娘已到了帝都,事情我们也都清楚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疼道:“你还好吗?” 这一问,柳夷光眼圈又红了。 一点也不好! “阿爹阿娘可还好?收留罪臣之女,罪名挺大的。” 柳晋勤拍拍她的肩膀,心头也是一酸。 “都还好,家中之事暂不必担心。阿爹让我给你带话,”柳晋勤附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堤防睿王。” 柳夷光的心如坠冰湖。 既心虚又害怕得知什么真相,脱口问道:“为什么?我觉得睿王殿下挺好的。” 柳晋勤敲了敲她的头:“我看阿爹说得没错,你看着聪明,其实根本未开窍。”他叹了一声,继续道:“天家人是没有心的。” 柳夷光目光黯了黯,咬着唇不吭声。 “方才,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自己也需注意些。莫要跟他走得近了。” 得,看来她的情路注定坎坷。 “知道了。” 她也不完全是恋爱脑,在答应祁曜之前,她已经将日后要面对的困难都想过了。 柳晋勤看她蔫蔫儿的,脑子一热,像炸了毛的猫,克制着捂着嘴道:“你…你该不会已经对睿王动了心?” 不得不承认,三哥在真的很敏锐。 她又不会说瞎话,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似乎在说“是的”。 “你你你……”柳晋勤思绪凌乱:“糊涂啊!”冷静下来一想,睿王玉树临风,文韬武略,又有治世之才,哪个小姑娘能不为之倾倒。亏得他还一再在阿爹阿娘面前保证,柳儿不是肤浅的小娘子,定不会被迷了眼去。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想到回去之后要承受阿娘的雷霆之怒,他瑟瑟发抖。 “三哥,我有分寸。”纵然如此说,她也不得不恳求三哥暂时不要将这事告诉父母。 柳晋勤狠狠瞪了她一眼,知道她平时就注意大,倒也不曾闹出过什么大事。“罢了,这事先不告诉阿爹阿娘,可你自己也要多长点心眼儿。” “晓得的。”她乖巧应答。手仍扯着三哥的袖脚,声音微微颤抖,伤心道:“三哥,我不想当定国公的遗孤,我只想做阿爹阿娘的女儿。” 柳晋勤闻言眼睛蓦然一红,道:“定国公满门忠烈,被人诬陷蒙受冤屈十多年了,柳儿虽为女子,也应当想想如何洗脱定国公的冤屈才是。”他看着她长大,甚知她的性子,又道:“这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逃避、不可置身事外的。放心,阿爹阿娘阿兄都会助你!” 她眼神微微瑟缩,“三哥……” “柳儿,不可任性!”柳晋勤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将定国公府放在心上。可,无论是圣人、端亲王,还是定国公府旧部,都在想着为定国公翻案,只是他们缺少一个契机,而柳儿的出现,正好就是这个契机。他又何尝希望她卷入纷争?不过是退无可退罢了。 见三哥都严肃起来,她放开了他的衣袖,哀叹了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终于,还是要走这一步——为定国公府崛起而努力。 看似一条康辉大道,实则凶险万分。她不想为之搏命,眼下看来,是不得不搏。 她的表情忽而凝重起来,她自己涉险也就罢了,定不能连累阿爹阿娘阿兄。 心中又是一酸,罢了罢了,她本就是个没有亲人缘的,这十多年的亲情本就是偷来的,不过就是回到从前孑然一身的时候,她不怕的! 许是他们二人交谈了许久,祁曜的耐心渐尽,派了人请她用午膳。 柳晋勤暗暗瞪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讨好一笑,道:“三哥,我先过去了。你赶路到此应该也累了,好生歇息。” 柳晋勤点头,道:“照顾好自己。” 跟着侍人找到祁曜,见案几上已经摆放了饭菜,她自觉地坐下,对着祁曜道:“劳殿下久等了。” 祁曜面无表情,见她眼圈泛红,垂着眼道:“嗯,用膳。” 祁岩不免抱怨:“元朗,你也忒宠她了些,等了这么许久才用膳。” “抱歉,我并不知道你们等我。” 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郑重的道歉,祁岩微顿,复又凶巴巴道:“谁说我们是在等你了。” 真讨厌啊!柳夷光懒怠理会他。 祁曜挑了清蒸鲈鱼眼睛旁边那一点点的脸颊肉,沾了汤汁,放到她的碗碟中,低声道:“今日这鱼的做法看着新鲜,你尝尝。” 柳夷光哂然,这还是她让厨上这般做的呢,可他将他最喜欢的鱼颊肉剥给了她,她心中十分欢喜。 第一百一十章 叫花鸡 挂炉烤鸭(一) 农庄中家禽啼鸣,不比城中府里安静。她是听惯了的,并不觉得吵闹。祁岩听着,觉得百爪挠心般,烦躁不已。 “殿下,不若下午您与世子先回府,我将事情安排好了便回去。” 祁曜淡淡地瞥了一眼祁岩,“无妨,也无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你要做什么,吩咐侍人去做就好,不用亲力亲为。” 柳夷光笑道:“也好,既然来了农庄上,晚膳我便做些农家风味打打牙祭。不然回到帝都,便享用不到。” 祁岩眼睛一亮,面上泛起了红光,这么长时间,总算听到她说了一句可心的话。 “叫花儿鸡,挂炉烤鸭,你们定会喜欢。”想起烤鸡烤鸭的美味,她自己都要淌口水了。 祁岩一听这名儿,就觉得有意思,追问道:“怎么叫这么个名儿?叫花儿鸡,难不成还是花子做成的这道菜不成?” 柳夷光露出一个刻意惊讶的表情:“正是如此!” “你倒是个什么都不忌的,这等粗鄙的东西也敢呈上来。”祁岩觉得有些膈应,但更多的是好奇。 柳夷光冷笑一声:“也不是特意为您做的,您也不用太勉强。”或许是跟这位世子八字不合,听他说话便十分不喜。 祁岩见她如此,也不生气,反而回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之前不知偏了我多少好吃的去,这会儿却连一点儿粗野的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了。” 她还想继续回怼一句,祁曜拦下。 祁岩得意地朝她抛了个媚眼,心中更是舒畅了。 柳夷光转移了视线,并不去看他。 放下碗筷,略坐了片刻,她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祁曜瞧她这样,便知她惦记着那些家禽,却故意按兵不动,自在地饮着茶。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去将正事给办了,也好早些回府。” 祁曜勾了勾唇角,放下茶杯,命常星跟随她一起过去,就怕她样样都要自己上手。 祁岩觉着反正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若跟着她一起过去瞧瞧,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然则祁曜怎会放任他过去添乱,抓着他处理政事。 有常星这位大神坐镇,自然没有人会碍手碍脚,故意给她添堵。又加上常星对这些人的能力都熟悉,但凡柳夷光需要做点什么,常星立刻就点名,整个过程下来,她还真的只需要动动嘴皮子。 也别小看了这动嘴皮子的活儿,一路听下来,常星是越发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她的心里十分有成算,行事也有条理,一样一样说下来,让再场的匠人都很服气,全都照她说的去做。 要知道这些匠人都自觉凭本事吃饭,最看不惯外行人指手画脚,很不好搞。如今心甘情愿听凭她差遣,还真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只能说明她还真有几分本事。 “对,鸡笼可以做成三层,每层分别放置食槽,食槽要根据鸡龄来设置,做成大小适宜的有檐料槽。这边放置蛋槽,这样捡蛋也就方便了。”柳夷光看着工匠画出来的设计图,惊叹不已,只听着口述,就能做到这一步,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样大的一个农场,按这种养殖方法,养数万只鸡都行。”听了她的规划,一位匠人感叹道,更佩服她的妙想。 常星一听,也惊了:“可是说真的?” 柳夷光道:“理论上来说可以,但也需要考虑到饲料供应的问题。这个规模可以慢慢增加,之后我会将饲料的制法和用量都列明。” 柳夷光心中盘算着,现今已有五六百只鸡,这些鸡现在都在产蛋,现在开始人工孵化,到明年春天,数目就相当可观了,现在一只鸡的市价约五十钱,她从这边批发,一只鸡按三十五钱算,只是做成卤菜,一只鸡也能卖两三百钱,也算是暴利了。 而鸭子就更不必说了,一只鸭的市价约100钱,一般人还真的吃不起,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买只整鸭。又因卤鸡卤鸭都是新鲜的菜品,供不应求,价格不便宜,赚得也就更多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晦暗。 常星提醒道:“柳公子是不是该挑选几只鸡鸭,做那什么……叫花儿鸡,焖炉烤鸭?” 经他提醒,柳夷光一拍脑门儿,又想到一个生财之道。 他们二人吃过的蝗虫都能风靡,用他们来宣传,烤鸡烤鸭定能火遍大夏呀!想到这里,她便立刻去笼子里挑了两只胖鸡和两只肥鸭。 常星见她拎着一手拎着两只鸡一手拎着两只鸭丝毫不觉得吃力,实在不知如何形容才好。便是宫里的粗使丫头,都比不得她勇猛。 “快不快接着?”常星对旁边的侍人道,侍人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接了过去。 柳夷光乐得自在,对常星道:“常大人,瞧见那个小土坡没?我便去那里准备,过半个时辰您带殿下过来。” 植物都被蝗虫啃光了,从前可以花前月下的地方光秃秃的,实在没有美感。 知道她到这里来是为了给睿王及端亲王世子做饭,厨房那边很乖觉地送了水和刀具来。 她一边处理鸡鸭,一边指挥着侍人们挖土坑。 半个时辰之后,土坑里的火烧得正旺,祁曜和祁岩也踏着暮色而来。 见直接拿竹叶裹着带毛的鸡,祁曜脸色微变。 “茹毛饮血,还真是别具一格!”祁岩兴奋道,她这粗狂的做法,虽然看着有点恶心,但想想之前吃过的“龙凤汤”,大约食材看上去奇怪,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却意外的美味。 “原本应该用荷叶包裹的,可惜这里也没有荷叶,只能用竹叶代替咯。” 空气中赏存着腥味,怪难闻的。 直到她用酒和泥,酒味清香才冲淡了腥气。 旁边的侍人都傻了眼,这么好的酒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又见她将泥一点一点地裹在用竹叶包起来的鸡身上,到最后,成了两个硕大的泥球。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祁岩欣赏的范畴。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鸭肉卷儿 “现在只用把它们放在土灶里煨烤着就行。”她洗净了手,又开始烤鸭。 柳夷光手没有停,嘴里也介绍着:“叫花儿鸡得用三斤左右的三黄鸡,所谓的三黄鸡就是毛黄、爪黄、喙黄,这样的鸡皮脆骨软,肉质鲜嫩,咬上一口,满口油香还不腻!而这挂炉烤鸭,就得用这种羽毛纯白,体型丰满的鸭子,这样鸭子油厚肉嫩,稍稍一烤,香味便出来了。” 当然,她拎着的是已经退了毛的鸭子,如此这般,才能看出它的体型的确丰满。 常星听了也暗自吃惊,方才看她随意抓了几只,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也是人多力量大,待她先烫好了卷饼,简易版的烤炉也做好了。 柳晋勤靠在一颗光溜溜的树干上,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坚定温柔,他家阿妹做饭的时候,身上是会发光的。 柳夷光沉浸在做菜的愉悦中,有祁曜这尊大神坐镇,真是丝毫不用为材料担心,只要她一开口,什么都有。 往鸭肚子里灌了开水,系上口,用 祁岩弱弱道:“不用取内脏?” “内脏早就取出来了,只用开个小洞取内脏就行。”她将还未挂炉的一只递到他的眼前,“从这儿取,方便灌水和系口。” “灌水又是为何?” 祁曜多了几分好奇,问道。 柳夷光眼睛一亮,看看人家学霸,就知道问关键的。 “其实就是为了防止鸭子烤得太焦肉柴了,而且水把鸭肚子给撑开,这样烤的时候皮不会烤软。”她小声道:“偷偷告诉你,这是烤鸭的诀窍哦!” 祁曜心中一喜,眼中带笑。她这哪一步不是诀窍?他虽不懂烹饪,却也知道能从这么小的口子里掏出内脏实属不易。 很奇怪的,他的脸色根本没变,她却知道,他在笑。 她转了一下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本想说地方简陋,随便做做,没想到殿下这次带来的人都是行业精锐,炉子做得好,材料准备得也好。” 她捡了一根木材,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样的枣木着实难得,也是可惜了,原本这个时节也该有枣子吃了。” 祁曜闻言,心中亦有叹息。 “有枯有荣,待看明年。” 柳夷光灿然一笑,将枣木扔进了火炉。 做挂炉烤鸭可不比做叫花儿鸡,得盯着才行。 “这得烤多久?”祁岩眼巴巴地看着炉子,也不知道它们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半个时辰。” 常星一听,立刻让人搬了软塌过来,供主子和世子休息。 柳夷光拍了拍手,怕他们在等的过程中感觉到闷,便对着案几上的东西介绍:“去心黄瓜条,翠玉葱丝儿,柳氏甜面酱,清蒸荷叶饼,额,当然这个饼有点儿名不副实,材料欠缺,见谅。” 祁岩眼睛一亮,小姑娘一看就是要搞事情呀! 炉子里的烤鸭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也渐渐出来了。 这是什么神仙香味!祁岩鼻子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向令人琢磨不透的祁曜,眼神也时不时飘忽到了火炉里的烤鸭身上。 连他们两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都这样,就莫提周遭其他的人了,简直被这香味勾得馋虫都要出来了。 “可以起锅了!” 她这一声简直犹如天籁。 祁岩立刻正襟危坐,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鸭子刚从挂钩上取下来,放在盘中。他就忍不住朝着鸭腿伸手。 柳夷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魔爪给拍开。好歹也是个世子,给自己留点体面好吗? “还没好呢!” 今儿这鸭子烤得倒成功,通身均匀的枣红色,皮层酥脆,还带着一股子枣木的清香。她才不许祁岩这个混世魔王破坏她的伟大计划呢! 她拿出刀,利落地将鸭子给片了,皮肉相连,更能看出这鸭子外酥里嫩了。 片好之后,鸭骨也不浪费,全都扔进瓦罐,加入白萝卜块儿和热水,放到炉子上煨起来。 常星看着殿下对这烤鸭很感兴趣,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吃,怕闹了笑话,也无法上前帮忙,只暗自祈祷这丫头能速速放下手头的事,让殿下吃上烤鸭才是。 祁曜看着满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该怎么吃,干脆自己动手,拿了一张荷叶饼,夹了一块鸭肉,一小块黄瓜条,一些葱丝儿,再刷上一点儿酱,随意一卷,咬了一口。 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他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好。 柳夷光见了,笑道:“殿下果真聪慧过人!”将“过人”二字咬得极重。 祁岩一听,这又是在挤兑他呐,但也没空同她计较,也效仿祁曜,卷了鸭肉来吃。 才咬了一口,他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委屈了这么多天,就是在等这个时刻,幸福极了! 两只鸭子分了四盘,她取了一盘,只卷不吃,放在盘中,祁岩伸手要拿,她抱着盘子移开,急道:“不行,这是给我三哥的。” “给他?”祁岩皱着眉,“他一个奴……”发现她的脸色不对,立马截住了话头,烦躁道:“去去,他今日也辛苦了。” 总算他没有说出口,柳夷光仍觉得胸口闷着气,端着盘子,抱着酒壶,给三哥送吃的去了。 祁曜看着她的背影,思绪复杂。 柳夷光回来时,见他坐着不动,便紧张问道:“殿下可是不喜欢这种吃法?” 祁曜闻言,柔声道:“我在等你。” 她爽朗一笑,然后落座。 祁岩才不管他们如何,自己吃得尤其开心,就这么一会儿,就自创了几种包法。 真是个吃货!柳夷光暗叹一声,用标准的方法,包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卷儿递给祁曜。 “这个给你。”异口同声。 两人闹了个脸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鸭肉卷儿,默契地相视一笑。 常星瞧见了全过程,立刻暗戳戳地背过身去,掏出纸笔记下,八月三日晚,殿下亲自为柳儿姑娘卷了一个鸭肉卷,柳儿姑娘亦为殿下卷了一个鸭肉卷,二人笑得很甜蜜。 后来,他将小本儿呈了个皇后娘娘,娘娘却只是问他:“何为鸭肉卷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和解 从食用结果来看,烤鸭能够百年不衰颇有理由,毕竟这个据说非常挑嘴但实际上她压根儿看不出来他挑嘴的端亲王世子自己一个人都快吃了一只下去。这吃相,也够让人叹为观止的! 柳夷光默默地泡了一壶山楂茶,既解腻又能帮助消食。 “叫花鸡还要等多久?” 饮了一口山楂茶,酸酸甜甜的味道绕着舌尖,很是香甜解腻,并且仿佛开了胃似的,让人想要吃更多东西。 柳夷光扶额道:“您歇一歇,我这就拿去。” 她知晓祁曜是个爱干净的,也就不想在他们面前打开泥壳,背对着他们,用自制的小锤子一下一下将泥壳敲碎,连带着鸡毛一起脱落,露出干净完整的鸡身,同时一股子馨香散在风中,酒香和鸡肉的香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垂涎的香味,让人忍不住一再用力地吸着鼻子,这香气倒是比狐狸精还要勾人。 旁边侍人忍不住问道:“柳郎君,您这厨艺难道是跟神仙学的不成?啷个这么香,忒馋人了。” 柳夷光抿嘴一笑,小声道:“还真的是跟神仙学来的。” 侍人大惊,“我瞧着您也像神仙似的呢!” 柳夷光一愣,淡笑着摇头。 将整只鸡放入盘中,淋上香油,端上了桌。 “为了配合您二位的身份,我也稍稍改进了些,此鸡腹有乾坤!” 祁岩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另一只,面色略有不善,却也没说什么。 柳夷光朝着祁曜讨好似的一笑,道:“这只我给三哥送去,殿下先吃着,不用等我。” 祁曜敛气颔首,待她转身了,身上又开始散发阵阵寒气。 祁岩瞧他如此模样,嘲笑道:“从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元朗竟是这般会体谅别人的?” “我从前倒也没有瞧出来,子彦竟这般会说笑。”声线平平的,听不出他半分情绪,祁岩哀叹一声,自己最近怎么了,为何总是忍不住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柳晋勤及他的二位同僚一起,半只烤鸭入肚,着实不够解馋,反而越发勾起了馋虫,这种浅尝辄止的感觉实在让人煎熬,见她又端了烤鸡过来,柳晋勤搓着手道:“好……阿柳,还是你对阿兄好。” 柳夷光轻咳一声,有些别扭道:“阿兄也不要饮太多酒,倒是这山楂水,可以多饮些。” 柳晋勤旁边的两位少年也不敢搭话,只是羡慕地看着柳晋勤,平时也不见世子对他如何特别,可是没有想到,他竟跟睿王和世子跟前的红人这般熟,连专门为睿王和世子做的菜都能偏来,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勤兄,你跟柳郎君是兄弟?是呢,你也姓柳,他也姓柳。” 柳晋勤摆摆手:“虽说都姓柳,却不是一个柳。” 柳夷光耳力极佳,背影一僵,终是没有回头。三哥自然是想为了她好,她听了心里仍又酸又疼。 待她回来,一只烤鸡也只剩下大半个身子。 她的碗里,放着一只鸡腿。 “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宜多食。” 祁岩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肚子是觉得有些撑,可嘴巴根本停不下来,没有想到鸡好吃,鸡腹里的裹着的香蕈、虾米、冬笋片、江米,风味更佳,令人欲罢不能。 祁曜却很是听话地放下了筷子,端着茶杯,饮尽了一杯山楂茶。不动声色地偷偷看她,她眯着眼睛一手用手拿着鸡腿,一手端着酒碗,吃一口肉,饮一口酒。 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但,怎么就这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柳夷光看过去,笑道:“我从前就想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今日一试,果然很爽。” 祁岩讽刺一笑:“我瞧着你做男人做得挺成功的。” 柳夷光不以为然,回了一句:“我也觉得,你我性别都生错了。” 这不就是说他像个娘们儿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祁岩拿手指着她,就听到旁边祁曜咳嗽了一声,气焰立马就下去了,好男不跟女斗。 见她面有得意之色,祁曜朝她摇摇头。 “知道了。”她举起酒碗,站了起来,对着祁岩道:“祁岩,我们和解,以后再也不跟你斗嘴了。” 祁岩一愣,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若是不做表示,岂不是心胸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了?他也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和解。” 酒碗相碰,柳夷光笑道:“以后我做了好菜,自然会拿来招待你这位好朋友。咱们和解,你不亏的。” 祁岩内心暗爽,确实不亏。面上却淡淡的,回道:“跟本世子做朋友,你也不亏。” 祁曜眸色渐沉,放下杯盏,为何心中略有不快? 她却无知无觉,吃完鸡腿,又舀了江米来吃,不亦乐乎。 “殿下,”柳夷光唤了他一声,眼中精光一闪,“焖炉烤鸭、叫花儿鸡,你可喜欢?” 祁曜因这一声“殿下”,又觉得不甚熨帖。 “嗯,喜欢。” 在他洞若观火的目光之下,她着实开不了口,想做这门生意。 罢了,以后再说也不迟。“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略心虚地说道。 倒是祁岩突发奇想,击掌道:“不如我跟你学这两道菜!哎,一想到日后恐怕吃不上,怪心酸的。” “还是不要,你这娇贵小身板,实在做不来。”柳夷光又道:“反正日后总不会缺你吃的这一口~”回头跟老钟商量着,再招些伙计,把店子做大些,菜品再丰富些。 祁曜一听,心中叹到:就知道她生出了做这笔生意的心思。 看着她惬意的模样,他觉得胸口微堵,她若是真心想要从商,有这样的手艺,又有如老钟那样忠心可靠之人,多几道菜色,这生意定会做大。那时候她不想着银钱之事,到了帝都,反而有了这样的心思,定是觉得漂泊无依,想要钱财傍身。 难不成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么? 对于他这种隐秘的心思,柳夷光无知无觉,不过,如果祁曜知道她从前不是不想赚钱,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赚了钱也没用所以干脆不折腾,此刻就不会如此憋闷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睿王想搞养成计划~ 酒足饭饱,柳夷光满足地眯着眼,享受着美食果腹的充实感。 “不行,得消消食。”爱吃又怕胖,只能靠餐后运动来保持身材。 祁岩摆摆手:“你们自去,我走不动了,躺会儿。” 祁曜只是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几步之后,站定,等她过来。 庄子里的环境并不优美,兼之有鸡鸭鹅的叫声,很是嘈杂。 两位璧人并肩而行,却也是难得的风景了,“蓬荜生辉”大约说的就是这个场景。 四周仿佛无人,她却知道,人都藏着罢了,也不敢做出亲密的举动。悄悄偷看,心如鼓捶,果然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呢。许是饮了酒,她脑子里都是纷乱零碎的想法。 祁曜忽然停住脚步,面向她,良久,幽幽道:“你今日饮了酒。” “嗯?” “你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祁曜心想,她饮酒之后话不是挺多的,今天安静得过分。 她的脸被酒熏得红彤彤,很是惹人怜爱。 柳夷光闻言抬头,就看到他如满月般皎洁的双眸,“殿下,我能牵你的手吗?”说完也不管他是否答应,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祁曜太过于震惊,乃至都忘了要躲开。她的手柔弱无骨,只是掌心有薄茧,应是平时拿刀的缘故? 柳夷光很满意他的反应,仰着脸对他笑道:“祁曜,你真好,特别特别特别好!”她都想抱抱他了,她还从没有抱过喜欢的男生呢,万幸她尚残存着一丝理智。 祁曜看着她极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慌乱过,伸出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秋呀,秋呀,丰收之季呀! 常星扶额,阿柳姑娘真有能耐,竟让睿王殿下露出如此少年人的姿态。 不成体统,这几个字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任由她牵着手,带着调皮的笑意,哼着不成调的曲,闲庭漫步。 乘车回府时,她已熟睡,祁曜无法,只得抱她回屋。 祁岩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柳晋勤道:“何时见睿王对人这样好过?” 柳晋勤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听世子如此说,回道:“确实不妥。”我家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无名无分的,睿王说抱就抱,若是日后……柳儿还得嫁人呢! 听他如此作答,祁岩也不乐意,元朗岂是旁人能说的。 可这人又是柳夷光的阿兄,也不能给他没脸,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柳晋勤扇了自己一嘴巴,实在是心神难安。说什么君子端方,最是守礼,哪儿端方,哪儿守礼了? 话也说回来,他这的的确确是冤枉了睿王。马车上,君子端方的睿王殿下可是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醒罢了,睿王可是非常勉为其难地抱她回房……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常星不信,又给自家殿下记下了一笔。 尚未鸡鸣,柳夷光被热醒,身上也都是黏腻的汗水,发觉自己和衣而卧,身上还压着厚厚的被子,自然猜到是祁曜所为。 怕吵醒侍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自己去厨房打了两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索性也不再接着睡,点着灯开始练字。 今儿是用了心,练着练着就意识到,这个字帖不是简单的字帖,它还是氏族志的一部分,写的都是大夏朝第一等世家庞大又复杂的关系。 她且停了习字,仔细读过之后,脑子里仍不十分清明,只能按自己的法子,画了谱系图。 “柳郎君,殿下请您一同用早膳。” 侍人在外头唤她,她这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匆忙换好衣衫,抱着字帖去往祁曜的院子。 侍人端着饭盒站在书房门外,想来是要等她到了才传菜。如此场景,令她生出了一丝抱歉之感,迈着大步,闯入了门中。 祁曜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了书,看了一眼常星。 “传早膳。” 侍人们有条不紊地进来,将饭菜摆好。 柳夷光也放下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今日来得晚了些。” “无妨。” 柳夷光偏着头,对他一笑,便也不客气,在他落座之后,也跟着坐下了。 其实,睿王殿下真不似旁人说的那样难以亲近,他真的很温柔呢! “殿下,我有必要提一提,您对我的教学进度有点太激进了哈!” ????祁曜满脑子的问号。 “您觉得我像是那种能一心多用的天赋异禀之人么?” 祁曜稍稍闭了一下眼,青天可鉴,他从未如此觉得过。 柳夷光“嘿嘿”一笑,“我也知道您用心良苦,若不是今日突然灵光一闪,都要浪费您的苦心了。” 他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放下碗筷,揉揉她的头:“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有慧根。” 柳夷光无语凝噎。她真的不是在自谦。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早些知道为好。”原本,这些都是世家子弟的基本功课,又兼之自小耳濡目染,也更容易些。 柳夷光点头道:“今晨已经囫囵看过一遍了,仍觉得有些乱,您待会儿帮我再理一理?” 祁曜颇觉得遗憾,她醉酒之后要可爱得多,神采飞扬地连名带姓喊他祁曜,现在嘛,一口一个敬称,仿佛,清醒之后的她不敢跨越身份的鸿沟。 柳夷光,你真的,有点怂!祁曜如此想。 “自己看。” “啊?”大约是从未被他拒绝过,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莫名的有点小委屈,自己看就自己看。她方才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用眼风往他面上一扫,怎么觉着他似乎在笑? 定睛仔细一看,没有在笑。 她恨恨地用筷子戳了一个肉丸子咬了一口,额,果然早上吃得太荤还是会腻。 “白日政务繁忙,没有时间指导你,晚间得了空再说。” 姗姗来迟的解释,柳夷光满脸黑线,敢情这位大哥在逗她呢! 柳夷光转过身子,面色沉痛地看向他,殿下,你变了呀! 剩下的半个肉丸还举在空中,祁曜身子向前一倾,叼走肉丸。 柳夷光惊讶得动弹不得,等反映过来的时候,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捂着发烧的脸,咬牙道:“祁曜!”后半句“你不要脸”实在不敢宣之于口。 见她恼羞成怒,祁曜眉眼舒展,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还是张牙舞爪的时候更有趣,祁曜思量着,得将她的性子养一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平手 好一会儿,她都沉浸在“我这是被调戏了么”的傻眼状态。 还说什么睿王殿下清心寡欲,对女子敬而远之。哼,她怎么瞧着,祁曜撩人的水平可不像是个生手。指不定过了多少手。 看了一眼正在商讨政事的某人,她真是越想,越觉得酸溜溜的。 不知什么时候,常星走到她身边。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表情欣慰,就差在脸上写着“阿柳姑娘,你不得了呀”。 “常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常星忙摇头,小声道:“阿柳姑娘,昨晚的事情您还记得么?” 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猛然一跳,不能?她又借着酒胆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见她茫然,常星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奴才瞧着昨儿殿下很高兴,阿柳姑娘在殿下面前放肆些殿下也不会怪罪的。” 柳夷光捂脸,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调戏了祁曜? 想到此处,她嘴角上扬,原来他们只不过是打了个平手。 “谢谢常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常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恨不得他们二人即刻成婚。明日就要归家了,主子又要回到清冷的合宸宫了。 祁曜偶尔装作不经意地朝她的方向瞥上一眼,她都极为专注地在写写画画,面色极为认真。连放在手边的蜜饯都没碰一下。 直至午膳时分,才双双放下笔。一起走到案边用餐。 “真稀奇,祁岩今日怎么不来缠你了?” 她的欢喜也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声音都带着笑。 “政务在身。”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我们是不是得回去了?”赈灾的工作出人意料的顺利,但他们仍在北郡待了七日,她寻思着,这两日也该启程回帝都了。 何况中秋节将至,她想吃月饼了。 “明日启程。” 她笑了笑:“回去正好过节。而且,螃蟹也肥了。”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跟小猫似的。 “嗯,你办蟹宴,我定会去。” 柳夷光白了他一眼,“即便我要攒局,也只会邀请淑女美人,请您算什么回事儿?” 祁曜微顿,“说得有理,罢了。” 生气了?柳夷光抿唇微笑,眯着眼睛,一本正经问道:“到柳府之后,是不是很难见到您了?” 祁曜眸色如墨染,像是打翻到了砚台。 伸手揉揉她的头,“没你想的那么难。” 他这个岁数,也是时候该出宫立府了,只是父王那边,需得费一番口舌。 说是要收拾东西,其实她的行李并不多,吃穿用度,都是祁曜那边安排着。 大约是因职业的缘故,她对器具总有别样的深情。她摸了摸桌上吃茶用的白玉菊瓣盖碗,玲珑精致,当初瞧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小心着,殿下的东西别给碎了。” 侍人也是合宸宫出来的,笑道:“柳郎君也不必太过担忧,殿下平时并不太在意这些用的。” 她自然知道祁曜并不缺这一个盖碗,可是这么好的东西碎了她会肉疼的! 在阳城时,她能买到的器具,说好一点儿是古朴,难听一点就是粗笨,有时候也会画一些样子,央求哥哥们托人做出来,可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可堪使用罢了,如这盏白玉菊瓣盖碗般具有艺术感的,一般匠人真做不出来,而顶级的匠人难寻不说,即便能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做。 灵气这种既虚无又真实的存在,真的能决定一个成品是物什还是艺术。 柳夷光也笑着回道:“殿下堆金砌玉尊养的人儿,自然不在乎这些俗物了。” 侍人想了想,郑重地摇头:“殿下说过,比起茶具,他更注重茶本身的味道。” 还真像祁曜的风格。 柳夷光眼睛闪闪发光,道:“殿下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我等俗人实在难以企及。” “那是自然,殿下最是厉害了。”侍人的眼神也在闪闪发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听听,原来这是祁曜的小粉丝。 “我们明日就走了,后院里的姑娘怎么办?”柳夷光突然问道。 “那姑娘早就被带走了……”话说到一半,侍人脸色一白,立刻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原来已经不在后院了。柳夷光轻轻浅浅的笑着,一派风光霁月。 侍人内心幽怨,柳郎君看上去人畜无害,怎么故意引人犯错呢? 瞧着他有些委屈的模样,柳夷光从宽广的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蜜饯的荷包递过去,侍人不接,她只能默默地放在桌上,安慰道:“唉,别气了。争取下次不要入坑哦。” 侍人:“……” 她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她东西都收拾好了,都没有什么借口再赖下去,可三哥怎么还没有来? 正想着,就听到侍人道:“柳郎君,有客至。” 一抬头,就看到柳晋勤……有些生气的样子。不由得脸上堆起了笑容。 “三哥,我去给你倒茶。” 见她如此讨好,柳晋勤撇撇嘴,严肃道:“你过来,坐好了。” 柳夷光果然正襟危坐,一副乖乖地听夫子讲课的样子。 她若真这般乖巧便好了!只是他知道,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柳晋勤正色道:“你是不是将阿兄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柳夷光眨眨眼,很是羞惭道:“三哥,我错了,我昨儿真的是太困了嘛。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殿下啊,殿下端正受礼,做不出什么坏事的!” 柳晋勤闻言,脸色更黑了。伸手拧着她的耳朵,丝毫不怜香惜玉的。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话吗?”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柳儿,我说的并不是殿下怎么做,而是你该怎么想。你从小就与别个的想法不同,阿兄也知道你自有一套处事原则。这些年阿爹阿娘阿兄虽然都担心你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会害了你,却怕伤了你心,纵着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柳儿,抛下你那些不符实际的念头,好好的活着。” 柳夷光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揉捏着,原来,她做的还不够啊!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呢!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无力地一笑,更像是自嘲。 “三哥,其实我挺惜命的。” 可是,抱歉,她真的不能因为惜命,就沦为提线木偶。 第一百一十五章 麻辣鹿肉干 柳晋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懂得惜命,很好。”如果当真如此,那他们做什么都值得。柳晋勤怜惜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 如果她知道,定国公夫人是用了什么代价才保住了她的命,她应该不会如此了?可是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告诉她。 “先不说这些了,三哥,我有些事情,想让你帮忙。”柳夷光正色看向柳晋勤。 柳晋勤眉峰一扬,柳夷光便继续说道:“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赚点傍身钱。” “这怎么行?你听说过有哪个大家闺秀……” 她自嘲一笑:“三哥,你觉得我这样算什么大家闺秀?恐怕连落魄千金都算不上。”她摇摇头道:“如今,我的一切都是靠旁人的施舍救济,我不想这样。” “如果你需要钱,家里可以帮忙。”柳晋勤严肃道:“但是,做生意的事情,万万不可。” 她连连摆手:“三哥,家里什么情况我也知道。不过我自己也想过了,打铁还得自身硬,我得自己立得起来才行。我也不单单只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柳晋勤眉头拧在一起,他懂了她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说完之后,柳晋勤又补上:“先说明,你不许出面。” 柳夷光勾唇一笑:“食肆。我打算开一家食肆。帝都的赏心楼我也去过了,环境不错,菜色一般,说实话,有点舍本逐末了,实在担不起第一楼的称号。” 把赏心楼都拎出来了,她想要做的可不是什么小生意! 柳晋勤觉得自己的右眼又开始乱跳了。 柳夷光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包,交到他的手上:“钟记你可记得?老钟是很可靠的人,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商量着来。” 柳晋勤惊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阳城的钟记?”她都瞒着他们做了些什么? 她点点头,“现在钟记已经迁到了帝都,帝都毕竟与阳城不同,小本经营可不行,可以跟老钟商量一下,盘个大一点的店面,菜品可以丰富一些。” 赏心楼虽打着食肆的旗号,实际上走的是休闲娱乐的路子,美景美人再搭配美食,让人心悦神怡。 而她想做的,只是食肆,用美食饷八方来客。 柳晋勤迟疑了一会儿,道:“再怎么说都是一门生意,应当不容易。” “但也没有那么难。”做别的生意或许她不在行,但是开一个食肆,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只要做的东西好吃,这门生意还真就很简单。” 柳晋勤这才笑了,“那就先试试。”其他的他不敢保证,单说东西做得好吃,还没见着有谁能超过她的。想想这些年,每次离家办差,最想念的就是家里的菜。就连大哥也时常感叹,要是在外头能吃到柳儿做的菜,花再多钱都认了。 也是到了外头,他们才知道嘴巴被养叼了,是怎样痛苦的体验。 正事聊完,时间也不早了。 她忙回房抱出一个方方正正没有任何雕饰的食盒。“三哥,明日要启程回帝都了。这个你带着路上吃。我瞧着你瘦了许多。” 柳晋勤接过来,兴奋地打开一看,嚯,麻辣鲜香之味扑鼻而来。 “是鹿肉干。”她感叹道:“睿王殿下的小厨房,好食材真的太多了!真的很羡慕啊~” 柳晋勤白了她一眼,现在都能随便从他的小厨房拿东西出来了,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说到:“你可长长心!”睿王这是通过潜移默化来请君入瓮呀。 三哥答应了她,她便心安了。 晚间,仍与祁曜、祁岩一起共进晚膳。 桌上摆着一瓦罐。在一堆精致的器皿中尤为显眼。 “尝尝这道瓦罐鹿肉,这几日天气骤寒,食用鹿肉健脾益气,对身体好。”柳夷光一边解说,一边给二人各舀了一碗。 祁岩哪管吃了对身体好不好,且先让嘴巴满足了再说其他。 吃了一口,果然鲜香。 不过比起麻辣鹿肉干,略显寡淡了些。 “为何不是鹿肉干?”祁岩舔了舔唇,方才经过柳晋勤旁边,闻见香味,问了才知道她给做了麻辣鹿肉干,又不好意思直接朝他讨要,颠颠儿地来了这里,见着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 柳夷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世子能吃辣?” “一般人确实受不了这一口,可我觉得辣子这一味,就像是跳着胡旋舞的胡姬,够劲。”祁岩如此点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真的看见了美人。也就他长得好,不然这个样子真真猥琐。不过至今他也没瞧着有人能将“辣”这一味用得极好。方才仅仅是闻着麻辣鹿肉干的味道,他便满嘴生津。 听得他的话,柳夷光撇撇嘴,他这个人动不动就将什么美人胡姬挂在嘴边,实在没趣。便将目光转向祁曜,问道:“殿下可能吃辣?” 祁曜郑重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回答:“不知道,没吃过。” 宫中的菜品,都有定制。 这个定制不单单指的是几时用餐,每餐用几道菜,还包含了菜的做法,从食材调料到做法工序都是固定的,丝毫错不得。 “那今儿正好尝尝。” 她食辣,也可以说嗜辣。 辣这一味可以说很是霸道,可以让其他的味道黯然失色,可她觉得,辣这一味也很包容,甜辣、麻辣、咸辣、香辣与不同的味道搭配起来,总是别有风味。 她忙让人到她的院子取了麻辣鹿肉干来。 一整头梅花鹿,她挑了两条后腿肉,让人帮忙慢慢烘烤成了肉干。三哥喜欢肉有嚼劲,她就给切成了小指头粗细的长条,她不喜欢那么费劲,自己的这一份则手撕成丝儿,更加入味。 用青釉刻海水鸭纹碗装了满满一碗,看了那侍人一眼,他还真怪大方的。 柳夷光夹了一些到祁曜的碗里,殷勤道:“殿下,您先尝尝。” 布菜的侍人已经非常习惯有人帮他代劳,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祁曜慢条斯理地夹了一些到嘴里,霸道的鲜香滋味在他嘴里炸开了,如同上元节的烟花在空中爆开,声势浩大又绚烂夺目,让人再难注意到其他。 柳夷光紧张地瞧着他,毕竟是第一次吃辣,恐怕没那么好接受,“怎么样?需要漱口吗?” 祁曜看她如此“虎视眈眈”,郑重回道:“甚好。” 一句话让她心花路放,高兴地又多夹了一些到他的碗中。 祁岩可顾不得了,自己夹了一筷子到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辣在嘴巴上,香到骨子里!为何她做的每一道菜都仿佛天生是为了取悦他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茶点&茶道 这回,祁岩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栽这小丫头手里了。 满满一碗的麻辣鹿肉干就这么见了底。 且痛且爽,欲罢不能。这种新鲜的滋味,让祁曜也难以停箸。 柳夷光暗叹道,第一次吃辣,还是如此重辣,能有如此表现,这俩也算是天纵奇才。 见祁岩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只得道:“麻辣鹿肉干虽然美味,但也请两位克制一下,以免引起肠胃不适。”她说得很委婉,现在吃得是挺爽的,待会儿更衣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既然大家都喜欢吃肉干,不如剩下半头鹿我也都做成肉干好了。”她开心道。 祁岩立即道:“阿柳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突如其来的夸赞,倒让柳夷光生出一阵恶寒。 用过餐,祁岩自己回房歇息。 柳夷光留下略坐了会儿便想往厨房跑。祁曜往她跟前一站,居高临下看着她,道:“完成了课业再去。”柳夷光一扭头,便看到她的案几上多了一叠字帖。 靠得这般近……不容她不慌乱。立刻掉转了方向,走到了案几旁。 “这就写。” 祁曜缓步走了过去,立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甚满意,她临摹得一点都不像。 不过,他也着急。耐心指引她如何运笔。 完成了他布置的功课,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祁曜见到她的小动作,眼神微动,下回还是少布置些功课。 “那我这便去厨房了。殿下可还想用点什么,我待会儿做了送过来。”柳夷光笑吟吟地看着他。 祁曜顿了顿,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你只做你想做的,其他的交给旁人做就好。” 这回,她也顿了。“嗯”了一声就跑了。 哎,她只有厨艺这一样拿得出手,可惜祁曜不像祁岩是个吃货,她想要待他好,便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 祁曜带来的是中的御厨,为首的被称为甘庖长,是七品的官儿,对她倒极为客气,相处起来比祁岩小厨房里那些厨娘还要舒服些。 “柳郎君,你无需亲自动手,要做什么,你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柳夷光也真就不客气,鹿肉他们已经会烘烤了,还是照之前的法子烤着。 她自己也不闲着,趁这段时间,做些茶点。 甘庖长想看,又不好意思直直地看着,像是偷师似的。眼睛却总控制不住想往那儿瞟。 并不是说想从她那儿学到点什么,而是,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人想要忽视都难。让人觉得做饭这件事,神圣又美好,还格外能让人赏心悦目。 同为匠人,他却觉得她自内而外散发着高贵。纵然,他自己才是那个有品级的。 她用面团捏了一个花骨朵儿,用刀削了几下,放入铜勺轻轻的没入滚烫的油锅,花骨朵儿立刻炸开,变成一朵绽放的十丈垂帘。定型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摆好盘。 之后又用了同样的法子做了轻见千鸟、残雪惊鸿、香山雏凤等十余种名品菊花的形状,搭成了盆景的模样。 简直和真的没两样。 北郡如今草皮都被蝗虫吃没了,天天面对着光秃秃的黄沙黑土,她颇有些受不了,想来,祁曜忍耐到了极限,不然今天也不会将《东篱秋菊图》挂了起来。 花儿架好了,叶儿和杆儿也少不了,旁边观看的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面团在她手里,倒像是活物似的,仿佛像是一粒种子,慢慢能生长成花儿、叶儿、杆儿的形状。 “柳郎君莫不是仙人,好像会仙术!”一人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柳夷光失笑摇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稍作修饰,这才将灶台收拾干净。 “甘庖长,我先将点心给殿下送过去,肉干烤好之后,放在一边即可,我待会儿过来调味。” “好好好,您先去,这边的事情您放心。” 双方都很客气,柳夷光觉得甚是舒心。 端着半人高的菊花山,走得稳稳当当。一路行来,赚足了眼球。 “柳郎君,你这是哪弄来的菊花儿呀。唷,还皆是名品。”正在巡府侍卫长喜不自胜地说道:“到处都是黑黄灰,总算是见着新鲜颜色了。” 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怎么一株树上能长出不同品种的花来?”说着便又靠近了一些,且闻见淡淡的花香,似乎又不是菊花的香味。 柳夷光道:“大人,这是给殿下做的点心。” 侍卫长瞠目结舌。 柳夷光见他呆住,微微一笑,迈着沉稳的步子从他身边略过。 平时觉得很普通的东西,甚至是被忽视的东西,到了极度缺乏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珍贵之处。在这光秃秃的土地里,偶尔发现一株绿色的小草,便也能生出爱怜之心。 而她捧着一株珍品菊花进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祁曜感觉到了惊心动魄。 她将点心摆放在案几上,笑吟吟地看向祁曜:“殿下,已至申时,吃点心的时间到了。” 常星讶然,“阿柳…郎君,您说这是点心?” “自然,”柳夷光颔首,目光转向祁曜身后的画:“看见殿下挂了《东篱秋菊图》,觉得殿下想赏花了,便做了这个茶点。” 特意为他做的,祁曜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飘飘然。 这菊花茶点栩栩如生,而且各种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便是用真花,也难得能搭配得如何和谐美好。如今,要用来吃,还真叫人难以下手。 常星让人端了茶具过来,便遣众人退下。 她茶艺一般,本想硬着头皮泡两杯清茶。祁曜将茶具一一摆放好,亲自动手煎茶。 原来,他还会这个啊。 柳夷光双手手肘放在案几上,捧着自己的脸,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她喝不惯煎茶,在双柳庄时,因着不喜煎茶,她也极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最怕好客的主人端出一碗由葱姜调味的煎茶了。 但,这不妨碍她欣赏谦谦君子行茶道。 她做菊花茶点,是为了风雅。 可是看他煎茶,好似在修行。 静心静神,怡情悦性,可不是在修行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不小心良心觉醒~ 他煎茶,只加了些许青盐。 玉手持金箸,不疾不徐地搅动,水旋茶转,茶香悠然涟漪开来。 “何须拿这等好茶与我喝,着实浪费。”柳夷光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说。 祁曜勾一勾唇,“未尝便知是好茶,不算浪费。” 煎好之后,便是分茶,茶汤和汤花分在盏中,嫩绿淡黄的茶汤在下,白若天山之雪的汤花漂浮在上。 “不曾想,殿下还精通茶道。”她接过白瓷茶碗,嗅了嗅,便搁下了。 面对她的奉承,祁曜无奈回道:“尝过再说。” 她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奇异地,只觉茶香,并无咸口。 “好茶。”这句话着实发自肺腑。 祁曜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浅笑摇头,她果然喜欢这种清淡的茶味。 柳夷光掰了一块菊花茶点,放到他面前的瓷碟中,“殿下尝尝这个这味茶点,虽不是名品的原汁原味,却也是正宗的红纨雪菊。” 红纨雪菊?他却不曾听闻。 见他疑惑,她忽然失笑,罢了,如今菊花茶还未有名号,这红纨雪菊再如何难得,此时也只是籍籍无名的野花。 “红纨雪菊来自异域,长于天山雪线。这些是我在阳城时,偶然寻得的。这可是个好东西。”说到这些难得的材料,她的眼睛会不自觉地放光。 她曾经为了筵席上的一壶菊花茶,不远万里去了新疆,爬了海拔超过两千米的天山,采得最好的红纨雪菊。在食材上,她从来都不肯将就半分。 她说好,便是真的很好。祁曜拿了面前的一小块,咬了一口。酥脆爽口,花香盈人,如入菊丛。 岂止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静谧安详的环境,柳夷光也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小口的啜着茶,间或掰一块点心,一口清茶,一口点心细细咂摸着滋味。 祁曜手指在茶碗上磋磨,偶尔瞧她一眼,见她闲然自得,悠然愉悦的模样,心也沉静下来。 事实上,她也并不完全如他所见的闲适。 “殿下觉得赏心楼如何?” “没去过。”祁曜很诚实地回答,顿了片刻,又答:“赏心楼是江左陈氏的产业。” 柳夷光略一沉思,江左陈氏,陈贵妃,那岂不是二皇子的舅家? 这还真是天意。 江左人士,惯会行商,也难怪赏心楼能成为帝都第一楼了。柳夷光思量着,既然已经将赏心楼作为目标,势必需要一个靠山。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以怅然的语气说到:“帝都第一楼诶,殿下居然没有去过,实在可惜。景美,人美,食美,可是个销魂处。” 听她言语暧昧,祁曜面色一滞,“好好说话!” 柳夷光吐吐舌头,罢了,还是不逗这个小古板了。 “赏心楼可是个销金窟,一道菜就需二两银子呐。”纵然她并不是财迷,却也忍不住咋舌。“不过,我瞧着他家菜色也就一般。” 祁曜眸色微沉,“你不要乱来,里面水深。” 柳夷光轻笑:“如此,便更应该搅和搅和,试试深浅。” 感觉到他的愠怒,柳夷光立刻讨好笑道:“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他家打着食肆的旗号,却并不以美食为先,实在当不得第一楼的名号。况且我也不是莽撞人,自然不会硬生生就同他们对上。我与他们走的路不同。” 不过,她走这条路,就得让他无路可走。 世人常认为美食争霸如同文斗,没有第一第二的说法,柳夷光向来不以为然,她是斗食如斗武的忠实拥趸,她要的就是这个“第一”。 祁曜感觉到她的兴奋,亦不想给她泼冷水。 “江左陈氏,累世冠冕之家,虽则本家人丁不兴,但江左氏族尚人物,旁支多出才杰。”祁曜不带任何感情,干巴巴地说。 赏心楼后台可真硬! 越是如此,越让人兴奋。 她舔舔唇,狡黠笑道:“赏心楼抱着二皇子的大腿,不知锦食阁能否抱上睿王殿下的大腿呢?” 祁曜拿着茶碗的动作一滞,几不可闻的答了一个字:“嗯。” 闻言,她愣了片刻,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然而,她不过是在开玩笑。 “我刚得了一座园子,地段还不错,回头我让人把房契拿给你。” 柳夷光闻言,又惊了。睿王殿下的大腿果然很粗! 不过,她还是坚决谢绝:“不用,我也想试试,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祁曜眉峰一抬,眸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若是缺银钱,可去找子彦。” 柳夷光这回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算我借的,会给利息。” 随她闹去,一个小丫头能折腾出什么,祁曜如是想。 柳夷光开心的是,好歹锦食阁也在他面前过了明路,求生本能告诉她,最好不要背着祁曜搞事情。 做回老本行,她也仿佛看到了曙光。 帝都的商铺寸土寸金,她攒下的那点儿积蓄也只够买个不大不小的门面,却也足够了。 晚膳前,柳夷光将麻辣鹿肉调好了味,分作几个餐盒装好。因明日将启程,又借了厨房蒸了许多包子馒头花卷,捡了一大包,让人送去给柳晋勤。 此次说是随行赈灾,她却觉得自己只跟着祁曜蹭吃蹭喝,半夜良心苏醒,拿出最后的一百两银票,纠结了一会儿,写了一张字条,将银票和字条一起装进荷包,起身打开窗户,唤人进来。 “麻烦你,将这个转交给大农令冯大人。”想了想,又说:“现在太晚了,明早送去。” 侍人迟疑了片刻,便拿着荷包退下了。心中甚是奇怪,自他被拨来伺候这位郎君,他从未吩咐过自己做事,样样都亲力亲为,今日为何让他传递东西给冯大人?以他的身份,如何能见到冯大人呢? 他倒也不敢打开荷包来看,小心地将荷包拽在手里,往睿王的院子里去了。 睿王房中的灯还亮着,他提着心走到了门口。见着值夜的侍人,便说要求见常总管。 常星打开门,见着是拨去伺候柳夷光的人,便开口道:“进来。” 这侍人恍惚一下,进了门。他在合宸宫侍奉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面见睿王,进去之后也不敢抬头。 “拜见睿王殿下。” 祁曜瞥了他手中的荷包一眼,道:“何事?” 侍人将荷包呈上,道:“方才柳郎君让奴婢将这荷包交与冯大人,奴婢不知是否妥当。” 常星拿过荷包,呈到祁曜面前。 这只是个最普通的粗麻素面荷包,祁曜面无表情地打开,抽出纸条,看了一眼。勾了勾唇,便放了回去。 “拿回去,明日交给大农令。” 侍人忙答道:“是。” 常星看了侍人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殿下看了荷包里的东西,心情好似颇为愉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到食材就走不动道的小可爱~ 相比来时,归途轻松惬意得多。祁曜第一次亲自参与赈灾,收效颇盛,回程时也就不着急赶路,于是也不一直沿着官道走,也会甩开仪仗队,微服拐到附近的城中玩耍。 柳夷光现在颇为后悔,后悔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银子。 三哥不在,又不好意思开口向祁曜借钱,便只能看着集市上满目琳琅的山菌和干制珍品过眼瘾。 “没想到负夏如此热闹。”祁岩贪新鲜,这也要买,那也要尝,他的侍人手提肩抗,叫苦不迭。 祁曜见她定睛瞧着那些卖食材的,眼神比毒日头还灼热,渴望又无助的小可怜模样实在有趣,便也当作没看出她的窘迫。心道:原来那一百两是她全部身家,竟是一点银钱都没有给自己留。 “羊肚菌啊!” 在这里见到羊肚菌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于是乎,这声惊呼真的近乎悲鸣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卖山菌的老汉面前。 这回她是真的连步子都挪不动了,闷声问道:“老丈,此地也产羊肚菌?” 老汉瞧着面前这位小郎君,十来岁的模样,面冠如玉,比年画娃娃还要可爱些,面上不由和蔼了许多,“小郎君识得这菌子?” “嗯,识得。”她拿起一个菌子轻轻的嗅了嗅,纯天然羊肚菌的味道,真香! 阳城就找不到这么好的羊肚菌!而且,也没见着有人卖! 老汉啧啧道:“这东西老汉我倒不认得,平时也就自己随便采来吃,今年采得多,就拿来集市卖,到现在也没有卖出去。” 柳夷光目露可惜之色,翻来覆去地看,喜欢得不得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柳夷光毫不吝惜夸赞。 老汉见她不仅长得玉雪可爱,眼光也好,说话也中听,很是愉快:“小郎君若是喜欢,便宜卖给你。” 柳夷光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不买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祁曜,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借钱的话。 最终不得不把东西放下,笑道:“路途遥远,不方便携带。” 老汉理解地点点头,开口吆喝:“羊肚菌~卖羊肚菌~” 如此出众的两人站在他跟前,本就引人注意,听到老汉吆喝,顺势就聚了过来。 祁曜觉得,她快哭了。 又心疼又好笑,回头看了一眼常星。 常星会意,马上掏钱。 “老丈,这一筐我们都买了。” 他这句话比仙乐还要动听!柳夷光从来没有觉得常大人如此光辉伟岸! 瞧着她看常星的眼神,祁曜眸色转暗,早知如此,应该自己开这个口。 “常大人,这个我来背!”柳夷光一把将竹筐接过来,背到肩上,脸上的笑容,真叫一个喜人。便是路人,也纷纷说这小郎君喜庆可爱。 柳夷光凑到他身边,很是感激道:“常大人,多谢解围。回头我便将钱还给你。” 常星哪敢冒领这个功劳,刚想要解释,柳夷光就兴高采烈地背着竹筐继续往前走了。甚至都没注意到祁曜周身的低气压。 “主子,奴婢这就去向柳郎君解释。” 祁曜眼神一凌,伸出手。 常星一脸疑惑,瑟瑟发抖。 “钱袋。” 常星恍然大悟,立刻掏出钱袋,恭敬地递过去。 祁曜拽着荷包,塞进袖子中。快走几步,离她近些,时刻注意她的眼神。 “金丝小枣!”柳夷光眼睛又开始放光。 祁曜立刻跟着她过去。 卖枣的妇人见两个俊俏的郎君走过来,捡了一粒又红又大的枣子,拿手巾擦了擦,递给笑得可爱的小郎君,道:“小郎君,你尝尝,这枣子又甜又脆。” 柳夷光也不嫌弃,道了谢,咬了一口,甜得很。 “这红枣不错……” 柳夷光话未说完,祁曜便拿出一锭碎银子,道:“全要了。” 卖枣的妇人喜不自胜,连连说着“谢谢”。 柳夷光一脸迷惑,看向祁曜:“三筐你全买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红枣。” 祁曜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她。 “你喜欢。” 柳夷光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给她买的。可是这是新鲜的红枣,放不了几天,买几斤尝尝鲜还行,三大筐? 柳夷光忙对卖枣的妇人道:“大姐,来五斤就行。” 妇人的笑容立刻收了,常星忙招呼随侍的人上前搬东西。妇人这才又笑开了。“俺这枣子好嘞,别处买不着这么好的枣了嘞。” 柳夷光抿唇笑了笑,暗瞪了祁曜一眼,道:“走。” 走远了,这才对祁曜说:“这红枣好,您可一定得多吃点儿。” 祁曜微窘,他这也是头一次,真拿不准她的心思。明明她方才眼睛亮晶晶的,显然非常喜爱这红枣的呀! 负夏的集市与阳城的集市卖的东西相差甚远。许多都是阳城买不到的好东西。 譬如山核桃、板栗成色更好一些。负夏的白萝卜口也更水灵可口。 只要她多看了一眼的东西,祁曜瞧准机会,便掏出银钱。 最后与祁岩汇合,双方都满载而归。 祁岩看到他们买的东西,嫌弃道:“你们这都是买的啥?” “都是好东西。”买到了许多好食材,柳夷光心情甚佳,也不想同他斗嘴败坏兴致。 回到马车里,侍人洗了一些红枣,用素白的瓷碗装着送过来。 祁曜冷冷地看了侍人一眼,侍人瑟缩了一下。 柳夷光见状,笑道:“殿下,这是我让人送来的。” 祁曜淡然道:“退下。” 侍人忙不迭退下,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端着碗,递到他面前:“尝尝看。” 祁曜不动。 她只得自己捡了一粒通身透红的递到他嘴边:“很甜的。” 他顺势咬了一口,嗯,果真很甜。 “早知道回程时能到城镇中逛逛,我就不该把钱都给了三哥。”柳夷光立马交底:“我可不是没有钱花,待我碰着三哥了,便有钱还你了。” “不必。”祁曜冷然道。 柳夷光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冷意,将红枣咬得嘎嘣作响。笑眯眯道:“殿下,柳氏家训第一条,不得贪人小便宜。” 祁曜很怀疑,她这条家训是现编的。 第一百二十章 灵峰寺遇故人 “再行一日,便可至灵峰山。”祁曜忽道,“听闻智一禅师在灵峰寺传经。” 柳夷光吃着枣,做着功课,头也没抬,显然对他说的这些并不上心。 祁曜无奈,开始闭目养神。 灵峰寺是一座有二百年历史的古刹,信徒甚广,香火极盛。智一禅师要在灵峰寺讲经一个月,因此路上许多慕名而往的善男信女。 柳夷光做完功课,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略显惊讶:“竟比赶集还要热闹。” 祁曜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孩子气。 “阳城亦有古刹,智一禅师也曾去传过经。你没去?” 经他这么一提醒,好似确有这么一回事,有一阵子庄子里的大婶结伴去寺中听经。 “也去过,不过我年纪小,听不懂经。”柳夷光咬着唇笑道:“不过栖霞寺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是个游玩的好去处。尤其是栖霞寺十亩梅林,夏末时梅子黄了,我们家小五闻着,口水滴到这儿。”她把手比到胸前,笑得可开怀。 祁曜揉了揉眉头,说着讲经的事儿,怎么又拐到梅子上去了?果真半句都离不开吃。 “栖霞寺的弘真小师父还挺喜欢我家小五的,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筐梅子。”提起小五,她有点关不住话匣子,“别瞧他年纪小,他一个人吃了小半筐。” 我家小五。 祁曜咀嚼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尝梅子的味道。 不说倒也罢了,说到了小五,她还真的想他了。真想掐掐他肉嘟嘟的小脸,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了。想到这里,她便也不说话了。 “灵峰寺里倒没有梅林,却有板栗林。” “啊?”实在没有想到祁曜会给她这样的回应。 “听闻此地的板栗软糯甜腻,与别处不同。”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柳夷光鼓掌:“不如我们明日去采一些,做成糖炒栗子肯定好吃。” 祁曜眼里噙着星点笑意,顺势拍拍她的头。 “好。” 智一禅师云游两年,两年未踏足帝都。既然有此缘分,理应前去拜访。 “殿下可吃得惯斋菜?” 她还真当自己这般娇气? “栖霞寺的斋菜可难吃了,而且寺里的煮饭僧特别固执,大约是觉得吃难吃的东西要是修行。”柳夷光眯着眼笑道:“也不知道灵峰寺的斋菜味道如何。” 祁岩听闻要去灵峰寺见智一禅师,竟也收起一路以来放浪模样,正经起来。 晚膳就开始茹素,晚间祁曜命人送了熏香来,让她沐浴并熏香。 这样大的架势,便是见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此行上山,并没有让太多人跟随。 祁岩并未穿平素喜欢的花孔雀般华丽的衣衫,今日穿得素净多了。 他们三人走在一处,便如三兄弟般。三人又都相貌出众,在人群中尤其显眼。 灵峰寺在群山环抱之中,主殿在凌驾于最高的凌峰山顶。从山脚往上要爬七千七百七十七级石阶。柳夷光是走惯了山路的,倒不觉得为难。只是他没有想到,祁曜和祁岩这种养尊处优的也能爬上来。 灵峰寺毕竟是存世二百余年的古刹,累世修缮,佛殿、佛堂不下百余座,楼、室、塔不计其数,供奉着万樽金佛。 上了最后一级石阶,柳夷光的腿肚子都在打着颤。环顾四周,竟没个休息之处,一个哆嗦,正好面对着正殿的大门跪了下去。 祁岩讥笑道:“这般虔诚?怎么不到殿内上柱香再跪?” 柳夷光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 祁曜给她拍了拍衣衫上沾的灰尘,“累了?” “有一点,不过不碍事。”她也不是娇气的人,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气势恢宏的大殿,她从不信鬼神,也未尝拜过佛。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心。 正愣着,有一个五六岁圆滚滚的小沙弥跑到她跟前,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弘真小师父?”柳夷光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四处看了一眼,也没有其他的僧人在旁边。 弘真小师父与小五年岁相仿,在栖霞寺相识一“吃”如故,看,就连身形也差不多。 栖霞寺的主持很是喜欢这个小弟子,从前都是自己带在跟前的,想必又是瞒着师父偷偷溜出来玩耍。 弘真咧嘴一笑:“柳姐姐,小五没跟你一起来?” 柳夷光还如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亲切笑道:“他不曾跟来。倒是你,怎的不在栖霞寺,到了凌峰寺?” 弘真一本正经道:“师父让我跟着智一禅师学经。” 柳夷光失笑,想起在栖霞寺时,主持传经,这个圆滚滚的小和尚每次都坐在主持旁边打瞌睡,主持讲着讲着,便开始帮他调整打坐的姿势,实在有趣。 “这么厉害?”柳夷光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糖,“给你的奖励。” 弘真也不同她客气,道了一声谢。 她好似很喜欢送小孩子糖果或是蜜饯。没回见她与小孩儿相处,便是送这些。难怪这些小孩儿都喜欢围着她。 “柳姐姐也是来见智一禅师的?”弘真疑惑道:“为何在栖霞寺时禅师要见你,你却不见,反而跑这么远来见?” 柳夷光这才想起,之前在栖霞寺,主持说智一禅师想见她,阿娘都说,这是天大的福分,可是她没去。 智一禅师在悠悠信徒之中,唯独挑了她。说实话,她还真怕他看出点什么来。在全民搞封建迷信的时代,她这个从异世来的游魂,不被当成妖怪打死才怪! 听到小沙弥的话,祁曜与祁岩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 拒绝与智一禅师见面?她是怎么想的!祁岩简直想要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糊! “我不是来见智一禅师的,我是来这里捡板栗的。”柳夷光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可别乱跑,这里毕竟不是栖霞寺,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弘真挺了挺胸,“才不是呢,师父让我来接人。” “接人?”让这个小萝卜头跑腿,他师父的心还真大。 弘真指着她,说:“师父没说接谁,可是见到柳姐姐便知道了,师父定是让我来接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调戏的小郎君… 又来?柳夷光无奈,为难地看着弘真。 一直在旁观的祁岩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问道:“这小和尚,你师父既没有说让你出来迎谁,你又怎么知道是要迎她。” 弘真瞧了他一眼,双眸纯净似泉眼,他的头微微一偏,“师父既没说让我迎谁,自然就是我认识的人咯。” 没想到这个小和尚还有几分聪慧。 “抱歉了弘真小师父,你看我还得去捡板栗呢。捡了板栗给你做栗子糕吃,好不好?”柳夷光仍旧拒绝了去见主持,也是拒绝了去见智一禅师。 弘真双手合十,很是郑重地回道:“阿弥陀佛,柳姐姐你请便,贫僧这就去回复师父。” 反正她也不是头回拒绝,弘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祁曜眼带疑虑,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对他们两人说到:“走。” 经过大雄宝殿,柳夷光抬头看了一眼殿中宝相尊严的释迦牟尼佛像,又迅速地别开了头。 一名僧人过来,双手合十向祁曜行了一个礼。 “三位施主,这边请。” 他说得应当是灵峰寺的主持,难道这不是祁曜第一次到灵峰寺?她还以为,祁曜一直待在皇宫,并不会经常出门呢。 穿过了几座佛殿之后,进入了一片竹林。隐匿在竹林后的,是一座木屋。 弘真小师父正蹲在小木屋外逗蚂蚁。 柳夷光止步,再不肯往前走了。 祁曜止步,看向她,又朝弘真看了一眼,说:“你同弘真小师父采板栗去罢。” 柳夷光欢快地点点头,喊了一声:“弘真小师父。” 弘真见了她,扔下逗蚂蚁的竹枝,朝她跑过来。 “我现在要去捡板栗,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弘真咧嘴一笑,“去的。”他这次离寺有些久,已经很长时间未见着小五,不过他也喜欢柳姐姐,很愿意跟她待在一起。 柳夷光冲祁曜点点头:“那我们去了。” 她却没想到灵峰寺栗子林在另一座山峰,又走了许久才到。柳夷光捶捶腿,愤愤然道:“这栗子若是不好吃,可就亏死了。” 弘真年岁虽小,却也习武,也走惯了山路,才翻了半座山,对他来说很轻松。 灵峰山的板栗树都是野生的,平时并无人打理。而且山上到处都是板栗树,这东西也就不稀罕了。寺里的僧人便也不怎么管,任人采摘。今日便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到此捡板栗。 柳夷光仰头看着亭亭如盖的栗子树,上面挂满了刺球。树干有合抱之粗,高达数丈。纵使她抱着树使劲地摇,这树也纹丝不动。 “看来只能爬上去了。” 她双手叉腰,表情像是面对着一个极难缠的对手。栗子树啊栗子树,若是你结的栗子不好吃,看我不把你的叶子都揪光。 “柳姐姐,你小心些。”弘真忧心地看着她。 柳夷光摸了一把他的小光头,轻笑了一声,抱着树,一下子便窜了上去,上到一个看上去很粗壮的树枝,对弘真喊着:“弘真小师父,你站远一些,当心这些刺球掉下来砸伤你。” 弘真退开老远,她便抱着树枝摇起来,拳头大的刺球簌簌往下掉,刺球掉到地上,裂开了,红褐色的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真是大丰收啊! 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下树。旁边窜出几名妇人,冲她道:“小郎君,你先别下来,那根枝丫上还有许多刺球。” 边说边捡着她刚摇下来的栗子。 弘真都急了,冲过去道:“这些是上面这位施主摇下来的栗子,你们不能随便拿!” 几个妇人见是个小和尚,只觉得他可爱,便哄他道:“他一个小郎君,哪能跟我们计较呢!而且你看,他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栗子。” 柳夷光闻言,从树上爬来,对弘真说:“弘真小师父,不管那么多了,捡栗子。” 弘真便也不再计较,认真地捡着。 滚落出来的栗子,有的隐藏在落叶之下,有的躲在灌木之中,柳夷光眼尖,捡得极快。不过其他几个妇人也捡了不少。但,总归没有她捡得多。 捡得少的一名妇人讥讽道:“原以为只有妇人才来这里捡栗子,没想到还有男人来捡。” 另一名妇人接过话头,笑道:“快别这么说,这个小郎君长得可俊,能跟咱一起捡栗子,咱也不亏。” 其他妇人哄然大笑,纷纷用调笑的目光看向柳夷光。 柳夷光被她们这样的眼神瞧着十分难受,对着弘真道:“这边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 “好。” 没想到那些妇人也跟随了过来。 柳夷光无奈,转身对着她们道:“各位大姐,能否不要跟着我们了?” “谁说咱跟着你了,这路又不是只有你能走。” 面对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柳夷光只能暗自生气,总不能拉下脸同她们对骂。 她又选了一颗树,摇了许多栗子下来,妇人们又聚过来。 真是……讨厌啊! 柳夷光趁她们专心在这里捡栗子,抓着弘真的手便跑。甩开了她们才停下来。 “真可怕,姐姐与婶婶差别竟如此大。”弘真双手合十,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听他这话,柳夷光噗嗤一声笑开了。 这回摇下来的,他们俩自己捡,很快就捡了半筐。边捡边吃,也很快活。生栗子清甜爽口,脆生生的也很好吃。 “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柳夷光牵着弘真的手,一大一小准备下山。“弘真小师父,你能借到厨房吗?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些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吃。” 弘真舔舔嘴唇,道:“师父能。” 柳夷光又笑了,弘真小师父跟小五一样,纯净又聪慧。 他们一路说着要做什么美食,畅聊得十分愉快。 “救命…救命啊!” 树林中传来几声呼救声,柳夷光思量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弘真已经拉着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救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柳夷光和弘真四处搜寻,“谁在呼救?” “我在这里。” 声音好像是地底下传来的。柳夷光对弘真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这里有山洞。” 果然,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山洞,往下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姑娘。瞧见有人来,小姑娘仰起头,道:“救命,我被蛇咬了。”说完就晕了过去。 中了蛇毒?柳夷光心提了起来,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睿王怎么生气了… 这个洞不算深,在没有绳索的情况下,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将一个昏迷的人救上来。 柳夷光扯着嗓子呼号了几声:“附近有人吗?帮忙救人!” 喊了几声,无人响应,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她看了一眼四周,扯了几根藤蔓搓成一股绳,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毕竟不比麻绳坚韧,她用着也是胆战心惊。 “柳姐姐,你当心一点。”弘真紧张地看着她。 柳夷光也提醒他道:“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知道吗?”这林子大,刚才为了甩开那些妇人故意走的较为偏僻的路,她也怕弘真乱跑迷失在林子里。 这个洞很大,好在洞口的坡度不大,下去并不难。到了洞里,她才发现,那条蛇还盘在姑娘的身上吐着信子,此情此景,直教人脊背发凉。 她不怕蛇,却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越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行动力更快,一把抓住蛇的七寸,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将蛇头斩下。 好在她养成了进山前准备带一些求生工具的好习惯,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又拿出一节蜡烛,将蜡烛给点燃了。 “小娘子,听得到我说话么?”柳夷光凑近她,喊了几声。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她也不敢耽搁,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找到了脚上的伤口。 伤口乌黑,为了不让蛇毒蔓延,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条,将腿绑住。 “柳姐姐……” 柳夷光听到弘真颤巍巍的声音,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弘真不要怕,我马上上去。” 和刚才斩蛇的干净利落完全不同,面对着肿胀的伤口,她却怎么也下不去刀。多拖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只能狠下心,在她的腿上划了一个十字的伤口,挤出毒血。 “啊!”姑娘的发出一声痛呼。 柳夷光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光这么挤是不行了。她又拿出装着各种调料的瓷瓶瓷罐,找了一个瓶口大一点的,将里面东西都倒了,擦拭干净,用火往里一撩,放至伤口处,用的是拔火罐的法子,吸出毒血。 “好痛啊,你在做什么?”姑娘声音柔柔弱弱的,很是可怜。 柳夷光耐心解释:“帮你清理蛇毒,不过这只是权宜之法,还需尽快找郎中来瞧。” “谢谢。” 柳夷光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人醒了便好。 再也吸不出黑血,她又撕了一篇衣角帮她将伤口包住,对她道:“我现在背你出去。”怕小姑娘没有力气,她用藤蔓将人绑在了身上。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瘦得厉害。柳夷光心想,这样藤蔓说不定能支撑住。 “弘真小师父,我们准备上来了。” 说完,拉扯着藤蔓咬紧牙关往上爬,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柳夷光如是想。 上来之后也顾不上形容狼狈,问弘真:“灵峰寺可有人会医术?” “我师父会,智一禅师也会。” “事不宜迟,我们先回寺中。” 看了一眼装板栗的竹筐,无法割舍,顺手就抓起来就走。 下山,上山自是更加艰难,尤其是既背着一个人,又提着半筐栗子。艰难地到了竹林,弘真一边往木屋跑,一边呼救:“师父,师父,救人啊!” 祁曜听到弘真的声音,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智一禅师了然地看着他的匆忙离开的背影,随后也跟着起身。罢了,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祁曜脸阴沉得如同骤雨前夕的黑云,实在佩服她能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头发散了,脸上脏了,衣衫破了。 身后背着一个不像活人的人,身前还挂着装着栗子的竹筐。 便是要救人,也不知道将这筐栗子舍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饕餮吃货的精神? 众人瞧着她这样,都惊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前帮忙。 祁曜沉声道:“还不快救人!” 侍人这才纷纷上前,抬人的抬人,搬筐的搬筐。 智一禅师眼中有惑,他没有看错,她的身上有死气,可她分明是个活人。 祁曜看也没有看那位危在旦夕的姑娘一眼,走到她的跟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旁边的视线。 常星连忙让人拿了殿下的大麾过来。心中默默为阿柳姑娘挽尊。 柳夷光都快要累瘫了,对祁曜的滔天怒火无知无觉。甚至对着要给她披上大麾的祁曜道:“别,弄脏了太可惜。” “柳、夷、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清晰地接收到祁曜的情绪,而且还是生气的情绪。 她的肩膀抖了抖,仰起头看他的表情。 脸还是那张冰山脸,眼睛却带着十足的怒气。 她迅速地接过大麾,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虽然不知道祁曜在生什么气,却也不妨碍道歉,而且,她认错的本领已然锻炼得炉火纯青。 一旁看戏的祁岩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点儿小伎俩都是小爷用剩下的! 祁曜眼底的怒气更盛,沉声道:“随我来。” 心情是忐忑又沉重,见义勇为还错了?一句夸赞没得就罢了,竟还要挨训。柳夷光步履缓慢,脚上像是绑上了千斤铁。 如此一个小木屋,他还能单独分得一个厢房,她胡乱地想着。 祁岩和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几步之远,柳夷光一进门,祁曜便将门关上,祁岩想要进来,却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主动退步三舍。 也该她受受磋磨了。祁岩仰天一笑,罢了,既然已经救了人回来,也得有人善后。 气氛低迷,屋中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先前也是救人的意志支撑着,她也能挺住,其实体力早就透支,这会儿见了软垫,就越发站不住了。 “祁曜……我们能不能坐下说。” 也不等他同意,她已盘腿坐下。坐得东倒西歪,哪有半分女儿模样。 祁曜看着,只余叹息。 走到案几处,到了一杯水,放到她的手边。 “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祁曜端坐在她面前,一字一字说的是《礼记》中的《冠义》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栗香黑米糕 他竟是因为这个而生气,当时为了救人才撕破衣衫,可也不至于衣不蔽体,他便如此生气。 “当时情况危急,只能如此。”柳夷光摸摸鼻子,讨好地看过去。“本来是想撕小姑娘的衣服,不过我这不是穿着男装么,若是被她家人见着我撕了她的衣裳,还不得逼着我娶她?” 祁曜听了,脸色更阴沉。 “你也知道名节重要!” 柳夷光颇心虚,若是着女装,她方才的样子被旁人瞧见了,恐怕名声都要坏了。名声这个东西,在乎的人自是极在乎,不在乎的人却也不能全撂开了去。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她举起手,伸出三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天发誓。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在意。 祁曜怒色稍缓,见她疲惫不堪,眼底染上一丝痛色。 常星早让人准备了热水,在门口等着主子吩咐。 “送热水来!” 听到殿下召唤,常星立刻让人将热水送了进去,除此之外,还另准备了一套衣服。 月白织锦绣岁寒三友图,图案精致风雅。不像祁曜喜欢的风格。 待他们都出去了,她才除去大麾,往木桶里一瞧,“噗嗤”一声笑了,果真狼狈得紧,也难为祁曜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怪不得会生气。 柳夷光简单地擦拭干净,换上新装。 衣服很合身,也很好看,就是有点儿……女气。 人是她背回来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瞧瞧。 打开门,见祁曜站在竹林处,身姿挺拔颀长,比之修竹更显清隽。 “殿下。”她正经行了一个拱手礼,颇有几分文秀。 常星目露惊艳,阿柳姑娘还是更适合这种清灵的打扮,阿柳姑娘出身乡野,本就有与宅院女子不同的灵气,深色的衣衫,将这股灵气压制住了,如今换了这一身,将她的灵气展露无遗,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心中又发笑,主子自己不喜欢盛装,却喜欢打扮别人。 祁曜眼神里亦是赞许,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那个小姑娘如何了?”柳夷光平静地问道。 纵然极力想表现出淡漠,终究还是泄露了担忧。 “无事。” 有智一禅师在,不过区区蛇毒,自然无需担忧。 柳夷光抿唇微笑,他都说了无事,自然就是无事了。 “我去看看她。” 入秋之后,白日越发的短,夜幕来得越发快。他们才站在这里说了几句话,天就完全黑了。 “先用晚膳。” 他倒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柳夷光讶然。 斋菜本就以简单清淡为主,灵峰寺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一叠白萝卜丝儿,一叠胡萝卜丝儿,却也不像新鲜的,蔫儿唧;还有这碗里的是什么,米汤还是刷锅的水?什么,清粥?她数了数,不到十粒米。 祁曜厉害,面对着这么简陋的晚膳表情是一丝也没变,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 柳夷光端坐着,不肯动筷子。 “不可挑食。” “……” 这不是挑食,这只是对食物有追求。这是一个优秀厨师最基本的要求。 “糖炒栗子、板栗酥饼、栗香黑米糕……” 一个栗子,竟能想出这么多花样。祁曜默然,随后点头。 常星会意,笑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过是借个厨房,由常大人出面,自然不难。 柳夷光只抓了弘真过来,给他开小灶,正好问问小姑娘的情况。 夜幕下的寺庙,肃穆、逼仄。令人不敢高声语,柳夷光牵着弘真,安静地走着。 经过客住厢房,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细碎的人声,似乎人还不少。 寺庙里这种厢房都是给官家女眷用的,也不知道今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到寺中听经,遇着什么事,或者说,阴谋着些什么。 柳夷光嘴角勾了勾,眼神冷漠。竟一点也不好奇。 灵峰寺厨房之简陋比栖霞寺不遑多让,好在她自己一应工具都带得足。简单的点心还应付得来。 到底是在寺中,受气氛的影响,点心到底还是沾了佛气。柳夷光看着做出来的栗香黑米糕,轻轻地摇头。 弘真的眼睛自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灶台,再怎么克制,口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柳夷光蹲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挑了一块莲瓣状的点心,吹凉了,才放到他的手心:“吃。” 弘真咧嘴一笑,“谢谢姐姐。” 今日捡的栗子足够多,栗子的质量非常好,栗香黑米糕又香又软,入口即化。 小声道:“柳姐姐,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我想拿给师父吃。” 柳夷光笑了笑,回道:“好。” 弘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柳姐姐又温柔又能干,真羡慕小五。 提着糕点,感觉疲惫都少了许多。回木屋的时候,再次经过客住厢房,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弘真好奇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道:“小孩子,好奇心别这么重。”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妇人冲着他们的方向喊道:“就是他,我瞧见了,他背着二娘子走了!” 柳夷光停下脚步,妇人的声音耳熟。 听到妇人说的话,一群人立刻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柳夷光目光平静,乌合之众。这般大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放肆!”石林怒喝一声。 一个略显富态的婆子站了出来,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柳夷光,稍稍一打量,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小郎君的身份…… “小郎君,我家夫人有请。” 石林冷哼,双手抱着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家夫人又是哪位?” 婆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小哥,我家夫人乃武阳郡曹郡守的夫人。” 石林嘲讽一笑:“区区郡守夫人,胆敢如此迫我家郎君,简直可笑。” 他这么一说,这婆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又不敢开口得罪人。便道:“这位郎君,我家夫人也是听说您带走了我家二娘子,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柳夷光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无所谓的笑。 “我今天的确救了一个小姑娘,”她顿了顿,看向开口指认她的妇人,换了冷酷的声音道:“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信…… 她的语峰少见的凌厉,带着明显的嘲讽。石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那指认她的妇人心底发颤,对方明明只是十来岁的小郎君,可那眼神,便是比夜还要幽深许多。 “小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形富态的婆子冷笑问到。 柳夷光嘴角上扬弧度更大,“听不懂?那我就说明白点,你们要害人也别在寺中,举头三尺有神明。” 石林讶然,恨不得上去点住她的哑穴。小祖宗,人家宅院里的阴私之事,你这样嚷嚷出来……殿下这会儿还等着点心吃呐。 “庶子无状!”婆子怒喝,“掳走了我家娘子,还胆敢出言不逊。” 柳夷光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对方人多势众,她这边只有一个石林,动手吃亏。 正想着,寺中监院戒嗔大师领着数十僧人走了过来。 “戒嗔师兄!”弘真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戒嗔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夷光,道:“柳施主,您可以先行离开了。” “戒嗔大师,不能放他走,我家娘子……”婆子极了,却也知道戒嗔乃寺监,她开罪不起。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担忧,师尊正在为曹二娘子医治蛇毒,待治疗结束,自会将娘子送回曹府。” 山上的风真大,柳夷光拢了拢被风撩起的袖子,牵着弘真离去。 做好事,怎会容易?自己也是浮萍命,还为别人强出头,她自己也不得不感叹:柳夷光,你跟睿王待一起时间不久,但飘得挺快,郡守夫人都敢得罪了。 风吹得竹枝摇摆,沙沙作响,如此,更是平添了几许凉意。 祁曜和祁岩皆在房中,柳夷光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点心,“我今天捡的栗子足够多,做了许多点心,不如也给禅师们送去一碟。” 祁岩正饿着,才不管旁人,自己捡了一块枫叶型的点心,就着热茶吞了下去。 祁曜亦拿了一块莲瓣状的,细细观赏了片刻,点心做得精致悦目,并未因条件简陋而敷衍随意。 百年的古刹,偏安一隅的木屋,一盏昏暗的豆油灯,一碟尚有余温的精致点心。点心清淡可口,味道自然朴素,又清雅悠长。 “去。”他说。 倒也不是为了得他首肯,柳夷光顿了顿又说:“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娘子,是武阳郡郡守家的娘子。” 祁曜抿了一口茶,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顶撞了郡守夫人的嬷嬷。”方才怼人的勇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十足像个怂包。 祁岩恨铁不成钢,出言讥讽:“顶撞一个郡守夫人的嬷嬷,你做什么害怕成这个样子?是端亲王府要倒了还是你元朗哥哥大腿不让你抱?” 祁曜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柳夷光闻言,却是有了底,便对着祁曜笑道:“我这不是担心给元朗哥哥添麻烦么。” 祁岩一愣,看向祁曜,见他表情僵硬,了然一笑。不就是被小丫头喊了一声“元朗哥哥”,这就崩不住了。 待她提着食盒阖上门,祁岩才小声道:“这小丫头运气忒好了,捡了曹郁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若说运气好,曹二娘子的运气才是真的好。 柳夷光提着点心,站在三位德高望重的禅师面前,倍感压力。 “给三位禅师添麻烦了,这是我做的点心,聊表谢意。”柳夷光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颇为镇定,实则掌心冷汗涟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躺在竹床上的曹二娘子身上,昏暗的豆灯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弘真拿着一块点心,趴在竹床旁,目含忧虑道:“施主,起来吃点心,柳姐姐做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竹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弘真将糕点放下,对着她絮絮叨叨,似在诵经。 柳夷光轻叹一声。 “柳施主安心,这位施主蛇毒已解,身体无碍。”同她说话的是栖霞寺主持慧仁禅师,态度和蔼。 她双手合十,向慧仁禅师行了一个佛礼,“多谢禅师。” 灵峰寺的主持怀瑾禅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来。 智一禅师,自她进来之后,便是一脸迷茫。 三人的态度不一,却都让人十分介意。 “你随我来。”智一禅师忽道。 柳夷光眼眸一抬,正好对上智一禅师幽深如古潭的眸子。 天意,柳夷光想,如此机缘,避无可避。 另一间厢房也只点着一盏豆灯,如此晦暗,大约只能让人行走间不至于碰到案几。 面对着一个可能会拆穿她的人,她反而镇定了。 两人相对而坐,柳夷光面容沉静地看着智一禅师,“禅师一再召我入见,着实令人惶恐。” 智一禅师闻言摇头一笑,“你是第三个拒我之人。” 自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的那二人,仿佛跟她亦有关系。 “哦?居然还有人跟我一样不识抬举?” 智一禅师略显无奈,却还是说到:“汝父汝母。” “您说的,是定国公夫妇?”柳夷光试探地问到,毕竟她还真没法将他二人视作父母,他们的女儿,早已夭折。 智一禅师思量了片刻,道:“不错。” “他们为何不愿来见禅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许,她还是对这个只存在在旁人回忆里的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存了好奇之心。 智一禅师半是追忆,半是感叹道:“原因大抵与你一样。” 柳夷光的脑子炸开了,难道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居然和她一样,都来自…… “你们来自同一处,”智一禅师目光缥缈,满是困惑:“可你的身上有死气,他二人身上却没有……怪哉怪哉。” “彼陨汝生,终究父母缘分淡薄了些。”智一禅师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柳夷光愣住了,禅师这是在给她批命。 她曾听说智一禅师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给人批命了,现在却在给她批命。 “死而后生,仙格凤命。”智一禅师喃喃道:“奇也怪哉。”明明身上带着死气,却有仙格,既有仙格,又怎会是凤命?实在参不透。 “禅师。”越说越玄乎了,柳夷光立即打断他,面若冰霜道:“我不信这些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碍眼~ 智一禅师神色渐渐清明,对她打断自己的行为并未苛责。 “信不信都好。”智一禅师又小声道:“果真是他二人之女,说的话也都一样。”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能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 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为了掩饰尴尬,柳夷光忙道:“禅师,可要吃点心?我出去拿。” “善哉。” 先前听闻,智一禅师乃当世活佛,医术可起死回生,通天眼能勘天命,她还不信,此番遭遇,可见世人并未诳语,是她不知深浅了。 柳夷光端着点心进来,从容地将点心放了过去。 智一禅师垂眸看了看,起身端了茶具过来。 “清茶?”智一禅师问。 柳夷光微笑:“是。” 说话间,祁曜过来求见。智一禅师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同她说:“来寻你的。” 柳夷光脸一红,朝门口喊了一声:“禅师说请进。” 祁曜推门而入,见智一禅师在泡茶,略微有些吃惊,走到她旁边,端坐。 智一禅师泡茶,亦如参禅,讲究一个“静”,于“静”之间,涤除玄鉴,澄怀味象。 这样的茶配上这样的茶点,便是外面妖风肆虐,也难以吹动心树一枝一叶。 “小丫头点心做得不错。”智一禅师夸赞道。 柳夷光笑眯眯饮着热茶,道:“禅师的茶也不错。” 智一禅师闻言,愣了愣,也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颇肖令慈。”过了一会儿,便又问:“要不要学煮茶?” 自始至终,祁曜没有说一句话,柳夷光在智一禅师面前自然放松的状态与她在自己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柳夷光眼睛一亮:“学呀!” “你不是喝不惯煮茶吗?学来作甚?”智一禅师又问。 柳夷光又答:“我可以煮给别人喝么,再者,我这不是马上要回帝都当官家娘子了嘛,多一点技艺傍身免得被人笑话了去。” 祁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捏成了拳,一张冰封的俊俏面容也快有了裂痕。在禅师面前,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禅师如果能再传授一点点医术,那就更好了。”柳夷光厚着脸皮说到。 “柳儿,不可胡闹。”祁曜觉得无法再纵容下去,出言阻止。 智一禅师仍是一脸笑意,“好。”他答应了。 不等祁曜提醒,她自己聪明了一回,乖觉地跪到智一禅师面前,磕了三个头:“拜见师父。”又到了一杯茶恭敬地呈给智一禅师。 祁曜眉目舒展,这小丫头运气着实不错,竟能入智一禅师的法眼。 智一禅师的入室弟子,这分量怕是比国公府的娘子还要贵重几分。祁曜朝她看了一眼,喜形于色,还需历练。 正屋里,弘真还在虔诚为曹二娘子念经祈福。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念经虽磕磕绊绊,倒也没有错漏。 插在竹床边的檀香燃尽,沉积的香灰坠落如香炉之中。 竹床上的曹二娘子梦魇似的挥了挥手,“阿娘,阿娘……” 弘真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慧仁禅师摸摸弘真的头,一脸慈爱,道:“告诉柳施主,曹施主醒了。” 弘真一溜小跑,拉着柳夷光就过来了。柳夷光内心一阵呼号:人醒了就醒了,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只是顺手搭救,并不想全权负责呀! 这种极端不情愿在看见曹二娘子之后烟消云散。 这曹二娘子,真是小可怜。纤瘦如杆,面若死灰。脸颊瘦削,一双大眼睛占了半张脸,无神地看着房顶,小小年纪,一点生气也无。 而两位禅师竟放任着小姑娘如此颓丧,不去开导,却在一旁打坐。 柳夷光跪坐在竹床边,轻唤了一声:“曹二娘子。” 听到她的声音,曹二娘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眼睛里焕发出一丝奇异的神采。 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神采。 她的心被这样的目光狠狠一揪,最后那一点的逃避也遁形无影。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有多温柔,嘴角晕开的一抹浅笑,春雨似的点绿枯木。 “饿。” “那咱们先吃点东西。”柳夷光哄小孩般同她说话,将小姑娘扶着坐起来,自己坐到竹床上当起了人肉靠枕。 曹二娘子嗫嚅了一声,并未推辞。 弘真端了水和点心过来,柳夷光朝他笑了笑,接过水杯,递到小姑娘的唇边,柔声道:“先喝口水,润润。” 一小杯水,喝了许久。柳夷光也极有耐心,不疾不徐。 喝完水,又拿了一块点心来喂。 “慢些吃,没关系。” 曹二娘子嘴角轻扬,清甜,绵软,灵峰寺秋日栗子的香味,公子的味道。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真庆幸啊! 作为围观群众,祁曜心绪乱了。 纵使曹二娘子是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病弱无依的可怜女子,这场景也着实碍眼。 柳夷光的注意力全在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身形纤瘦,便是大夏朝女子以瘦为美,可她这也太瘦了。不过才吃了一块点心,她便不吃了。 “你的腿还疼吗?”柳夷光语气泄露了一些心疼。 在腿上切开一个口子,当然疼,可是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曹二娘子眸子一冷,是她自己太懦弱,身为嫡女,竟被继母幼妹欺辱至此,差点丢了性命!若是就这么去了,只能让她们称心如意!阿娘及大姐的仇又如何能报?既然苟且不能偷生,那就去争去抢,去报仇! “阿弥陀佛!”三声同起。 曹二娘子对三位禅师的佛偈置若罔闻,转身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问道:“公子,我的家人可有找来?” 柳夷光心一沉,心中冷笑,却也不肯伤她的心。 “找过,彼时你尚未苏醒,便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曹二娘子垂眸,他这样良善之人,若是被她们缠上就不好了。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因为贪恋这一点温柔,曹二娘子也没有提出要躺下。 祁曜眉头微拧,眸色一暗,心中冷哼一声,出了门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烤栗子 柳夷光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扇被祁曜不轻不重关上的门,又将注意力调转到曹二娘子这边。 “公子,你走。” 柳夷光意外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曹二娘子,是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呢。 “嗯,你好生休息,慧仁禅师会送你回去。” 柳夷光扶她躺下,对慧仁禅师行了一个拱手礼,“还要劳烦主持送这位小姑娘回家。” 慧仁禅师还了一个佛礼,“柳施主放心。” 原本这就是寺中之事,他本就义不容辞,而且,他现在也着实恼怒,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把灵峰寺当做埋骨地,是当真不怕报应么? 天色已晚,今日势必要在寺中过夜。 山中夜寒凉,月宫星河都比平常更寂寥。 她拢了拢衣裳,又去借了厨房,做了一锅小米粥并几样开胃的小菜,命人送给了曹二娘子。 回到祁曜处,立刻围到了炭盆边上,暖了暖手。祁曜见状,拿起茶炉上煮着的茶,倒了一杯,送到了她的手上。 见此场景,祁岩有些不适应,冰山一旦融化,便成了春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夷光道:“英雄救美?” 柳夷光累得很,懒得同他争辩,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这运气也忒好,去采个栗子,都能捡个美人回来。”祁岩拿眼风扫祁曜,暗笑不已。 柳夷光从口袋里抓了两颗栗子,扔到炭盆中,炭盆中燃气了一缕青烟,很快消散了,烟火的味道,总能让人安心。 “武阳郡守的继室夫人心还真狠。”柳夷光拿火钩子拨着炭灰将栗子埋起来,“一个小丫头吃用能有多少,怎么就容不下呢?” 祁岩嗤笑一声,眼神逐渐冰冷。遇到毒妇,小姑娘餐风饮露也是无用的。 “曹一德这位继室夫人乃妾室扶正,手段可不一般。你救得了她这时,始终救不了她的命。”祁岩漫不经心地说道。 柳夷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佛祖,没那么多慈悲。” 被她一呛,祁岩白了她一眼。 烤栗子开始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任由香味串到肺中。 “大夏律令不是禁止妾室扶正的么?”柳夷光幽幽问道。 祁岩眼睛一亮,溢满八卦神采,“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她能扶正,还是曹一德先夫人曹孟氏仙逝前主动提出来的。” 听起来匪夷所思,柳夷光竖起了耳朵,听祁岩娓娓道来。 曹孟氏出身繁水孟氏。提起繁水孟氏,只让人联想到两个字——有钱!大夏朝豪商巨贾之家,族中子弟皆以经商为傲,不曾有入朝为官之士,仅靠姻亲关系在朝中也能说上话。曹孟氏不过是繁水孟氏旁系嫡女,也能嫁给一方郡守,由此可见繁水孟氏不是一般商户人家。 而曹一德的这位继室夫人曹陈氏乃其表妹,繁水县令之女,官宦之后,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势”与“情”曹一德都割舍不得,曹陈氏“深明大义”,自甘为妾。之后,对待嫡夫人曹孟氏敬爱有加,以至于在曹孟氏病危之时,奉血为引,割了手腕,放了三大碗血。此情不曾感天动地,却感动了曹孟氏。 柳夷光听了,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懒洋洋道:“真是可歌可泣啊。” “谁说不是。”祁岩的声音也冷冷的。 厢房中飘着熟栗子的馨香,柳夷光用火钩将栗子拨出来,栗子的外皮黢黑,她拿出棉巾包着,在地上摔打了两下,打开棉巾,黄澄澄的栗球已经滚了出来。 她又用干净的棉布包了,一整颗放入嘴里,呼哧呼哧地吃了。 祁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是个烤栗子,又不是不曾吃过,怎的,看她吃着,便觉得是无上美味。 “味道极好,还有一颗,你们吃么?” 祁曜率先伸出了手。 柳夷光将栗球包好,吹了吹才放到他的掌心。“小心烫。” 祁岩脸色讪讪的,却也没说什么。 她又抓了几颗扔到火盆中。一边烤一边自言自语:“栗子不宜多食,再吃一粒便罢了。” 默了默,她漫不经心道:“我曾看到《夏律疏议》中提到,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仆杀主,剐刑。” “不错。”祁曜语气中有赞赏。 她便又笑道:“杀人偿命,此乃公道。”她仰着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祁曜,“殿下,助人为乐,咱们帮帮她。” “你倒生了一副好心肠。”祁曜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如你所愿。” 如此,便需在武阳郡多待上几日。 翌日,是个好天气。 她提前到了厨房,做了丰盛的早餐。豆浆和豆腐脑,油条和煎饼。 比不得往日早膳丰盛,却也别具风味。祁曜觉得这样的早膳很不错。 祁曜和祁岩都觉得不错,她这才让人送了些到三位禅师处,还特意说了,这些都是禅食。 只不过,柳夷光没有想到,不过借用了三次厨房,她在寺中的名声就传了出来,尤其是将她做的栗香黑米糕传得神乎其神。 慧仁禅师不过赞了一句:这栗香黑米糕看着有佛性,也不知怎么传的,竟有人说,吃了灵峰寺的栗香黑米糕有消除百病延年益寿之效。 常星将话传给她听,这样的传言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用罢早膳,祁曜如平常一样,给她布置了功课。 “殿下,咱们今日不下山?” 祁曜不解:“为何要下山?” “殿下,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先送曹二娘子回家,然后顺势查一查曹陈氏。”她说得极认真,绝不是玩笑。 祁曜叹息一声,拿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你倒是不怕被曹氏讹上。” 也不知他说的曹氏是曹一德还是曹二娘子。 柳夷光哑然。乖巧问道:“那我们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今日慧仁禅师会送曹二娘子回繁水。” 她仍皱着眉:“也不知道孟氏会不会管这事儿。” “会。”祁曜淡淡回了一个字。 没有想到会得到他的回复,她有点意外,不过他都这么肯定了,想必孟氏当真不会袖手旁观。 乖乖走到案几边沉下心来做功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米糕 厢房中红泥小火炉燃着,将肃杀秋风挡在外头。 做完功课,祁曜检查过了,方才告诉她,智一禅师请她过去饮茶。 空着手去也不好,便喊了弘真一道去厨房做茶果。 管理寺中伙食的戒严大师见着她,也殷勤了许多。倒让她有些纳闷儿。 她要做米糕,先得用石臼打米浆。 戒严在她旁边转悠了几圈,晃得她脑子都晕了。最后拉着弘真到一旁,问了几句话。复又转悠到她旁边,犹豫闻道:“柳施主,你可会做斋菜?” 柳夷光停了手里的活,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回答:“并不擅长。” 戒严仍不死心,又道:“柳施主谦虚了,主持都说您做的点心有佛性。弘真师弟也说,你做的斋菜好。” 虽说,在烹饪这方面,她经常受到褒奖,可被僧人如此恭维还是第一次。毕竟,在栖霞寺时,她不过是稍稍提了一点改善意见,便让人给赶走了。 “慧仁禅师过奖了,我……”客气话还未说完,戒严禅师打断她,又问道:“可否请柳施主帮个忙?” 她看上去很好心?柳夷光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能,肯定能!”戒严道:“只需要您帮忙做几道菜。” 只是做菜啊! 柳夷光微微一笑,就算只是做菜,也不是谁请她做,她便会做的,若是谁请都做,那她可要累死了。 “当然,也不是要柳施主白白帮忙。”戒严拎了一个布袋过来,放到灶台上,松了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这些是给您的酬劳。” 柳夷光看似浅瞥一眼,神色也淡淡然,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么大的人参,这么大的灵芝,您就用麻袋这么装着呀? 若是戒严拿出银子银票,她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可他拿出来的是珍贵药材,还是这样好品相的人参灵芝,有市无价,拿回去给阿爹阿娘补身体也好。 况且,他如此阔气,也就是说,这个差事也极具挑战性。 “戒严师父太客气了,您先说说,要做什么菜?给什么人做?” 见她答应了,戒严喜上眉梢。 “奚之先生要来拜访智一禅师了。”提到奚之先生,戒严连连叹气。 弘真似是想起了什么,捂嘴偷笑:“戒严师兄,你是不是被奚之先生骂过?” 戒严表情幽怨,弘真又笑道:“弘善师兄也被奚之先生骂过呢!骂得弘善师兄好几日都没吃饭!” 哦?柳夷光眨眨眼,弘善乃栖霞寺管理寺院伙食的师父,他还挺凶的。这位奚之先生能将他骂得连饭都吃不下,真厉害! “此番,只要不挨骂便好。”戒严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灶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嘱咐她道:“晚膳便要麻烦柳施主了。” “您真不用客气,我这也不是白帮忙。” 还真是……坦白。戒严半晌无语。 既拿了报酬,如今便是雇佣关系,正儿八经地拿出工作的态度来了。米糕上了屉,她便让人拿了纸笔过来,仔细打听客人的饮食习惯和爱好。 显然,戒严对奚之先生的口味并不十分清楚。 柳夷光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想了想又问:“那你便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又是怎么骂你的?” 戒严惊讶地看着她:“柳施主,您没听说过奚之先生?” “咱乡下人,没什么见识。” 戒严就更惊讶了,乡下人,不像不像。 “奚之先生乃清谈名家,是举世闻名的名士。”戒严一本正经的介绍,语气中不乏敬仰之情,“先生亦精通佛法,曾与智一禅师辨经说道,真叫人受益匪浅!” 柳夷光脸红,人家都这么有名了,自己还没有听说过。 名士是真名士,可他嘴巴也是真的毒。戒严耳边还回想着奚之先生的话:“你们这些和尚,说什么方外之人,却又严守戒律清规,实在迂腐。难不成食荤就不礼佛,饮酒就不参道了?再退一步,即便清简饮食,便不能做得可口些?不说做得更可口,保持原滋原味也行,可是你们这做得,大约是想气死会做饭的,饿死吃饭的!” 这些话当然不会真的说给她听,戒严只说到,“奚之先生当是崇尚道济活佛的修佛之道。” 柳夷光噗嗤笑了一声。 “这个倒是难不倒我。” 戒严慌道:“柳施主!我们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戒严师父,我省得轻重。拿了您这么贵重的谢礼,我不会让您再挨骂的!” 她换了一张纸,写了一些食材,让戒严先准备着。 米糕的香味散了出来,柳夷光用棉布包了一块给弘真,又装了一半到食盒,另一半留给了戒严。 微甜松软的米糕,好像比天上的云还要软。弘真谁都不羡慕,就羡慕小五! 竹林木屋之中,智一禅师正与祁曜下棋。 她进来时,朝棋盘看了一眼,双方正胶着,这一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完。 米糕该凉了。 正这么想着,本该祁曜落子,他却将棋子放了回去。“罢了。” 智一禅师亦将棋子放回,含笑点头:“罢了便罢了。” 这两人,还挺随性。柳夷光喜逐颜开,将米糕端了出来,“米糕就得吃热的。凉的不好吃,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只有祁曜一人在此,不见祁岩,柳夷光问道:“祁岩去哪儿了?” “下山了。”怎么听,他的语气中都有种无奈。 “奚之先生不是要来么,他就不想瞻仰一下名士的风采?” 智一禅师轻叹一声,柳夷光面露疑惑,“师父,你好似并不欢喜。” 智一禅师努努嘴,示意她看祁曜。祁曜苦笑:“柳儿,你可知奚之先生是何人?” “举世闻名的名士啊!” 祁曜将茶杯放到她的面前,无奈道:“奚之先生,他姓姚。” “姚奚之?名字还挺好听。”她混不在意地说着,忽而顿住:“姓姚?” 姚十一娘的姚。 “那他是……” 祁曜叹气:“你舅舅。” 氏族志中关于姚氏的记载,她还记得。 姚楚白,字奚之。 姚十一娘双胞胎的哥哥,她嫡亲的五舅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菜园子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却还是心慌了。太快了,她还没做好见他们的准备。 “我需要躲起来吗?需要避着他吗?” 祁曜揉揉眉心,极无奈:“他是你舅舅。” 柳夷光偏头看他:“十三年未曾谋面的…舅舅。” 想想就知道,这场会面有多么的尴尬。 对于认亲,她不抱任何幻想。 “昔日定国公获罪,奚之先生想法设法营救,未能成功。也因此寒了心,不肯再出仕为官。”智一禅师似是安慰她道:“你虽父母缘分淡薄,却不是孤苦伶仃命,亲缘深厚。奚之若见了你,定然开怀。” 话说她自己从未觉得自己是孤苦伶仃命。 她勉强笑了笑,“奚之先生与我母亲是双生子,他们长得像吗?” 这个问题……祁曜爱莫能助,他也是听闻过先生的大名,却未曾见过。 智一禅师怀念道:“不仅容貌相近,性子也一样。” 她的容貌肖母,别的不说。这张脸她还是极为满意的。奚之先生长了一张差不多这样的脸,定是个美男子。 她之前多少有点鸵鸟心态,也没有主动问询过她生父生母的事情。甚至于连氏族志都特意避开了定国公叶氏一族。只因十一娘为女子,姚氏族记中,也不过提了一句十一女,并不详细。导致她甚至连她身生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连亲生女儿都没有做好,遑论做好一个外甥女。 唯一令她惊奇的是在得知定国公姓叶的时候,前世她姓叶,兜兜转转,原来她还姓叶。 倒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饮了茶,吃了茶果,她又去慧仁禅师处寻弘真,弘真这会儿正在做功课,也不好打扰,只能自己去厨房开始准备招待奚之先生的饭食。 没有弘真在旁边,还真有种形单影只的寂寞。 厨房里,伙僧还在戒严的安排下准备食材,她现在过来,也无事可做。听见戒严让人到菜园里摘菜,她也动了心思。也有段日子没有到地里去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地里转悠转悠,也好接接地气儿。 灵峰寺的食材多半是来自寺中的供奉田,由寺中僧人耕种。问过戒严,才知道,灵峰寺的规矩便是粮食菜蔬都得自给自足,不许采购。 她更是起了兴趣,数百名僧人,要自给自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必他们干农活也是把好手。 走了半程,她又折回去。扯着祁曜的袖子,让他也随着一块儿去。 “天气也好,正好出去晒晒太阳。山地里长出来的蔬菜瓜果格外好吃,咱们也可以摘一些,晚上给您也加加餐。” 奚之先生是灵峰寺的贵客,待遇着实比祁曜及祁岩两位皇子王孙还要好。 毕竟寺里可没有单独为他们单独准备饭食的。 祁曜盯着未完的棋局,面色为难。还是智一禅师开口道:“你们忙去。” 祁曜这才一粒一粒收起棋子,礼数周全地告辞。相比之下,柳夷光要随性多了。 他是真正的克己守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雕刻成最完美的作品,却又不冷硬。这种庄重典雅,早已成为他的灵魂的一部分。 柳夷光想,怪不得有蓬荜生辉这等词语出现,因有祁曜在,这间堪称简陋的小木屋,似乎也能称一句古朴;这普通的石子棋盘,也能说得上本真意趣。 原来一个人的风华,的确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嘴角噙笑,佳人在侧,当真愉悦身心。 祁曜不明所以,被她的“玩赏”的眼神看得不甚自在,伸出手,弹她的脑门。“看我作甚,看路。” “路哪有你好看。”柳夷光含笑回道,神色也颇有些风流轻佻。 祁曜凝语半晌,终究没有提醒她女子静淑云云。私心觉得她这话不庄重,但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寺中幽静,偶有钟声穿过宝塔,透过层层森木,惊起一两只胆小的飞鸟。 灵峰寺的菜园,也是开垦了荒山所种,以芦菔和菘菜为主,也就是萝卜和白菜,远看还很惹人喜爱,走近了一瞧,这萝卜也就叶子肥壮,果子还没食指粗,多好的乌金白大白菜,也瘦得可怜。 倒是田埂之上野生野长的冬瓜,长得圆圆墩墩,皮光水滑,可爱非常。 再走走,又见着苜蓿、葵菜、芜菁等,菜品着实不少了。 只是…… 难怪寺中饭食如此清减。 祁曜在双柳庄待过一阵,也跟她了解过一些稼穑之事。看到这些菜蔬,隐约也感觉到它们长得不好。 “种植蔬菜真是门技术活儿啊。”走遍了菜园子,柳夷光不由得感叹,得亏这山地广袤,不然这样的菜蔬都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种植庄稼和种植菜蔬的技术是分开的,所谓农囿分工。这些技术都是代代相传,并不能算普及。 灵峰寺这些人和真正种植蔬菜的老囿相比,就是普通农民和农业专家的区别。 领路的僧人也很苦恼,同她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园子的菜长势都不佳,贫僧也曾特地请教过山下的庄户,却总不如人家种得好。” “说难也不难,譬如这菘菜,又瘦又黄,便是水肥不当,这会儿正是包心的时候,水和肥各五成,每亩30-40担,再开沟施点草木灰。” 僧人一愣,“柳施主也懂园囿之事?” 柳夷光展颜,“知晓一点罢了。” 用心记下她说的话,又问道:“为何要撒草木灰?我好似从未听说过。” “草木灰也是一种肥料,撒草木灰能让菜长得更好,也有杀虫抑菌的功效。” 僧人肃然起敬,听她方才说的,倒不像只是知晓一点。 “柳施主真是博学啊。” 柳夷光汗颜,她也只是踩着巨人的肩膀而已。数千年的农业发展成果,她也只了解一点儿皮毛。还真有些后悔从前不多了解一些。 偷看了一眼祁曜,见他不像反感的样子,便又继续说着其他菜蔬的栽培要点。 看过菜园子,柳夷光是一点儿都不敢浪费食材了。将之前的单子删删减减,连边角余料都算计着用法。 戒严看着他们带回来的食材,忧心道:“这些足够么?” “够的,这回定要让奚之先生感受到戒严师父您的良苦用心。” 祁曜眉峰微挑,难不成知道奚之先生是她亲舅舅,想要孝敬他老人家?也算有点长进了。 戒严听她如是说,立马将酬礼奉上,柳夷光将麻袋交到祁曜手里,盈盈笑道:“帮忙拎一下。” 让殿下给她拎麻袋?常星眼皮一跳,殷勤道:“奴婢来拿。” 柳夷光顺势就将麻袋交给了常星。对祁曜道:“奚之先生应当要到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假斋菜 卸磨杀驴,不外如是。祁曜揉揉她的头:“不要累着了。” 常星低着头,后退了两步。殿下如今越发喜欢上手了。偏偏如此亲昵的举动,倒也不让人觉得失礼。反倒,怪赏心悦目的。 “您也先别跟他提我的事儿,等我见着他再说。”柳夷光提醒他道。 祁曜点头。恐怕自己想要说,奚之先生也不肯听他说,更不会信他所说。 至申时,奚之先生方上得山来。一来,便甩开接引的寺僧,驾轻就熟到了竹林小居,推门而入。 身着水天青色的广袖道袍,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便是在这昏黄的油灯之下,也熠熠照人。 饶是见惯了俊俏郎君的常星,仍被奚之先生美异常人的姿容倾倒。 奚之先生也快四十了,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他又仔细地瞧着他的脸,竟连一根褶子都没有! 上天都眷顾美人。常星酸溜溜地想。 “哈哈,老兄,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奚之见有旁人在,只短暂地瞥了一眼,便向智一随意的拱了拱手,自己拿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智一禅师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又拿了一个茶杯,为他到了一盏热茶。 奚之先生饮了一口,开怀道:“还是你这儿的茶香。” 寒暄一阵,这才将目光调转到祁曜身上,心中也起了欣赏之意,这小后生倒是个沉稳性子。他原本也不想理会他,奈何,这位小郎君即便安静自得地坐在一旁,也让人无法忽略他的气息。 “你又是哪家子弟?”奚之先生气度儒雅,说起话来却总有一股子匪气,恣意狂妄。 祁曜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祁元朗,见过先生。” 奚之先生面上仍带着笑,眸色转冷。“皇家人?某失敬了。”嘴上说着失敬失敬,却压根儿也没有态度恭敬的意思。 祁曜始终保持着风度。 倒又让奚之先生高看了一眼,心想,祁家竟也能养出这等气度的男儿。元朗?元朗! 奚之先生一直惺忪的眼睛忽而睁开,祁元朗,周姐姐的儿子。 楚歌护下的孩子。 智一禅师也含笑道:“是芸娘的儿子。” 奚之先生眸色渐暖,面上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倒是肖母。”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这个曾被楚歌护在怀里的婴孩都长成了少年。 祁曜哭笑不得,知道先生对皇家仍有心结,说他像母亲,便是极大的夸赞了。 奚之先生往胸口一摸,从衣服里掏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也不知道今日会见到小辈,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手串是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一段紫檀木,闲来无事磨了一个手串,你带着玩罢。” 常星在身后,简直感动落泪。 祁曜也颇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很是恭顺地接了过来,道了谢。 智一禅师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再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的。” 奚之闻言轻笑,眼波流转:“给小辈的见面礼,给你不合适?” 智一禅师但笑不语,祁曜都忍不住要赞一声,禅师好气量。 奚之先生年近不惑,仍如稚子般率性,还真是……难得一见。 山中夜来得快,应是照顾奚之先生的喜好,多点了几盏灯,屋内亮堂堂的。 戒嗔打头,身后跟着等一众僧人,个个手里都拎着食盒。面上都有些许纠结忐忑。至厢房门口,禀告而入。 奚之先生闻见饭菜香味,打趣似的瞧着戒严:“戒严师父送饭来了?”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戒嗔赧色道:“之前,确实怠慢了先生,这次特意请了柳郎君帮忙做饭食。”一边说,一边将饭菜端上了桌。柳夷光特意嘱咐了,分桌而食。 见了饭菜,奚之先生乐了:“上回我讲的你们算是听进去了。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嘛!” 祁曜面上淡定,心中却是焦灼,这不是胡闹么!这等饭食怎可入佛门!她胡闹便罢了,怎的寺中僧人也同她一起胡闹!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这些都是素食。”戒嗔忙解释道,他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亲眼看着柳郎君做好的这些菜。 正是亲眼所见,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素食?”奚之先生看着自己面前的浇汁鲤鱼,凑近了一闻,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分明就是鱼香味。 柳夷光想得很周到,这些做成仿制的鱼肉,只供给奚之先生。给智一禅师和祁曜的饭菜,都是蔬菜原本的模样。 祁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蔬菜做成鱼肉,亏她想的到,也亏她做得到! 戒嗔小心翼翼瞅了瞅智一禅师,回答道:“您尝过便知。” 奚之先生将信将疑,拿起筷子,挑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放进嘴里。就是鱼的味道嘛! “没有鱼骨。”祁曜看着盘中的鱼,幽幽道:“不是真的鱼。” 奚之先生定睛一看,果然如他所言。他放下筷子,击掌大笑:“好手艺,真真巧夺天工!色香味,皆与真鱼同,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可谓高人呼?便是真鱼,也难做得如此美味,这位可称神人也!”说到激动处,又问:“这位神人身在何处?快快将他请来!” 他游历八方,最喜结交奇人异士,这等神仙人物,他定要好生结交一番,不能错过! “炉上炖着菌菇汤,柳郎君说需得一刻钟的时间他才能过来。” 便是等上一刻钟也无妨。 祁曜瞧着奚之先生的餐桌,又瞧瞧自己的餐桌,心下黯然,他那桌看上去好吃。 意兴阑珊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冬瓜放进嘴里,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来,是鱼香。 真的有吃起来像鱼一般的冬瓜。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奚之先生吃东西倒是优雅,却也生猛,不到一刻钟,桌上的饭菜都被扫荡一空。 戒嗔的注意力只在奚之先生身上,见他用完餐,又瞧了瞧智一禅师和睿王,桌上也都空了。 正想去厨房催催汤品,柳夷光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认亲 奚之先生正要起身迎接这位神人!仰面看到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楚歌?”奚之先生几乎是惊弹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清澈的双眸染了一层霜雪。既似怀念,又似隐痛。 柳夷光的惊讶不比他少!楚歌? 姚楚歌!就像一记闷棍打到了头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姚楚歌,这是她妈妈的名字。 叶广屹,姚楚歌,前世,在她三岁的时候车祸去世的父母!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祁曜面前,问道:“定国公的名字,是不是叫叶广屹?” “是。”祁曜回答,见她神色不对,祁曜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柳夷光顺势坐下,目光看向智一禅师,想要确定她的想法。 智一禅师对她点点头。 竟真的如此!原来,他们是真的没有父母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心有些乱,还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她倔强地看着智一禅师,想要知道答案。 “天意如此。”顿了顿,又说:“也是他们所求。”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旁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奚之先生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长得像女娃娃的小郎君是楚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外甥啊! 可是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好像根本就没有正眼瞧他这个舅舅。 真叫人难受。 还是常星机敏,把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 主子眼里只有阿柳姑娘,连奚之先生都撇在一边。 一般这种场面,常星都装作瞎子哑巴。可这是…奚之先生啊! “难道就没有人同我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奚之先生又茫然又绝望。 常星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谦卑道:“先生,阿柳姑娘确实是定国公和姚十一娘子的女儿。” “女儿?”奚之先生转头看着紧挨坐着的二人,愠怒之气一点点爬上他绝美的脸上。 常星眼皮一跳,清咳一声,继续解释道:“是,这些年,娘娘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定国公夫人,前段时间殿下去阳城办差,寻到了小娘子。” 当年定国公府出事,他正在外游历,赶回来的时候,只听说定国公通敌叛国,全族被诛。 被他视为精神领袖的定国公和被他视若珍宝的同胞妹妹已双双殒命!姚氏族长为了自保,竟将他可怜的已经死去的妹妹除族! 他不认为睿王会在没有弄清她身份的情况下,将人带在身边,还带到了他的跟前。 “我太傻了!”柳夷光用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祁曜一惊,抓住她的手,怕她又要伤自己。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么,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奚之先生也被她惊到了,疾步走到她面前,满目心疼。 两人对视,柳夷光率先泪目,喊了一声:“舅舅。”语气委屈得不行, 一声,喊得奚之先生也眼泪涟涟。他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摸摸她的头。 祁曜看了一眼他的手,努力将视线转向别处。 柳夷光不爱当着人面哭,很快就将眼泪给擦干净了。 关于父母,她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 若前世她的父母穿越到了大夏朝,应当能混得风生水起才对。她的父母都很优秀,她爸叶广屹是个军人,还是特种兵,被战友称为“兵王之王”;她妈姚楚歌是个科学家,还是国际物理学研究所的高级会员,国宝级的人才。 这两个人在一起,怕是能搅起不少风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想起爷爷常说的这句话。后来,她常常想,爷爷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父母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车祸。 倒是奚之先生,哭得停不下来,让柳夷光给好生劝慰了一番。 “斯人已逝,却也不能不清不白地去了。”奚之先生恨道:“叶国公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绝不会通敌卖国!” 看了一眼祁曜,止住了话头。 祁曜惭然,坚定道:“定国公蒙冤多年,也到了昭雪之时。” 奚之先生听了他的话,却并为就此表明态度,默然片刻,对智一禅师道:“我们甥舅初见面,还有许多话要说,暂且告辞了。” 说完又看向祁曜。 本是应该,祁曜没有理由阻拦,只是略微有些抵触。 “我的厢房,就在隔壁,先生请自便。” 奚之先生不觉得奇怪,凭周氏在鲁地的威望,睿王自然不会被怠慢。 也不同他客气,心安理得地占了他的厢房。 被打的兔子: 一关上门,奚之先生便迫不及待问道:“这些年,你可好?” “很好。”她答道,将自己在双柳庄的生活同他说了说。怕他觉得自己在乡下过得不好,将重点都放在了家人如何疼爱她,她过得有多自在惬意。 便是如此,也惹得奚之先生阵阵心酸。 “哼,想必祁远灏早就知道,竟连我都不告诉,可恶至极。”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柳夷光忙道:“端亲王也有自己的考量。想来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 奚之先生气闷,也是了,当初姚氏将楚歌除族,他负气之下,发誓与姚氏断绝关系,之后更是天南海北地游历,再也没有回过帝都。 “舅舅,我问您,我爹娘真的是因为通敌卖国而被处置的吗?有没有别的原因?” 奚之先生痛心疾首,“他自然不会通敌卖国!都是被人陷害的!这些年,我亦在查这事,如今也有了些许眉目。” “圣人有为我父平反的意思,恐怕朝堂之上多有人反对,所以圣人迟迟没有提起。”柳夷光自然也不愿意父母死后还带着罪名。 奚之先生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他资质平庸,若不是广屹和楚歌助他……”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最终也没有全然说出来,“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柳夷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她是全然信任了祁曜。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你有所庇佑。姚氏在处理楚歌之事上太过无情,但阿姆最疼她,我且送你回去。” 她自然谢绝了他的好意。“也不必着急,睿王将我安置在了柳将军府上。” “可是河东柳氏?”奚之先生问道。 柳夷光点头:“正是!” 奚之先生神色一松:“祁元朗还不错。”见她带笑,又正色道:“你一个小娘子,离他远一点!” 柳夷光:“……” 说晚了呢,舅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夙愿 “柳将军原是定国公旧部,对定国公忠心耿耿,当年也是定国公一力将他保下。你寄住在柳府定不会受委屈。” 柳夷光对此一无所知,她尚未见过柳大人。 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们都当她是半大的孩子,还需要人照料。 不过,她不是孩子。 如今,她才真正得知自己的身份,不是定国公遗孤,而是,她还依然是叶广屹和姚楚歌之女。 说了这么许久,她冷静了许多。 室内安静了片刻,奚之先生忽而道:“瞧我,老糊涂了,说了许久竟未问你的名字。” 柳夷光瞧着他这张连一根褶子都没有的俊脸,实在与“老糊涂”这仨字儿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夷光。”她说,“我叫叶夷光。” 奚之先生愣忡片刻,又红了眼眶,方捂着心口,呐呐道:“是了,她从前总是玩笑说,她将来定会生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貌赛西施。” 她听了,也按了按眼角,那些年,在她无数次想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这异世,也同样思念着她。 “我爸妈…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爸妈去世,爷爷带她回了农村,让她走上了和父母完全不一样的路。 奚之先生听她如此问,脸上浮现一丝神往之色。“他们啊,都是神仙般的人。这些,日后慢慢让你知晓。”多半,也是怕惊着她。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也只摸清一点皮毛。 渐渐地,屋中越来越明亮。稀薄的日光洒满了厢房。 柳夷光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 奚之先生怜她连父母一面都没有见着,从胸口掏出一叠信笺,交与她道:“这是他们从前往来的书信,我保留至今。”他赧然道:“用的是他们的暗语,我研究多年也未完全通透。你留着当个念想!” 柳夷光心思一动,打开信封,展开信筏,嘴角微微上扬。 还好,用的是英文。 她还担心他们用的摩斯密码,虽然也能看懂,到底要多费周折,不如英文看起来一目了然。 奚之先生见她看得仔细,疑惑道:“你能看懂?” “看出了一点门路,不过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奚之先生丝毫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毕竟,他和她娘同生同长,打小就被这个妹妹智商碾压。 此时当真欲哭无泪,他研究了十多年,才研究出一点皮毛。她不过看上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还真是他们的女儿。 她看的这封,是他们尚未成亲时的情书。想必父亲之前抱怨他们好不容易相认,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偏偏现在见上一面都难。母亲这封信里,温言安慰了他一番,还说现在正在做个有趣的东西,做好之后先让他过过手瘾。 算是情信! 她嘴角抿了抿,母亲对父亲可真温柔。 不过,想到她是做什么的,又想想父亲是做什么的,他们说的有趣的东西,肯定很凶残。 “舅舅,我娘做的东西,可在?” 奚之先生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你这哪是只看出了门道,你根本就是看懂了! “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奚之先生视线微微一转,道:“日后带你去看。” 需要带她过去看的,大约都是大家伙了。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造出什么来,她都不会奇怪。 柳夷光手中捏着一叠信笺,莞尔道:“的确也不必急于一时。” 说了一晚,哭了一晚。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直到寺中僧人端了早膳过来,二人才止住了话头。 奚之先生看了一眼清汤寡水的早膳,破天荒的,竟也没有出言讽刺。 知道寺中饭食水平之后,柳夷光也不敢再挑挑拣拣。 “睿王殿下可起身了?可用过饭食了?” 僧人露出为难的表情。睿王殿下哪是他一个小僧能见着的。 奚之先生咳嗽了一声,对僧人道:“多谢小师父了。” 僧人头一回能见到奚之先生,还听到他的一声道谢,有些受宠若惊,“先生客气了。”说完便提溜着食盒娇羞地跑了。 奚之先生的魅力,还真是势不可挡。 待无人在侧了,奚之先生才端着长辈的架子,痛心疾首对她道:“你要记得自己是女子,少跟祁元朗搅在一起。”他现在是不太留心朝廷之事,却总有一些人硬要将这些事往他耳朵里塞。 仿佛只是转眼间,又一茬皇子长大了。 “他人很好。”柳夷光一本正经道,“不然舅舅也不会一见面就送了人家一个手串。”她在厨房时就听到送食盒回来的僧人说了。 原话大约是:奚之先生和睿王殿下风姿卓然,品貌不凡,两人也是惺惺相惜,先生送了睿王亲手做的佛珠手串。佛珠都是奚之先生亲手磨的! 语气之中的艳羡,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就是给小辈一个见面礼,被他这么一说,怎的好似奚之先生看上了祁曜似的。可真不够肉麻的! 奚之先生哑然。嘟囔:“不过是一个手串罢了。” 忽而想起,他还没有给这小外甥女见面礼。 身上其实也有几个小玩意儿,打发别人还行。给他才捡回来的小外甥女可不行。 “我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待会儿唤人送来给你。” 柳夷光忽而觉得有些头疼:“不用了……” “长者赐不可辞。”奚之先生拍拍她的头,很是亲昵道。仿佛上瘾了似的,在她头上再揉了几把,心道,夷光可比楚歌要乖巧多了。他从前看别人家兄长摸妹妹的头,像抚猫儿似的,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他家反过来,他虽是哥哥,楚歌却把他当弟弟,总喜欢掐他的脸,逗他玩儿。 现在,也算还了当年的夙愿。 祁曜在厢房外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身后的常星看着就为他着急。小声提醒道:“殿下,包子该凉了。” 不再犹豫,他敲三下门,开口道:“先生,我令备了早膳来。” “进!”奚之先生言简意赅,细长的瑞凤眼微微眯着,“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祁曜端方道:“元朗特意来同先生一起用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猪拱白菜,这熟悉的套路 奚之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 这场景怎么这般熟悉? 祁元朗,你这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一贯保持的礼仪,让他做不出赶人的举动。 “坐。” 祁曜坐下来,大大方方地往柳夷光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他想了一整晚,也想不出,她之前并不在意自己定国公遗孤的身份。只是在听说了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的名讳之后,仿佛才真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她认的并不是定国公,甚至不是叶氏;她认的只是叶广屹和姚楚歌。 现在见她通红的两只核桃眼,越发确定了,她对叶广屹和姚楚歌的感情很深。 她有秘密,且并不愿告诉他。祁曜的脸冷了下来。诚然原本他的脸就够冷了,现在只是冷得更深厚了。 侍人将食盒里的包子小菜小米粥端上了桌,常星上前道:“这些都是按柳郎君交代的法子做的,柳郎君,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冒着热气儿的小米粥和包子端上来,她才真觉得自己饿了。 侍人又端了热水来,擦过了脸,洗了手,她才抓起胖胖的大包子咬了一口。 又松又软,手艺真好。 便是素馅的,这个时候也极招人稀罕。 祁曜唇角微微翘起,亦拿了一个包子,优雅地吃着。 奚之先生眼角一跳,警惕地看着祁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带撒娇的话语传来,“元朗,你又不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是祁岩过来了。 他进了门,见除了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容貌极盛的年轻男子。一身气度,倒让人不敢轻视。 祁曜放下手中的包子,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过来见过奚之先生。” 竟是奚之先生!祁岩两眼放光,行了一个大礼:“子彦见过奚之先生。” 祁曜又对奚之先生道:“舍弟祁岩,乃十皇叔之子。” 原来是端亲王的儿子,奚之先生笑了笑,“极好,来访故人,又得见故人之子。”说着又掏出一个玉扳指,递过去:“这个拿去玩。” 祁岩接过玉扳指,极力压制住狂喜的表情,仍被柳夷光一眼看透。 看来奚之先生是他的偶像,瞧他这小迷弟的眼神,还有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从前的嚣张纨绔之态。 “坐下一起用早膳罢。”奚之先生热情邀请道,侍人拿了团蒲过来,乖觉地放在了奚之先生旁边。祁岩笑着落座。 柳夷光咬着包子,看戏似的,看他表演乖宝宝。 早膳罢了,祁曜对她道:“你回房歇息会儿,今日怀瑾禅师便要回了。” 吃饱了,她方觉得累了,他这话正合了她的心意。便对着奚之先生道:“舅舅也好好休息。” 祁岩惊诧地看着她,尔后又闷闷地想,是了,他都快要忘记了,奚之先生姓姚,和传闻中的姚十一娘乃双生子。 想到这一层,他才又惊觉,柳夷光跟奚之先生长得可真像,就算是父女都没有这般相像的。可,容貌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祁岩扼腕,果然是她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柳夷光自是感觉到了祁岩的注视,可他这愤恨又遗憾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清楚几分,挑了挑眉头,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告退。 她一走,奚之先生也起身,随意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奚之先生所住的院子,离竹林也不远,院中黄菊簇簇,开得热闹。 一进门,穿着玄色麻衣小厮打扮的小厮便上前,略带指责的语气:“先生又坐谈一晚,如此下去,身体怎受得住。” 奚之先生听了指责,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很开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在同谁坐谈。”说完指着屋中摆放的两口箱子,道:“这些都是刚到的?都送到芝兰小居去。” 小厮一副无奈之色,他家郎君就是散财童子。平时身上带着的,甭管多贵重,出去一次,必然会少一两样。今日尤其大方,竟要送出两大箱子去。这两箱东西,价值万金呐。 “郎君,不如您再三思三思?”小厮凝神道。也不知道芝兰小居住着谁人,能哄着郎君送万金之礼。 “让你送去就送去,啰嗦什么。”说完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道:“客气着点儿,那可是爷的小心肝。” 小厮呆愣在原地,宛如木鸡。“郎君,这可是在寺中。”您要浪,能不能下山再浪? 后半段,便是没说出口,奚之先生也意会到了。 “混账东西!”奚之先生面色涨红,甩袖道:“那是爷的外甥女。心肝宝贝乖囡囡!” 可真够肉麻的!小厮更加木然,您老那么多外甥女儿,往常求见你都见不着呢,今日唤上小心肝,谁知道您说的是外甥女儿呢? “您先歇息着,奴才这就送过去。” 这两箱皆是这次出海带回来的舶来品,除了珠宝香料,还有药材食材。还有数件郎君在船上无聊时亲手制的小东西,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原本是想见识一下郎君这个外甥女儿的手段,到了芝兰小居,却只得见了一个侍人,侍人也未通禀,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东西放在院子里。 小厮看着这个侍人,外甥女身边怎么会是个太监在伺候?又觉得这个外甥女的架子还真大。 侍人看着小厮的脸色,解释道:“郎君这会儿歇息着,待他醒来,便去向先生道谢。” 不是外甥女儿,怎么又是郎君?小厮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那便不打扰了。” 待人走了,侍人盯着两口箱子琢磨着搬到房中好些,看他们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很轻松的样子,他弯下腰,抱住一个,用力起身。箱子却纹丝不动。 ……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柳夷光这一觉睡得绵长,梦里出现了笑容嚣张的女子和冷脸沉默的男子,他们张开怀抱,她努力地努力地向他们跑过去,“爸爸、妈妈……”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声音。 她带着绵甜的笑意,这应当是她两岁时学走路的样子。 封存的记忆打开,他们的音容浮现眼前。 她跌跌撞撞扑倒在女子怀里,却听见她对他说: “这小妞智商遗传你,体格遗传我,啧啧,长大可怎么办哦!” 他抿抿嘴,望着天,冷哼一声道:“有我们护着,怕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铃薯和玉蜀黍 大梦初醒,柳夷光颇为怅然。 起身坐着,面容呆滞。 “醒了?” 她惊了一下,寻声看过去,原来是祁曜。木然地点点头。 祁曜见她还未醒神,端了一盏茶过来送到她嘴边,她低头啜了一口。 “谢谢。” 这回真的醒了,不过……她惊吓地从床上弹起来,又惊觉自己只穿着里衣,又弹了回去,裹住被子。脸色涨红:“哎……有事吗?” …… “你没用午膳。” ???抱歉,我还未完全清醒,不太懂您的意思。 “胡太医说,你不能挨饿。” 她的唇边漾出一抹笑,“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 这个尴尬的时辰,午膳过了,晚膳未至。 “膳堂备了饭菜。” 她的眼睛一亮,道:“我这就起来。” 话毕,却半晌没动。 “你先出去。”她弱弱地说到。 祁曜错愕,一贯的铁面上浮上红云。到了午膳的时辰她还未醒来,他便担忧她是睡着了还是睡晕了过去,本是过来看看,却一待就待到她醒来。 方才她跟兔子一样窜上窜下的,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被她这么一点,他方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了房门。背影还是无比端正优雅的。 莫名的让她有点别扭,祁曜他该不会只是她当孩子在养?不然,怎么都没见他害羞的。 朝下看了一眼自己平平的胸口,的确难以让人生出什么旖旎的情愫。 神情恹恹地从床上爬起来,心情很差,的确像是低血糖。 打开门,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祁曜还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将握在手里的手巾打开,递过去:“栗子糕。” 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主子的“殷勤”,常星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外面怪冷的,二位能否先回屋中。 “舅舅可起身了?可用膳了?” 祁曜抿抿唇,道:“先生也刚起身,已经让人送了饭食过去。” “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过去同他一起吃。” 对奚之先生,她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切之感。 祁曜不语,常星道:“奚之先生这会儿已经在用膳了,过去打扰恐怕不好。殿下午膳用得不多,不如让殿下陪您再吃一点。” 没能和舅舅一起用膳,柳夷光颇有些遗憾。 用过膳,她立刻就想去奚之先生住瑶菊小居。 祁曜看得透透的,在她起身时说到:“奚之先生送了两箱东西来,不去看看?” 柳夷光脚步顿住,一副为难的样子。“哎,不是说了不要的么。” “长者赐,莫可辞。既是舅舅给你的,你便拿着。”她不肯轻易接受奚之先生的东西,让祁曜有种隐秘的开心:“日后孝敬回去便是。” 话虽如此,她仍有些过意不去。 慢悠悠回了房,侍人抬了箱子过来。柳夷光示意让他们打开。 箱子打开,很是晃眼。 光是用来分类的小匣子都珠光宝气,精美可爱。 柳夷光随便拿起一个打开,满当当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她淡定的关上匣子,放回原处。又拿了另外一个匣子打开,是一匣龙脑香。 …… 舅舅的财气,还真是肆无忌惮。 柳夷光笑了笑,把匣子放了回去。将匣子一一打开,纵使她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乍一见这么多宝物,也免不了心旌摇曳。 她关上箱子,又打开另一箱。 这里面就正常多了。都是一些食材药材。 突然,她眼睛一亮,欢呼了一声:“天呐!马铃薯,玉蜀黍!” 她的样子就像是见着了亲人!祁曜看着她拿着的两样东西,一块灰不溜秋,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一个则像是大个儿的麦穗。看样子都是食材。 怎么看,这两样其貌不扬的食材,都担不起“叔叔”这个称呼。 “天啊,天啊~”她高兴得有些词穷,真不知道奚之先生他们这次出海到了哪里,怎么会弄到这两样东西。 她把这口箱子翻遍了,却也只看到六个马铃薯和六个玉蜀黍。数量也忒少了。这两年还是吃不着了。 有点遗憾,更多的却是希望。 她原本就有出海寻这些物种的计划,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怎能让人不高兴? “快快,帮我将奚之先生请来。” 柳夷光对侍人说到。 侍人看了一眼常星,常星点了头,侍人这才疾步出门。 她这如获至宝的癫狂,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毕竟方才面对着真正的宝贝,她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而已。 难道这些比珍珠,龙脑香还要珍贵? 她平静了些,祁曜才问:“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么?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柳夷光唇角一勾,眼睛异常明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飞扬。“就是普通的食材呀。” 祁曜呼吸一滞,想要移开目光却仍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普通却很厉害的食材。” 与麦子、水稻、高粱有同等地位的粮食,虽然普通,但是非常厉害。 大夏朝的农业技术在这个时代自然是领先水平,但还远远不够,平民百姓之家一年也没几顿能吃饱饭的时候。 “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糠粑粑。”柳夷光带着怀念似的说到:“在双柳庄时,吃过一次,真的难以下咽。” 他看向常星,笑着问道:“常大人吃过吗?” 常星愣了会儿,才答:“奴婢小时候吃过,现在倒不记得那个味儿了。”他顿了顿又答:“也不是顿顿都有糠粑粑吃的。” “那倒是,顿顿有糠粑粑吃,日子也算好过。”柳夷光笑笑,又接着说:“我只吃了这么大一块儿,嗓子疼了好些天。阿爹阿娘还笑我娇气呐。”她用两只手比了一个巴掌大的圈儿给祁曜看。 唯一一次吃糠粑粑的体验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大到令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糠粑粑跟这两样食材有什么关系。 又听她道:“有这两样东西,百姓便不用再吃糠粑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藏起来 祁曜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真的?”他上前拿起一个灰不溜秋的马铃薯,闻了闻,并没有什么香味。 看起来并不好吃。 又拿了一个玉蜀黍,闻了闻,这个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香甜味道,很好吃的样子。 “马铃薯和玉蜀黍都是耐寒耐旱的植物,而且产量很高。”她看他拿着玉米不撒手,笑道:“喜欢这个?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吃,得留着做种。” 祁曜将玉蜀黍放下,探究地看着她,她从未出过阳城,却识得这些海外的植物。 读懂他的眼神,她却只是俏皮一笑,调笑道:“觉得我有点神秘?” 压根儿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祁曜有点儿懵。 她凑近了他,低着头,很小声地说。“听说,女子保持一点神秘感,”她顿了顿,语气缥缈蛊惑:“对男子更有吸引力。” 其实,是想捉弄他。 说完,想要抬头看他的表情。一抬头,看到他幽深的暗潮涌动的眼眸,配上他这张冰冷帅气的面容,又禁又欲。 她愣住了。第一次想要施展女性魅力,没想到反被蛊惑。 这些都是谁教给她的?! 祁曜无奈,揉揉她的头。 关于她的“神秘”,她现在不愿袒露,他也并不打算继续深究。 还是把她当成孩子么?她撅了撅嘴,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样的祁曜,她实在是拒绝不了! 比起方才魅惑的样子,祁曜更喜欢她现在呆呆的软软的模样。小猫一样,想要亮爪子,却又颤巍巍的不想伤害他的样子。 奚之先生进来时,便感觉到屋中异样的氛围。乜斜地看了一眼祁曜,露出了一抹冷笑。貌似无意地走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将二人分离左右。 常星在他们身后,悄悄朝侍人做了退下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奚之先生看着案几上的东西,露出笑容来:“乖乖儿,找舅舅来,是为了这些?” 柳夷光被他这声“乖乖儿”惊住了。轻咳了一声,很不好意思道:“舅舅,有点肉麻了。” 奚之先生叹息了一声,此刻他正是亲情泛滥的时候,身上笼罩着“母爱”的圣洁光辉。“听多了会习惯。” 柳夷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名字不过是代号,不重要。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马铃薯和玉蜀黍。 “舅舅,您这次出海带回的这两样东西可还有?” 奚之先生不在意道:“只有这些。” 柳夷光觉得有些遗憾。又问道:“那船队什么时候能再次出海?” 奚之先生觉得奇怪:“不过是野生野长的花草罢了,你若喜欢,下回让人多带些回来。” “花草?”柳夷光笑了:“它们才不是仅供欣赏的花草,它们是食物啊!” 奚之先生拿起一颗马铃薯,表情颇为嫌弃。这玩意儿瞧着实在不太可口。 怎么都不太喜欢马铃薯?柳夷光叹息,人家只是长得不太好看而已,做出来的料理可是非常棒的! “只是,出海一趟短则半年,长则要岁余,倒不知你等不等得。” 柳夷光笑道:“等得等得。” 新物种推广,岂是能一蹴而就的,她有这个耐心。 她方才就看过了,这几颗土豆都已经有冒芽之态,需要赶紧种下。 马铃薯最佳播种时期是十月,不过,如果在气候适宜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播种。 离帝都还有数日的路程,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得好好地护芽才是。她另取了大些的盒子过来,将土豆放到进去,用棉被盖上。又择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安置着。 她做事的时候一向专注,安置好马铃薯之后,又顺手将玉蜀黍的皮儿拔了,将玉米粒一颗一颗掰下来,用荷包装好。 明明是做着农事,却极风雅。 奚之先生感慨万千,他从前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楚歌专注做着他不懂的事。如今他看着夷光做着跟楚歌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做完了这些,柳夷光还想同奚之先生聊一聊海外的见闻。 一回头,猛然对上两双直勾勾的眼神,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哎,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瘆人的。”她拍拍胸口,稳定了心神之后坐下来。 祁曜垂下眸子,隐去眼中的情绪。低声道:“事情做完了?那便去竹林小居,怀瑾大师回来了。” “怀瑾大师已经回了?你怎么不早说!”她将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大口茶,站起来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莫着急,慢慢走。”祁曜提醒道。 柳夷光听他的话,放缓了步子,走在奚之先生边上,将他们留在灵峰寺的原因全盘托出。 “反正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救曹二娘子一命。” 听她说完,奚之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曜一眼。他这些年不在朝中,却不代表他是聋子瞎子。 祁曜坦然回视,没什么好心虚的,他从不屑于阴谋,相对于阴谋,他更喜欢这种用礼法和律令碾压式取胜。若不是曹一德自己私德有亏,又违背了律法。就算他是二哥的人,他也是不会动他的。 奚之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心道:还真是道貌岸然!看你能装到几时!复又看着自家的傻姑娘,良善可怜,跟祁氏交往,岂不是羊入虎口? 祁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本就硬朗的面容又清冷了一分。 他看向柳夷光,看着她明艳艳的笑,忽而想把她藏起来。 竹林小居在傍晚的霞光中一派祥和,“嗒、嗒、嗒”的木鱼声沉闷的庄重。 令她有些不敢上前叩门,惊扰门内神佛。 奚之先生直接推开了门,大呼道:“一天天敲这破木鱼,也不见敲得动听些。” 木鱼:“……” 祁曜:“…………” 柳夷光:“………………” 智一禅师已经习惯他的口无遮拦,只是放下了犍稚,脸上带着笑,全然一副老神在在虚怀若谷的风范。 奚之先生在他边上半坐半躺下,懒散随意。 她还挺欣赏舅舅这种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笑了笑,但并不想效仿,正经地对着智一禅师行了礼,才与祁曜一同坐下。 屋内并不见怀瑾大师,她正要询问,智一禅师道:“怀瑾在前堂主事,你们在此稍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 前堂正厅大门紧闭,里面的气氛端的是冷若数九寒冬。 怀瑾大师仿若不察,俨然一副入定了模样。 曹氏孟氏分坐两边,泾渭分明。此时彼此还保持着基本的体面。 曹二娘子并未出面,前来的是曹二娘子的舅舅孟长青及两位表兄孟昭华、孟昭志。孟氏虽属商户,却全然没有一般生意人身上的铜臭气。这会儿正襟危坐,规矩与世家子弟相比也并不差。 曹一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孟长青,他与这个舅兄多年未见,印象中这位舅兄温文尔雅,见人总带三分笑,并没有这般凌厉的气势。 今日收到睿王到了灵峰寺的消息,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匆匆赶来,还未见着睿王,便被人请到了这里。谁知,孟长青见着他连招呼都不打,还冷哼了几声。起初只以为他是见了曹陈氏,心里不太爽快。随着气氛越来越冷凝,他心里也更没底了。 因急着见睿王,他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无人说话,只得自己先开口:“主持请本官来,所谓何事呢?” 孟长青闻言轻哼了一声,怀瑾大师抬眸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平和地说:“曹大人,此事还是由曹夫人亲自与你说罢。” 曹陈氏闻言,表情微僵,用极轻柔的声音问道:“舅兄是为了二娘子来的?” 孟长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目光却看向曹一德,咬着银牙答道:“不错。” 曹陈氏以为二娘子在寺中养伤,没有想到她竟将多年不曾联系的舅舅请了来,倒是小看了她去。 “二娘子伤了,妾也十分心疼……” 曹一德大惊:“二娘子受了伤?怎么无人通报与我?” “因有智一禅师为二娘子疗伤,妾以为并无大碍。夫君这些时日公务繁忙,妾也不想打扰你。” 孟长青却是听不下去了,蓦然开口道:“毒蛇咬伤,须臾致命,竟也被曹夫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曹陈氏呼吸一滞,面色煞白,交织在一起的手指仅仅绞在一起。 “都怪妾想得不周到……”像是要被逼得哭出来似的。 曹一德看着,心微疼,也觉得孟长青说话不甚客气。脸色也有些不佳,道:“智一禅师的医术,谁能信不过?原也不怪你。你莫要过于自责。” 孟氏这边齐齐发出一声轻哼。 怀瑾大师见状,悠悠开口道:“伤人的蛇并非灵峰山所有。”他平和的目光看向曹陈氏,“是有心人带来的。” 曹陈氏猛地抬起头,对上怀瑾大师的视线。“你胡说”这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她从怀瑾禅师平和的目光看到了一丝冷酷,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曹一德眼睛微眯,看向怀瑾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怀瑾大师闭上了眼睛。 孟昭华笑了一声,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很是突兀和怪异。 “曹大人,您没听懂?草民给您解释一下,大师的意思是表妹此番的劫难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平日里最不喜拐弯抹角,这会儿更是直白,直直看向曹陈氏,“对吗?曹夫人。” 分明是无礼的行为,孟长青却没有制止。 曹一德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冰冷如蛇信子。他是知道的,二娘子一向身子弱,平日就汤药不断,大夫都说,若不是夫人细心照料,只怕是活不了这么大。明明表妹已经做得这般好了,他们还不满意,竟将杀人的罪名都按在她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昭华也不惧,坦荡地回看过去,到底年轻气盛,语气难掩讥诮:“曹大人,断案自是看证据的,您看过证据再来为曹夫人辩白也不迟。” 曹陈氏委屈地看了一眼曹一德,一副隐忍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夫妇一体,孟昭华如此不给曹陈氏颜面,曹一德本就生气,见夫人如此委屈,胸口腾升气一股怎么也压制不住的邪火来。 而此时,怀瑾大师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向戒嗔,微微颔首,戒嗔悄然离开。 竹林小居中,智一禅师与奚之先生正在论道。 戒嗔到时,听了那么几句,只觉得醍醐灌顶,一时入迷竟忘了来此目的。 奚之先生口若悬河,柳夷光也不想打断,不过到底还惦记着前殿之事,便问道:“戒嗔师父到此可是来请睿王殿下的?” 奚之先生立即停下,还有半截儿话留在喉头,让听众颇为遗憾。 戒嗔脸色微赧,“是,主持请睿王殿下前去。” 祁曜起身,看向柳夷光,无声邀请她同往。 奚之先生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也站起身来。“许久没瞧过热闹,今儿赶上了,便瞧瞧罢。” 柳夷光有些意外,方才听他论道,颇有遗世独立之态,并不像是会去瞧这劳什子热闹的人。 祁曜身体微顿,心中隐约有些不快。 行至前殿,便有小僧通报:“睿王殿下到~” 曹一德的怒气僵在脸上,心中不免着慌。 睿王其人,不容人不忌惮。 祁曜进了殿,原本很紧绷的气氛更加凝重。 殿内人皆跪倒在地,孟昭华偷偷抬头看一眼,便如那呆头鹅般定住了。 睿王英挺伟岸风姿卓然,而随他同来的两位,皆是天人之姿风采昭昭。 他这点儿不规矩也被柳夷光瞧了个正着,倒是个胆儿大的,她嘴角弯了弯,跪坐在祁曜下方。 “人命关天,已经不能归灵峰寺所管,此事还请睿王殿下做主才是。”怀瑾大师话毕,让寺僧都退到殿外。 祁曜看向曹一德,沉声道:“武阳郡守,可有异议?” 曹一德额上的冷汗直冒,他也是第一回见到睿王,亲身感受到听闻中的气势压人,他险些失态。 “微末家事,怎敢劳动殿下?臣实在惶恐!” 祁曜随意地看向他所在地方向,没有半分感情地说:“孟氏已经递过了讼纸,便算不得家事。”说完之后,他拿出一块令牌,继续道:“本王奉圣人诏,巡北郡,既遇见此事,亦没有袖手之理。” 曹一德头上的冷汗已经滴落下来。 原来睿王不仅是来赈灾的,还担着巡抚之责。只要睿王乐意,他家的事儿人家还真就随便管。睿王是谁?若不是铁证如山,他能插手管这事儿? 曹一德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曹陈氏,二娘子这事儿难不成真是她做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审判 “睿王爷公平决断,臣无异议……”曹一德艰难回复。 柳夷光自坐下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曹陈氏。心下感叹,看着如此清秀柔弱的一个人儿,却能杀人,真真是披着美人皮的豺狼。她连人都敢杀,匍匐在睿王面前时,却克制不住身体瑟瑟发抖。 “如此,本王便开堂审理此案。” 睿王不仅面无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平稳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孟长青背脊亦是一凉,手心里都是汗。 “孟长青,你的讼状本王已阅,若有证据,现在可以呈上来。” 孟长青使劲地指甲都要嵌入掌心了,故作镇定地将一木匣举过头顶。 常星没跟来,柳夷光乖觉地走过去接过孟长青手中的木匣,没有刻意靠近,隐隐闻着从里散发出的腥气。 应当是被自己斩杀的毒蛇。 有点嫌弃。 在离祁曜几步路处站定。揭开木匣,里面果真盘着一条断头的尖吻蝮。 柳夷光道:“此蛇名唤百花蛇,栖于温湿之地,多现于南郡。虽说现在不过是仲秋,可灵峰山寒冷,便是有蛇,也都缩在洞里冬眠。想来,在这个时节能在北地被百花咬一口,无异于在灵峰山见到铁树开花。” 祁曜听她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木匣中的那玩意儿,倒是想起之前在双柳庄时亲眼目睹她斩蛇时风姿。 此回又见着同样死法的长虫,心有余悸。 奚之先生则有些意外,她能知晓这些。 曹一德看向说话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不过只能看到个侧影。便是这个侧影也俊秀得好似小娘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下,便是百花蛇更常见于南郡,但北地也不一定没有。” 柳夷光面向曹一德,挑了挑眉:“即便有,山上这种气候,它也不可能出来咬人。”顿了顿,她讪笑道:“我跟你纠结这些做什么,这也不重要。” 曹一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柳夷光冷眼睥睨,又暗自感叹,自己真是飘了,竟连一方郡守都敢给白眼。 “重要的是,已经抓到了放蛇之人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 曹陈氏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少年墨染的眸子。 怎么会? 柳夷光目光端正,看向殿门,呼号道:“带疑犯进殿。” 上座的祁曜:“……” 没想到,她对审案有兴趣。这爱好,也太不一般。 疑犯是石林亲自押解进殿的。 是个容貌清丽的丫鬟,穿得也体面。石林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此时,这丫鬟被困得像个粽子,嘴巴里还堵着臭袜子。 石林道:“殿下,嫌犯带到。” 祁曜嗯了一声,便问曹一德:“此人,你可识得?” 曹一德心凉了半截,当然识得,她是曹陈氏的陪嫁丫头,“荷香?怎么会是你?”都到了这一步,他便是不想怀疑曹陈氏也不行了。 “此人前天晚上鬼鬼祟祟想要下山,被寺僧拦下之后,想要从小道走,恰巧被属下碰上,觉得可疑。从她身上搜出一封信。” 听闻此言,柳夷光有些错愕了。 证据来得太容易,就像龙卷风。 石林将信交到柳夷光手上,她也好奇信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石林直接将人给捆了。 毕竟她不是主审,还是乖觉地将信呈上去给了祁曜。 这封信他肯定之前就看过,不过这会儿还是煞有介事地打开了,扫了一眼之后,面露怒色,“曹陈氏,你可还有话说?” 曹陈氏在荷香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事儿完了。睿王如炬的眼神,放佛将她架在火上烤。而她的身体又如置身冰天雪地,凉嗖嗖的。 祁曜将信仍到了曹一德前面,曹一德拿起来,快速地扫了一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转过身,对着曹陈氏甩了一耳光,“你这个毒妇!” 石林心中未免有些同情曹一德,这人打早了。 “殿下,这收信的人也已经带过来了,可要唤他上堂?” 柳夷光更惊奇,他们这效率未免太高了。 “传。” 趁这个时候,柳夷光走到曹一德跟前,让他把证据交上来。 她一本正经地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脑中不免回响起了一支旋律: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祁曜瞧着她光明正大地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也发现了她眼中的促狭。很明显,小丫头看懂了。 就没有她不懂的事儿。祁曜略心塞。 石林将人绑了进来,大约也是头回吃到这样的苦头,这人已经是摇摇欲坠,看样子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曹一德目眦尽裂,咬碎了一口银牙。 “何立辉!”曹一德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斩于剑下。 何立辉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腿肚子打着颤儿,不敢看过去。 曹何两家沾亲带故,他们也亲密似手足。这事儿闹出来,他们都没有颜面。 曹一德恨得不行,比起他们合谋残害他的女儿,他更恨的是他们之间的私情!更让他难堪的是,这事儿居然在孟氏面前给揭开了! 孟长青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看到曹一德现在的样子,他眼中尽是嘲讽。 把鱼眼睛当成珍珠,曹一德也是瞎得有些很了。又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子,这会儿一边心酸一边快意。 “何立辉,你可知罪?” 祁曜威严的声音一起,何立辉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臣认罪认罪。” 柳夷光“啧啧”两声,在这种氛围之下,尤其刺耳。奚之先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更加不合时宜了。 他已经认了罪,祁曜也没有就此打住。之后更是“请”出了卖蛇人、哄骗曹二娘子去栗子林的徐麽麽。 证据链很完整。柳夷光看向祁曜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崇拜。 “杀人未遂,主犯曹陈氏、何立辉各仗二十,从犯荷香、徐氏各仗十;曹二娘子的案子,便结了。”祁曜冰冷的声音仍没什么情绪。 听得审判结果,曹陈氏还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曹一德此刻恨不得杀了他二人,仗二十的处罚也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律法如此,他也只能跪下谢恩:“睿王爷英明!” 相比之下,孟氏谢恩更真情实感。他们是真没有想到睿王能做到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到让犯人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曜没有回应他们的谢恩,平静地说道:“接下来,便审理曹孟氏及曹大娘子的案子。” 曹一德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祁曜。 艰难道:“睿王爷,您说什么?” 这可能是他这三十多年来,过得最为煎熬的一天。 孟长青郑重地叩首,哽咽道:“舍妹惨死,请殿下为舍妹平怨。” 第一百三十七章 罪行 “胡说八道!她们是染了时疫,不治而亡的!” 说是这么说,曹一德说出来的话气势不足。要怎么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小表妹枕边人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看他如此颓然,柳夷光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孟长青愤恨,这个眼瞎心盲的东西害死了妹妹! “殿下,此事并非庶民猜测,而是庶民外甥女亲眼所见啊!”他的声音颤抖,赤红的眼睛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直勾勾地看着曹一德。 从进来到现在不曾说过一句花的奚之先生,皱着眉头,蓦地开口:“十足的蠢货!”听其语气,是动了真怒了。 柳夷光诧异了片刻,看过去时,捕捉到奚之先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哀痛。 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一德重重捶地,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本就绷着的弦在听到奚之先生的讽刺之后彻底断掉,恶狠狠地看向奚之先生,怒喝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放肆!殿下跟前岂容尔等咆哮!”说话的人是石林。 奚之先生眼睛微眯,极尽嘲讽:“蠢货还不承认自己是蠢货?若不是你蠢,怎会连累自己妻女丧命?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的人,说你蠢都辱没了蠢这个字!” 这般难听的话从一个美人儿嘴里说出来,令人难堪的效果更上一层楼。 祁曜无法,轻咳一声,“奚之先生,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这个美人儿居然是奚之先生?曹一德紧握着拳头,熄了对骂的心思。谁不知道奚之先生那张嘴是开过光的,他今儿骂他蠢,传出去,保准旁人提到他,便离不开一个“蠢”字。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及时止损罢。 奚之先生淡淡哼了一声,也没有说出更过份的话。可看向曹一德的眼神仍不善。 孟长青也没有想到旁观之人是奚之先生,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发愣。 “孟长青,曹二娘子可愿上堂作证?”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人知道上了公堂,对名声有损。 “回殿下,二娘子先前说过,她愿意上堂作证。” 祁曜微微颔首,便有侍人搀扶着戴着幕篱的曹二娘子进殿。 看到站立在祁曜边上的柳夷光,曹二娘子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而后又镇定地走过去,对睿王行了跪礼。 “曹二娘子,你舅舅说,你是亲眼目睹曹陈氏害人,可是真的?”祁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严厉,像是来自判官的恫吓。 “本王要提醒你,在公堂之上若是做假证,亦会受刑法之苦。” 曹二娘子的双手紧紧抓着裙裾,她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冷静。 “民女保证,所说之言皆为真相!”声音还是有一点抖。 柳夷光忍不住鼓励她道:“曹二娘子,你不用紧张,将你之前见到的仔细说来。”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充满了信任。 曹二娘子嘴角弯了弯,缓缓道来:“说起来是民女不孝,五年前阿娘和大姐姐病逝,民女亦大病一场,将许多事情忘却了。这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阿娘和大姐姐会染上时疫,皆是陈氏故意所为。是她送了一件沾了病气的衣服给阿娘!” 陈氏闻言,身体先是一抖,然后大呼冤枉。杀人和杀人未遂不一样,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不能死! “你给我闭嘴!”曹二娘子听到她的呼喊冤枉的声音,气得发抖,声音也变得尖锐:“冤枉?我阿娘和大姐姐才是真的冤枉!我阿娘对你毫不设防才中了你的计!她是被你害死的!”此时,曹二娘子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母亲穿了你送的衣裳,染上了时疫,还传染给了照顾阿娘的大姐姐,她们二人被父亲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说是养病,其实是让她们自生自灭罢了!果然,不过去庄子上五天,她们就病逝了。”说到这里,她也愤恨地看了一眼曹一德。 曹一德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凉。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她们是染了时疫而亡,只能火化下葬。”因为哀痛,她的声音抖抖索索的,便是听着的人,也红了眼眶。 “你大概很得意?你憎恨的人,死后连尸身也没有留下!”她冷眼如刀,像是要将曹陈氏凌迟。“你得意极了,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躲在灵堂的我!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氏惊恐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个商家贱女,竟敢霸着夫人的身份,简直可笑至极!现在你死了,是我亲手送你走的,你连尸身也没有,将来更不可能与表哥合葬!曹夫人是我,我才是曹夫人!孟丝箐,凭你也配穿我亲手做的衣衫?不过,用它送你上路,我倒是很开心。” 曹二娘子一句一句地说出这些话,本就不甚温暖的殿内凉飕飕的。像是突然起了一阵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氏惊恐地看向她,仿若看到了魔鬼。 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快意的。现在听她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她感到恐惧。这些恶毒的话,此刻如同附骨之蛆,让她胆寒。 “你……没有证据……”陈氏咬牙道:“你有什么证据?” 曹二娘子突然“哈哈”大笑了一声,“陈氏,你难道还不清楚你不是什么高明的凶犯,你倚仗的不过是阿爹对你的偏爱和信任罢了!你以为的证据只有那件随着阿娘一起火化的衣衫吗?” “住嘴!”曹一德听到曹二娘子说的话,恼羞成怒。 曹二娘子却连一个眼神也不想给他,更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干脆地忽略掉他。 此时,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闯了进来。 “你们居然不等我!” 来人正是下山玩耍去了的祁岩。 柳夷光很不满,来晚了就算了,还擅自闯进来,打断了曹二娘子的叙述。 “混账!你那是什么眼神!”祁岩指着柳夷光,这闲事是她要管的,可她自己不出力也罢了,对待出力的人,她还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柿子,这可是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祁岩气结,正要反唇相讥,祁曜带着杀气的眼神飞过来,他便偃旗息鼓。朝祁曜拱了拱手,正经道:“睿王爷,证据和证人都已经带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结案 祁曜露出赞赏的神色,“带进来。” 祁岩击了两次掌,便有人带了证人进殿。 证人看到孟长青,木讷的眼神闪出了欣喜的光,“郎君?郎君!真的是您!” “含玉?”孟长青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沧桑的女子,思量片刻,不确定地说:“你可是含玉?” 含玉泪奔,猛地点点头,跪了下来:“郎君,奴婢是含玉。” 柳夷光了然,这位证人应当是曹孟氏的陪嫁丫鬟。看样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咳咳,公堂之上,审案要紧。”柳夷光最是见不得这种煽情的戏码,无奈打断他们。 含玉惊觉,朝睿王连磕了几个头:“谢谢大人为我家夫人伸冤,谢谢大人!” 便是见到这种场景,祁曜也是一派淡然,“你且将你知道的仔细说来。” “我家夫人就是被陈氏害的!”含玉看向曹陈氏的眼神如同恶魔,咬着的牙也像是恨不得咬下一块她的肉来。“当时奴婢亦染了病,便随夫人及大娘子一起到了庄子上,可庄子上连大夫也没有,便是药材也不足。奴婢病得轻微,便想回府请大夫。可庄头拦着奴婢不让出去。夫人这才知道,老爷送我们来庄子上,是来等死的!” 柳夷光的心猛地一沉,只觉得舌尖泛苦,便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糖,塞到了嘴里。 “不过两日夫人和大娘子的病越来越重,庄头也知晓我们没有活路了,抢夺了夫人和大娘子的细软首饰。还逼着夫人立了扶陈氏为正室的字据。”这事虽然已经过了五年,可每每想到夫人当时受的屈辱,仍然剜心。 “第三日,夫人和大娘子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奴婢急得不行,偷偷采了些草药,可夫人已经喝不进去药了。” “第四日,夫人昏昏沉沉中醒过来,只说让奴婢找机会逃命。” 说到这里,她便十分懊悔。看向孟长青,道:“奴婢也不想走,可夫人说,如果我们都死了,便没有人知道陈氏的恶行。” 孟长青并没有怪罪她弃主而逃,只是疑惑:“你既已经逃出来了,为何没有来找我?” 含玉面容一片灰败:“奴婢没能逃出去。” 她撩起发帘,露出额头上的青色的印记。 孟长青忍不住骂到:“畜生!” 柳夷光并不知道这个印记代表什么,可看众人的神色,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含玉肯定是被送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真想喂她一粒糖。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曹二娘子错愕了片刻,蜜桃般的香甜在舌尖蔓延。 胆大妄为如祁岩,也不免侧目。她还挺会这讨小娘子喜欢!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陈氏连小白花的人设也不要了,目光刻毒地看着含玉。该死的,他们居然还让她活着?! 含玉冷冷地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笑声狰狞,“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保存证据了!” 众人都不解。 含玉面对这祁曜说到:“大人,证据就是当初夫人立下的字据。” 祁岩又击了两下掌。便有人捧着木匣进来。 曹一德看着这个木匣,亦觉得眼熟,不敢置信地看向祁曜。“睿王爷……”你居然抄了我家? 祁岩立马道:“曹郡守,这是查抄令。事急从权,本世子便没有通知你。” 曹一德神色复杂,他真的是帝都第一纨绔? 祁岩看着镶嵌着宝石及美玉的匣子,一双美目看向曹陈氏,“确实保管得不错。”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薄薄的一张纸。 祁岩清了清嗓子,朗朗出声,将字据内容念了出来。 柳夷光抢过信,扫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密码。 孟昭华忍不住说出破解的密码:“陈兰芝杀我。” 奚之先生忽而挺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看向孟氏。 孟长青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奚之先生,双方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孟长青慌张地调转目光,解释了一番:“舍妹用的乃孟氏的验字法,犬子说的便是破译之后的信中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祁曜眼神忽而一闪。颇有些头疼,孟氏与定国公又有什么关系? 曹陈氏面如死灰,她想不到事情怎会如此?明明,她是风光无限的郡守夫人;明明,不过是要除掉一个不受待见的二娘子而已。怎会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她看着高堂之上端坐着的睿王,此刻如神明一般,眼中无悲无喜,只有无上威严。 “人证物证俱全,陈氏,你可认罪?” 柳夷光暗自心惊,说实话,祁曜的声音清澈如泉,应当是听着极美妙舒坦的音色;偏偏并不是这么回事,哪怕他并未刻意添加情绪,他的说出来的话也充满威严,此刻听起来甚至让人心惊肉跳,怪怕人的。 陈氏更是怕得不行,连眼泪都忘了流,如同木偶一般,“妾,认罪。”说完,她看了一眼曹一德,木讷的眼神渐渐笼罩着恨色。 忽而放声尖叫:“曹一德,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曹一德怒喝道:“你这个毒妇贱妇!事到如今,你还胆敢血口喷人!我杀了你!”说这便要拔刀。被石林一把按下。 柳夷光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想听到对曹陈氏的审判。 “既如此,曹陈氏因嫉生恨,谋杀主妇,罪名确凿,问律当诛,交由都官司处罚。曹一德,以妾为妻,徒一年半,念你也是被蒙蔽,可由都官司酌情从轻处罚。” 判词掷地有声,外头等待听令的都官司郎中闻令,踩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进来。神色颇激动,朝睿王行了礼,“殿下断案之风采实在令人倾慕,人证物证俱全,判案有理有据,真叫人心服口服!” 柳夷光瞠目结舌,大人,凭您这吹彩虹屁的本领,何至于只混个都官司郎中的位置? 曹陈氏受得到了处罚,曹二娘子及孟氏三人也不见得有半分喜色。 “殿下,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孟长青哽咽道:“草民外甥女儿险些丢了性命,草民的母亲时刻惦念着,想接她回孟家休养。” 祁曜沉吟了片刻,“此事乃武阳郡守的家事,本王不便多言。” 曹一德恼怒,孟长青这是借睿王之口传话给他而已。睿王都开了口,他难道还能真如睿王所言,不让他插手自己的家事? 曹一德看向曹二娘子,心中五味陈杂,对这个女儿,他很是陌生,如今看她孱弱的身体,也生了怜惜之情。“二娘,去了外家好生休养。” 曹二娘子冷漠地回应了一个字:“是。” 父女之间,全然没有一丝温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酬?奖励? 柳夷光咂摸着嘴里糖果苦涩的余味,沉冤昭雪啊…… 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烦躁地绞在一起,叶广屹、姚楚歌,你们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两辈子都混得没有好下场? 晦暗的大殿,多半的注意力都在苦主那边。 也只有祁曜在看她,他无法形容她此刻神情,羽扇般的睫毛掩盖着忽明忽暗双眸,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产生了烦闷的情绪。 他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烦闷地揉揉她的头,柔软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 又来?她无奈地瞪过去。 烦闷的情绪去了些,祁曜小声道:“协你助人,可要报酬否?” “啊?” 难以置信,竟能听到他说这话。这种无赖的话,更像是祁岩能说出口的。 “这个案子,我本不想插手。”祁曜抿抿嘴,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此劳心费力,问你要点报酬不应该么?” 高冷男神突然卖萌怎么办?柳夷光懵了片刻,摸出了一粒糖,塞进他的嘴里。 这么甜,当然是给他吃糖咯。 “嗯,奖励你。殿下真棒,断案奇才!” 甜蜜的滋味蔓延,祁曜低垂的眼眸隐匿了笑意,“这个不算,下山之后为我做一次金齑玉脍。” 气…… 她鼓着腮帮子,“那你把糖还我。” “不可,你说这是奖赏。” …… 你赢了。不就是金齑玉脍,做还不行么? 祁岩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居然用一模一样的廉价手段哄了元朗!难不成不管是郎君还是小娘子,都喜欢这一套?蓦地,为自己曾经大把撒出去的银票肉疼。 柳夷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眼睛弯了弯,然后大步跟上祁曜。 天色已晚,外头黑洞洞的。适合做小动作。 她悄咪咪地揪着祁曜的袖子,轻轻地晃悠。祁曜瞥了她一眼,她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祁曜只能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迈着他风华绝代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奚之先生忽而停下脚步,回头对柳夷光说:“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行。”说着便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眉头拧成两条毛毛虫。额,两条漂亮的毛毛虫,可以变成燕尾蝶的那种。 柳夷光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小手仍揪着袖子晃悠得欢快。 “嗯,您忙去。我会做些晚食给您送过去。” 祁曜那点儿烦闷在看到奚之先生郁闷的神情以及她并未松开他的衣袖时消散殆尽。 就连一向平淡的语气都带了点儿悠扬:“奚之先生,若是需要帮忙,可遣人来说一声。” 奚之先生冷淡地哼哼了两声。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柳夷光小声地抱怨:“舅舅,你对睿王不太礼貌。” 奚之先生只是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小没良心的,你就胳膊肘往外拐罢。”眼睛轻飘飘的看向她不安分的小手。比之十一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阿柳,你要做晚食?”祁岩目光原本一直追随着奚之先生,听到柳夷光要做晚食,才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我的那份也劳烦你了。” 柳夷光爽快地答应了——看在他也出过力的份上。 她都没怎么用力也没怎么用脑,这会儿也感到疲倦和饥饿。他们这些费力又费脑的,应当更累更饿。 “这样的晚上,很适合吃上一碗热干面呐。”柳夷光自言自语。 祁曜迷惑:“为何?” “因为是奖励啊。”她笑了笑,脚步轻快,已经决定了要吃什么,就有些等不及了。 祁曜搞不懂为什么奖励会是一碗热干面。不过,热干面,听起来有点儿怪。以之前的经验来看,听起来越奇怪的食物反而会更美味。 而且又是奖励,祁曜隐隐有点期待。 戒嗔现在已经巴不得她多借用几次厨房。所以,一听来人说柳郎君要借用厨房,立马将厨房又拾掇了一番。 柳夷光到厨房时,弘真小师父居然也在。 戒严憨厚笑道::“不知道柳施主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热干面。”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她颇有点心虚。犹豫了会儿,才问:“戒严师父,你想学吗?” 戒严眼睛放光:“可以吗?”这几天已经从他那儿偏了不少斋菜菜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柳夷光笑了笑:“今天也要麻烦戒严师父帮忙了。” 既是奖励,协助办案的人当人人有份。 戒严搓搓手,“任凭柳施主吩咐。” “那就麻烦戒严师父帮忙磨一些胡麻酱。” 戒严静默了片刻,“柳施主,你是不是搞错了,胡麻是用来做药油的。” 柳夷光扶额,她又忘了,吃芝麻油才刚刚在南郡那边兴起。北郡这边,似乎还是只把芝麻油作为燃油或是药油使用。 可太浪费了。 柳夷光便解释道:“胡麻是可以吃的,南郡时兴用胡麻油做菜,味美且香。我用另一种方法制了胡麻酱,用来拌热干面,味道很不错。” 弘真听了,舔舔嘴唇,道:“原来香油真的可以吃,难怪每回师父燃香油灯,都那么香呢!” 她拧了一把弘真的小圆脸,“果然是只小馋猫。” 胡麻酱地做法并不难,可第一次做,恐怕掌握不了火候。柳夷光想了想,还是让戒嗔他们来做热干面。 热干面是碱面。和面的时候要加入食用碱。 戒严看她将一瓶白色粉末倒入面粉之中,小声问到:“柳施主,这个调料可又是你的秘方?” “倒也不算什么秘方,只是不太容易寻。主要的作用就是去除面团中的酸味。” 提到这个,她又有点心塞。物资不丰,寻摸点什么都不容易。 除了添加食用碱的分量比平常面条要多一些,面团偏硬,其他做法便同其他面条一样,反复揉捏,用擀面杖摊成薄饼后切成条。 “用热水稍微煮一煮,然后捞起来。” 柳夷光还在磨胡麻的时候,他们便将面给切好了。 于是有伙僧接手了磨胡麻,她则过去帮忙捞面条。 面条过了沸水,捞起来再过凉水。 过了凉水的面条,平摊放入大笸箩中,淋上香油,防止粘连。 戒严也是想着要给师兄弟们加餐,动员了所有伙僧一起帮忙不算,还请了不少僧人来援助。 因此厨房此时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知道做法之后,很快就找了合作的方式,效率极高。 笸箩里放不下,柳夷光便教他们把面条用竹竿挂起来。 弘真就在如幕帘一般的面条间穿来穿去,玩得开心。 第一百四十章 深夜放毒之热干面 他们把事情都接了过去,她便趁这个时候,用柳条简单地编织了一个漏勺。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颇有信心的,不用漏勺也能保证面条不过煮得太过。可偏偏就固执地认为下热干面就得用漏勺,不然味道再好也不地道。 编织好漏勺,她便开始调酱。 现磨的胡麻酱加香油调和,上乘的金黄色,温润细腻,香气扑鼻。 戒严凑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南无阿弥陀佛,这香的嘞!” 柳夷光有点感叹,这方外之地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倒像极了世外桃源。 “裹在面条上更香!” 只是,他们怎么还没把她要的东西送过来?她勾着脖子往外看,正好看到侍人搬着坛子进来。她拍掌道:“如此,便完美了。” 两个土陶坛子,一坛酸豇豆角,一坛陈酿酱油。 “今年腌制的酸辣萝卜丝都吃完了。还好有这坛酸豇豆。”她拍着酸豇豆坛子的大肚子,爽朗笑道:“酸辣萝卜丁虽被称为热干面的灵魂,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酸豇豆。”她从坛子里抓出一把酸豇豆,黄澄澄的豇豆闻着确有一股子酸味,闻着这个味,舌根处都生出了津液。 放入井水洗净,她抽出一根,掐了一段给弘真。“拿去吃着玩。” 小孩子都喜欢甜的酸的,生的酸豇豆最是清脆酸爽。她小时候常常偷爷爷腌制的酸豆角吃。 剩下的,便都切成丁,翻炒之后备用。 看到这里,戒严有些灰心了。果真,柳施主说的简单,不会是真的简单! “再准备一锅热水就行了。” 灶上的水沸腾之后,她把面放入柳编漏勺里,先是泡在水中静止片刻,然后又上上下下翻腾了几下,倒入碗里,加入盐巴、胡麻酱、酸豆角、酱油,用筷子搅拌,让麻酱均匀的裹在面条上。一碗油光水滑又香喷喷的热干面便完成了! 弘真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好想吃!!!” 柳夷光把碗递给他,“你先尝尝。不用留给慧仁大师了,我会让人送过去的。” 见他抱着碗笑得开心,她亦觉得欢喜,爱怜地掐了一把他的脸。 戒严看了她的做法,看样子还真的不难,而且这样做起来很快。按这种做法,只要提起准备好面条和调料,做起来很方便嘛。 她每做完一份,便让人送走,给三位大师的送走之后,她又做了几份,准备自己带走。 “戒严师父,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热干面拌好之后不能久放,不然胡麻酱凝固之后,口感会干。 “善哉善哉,这是贫僧该做的。”他现在正跃跃欲试,把她说的要点又复述了一遍,柳夷光确认无误之后,便拎着食盒走了。 弘真已经将一碗热干面都吃光了,边走边打饱嗝。柳夷光怕他积食,耳提面命他睡觉前多做运动。 此时,祁曜、祁岩以及奚之先生从各自的房中出来,在她门口聚拢。 芝兰小居的院子里有石桌石凳,她把食盒放到桌上,招呼他们过来坐。 祁岩不满道:“天这么冷,该去屋里吃。” “这面的味道重,在屋里吃味道不容易散,晚上睡觉不舒服。”她打量着他,“你不是穿着大麾么,冻不着你。” 祁曜正要将大麾解开披到她身上,常星立马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大麾,笑道:“柳郎君,快披上。” 柳夷光也没推脱,快速地将热干面端出来摆放好,才过去将大麾披上。 “大家趁热吃。” 香是真的香,奚之先生却不敢轻易动筷子。实在是,阴影甚深。 祁岩见只有一碗面,有些遗憾,可一坐下来就闻到了香味,食指大动,将那点不满足也抛开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这碗飘着异香的面食上。 尝了一口,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柳夷光坐下的时候,顺手将祁曜面前的那一碗端起来又拌了拌,又放回他的面前,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同样拌了拌,面条又恢复了油光水滑的光泽。 见奚之先生还没有动筷子,催促道:“舅舅,赶紧吃呀。”却并没有帮他也拌上一拌。 祁曜吃面的时候,心情格外愉悦。 到底还是扛不住这种香味。奚之先生挑起一根,尝了尝。遍行天下,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面条。面条爽滑有筋道,酱汁香浓鲜美,还有隐藏在面条之间里酸辣清脆的豆角,不经意之间吃到,口感惊艳。清爽的口感解了酱汁的腻,这样的搭配,简直是神来之笔! 柳夷光可不像他们这般吃相斯文,她叉起一大团,一口咬下去,包得满口,麻酱在唇边沾了一圈。 太怀念了! 果然是从小养成了的口味,便是吃遍了天下美食,还是最怀念惯吃的那一口。 便是知道自己吃得脏兮兮的,她也不拿汗巾来擦,埋着头一点一点将酱汁舔干净,乐此不疲。 这种行为毕竟不甚美观,所以她也只是悄悄的做。祁曜倒是发现了她小动作,不用说,又是她的某个恶趣味。 怪可爱的。祁曜想。 热干面的味儿确如她所说的大。被风那么一吹,仿佛整个寺庙里都飘着香。 在芝兰小居院门口徘徊的人渐渐多了。在外守卫的石林忍不住开口问到:“何事在此停留?” 来人相互看着,目光闪烁。 一会儿一个胆子大些的侍人开口道:“小哥儿,你家主子在吃什么呢?怪香的。” 石林懵了片刻,“啥?” 另一个人补充道:“我们就是想知道,里面的人在吃什么。” 石林纳闷儿:“这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关心别人吃什么,你们也真够闲的。” 不说便罢了,听到他的话,来人都开始抱怨。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要不是这香味儿飘到我们院子,我家娘子也不会让我来问。” “就是,大晚上吃东西也不把味儿藏好了,勾得我们夫人娘子都睡不着。” “本来这些天夫人娘子都吃得清淡,这会儿被香味一勾,那还睡得着哟。” 她一言他一语的,听得石林头皮一阵发麻。 说得也是,这几日在寺中吃得淡,他也有点受不住这香味的勾引。还好阿柳姑娘说了,今晚这热干面人人有份,只等着待会儿吃面了。 想到这里,石林便冷着一张脸,语气凶狠道:“什么跟什么,没事儿赶紧走!不许在此徘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睿王殿下,给他们留点儿面子吧 外头的人说话声音不大,动静也不算小。常星悄然出去,探听了情况,回到院子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欲盖弥彰的神情。 看到他这幅神情,祁曜仍能保持淡定,柳夷光很是赔付他的定性。 当然,也有没什么耐心又好奇心重的。 祁岩面色不虞:“有什么事儿你直说行不行?” 常星见有人搭理他了,也不管对方的态度是否良好,立马开始分享刚探听到的趣事:“外头来了许多寺中留宿的香客,都是来打听贵人们吃食的。奴婢还是偷回见着这等事儿,觉得新鲜罢了。” “哈?”柳夷光表情一滞,尔后乐不可支。“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 然而,表情根本就不像觉得抱歉,而是极其得意。 祁曜忽略掉她的促狭,认真地回应:“戒严师父会有安排,你不必自责。” 奚之先生闻言冷笑不已,假古板。 柳夷光听了,乐得更厉害。 “此事已了,明日便启程回帝都。”祁曜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还指了指她的嘴角。 柳夷光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帕子,囫囵擦了一圈儿。才回答:“嗯,那咱们都早点休息。” “这几天的功课可做好了?明日我会检查。” 祁曜这话不仅是对她说的,也是对祁岩说的。 他的目光在祁岩身上停顿了片刻,祁岩身体僵住:“元朗……哥,我这几天可都在为你办差呢……” “嗯?”那又如何呢? 祁岩闭了闭眼,咬牙道:“做了,做了,明日你检查就是!” 柳夷光:…… 她早把今儿的功课给忘得干干净净,她看着祁岩咬牙的样子,自己也磨了磨牙。 “我当然也……做好了!” 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奚之先生并不感兴趣。只是,祁家小子找这种名头来接近他家小丫头,他就不乐意了。 “乖乖,你想学什么,舅舅来教你。” 柳夷光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她看上去像个好学的么? “可是我很喜欢元朗哥哥的教学方式……” 她看出来了,舅舅已经按耐不住,要掏打鸳鸯的棒子了。 元朗……哥哥?祁岩惊住了,他严重低估了她的脸皮的厚度。 奚之先生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呵,竖子也敢为人师!” 柳夷光皱眉,正要反驳,祁曜已经先开口了。 “不敢为师自居,给他们二人启蒙,足矣。” 柳夷光:…… 祁岩:…… ???我们不要面子的??? 奚之先生听罢,也摆不出冷脸了,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干脆拂袖而去。 柳夷光和祁岩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嫌弃。 柳夷光:我便是再不济,也比这个纨绔强多了罢? 祁岩:我便是再不济,也比这个村妇强多了罢? 祁曜:相信我,你们俩真·半斤对八两。 本来应该很圆满的一天,却有个不太愉快的收尾。可惜了。 柳夷光回到房中,拿出今日份的功课,往外看了一眼星辰。 已经是昨日的功课了。 罢了,权当刚才吃的不是宵夜而是“过早”了。 她白日里也睡了许久,这会儿也不困,做完了昨日份的功课,顺便也将今日份的一并完成。 天蒙蒙亮,侍人敲门进来,见她已经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心道,真不知柳郎君是哪家的郎君,一点儿世家子弟的矜贵也无。可比那些世家子弟还招人喜欢。 “东西有点儿多,我自己搬到车上罢。” 侍人哭丧着一张脸,道:“柳郎君,您可给奴婢们留点活儿罢。” 柳夷光讪讪然,摸摸鼻子:“那行……麻烦你们了。” 一晚没睡,在外头吹了一阵风,脑子清醒着,眼睛下浓重的黑影还是无情地出卖了她赶功课的窘状。 遇上祁岩出来醒神,看着同款的黑眼圈儿,她心里平衡了。 可,祁曜怎么也顶着俩黑眼圈儿?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呐! 瞥见柳夷光,常星立马亲妈附身,痛心道:“殿下这几天为了查案,本就休息少,奚之先生还留您彻夜清谈。瞧您这眼底泛着青,得让胡太医给您调养调养了。” …… 如此苦口婆心,也并没有换得祁曜一个字儿的回应。 可常星看到阿柳姑娘心疼的表情,就已经达到了目的,功成身退。 她挪到祁曜边上,背着点儿祁岩,小声问他:“舅舅他为难你了?” “没有。” 奚之先生是有这个心思,可没能得逞。祁曜也不欲同她说得太详细。 柳夷光看着他的黑眼圈儿,“殿下您这个样子,才让我觉得您也是肉体凡胎。” “嗯?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天神下凡。”柳夷光煞有介事地说,伸出食指在他眼底揉了揉:“待会儿下山,用煮鸡蛋滚一滚就好了。还是不能让男神这么接地气儿。” 祁曜耳尖一红,又说疯话。《礼记》可以多抄几遍。 智一禅师讲完最后一章经,离开讲经堂,便与柳夷光等汇合,一道下山。 诚然,他们这一行人在众多离寺的人群中可是相当打眼。 怀瑾大师和慧仁大师亲自送行至山脚,弘真依依不舍地与柳夷光告别,让柳夷光心里发酸。 山上山下风光全然不同。下了山,像是重返人间,热闹非常的街道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欢笑声,吵闹声,此刻也不叫人觉得吵闹,反而叫人的心落地了,踏踏实实的。 车队行了一段,在山下镇中停下修整。 祁岩要随着奚之先生去买酒和肉,柳夷光也想和祁曜一起去补点食材。相互约好买了东西之后,在打尖儿的客栈集合。 一条街都快走遍了,柳夷光也没花出去一个铜板。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算好,都没见着什么稀罕玩意儿。” 正遗憾着,一行人停在他们面前。 石林石楠双双上前,护在主子前面。 柳夷光看清楚他们中最前面的那人是孟长清,他胆子可真够大的,一直跟着他们到这儿。 “柳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原来是找自己的,柳夷光刚要迈步,祁曜的手按住她的头。 “有话在此说便是。” 孟长青从睿王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小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想他历练多年,竟还能遇上一个让他小腿肚子打颤儿的人,也不知是他火候不够呢,还是对方太凶残。 “草民只是听说,此番是柳郎君救了二娘,想来道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来自孟氏的谢仪 “不必!” 祁曜声音越发冷淡。 柳夷光现下被他如拐杖一样拄着动弹不得,不然定会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孟长青默然,实在不敢揣测这位柳郎君与睿王的关系。 “草民准备了一点谢仪……”孟长青硬着头皮说:“只是一些食材,还请柳郎君不要推辞。” 还打听到了她的喜好?柳夷光也有些戒备。 孟长青没听到他们的回绝,便让孟昭华和孟昭志把礼盒呈上去。 不少人远远地瞧着热闹,兴致盎然地小声议论。孟氏之富足,北郡闻名,孟长青也是北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连这两位郎君的身都近不了。有在猜测他们身份的,也有只关心盒子里装着什么的。 石林和石楠接过礼盒,在柳夷光面前打开。 果真豪奢。 一盒雪蛤,一盒黑玉参。 看到雪蛤,柳夷光的神色颇为复杂。 孟长青解释道:“这两样食材皆是友人所赠,只是家中无人会做,听闻柳郎君心思灵巧,想必能物尽其用。” “友人所赠?”柳夷光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可以问问,是哪位朋友吗?” 她从前便一直在想,第一个把雪蛤当作食材的人,是怎样的天才。 柳夷光明显感觉到头顶上的力道又更重了些。 “这位友人也是个喜好美食的,如有机会,我可以代为引荐。”孟长青斟酌地说到。 柳夷光笑道:“那就多谢孟老爷了。” 雪蛤和黑玉参都是极为珍稀的食材,在看到它们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了十多种做法。她用力的往后拧着脖子,看着祁曜:“殿下,这些我能收下吗?” “嗯。” 得到了他的首肯,柳夷光方对孟长青说:“您的礼物我很喜欢,多谢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小郎君喜欢便好。” 柳夷光坦坦荡荡的态度让孟氏之人感觉到舒坦,谢礼送到了,他们也安了心。 他们告辞之后,柳夷光摸了摸两个盒子,对祁曜道:“雪蛤极滋补,正好能送给端亲王妃和寿和郡主做伴手礼。” “这黑玉参有助睡眠,也有延缓衰老之功效。不如给你带回去,送给皇后娘娘?”柳夷光道:“这次出来,也没见你买着什么好东西,虽说你也不是出来游玩,可也算是好不容易出宫远行,最好也带点东西回去,你说呢?” 祁曜神色微动,“嗯”了一声。 见他答应了,她笑了笑。真没想到自己也有送伴手礼的一天。 常星热泪盈眶,阿柳姑娘也太有孝心了,知道给娘娘准备伴礼。上回主子办完差,可是空着手回去的。 “主子,不如再逛逛,给圣上也带点礼品。” 祁曜目光一寒,垂眸道:“不必。” 常星郁闷地退了回去,有阿柳姑娘的贴心在前,他家主子这性子就显得格外不讨人喜欢了。 又逛了会儿,确定没有什么稀罕物了,他们才回了客栈。 祁岩他们却已经叫了一桌好菜,就着刚沽的好酒,对饮成欢。 智一禅师孤单地坐在另一桌,面前是一碗清水面。 此场景,可真叫荒唐了。 大约注意到祁曜面色不虞,智一禅师招呼他们坐过来。“奚之随性,子彦性子倒同他一样。” 柳夷光认为,他们那不叫随性,叫放浪。 他们只是简单地填饱肚子就上了车,留下已经微醺的二人继续推杯换盏。 “真把他们扔这儿?” 眼看着真的要启程了,柳夷光迟疑地问到。 祁曜只道:“天黑之前,我们需到达驿站。” 他倾身向前,几乎要贴到她的面上。似乎还带着笑,道:“报酬的事,没忘?”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她紧紧地贴着车壁,故作镇定:“金齑玉脍嘛,没忘,晚上就做。” 原来,这才是他要先行的目的! 柳夷光眯着眼,好像又发现了,睿王殿下还挺小气,喜欢吃独食。 才行了一小段路,熬夜的后遗症就显露出了威力,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难得独处,她竟不来献殷勤。祁曜抿抿嘴,问道:“黑玉参倒是听过,雪蛤又是什么,之前从未听过。” 她的脑子本就昏沉,迷迷糊糊听到他问这个,解释到:“雪蛤是生长在长白山下的一种林蛙。每至冬季,便要在躲在雪洞中睡上五个月,所以叫雪蛤。” “原来竟是蛙类,观其形态,还以为是菌子。”祁曜道。 柳夷光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他认真想要了解的样子,便解释道:“食用的雪蛤又叫做蛤蟆油,其实是将雪蛤晒干,提取的雪蛤油。”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告诉他,这是雪蛤的输卵管。 “雪蛤具有嫩肌肤,抗衰驻颜,补肾益精,养阴润肺,健脑益智,平肝养胃的功效,是食补佳品。” 看得出来,制这雪蛤的人,技艺还很粗糙。所以雪蛤还是带着较重的腥味。可东西还真是好东西。 “雪哈用来炖甜汤,味道极好。木瓜炖雪哈、秋梨炖雪哈、牛乳炖雪哈、雪蛤银耳炖燕窝……” 她喃喃道:“雪蛤难得,这一匣黑玉参也同样珍稀。” 看他有些茫然,她便解释道:“你吃过关东参嘛,但这种黑玉参对生存环境极苛刻,而且它们很挑食。不仅必须要生长在冬日冰封三月余的海域,而且只食用一种名唤谷穗菜的藻类,它们生长极缓慢,这一盒食指长的黑玉参几乎都是生长了五年以上的。” “皇后娘娘管理着偌大的后宫,平日甚是辛劳。我之前说过黑玉参有帮助睡眠,延缓衰老的功效,其实它的作用远不止如此。” 她用手比划着一个切的动作:“这一匣皆是黑玉参中的极品,肚内有海参花,补心血,益元气。” 反正嘛,是够格送给皇后的好东西。 “黑玉参的吃法就更多了,”她掰着手指数着:“小米熬黑玉参,大补元气,受伤的人吃了伤口都能好得快些;黑玉参烧松茸,额,这个有点奢侈过头了,味道当然很好;葱烧黑玉参,家常做法,简单又美味;鲍汁扣黑玉参,那味道可就太鲜美了,你应该会喜欢……” 祁曜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脑子里都是她说的这些吃食。 他整个人松弛下来,她喜欢她用快活的语气将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说成稀世珍宝,让人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了解它们是何等的珍宝更重要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郡主的小皮鞭抽起来了~ 天黑之前,到达驿站,她却已然熟睡。 说好的报酬更是因各种不凑巧,一拖再拖,直到要过护城河了,也没有还上。 过了护城河,他们便要分开。 城门十里的迎客亭,寿阳郡主一早便到了,更是将准备迎接祁岩回城的小娘子们都挡在了身后。 帝都少了端亲王世子,就像春天桃花不开一样,虽不影响日常生活,到底寡淡了许多。 祁岩见只有郡主府前来迎接,便急了:“阿姐,你又将人给挡了?” 这样回城,多没面子。 便是郡主,也不是来迎他的。 寿阳郡主一心扑在柳夷光身上,见她仍白嫩嫩水灵灵的,才熄了这段时日每日剧增的想对两个臭小子挥小皮鞭的心思。 寿阳郡主把她塞到自己的马车里,里面放着一套女装。“换了衣服便不要出来了。” 车门关上,柳夷光看到铺展开的华裳,以及脸上写满委屈的鸢儿。想的却是还没同祁曜告别呢。 “大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鸢儿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说着在柳府里的生活:“珍麽麽的规矩甚严,奴婢几个都盼着你回来呢!” 柳夷光斜眼看她:“你们是打量着我回来了,珍麽麽便只管我,对么?” 看破不说破呀,娘子你也忒直率。鸢儿讨好地笑笑:“奴婢们是真的想你了。” 柳夷光拧了拧她的鼻子,“罢了,且先信你一回。” 寿阳郡主准备的衣裳哪有不打眼的,蜜柑色银蝶穿花的宽袖上衣,丁子茶色绣菊花的长裙,如同水墨画一般。 祁曜立在凉亭,与萧郡马“亲切”交谈。 奚之先生缓缓下车,他有多年不曾踏入这片土地了。这迎客亭倒始终是这个样子,没有变化。 “楚白舅舅?” 寿阳郡主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至奚之先生跟前。 又是一场感人的相逢,祁岩想,最近这种戏码看多了,有些腻歪。 然而,在认出寿阳之后,奚之先生的脸色完全变了。 “您回了?”寿阳郡主美目含怒,双手叉腰道,倾身向前逼近他:“您还知道回来?” 奚之先生仍保持着优雅的神态,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手心尽是冷汗。失策,太失策了,怎的一回来就碰上了这个小魔星? “敏敏?长成大姑娘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向他们这处。 寿阳郡主闻言,默默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小皮鞭。 奚之先生的淡定的表情彻底龟裂,“敏敏,你如此,舅舅很为你的夫君担忧啊~” “从前你不是还说我找不着夫君么?”她这一鞭子终于还是抽下去了,就抽在他的小腿肚子上,力道不重,可也足够让人吃惊了。 萧郡马见她打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见对方容貌卓绝,气度不凡,还有些眼熟,不由愣在了原地。 祁岩也被阿姐这一鞭子给抽懵了!她居然打了奚之先生!难不成想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么? “姐夫,这位是奚之先生。”祁岩揪着一颗心,给他引荐。 “奚之先生!”萧故惊喜地喊出来,一刹那,眼中像是在放烟花。寿阳心道,便是第一次见着她,都不见他眼中有迸发这种神采。 这个妖孽!早知方才就不收力了,那一鞭子抽得太轻。 奚之先生看向萧故,心中很是同情,多好的一个后生,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 于是同他说话,语气就很柔和。“你便是萧弘文?偶然看过你的文集,学问做得不错。” “先生谬赞……”萧故觉得此刻是他人生的巅峰。 奚之先生夸赞过的人屈指可数,萧故想,他何德何能竟得到了奚之先生的夸赞! 他这番作态,寿阳郡主都看不下去了。 “楚白舅舅这些年倒是混得不错。改邪归正,风评甚佳啊。”寿阳郡主着实恨得不行,明明当初一起为祸四方,他却中途改道,怎能不让人生气。 奚之先生笑容如春花:“敏敏,你也该试试,有个好名声,行事便捷多了。” 翩翩君子,说出的话,怎么听都像小人的无赖之言。 寿阳郡主冷哼了一声,才别扭问道:“这次回帝都,应当会待些时日罢?” “自然。”这回是真的开心:“也不能让小阿柳一直住在别人家。” 寿阳郡主闻言,嘴角弯了弯。 车中,柳夷光已经换了装,俏郎君变成美娇娘,鸢儿都看直了眼。“大娘子,奴婢觉得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好似出去了一趟,她又更美了一些。还是那副容貌,可就是给人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柳夷光看着镜子中的人,抿嘴笑了。祁曜亲自上的礼仪课,她只学到了四五成,却也受用得很,就连鸢儿也看出了差别。 “有吗?”她俏皮地眨眨眼,“还不快去同郡主说一声,我已经换好装了。” 鸢儿立刻下车寻郡主。看到奚之先生时,脚步滞了滞。 寿阳郡主看到她,便知道她已经完事儿,便同他们道:“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祁曜目光往马上那边一扫,微微颔首。 他回了马车,祁岩换成了骑马。 寿阳郡主看到柳夷光的装扮,很是满意,在车上却一直吐槽:“有十多年没见楚白舅舅了,没想到他如今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在丢脸。” ???柳夷光一脸问号。舅舅如今这个样子,哪里不好了?就他这个岁数,能保养成这样,就足以让人羡慕了。何况他顶着一张小鲜肉的脸,身上还有岁月的积淀,有成熟男子的风韵,很迷人的好么? 寿阳郡主继续吐槽:“我实在看不上他现在的模样。没意思得紧。” “敏姐姐,舅舅是不是惹你了?”她小心地问道。 寿阳郡主的眼睛低垂着,身子往后一仰,用袖子遮面。 “他没有惹我,”她说,“他只是抛弃了我。” 柳夷光惊疑,拿不准她这话的意思,他们年岁差得许多,还差了辈分,应当不是她想的这种罢? “当时小姨母带我玩耍,都是楚白舅舅担着恶名。他说过,会保护我们的。”寿阳郡主猛的掀开袖子,恨声道:“教我嚣张,却又不给撑腰了,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还真不是人!简直和捧杀没两样。 想想郡主这些年的名声,柳夷光都为她鞠了一把辛酸泪。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原来竟是这样的奚之先生 “何止可恶,简直不是人干事!”柳夷光与她同仇敌忾。寿阳郡主对舅舅也不是真的怨恨,应当是想念居多。 寿阳郡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方才拿小皮鞭抽了他,他竟也没发火。想来这些年他为了维护奚之先生这个名声,也过得极辛苦。” 柳夷光真的惊了,果真不愧是寿阳郡主。她拿出双手,比了两个赞。 越靠近城门,外面的呼声就越大了。 多半女子叫喊祁岩的声音,想必投花扔帕子的不少。这场景,便是跟出发前一样了。 进了城,郡主府的车,只能跟随他们行一小段。 车停下之后,她的情绪有点低落。 车门外,有人轻轻地瞧着车窗。 寿阳郡主问道:“何事?” “阿姐,我们先回宫复命,就此别过。” 听得是祁曜的声音,寿阳有些纳闷儿,他居然会亲自来同她说一声。 “嗯。别过。” 柳夷光眼睛带笑,也回了一句:“睿王殿下,再会。” “再会!” 离愁别绪,让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滚落凡尘。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注意到他那一抹温柔之色,率先尖叫到:“睿王爷,殿下,殿下!” 睿王平时就是太不苟言笑,冷着一张脸,且身上又带着无上威严之气,总之,就是让人不敢接近,就连远观也要极大的勇气。头一回发现,睿王殿下,还挺温柔的。 而柔和一些的睿王,大家才惊觉,他有不逊端亲王世子的美貌。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睿王殿下,睿王殿下!” 听到叫喊,他眉头拧着环视一周,柔情消失,他冷漠地回到车上。 本来还在呼喊睿王殿下的女子只觉得脖颈发凉,不知道现在跪下认错还来得及否? 柳夷光小声问道:“怎么又不喊睿王殿下了?” 寿阳郡主抱着双臂,好笑道:“大概又被他给吓到了。这些小娘子,不过是纸老虎。” 柳夷光听到呼喊祁岩的声势更加浩大,心道,还真是又怂又瞎。 待他们的仪仗行远,寿阳郡主才对侍人道:“去端亲王府。” 车将行,她又让车先停住,匆匆下了车,走到奚之先生的马车前,重重地敲了两下车壁,“舅舅,您是跟我去端亲王府呢,还是回姚宅?” “咳咳,今日便不去叨扰王爷王妃了罢。” 寿阳郡主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上了车,便道:“走。” 看样子又被虐了。柳夷光轻轻晃着脑袋。 入了端亲王府,她们直奔荣寿堂而去。柳夷光以为,只是先去见端亲王妃。 进了门,先是看到阿娘,她的后背的皮一紧。 “阿娘。”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步伐,却还是被柳大娘看出了她的急切,心下也好受了些,这闺女也算没有白养一场。 “没规矩,还不先拜见亲王妃。” 柳夷光吐吐舌头,便过去给端亲王妃行礼。 端亲王妃拉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说:“元朗甚少胡闹,这次却做得过了,竟带你涉险。好在这次赈灾顺利,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睿王殿下也是觉得我懂一点儿农事,想看我能帮上什么忙而已。” 坐在端亲王右下手的夫人,一直打量着她。柳夷光猜测,她便是柳夫人。 端亲王妃又告诫了她几句,才对她说:“这便是柳夫人,过去,好生的行个礼。” “万万不可。”柳夫人忽而道,“妾当不起娘子大礼。” “如何当不起?她一个晚辈的礼,你稳稳受着。”端亲王妃半是玩笑半是郑重。 柳夷光闻言,乖乖过去行了一个大礼。 柳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拉住她的手,摸了摸,好似怕摸坏了似的,极小心。柳夷光朝她笑了笑,反用力地握了握她发颤的手。 端亲王妃神色凝重,郑重地托付:“事关重大,日后夷光便托付给你了。” 柳夫人道:“定不负所托。” 端亲王妃又对柳夷光说:“今日你便随着阿秋回柳府,拜月宴上将你的身份过个明路。” 关于她身份这事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她只能被动的答应。 可一想到中秋节,不能与阿爹阿娘还有阿兄及小五一起赏月吃蟹,还是颇为难过。 她看着阿娘,柳大娘朝她笑了笑,像是在安抚她。 “姨母,我能同我阿娘说几句话么?” 端亲王妃摸了摸指环,“耳房也极清净,你们去罢。” “多谢姨母。” 她们去了耳房,寿阳才坐到端亲王妃跟前,抱着母妃的手臂,撒着娇道:“母妃,楚白舅舅回来了。” 端亲王妃身体一僵。 “你见着他了?” “嗯,”她仍有些气他,“跟元朗他们一处回来的。” “那,他也知道阿柳的身份了?”端亲王妃一阵头疼。 可头疼的又何止她一个?柳夫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都变了。 奚之先生闻名天下,她们这些过去同他打过交道的,却都知道,那不是个护短到变态地步的疯子。 姚氏要将十一娘除名,他便离家十多年。若是默默无闻也就罢了,偏生混成天下皆知的名士,受天下人敬仰。姚氏因他,被多少士子戳脊梁骨? 也就知道内情的人才知晓,姚楚白就是为了报复姚氏,才弄出了这个“奚之先生”的名号。狠起来连家族面子都要折掉的人,对外人能好到哪儿去? 且看他是否还记着仇。 若他还记着仇,这帝都的水且有的浑。 她们这边胆战心惊着,寿阳郡主都侍人来报。 听了侍人的话,寿阳才觉得快活了,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制不住。 “楚白舅舅没有回姚府,他去了【简居】。”寿阳在端亲王妃怀中乐得不行,“如此,明日我便可以前去拜访。” 端亲王妃瞪了她一眼,这闺女也是个心大的。 柳夫人扶额,姚楚白的心眼儿怕是比着针眼儿造的? “听闻奚之先生尚未娶亲,咱们女眷倒不好上门。”端亲王妃点点寿阳的额头,“你也不许随便往简居去。” …… 寿阳无语凝噎。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爆燥柳大娘,果然是亲娘…… 耳房中,柳夷光半沉默无言。 柳大娘看她如此失魂落魄,挤出一个笑,“你阿爹竟连我都瞒着。” 惊讶过,心痛过,最终被逼得不得不承认现实,阿柳不是她的女儿。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看到她之前,她还痛心得连呼吸都难受,此时见孩子难过,她便不得不忽略自个儿的心情。“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柳夷光过去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才觉得好受些。 她撅着嘴道:“我今天就要搬去柳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爹阿娘了。” 柳大娘点点她的额头:“从前在庄子上不是总想着要离开,现在说这些话,谁信呢!” …… 果然还是爆燥的阿娘。 说到从前,柳大娘就后悔没有督促她学好规矩。 “到了柳府,可要守规矩。你呀,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女红也不精,帝都贵女都有才艺傍身,你是比不了了,但是只要规矩不错,凭你这容貌,找个好婆家也不难。” 果然亲娘发言。 柳夷光膝盖中了几箭,还想负隅顽抗:“阿娘,我也是有特长的!”我做饭好吃呀! 柳大娘白了她一眼。“说到你的特长,哪有贵女围着灶台打转的?” “好的,阿娘,我会好好守规矩的!”她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别人贵女会的,我也去学,保证不会丢了阿娘的颜面。” “这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 柳大娘抚摸着她的头,本来心情就矛盾,所以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最不想阿柳去涉险的,她想让她以柳将军女儿的身份,嫁一个好夫君,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可,她毕竟是定国公的女儿,定国公和国公夫人那对惊才绝艳的夫妻,他们做了那么多造福大夏的事情,却含冤而亡。她又怎么能自私的不让他们的女儿为他们洗刷污名呢? 所以,还是不说,就由她自己来选择。 她们都不想气氛难受,说完正经事,又絮叨了些家常,“王爷也将我们的身契归还,王爷给你大哥二哥在军营里谋了职,三哥又在世子跟前做事。他们的前途也算是有了着落。” 柳夷光听了,也为他们开心。 “那咱家如今安在哪儿?” “城北府学巷,离王府有些远,不过那边清净,读书人多。”柳大娘笑了笑,“小五上学也便宜。” “嗯。以后有机会我回去一趟。”她这些时日对帝都也做了些了解,对府学巷的方位也有印象。 柳大娘听了,欲言又止,到底也没有说出让她不要明着来往的话。 “知道你馋螃蟹,你阿爹昨儿托人弄了一篓子稻田蟹,你待会儿带回柳府。” 柳夷光眼睛一亮,开心道:“还是阿爹疼我!我早半个月就惦记着这口。” “喜欢吃也不能多吃!”柳大娘掐了她一把,这傻闺女,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 柳夷光撒娇,“这回出去,我也带了些北郡那边的特产,等我整理好了让人给家里送去。”她也实在有些想念小五了,“待我安顿好了,便接小五过来玩。” “又说孩子气的话。”柳大娘在她的背上轻锤一下,“我们都到了帝都,还怕没有相见的机会?你还是省些心罢。离拜月宴也不过十来日,你好生准备着。” 她实在也不想阿娘忧心太过,样样都答应得好好的。 “还有一事,你需记着。我打量着你性子别扭,必不会叫那柳夫人一声娘。阿柳呀,你需知道,柳将军柳夫人皆是忠义之辈,是要救你的恩人,你在他们身上多用些心,嘴巴放甜一些,叫声阿爹阿娘也没什么。” 柳夷光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点头。 柳大娘欣慰地拍着她的手,“出去罢,阿娘……寻着机会再去看你。” 话虽这么说,可要把养了十多年的女儿送到别人家,纵然知道对方是好人家,可又怎会真的放心? 毕竟是在别人家,柳夷光也知趣,又说了几句让阿娘放心的话。 两人出了耳房,柳夷光笑眯眯地向端亲王妃道谢。 寿阳郡主见她没有哭过的样子,也放了心。 端亲王妃也打量着,瞧着她二人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对柳张氏也更满意了。招手让柳夷光到她的跟前,亲亲热热地搂着说话。 见时辰实在不早了,端亲王妃才不舍道:“阿柳远行而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罢。” 柳夫人也正有此意,虽说府中万事都备好了,可到底没有养闺女的经验,也想早些带她回去,若是缺什么,也好即时补上。 妙音送她们,一直送到了马车上。 路上也不少碰到探头探脑的丫头小厮。柳夷光有些不安,王府中也有不少见过她的,拜月宴上又如何遮掩过去?着实令人头疼。 到了马车上,只有她与柳夫人二人相处,柳夫人看上去有点儿局促。 柳夷光主动握住柳夫人的手,笑容无比乖巧。 柳夫人看着心也化了,绵软得不行。 小声道:“我们家简单,阿柳只管把府里当自己家,不必拘束着。”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 离了祁曜的马车,她那晕车的毛病又卷土重来。兼之车上说话多有不便。她便不再多言,感恩之言,等到了柳府再说罢。 进了柳府,柳夫人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鸢儿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 府中的侍人对这个传闻中的大娘子都很好奇,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看不要紧,眼睛都移不开了。 “夫人,老爷和郎君们都在正厅候着呢!”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很是体面的麽麽,看向柳夷光,眼睛都发直:“哎呀呀,这便是大娘子?真俊嘞!” 柳夫人闻言,笑道:“你个老货,小声着些,这丫头才从庙里回来,你若是把人给我下着了,看我不捶你。” 原来是这么个人设。 她想,好在自己还真的认了一位高僧做师父,丰富这个人设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住进柳府的第一晚 许是行武之家,柳府都是大刀阔斧的格局。连走廊都是笔直的,拐角也方方正正。 柳夷光一路行来,越来越安心。 还未进入正厅,柳将军已经迎了出来。 看到柳夷光,他顿住了脚步,失神了片刻,哑声道:“回来了?” 受柳将军真情流露的感染,柳夷光也微微红了眼,盈盈施礼:“拜见爹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无法侍奉左右。” 也是沾了容貌的光,稍微放软语气,便显得楚楚可怜。 旁人一看,还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女重聚的场面。已经有不少心软的人在抹眼泪。 “乖,回家就好。” 柳府的几位郎君也出来了,她当惯了妹妹,见着他们,驾轻就熟地娇娇地叫声“阿兄”,三位郎君微赧,“阿妹回来了。” 一起进了屋子里,起初氛围还稍显局促。柳将军本就是不善言辞的,尤其也没有跟小姑娘打交道的经验,只是不时问上一句,渴了么?饿了么?冷不冷? 柳夷光拿出了十二分哄人的功力,屋内不时传出笑声。 下人们相互看着,看来府里有个小娘子确实不一样。 用过晚膳,柳夫人送她回房。 柳府为她准备的住处是一幢二层的绣楼,这幢绣楼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住进来过了,幸而每隔几年,太夫人都不忘让人修葺,又恰逢今年柳将军起复,整个柳府都大修了一次,这绣楼也修缮了一番。 柳夷光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府邸里,有这么精巧的一幢绣楼。青砖粉垣,门栏窗皆精雕细琢着有趣的花样。 绣楼四面封闭,推门而入,便见天井中心,种了一株合抱粗的朱缨,这个时节花已开尽,枝桠上系着浅粉的带子,以做装点之用。 一层四间房,东西南北各一间。朝南的一间,留作她的卧室。卧室疏阔,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设有文房四宝,笔架上悬着七八只笔,想到自己的书法,怕是配不上这张书案。另一边,陈设一个钧窑天蓝釉花瓶,瓶中插满了白色雏菊。 西墙上挂着一幅大漠行军图。柳夷光被这幅画吸引了注意力,满天黄沙,一轮枯月,一缕孤烟,一行凌乱的脚步。画上一个人也没有,她的脑中却已经勾勒出了队列整齐的士兵,行走在如此苍苍暮色之下。 作画之人,应当也在这支队伍之中。 柳夫人见她盯着画瞧,挺了挺胸膛,说到:“喜欢这幅画?” 柳夷光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幅画让我觉得我见过这种场景似的。” 柳夫人指着画上的朱白文印让她看。柳夷光仔细分辨,头上挂满了黑线。 朱文印为“特种兵”,白文印为“重生人”。 爸爸,你还能更明显一点?! “这印,刻得一般。”柳夷光煞有介事地评论,“应当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柳夫人哭笑不得,此时又不便同她解释这画的由来,只能指着卧榻道:“过来瞧瞧,那纱帐的花色你可喜欢?” 雪青色蝶莲纹罗,这个颜色不太艳,亦不会显得过于素淡。 “很好看,多谢娘亲。” 鸢儿在一旁凑趣儿,道:“这几日,奴婢们日日将被子抱出去晒,可软香了,定能让娘子睡个好觉。” “乖,待会儿都有赏。” 柳夫人本还想带她去二楼瞧瞧,念着她今日也够劳累了,便说道:“今日且如此,待你歇息好了,有精神了,再带你在府中转悠。” “女儿送娘亲。” “不必了,你早些歇息。”柳夫人性子也爽落,命侍人好生伺候着梳洗,便要走。 柳夷光坚持送到了门口,带看不到柳夫人的身影了,才折返而回。 珍麽麽对此很是满意,平常严肃的神色也舒展多了。 “娘子可以沐浴了,奴婢为娘子备了蔷薇花油,有解乏助眠之功效。” 柳夷光闻言大喜,对着珍麽麽撒娇:“有麽麽在,实在太好了。这一路我都没有好生泡过一次澡。” 珍麽麽哼了一声,并不怎么心疼。 她沐浴时也不要人在一旁伺候,水备好之后,只有鸢儿在门外听候吩咐。 除了精油,她们还准备了一些菊花,柳夷光将花一股脑儿倒入澡盆里,清幽的花香还挺上头。 蔷薇花油很香,晒过的棉被很软,来柳府的第一个夜晚,她睡得很甜。 启明星才刚升起,她便已经起床。 听着动静,杏雨下了罗汉床,披着衣裳走到卧榻边,轻声问道:“娘子,要起身了?” “嗯。” 杏雨将灯都点亮,柳夷光看她披着衣裳,明白过来昨晚是她值夜。便让她自己穿好衣裳在过来。 “昨日夫人已经吩咐过了,说是让娘子好生歇息,不用过去请安了。” 柳夷光有一瞬间的茫然,后知后觉地说:“还是要去的。夫人心疼我,我却不能不知礼。” 珍麽麽本要进来唤她起床,入了房门便听到她说的话,欣慰道:“这便是娘子的孝心。” 杏雨给她准备的是藕荷色蝶兰纹江绸上衣,品月色曳地裙,柳夷光摸着这薄薄的布料,有些无奈的说:“不如换一身厚点儿的?” 杏雨有些可惜道:“这套多好看呐,现在不穿,明年您长高了,便真穿不了了。” 柳夷光硬着头皮穿上了,出门的时候,硬是又裹了一件薄的披风。 杏雨幽怨道:“娘子,您一点儿都不珍惜自己的美貌!” 柳夷光回道:“我珍惜自己的健康!” 直教杏雨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居于安吉院,她看着匾额上书写得方方正正的“安吉院”三个字,踏过门槛时亦郑重了些。 安吉院的掌院高麽麽见她来了,有些慌张,竟也拿不准用什么方式来接待。 “大娘子,您这边请。” 柳夷光友好地笑着,“高麽麽,麻烦您了。” 高麽麽回了一个笑容,要不怎么说是在庙里长大的呢,身上带着仙气儿似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温柔可亲。 “大娘子竟也起得这样早,三位郎君也刚过来请安。” “阿兄们也都到了?”柳夷光眉心一跳,叹了口气,她可只带了给柳将军和柳夫人的礼物。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飞龙军 柳府的三位郎君,名曰:熠铠、熠城、熠钊。 昨日短暂的交谈,她不过是对他们有一些浅显的印象。 进了门,脱掉了披风,柳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殷勤地将披风接了过去。 屋内之人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娘亲昨晚睡得可好?”她也是头一回请早安,便是闲话家常,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好,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上一会儿?” “昨儿睡得极香甜,”柳夷光有些懊恼道,“便是想要赖床,竟也睡不着了。” 柳夫人都被她给逗笑了,心中熨帖得不行,招手让她过来,柳夷光向三位兄长施过了礼,才走到了柳夫人跟前。 让鸢儿将礼盒拿过来,她打开礼盒,里面躺着的正是从戒严那儿得的灵芝。 “山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株灵芝还算难得,便带了回来给娘亲。” 柳夫人一愣,随即笑着让身边的飞兰将东西收了。 三位郎君都寡言,从她进来,除了应了她一声,便一言也不发。 柳夫人同她道:“你大哥十月将娶亲,新娘子进了门儿,你便有伴儿了。” “是么?那就先恭喜大哥了。”柳夷光看上去很开心,对着柳大郎君说道。 柳熠铠淡定地点点头。 柳夷光想到自家大哥,与柳大郎君差不多的年岁,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 “不知嫂嫂是哪家的娘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柳夫人朗声笑道:“是平阳军练团使家的娘子,亦是河东人士。原本预备着在河东办完婚事再一起上帝都来,可圣旨来得急,看来只能在帝都迎亲。” 再瞧柳大郎君,已面有羞涩之意。 “边境可是有战事了?”说起来也忒奇怪,柳将军已经退居河东十多年,身上也只挂着一个虚衔,这回起复,圣人突然给了“武卫将军”的封号,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柳夫人摸摸她的头,“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他们呀,还真当飞龙军不在了。” 飞龙军,她听过的。 在双柳庄时,有一回李少辉那个小纨绔领着一群二世祖玩打仗游戏,李少辉说他们是飞龙军,当时她在河边浣洗衣衫,王珍珠她们几个也在,王珍珠听了他们的话,勃然大怒,指着李少辉大骂:“凭你们也配称飞龙军?” 她也只是在听到“飞龙”两个字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来他们打起来了,她就撤了。 原来,飞龙军还真是她熟悉的那个“飞龙”。她忽而想起那个如大山般沉默也如大山般坚毅的男人说的话,“一天是飞龙,一辈子就是飞龙”。 飞龙有多厉害,便不用旁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只是现在,她想的却是,飞龙军现在在谁手里? 柳夷光心中不安,“爹爹可在府中?” “用过早膳再去找你爹爹也不迟。” 飞龙军的事,她迟早得知道。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柳府的早膳是一家人在一处用。柳夫人也提前了解她的口味,因此倒是不像平常吃面食,而是吃白米粥,清炒时蔬。 柳夷光看着这样的早餐,叹息了一声:“娘亲,爹爹和阿兄白日里还要操练,吃这个怎么行?我不挑食的,不必迁就我的饮食。” 柳将军大笑:“这个挺好,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得腻歪,清粥时蔬正好润润肠子。” 三位郎君沉默地看着自己无肉不欢的父亲一本正经的说瞎话。 柳夷光瞧着柳将军用两根手指捏着吃粥的白瓷碗,竟跟一般人捏着玲珑茶杯似的,这一碗白粥估计都不够塞牙缝的。 于是坚持劝道:“爹爹若不肯,下回我便自己在绣楼用膳了。” 柳夫人忙道:“哎,也就是瞧着你才回家,想惯你两日,为娘这就让厨房为你父兄准备荤食,行了?” 柳夷光这才安心地用了早膳。 早膳过后,三位郎君先告了退,柳府有个操练场,他们今日便都要在操练场里度过。 柳夷光心里还惦记着飞龙军的事儿,用完膳,就跟着柳将军去了书房。 柳将军身材魁梧,据她目测,起码有一米九以上,手臂比普通人的大腿还要粗,走在她前边好似一堵肉墙。 书房乃重地,鸢儿不能进。显然,被留在外头的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心道,不管见了多少次柳将军,还是觉得可怖。 他的书房也合着他的身材,样样都是大尺寸。梨花木大理石面的大案上摞着几本书,正中间放着舆图模型。柳夷光瞥了一眼,没看出是哪里的地形图,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与她独处,柳将军也有点无所适从。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大娘子,您坐。”态度很是客气。 柳夷光微笑着坐下。 “柳将军,我有些疑问,不知将军能否解答?”她带着试探,毕竟事关飞龙军,她担心自己僭越。 “知无不言。”柳将军郑重地回答。他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轻视她。 柳夷光感觉到了,他并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他很相信她。 一看便知,这也是被叶广屹和姚天歌虐得不轻的人。 这样正好,她收起了扮演的孩子气的表情。 柳将军一瞧她这个样子,没有表情的脸上肌肉隐隐抽动,身体也不由得紧绷起来。娘的,他就知道! “我知道老叶和老姚都留了不少东西,”柳夷光看上去颇有些头疼,“这些东西都很危险,我想知道,这些东西现在都在谁手上?”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柳将军还是吃惊。 “夫人的东西,大部分由奚之接手。” “国公的东西,我只负责接管飞龙军。” “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有娘子在,应当会主动寻来。” 其他的倒好说,最紧要的便是奚之先生手里的东西和飞龙军。 “号令飞龙军,需要飞龙令。柳将军,您能让我看看飞龙令吗?” 除飞龙军麾下之人不会知道“飞龙令”的存在,便是端亲王都不知道“飞龙令”,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飞龙令 柳将军也是喜怒不在脸上显示半分的主,柳夷光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微弱地闪过一丝疑虑,她主动坦白:“我看过老叶写给老姚的密信,飞龙令是老姚所制,旁人无法仿造。” 她竟看懂了那些信?柳将军最后的一丝疑虑也被斩断。 他站起身,行至东墙边的书架,转了一把书架上摆放的铜制虎摆件,书架移动,显示出书架后方的暗室。 柳夷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机关,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暗室。 柳将军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铁盒子。 他走近了,放到她面前,她才发现,这不是个铁盒子,喵了个咪的,这是个混合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密码锁的钢制保险柜。 柳夷光扑扇着大眼睛看着柳将军,等他打开这个宝箱。 可柳将军迟迟没有动作。 良久,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爬上了窘迫。扯了一把头发,有些绝望的挤出三个字:“不、会、开。” ??? 那这飞龙令不就废了? 柳将军颓然道:“这铁匣子是奚之先生给的,他说这匣子刀枪不入,坚固无比,用来放飞龙令定然安全,娘的,不成想,放进去之后,这匣子打不开了。” 柳夷光看着箱子上有着刀伤剑伤还有各种不知名兵器留下的伤痕,有点想笑。 真是服了他们。 “舅舅他不知道密码?” 奚之先生从前也是个熊孩子没跑了,她头一回真实地感觉到寿阳郡主说起的那个他。 柳将军闷声道:“他说,密码是国公的名和生日。”他指着锁头上的字,“可是,这上头也没写字儿。” 柳夷光抚摸着保险柜,老妈是不是太闲了,费这么大的力做个保险柜做什么? 随手在锁头上转了几下,yeguangyi。 “砰~”柜门开了。 柳将军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柳夷光看到保险柜里的东西,终于淡定不起来了。 她就知道! 神特么的飞龙令,这特么的就是一把手枪! 她刚伸手要拿,柳将军忙制止她,“娘子小心,此物危险。” 柳夷光表情呆滞,将手枪拿了出来。 原以为只是模型,拿在手里,她便知道,这货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一把手枪。她打开弹夹,里头还有三颗子弹。 她毫不犹豫地将子弹取了出来。 她现在的心情太过复杂,她以为,她亲妈再凶残也不过是做些火药火枪之类的东西,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连这么精密的手枪都制出来了! 柳将军不得不服了。飞龙令,他只见国公当作武器用过一次,国公将它交给他时,并没有教他怎么用。大娘子的这一串动作,显然她知道飞龙令怎么用! 他现在有点激动! “柳将军,麻烦您明日请我舅舅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清楚。” 他亲爸妈制这么凶残的杀伤性武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他们做的这些东西,若是先帝知道了一星半点……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将她包围,她只想当个单纯的厨师,这些东西,她能搞定么? 柳将军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飞龙令,心里没别的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奚之那个祸害。 “奚之已经递来了拜帖,三日后来访。” 他也有十多年没有回帝都了,安置也需要时日。柳夷光只得安耐住自己急切的好奇心。 柳夷光将飞龙令递给柳将军,三颗子弹仍放进保险柜。 柳将军抚摸着飞龙令,爱不释手。倒不是喜欢它号令飞龙军的权利,对一个军人来说,飞龙令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癫狂的宝贝。 “柳将军,圣人诏您回来,可是为了飞龙军?” 柳将军摇头:“圣人不知是我接管了飞龙军,他一直以为,国公没了,飞龙军也不复存在。” 恐怕不止是圣人这么想,飞龙军沉寂了十多年,昔日威名恐怕已经震慑不了满怀野心之人。如今大夏崇文轻武,当朝武官只想守成。 “稽胡一部落首领赫贞予攻占了雕阴,雕阴郡守已投诚。” 柳将军说得很平静,可他抓着飞龙令的手,越握越紧。 边境小国虎视眈眈,但凡大夏稍微松懈,便毫不留情地咬下一口肉去。 她一直以为的盛世安稳原来并不那么安稳。她的手指在保险柜上轻轻的敲着。在大夏生活了十多年,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是大夏人。 “那,雕阴郡的百姓呢?” 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呢,攻占了城池,第一件事不就是屠城敛财么?自己竟问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猛地盖上保险柜的柜门。 “柳将军,圣人想让您何日出兵?” “出兵?”他愤然,“圣人不过是命我送使者前去和谈罢了。” 柳夷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稽胡与叶国公有过盟约,五十年不与大夏开战。圣人是打算用拿这个盟约与赫贞予谈判。” 她也不喜欢战争,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人斩杀还要心平气和的与对方谈和? 连自己百姓都保护不了的君王,固然可恨,更可恨的难道不是他并非没有能力保护,而是他觉得不值得。 “所以,稽胡不来犯,是忌惮定国公和飞龙军?” 柳将军指正:“主要还是忌惮定国公还有夫人。他想拿我震慑赫贞予,却也不想想,柳某退隐十多年,稽胡这些年轻人可不认识我这号人!” 他心里有怨。 国公和夫人竟是为了护着这样的人而死!不值啊,不值的啊!铁真真的汉子,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他揪了一把眼睛,让眼泪塞回去。 柳夷光犹豫了良久,呐呐道:“此事,可与睿王商议。” “不可。”柳将军直言拒绝,几位皇子羽翼渐丰,这回圣人派去和谈的使臣乃贤王推荐,若睿王主战,这不是将争斗挑到了明面上? 她本就犹豫,听过柳将军的解释,她便彻底放弃。 “大娘子,您且安心,这回肯定谈不拢。”柳将军的声音很平静,她却揪着心。 “柳将军,此行您会不会有危险?” 柳将军的手指穿过飞龙令的枪身,旋转着。 “就凭他们?还嫩点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河东美食 想知道的,她也了解得差不多,心里愈发沉重。 回到绣楼,她将自己关入房中,拿出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信,又看了一次。 信里,他们经常提到他们爱哭爱撒娇的小女儿。 她看的出来他们有多舍不得她。 她揉揉眉心,将那些久远的记忆都翻检出来。她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们制造这些东西的动机。 叶广屹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在执行任务时把人质护在怀抱里,用后背挡枪的人。 姚天歌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本可以在国际科研领域大放异彩,却选择为国隐姓埋名的人。 鸢儿几个在门外,面上尽是焦急色。 “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这都把自己关了一上午了。” “是呢,一上午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珍麽麽看着紧关着的门,唤了门口的杏雨和烟雨到了一旁,吩咐道:“去将前几日郡主府送来的布料都搬来。” 烟雨忙不迭地过去拿。 “麽麽,搬来了。” 珍麽麽轻轻颔首,敲了敲门。 “大娘子,前几日郡主府送了些料子来,说是让您挑料子做拜月宴的衣衫。” 第一声,无人应。 她又再说了一次。提高了声音。 门从里面打开。柳夷光的眉头微拧,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 珍麽麽却当作没注意到,杏雨和烟雨把布匹抱进来。 杏雨手上抱的,一匹绛色蔓草团牡丹纹暗花缎、一匹湖色灵竹梅纹罗,瞧着粉粉嫩嫩,倒是适合她这个年岁的小丫头;烟雨手上抱的,一匹海棠红葡萄蝴蝶纹暗花缎,一匹绛紫色大花纹织金缎,瞧着更端庄大气,颜色也挑人。 拜月宴,柳夷光揉揉眉心,“就杏雨手上这两匹罢,就以如今时兴的样子来做。”她看向珍麽麽,询问她的意见。 珍麽麽道:“如今贵女们都喜穿十二幅千褶裙,大襟半臂,宽袖至膝,再者便是突如其来的复古风潮,喜欢上了披帛。” 珍麽麽看她选的两匹料子,便说:“这匹湖色灵竹梅纹罗是极好的青蝉翼,倒极适做披帛,定然又清透又飘逸。” “如此,麽麽你来安排罢。” 珍麽麽清浅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到:“用过午膳后,大娘子还需要挑些首饰。” 柳夷光扶额,“麽麽,还有十多天呢,过几日再挑好么?” 珍麽麽无奈道:“大娘子,旁的夫人娘子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拜月宴的衣裳首饰,咱们现在准备已经算晚了。” 可真够积极的,柳夷光打起精神。 午膳便不在一处吃,厨房送来的饭食倒是很正宗的南郡口味。问过之后,果然是阳城来的厨子。柳夷光心想,便是对待公主也没有这般珍重的,被如此珍视,她现下也没有能报答一二的地方,不免有些羞愧。 午间休息了片刻,珍麽麽便在她跟前转悠,想着怎么都避不过去了,还不如速战速决。 “迎香菱香,将我的首饰盒拿过来罢。” “鸢儿,我带回来的箱子里,应当也有些首饰,一并拿过来罢。” 她的这些首饰,有端亲王妃、寿阳郡主给的,都是帝都正时兴的样式,随便选一样戴出去也不会失礼,况且柳夫人亦送来了些,奚之先生也给了许多。 首饰盒一一摆在案几上,足金的、翡翠的、珍珠的、宝石的晃得人眼晕。 看着便觉得脖子酸,柳夷光挑了一只粉珊瑚点翠嵌珠花拿在手上看着,粉色珊瑚做成花的形状,每一朵珊瑚花都以珍珠为蕊,雪青色点翠叶子,颜色鲜亮。精致精巧,不流于俗。 “这珠花可真雅致。”鸢儿笑道。 柳夷光眼睛完成月牙状。 珍麽麽瞧她眼睛都放在那些看着轻巧的首饰上,便觉得自己前途漫漫,任重道远。 “大娘子,您看看这一套头面,是珍奇阁出的新样式。” 柳夷光看过去,玉梳篦一把,金簪两支,宝钗两支,钿花数枚。 “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显然,无论是端亲王妃、寿阳郡主还是柳夫人,她们都只当她是定国公遗孤,给她挑的布料首饰规格都很高,她可一点儿都不想抢风头去,露个脸儿,让人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就足够了。 “帝都能用上这样头面的贵女着实不多,这花样也是看着新鲜,却并不会僭越。这也是夫人疼爱娘子的一份心意。” 珍麽麽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还不接受,岂非“不孝”了? 如此柳夷光不敢再打着轻便的注意,仔细地挑了一对儿臂钏,手镯手串,以及腰间别的禁步。珍麽麽见了她选的几样东西,便没有再出声提醒她,算是应允了。 直到赤金色的斜阳照进了屋子,她揉揉自己的腰窝,自言自语道:“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真不容易。”真真佩服那些夫人娘子。 眼见天色不早,柳夷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到柳夫人处问安。 到了安吉院时,三位郎君还未至,柳夷光坐下与柳夫人闲话。其实,还真有点事想要麻烦柳夫人。 “我从奚之先生那儿得了一样种子,是先生从海外带回来的,我想在府里寻个地方种起来。” 柳夫人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难的,待会儿便让人搬几个花盆过去。要多大的花盆儿?” “不是花草种子,是蔬菜种子。”柳夷光颇不好意思,“随便一个角落就行。” 柳夫人诧异,转而一想到她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又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待会儿我命人翻出来。” 柳夷光高兴极了,一双眼睛金闪闪的。鸢儿觉得,娘子便是见着满屋子的首饰都没有这样开心,实在是个怪人。 柳夫人留她在安吉院用膳,她便称正好自己也想尝尝河东的的口味。 河东喜食面与羊肉,晚膳吃的饸饹面,每人面前搁着一只比脸还要大的海碗,堆得满满的面,奶白色的羊肉面汤,闻着没一点儿腥膻味儿。 这面汤熬制得真好,柳夷光在心里赞叹不已。 第一百五十章 这么一大海碗紧紧只是主食。 桌上还有一只烧鸡,一只烧花鸭,还有一盆酱肉。 时蔬一样,陈醋一碗。 柳将军率先撕了一根鸡腿放到她的餐盘里。这根鸡腿儿连着大胯肉,四舍五入等于半只鸡。 柳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瞪了他一眼:“放心把孩子撑坏了。” 柳三郎君看过去,有点儿想笑。这个瘦削的娇弱的小娘子,能吃这些东西么?她这个样儿,一看就只能吃指甲盖儿那么小的精致点心。 这些也的确超过了她平时分饭量。然而,她还是在他们越来越惊讶的目光之下,将一碗面半只鸡消灭殆尽。碗里连面汤都不剩下。 就连速度也没有落下,几乎是与柳三郎君同时放下筷子。 柳三郎君看着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儿。这小丫头,莫不是在肚子里装了一个布袋子?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能吃得小娘子。 便是跟来的鸢儿也惊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往常在郡主府,大娘子吃得是比平常女子要多一些,却也不会夸张如此。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大娘子是在灾区吃了不少苦。 见众人表情惊愕,柳夷光淡然一笑,仿若又成了餐风饮露的小仙女儿。 用过餐,柳夫人同她说,在离绣楼不远的地方翻了一块地,让她去看看合适不合适。 柳三郎君听了,甚感好奇,便也不走了,继续听下去。 柳二郎君见状,也止住了脚步。 在帝都待了半个多月,甚感无聊,整日出了操练,也没其他有趣的事情。 柳夷光连连道谢,正要告退时,见两位兄长还没走,看上去对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很有兴趣,便大大方方地邀请到:“两位兄长要不要随我一块儿去?虽不敢说很有意思,偶尔体验一次,也有不错的感受。” 柳夫人笑道:“对对对,让他们也尝试尝试种地之辛劳,便不会整日嚷着操练辛苦了。” 柳夷光听了,也没有解释,只是种几个土豆,哪里会累? 这块地离绣楼不远,并不算偏远的地方,她一看便知,这一块地原来是种了花草的。 “大娘子,这块地可够了?” 柳夷光笑眯眯道:“够了够了。” 大约府中并没有会种地的人,这片地看着颇凌乱。 柳夷光拿着工具,就要下地。 鸢儿几个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大娘子,您要怎么做,吩咐奴婢们一声就是了。” 柳夷光看着她们,饶有兴趣问道:“你们谁会?” 她们几个相互看着,皆不出声,还真不会。 “天都快黑了,你们赶紧让让,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两位郎君也懵了,她竟真的要亲自动手?她这娇滴滴的样子,能干这活儿? 柳二郎君硬着头皮道:“要不你跟我们说说怎么弄,我来帮你。” 有着功夫,这地她早就整好了。 她将这样一整块地分成了三小块儿,垒上垄台,下面自然形成了一掌宽的垄沟。她的动作娴熟,手脚又麻利,倒让人觉得这事儿轻而易举。 翻好了地,她又亲自去将土豆种子搬了过来。 这些土豆,在路上时便都忍不住冒了芽,她好生的照料着,一个芽都没有变成死芽。 “它叫做马铃薯,是奚之先生从海外带回来的。” 两位郎君凑过来看了一眼,灰不溜秋的,丑死了。 柳夷光又道:“马铃薯可以做可多美食了。香煎马铃薯片儿,油炸马铃薯条儿,五花肉炖马铃薯,便是随便切成丝儿一炒,也别有风味。煎炸烹煮,就没有它不适合的吃法。” 周围的人都听愣了。也不知道这是丑陋的种子会长出怎样美丽的果实,能翻着花样做那么多好吃的。 柳夷光将已经冒了芽的土豆块小心地移植到了地里,又拎着桶,浇了一回水,这才心满意足。 “明儿让人用篱笆将这块地围起来。”柳夷光想了想又吩咐道,“这菜地也不需要旁人打理,我会亲自来弄。” 柳二郎君和柳三郎君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这位新来的妹子,好像与爹娘之前说的不一样。也与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不一样。 “两位阿兄,觉得种菜有意思么?” 突然被发问,柳三郎君轻咳了一声,“就,还……行。” 这敷衍的回答,他们没有亲自动手,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想了想便说:“我打算明日清晨种些菘菜,两位兄长来帮忙可好?” 两位郎君挠挠头,答应了。 她想着,亲自耕种这事儿,珍麽麽定然反对,若是两位兄长也一起帮忙,说不定珍麽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日回来时,端亲王妃给了些稻田蟹让我带回来。为了答谢兄长前来帮忙,小妹请兄长饮酒吃蟹可好?” “你还吃得下呀?”耿直的柳三郎君啧啧叹道:“你晚膳可吃了不少了。” 柳夷光听得此言,仿佛被噎住了。 “我这不是刚干完了活儿,又腾了些肚子出来么?” 昨儿柳夫人便说,她和柳将军都吃不惯螃蟹,这一篓子蟹她便都留了下来。 她早就馋蟹馋得不行,本就打定了今晚要对着秋月放开了吃几个肥蟹。 “可我也不爱吃螃蟹。”柳三郎君耿直回道。 柳二郎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阿妹相请,你爱吃不爱吃都得去。” 柳三郎君似是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忙对柳夷光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吃螃蟹特麻烦,一点点儿肉,吃得忒不过瘾。不过小妹若是喜欢,咱们便去吃。” 路夷光笑开了,“若只是怕麻烦,那这事儿就容易多了。我倒知道几样螃蟹吃法,定不会让两位兄长失望。” “那咱们便倒操练场那边的石桌上吃,那边空旷。” 柳三郎君认为,空旷的地方好赏月。 柳夷光自然跟不上他这脑回路,还当他对操练场情有独钟,便也欣然同意。 “烦请兄长们稍候,小妹准备这些菜肴须一个时辰。” 柳二郎君客气地回答:“我们去操练场,边练功边等着,不费事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郎君都是耿直的性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人能挡住螃蟹的滋味~ 她先回到绣楼,让杏雨先去厨房告知一声借用厨房之事,她换了衣衫便过去。 吃蟹风雅事,珍麽麽倒没有太反对。只是提醒了一声,既已经请了二郎君和三郎君,便应当连大郎君也一并请了。 她本就有此意,便让烟雨跑一趟。 本想穿从前的衣服去厨房,才发现,她走了这段时间,她们已经将那些旧衣服都给扔了。就只能随便挑了一件窄袖的上衣来穿。心下还十分为扔掉的旧衣可惜。 出绣楼时,命迎香菱香二人先将她挑的两坛酒送去操练场。 柳府的下人都知道这位才归家的大娘子是夫人的眼珠子,自是没有人敢怠慢的。厨房掌事妈妈更是在她来之前,使人好生将厨房打扫干净了。 柳夷光来的时候,这一篓螃蟹已经都洗刷过了。 “大娘子,您说要怎么做,奴婢们已经准备好了。”掌事妈妈殷勤道。 柳夷光忙道:“刘妈妈不用管我,我自个儿来。” 鸢儿笑着解释:“大娘子喜欢自己做吃食呢,刘妈妈,您就让娘子自己来做便是了。” 掌事妈妈还是头一回听说主子要亲自动手来做吃食,也觉得新鲜。 “那您来,需要什么,吩咐奴婢一声。” 柳夷光笑着道谢。 先挑了几只个头中等的,上了蒸笼,留着做【蒸蟹】。 又挑了几只个头小些的,这些是备着做【黄金炸蟹】 又将大个的挑出来,这些都是要拆掉,剥出蟹肉,做【橙酿蟹】。 她将螃蟹分好,全然没有让人帮忙的意思。 厨娘们都抱着手臂在一旁瞧热闹,脸上仍有些气不顺之意。做个螃蟹有什么难的,上蒸笼一蒸,再弄点儿陈醋一蘸,说句不敬的话,宫里的圣人也这么吃。她还能做出个花来? 柳夷光一心扑在做蟹上,上回在祁岩那里做的橙酿蟹,那螃蟹个儿还小,黄也不算太饱满,总归还是差点儿火候,今日的螃蟹甚为肥美,橙子也值时令,做出来的橙酿蟹必然更令人垂涎。 她拆蟹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把银色剪刀,便将蟹肉全都挑了出来。什么铁甲将军,在这一把银剪面前全都丢盔弃甲。 做过螃蟹的都有知道,稻田蟹的壳有多硬,要剥出一碗蟹肉难得很。可看她不过一会儿,便拆了七八只蟹,且个个都剥得干干净净,蟹壳上都没有带一点蟹肉,在场的,都没人觉得自己比得上她。 拆完蟹,又从一筐橙子里挑了八个金黄熟透,个头差不多的橙子,去顶碗肉,这个动作也做得潇洒好看。 之后的填蟹,上料,一套动作更是令人目不暇接。还未开始蒸,众人脑中便在想,这该是多美味。 小个儿的螃蟹,拆掉蟹壳,将蟹腮等物都剪了去,若是眼尖的人会发现,她将蟹肉间的薄薄的一层壳也给去除了,却一点儿都没伤到蟹肉。 她还细心地将蟹黄用银勺给掏出来,将蟹膏均匀地裹住蟹肉。 足足整了半盆,她才停下,将蒸蟹及橙酿蟹上火开蒸。灶上也烧着热油。 这边腾出手,便开始调浆,面粉,蛋黄和蟹黄,加水调和成浆,加入盐巴和胡椒粉,充分搅拌之后,仍是黄澄澄的面浆。 待油烧热了,她伸手试了试油温,感觉热气烫手,油温也就足够了。 将处理好半边蟹裹上浆,放入油锅里炸,直至表面金黄,迅速捞起,沥干多余的油脂,才放入盘中。 经过油炸之后,蟹黄的香气完全释放,极清甜的鲜香之气迅速飘散开。 选了几个白釉印花菊兰纹盘,一个个爪朝外摆放得如同绽放的菊花一般。 黄金炸蟹装好盘,蒸蟹及橙酿蟹也都可以出炉了。 一一装好盘,放入食盒之中。 今日她不打算饮酒,煮了些姜茶自己用。 帝都的仲秋夜寒凉,操练场朗阔,半轮月亮高悬着,三位郎君在各占一隅,操练着兵器,似将风都斩断了。 见她过来,他们才收了兵器,聚拢来。 石桌之上已经摆上了菜肴。柳三郎看着这一桌精美的彩色,忽而有些后悔选了这个地方。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应当喜欢有花有草的地方? “兄长们请坐。”柳夷光落落大方,待他们落座之后,也坐下了。 她一一介绍起这三道菜:“清蒸蟹,橙酿蟹,黄金炸蟹。知道三位兄长不耐烦拆蟹,这橙酿蟹和黄金炸蟹,都去了壳的,吃起来方便得很。” 三位郎君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如临大敌。 柳夷光瞧着越来越紧绷的气氛,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额,我还准备了酒。一坛兰生,一坛蓬莱春。”两样都是宫中名酿,此行剩下的,祁曜知她喜欢这些,便都留给她了。 柳三郎君眼睛一亮:“都是只闻其名的好酒啊!” 柳夷光笑道:“阿兄喜欢便好。” 见他们还有点拘谨,柳夷光率先抓了一只清蒸蟹到自己的盘中,她有些促狭的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只大螃蟹归我了。” 还真是里面最大个儿的一只。 三位郎君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柳大郎君甚至又给她夹了一只。 如此,其他二位郎君才动筷子。 柳二郎君拿起一只橙酿蟹笑道:“这种吃法倒是新鲜,我从未见过的。”揭开橙顶,黄澄澄的蟹肉露出来,橙香、蟹香以及酒香糅合在一起起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反应。只是一口,鲜香之味霸道的占领了所有味觉。 让人上瘾的味道。 没有人说话,可气氛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她将将吃完蟹脚,举起酒杯,道:“小妹酒量不佳,以茶代酒,敬三位兄长。” 三位郎君也举起酒杯,共饮了一杯。 “小妹啊,这个黄金炸蟹真好吃!”柳三郎君咧嘴笑道:“真的一点儿壳都没有!小妹,这是你特意为我们做的么?太感动了!” 柳夷光:…… “阿兄喜欢就好。” “喜欢,简直就是太喜欢了!” ???柳夷光满目疑惑地看着他,也不像是醉酒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柳大郎君和柳二郎君一起扶额。 “这小子也就一杯的酒量。”柳二郎君解释后,面无表情的将他酒杯里的酒换成了姜茶,果然,柳三郎压根儿没有察觉,一边喝一边说:“这酒也好喝。”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天的睿王好像有点可怜 柳夷光半晌无语,又喜欢喝又不能喝,这毛病,简直与她如出一辙。 “螃蟹也太好吃了!”柳三郎君一手抓着一只黄金炸蟹,左一口,右一口,倒是把规矩都扔得七七八八了。 柳大郎君的脸已经黑了。再瞧柳夷光,她倒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老三的失礼而露出鄙夷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还只是城府太深。毕竟她的侍人,此时面色也带着些惊讶。 帝都的风气,他们来了半月有余,也有七八分了解。且不说世家子弟看不上习武之人,就连那些家世普通的读书人,在武将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这段时间,明里暗里没少被讥讽。若不是还保持着军人基本的体面,他们早就动手了。 柳夷光还在与螃蟹做斗争。 她吃蟹只用剪刀,其他的拆蟹工具全然是摆设。剪刀与蟹脚配合,一会儿便将蟹肉都剔到了碟子里,堆成小山的雪白色螃蟹肉放一堆儿,然后再将蟹黄淋在上头,用金色的大勺子舀掉一半,放入口中,蟹黄与蟹肉完美融合,鲜甜的蟹香在口中爆炸,简直太满足了。 额,柳大郎君忽而觉得自己可以收回对她城府深的猜测。她这吃法,也算粗旷了。 吃完一只清蒸蟹,又吃了一只橙酿蟹。鸢儿出声提醒:“大娘子……” “我再吃一只,就一只。”柳夷光满是祈求,她等吃螃蟹已经等了好久了。心想,这回还是吃得清淡了,下回一定要做香辣蟹。 鸢儿被她这么看着,忽而红了脸。无奈退步:“那您吃罢。” 三位郎君心想,长成这样,可太犯规了! 合宸宫,灯火通明。 石楠将密信呈了上去。睿王看过信后,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冷了。他走到窗前,打开窗,看着窗外悬挂的半盏月,明亮耀眼。 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跟旁人赏月吃蟹那般愉快。他昨日到今日,可连饭食都没怎么用。 常星看他寂寥,忍不住叹气,您这样有什么用?倒不如迅速些将阿柳姑娘接进宫里来才是。 到底还是心疼主子,常星思量着这两日听来的趣事,“殿下,听说端亲王府昨儿又辞退了一批厨娘。” 端亲王府换厨娘算什么新鲜事儿?祁曜听了,就连头发丝儿也没动一下。 “今日,端亲王世子张了榜,说是要举办一场美食赛,头名不仅能得赏银万两,还能到端亲王府做主厨呢!” 祁曜觉得不可思议。难怪今儿子彦在他面前都极小心,原来是怕自己知道他又在外头胡闹。 “听说光报名日截止至本月末,九月初九便开始比赛。”常星饶有兴趣地继续介绍:“听说,端亲王世子还扬言要找金舌头来做评判。” 祁曜觉得有些心烦。 “殿下,您知道他说的金舌头是谁吗?”常星热心地解说:“金舌头就是自号奇烹先生的尚书左仆射东方大人。” 祁曜转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必再说了。” 常星立马噤声,好像并没有取悦到主子,反而主子看上去更寂寞了。 可是,为什么呢?赈灾得力,百官赞颂,圣上亦不吝嘉奖,还给了不少赏赐。 祁曜回坐至大案边,目光落在奏章之上。 雕阴失守,浮尸数万。帝都之民,却只关注端亲王府的那些事儿。 又何止帝都之民?满朝官员都沉浸在国富民强,胜周遭小国甚多的自大中,竟真以为这次能和谈出什么结果! 祁曜很难受,赫贞予这回恐怕要以大夏子民的鲜血来戳破这瑰丽的梦。 今日翻阅了不少十多年前的军务卷宗,他惊讶于叶国公的强兵之才,用兵之能! 圣祖得此才竟能忍心杀之!他只觉得心痛难忍! 若是叶公还在?他忍不住想,若是叶公还在稽胡可还敢踏入大夏领土?还能伤大夏子民? 常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心中惶恐不安,他从未见过主子情绪如此外露。 他悄然退了出去。宣宜姑姑满脸愁容,看向常星:“主子这是怎么了?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处理公文。” 常星摇头。他现在无比希望阿柳姑娘能在这里,恐怕,如今能让主子开怀的,只有她一个。 “不如让膳堂送些汤品来?”宣宜姑姑问常星。 常星摇头:“罢了。”现在送吃食过去,主子并不会吃用,搞不好还弄巧成拙。 宣宜姑姑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主子什么时候成婚,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常星听了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若是阿柳姑娘的身世不那样复杂多好。 次日清晨。 柳夷光吃过早餐,便邀请三位郎君一起去种菘菜。 她只做了个示范,柳三郎君便抢着要自己动手。 柳夷光含笑把锄头交给他,站在一旁指导。 “阿兄可帮了我的大忙,我今儿要去端亲王府和寿阳郡主府一趟,不好弄脏裙子。” 柳三郎君挥着锄头,头上已经渗出了汗。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可操作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不过,他好像有点了解她为何喜欢种菜,这种把种子埋进土里,等它长成蔬菜的过程,还真有点儿让人期待。 柳大郎君和柳二郎君也兴致盎然地玩了玩,柳夷光在一旁耐心地指导。 在下人眼里,这还真是奇怪的兄妹友好的画面。 柳三郎君站在她旁边,挠了半天的头,才说:“你要出门?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柳夷光看着他有些别扭的样子,笑眯眯道:“好啊,多谢阿兄。” 柳三郎君脸有些红,很不自然的说:“咱们兄妹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怪难受的。” “好,那我就不跟阿兄客气了。”柳夷光觉得有些温暖。 柳二郎君道:“是不是要做篱笆围起来?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们弄,保管弄好!” 柳夷光又继续道谢。 种完菘菜,她换了一身出门穿的衣衫。 马车已经备好,柳三郎君早就换好了衣服在一旁等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爱又恨的美食赛 柳夫人送她上车,嘱咐柳三郎君道:“好好护着妹妹。为娘今日忙,没空出门,妹妹就交给你了。” 柳三郎君挺了挺胸膛,淡淡地回了一个“嗯”。 随同的还有数名护卫,这些护卫一看便知是行伍之人,柳夷光心想,这未免有些太过小心了。帝都的治安,大抵还能让人放心。 马车经过端亲王府门前,外头聚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柳夷光依稀听到外头说着什么美食赛之类的事儿。一时间,体内血液好似在沸腾。 “阿兄,端亲王府出了什么事了吗?”她谨守着规矩,忍住好奇,没有掀开车帘。 柳三郎君言简意赅:“世子在门口张了榜,悬赏万两办美食赛。” “白银万两?”柳夷光惊诧,这个纨绔败家子啊! 柳夷光思量着自己去参加这个比赛的可能性。而后发现,可行性为零。罢了罢了,该死的祁岩,竟抛出如此诱惑,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 到了偏门,递上拜帖。门房不过看了一眼,便客气地请他们进去。 因此次柳三郎君一并前来,端亲王妃将见客之地移至待客花厅。祁岩竟也在,见着柳三郎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继续饮着茶。 “这便是三郎君?真是一表人材!”端亲王妃夸赞道。 祁岩冷不丁地“哼唧”了一声。端亲王妃斜眼看他,恨得不行。 柳夷光心里更是记恨上了他,打下主意,下回做了好吃的,定然没他的份。 柳三郎君目不斜视,庄重地向端亲王妃行了礼。 柳夷光将雪蛤奉上,只是正经地说了其功效。又道:“我写了几个服用的方子,味道好对身体也好,日后有好的,再给王妃送来。” “还是闺女贴心。”说完又瞪了祁岩一眼,“不似这小没良心的。” 坐在一旁的祁岩只觉得这是飞来横祸。他是出去办差的,又不是出去游玩,再者说,一路上也并没有什么能入眼的东西,谁知道她拿的雪蛤是什么时候得来的?路上若是知道有这玩意儿,他说不定早让她交出来了! 她方才不是说,这玩意儿很好吃么? “说到吃的,正好我有些事同柳儿你商议。“ 柳夷光露出很是乖巧可爱的笑容,“可是柳儿待会儿要去郡主府呢!” 祁岩皱眉,这丫头没毛病? 果真,端亲王妃立马道:“你这混球,自去找元朗玩儿。”又对着柳夷光道:“柳儿别理他。他疯着呐。” 祁岩:…… 柳三郎君有些堤防着祁岩。他在河东时就听闻过这位的世子的纨绔之名,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不少风月事迹传得沸沸扬扬,阿妹这般貌美,指不定他生的什么心思。 “正好,我也要去郡主府。”祁岩是想着同她商量美食赛的事,举办美食赛也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只是昨儿回府的第一顿饭让他觉得寡淡,办美食赛的想法怎么都按耐不住了,在美食赛上,应当可以吃到很多美食! 端亲王妃头疼,这个魔星简直就是克她来的。对着他道》:“你若要去,顺便帮我带些东西给敏儿。” 柳夷光淡淡的饮着茶,她这会儿并不太想与祁岩交谈。她知道他想聊什么,而她现在的意志力如此薄弱!她还有很多比美食赛更重要的事情! 可越这么想,她越觉得百爪挠心! 还差一步问鼎食神宝座,就差一步!那是全民瞩目的食神之战,她是最年轻的参赛选手,从最不被看好的那个,成为夺冠热门,初赛,前五十强,前三十强,前十强,前五强,前三强,她已经走了这么多步,只差最后一步! 祁岩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却仍走在她边上,涎着脸道:“柳儿,不如你也来当评判,我思量着,有一个好美食的我,有一个懂美食司马大人,再加一个会做美食的你,三名评判,这样才能让赛事更为精彩!” 柳三郎君在一旁听着,皱着眉,不满地说到:“请世子不要拿我家阿妹说笑了!” 祁岩不耐烦地瞧着他,这根傻木头,还真把自己当成阿柳的兄长了? 两人自是两看相厌。 柳夷光没有想到他是想让自己当评委,想也知道,这事儿行不通。 “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柳夷光忍着蚂蚁噬心的痒痒,语气偏偏云淡风轻的。 祁岩不可思议地看过去:“这等美食盛宴,你怎会不感兴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不觉得激动么?就像武林高手决战华山之巅,你想一想,天下喜爱美食的人都聚在一起,是何等景象?” 说实话,想到这个景象,她还真的有那么点儿激动。 她暗戳戳地想,她可不能上了当,露出分毫感兴趣的样子。 祁岩说得嘴巴都起皮了,她仍食古不化,简直比那茅厕里的石头还要硬!气得中途就下了车。 柳三郎君见他这么不管不顾地就下了车,气得不轻。自己从马车中伸出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世子慢走!” 祁岩越加气恼。 这回,柳三郎君越发觉得柳夷光不简单,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也不能不承认,端亲王世子真的长了一副好皮囊,拜这副好皮囊所赐,他说出来的话也格外能蛊惑人心。方才,自己都有一丁丁松动。可她的拒绝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 这份定力,他自愧弗如。 迎面,一辆马车迎面行来,马头相对。柳府车夫调整马头,对面的车夫也朝同一个方向调转马头,分明故意找茬儿。 “怎么回事?”柳三郎君问道。 外头的护卫回答:“对方好似故意为难,容属下前去问问。” 还不等他们前去,对方车上下来一个老妈子,气势汹汹地前来:“什么人呢,咱往哪边儿让,您就往哪边儿转,故意的?” 简直恶人先告状! 柳夷光觉得自己又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护卫皱着眉,想要反驳。柳夷光忽而道:“罢了,咱们往边上让一让。”声音端的是温柔如水。 “遵命。” 车夫往外让了让,明明着宽广的马路,过两辆马车绰绰有余。 老妈子见状,嗤笑道:“小门小户的,就是不知深浅,连虞府的马车都敢拦!” 她的声音极高,引得两旁路人都在围观。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是小猪谁是白菜 两辆马车相遇,除了两方车夫能知道到底是谁故意为难,旁人很难瞧出其中端倪。再加上是对方先下手,说自己这边故意挡路,估计在旁人看来,是自家马车故意挡了虞府马车的道。 那可是虞府,马车自然是低调又奢华,外部简朴不简单。柳府的马车,就只是简单。相比较之下,显得过于寒酸了。 自然,也就显得柳府狂妄自大,自不量力。 哼,又搞这种蝇营狗苟之事儿。 柳三郎君的脸色不佳,便是虞氏,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 柳夷光示意柳三郎君不要多言,小声耳语:“咱们不要理她,就让她骂。” 马车之中,无人应答。虞府的妈妈面上带着嘲讽:“怎么,听到是虞府的马车,便不敢作声了?连道歉都不曾,真不知道是哪家的教养!” 柳三郎君紧紧握着拳。柳夷光朝他摇摇头,让他少安毋躁。 跟这种老妈子争辩,有失身分。 那老妈子没有想到,这小姑娘能如此沉得住气。眼睛滴溜溜一转,“敢问车中娘子,是哪家府上。” 仍无应答。 周遭的笑声越发大了。有一人壮着胆子,朝老妈子喊到:“方才端亲王世子从车上下去了!” 言下之意,车中之人亦是贵人。 老妈子还欲回嘴,有一年轻美貌的侍女下了车,唤老妈子回去。 “妈妈,您和这些粗人说这么多,有失身分。” 然而,这辆马车停靠在路边,马夫面无表情,护卫笔直地立在马车两边,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车中之人,在听了这么多讽刺的话语后,一声不吭。 真的是知道对方是虞氏后怂包了吗?有这样坦荡从容的怂包吗? 众人再看这简单朴素的马车时,总觉得有点儿深不可测。 虞府的马车缓缓驶过,柳夷光哂笑,沉默乃装逼之法宝。 柳三郎君赞许道:“阿妹沉稳如斯,又不卑不亢,这样很好。” “轮得着我们自卑么?”柳夷光双手叉腰,愤然道:“谁使坏谁龌蹉谁才该自卑呢!” 鸢儿大气儿都不敢出,她是郡主府出来的丫头,虞氏,那可是端亲王妃的娘家,方才那位妈妈,她认得的,是虞七娘子的乳娘。 “大娘子……”鸢儿声音有些抖:“方才车里的是虞七娘子,世子的未婚妻。” 柳夷光冷哼:“知道是她,醋坛子嘛!” “其实,虞七表姑娘也挺可怜的。”鸢儿叹气:“世子之前可是当着面儿说不喜欢她呢。” 然而不喜欢归不喜欢,这婚还照样定了。是有点可怜,可这样想,祁岩也有点可怜。 可这关她什么事儿?柳夷光觉得虞七娘子有点荒谬。她若是要争风吃醋,也不会为了祁岩这只四处开屏的花孔雀好么? 郡主府中,寿阳郡主正在教小丸子说话。便是在家,寿阳郡主也是盛装,特 一见到柳夷光,小丸子就展开双手要抱抱。 鸢儿奉上礼盒,郡主笑道:“恐怕又是吃食罢?” “是雪蛤,养颜圣品!”柳夷光笑着回答。 寿阳郡主极高兴:“还是小阿柳懂我。”说着又掐了小丸子的脸一把:“自从生了这个小笨蛋,我觉得自己老得特别快。” 听懂了母亲的嫌疑,小丸子瘪瘪嘴,很委屈可怜的样子。 柳夷光立马哄到:“咱们小丸子聪明着呐!娘亲逗你呢!” 柳三郎君在一旁正襟危坐,真如木头桩子似的。驸马不在府中,他只得在此当个背景板。 “嘿,小木头,我想同小柳儿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寿阳郡主将小丸子抱过来,放到柳三郎君怀里,“你带着这小子到花园转转。” 怀里冷不丁地滚来一个肉嘟嘟软乎乎的小不点,柳三郎君全身绷得更紧了。生怕摔了,又怕自己抱得太紧,弄疼了他。 “郡主……” “没事,他皮实着呢!”寿阳郡主笑眯眯的看着他:“柳三郎君看上去极可靠,带他,我放心。” 这压根儿不是你放心不放心的问题,而是,我堂堂男儿,怎么能帮你带孩子呢?柳三郎君看了一眼小丸子,这奶娃娃长得还挺可爱的。 这么想着,就已经抱着小丸子往外走了。 乳娘及侍人纷纷跟了上去,可怜小丸子有个不靠谱的娘,瞧这小郎君身体硬邦邦的,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哪能带得了孩子?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寿阳郡主敛了一些笑,很是正经地说到:“小阿柳,还有不到十日的时间准备拜月宴,准备得如何了?” 柳夷光全然没有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放松了些,道:“首饰已经备好了,服饰还需做呢。” 寿阳郡主看她如此松懈,恨铁不成钢道:“小阿柳,对拜月宴多上些心罢。” 柳夷光目露不解。 “小姨母在拜月宴上挑中叶国公,我亦在拜月宴上挑中了萧郡马。”寿阳郡主的表情更郑重了,“你也抓紧了,在拜月宴上挑个夫婿才是正经。” “啊?” 柳夷光被她的言论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寿阳郡主皱了皱眉:“如今帝都的儿郎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多是声色犬马之辈。你挑个喜欢的,慢慢调教着,或许有救。” 柳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郡主,你可真会玩!定然又是自己那个作天作地的亲妈教的。 她默默地扣着指甲,犹豫了良久才悠悠道:“郡主姐姐,你觉得祁曜是能接受调教的人吗?” 寿阳郡主:???? “你的意思是……”寿阳郡主双手叉腰,暗自咬牙,“元朗这个混球,难怪他这么着急先给你一个身份!” 而且,向来一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元朗,这回居然以公谋私,带着小阿柳去赈灾! 柳夷光很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哼,我看他是知道这回拜月宴后圣上会给他定亲,才这样着急地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寿阳郡主心里闷闷的,让自家的小猪去拱白菜和自家白菜被小猪拱,这心情可太不一样了。 可这回,她也分不清这俩谁是小猪谁是白菜。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比起后悔,更怕不甘 柳夷光看郡主好似对祁曜动了气,解释道:“其实,我也挺喜欢祁曜的。” “哦?这倒稀奇了,怎么看,都是岩儿的容貌性子更讨人喜欢些。” 柳夷光认真地看着寿阳郡主,“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们看男人的眼光这么不一样啊? 寿阳郡主掐了一把她的脸,邪笑道:“跟冰块儿过日子有什么意思,找夫婿,还得要知青之趣的,你想啊,人生漫漫几十载,和有趣的人在一起才不会无聊。” “祁曜琴棋书画样样都是拔尖儿的,虽然没有看过他的骑射,可想来,他的身手也应当不差。说句文武双全不为过?”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他会的这些都是我不会的,无聊了,让他弹弹琴,画个画儿,应该也挺有趣的。” 寿阳郡主看着她,颇觉得她天真。 那可是……元朗,终究不会只是她的夫婿。 寿阳郡主摸摸她的头,“小姨母教我的,我也想教给你。” 目光柔和仿若慈母,继续说:“小阿柳,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还小,还有得选。” “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想过了最坏的处境。”她仍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比起后悔,我更怕不甘。” 她已经受够了不甘心的感觉,这种没完没了,不知道结局的感觉,她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与其日后因此时的怯弱而不甘,倒不如踏出这一步。 寿阳郡主棒打鸳鸯的决心本就不坚决,听她这么说,也不十分反对了。“目前来看,元朗还算是个不错的儿郎。纵是他身份高些,你该调教的还是得调教。” 这可太难为她了。柳夷光心道,她还是先慢慢攻略他的五脏庙再说什么调教。 寿阳郡主瞧她还未开窍的样子,心下好笑。“以后阿姐慢慢教你。”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嗯嗯,郡主姐姐与郡马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瞧她这呆样儿,寿阳郡主爱得不行。 说了话,用了午膳,又略坐了会儿,才离开郡主府。 回程,柳三郎君仍骑马,柳夷光忽而想到,自己是带着一肚子疑惑来的,和郡主说着话,竟忘了问,拜月宴若是见了端亲王府的那几位娘子郎君该如何是好。她们可都是见过她的,不至于认不出来。 正纠结着,马车停了。 柳夷光仿佛听到外头有女子在喊着“奚之先生”。 柳三郎君在外头说道:“前方人多,我们在此等侯片刻。” “是奚之先生出行么?”柳夷光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柳三郎君道:“应当是,我未曾见过奚之先生,不过听她们都这么叫他。” 没想道,奚之先生久不回帝都,一回来就有了拥趸。超过祁岩,指日可待。 奚之先生骑着马走过,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是漫无目的,悠闲自在。便是周围的妇人喊得再大声,扔的绢花再艳,他都没有给一个眼神。 美丽温和却不可接近。 看到路边停靠的柳三郎君及马车,便猜到了车内之人,定是柳夷光。悠悠然晃了过来,含笑问道:“你是柳小三儿?” 马车内,柳夷光听到这个称呼,忍笑忍得肚子疼,捧着腹部颤抖不止。 柳三郎君立刻下马,行了一个拱手礼。 “奚之先生安好。”对柳小三儿这个称呼并不十分在意 奚之先生朝马车看了一眼,柳夷光戴着幕篱下车,朝奚之先生见礼。一套动作,既规范又优雅。 “不错,不错,还是小阿柳知礼。” 听称呼,便知道奚之先生与柳氏亲近。 柳夷光满头黑线,没头没脑的,怎么夸她知礼? 后来才知道,她仍低估了奚之先生的影响力。 “遇见你们正好,陪我一块儿去吃些东西。” “先生,这个点了,您还没用午膳?”柳夷光平日最重视的就是这一日三餐。 奚之先生答曰:“倒也不是没用。只是不甚合心意。”中午去了赏心楼,赏心楼的菜是越来越贵了,可味道却不似从前。 叫他说,一个食肆,搞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倒不如请个好厨子。 柳夷光不知他先前去已经去过赏心楼,还当他府中还未请厨子,便同他道:“不如去钟记食肆?虽是一家小食肆,菜色还算新鲜。” “善哉,听小阿柳的!” 柳三郎君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阻拦。罢了,虽不在预定安排之中,毕竟是奚之先生相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新店,店面扩张,看着比从前气派了些。不过与帝都其他食肆比,算不得阔气。 来接的小二也非钟氏,而是新请的伙计。看着奚之先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三位客官,里面请。” 已经过了正经饭点,食客还有几桌。如此看来,生意不错。 柜台里站着的仍是老钟,还在用手指拨算盘。柳夷光笑着打了声招呼:“钟老,还在算账呐?” 听到她的声音,老钟惊喜地抬头:“柳娘子,您回了?” 说着,让小二自去忙别的,他亲自送人去了雅间儿。 有故人在,柳夷光显得轻快了些。 “这位是奚之先生,这位是我阿兄。”柳夷光介绍到。 老钟面上的笑容僵住,都说不出来话了。奚之先生…… 柳娘子,您带来的客人怎的一个赛一个厉害。 “久久久闻…先…生大名,先生请坐,小老儿这就为先生准备饭食!”说完,也不顾自己的老胳膊腿儿,一溜儿小跑出去了。 柳夷光扶额,略尴尬地同他们介绍:“方才那位是钟记的老板,是阳城人。” 柳三郎君点点头,以为他们只是相熟。 奚之先生却立刻明白了,这老钟是追随柳夷光而来。 “钟记的鱼汁湖粉味道不错。”柳夷光也有点儿想这个味儿了,纵是吃过午膳,再吃一丁点,应当不妨事儿? 鸢儿早就已经放弃劝慰,照自家娘子这样的吃法,恐怕新衣服做出来之后,还有得改。 不大会儿,菜就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好吃到飞起的糖醋小排~ 微碟小菜每人两样:水晶糖蒜一头、香酥黄豆一碟。 渔汁湖粉每人一碗。 八道菜:糖醋小排一道、椒香肉条一道、鱼香肉丝一道、黄瓜虾仁蒸蛋一道、麻婆豆腐一道、水煮鱼一道、蚝油菘菜一道、五香鸭货一道。 小儿报了菜名,又介绍道:“这五香鸭货是本店的招牌菜,酱炉一开,十里飘香。保管您三位,吃了下回还来。” 钟老在立刻赶人:“去去去,少在三位贵客面前油嘴滑舌。” 柳夷光觉得这小二活泼讨喜,让鸢儿给了赏钱。 奚之先生没有想到,这平平无奇的一家店,菜品倒是新颖精致。 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以食为本。 柳夷光自认为自己的口味算是很大众化的,在拟钟记菜单时,几乎都是依照自己的喜好来。是以桌上这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尤其是水煮鱼和麻婆豆腐一上桌,她觉得自己又能吃两碗鱼汁湖粉。 奚之先生动了筷子,他们才开吃。 糖醋小排,骨肉分明,色泽红润,咬上一口,酸甜酥爽,肉滑且嫩,一下子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 好一个糖醋小排!好一个糖醋小排!奚之先生只觉得这根小排插上了翅膀,在他的口齿间翱翔。 他忙给柳夷光夹了一块,“这个,好吃!”,语气及神态都有几分天真。 柳夷光只觉得心里一暖,“谢谢先生。” 柳三郎君的眉毛微微一挑,默默地夹了一根金黄的椒香肉条,咬下去,外酥里嫩,满口生香。他默默地又夹了一根。明明已经吃饱了,这会儿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吃一点。 柳夷光原以为水煮鱼和麻婆豆腐他们会吃不惯,可没有想到,他们二人抱着茶将菜一扫而光。 这家店,还挺神!柳三郎君心想,改日带两位兄长再来一回。 用完餐,还是照例为他们点了一壶红果茶。 “劳你们稍坐会儿,我同钟老说几句话就来。” 柳三郎君看了一眼奚之先生,见他没有反对,自己也点点头。 老钟领她至账房,拿出一个账本来交给她。 柳夷光这回没有推拒,将账本收了。 “我在北郡养了几百鸡鸭,两三个月应当可以长成。” 老钟听得很认真。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有两样新菜色想等这批鸡鸭长成之后推出。一道唤做焖炉烤鸭,一道唤做叫花鸡。做这两道菜需要特定的器具,还有,估计还需另外招俩厨子。您那边若是有可以信任的,想学门手艺的,可以先招来预备着。” 老钟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劝她:“柳娘子,您还是收徒弟。您这一身本事,不能这样没名没份地给出去。” 柳夷光沉吟了片刻,道:“您说的,我会考虑。” “我还有几个侄子和外甥,远亲里也有不错的孩子,可以挑几个能吃苦的过来帮忙。”老钟郑重地说。 收徒弟这事儿她心里没谱,师傅这个身份太重,她自己都前途未卜,怎可让别人跟她绑在一起? “好,这事儿倒也不算急,后头器具的事儿,我会找人帮忙来弄,有事找我,可以让我三哥带话。” 老钟连连答应着。 也没说多久,不好让奚之先生和柳三郎君等太长时间。 她一进雅间儿,就瞧着奚之先生的小厮抱着装红果汁的壶,“先生,您真的不能再喝了!这已经是第三壶了!” 可真是个不知节制任性人啊~ “这是消食的药,做什么不能喝,你把它给我!” 鸢儿看到这个场景,莫名地扭过头,看向自家的主子,原来,她家娘子,行的是名士之风。 哦,名士奚之先生的小厮,比她的处境还不如。 “先生,可不能再喝了。您若是喜欢这个味儿,回头小女把熬制方法写给您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奚之先生抿唇笑了,“那就先说声谢谢了。” “先生又何必同我客气。”柳夷光挑眉,“先生既然有空,不如到柳府坐坐?家父正好有些事情要同您商议。” 奚之先生只觉得脖颈处一凉,脸上讪讪的,道:“不巧得很,我稍后还有些事需处理。” 柳夷光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点头道:“那您先忙您的事儿,改日小女登门拜访。” 这回没有打着柳将军的旗号。 “近日府中事务繁忙,等忙过这阵子,再请小阿柳上门做客。” 柳夷光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没发现端倪。心中不免哂笑自己太过多心。 “那您可得早些将府中事务处理完,我近来待在府中闲得很,总想研制着新鲜吃食。” 奚之先生喉头滚动,却还要摆出名士的姿态:“呵呵呵呵呵呵……” 悲了个催的!他向自己的口腹致以歉意。 这个点吃完一顿,回到府中又该遇到晚膳的点。 柳夷光回府之后,与柳三郎君一道去了安吉院,同柳夫人交代了一日的行程后,又申请今日不用晚膳。 柳三郎君紧随其后做了相同的申请。 柳夫人心里有点儿埋怨奚之,现在是生怕他把柳夷光给带跑偏了。 “柳儿,出去了一天累坏了?赶紧回去歇着。” 柳三郎君看了他娘亲一眼,这还是他娘吗? 柳夷光笑了笑,“今日倒还好,马车行得平稳。” 柳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睿王还特意送了一架马车过来给她用,原来,一般的马车她坐不得。睿王年纪轻轻,心思倒细腻。 柳夷光回绣楼前,还是去了一趟小菜园。竹子搭建的篱笆细密结实,做得极为用心。 她又给菘菜浇了一次水才回了绣楼。 珍嬷嬷一瞧她沾了泥的鞋子,就知道她又去了菜园子,叹了一口气。 “大娘子,今日该练琴了。” 柳夷光打了一个嗝儿~她忙用手捂住,动作不符合贵女优雅的准则,却也可爱得紧。 珍嬷嬷不由莞尔,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路上祁曜倒也教授了琴艺,可若是一日两日能学好,她也不至于还在门外徘徊。 “至少得会弹一支曲子。”珍嬷嬷摆出不容争辩的架势:“有备无患。”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功课来了~ 琴房在二楼,一进去,便是一架紫檀木边座嵌玉人鸂鶒木山水图插屏,屏风后便是一张琴案,琴案上摆放着一张瑶琴。 柳夷光看到这张琴,目光就锁定在它的身上,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觉得这张琴很狂傲? 走近后随手一拨琴弦,低沉的琴音好似一声怒吼,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柳夷光却似乎知道它就该发出这样的声音似的,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这琴有点儿促狭。 “这琴……” 珍麽麽嘴角微微上扬,“这琴是定国公亲手为定国公夫人所制,定国公府被查抄之后,这琴被收缴国库,后来今上将此琴赠予皇后娘娘。” 鸢儿几个惊讶地看着珍麽麽,这么说,此琴是皇后娘娘送给她们家娘子的? 柳夷光抚摸着琴身,真的奇怪,前世父母好似没留下任何东西,或者说,他们留下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见到或是看到过,关于父母,好像剩下的只有一点儿微乎其微的记忆。 荒谬的是,重活一世,她竟不断地收获他们留下来的东西。 是了,老姚是会弹琴的,瑶琴、琵琶、钢琴、小提琴她都会。 她坐下来,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了她弹琴的样子。她多狂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弹那些娓娓道来的平缓曲调。纵然是为了哄心爱的小女儿不哭闹所弹奏的曲子,也是仰天长啸,气吞山河,天上地下仍她逍遥的调调。 柳夷光忽而笑了,原来,老姚是教过她弹琴的,只是她的小女儿并不似她天才,只是看一看,听一听,就会了的。 她的手指抚上了琴弦,完全是凭着感觉翻飞,或抹或挑,一勾一打,随心所欲,行云流水。 一曲终了,她回过神来。 喃喃自语道:“此琴唤北冥,曲为逍遥游。” 柳夷光的笑容放大,她想起来了,她原来是会弹琴的。 珍麽麽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大娘子,原来您的琴也弹得这般好!太好听了!”鸢儿率先跑到她身边,目光里都是崇拜。 珍麽麽听到说话声,仿佛从梦中醒来。 “大娘子琴艺精湛。”她心里是惊骇的,不是她弹琴的技巧,可以说她指法并不精妙,而是她的琴声里那广阔天地任凭遨游的心境,隐秘的豁达。 大约这就是她与定国公夫人不同的地方,定国公夫人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恐怕是觉得把天都捅破一个窟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更懂得收敛,更懂得藏拙,她有心逍遥自在,却并不肆意妄为。她更像一个普通人。 柳夷光摇头:“我只会这一曲。”或者说,她只想起来了这一曲。 珍嬷嬷不置可否,可心里并未将她的话当真,毕竟她还说过她琴艺不佳。 柳夷光更觉得头痛,要怎么说她们才会相信,她真的只会这么一支曲子呢? 唯一的好处就是,珍嬷嬷再也没有逼着她练琴了。 每日里做完祁曜布置的功课,又练习智一禅师教习的点茶之技,抽出时间来还是会练会儿琴,如此过了四五日,眼看她的功课都要做完了,新的功课还没来。 柳夷光幽怨地想,他该不会是忘了这回事儿? “大娘子,夫人唤您过去安吉院呢!”杏雨过来传话。 柳夷光放下纸笔,换了外裳就去了安吉院。 三位郎君也都在。 柳夫人道:“睿王爷不日便要乔迁,这是睿王府下的帖子。思量着你们父亲明日便要启程去雕阴,睿王府的乔迁之喜,就由你们前去代为恭贺罢。” 柳夷光太过惊讶了,祁曜怎么忽然从宫里头搬出来了? 睿王府邸早就赐下,只是圣人一直舍不得他搬出宫去,怎么这回肯让他搬出来了?难道说,祁曜做了什么让圣人厌恶的事情,惹圣人不高兴了? “他怎么忽然搬家了?”柳夷光忽而问道。 她是睿王找回来的,柳夫人只当她是正常关心一下。回道:“睿王爷自己请求搬出合宸宫迁入睿王府。” 自己提出来的?她也并没有多放心,反而提醒吊胆地想,他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都未曾离宫,这回主动提出来,是不是宫里出事了?难不成宫里有人要害他? 她自己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柳夫人将请帖给他们传阅了一番。 睿王府的乔迁宴就在拜月宴的后一日。 这么着急么?柳夷光心道,只留这么一点儿时间给她准备乔迁之喜的礼物? 通知完他们这件事儿,柳夫人又拿出一个木匣子,交给她:“这是和帖子一道送来的,说是睿王布置的功课。” 祁!曜!你可以再明目张胆一点! 众目睽睽之下,她克制住了脸红,一派正经地接过木匣,心情颇视死如归。 “睿王爷之才举国皆知,他愿意教你,是你的福气。”柳夫人只当她是不爱学习,便好生地劝她。 柳夷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的学问很好,教得也很好。” 呜呜,就是,太严厉了! 抱着这一匣子功课回来,她的心情很复杂。 之前还当是自己功课做完,惦记着功课罢了。这会儿抱着功课,才无法自欺欺人,分明就是惦记布置功课的那个人! 她都有点能理解老姚和老叶信中的那些思念。 打开木匣,里面有几本书。一本一本拿出来,在书案上磊放好。 最底下躺着一封信。 情书啊!柳夷光眼睛冒出小红心,心跳蓦然加速。 一定是情书!她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鸢儿狐疑地看着她:“大娘子,你这么喜欢这些书啊?” 柳夷光眸光旖旎,瞥了她一眼,小丫头懂得什么? 鸢儿忙捂住眼睛,小脸通红:“大娘子,你别这么看我!” “去去去,将门关上,你家娘子要用功了!” 鸢儿迈着小碎步就过去把门关上,自己在门外深呼吸几次,杏雨看她这个模样,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鸢儿捂着脸,又敲了一把自己的头。 “方才被大娘子这样看了一眼,”她学着柳夷光方才的动作,可是那个眼神总感觉没有学到精髓,“大娘子的眼睛真的太好看了。” 杏雨拿食指戳了一下她的眉心:“出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能高兴,又有意义 房中没有其他人,她这才小心的去掉封印,将信展开。 “元朗书寄柳儿懿前,”头一回收到这么正式的一封信,第一句话她读了三遍,她才舔舔唇,继续往后看。 越看,心里的那只欢腾的小鹿就越发安静。 直至看完最后的“拜手”二字,她放下信,鼓起腮帮子。真的连半点情书的意思也没有。 都托人送了书信来,也不说几句讨人欢心的话,尽指出她先前交付的他未得空批阅的功课里的错处。 气过之后,又抱着信笑起来。 放下信,她也提笔写信。 “八月初八,学生柳夷光敬拜睿王爷元朗函丈足下。”她起笔写到:“阻拜函丈,无时或释…” 这些文邹邹的文字,祁曜写出来就觉得理所当然,被她这么写出来,总带着做作的成分。 将信封好,她又把这几日做的功课按时间收好,一起放到这个匣子。 还未送出呢,柳夫人身边的侍人来了。 “大娘子?”侍人朝她行礼,含笑道:“前来的那位内官一直候着,要不说还有什么事儿。给了赏银也不要。夫人便让我来问问您。” 怎么他的下属也同他一个样儿,皆为闷葫芦。有什么都不直说,让人一顿猜。 她把匣子交给来人,玩笑道:“想来睿王殿下舍不得他这匣子,您给他还回去。” 侍人被她的话逗笑:“瞧您说的,睿王爷可不像是舍不得一个匣子的人。”拿了东西,立马就给内官人送过去了。 柳夷光将信收好,随手拿了一本他刚送来的书,书上的字迹笔法与现在相比可算稚嫩。也不知是他几岁时誊的。 书上还用朱丹做了批注,写的都是他的读书心得。 见她在看书,鸢儿和杏雨退了出去,到卧房内收拾衣物。 这段时间,不断地有人送了成衣和首饰来,箱子里几乎都放不下了。她们家娘子又是个不在意这些的,都交给她们来收拾造册。 杏雨边收拾衣服,边闲话:“今日听府中的人说,外头新开了一家食肆,排队都订不到位子。” “是么?那一定是菜做得特别好吃?”鸢儿已经不只一次吃过大娘子做的菜,每次都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才好。 “是奚之先生,对这家食肆特别推崇。”杏雨眼闪着星星眼,“大家不都说奚之先生对饭食很是挑剔么?他可是才骂过赏心楼的厨子呢!” “啊?那这家食肆的菜做得比赏心楼还要好?那菜得多贵?” 赏心楼二两银子一道,比赏心楼还要好吃的菜,那得花多少钱?鸢儿想都不敢想。 杏雨神秘笑道:“听说,正是因为菜品味道好又不贵,一般人家也能吃得上,这才很难定位。那老板又是个老实人,不管是谁,都按定位先后来排位。” 鸢儿咋舌,这家老板,得多大背景?她在郡主府待了那么些年,耳濡目染也知道能在帝都站稳脚跟根儿的商家哪有那么简单。 杏雨憧憬道:“等我再存点钱,也玩过去吃上一回。那可是比赏心楼还要好吃的!” 鸢儿心道,她们几个还真没有口福,都没有吃过大娘子做的点心和菜! 柳夷光口渴,进来倒水喝,真好听到她们闲聊,笑问杏雨道:“你说的那家食肆,可是钟记?” “正是,大娘子也知道这家店?” 柳夷光笑了笑,“什么时候有机会,请你们吃一回。” 杏雨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忙道:“大娘子,不用的!奴婢有月钱,下顿馆子没问题。”若是被珍嬷嬷知道,指不定以为是自己勾大娘子出门呢! “那这样,我不去,什么时候给你们放个假,你们自己个儿去吃!” 柳夷光挺喜欢她身边这几个小姑娘,而且帮她良多,里里外外她们操持得很好,让她省心不少。她也想让她们过得开心些。 “放…假?” 两人茫然。 “就是休沐……就是让你们休息的日子,等拜月宴后不忙了了,我给你们排班,每五日休一日。” 杏雨和鸢儿面面相觑,她们做奴婢的,怎么能跟官老爷一样,还有休沐日? “那…放假…我们做什么呢?”鸢儿有点儿纠结。 “只要不妨碍府中事务,不违反府中规矩,做什么都行。”柳夷光耐心解释,“做一些能让自己高兴的事,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鸢儿又问:“那,大娘子您觉得做什么事情高兴?什么事情有意义?” 柳夷光想了想说:“比如,种马铃薯。”又让她高兴,又有意义。 种个马铃薯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夷光揉揉她的头:“当然,你若是想睡懒觉,睡个一天也行。” …… “奴婢不喜欢睡懒觉。”鸢儿委屈。 杏雨叹气:“娘子只是打个比方!” “现在,你们家娘子就想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她看向杏雨,有点儿嗲嗲的:“杏雨姐姐,可以帮我梳一个简单的发饰吗?我要下厨。” “大娘子,您又要下厨?”鸢儿看向门口,没见着珍嬷嬷,才说:“珍嬷嬷不是说,不让您去膳堂嘛?” “这不是爹爹明日要出行了嘛,我的女红不行,也没能给爹爹做双鞋子缝个荷包,为他做顿践行饭总该是要的!” 柳将军和柳夫人对她是真的好,若他们真有女儿,估计也就做到这个份儿上,她不能不知恩。 “大娘子,奴婢给您梳头。”杏雨扶她坐到梳妆台前。 鸢儿不甘示弱:“奴婢帮您挑一身特别适合做饭得衣服。” 最终挑了一一套苏木色缎面绣金牡丹胡服。 “这套胡服是寿阳郡主送的,整个帝都只有寿阳郡主最是喜欢穿胡服,也只有她穿才最好看。”鸢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傻瓜,刚想补救。吹几句自家娘子的彩虹屁,没想到柳夷光立刻赞同道:“就是,整个帝都没有比寿阳郡主更适合穿胡服了,上回我看郡主穿着胡服打马球,真真英姿飒爽,让人移不开眼呢!” 鸢儿:…… 奴婢输了还不成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饯别宴 八宝鸭 她也是今日才得知柳将军明日启程的消息。没有提前准备食材,便只能有什么食材就用什么食材。 听闻大娘子要为将军做饯别宴,在教练场的三位郎君相视一眼,停下操练。 “大哥二哥,不如我们也去帮忙罢?”柳三郎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妹妹挺好的。” 三人换了衣裳,到了膳堂。 柳夷光正在挑选食材。膘肥体壮的鸭子,毛色光鲜的芦花鸡,二尺长的鳙鱼,上好的猪里脊,五花肉,猪蹄。羊肉,鹿肉,兔肉应有尽有。富人们的厨房永远不会让人厨师失望。 她在脑子里将这些食材打散组装,脑子里已经有了菜单。 三位郎君过来时,柳夷光有点意外。不过,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帮忙的。给她打下手的人还挺多。 除了在军队看过伙夫做饭,他们这还是头一回道膳房来。而且,看到杀鸡宰鸭的热闹场面,不知为何,觉得脖子有点儿凉。 柳三郎君问道:“这回要做什么菜?” 柳夷光便开始报菜名:“八宝鸭、白切鸡、鲜锅兔、糖醋里脊、鱼头泡饭、红烧猪脚、手抓羊肉、三蔬熘鹿鲜,时蔬两样,呛菘菜、干煸豆角。十全十美十道菜。” 光是听菜名,就已经想流口水了! 柳三郎君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她竟会做这么多菜! 这顿饯别宴,她最重视的就是这道八宝鸭。 “饯别宴,一定要吃八宝鸭。”柳夷光对着三位郎君说着,思绪已经飘到了老远。从前,每次过完周末要返校,爷爷都会做一只八宝鸭。从一开始,她一人就能吃大半只,到后来只是象征性的夹一筷子。 吃了太多爷爷做的八宝鸭,她自己从未做过一只。 八宝鸭做起来非常繁琐,起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做这道菜,即便她已经不爱吃不想吃了。直到她真的决定要离开那个小村庄,背上行囊去往大都市时,爷爷给了她做了最后一只八宝鸭。他说:“饯别宴,一定要吃八宝鸭。”那次,爷爷饮多了酒,醉醺醺地说了很多话:“那次小屹和小歌探亲假结束,吃完午餐就要走,我问他们午餐想吃什么,他们一起说想吃八宝鸭。可是那天,菜市场没有鸭卖……早知道,我就去远一点的菜市场了……” 爷爷做了几百次八宝鸭,将八宝鸭做到了极致。却也填补他心里的遗憾。 直到,她方才第一眼看到鸭子的时候,脑子里除了八宝鸭,竟也想不到其他的菜单。 她一直以为“饯别宴,一定要吃八宝鸭”是爷爷的执念,现在看来,自那以后,何尝没有成为她的执念? 纵然思绪乱飞,她手中的动作却一下都没有停。 先蒸将糯米上甑蒸好。这才开始处理鸭子。 拔了毛的鸭子从背脊处切开抽去气管、食管、挖出内脏,剪掉鸭脚,整只鸭子放入热水锅焯水,去完血水后洗净,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水份。 一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处理一只鸭子,这场面还真是颇骇人。 少许的盐、自制的酱油、绍兴黄酒等调料均匀涂抹鸭身,鸭腹朝上,放入盘中。之后放置一旁腌制片刻。 将配料栗子冬笋干贝香蕈鸡肫鸡肉五花肉都洗净切丁。不得不说,即使她现在整个人魂游天外,切出来的丁也十分整齐漂亮。 速度快到只能看到刀影,三位郎君的注意力显然都被她的刀法给吸引。 柳夷光自己看着七个小碗中切好的菜丁和肉丁,也有强烈的治愈感。 “好刀法。”柳二郎君最为激动,他的兵器便是一把偃月刀,虽然菜刀与偃月刀差了不知几个档次,到底算是同宗,很能让人产生共鸣。 听到叫好声,柳夷光挑了挑眉。 糯米还未蒸熟,她顺手将其他的菜都切好。并且好好地秀了一次刀法。 鹿肉切片,每一片的厚度都一样,薄如蝉翼,摸起来好似软烟罗。最后的一招更为漂亮,刀锋往砧板上一抹,鹿肉片整齐的码放在刀面上,我着刀把的右手手腕轻巧一转,刀面上的鹿肉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放置在五丈远案台上的盘中,鹿肉一片都没有散乱,好似完整的一块。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这是已经切过了的鹿肉。 精彩绝伦! 柳二郎君忍不住又叫了几声好。 鸢儿和杏雨都是一次看她使刀功,更是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切菜,不不,这已经不能说是切菜了,这简直就像是在变戏法! 本就有意显露一手,所以之后又用几根胡萝卜雕出一只威风凌凌的飞龙又用白萝卜雕出了白云,作为底座。柳大郎君轻咳一声:“这个……不合适。” “这个是只作为装饰用,并非菜品。”她让人找了一个花盆托,将龙腾九霄摆放在花盆托中。 鸢儿忍不住道:“大娘子,太厉害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威风的神龙呢!而且,这神龙看上去一点都不凶恶,真是又威风又好看,像睿王殿下一般!” 杏雨掐了她一把,提醒道:“不要乱说!” 鸢儿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之处。有些心慌。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柳夷光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说的话。 柳夷光也只是听她说这条龙给人的感觉像祁曜时,视线又调转了过去看了一眼。 哪有很像?祁曜很温柔的好伐? “大娘子,糯米饭蒸好了。” 柳夷光将最后一根里脊肉从油锅里捞起来后,又继续处理八宝鸭。 用猪油将葱姜煸香,加上一勺黄酒,火光立刻窜出一丈高,柳夷光也不惧,将栗子丁冬笋丁干贝丁香蕈丁鸡肫丁鸡肉丁五花肉丁倒入锅中,火光滋滋几声,她用锅铲翻炒了几下,锅中的气焰下去了,便加入酱油、糖烧上味。起锅后倒入糯米饭中搅拌均匀,这才填入鸭腹中。 填好后,又用针线将鸭背上的口子给缝上。 杏雨也忍不住道:“这针脚不是挺好的么。”鸢儿闻言也笑了,小声道:“说不定大娘子还会在鹿肉上绣花呢,刚摸了一下切好的鹿肉片,摸起来如丝绸般。” 见此场景,杏雨深以为然,在肉片上绣花,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第一百六十章 不是一路人,如何相交 缝好后的鸭子要上蒸笼上大半个时辰,她还特意拿了沙漏计时,力臻完美。 待八宝鸭蒸好,其它的菜也都完工。 最后一步,便是虾仁豌豆米熬好的卤汁淋上,这道八宝鸭就算完成了。 “大功告成!” 柳夷光放下铜勺,净手后将饭菜放进食盒。 下人要拿,柳大郎君摆手,道:“退下,我们拿。”他们一人提两个食盒刚刚好,她稳稳地端着【龙腾九霄】,三位郎君跟在她身后,一道去安吉院。 柳夫人早就得了信儿,真见他们亲手端来饭菜,眼睛都红了。 柳夷光进门后,将萝卜雕放到了案中,盈盈笑道:“随手做了个小玩意儿,仅供赏玩。” 柳将军见了,捋了捋胡子,心中惊异,这分明与飞龙旗上的飞龙一模一样。然而,飞龙旗在叶国公蒙冤而逝后,尽数付之一炬。她是打哪儿知道这个飞龙像的呢? 柳夫人亦见过飞龙旗,瞧着这龙十分眼熟,“好、好、好,这龙威风得很。” 柳夷光心中暗笑,这可是飞龙的标志,怎能不威风? 三位郎君将各自食盒里的菜端上桌,这才落座。 这菜做得也太好看了!柳夫人着实没有想到她会做这么多菜。 “八宝鸭?”柳将军看着红润的鸭子,情绪有点儿激动。 柳夷光有点意外他竟知道这道菜,回到:“正是。爹爹从前吃过?” 柳将军嗟叹一声,而后失笑:“只是听说过。” 都不用猜,定是从老叶那儿听说的。 八宝鸭香味儿浓郁,鸭肉带着糯米的香气,肉是极嫩,入口极鲜。柳将军按了按眼窝,难怪他总这么惦记着。 十八年前,与稽胡那一仗打得艰难,他们突袭敌军时遭遇伏击,被困在山中,弹尽粮绝,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定国公世子竟带着他们抓蛇虫鼠蚁来果腹。一般人哪吃得了这个,可能是为了增加大伙儿的食欲,他一边吃着田鼠肉,一边说:“八宝鸭你们肯定都没有吃过?在鸭肚子里填八种馅儿料,鸭肉有馅儿料的香,馅儿料又带着鸭香。” 那种情况下,只是听到定国公世子的形容,众人都在流口水。他那个时候沉默寡言,听他说着这些,再看着手里烤得焦黑的田鼠,越发没有食欲了。反观定国公世子,真的就像是在吃八宝鸭一样。 那时候他想,定国公世子是个狠角色,他们这次说不定能苟活下来。 后来,他们果然活了下来。但不是苟活,而是扬眉吐气,凭一支要啥没啥的十多人,偷袭了稽胡的营地,烧掉了他们全部的粮草,又成功阻击了前来支援的援军。现在想起来,还热血沸腾! 八宝鸭,他记了十八年,也找了十八年,可始终没有找到会做这道菜的厨师。让他一度有些怀疑,八宝鸭到底是叶国公杜撰的,还是自己的幻想出来的。 “八宝鸭,果然同他说的一样美味。” 柳夷光端着碗的手虚晃了一下,险些将碗打了。柳将军夹了一块八宝鸭到她的餐盘中,她默默地夹起来放进嘴里。 和爷爷做的,也没什么差别。 带着一种遗憾的味道。 明明这么好吃的菜,她怎么好像吃得并不怎么开心?柳三郎君给她夹了一块糖醋里脊,这个好像是她会喜欢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本就是饯别宴,尤其是,柳将军要执行的是那样的任务,席上的气氛颇为沉闷,倒是不管各自的心情如何,十道菜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浪费。 看到十个空空如也的盘子,她的心情也明朗多了。 大娘子亲手为将军做了一桌饯别宴的孝行很快就在府中传遍,而且,据在膳堂帮忙打下手的人说,这些菜色真的是听都不曾听过。那香味儿,只是闻着,就口水直流;那颜色儿,只是看着,就挪不开眼睛。 恐怕天上的神仙才能吃到这样色香味俱全的菜! 见着她做菜的人将当日的场景描绘得夸张,这事儿便越穿越神,不知怎的,竟传到了外头。尤其是她花了最大精力做的八宝鸭,都被吹成了一朵花。 祁岩小厨房的厨娘又换了一轮儿,在赏心楼吃饭时,听一同前来的纨绔闲话。 “河东柳氏的府中传出一道神仙菜品,名唤八宝鸭。”说话的纨绔,正是祁岩的发小好友,宣平侯府的二郎君唐歆。 祁岩听了,重重地捶了一下地板。 “定是谣言,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东西。”说这话的,是江夏上官氏刑部尚书之子上官瑾。 祁岩冷笑,这种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真叫人厌恶,还以为天下就他们家有好东西呢! 唐歆不由皱眉,“若真没什么了不起的,怎么穿得这么邪乎。” “还能为什么?末流世家之女,据说之前还一直住在山上寺中,这回要参加拜月宴,定然是想先闹出些动静,好让人注意。”上官瑾撇嘴,都是些庸脂俗粉下作的伎俩罢了。说完,看向祁岩,“子彦,你说对吗?” “对个屁!”你作死也别拉上我!祁岩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元朗那厮有没有在他身边安排暗卫,若是他们这话被传到了他的耳朵……他简直不敢想! 上官瑾忽然被骂,脸都绿了。 “上官五郎,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你做什么平白无故给人泼脏水?”祁岩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道德标兵。 在场的纨绔都被他这样子给震住了!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在祁岩身上看到一丝佛光。 “我又非胡乱猜测,他们将那八宝鸭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不如咱们就去见识一番?”上官瑾眼珠子一转,嘴角往上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道:“柳家三位郎君才回帝都,咱们还未打过照面,不如结交一番。” 真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罢了,你们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柳家三位郎君正经在军队里长大,一身好武艺,国之顶梁柱。不是一路人,如何相交?” 祁岩说的这话,简直扎心,人家是栋梁,他们是纨绔,云泥之别。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亩葡萄林 祁岩就怕他们给找柳家三位郎君的麻烦,他可知道柳夷光心眼儿有多小,他正筹谋着拉她入伙美食赛,可不想得罪她。 是以又警告了几句,让他们不要招惹柳氏。 离拜月宴没几日了,府中最淡定的反而是柳夷光。 她这段时间很用功,丝毫没有划水,弹琴和书法都进步了很多,进步最大的还属点茶之技。在珍麽麽第十次惊叹她的点茶术时,她暗想,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帝都贵女有在拜月宴前到宝国寺上香的习惯。今年智一禅师云游归寺,至宝国寺上香的贵女更多了。 从前柳夫人没有这个机会,又久不在帝都,将这些个习俗给忘了,听府中的麽麽提起,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柳夷光听说要去宝国寺上香,心中欢喜,头一天晚上做好了数盒精致的茶点,珍嬷嬷还当她是为表虔诚,供奉佛祖用的。 这回是去宝国寺,寺中香客众多,怕被冲撞。珍嬷嬷及六个丫头也一并都来了。柳夫人仍觉得不放心,把三位郎君也带上了,都是为了保护柳夷光。 宝国寺原本是皇家寺院,只受帝后及皇室后裔供奉,然则智一禅师视众生平等,受礼为方丈后,一如既往为人看病,四处传道,便也有人求到了宝国寺,这宝国寺的佛门,也就慢慢地向普通百姓敞开了。 宝国寺依山傍水,风景毓秀,据说还护着龙脉。 柳夷光对这一说法不以为然。 她今日也是为了来见智一禅师,给他老人家送些茶点。顺便,能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 行至宝国寺,还有一百零八道石阶需要攀爬。柳夫人为她准备了肩舆,她却不肯坐。相比灵峰寺,这几道石阶真算不得什么。 唯一令人不甚愉悦的,就是要带着幕篱,再好的风光,也只能瞧个大概。 爬了一百零八道台阶,她的气息还算平稳,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珍嬷嬷自不必说,小腿肚子直打颤儿,让人扶着坐到了一边。鸢儿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累得叫话也说不出。反观柳府本家的侍人,堪堪只是面色红润,滚了几滴汗珠子罢了。 柳夷光是头一回来宝国寺,也不知智一禅师在哪儿,至殿中上了香后,寻了位小师傅问了问。 “你要见方丈?”小师傅显然被她说的话震惊了,语音也稍微高了一点儿。引得旁的夫人娘子都往这儿瞧。 柳夷光神色坦然,心里就未必有面上这般坦然了。 她已经提前沐浴焚香了,应当可以见禅师了……? 来自四周的目光不善,珍嬷嬷原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便也没有拦住。 智一禅师不见香客的。 “是。”柳夷光平和地回答,“我做了些茶点给禅师。” 大约是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小师傅都愣住了。 柳夫人也同她一样,无比坦然。 珍嬷嬷刚要出声提醒,旁边走来一位小娘子,对她笑道:“柳大娘子就不要再为难小师傅了,智一禅师不会见你的。” 柳夷光讶然,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意味深长。不说智一禅师不见客,却说智一禅师不见她。她寻思着,自己从前也并未见过这位小娘子,更未得罪过她。 可看向对方的大眼睛,却显得天真无邪,“是么?”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反问过来,而且,之前隔远了瞧,只瞧得见她的身量及侧脸,这会儿被直视,在这宝相庄严的正殿像是看到了妖精一般,被她的容貌惊得倒退了一步。 有点儿可惜,倒也不必非得见上一面,柳夷光转过头来,对小师傅说:“那麻烦您,把茶点带给禅师。” “施主,这……” 看小师傅的模样实在为难,柳夷光也不再强求,“不好意思,让小师傅为难了。那便罢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见智一禅师一面当真困难。她为自己先前的无知默哀了三秒钟。 前来提醒她的小娘子嘴角勾了勾,柳夷光“真诚地”看着她,小声道谢:“多谢这位妹妹提醒,真是人美心善呐。” 小娘子这回的笑,是真情实感。 “柳大娘子大约不记得我了,之前在惠阳公主的马球场见过的。” 柳夷光仔细地想了想,对她仍没有什么印象。只得含笑不语。 柳夫人过来解围,“你这傻丫头,这是光禄寺卿杜大人家的娘子,杜五娘子。” 杜夫人闻言,亦上前来,“原来是柳夫人。” 两家本不相熟,柳夫人见她的眼神带着打量,心中不喜,便道:“杜夫人,我们还打算去旁殿上香,就不叨扰了。” 杜夫人脸色一沉,这人还真不知好歹。 柳夷光朝杜五娘子屈了屈膝,竟是连一句“再会”也没说。 她对上香这事儿实在提不起兴趣,出了正殿,柳夷光却也不打算再去旁殿了,央着柳夫人去后头歇脚处坐会儿。 “宝国寺后有十亩葡萄林,要去看看么?”柳三郎君突然问道。 果然看到柳夷光眼睛一亮,“去去去,自然要去的。” 在双柳庄时,她只吃过山里的野葡萄,个头小,还酸涩。用来酿酒味道也没那么好。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葡萄林了。 原以为这个时节,葡萄架上已经不会有多少果子了,到了之后,才发现,不少晚熟的品种还挂在枝蔓上。 鼻尖萦绕着馥郁的果香,馋得她直咽口水。 “这么好的果子,怎么也不见有人采摘啊?”柳夷光颇为遗憾,心里痒痒的,想要朝它们下手,却也假装矜持一下。 柳三郎君解释道:“这些果子都是要送到宫中的。” ??? “所以,你真的只是让我来看看?”许是她脸上的失望太过真实,竟让柳三郎君不知所措。 柳大郎君及柳二郎君在一旁忍笑,柳夷光还不知道,自己小仙女的形象在这一刻算是彻底破裂,都碎成一堆渣了。 “柳娘子!” 听得一声细长声音的呼唤,三位郎君本能地将她给挡在了身后。 柳夷光从缝隙中往外瞧,见是常星,立刻笑道:“兄长,这位常大人我识得,是睿王爷身边的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好茶~ 三位郎君这才让开。 柳夷光朝常星行了个礼,“常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星的目光投向葡萄林,笑道:“除了这儿,奴婢实在想不出来您还能在哪儿。” 囧,柳夷光开始反思自己在旁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方才打正殿那边过来,可听到了不少疯言疯语。”常星脸上笑眯眯的,可看着极为瘆人:“智一禅师请您过去。” 柳夷光挑眉,“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事儿就传到您耳朵里了?我是多不遭人待见?” 她与常星熟悉,说话也随意得多。 常星心想,您还不招人待见呐?合宸宫上下,可都巴望着您呐! “哪儿啊?是她们眼瞎心盲。”常星堆着一脸慈爱的笑容,更像是要骗走小红帽的狼外婆。 柳夷光看向柳夫人,常星忙道:“柳夫人,智一禅师只是让柳娘子过去说几句话。” 柳夫人仍有疑虑,毕竟这位常内官是睿王身边的人,若叫旁人瞧见了反而不美。常星又道:“夫人不必顾虑,我们主子正与禅师下棋,咱家只是帮禅师跑跑腿。” “那就劳烦常内官了。”柳夫人含笑道。 常星又道:“已经为夫人和三位郎君安排了歇息地方。您若是累了,可去小居歇歇。” 柳夷光安静的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副任凭安排的模样。珍麽麽低垂着眸子,不忍直视。见他们要走了,忙让鸢儿和杏雨二人跟上。 这个场合,柳夷光也不想表现出与常星相熟,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常星却与她相反,一副小心伺候的模样。这会儿她又带上了幕篱,不然常星这会儿应当会看到她在使眼色。 智一禅师的禅房在半山腰,隐藏在松木林中的一间简陋的竹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常星带路,并没有挑僻静的地方走,不然,又怎会这般凑巧,又碰上了杜五娘子一行。 杜夫人及杜五娘子自然识得常星,这位内官掌着合宸宫,外出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睿王。据说这内官的性子肖似睿王爷,都不太好亲近。 杜五娘子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就知道,睿王对这位柳大娘子不一般! “柳姐姐!”杜五娘子仿若没有瞧见常星似的,很自在地与柳夷光打招呼。 “杜五娘子。”她的声音清泠泠的,让人捉摸不到她的情绪。 “柳姐姐不是去旁殿上香了么?这又是要去哪儿?” 柳夷光心里叹了一口气,讨厌一个人,就不能远离么,为何还要故意凑过来,为难自己恶心别人,划算么? 她目光如炬,似将幕篱烫破了两个洞,直达杜五娘子的面上。 常星似笑非笑,看向杜五娘子,替柳夷光作答:“智一禅师请柳娘子过去说说话。杜五娘子,若是要与柳娘子叙旧,可否另找时间?” 杜五娘子看向常星,惊声道:“常内官?竟是您!” 这拙劣的演技,柳夷光都替她尴尬。 杜夫人眼看着常星脸上的笑容消失,甚至显得阴鸷。忙制止杜五娘子:“五娘,不可无礼!”又对常星道:“小女无状,常内官……” 常星还未等她说完,便回道:“杜夫人,您看咱家还有公务在身,挺忙的。” 杜夫人脸上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忍得脸上粉都要龟裂了。 “您忙……” 常星压根儿也不同她客气,抬步就走。柳夷光朝杜夫人屈了屈膝,紧跟过去。 这儿并不是什么偏僻之地,除了杜府女眷,亦有其他府中的女眷。常星的傲慢,杜氏母女的窘迫,这样的好戏,她们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比起看杜府的笑话,柳府这位才到帝都的大娘子才更让人感兴趣。常星待她的态度,自然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睿王待她的态度。 能得智一禅师和睿王爷另眼相待,这小娘子还挺有手段。 “常大人,”柳夷光笑眯眯的,“谢谢您了。” 不难听出她的郑重。突然被道谢,常星有一瞬间神移,而后笑道:“柳娘子客气了。” 莫名其妙的中伤,她经历了不少。她这颗心,早就已经百炼成钢。 “常大人,其实没必要的。”她认真地说,“有点儿折损您的形象。” “那怎么行?”常星正色道:“合宸宫的人,可容不得旁人欺负去了!” 鸢儿和杏雨听了,扭头看了对方一眼,手上的茶点盒子晃悠了一下。常内官的话,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柳夷光蓦地脸一红,心道,常大人,您可真敢说! 松林环抱之中坐落的这幢竹屋,仿佛已经与这座山这片林融合在了一起,当真浑然天成。 竹屋中,智一禅师与祁曜正在下棋。她推门而入,也未打断他们。环顾四周,找到放置的茶具,煮了一壶盐茶。挑了荷叶花瓣型的茶点,摆放得成莲花的形状,将茶与茶点端了过去。 胜负未分,一局结束。 “师父,请喝茶。”她将茶杯捧到智一禅师面前,禅师笑着接过,而后点点头。 柳夷光又端了一杯,捧到祁曜跟前,“元朗老师,请喝茶。” 祁曜准备接茶的手僵在半空中,抬眼看到她促狭的表情,忽而想起她的那封回信,扶额叹息:“柳儿,不许闹!” 柳夷光很无辜地看着他,那双满是灵气的眼睛仿佛在说:元朗老师,我没闹啊! 祁曜接过茶,却没有喝。看着杯中点的蔷薇花,艳丽耀眼。为何是蔷薇花?他有点儿琢磨不透。 柳夷光见他看着杯中的蔷薇苦思不解的样子,颇觉好笑。 “好茶。”智一禅师道。 柳夷光听道夸赞,高兴起来,在口感上,她做了一点点改良,现在她也能喝一点煮的茶。 “师父,您给的医书我都看了,不过都一知半解……”只靠看书来学习医术果然还是不行,柳夷光本就想找个时机过来求教。 智一禅师听了她的问题,却是满意地点头:“能有这样的疑问,也说明你有几分天赋。” 智一禅师指点她医术并未避着祁曜。 祁曜在一旁端着茶慢饮着,盐给得恰到好处,刚好去了茶的涩,让茶香更浓郁。果然,好茶。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胡言乱语就要被惩罚~ 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她,可她居然连半点余光都不曾交付。祁曜的心情莫名烦躁。 拾了一块茶点来吃,有淡淡的酥酪和橙子的香味。略略得到了抚慰。 柳夷光这次本就是带着十万个为什么来的,在智一禅师跟前没有移动半分。 常星进出数次,眼看着自家主子身上的怨气越来越大,硬着头皮打断了。 “柳娘子,奴婢采摘了些葡萄来,您可要尝尝?” 柳夷光把剩下的问题吞下去,看向常星,猛地点头。 惊觉这动作实在不够端庄,偷偷瞥了一眼祁曜,见他神色果真不佳,顿觉羞恼,明明这段时间练习得认真的,怎的被果子一勾就给现了原形。 她讨好地看向祁曜:“元朗老师,您吃果子吗?我刚从葡萄园那儿过来,那果子可好看了。紫红色跟玛瑙宝石一样漂亮。” 祁曜着实无奈。 “你自己个儿吃,”祁曜声音暗哑,又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生硬,补充道:“多吃点。” 柳夷光不由瑟缩了一下。祁曜今日有点儿可怕…… 常星端进来的葡萄,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都圆溜溜,晶莹剔透的,果香诱人。柳夷光捧到智一禅师面前,“师父,吃果子。” 智一禅师摇头:“你吃罢。” 柳夷光又捧到祁曜面前,“殿下,吃果子。” 祁曜张了张嘴,末了,还是拿了一颗。 柳夷光捡了一粒圆滚滚的放进嘴里,“真甜!”这葡萄的带着点儿玫瑰的沁香,甜味儿重,且没有一丝涩味,比山上野生的葡萄好吃多了。 她想到了小五和埋在山洞里的葡萄酒。 “我家小五很喜欢吃葡萄的。”她低着头,唇角微微上扬,“山上的野葡萄酸唧唧的,他也吃得很开心。” 常星听了,目光看向自家主子。目光炙热得仿佛要在他后脑上烫个洞,可惜,他还是失望了,主子什么都没说…… “不如,待会儿奴婢采一些给小郎君送过去?”常星殷勤道:“过几日慧仁大师也要带着弘真小师傅到宝国寺,小郎君和弘真小师傅不是知交好友么,届时让小郎君来寺中住一段时间也行。” “倒也不必特意给他送过去。待弘真小师傅过来了,便接他过来玩,他会更开心。” 那时,她也可以找个机会过来见一见小五。 祁曜看了一眼常星,眼神好似不悦。 常星心里苦:主子,奴婢这可都是为了您! 智一禅师饮着茶,吃着茶点,看着他们,又好想不是在看着他们。 “殿下今日怎么出宫了?”柳夷光吃着葡萄,同他闲话几句。 祁曜拿着葡萄却也不吃,捏在手里赏玩。 “休沐,出来走走。” “哦。”柳夷光笑了笑:“您也有休沐日?不知您的休沐日是每月固定的日子么?” 常星翻着白眼儿望着天,您二位能不能聊点有意思的?互诉一下衷肠什么的? “每月逢十休沐。”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令他发笑,更可笑的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了。 柳夷光啧啧了两声,“那也够辛苦的,一个月才休三天!二月还只能休两日!” 她又看向常星,问道:“常大人可有休沐?” 常星往后退了一步,苦着一张脸,这不是坑吗?不受宠的才有休沐呢,想休几天休几天,他这般受宠,主子是片刻都离不开他的,他根本就不需要休沐! “奴婢不需要休沐!” 听了他的回答,柳夷光嘴角抽了抽,难怪常大人能伺候得了祁曜。 常星觉得这天儿聊得有点儿太偏了,“主子,您不是带东西给柳娘子了么?” 他觉得自己太机灵了!这不就表明了主子是特意出来会她的了么? “你送给母后的黑玉参她很喜欢,她说服用后,精神的确好些了。知道我要出宫,托我送些东西给你。” 皇后娘娘送的? 柳夷光正襟危坐,紧张道:“你为何说是我送的?你应该说是你自己送的呀!” “说是你送的,她会更高兴。”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让人觉得无比真实。 真是服了! 柳夷光瞧了瞧智一禅师,有点儿心虚,道:“师父,我有些话要跟睿王说,我们先出去一会儿。” 智一禅师浅笑点头。 柳夷光放下果盘,朝祁曜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先站起来往外走。 祁曜低头勾了勾嘴角,向智一禅师告辞,退了出去。 柳夷光见他出来,急忙问道:“咱们的事儿,你同皇后说了?” 祁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柳夷光扶额:“你没说,但皇后娘娘知道了?” 她看向常星,带着审讯的意味。 常星感觉后脖颈有阴风吹过,抖了抖,回道:“柳娘子……” 祁曜抬手,阻止了他,让他退下。 剩下他们二人,柳夷光又急又气:“睿王殿下元朗老师!你知不知道,早恋的萌芽太早曝光是很容易夭折的!” 早恋?他隐隐约约猜到她表达的意思,可,他都年十七岁了,怎么都算不上“早恋”。 “母后她,只是期望我成婚。”祁曜揉揉她的头:“别担心,这事儿有我!” 柳夷光心一软,抓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小命拽你手里了,你可得小心着。” 祁曜一脸迷惑。 “我可不想被浸猪笼!”柳夷光委屈地说:“我可惜命了,真的!” 祁曜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力道没收着,应当会疼,柳夷光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她又没乱说,做什么惩罚她? “瞎说什么!”她都把他们形容成什么样了?“未成亲前,我会以礼相待!” 她指着额头,悲愤不已:“这就是你的以礼相待?” 祁曜坦然回答:“胡言乱语的惩罚!” 柳夷光的脸气鼓鼓的堪比河豚。祁曜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戳了戳,试图将这气给戳漏了,最好还戳出个梨涡来。 他出来散心,只想看她赏心悦目的笑容。 她原本也只是着急,但他这般从容坦然,就觉得自己小命无忧了,也就不气了。 被他孩子气的动作一闹,绽出两朵笑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奇睿王如何哄小娘子… 空气里都是松木清新冷幽的气息,她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扫掉上头的落叶,准备坐下,祁曜抬手拦住,她慢悠悠地从宽袖里拿出一块汗巾,铺展在石头上,“可以坐了?” 祁曜抿抿唇,将手放下。 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引他过来坐。 这…不像样!最终在她期盼的注视下,他还是坐了过去。 微风轻轻地吹,松针噗漱漱下落。 只有这个时候,她好像又成了乡下野间的少女,轻盈明朗。 “殿下,在为雕阴百姓担忧?” 触不及防,他眼中泄漏出一丝惊讶。这段时间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 “大夏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事了。”他心中苦笑,他们还会打仗吗?还能打仗吗?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语气淡然:“可稽胡胆敢伤我大夏子民,必要他们十倍百倍偿还!” 柳夷光微微低着头,心中一片清明。她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殿下还怕泱泱大夏找不出一个将才?”她扯着他的袖子,“稽胡一族野心勃勃,殿下也当知道,这一仗恐难以避免。” 祁曜心旌摇曳,还是摸摸她的头,道:“小丫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柳夷光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曾听一位先生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殿下,或许您觉得我一个小丫头,每日里只用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享受荣华富贵就足够了。” 祁曜欲言又止,她却淡淡一笑:“殿下,我知道最底层的人过的什么日子,我只是希望大夏能更富更强,哪怕最受益的并不是最底层的人,可只要他们能因此受一点点的益,如果我倾尽全力能有一丁点的改善,那便是我无上的荣光!我一直期盼着有个一个高高在上的能低下头来,看一看最下面的人。因为我知道,他的一点绵薄之力比我竭尽全力更有用!” “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我会喜欢上殿下呢,我以为我是喜欢你俊朗的外貌,喜欢你矜贵优雅的举止,喜欢你帮我助我做我的靠山,其实不然,你是我最期盼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又肯低头向下看的人。” 她说这些的时候,并未难为情,这是她发自肺腑之言。可在看到祁曜万年不变的冷脸红透了,她才有点不好意思。 原本的口齿伶俐也不复存在,吞吞吐吐继续说道:“所以……殿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为了表明她的真心,她目光笃定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像是两个小太阳,明亮灼热,能将人拷化了。 蓦地,他伸出手,不复平时的从容,有些笨拙的覆上她的眼睛。 轻咳了一声,“这些日子教你的都忘了?还想再抄几遍礼记?” 暗哑的声线将他出卖,明明就是害羞了。 柳夷光拂去他的手,靠近他的耳边,盈盈笑语:“殿下,我知道你很高兴。” 祁曜从石头上弹起来,后退几步。 殿下,您大可不必这样夸张!柳夷光双手叉腰,“我是洪水猛兽吗?” 气得她提着裙子就往前走,祁曜无措地跟上去。 才走了几步,柳夷光停了下来,恶作剧得逞,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转过身来,却是一脸可怜:“殿下,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 祁曜呆若木鸡,这个…那个…他的嘴翕翕张张,见她越来越期盼的神情,他脑中一片空白,“你…” 柳夷光的表情好奇,她是没指望他真的能说出什么露骨的情话,可想知道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你…你发丝很软……” 见她脸上的表情转为困惑,他知道自己说了傻话。捏了捏眉心,“就是发丝很软!” 这算什么??柳夷光嘴角抽了抽:“就这样?是我的脸不好看身材不婀娜,还是我的性格不活泼可爱善解人意?你想了这么久,居然只能想到我的头发软?” 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祁曜宽袖掩面,闷声大笑。 柳夷光的神情慢慢变得柔和。 鸢儿和杏雨过来时,正好看到了她的表情,两人都愣在了原地,原来她们的大娘子安静的笑着,能这样贞静娴美,而且,怎么觉得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对睿王殿下宠溺?? 又见睿王拿开袖子露出脸来,清浅的笑容,柔和的目光,褪去了威严和清冷的睿王爷像是融化了的坚冰,有生之年,她们居然能在睿王身上看到……温柔?! “鸢儿姐姐,那个……是我们大娘子和睿王吗?我是不是看错了?”杏雨脖子僵硬地调头看向鸢儿,余光却舍不得离开二人。 “应该是……没错……” 怪不得常内官说什么…都是合宸宫的人!鸢儿捂住嘴巴,看向杏雨,她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两人不敢再靠前,相视一眼,一起退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冷静了良久,鸢儿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儿我们谁都不许往外说!” 杏雨放下心,连忙点头:“对,谁都不许往外说。” 紧张过后,两人又相视一笑。他们相处的模样,太美了! 他们二人自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祁曜心底柔软一片,他想说,他喜欢她的直率,喜欢她的良善,喜欢她的大义,却更喜欢她柔软的青丝,因为摸上去,真的很舒服,能让人忘却许多俗世烦恼! 这些话,大概他死都说不出口的,祁曜自己也觉得十分遗憾。 “殿下,你这样让我很放心啊!”柳夷光仰起头,朝他挤挤眼:“请继续保持您的威严内敛矜贵清冷!” 又说疯话了!祁曜头疼,“在我面前便罢了,旁人面前可不许如此了!” 柳夷光正色道:“嗯嗯,我只在喜欢的人面前如此,旁人面前可规矩了!” 毕竟只想逗喜欢的人开心,懒得对旁人费这劲不是? 祁曜的表情又僵了僵,狠狠地在她头上揉了揉,岂有此理,调戏他还没完没了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拜月宴之入宫 回府时,常星为她准备了半车的葡萄。分了一些给各个院子后还剩下一大筐。 “大娘子,还剩下这么多,再怎么吃都吃不完呢。”鸢儿几个面对着这一堆无法久存的果子,颇为苦恼。 柳夷光笑了笑:“你们不吃了?那剩下的便做成果酱好了。” 这样好的葡萄其实用来酿酒也会很好喝,不过,做成果酱,可以给小五做水果月饼,还能作为节礼分送。 当然,也能作为谢礼。 原本自己特意做了拜月宴要穿的衣裳,也特意挑出了要戴的首饰,可皇后娘娘这回托祁曜带来的是一套成衣,奚之先生也送了一套成衣及首饰过来。 他们的眼光自然都极好。以至于珍嬷嬷选择困难。 直至拜月宴当天,珍麽麽还在仍左右为难,恨不得这两套她都能穿上。 “这两套都太好了,实在让人难以选择。” 天未亮,她早早地就被鸢儿几个从床上挖起来,迷迷糊糊间被扔进浴桶泡了一个花瓣浴。泡完澡,珍麽麽才心痛抉择:“还是穿娘娘送来的这套雨过天晴色襦裙更好。奚之先生这套胭脂色好看是好看,就是略张扬了些。” 柳夷光颔首,舅舅送来的这套,显然更适合老姚。也不符合她从寺庙回来的人设。 这套雨过天晴色襦裙用极轻轻薄的料子,层层叠叠了八九层,颜色也由内至外越来越浅,因而行走间呈现出渐变的流动感。配上一条梨花白的披帛,绕肩曳地,翩跹飘逸。 除了拒绝了在脸上敷上一层厚厚的白粉,其它的便也随她们折腾。 整整两个时辰,才算完。柳夷光已经被折腾得没有半点脾气,要做什么都很配合。 直到珍嬷嬷挑不出半点错了,她才觉得轻松了。 府中的人以为已经看惯了大娘子的美貌,不会见怪不怪了,可今儿这一身打扮,又大大超乎了她们的意料。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柳夷光自认为不太适合这种仙女风的服装,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她刚好相反才对,身上都是烟火气息。 看到众人的欣赏的目光,才有了点儿自信。 安吉院中,柳夫人还在交代着事宜,柳夷光进来时,她有片刻的失神。 柳夷光过去挽住她得胳膊,柳夫人今日穿的诰命服,柳夷光只觉得比平时的装扮要端庄。 “娘亲,今日怎么没有准备早膳?” 柳夫人失笑:“待会儿便要入宫了,你还长着吃呢!” “入宫?”柳夷光失声道:“难道拜月宴在宫里办么?” “这么惊讶作甚?”柳夫人见她得表情有些不自然,拍拍她的手:“放心,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忙了这么多天,还真没有问过拜月宴的举办方及宴会地点。 为了不晕倒在宴会上,她还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随三位郎君一起用了早膳,甚至比平常还多吃了一些。 柳三郎君同她使了几个眼色,她装作不知,吃完最后一个大包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相处了半个多月,他们对她也有了些许了解,他们这个妹妹,绝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把要送给皇后娘娘的谢礼——月饼也带上了。 大夏的中秋节唤做拜月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一家在一起摆些果子什么的祭拜月神,也没有月饼这一说。 她是个喜欢过节的,尤其讲究在节日里要吃特定的食物。清明的艾饼,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重阳的米酒,上元的元宵,春节的饺子。因为节日赋予了这些吃食别样的情怀,,而这些吃食又给节日带来一些仪式感。 在双柳庄时,到拜月节她才做一回月饼,因此,全家都有点儿期盼拜月节。今年不能一起赏月她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把月饼也带上了,今日祁岩也要参与拜月宴,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三哥。 上车后,柳夷光清点要送出去的月饼。 柳夫人含笑看着她,听她的意思,这些都是她自己要送出去的节礼,有些纳闷儿,却也没阻止她。 多少有点儿纵着她。不过,柳夫人暗自叹气,谁家有这么个宝贝疙瘩不宠着纵着? 行至宫门,便不能乘车。众命妇及女眷下车后,都在门口等待开宫门。 到了时辰,宫门开,在宫人的指引下,众命妇及女眷往宫内走,她随着柳夫人往前走,眼睛也不敢随意往旁边看。 她们先要去皇后娘娘所居住的慈元殿请安,然后再随皇后娘娘一道去小隐园参加拜月宴。 感觉到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她从未如此忐忑过,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怕自己把小命丢在此处。 好似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柳夫人牵着她的手力道更大了一些。 柳夫人未免也太坦然了。 柳夷光被她强有力的手握着,心跳慢慢地恢复正常,来都来了,多想无益,越是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反而越清明。 到了慈元殿,皇后娘娘坐在正殿中,她隐藏在人群中,谨守着规矩,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内侍唱了一声:“跪~”她随着众人一起跪下去。又听到内侍唱了一声:“拜~”,便随着众人一起匍匐下身子,行了跪拜的大礼。 “起~” 并不是让人站起来的意思,她们只是直起身子,跪坐在下首。 她的动作规范,没有出错。隐匿在众人之中,也不会扎眼,她暗暗有点放心。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 皇后娘娘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她低着头,看不到皇后娘娘闪烁的眸光。 皇后给端亲王妃等几名贵妇赐了座,又如平常一般对命妇女眷说了些告诫之语。 柳夷光心道,原来都是固定的流程,与珍麽麽说的一丝不差。心里有了成算,就不那么紧绷。 “武卫将军夫人何在?” 柳夷光还未反应过来皇后唤的人是谁,柳夫人已经俯下身子,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妾在。” 柳夷光也跟着俯下身子,暗骂自己太不机敏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拜月宴之周氏 皇后娘娘指着她,含笑道:“阿芸,你瞧着阿秋是不是变了?从前哪见她这般端庄的模样?” 端亲王夫人淹着嘴笑回:“阿秋离都十多载,女儿都这样大了,恐怕是想给女儿做个好榜样了。” 皇后和端亲王妃语气都极为亲昵,众人配合着笑了。 柳夫人也不扭扭捏捏,亦笑着回道:“王妃说得极是,妾都一把年纪了,自然不能与年轻时一样莽莽撞撞。” 皇后招手让她过去,看了一眼柳夷光,道:“小丫头也过来。” 柳夷光又拜下去,回了一句:“是。”这才压着裙角站起来,随着柳夫人走到皇后娘娘跟前。 “这小丫头,倒生了一副好容貌。跟阿秋年轻时一样,是个美人。”皇后娘娘看着她,很是可亲。 这虽是她第一次见皇后,可神交已久,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对方送的呢,她也就没有那么紧张,笑眯眯地看着皇后娘娘,极讨喜:“小女柳夷光,拜见娘娘。” 见到皇后的容貌,她惊了,皇后她长得好美!与端亲王妃的温柔之美不同,皇后的美带着几分英气,声音也很御! “性子也好,起身罢。” 柳夷光起身,头还低垂着。心里痒痒地,好想抬头多看几眼。 心中纳罕,不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么,可皇后、端亲王妃还有老姚都是大美人儿,她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不应该争奇斗艳斗个你死我活么?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突然被皇后娘娘注意,还不吝夸赞了几句,已经够打眼了。现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如芒在背。 尤其是姚氏的几位夫人,自看清她的容貌之后,心中惊骇非常,简直同见了鬼一般。再怎么压制,也还是泄露了一两分。 周氏和虞氏的夫人们,脸色也不佳。 皇后和端亲王妃将她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嘴角噙着一抹冷漠的笑意。 “今年小隐园的菊花开得极好,众卿赏花玩耍不必拘束。” 皇后娘娘说完,众人又再拜谢恩。 侍人又唱道:“皇后娘娘移架小隐园~” 皇后娘娘朝柳夷光伸出了手,道:“小丫头,过来。” 柳夷光忙站起身来,走到皇后娘娘身边,伸手扶住了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之下,跟随着皇后一起到了小隐园。 小隐园是御花园的一部分,里面遍种菊花百余种,因菊花素被隐士所喜,素有“花之隐逸者”之称,所以这菊花园就被唤作“小隐园”,倒也贴切。 出了特意做出来供人观赏的菊花塔,亭台楼阁都有菊花点缀,园中的每一处,看似漫不经心的地方,但细看之便回觉得恰到好处。 行至秋香亭,皇后娘娘携端亲王妃在此坐下,柳夷光想自己要不要回去找自己的位置。皇后娘娘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指着靠近自己的位置,让她坐下。又唤了柳夫人过来说话。 柳夷光只能装作没有注意到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淡定地坐下了。 寿阳郡主过来,抱着小丸子还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小丸子张开双手要她抱抱,寿阳郡主顺其自然地把小丸子放到她的怀里:“这小子也想沾沾你的仙气儿。” 端亲王妃很是头疼地点她:“原以为成了亲,生了孩子就能收敛些,却还是半点规矩也无。” 皇后却笑道:“敏敏这性子多好,我就喜欢活泼伶俐的小姑娘。” 寿阳郡主坐到皇后身边,娇笑道:“在姨母面前,才不需要讲什么规矩。” 端亲王妃唉声叹气,皇后安慰道:“她这几年也算不错了,你也不要拘束太过了。倒让咱们少了趣味。” 端亲王妃哀怨一瞥,元朗打小性子沉稳,举止端方,从未做过出格之事,自然不懂得她的辛苦。 柳夷光无声发笑。 她从荷包拿出一小包牛乳小馒头,小丸子一看到便伸手过来拿,柳夷光给他擦干净了手,才放了一粒到他的手心。 皇后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有些恍惚,当初十一娘也帮她带过祁曜,她那时候还未出阁,却很会带孩子,回神后,感叹了一句:“你带孩子倒是细致。” 柳夷光的脸悄悄一红。 “娘娘,大夫人求见。”一位宫人过来传话。 皇后眼神微凉,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周大夫人携周氏的几位小娘子一同过来,朝柳夷光看了一眼,在原地失神。 周五娘子不动声色地轻撞了周大夫人,她才回过神,“娘娘,妾失仪了。” 皇后神色不耐。 周夫人心一沉,脸上带上笑,“娘娘,妾带几个孩子过来给您请安。这几个孩子有段日子没有见着您了,甚是挂念。” 柳夷光抬头朝她们看了看,原来是周氏的女眷。 “姑母,”即便皇后的态度稍显冷淡,周五娘子的态度始终落落大方,“近来风大,您素有头疾五娘便为您做了一条抹额。” 皇后听了,神色微暖。 朝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周五娘子不疾不徐走到皇后面前,将准备好的抹额呈了上去。 柳夷光好奇地看了看,的确是一条绣工精致的抹额。到底是世家女,当真心灵手巧。 “五娘的绣工越发精巧了。”皇后夸赞了一声,让人把抹额收了起来。周五娘子的表情有一点失望。 周六娘子也拜道:“姑母,六娘知道姑母平日辛劳,便为您做了一个安神的香囊。” 端亲王妃在一旁羡慕道:“您家的孩子们倒是孝顺。” 皇后挑眉道:“谁说不是呢?”也让周六娘子上前,取了香囊,仍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后头周七娘子送的是亲手绣的帕子,周八娘子送的是亲手打的络子。 皇后一一收了,也都给了夸赞,柳夷光也发现了,皇后对她们不偏不倚。再瞧瞧大夫人的表情,好似带着一些遗憾。 柳夷光心想,要不要趁这个时候,也把节礼给呈送上去? 周大夫人不知不觉又朝柳夷光的方向看了一眼,柳夷光擦觉到她的目光,回看过去,双方谁都没有收回目光。 柳夷光心里有点惊讶,对着她礼貌地笑了笑。 却见周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厌恶?为什么?柳夷光收回了目光,摇头轻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拜月宴之月饼 寿阳郡主看着周大夫人,眼中带着轻微的嘲讽,姨母拒绝了这么多次,周氏还没死心么? “小柳儿,咱们出去走走?待在这儿怪闷的!” 眼看着周大夫人是没打算告退了,皇后也不想拘着她们在这里,便对她们道:“你们几个小辈儿就自己玩儿去罢。” 柳夷光想了想,后面的流程便是赏花,小娘子们的才艺比拼,之后便是用膳,皇后会提前退席,待皇后离席所有人都要离宫。 男宾那边的流程也大致一样,都在同一个时辰离宫。 待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送上月饼,柳夷光抱着小丸子,最后还是决定现在就说。 “娘娘,小女准备了一点节礼想要献给您。”柳夷光有点不好意思,相比皇后送的东西,她那几个月饼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她的一片心意罢了。 柳夫人也觉得这个时机正好,因周大夫人在一边,她想了想,说:“这孩子亲手做了一样唤做月饼的点心,我想着还挺应景的,便让她带过来给您尝尝鲜。妾记得,娘娘很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点心。” 皇后听了,眼睛一亮。 “快拿过来我尝尝看。” 之前已经听常星夸赞过她的好厨艺,而且,她让曜儿送来的黑玉参里附着食谱,用她给的法子做了,当真又好吃又补身子,御厨和太医都说不错。 寿阳郡主一听,脸上带了喜色。 “我想,你应该不会只准备了给姨母的节礼?” 柳夷光很是自然地回答:“当然,端亲王妃和郡主的节礼小女也一并带来了。” 怎么看,她们的关系都极亲密。周五娘子的眼神带了一丝惊异。先前只是听说,寿阳郡主待柳大娘子与别个不同,如今见了,才知道,是寿阳郡主是真的待她亲近。 寿阳郡主这人不易亲近,同她交好的,约莫也就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那几位。便是虞氏的几位娘子,关系也平平,没有特别亲近的。 这位柳大娘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寿阳郡主如此待她。不,不仅是寿阳郡主,皇后姑母与端亲王妃待她也十分亲近。 周五娘子的眼神满满转冷…… 说是体弱多病,自小被送入寺中将养。说好听些沐浴着佛光长大的,说难听些就是在山里养大的,不过就是被当成新鲜玩意儿稀罕一阵子罢了。 会做点心?就寺庙里那些粗陋之食,也敢拿到皇后姑母面前来。 周大夫人笑容讪然,道:“娘娘若是喜欢点心,下回让五娘做些精巧的点心来,这丫头做得一手好花馔。” 柳夷光并不觉得意外,所谓花馔,便是用四季花卉做成菜肴或是点心。贵女食芳,既是为了养身美颜,也是把它当作极有雅趣的一件事儿。说起来,她小时候也喜欢做这些,在山上田野到处找可以食用的香草和鲜花进行烹调,不过实验证明出黑暗料理的几率比出美食的几率要大得多。 “是吗?”皇后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大夫人,让人脊背一凉。 端亲王妃怕场面不好看,在一旁打圆场:“说花馔,我幼时也常做着玩,极有趣,不过多年不曾下过厨房,怕是糖和盐都分不清了。” 皇后拿眼风瞥她,端亲王妃也好性儿地笑笑。 柳夷光这才察觉,皇后好似并不怎么待见周氏。这是为何?下回问问祁曜好了。 又闲话了会儿,宫人抱了一个两层的木盒过来。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停驻到秋香亭中。透过袅娜飘逸的帷幔,隐隐绰绰地看着亭内,猜测着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个月饼盒也是她精心设计的,盒子上雕刻了四宫格的漫画,画的就是嫦娥奔月的神话。宫人一直强忍着笑,把盒子呈上去。 皇后了一眼宫人,宫人忙跪下,请罪道:“奴婢是觉得这画儿有趣。” 皇后、端亲王妃和寿阳郡主都凑过来看,掩嘴大笑。 周大夫人见状,也好奇地凑过去瞧,也掩住了嘴。 第一幅,一个苗条的小美人看着月亮;第二幅,一只小肥兔子头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像月亮的点心,从天上飘下来,把这个点心送给小美人;第三幅,小美人抱着小肥兔子,吃了月饼;第四幅,小美人已经不复苗条,圆滚滚的和小兔子一样,向月亮飘去。 下面还写了一行字:月饼好吃,多食会胖。 柳夫人之前没有注意到盒子,这会儿看了,又好笑又生气,忙向皇后请罪:“这丫头太过促狭了。” 柳夷光一脸无辜,她说的可是大实话。 “哪里,我倒觉得极有趣。” 笑了良久,才让宫人揭开食盒。 第一层是八种不同口味的浆皮月饼;第二层是八种不同样式的桃山皮。 柳夷光介绍道:“这是两种不同的月饼,第一层是普通的浆皮月饼,里面包了不同的馅儿;一共八种,月饼上有写上是什么馅料的。小女个人比较推荐咸蛋黄馅儿。” 仔细看来,上面的确有印着字,蛋黄、豆沙、枣泥、梅干、桂香、菊香、冬蓉、莲蓉、。 “第二层是桃山皮月饼,亦是八种口味,可以根据形状来判断是什么馅儿的。” 这八样点心有四样鲜花样式:玫瑰、山茶、玉兰、甘菊,四样鲜果样式:葡萄、香橙、秋梨、红果。 饶是性子沉稳,周五娘子在看到她做的几样花馔点心时,还是控制不住握紧了手,这样好看的颜色,精美得如同真花一样。 “这八样,小女推荐葡萄味儿的。这回做果酱的葡萄味道很好,一点涩味都没有,做出来的馅儿甜而不腻。” 这是一串紫黑色的葡萄,叶子是绿色的,像一串真葡萄。 盒子里还放置着一套餐具,银制的点心夹一个、小刀一把、小碟子八个、二齿叉八把。 柳夷光将小丸子放回寿阳郡主怀中,寿阳郡主自然地接了过去。便是周大夫人也有些惊讶,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她走到案前,笑问道:“娘娘您想先尝哪个?” 皇后只觉得样样都好,样样都想尝,难以抉择之下,便说:“那就听你的推荐,蛋黄味儿的或是葡萄味儿的。” 不经意间带着些信任和宠溺,周氏的几位小娘子都能察觉,现在她们脸上的笑显得很辛苦。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就喜欢寿阳郡主的…嚣张 柳夷光把蛋黄月饼夹出来放到银盘上切成八瓣,端了一份,送到皇后的眼前。 她用左手稍稍撩起了一段衣袖,露出一小截皓腕,略微地俯了附身,周五娘子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她这个动作看起来不符合规矩,奇怪的是,让人觉得有种别样的优雅风情。 “请娘娘品尝。” 柳夷光又端了一盘,奉给了端亲王妃。 做完这些,她又将小丸子接了过来,回了原位坐下。 皇后尝了一口,眼前一亮。咸甜两种味道奇妙融合,沙沙的颗粒感也带着些俏皮。 放下餐盘,皇后道:“很好吃。” 寿阳郡主抿抿唇,自己动手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品尝。微咸微甜,当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哎呀,我们小柳儿人美手巧,吃了你做的点心,旁人做的,我是半点也提不起兴致了。”寿阳郡主不吝惜夸赞,“真是的,也不知道该便宜哪家的小子了。” 饶是镇定,这会儿听了她说的,也忘了要装作害羞的样子,鼓着腮帮子,拿圆眼珠子看她。 寿阳郡主却是不怕她,还伸手在她的眉心点了点。 周大夫人有些嘲讽地看着她们,果然,都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女儿家。 端亲王妃将周大夫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也清冷了些。 周大夫人本就带着些试探来的,开口问道:“柳夫人,你家这么个好闺女藏着掖着做什么,还怕媒人把门槛踩破么?” 柳夫人闻言,带着一抹冷笑,摆摆手道:“哪里,这小丫头刚出生时体弱多病,愁煞了人,后来一位高僧说这小丫头有佛缘,养在寺中方能大好。我这才忍痛割爱将她放在寺中养着,哪里是故意藏着掖着,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周大夫人不大相信,实在是这小丫头,长得实在太过肖似那位冠盖京都的姚十一娘。而,柳府与定国公府关系不匪。 皇后含笑道:“当年你寄信来,说终于生了一个女儿,我和阿芸都很为你高兴。” 说完之后,又警告似的看了周大夫人一眼,周大夫人顿了顿,将疑虑按下,到底没有再多言。 寿阳郡主尝过了月饼,便硬拽着柳夷光出去赏花了。实则,不耐烦与周氏相处。 周氏的几位小娘子却跟着一起退了出来。 寿阳郡主本想让乳娘抱着小丸子,小丸子却赖着不肯让乳娘抱,她也愿意抱着他玩。 “难得你今日打扮得跟天仙似的,这小子却是拖你后腿了。”寿阳郡主掐了小丸子的脸一把,有点儿嫌弃。 小丸子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不与她计较的样子。柳夷光看了他这个小表情,轻笑了一声,也对寿阳郡主说:“你也不要老这么嫌弃小丸子,他可聪明了,什么都听得懂呢!再说了,小丸子才没有拖我的后腿,我们在一起相得益彰才对。”她看着小丸子,温柔笑道:“是不是呀,小丸子?” 小丸子眯着眼,笑得露出两颗门牙。 宴会,原本就是争奇斗艳的地方,无论什么时代,但凡美女如云的地方,总会有不少带着艳压群芳的想法而来的人。 显然众人对这位头一回正式亮相的柳大娘子很感兴趣,尤其是,她方才还受到了皇后的青睐。 与寿阳郡主相熟的,多半都已为人妇,在这样的场合里并不好随意走动,都在婆婆身边侍奉着,是以她们身边还算清净。 这清净也没有持续太久,还是会有人试探着接近。首当其冲的,便是虞氏的几位小娘子。 打头的便是虞七娘子。寿阳郡主见了她,也并没有特别热络,即便,这位虞七娘子是她未来的弟媳。 “敏姐姐。”虞七娘子叫得很是亲热,表现得也很是热络,“几个月不见昀哥儿,他都长得这么大了。” 寿阳郡主懒洋洋地抬头看着她,“小孩子么,一天一个样儿。” 虞七娘子已经习惯她傲慢的态度,只在心里懊恼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柳大娘子,又见面了。” 柳夷光也挂上了标准的社交笑容。 “虞七娘子安好。” 很标准的打招呼方式,柳夷光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毕竟,对方对自己并未怀有善意。 “柳大娘子的风采卓绝,大家都很想结交呢,我与柳大娘子有过一面之交,便自告奋勇地带她们过来了。” 柳夷光看着她身后的一干贵女,厚厚的粉底到底还是遮不出她们眼中的或讽或讥或羡或恨情绪。 她便也不藏着眼中的冷,脸上却带着极艳的笑:“还真是荣幸。” 这种冷与艳的强烈对比,很是蛊惑人心,看得众人微微愣神。 虞七娘子的眼神微闪,“柳大娘子,我便为你介绍这几位娘子。” 柳夷光不置可否,神色淡然。 虞七娘子眉头微拧,好个柳氏,不过区区武卫将军之女,还当自己是郡主么,竟也学着寿阳郡主一身孤傲,也不看自己配吗?在场的哪一位贵女不比她身份高? 身后的贵女自然也感觉到了,若非今日皇后娘娘对她态度非同一般,她们还真不会把一个武卫将军的女儿放在眼里。可她们主动前来结交,她倒摆起架子了! “七娘,还是算了罢,人家只瞧得上郡主,哪愿意同我们相交呢!” 七娘?寿阳郡主闭上了眼睛,眼中的讽刺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还真是……自不量力啊! 十一娘之所以能被称为十一娘,是因为人们提起十一娘不会想到除了姚十一娘子之外的其他人。 柳夷光目光平和地看过去:“这位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是……认生罢了!” 说完之后,还一副被为难的模样:“我…本就不擅与人相交。但郡主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报一二,正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是么?” 柳夷光心中感叹,自己是不是要点亮小白花技能了?不过,不装装小白花,也太浪费这张可塑度极强的脸? 她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她们态度傲慢,所以她也态度傲慢? 到处都是眼睛,虞七娘子保持着贵女的风度:“柳妹妹,我听说你长住寺中,自然喜静。不过,我这位表姐却最是喜欢热闹,你们性子相差这么大,却如此投契,大家都很羡慕,猜测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呢!” 倒是挺会避重就轻,柳夷光被激起了斗志。 “虞七娘子一向如此主观?”柳夷光的笑容更大,“在寺中长大便一定喜静?” 寿阳郡主笑了,对着虞七娘子挑了挑眉,神采飞扬:“你们真如此好奇我和小柳儿为何如此投契?我怕说出来你们会不高兴呢!” 虞七娘子心中不安,她可是很了解这位表姐的性子。 “那是因为,小柳儿是唯一一个能与我平分秋色的美人啊!”寿阳郡主凤眼流转,妩媚多姿,慵慵懒懒地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戳破了她们的伪装。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的不想被打脸~ 柳夷光的瞳孔放大,失笑。寿阳郡主的肆意,简直令人羡慕啊! 厚颜! 无耻! 这样自吹自擂的话,也就只有寿阳郡主能够说得出口! 在场的贵女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紫一阵,终于黑了。 寿阳郡主的话,让人无法接下去,顺着她的话说,便是将满园的贵女都得罪了去,若不顺着,难道还能指出寿阳郡主这话过于嚣张么? 她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姑姐,虞七娘子心中反复说服自己,才抚平了怨气,想要顺着她的话再吹捧她几句。 身边却忽然又多了一群人。 “寿阳的意思莫非是,整个大夏就她们两个大美人儿呢!” 说话的人是惠阳公主。 寿阳郡主说的话,虽然也有这么个意思在,到底不如惠阳公主解释得这样明白,在场已经有不少人发出了嗤笑声。 这样明目张胆,都是她们姓祁的。 “不,我可没这么说!”寿阳郡主笑容轻扬,又换了一种俏皮的风情:“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很美,不过呢,我和小柳儿是顶尖儿上的两个~” 惠阳公主冷笑,说出这样狂妄的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柳夷光性子并不狂傲,可此时表情淡淡的,在旁人看来,她这是同意了寿阳郡主所言。 就算,她有几分美貌,好……就算她很有几分美貌,这样也太张狂了。 小隐园中,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宫人自会去禀报给皇后,自然,她们这边的动静,宫人也过去禀报了。 皇后听了,也只是含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拜月宴本就为展我大夏子女之风采所设,我素喜敏敏神采飞扬,今见柳氏神姿仙貌,亦有几分喜欢。然则,德为首,才其次,容末之;既然她们已赛过了容貌,现下,便准备准备赛才艺。” 皇后娘娘粗暴的将宴会流程走到了下一步,也是,今年大家的兴致都不在满园秋色上。 可细品皇后之言,已经赛过了容貌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认同了寿阳郡主说的话?众人的脸色变幻莫测。 周大夫人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她这个小姑,从前便将十一娘看得比家中姊妹还重,寿阳郡主性情肖似十一娘,她便宠爱寿阳郡主更甚;如今这位柳大娘子,容貌神似十一娘,亦得了她的偏宠。 她今儿耐着性子在这儿陪着笑脸,仍未得她一句准话。眼看着睿王爷到了不得不定亲的时候了,这时候冒出来的这个柳大娘子,实在不能不让人多心。 皇后的话已经传至小隐园各处,众人纷纷回到安排好的位置。 拜月宴虽说年年都会举办,进小隐园的机会却极珍贵,根据氏族志的排位分配名额。如一等氏族,周虞姚萧,各有五个名额,这四大家族基本都是由掌家夫人携四名未出阁的小娘子前来。家中没有那么多闺女的,才会带着儿媳前来玩耍。 因此,在小隐园得见的,要么是家中得宠的,要么就是族中出类拔萃的,大家可都卯足了劲儿要在拜月宴上为家族争光。 在容貌上被人压了一筹虽然令人不悦,但也不至于懊丧。才艺大放异彩,方能誉满天下。 得知已出阁的寿阳郡主并不会参与才艺展示,柳夷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个好面子的人,并不想这么快就被打脸! 顶尖儿的两个啊~她扶额,自己丢脸就已经够让人别扭了,若是还连累寿阳郡主,那这个疙瘩定然要折磨她许久。她自己准备的那点儿东西,真的足够么? 柳夷光心有戚戚焉。 寿阳郡主见柳夷光有担忧之色,有些疑惑:“小阿柳,珍麽麽说你的琴弹得极好,你还担心什么?” “哈?”柳夷光脸色精彩,凑到她耳边道:“其实,我只会弹一两首曲子。实在担不起极好二字。珍麽麽只是在鼓励我罢了。” 见她这样,寿阳郡主暗自发笑,她是不知道珍麽麽是什么人还是对自己的琴艺有什么误解?珍麽麽既然说过她的琴弹得极好,便已叫她们提前吃了定心丸。 原本只是想着不要垫底,现在想要拔得头筹,这可是有质的差别。 “除了琴棋书画,还能赛点别的么?”柳夷光不确定地问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射箭和数学还可以,能拿出来比赛么?” 祁曜只是同她提过这六艺,还未正式教授。可是射击这一样,她遗传了老叶,前世不管是自制的弹弓,弓箭还是为了减压玩的枪支射击,她的准头都很不错,玩起来没有压力;数学这一项,完全遗传自老姚,从小到大,数学考试几乎都是满分。虽然,六艺中的五射及九数要比单纯的射击和数学要复杂些。 射箭她在双柳庄时也经常练习,这几日偷偷试了试,技艺并未生疏。 九数也只是相互考较一些应用题,她也看了几本数术书,阴阳五行之类的她看不懂,《九章算术》这类的应用数学,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临时抱佛脚,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冒傻气。 寿阳郡主灵光一闪:“这两样是郎君们比试的科目,不过,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从前没有小娘子提出来要赛这两样罢了。” 柳夷光定了定心神,坚定地看着寿阳郡主:“郡主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扞卫住咱们的尊严!” 寿阳郡主才会过意,她这样紧张和认真,是因为她方才在虞七和惠阳面前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心里发软。 郎君席在与小隐园只有一墙之隔的韶华园,亦有六艺之较。在贵女们赏花之时,郎君那边已经暗暗开始了诗文较量。皇上听闻小隐园这边已经准备赛才艺还有些诧异,毕竟比往年开始得要早。 常星悄悄地将小隐园这边的事说与了主子听,祁曜深感无奈。柳夷光跟自己拧巴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她定会因自己表现逊色而自恼辜负了寿阳郡主。 可,她只准备了弹琴这一项,如何才能让她大放异彩呢?公正不阿的睿王殿下大约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起了私心。 才过片刻,常星又过来同他禀报:“主子,方才寿阳郡主传话来,说柳大娘子想赛五射及九数。” 莫说主子了,就连常星也一脸懵。阿柳姑娘什么时候会射箭和九数了?这两样,哪一样都不简单! 第一百七十章 一曲逍遥游,两只大鹏鸟 祁曜揉揉眉心,这两样他还未教授,珍麽麽也未曾说过,她会这两样。 思量了片刻,最终无可奈何承认,他是相信她的。 低声对常星道:“随她去。” 常星心里忐忑,阿柳姑娘可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不是说连书都没怎么念,哪会什么数术啊?哎,若是在拜月宴上丢脸,日后恐怕连主子都会被人笑话。 寿阳郡主听了祁曜那边的回话,嘴角轻扬,把小丸子从柳夷光的怀里接了过来,举着小丸子粉嘟嘟的小拳头,用他的口吻给她打气:“小姨母,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柳夷光郑重地点点头,握住小丸子的小拳头:“嗯嗯,小姨母会给你做个好榜样!” 你们……还能不能正经点儿?真当小隐园是你们家后花园啊? 众贵女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赛才艺,有两种形式,一是自荐,自己挑一样才艺进行展示,若自认为自己的技艺更甚一筹,可自荐比赛,若同一门才艺有多人同时自荐,则分组竞赛;二是点将,自己挑一样才艺,可以钦点一位会这一门才艺的贵女来赛。 作为武卫将军的家眷,她周围的女眷也都出自武将之家。 柳夫人与她们并不热络,柳夷光也就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忽略来自四面好奇的打量。 “咚~”一声锣鼓响,宫人唱道:“赛才艺——琴~~~” 柳夷光稳坐钓鱼台,眼睛余光扫向周氏及姚氏,两位擅琴的娘子都未自荐。难道是想待会儿点将? 寿阳郡主一直朝她使眼色,她便举了琴牌。宫人小碎步小跑过来,收了她的琴牌。 大夏贵女,习琴者众,然琴之一艺,入门容易,有造诣难,大夏能被称为琴师者也不过寥寥数几。 这边,似乎谁都不肯第一个出场。 柳夷光抱着北冥走到上了琴台。安静的小隐园有了一些骚动。周五娘子及姚七娘子的眼神在空中相撞,同时勾起了一抹笑意。 本还有些忐忑,可一站到竞技台上,她的心里已经空无一物,变得十分专注。她不知不觉地,模仿着祁曜弹琴前的行为。 皇后娘娘的眉峰轻挑,眼睛里时压制不住的欢快。 周五娘子的心乱了,怎么可能呢?她的一举一动,分明跟睿王的习惯一模一样。 “这位柳大娘子,真不简单呢。”姚七娘子轻声道,坐在她身旁的姚大夫人身躯一震,脸色也变了。这十多年,因当初十一娘的事,圣人有意无意地打压着姚氏,其他的氏族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一等氏族的位置,姚氏的生存得很是艰难。 柳夷光心无旁骛,勾起了第一个音。 “逍遥游……”姚大夫人身子不由得往后一仰。 姚七娘子轻扶了她一把,关切问道:“大伯娘,您没事?”姚大夫人稳了稳心神,道:“这首曲子,名唤逍遥游,为十一娘所作。” 姚七娘子的脸色也变了。十一姑姑,恐怕是所有姚氏女的噩梦。 经过半月的练习,她的指法已经很娴熟了,因此,更显得悠然自得。 激扬处,如鹏鸟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优柔处,又如鹏鸟无拘无束遨游于疏阔天地。 琴音丰满,意境深邃。 众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在琴音创造出来的新世界——被风托于苍穹之上,掠过千山万水,以至北冥。 忽而,有琴音相和;柳夷光神色柔和,琴音微变,方才还无拘无束上天遁地欢腾得不行的鹏鸟,像是有了牵绊,一步三回头似的,直到另一只鹏鸟飞了过来,两只鹏鸟同伴而行,嬉戏于天地之间。 琴音更加恢弘壮阔,意境更加博大精深。 一曲终了,众人脸上都是一脸神往之色。 祁曜的琴弹得真好!柳夷光为自己不能亲眼看祁曜弹琴而颇觉遗憾。 韶华园内的祁曜,亦有此念,他还为亲眼见她抚琴呢!一想到这里,便生了一种奇异的念头,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才好! 沉静过后,便是哗然。众人开始讨论起刚才的琴曲。 能得睿王和音,就已经能证明柳大娘子的琴艺过人了!更可况,方才他二人一来一往配合默契,柳大娘子的琴音丝毫没有被睿王压制,这柳大娘子的琴艺可堪睿王媲美…… 那些举了琴牌的娘子脸色煞白。显然现在谁上瑶台,就是把脸面放在柳大娘子的脚下摩擦。谁能想到,自小在山寺中养大的人能有如此绝妙的琴艺呢?然而,细想起来,又觉得这样超脱的琴音,也只有不囿于一隅之地的人能奏出。 良久无人再上瑶台。皇后道:“若无人自荐,便点将罢。” 瑶台之上,柳夷光抱着北冥,微风轻轻扬起裙裾,披帛随风飘荡在半空之中,她淡淡地笑着,俯瞰而下。 “周五娘子,可愿赐教?” 周五娘子脸色一变,眸光凌寒。她是故意的!难不成,她真的对睿王表哥动了心思不成? 周氏女不可不战而退,周五娘子抱着自己的琴,一步步登上了瑶台,站在柳夷光的对面。 “听闻周五娘子琴技卓绝,小女很是神往,今日能得周五娘子指教,备感荣幸。”柳夷光言辞诚恳至极,令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真的极爱慕周五娘子之才。 周五娘子手指冰凉,不,根本不似她说的这样!她分明就是为了睿王表哥! “愧不敢当,”周五娘子柔柔笑道:“柳大娘子的琴技才真的是令人神往。” 柳夷光没有继续商业互吹,缓缓走下瑶台,两人的披帛在半空相撞,柔软的丝绸此刻如刀枪剑戟一般铿锵。 回到自己的位置,柳夷光跪坐下来,身旁的女子忽而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道:“柳大娘子,你和睿王爷认识啊?” 这话问得挺唐突的,柳夷光茫然片刻,立刻警惕起来。 贵女身旁的夫人毫不顾忌场合地,在她背上拍了一把,愠怒道:“在家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贵女嘟嘟嘴,那夫人对着柳夷光道:“唐突了柳大娘子,还不快道歉!” 柳夷光嘴角抽了抽,道:“怀化大将军夫人不必动气,雷二娘子也是无心之言。” 雷夫人的眉头微皱,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将眼神投向瑶台。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是不是又要小发一笔横财了? 瑶台之上,周五娘子已经摆好了琴。一滴冷汗从额上滑落。 “铿~”周五娘子稳住心神,开始弹奏。 柳夷光眼前一亮,美人弹琴就是好看,即便,此刻她们是对手,柳夷光也不得不承认,周五娘子是个琴技高超的气质美人。 她弹的便是【秋鸿】,指法玄妙,起、承、转、合,各有神妙之处。【秋鸿】旋律浑朴苍雄,节奏跌宕起伏,周五娘子的表现力还是很不错的。 柳夫人听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柳夷光,见她一脸欣赏的表情,笑了笑,便也专注地听着。 在场之人脸上都有一丝惋惜之情。 论技艺,周五娘子展现出来的指法的确很高明,然而论意境,【逍遥游】更胜一筹。【逍遥游】是让听众都化成了鹏鸟,体验到了畅游天地的乐趣。【秋鸿】只是让听众都看到了努力南归的大雁,看到了它的勇敢、志存高远…… 而已。 若是没有方才一曲【逍遥游】,【秋鸿】一出,只怕也会无人再敢上台。 一曲完毕,无人和音,比起琴艺输给柳娘子,这更让她难受。这不是他最喜欢的一支曲子么……她练了这么多年,才敢弹奏给他听的啊…… 皇后看着瑶台上淡淡失落的周五娘子,面色冰冷。 众人猜测,大约是因柳大娘子抢了周五娘子的风头。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多少有点儿下了她的脸面。 周大夫人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极困难地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不自觉地看向柳夷光处,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恪守着贵女的规矩,面上是浅浅淡淡的笑,她与十一娘子如此不同,却同样让人忽略不了她的光华。 本在等待皇后娘娘点评的众人,不过只是等来了宫人的一句唱喏:“柳大娘子……胜~~~赏玉如意一禀,三色翡翠玉镯一对。” 柳夷光只听到周围有一片吸气之声,三色翡翠玉镯非常罕见,便是受宠的后宫嫔妃也不见得有,实在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将三色翡翠玉镯拿出来作为拜月宴的赏赐,未免也太过奢侈了。 柳夷光挂着宠辱不惊的笑容,上前领了赏赐。 惠阳公主的眼睛直冒火儿,三色翡翠玉镯,她喜欢了很久,也求过父皇多次,父皇也未曾开口赏赐与她,只说皇后喜欢。她也曾在皇后面前隐晦地表示过自己对三色翡翠玉镯的喜爱,皇后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今儿却随随便便拿出一对赏赐给了这个卑贱地武将之女! 她都快要嫉妒疯了! 柳夷光敏锐地察觉到了恶意的目光,顺藤摸瓜看过去,对上了惠阳公主毫不遮掩的嫉恨的目光。这令她有一种得胜的快感,不由得对着惠阳郡主笑了笑。 回到座位时,身旁的雷二娘子又凑了过来,看着她面前摆放的赏赐,艳羡不已。“柳大娘子,你真厉害!” 柳夷光只觉得头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道:“多谢夸奖,愧不敢当。” 雷夫人伸手在雷二娘子的手肘上掐了一把,咬牙道:“谨、言、慎、行!” 雷二娘子颇委屈,但还是坐直了身子。 书、画、棋三样同时进行,柳夷光皆未举牌。 最终自荐获胜者分别为周七娘子、虞九娘子、姚五娘子。 这三样,柳夷光是样样不在行。一曲【逍遥游】还真的为她震住了场子,旁人也不敢随意点将她。 亦分别赏赐了玉如意、玉簪、步摇等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才是拜月宴的常规赏赐。 惠阳公主眼露讽刺之色,人心果然是偏的,只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的偏心,她实在是有些看不懂。 “无趣,无趣得很呐。”惠阳公主大呼无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后娘娘凤眸微闭,看向惠阳公主,“惠阳觉得,如何才有趣?” “年年都是琴棋书画这四样,不如再来点儿新鲜的?”惠阳公主看向了武官女眷的座席,目光挑衅地看向坐席中娇美的柳夷光,“往常竞赛都是以文为主,倒对武将女眷颇有不公。今日不妨让咱们也看看武将之女的风采。” 雷二娘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惠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武将之女怎么了?她们方才也参与了书画棋的竞赛,诚然并未夺得头筹,不也和大多数文官之女一样么? 皇后唇角勾起,饶有兴致,“如此,惠阳有何提议?” 惠阳公主收回目光,讨好似的看着皇后,“不如赛一场五射,定然十分有趣,母后觉得如何?” 柳夷光压抑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惠阳公主真的是打算坑她? 她忍不住看向了寿阳郡主,两人相视一笑,读懂了对方了心思——惠阳公主真特么神助攻啊! 【逍遥游】让她抢了风头,她却知道,文之道,她还只是个花架子。需要再添点儿火候,才能让人当真不敢随便寻她较量。 皇后眼神还不错,看柳夷光没有怯场,像是沉思了片刻,才同意:“惠阳有此雅兴,本宫便依你一次。” 韶华园中,皇上听闻小隐园要赛五射,也起了兴致。 “如此,朕也添些彩头。速速将参赛者名单报来。” 百官及少年儿郎纷纷看向銮座上的圣人,面带惊异。皇上笑道:“朕方才听闻小隐园竟也要赛五射,添了些彩头。众卿若有兴致,亦可再添些。” 众卿家自然在揣测着圣人的心思,不免会联想到雕阴兵变一事。难不成,圣人和谈是假,心里想的还是要战? 正在大家思量时,祁曜已经从腰带上扯下了一枚玉佩,放到了添彩的金盘中。 常星小腿肚子直打抖,我的好主子欸,这可是你贴身的东西,若阿柳姑娘未夺头筹,你这物件儿不就落到别的小娘子手里了么?就您这喜洁的性子,恐怕又要花不少心思拿回来,何必呢! 玉佩落入金盘的声音并不大,现场却仿佛被这一声镇住了,久久的沉静过后,祁岩也往金盘里扔了一个玉扳指。 “还真是稀奇,我便也来凑个热闹。”祁岩笑道。 众人这才反映过来,斟酌地往金盘里添东西。须臾之间,金盘便堆成小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射以修身,射以观德 大夏贵女喜欢的运动当属马球,射箭一项,因着需要很强的臂力,练起来极为辛苦不说,且会让手臂显得粗粗壮壮的,因此也极少有贵女会习射箭。 又兼之大夏重文轻武,便是很多武将之家的贵女也荒废了射箭这一艺。 姚七娘子有两样最为出色,弹琴和射箭。只是没有想到,柳大娘子的琴艺那么出色,让她无法上场。 赛场备好之后,皇后扬扬手,宫人唱道:“赛~五射~~” 仅五位娘子举了牌,四位武将之家的贵女,还有一位便是姚七你娘子。 众人将目光投到柳夷光身上,似是在施压。 惠阳郡主对着柳夷光笑道:“柳大娘子身为柳将军之女,不会射箭?” 柳夷光举了牌子,还对着惠阳公主的方向晃了晃,俏皮道:“承蒙惠阳公主惦记着,小女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举牌。” 皇后娘娘看向惠阳公主的眼神更冷了些。 惠阳是皇上第一个的女儿,是公主中最为受宠的一个,正因如此,行事也极为乖张。也就寿阳不怵,两人针尖对麦芒。 现在又多了一个柳夷光。 惠阳公主冷笑了一声,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六人比赛,用的弓箭是宫中侍卫统一配备的软稍弓,也算公平。 柳夷光将弓箭拿在手里,有些沉手。她试着空拉了一下,这应当是60斤的弓,大约看她们都是小娘子,并未给她们选择强弓。 “娘娘,小女久不曾握弓,能否试射三箭?”柳夷光对着皇后,有些撒娇似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特别让人心软。 皇后娘娘见她娇憨,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抱在怀里揉一揉,笑道:“准了。” 柳夷光从羽筒里抽出一支箭矢,对着箭靶的靶心,拉满弓,瞄准。 “咻~”羽箭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白矢,中靶心~” 小隐园里已经寂静无声,片刻后,又是一片哗然。 这运气未免太好了?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又“咻”“咻”地连发二矢。两者同时正中靶心。 宫人一愣,检查了一下靶子,两个都是白矢,颤巍巍地唱道:“二白矢~中靶心~~” 说好的试射呢??? 三矢完毕,柳夷光跪谢皇后:“娘娘,小女已经准备好了。” 皇后也没有想到,她试射三箭竟都中了,问其余几位贵女:“你们可要试射?” “谢娘娘,小女无需试射。”说话的是宣平侯府的张十五娘子,女生男相,剑眉星目,雌雄莫辨,英气十足。 柳夷光看到她时,简直惊为天人。这小娘子长得也太帅气了! 张十五娘子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回视过去,看到的是满眼星河明眸善睐,美得惊心。 小狐狸精啊这是!张十五娘子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 每人一个靶位,并排而站。 柳夷光特意站到了张十五娘子的身旁,想要多看看帅气的小娘子。 她的右手边,正好是姚七娘子。她只是礼貌地朝她笑了笑,远不如待张十五娘子亲切。 “赛白矢,第一战,三十步。”宫人拖着长音,唱得角角落落都听得到。“发矢~” 柳夷光方才试射便是三十步,听到发矢的号令,利落地搭箭放箭,丝毫不费力似的。 六人皆中靶心。 皇后娘娘叫了一声好。众人也纷纷叫好。 “赛白矢,第二战,五十步。” 六人往后退至五十步外,站定后,宫人唱:“发矢~” 柳夷光还是延续搭箭放箭一气呵成的作风,在其他人还在瞄准时,她的箭已经穿透靶心。 第二个放箭的是姚七娘子,亦射中靶心。 柳夷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十五娘子这边,见她也射中了,便对着她花痴地笑了笑。张十五娘子又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声,小狐狸精。 仍是六人皆中。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赛白矢,第三战,一百步。” 六人退至百步外,靶心变成小小的一个点。这个距离,十射能中五射,也算是神射手了。百步射每人三次机会,任意一箭射中靶心,便能进入到下一轮。 “放矢。” 这回距离较远,她将弓拉满了,仍是须臾间就放箭,好似在她这里根本没有瞄准这一步。 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力道太大,箭簇穿透靶心,箭干也没入了半矢。 “中了!!”宫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张十五娘子的手一抖,脱靶了……她扭过脸来狠狠地瞪了柳夷光一眼。 柳夷光很无辜地看过去,“没关系,还有两矢,你可以的!”没法子,张十五娘子长得戳她了,颜狗在线卑微。 其他人都未射中靶心。 “百步二矢,放~” 柳夷光又搭好了箭,这回并没有直接放,等她们都放了箭后,她才拉弓放箭。 有两人脱靶,一人未中靶心。她、张十五娘、姚七娘子三人中了靶心。 又中了?!惠阳公主脸色阴沉。 “百步二矢,放~” 这一回三人脱靶,两人未中靶心。只有她一人又中了! 百步之外,三发三中!这是真的神射手? 皇后娘娘连喊了三声“好!好!好!” 柳夷光放下弓箭,迎风而立,心情舒爽,这是她今日最为放松的时候,忽略了周围的叫好声,眼里只有目标。 进入参连赛的只剩三人,张十五娘子神色从容,对她们二人道:“没想到二位娘子看着娇美柔弱,箭术却这般高绝。” 她们三人中,张十五娘子的个头最高,几乎要比她们高出一个头,且她自幼习武,身姿挺拔健壮,不似一般小娘子娇滴滴的模样。 姚七娘子轻浅笑道:“张姐姐箭术也令人惊叹。” 君子之射,射以修身,射以观德。 柳夷光在想,自己要不要加入她们的商业互吹,似乎不吹捧一下对方,表现不出自己的谦虚,会被人认为这是失德。 太难了!她们把她能想到的措辞都用上了,思量了片刻,她才决定激励大家一番:“一鼓作气,一起拿下下一场!” 她的声音软糯,可她的神情却很是坚定。放佛她们不是赛场上的对手,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姚七娘子和张十五娘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赛场上各凭本事!我是不会相让的!”张十五娘子冷声道。 被她们误解了?柳夷光有些尴尬,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踢到了九霄云外。 那就…… 认认真真痛痛快快地赛一场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赛参连~还有更刺激的…… 与小隐园中风云暗涌的气氛不一样,韶华园中,众郎君亦在竞争射箭,赛白矢百步之外也淘汰了不少人,能做到三发三中的也不多,听闻有一位小娘子全中靶心,顿时哗然,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常星担忧地看了一眼金盘,心想,这回完了,主子的玉佩不保。 心焦之际,有人传消息来,全部射中靶心的小娘子便是柳大娘子,常星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柳大娘子,她到底是哪来的神仙呐? “快,带话给柳大娘子,殿下拿了贴身的玉佩做彩头,她一定要赢啊!”常星松了一口气。 祁曜听闻常星说的话,心道真是多此一举,却并没有阻止他们过去传话。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上扬。 祁岩最早发现他在笑,打了一个寒颤后,离他更远了一些。 第二战,赛参连。 赛前准备,有宫人过来,将常星的话带到。这宫人是合宸宫的,旁人不知道,皇后却识得。 柳夷光一听祁曜竟拿了自己贴心佩戴之物做彩头,眼中寒光一闪,绝不能让他的东西流落到其他小娘子的手里。 宫人眼看着柳大娘子的神情变了,身上的气质也变了。变得有点可怕,像自家的主子……早知道,自己不要抢这份活计…… 参连,是古射法之一,玩法是,先射一箭,后三箭加上第一箭首尾相连成一条直线,柳夷光认为,这一项只是用来炫技,并无实战作用。 于她来说,再容易不过。 宫人决定的出场顺序是柳大娘子、姚七娘子、张十五娘子。 仍是百步之外对着箭靶,“唰”“唰”“唰”“唰”四只箭连成一线,前一箭击中箭靶,紧随其后的一支箭便将其从中间劈开钉入靶心,最后,靶上只剩下一支羽箭! 这也可以?! 所有人都疯了! 姚七娘子和张十五娘子僵直着脖子,扭头看向对方。 这特么的还怎么比? “柳大娘子,参连无需对准靶心……不过,您这个完成了……” 哈?柳夷光疑惑地看过去:“不需要么?抱歉,我这是第一次玩……” …… 你这个魔鬼! 寿阳郡主都要疯了,她以为柳夷光懂一点,可没想到她的箭术这般厉害!她看着惠阳公主扭曲的脸,心情畅快不已。 “下……一位,姚……七娘子……”宫人唱到。 姚七娘子握弓的手指紧了紧,也射出了漂亮的参连。 未中靶…… 怎么可能中靶呢? 姚七娘子面色隐隐发白,却仍保持着贵女的自矜。她还没有输…… “下一位,张十五娘子……” 张十五娘子飞快地放出四箭,也射出了漂亮的参连。 她却觉得自己输了,而且已经不用比了,这位柳大娘子的箭术比她高多了,再比试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五射比的就是矢准、力强、速疾。这三样,柳娘子全都展现出来了,恐怕一般的郎君都比不上她。 张十五娘子看着柳夷光纤细的胳膊,她得多有力,才能射出这样的参连? “柳娘子,我输了。” 张十五娘子认输认得颇为坦荡。柳夷光小脸微红,道:“你没有输啊?你刚才的参连射得很好的。” 额…… 这只小狐狸精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张十五娘子爽快地将弓交还给了宫人,跪拜皇后道:“娘娘,柳大娘子箭术超绝,阿梦认输。” “阿梦箭术进步了不少,可要什么赏赐?” 张十五娘子没想到认输还能有赏赐,不掩面上之喜,道:“阿梦想要梅花匕。” 宣平侯夫人脸色突变,忙起身,行至张十五娘身边,行了礼,便道:“娘娘,阿梦失礼了。” “本宫之前答应过阿梦,若是她箭术精进,便有赏赐。”皇后随意道:“不就是梅花匕么,赏!” 这梅花匕由天竺进贡而来,因把手上镂雕着红梅花,又缀以红宝石,小巧精致,适合女子防身之用。 得了梅花匕的张十五娘子看向柳夷光的目光便透露出了一丝丝感激。 靶场上,只剩下柳夷光与姚七娘子。 欣赏不了帅气的美人,柳夷光露出了惋惜之色。 论关系,姚七娘子也算她的表妹,方才人多,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只剩下她二人,她心里有点别扭的感觉。 姚七娘子看向柳夷光,带着探究,和莫名的不甘。“柳大娘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人?” “有啊,”柳夷光神色坦然,面上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很多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九重天上的小仙女呢!” 姚七娘子:…… 这人绝对绝对一点都不像十一姑姑! 懒得与她胡搅蛮缠,姚七娘子平复了一下心绪。 “柳大娘子箭术高超,阿蓉想玩点不一样的,不知柳大娘子可愿应战?” 柳夷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姚七娘子相邀,是我的荣幸。” “为了公平,你我二人可各出一种射法。” 柳夷光听了只是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并无异议。 “那好,我的射法唤作一箭双雕,三十步外,向空中抛洒六枚铜钱,射中铜钱多的胜。” 姚七娘子说完,看她神色未变,心道,这种射法若是没有经过几年的练习,恐怕连一枚都难以射中。她练了多年,堪堪能一次射中两枚罢了。 “姚七娘子的射法果然新奇有趣,我的射法可简单多了,你我二人相隔百余步,头上顶一个苹果,当然你要是喜欢梨也行,同时发矢,射中对方头顶的果子者为胜。”柳夷光眯着眼睛,讨好似的笑道:“姚七娘子,你人真好,我几个哥哥都不肯陪我玩这个。” 还好大哥不在,若是他知道自己如此胡闹,恐怕又要被他念得耳朵生茧。 姚七娘子笑容凝在脸上,“你开什么玩笑?!若是射伤了人可怎么办?” 柳夷光毫不在意:“不会的,不会射伤人的!”见姚七娘子脸色不佳,柳夷光小心地问道:“姚七娘子,你害怕吗?” 哼,姚七娘子拧了拧眉:“谁怕了?就按你说的来罢。” 两人击掌为誓,又同时举了手,表示二人想要比赛新射法。 第一百七十四章 嗯~我说是天赋你相信吗 她们一把这两种射法说出来,便有宫人小跑至韶华园。 常星听了心惊胆战,祁曜听得怒海翻涌。 “最惜命之人?”祁曜喃喃自语,“偏偏最喜欢找死!”祁曜站起身来,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将她的脑子给敲碎,把“君子不立危墙”的圣人言塞进去。 祁曜突然起身,就连皇上都看向了他。 “皇儿,有何事?” 祁曜从未失态过,稍稍忍了忍,拱手道:“回父皇,儿养的猫不听话,儿得去教训教训它。” 众卿看祁曜,仿若见了鬼,此刻的睿王身上带煞,仿佛他的猫犯了穷凶极恶之罪,他这是要去抓回来就地正法。 对宠物也这般铁面无私,睿王果然是睿王啊! 皇上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看他的确有恼怒之色,便道:“去,处理好再过来。” 祁曜在众目睽睽下离席,直到他出了韶华园,皇上才一拍脑门儿,他养了个屁的猫,他只养了头白虎在异兽馆。 常星跟在主子身后,恍恍惚惚。 “主子……怎么把柳大娘子叫出来呢?” 祁曜的身体微顿,对常星道:“让母后安排罢。” …… 您可真棒! 常星是硬着头皮到了小隐园,悄悄向皇后说了主子的想法。皇后本就因柳夷光提出来的射法心惊肉跳,这会儿又听祁曜说让她帮忙安排两人会面,险些维持不住端庄的皇后之态。 “一个二个,都不叫人省心。”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几分受用。 怎么觉得皇后娘娘挺高兴的?常星想,他定是又感觉错了。 “比赛暂停~” 宫人道:“请二位娘子稍作休息,待场地清理好之后,再继续。” 皇后娘娘唤了姚七娘子和柳夷光过去说话。旁人听不到皇后娘娘在说什么,此时都噤声不语。实在是,她二人胆子忒大。 姚氏出了个魔星降世的十一娘,如今又出了一个不要命的姚七娘。众人看向姚大夫人的目光,有戏谑、有幸灾乐祸、也有同情。 只是哪种,都够让人如芒在背的。 姚七娘子先回了座位,见姚大夫人面色不佳,有些心虚,可现在,她不得不战。是她不甘就此认输,提出要用新射法。 “你和她较什么劲?”姚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叹了一声,长成那样的,要么是仙人,要么是妖孽! 反正不是人! 没有人能胜过十一娘,哪怕只是一个肖似她的赝品。奚之先生如是,这个柳大娘子亦如是! 姚大夫人心里头堵得慌! 皇后还在同柳夷光说话,兴许是在斥责她。可皇后竟又让人倒了一杯茶水给她,那宫人又不知怎的没有拿稳,茶水洒了一些在她的袖口。 还挺明显的。 柳夷光看向皇后娘娘,您这做得也忒刻意了。 见她看出来是故意为之,皇后不动声色道:“千柔,带柳大娘子去换身衣裳。” 柳夷光小声嘟囔:“这件衣裳我挺喜欢的……” 倒让皇后哭笑不得,心道,要赔也是祁曜赔! 跟着这位名唤千揉的宫人往外走,柳夷光心想,珍麽麽若是早知如此,应当就不会对着两套衣裳发愁了那么些天了罢。 鸢儿早就得了消息,取衣服去了,千柔将她带出了小隐园,到了一处二层的角楼,“柳大娘子,这是娘娘歇息处,劳烦您先在此等候。”说完她准备退出去。 柳夷光唤住她,“好姐姐,我头一回来宫中,一个人待着害怕,你就在这儿陪陪我。我的丫头待会儿就过来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千柔朝来人行了礼,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逆光而立的祁曜,让她看不清表情。 “殿下!”她高兴地唤了一声。 祁曜的心漏跳一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那些写在书中的文字,好像活了过来,无比生动。 祁曜走到她跟前,发狠似的使劲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当真如同惩罚猫儿一般。 柳夷光这才确定他是生气了。 好像,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越是心虚,越要理直气壮。 “殿下,你可知道姚七娘子会箭术?” 祁曜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还学会以进为退了? 昧着良心道:“不知!” 柳夷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个回答跟自己要的不一样啊!他明明都知道姚七娘子善琴,不可能不知道她善射。 她还是继续进攻:“你不知道我会射箭,为什么把自己的贴身玉佩拿出来当彩头,是打算偷偷打算送给谁?” 祁曜立如芝兰玉树,俯瞰着她,不肯认错也就罢了,还要朝自己亮爪子。 柳夷光感觉到了,这棵宝树带的不是仙气而是煞气。 方才的理直气壮被煞气给震住了,识时务为俊杰,立刻软了下来:“我也只是不想让你的东西流落到别的小娘子手里嘛。” 拿余光瞥他,好似面色缓和了些。 她又继续道:“而且,我很会射箭的,根本不会有问题。” 脸色好像又变差了些。 “祁曜,你不相信我吗?”她怯怯地道。 祁曜心下叹气,他带怒而来,现下这怒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耳朵,软绵绵的,软得让他心颤。 “我跟你讲了那么多道理,你可曾听进去了?” 柳夷光捂着耳朵,脸色涨红。 “取消比赛,不要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祁曜的声音变得极温和,带着几分蛊惑。 她都能想象得现在认输会有什么下场,惠阳公主、虞七娘子、周五娘子……她们可都还等着看她和寿阳郡主的笑话呢,怎能让她们如愿? “祁曜,你相信我好不好?”她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带着自信的光华,美得炫目:“我是真的惜命,所以根本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这点程度,对我来说太简单。” 他信了。 祁曜又恶狠狠地在她头顶揉了揉,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的箭术,谁教的?” “我说实话,你别不信。”她捋了捋被他揉乱的头发,真和小猫似的可爱,“我天生拿弓箭的手感就特别好,也经常进山狩猎,还没有能从我手中逃走的猎物呢!” 她有一点得意,又继续道:“现在,你的玉佩已经成了我的猎物……” 祁曜就怕她说些不正经的话,她还是说了。 “九数,也是天生便会的?” 柳夷光愣了愣,道:“怎么可能,我学过的。不过,我好像天生对数字就很敏感,学得还不错……” 烹饪的天赋,射箭的天赋,数术的天赋。 真的只是……天赋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妖娆胭脂色 艳似秋海棠 “娘子,衣裳拿过来了。” 鸢儿和杏雨不顾千柔百般阻拦,终于还是敲了门。 祁曜的眉头皱了皱。 他这样规矩的一个人,因担忧她,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见她一面,柳夷光有点感动。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将双手从他的双臂中穿了过去,环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胸口,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祁曜,谢谢你的关心。” 祁曜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定在了原地。 始作俑者却飞快地抽身,越过她,将门打开了。 鸢儿和杏雨抱着衣裳和饰品进来。见了祁曜,泰然自若地行了礼。 祁曜径直地走了出去,仪态仍端庄,看着却不如平时轻盈,有些僵硬。 一个感动的拥抱把人给吓到了?实在是……罪过。 柳夷光生出了一丝负罪感。 待人出去了,鸢儿和杏雨放下手中的东西,相视一眼,杏雨哆哆嗦嗦道:“娘子……睿王殿下不会记恨奴婢?” 柳夷光闻言笑了笑,“殿下他日理万机,怎么会跟你们两个小丫头过不去。” 二人露出了松快的笑容。 “不过,你们家娘子有点气。”柳夷光轻轻地哼了一声。 鸢儿和杏雨相视一笑,也没有赔罪,直接开始给她换衣服,换头饰。 胭脂色广袖留仙裙,宽大的袖口及至膝间,稍稍抬手,便是一片妖娆色。 换好了衣衫,杏雨又给她换上了一支红珊瑚攒海棠玉簪。 之前素雅的妆容也有些不合适了,眼见杏雨的妆越化越浓,她忙抢过了胭脂盒,道:“我的好杏雨,娘子教你,艳妆的重点,不在额头,不在眉头,不在双颊,主要还是靠眼睛。” 柳夷光将额黄给抹去,将双颊的胭脂也擦拭掉了一些。 拿起用眉粉,给自己画了眼线,又用鹅黄及胭脂当作眼影,上了眼妆。她本身的睫毛又密又长,倒也省了睫毛膏。 对着镜子眨巴眨巴大眼睛,还算满意。最后用咬唇妆的手法点了口脂。 杏雨和鸢儿心惊胆颤地看着她折腾。 她以袖遮面,站起身来,面对面的站在她们面前,慢慢地移开衣袖,露出一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 杏雨和鸢儿惊呆了。 “好看吗?”其实她也拿不准她们是否看得习惯这样的妆容。 “娘子……”鸢儿咽了一口口水,想要摸摸她,手停在半空中,不敢伸过去,“您真的真的太好看了……” 千柔一直低着头,时不时飞快地瞥一眼睿王,心里越发焦急。 柳大娘子,您可快着些罢,奴婢真的顶不住了!腿软…… 许氏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祁曜看了过去,呼吸一滞。 妖娆胭脂色,艳似秋海棠。 千柔也愣住了,宫中的美人各有特色,淡雅如菊的,妖媚入骨的,美得各有千秋。 然而这个柳大娘子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衫,便同换了个人一般。 “祁……睿王殿下,”本就有去掉娇柔的一面,特意化了气场更强的妆容,柳夷光忽视掉被人盯着瞧的不适,大大方方的笑走向祁曜,“阿柳要去比赛了,殿下要不要鼓励鼓励我?”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祁曜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像是要将她看到心坎上,叹息了一声,摸摸她的头,“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 周围的人都将目光调转了方向。 千柔心道,对睿王说这样的话,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柳大娘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可是,睿王也太温柔了罢?方才那个摸头的动作,也太宠了! 没得到鼓励,柳夷光媚眼微眯,想要亮爪子。 祁曜抚上她的面颊,看着她樱红的嘴唇,眼神微闪。尔后惊醒似的,抽回了手,“彩头本就是给你的,不许弄丢了!” 柳夷光气场全开,霸气保证,“阿柳定会竭尽全力!” 祁曜的怒气又有回笼之势,常星连忙上前,叮嘱道:“柳大娘子,您一定得好好的保重自己,比赛结果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您能毫发无损!” 柳夷光愣了愣,感激常星的提醒,她忙收敛了点。 随着千柔回到小隐园,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柳夷光立刻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姚大夫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目眦尽裂,嘴里喃喃喊到:“十一娘,是十一娘回了……” 在场的长辈脸色都变了,太像了!若说方才柳大娘子只是容貌上神似十一娘,那现在现在这里的,几乎就是十一娘的翻版! 一身红衣,艳若桃李。 谁都夺不去她的芳华,谁的视线都离不开她! 端亲王妃捂着心口,强忍着眼泪。 皇后娘娘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柳夷光知道,她们都把她当成了老姚,或者只是把她当成老姚廉价的复制品。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两世母女缘,这张与她无比相似的脸,成了她们最深的羁绊。 柳夷光喜欢人们通过这张脸想起老姚,让她能够多了解一点老姚的事。 “娘娘,小女已经换好了衣衫,可以开始比赛了!” 皇后娘娘如梦初醒,有些头疼地看着她:“去罢!” 众人也才反应过来,她与姚七娘子还要继续射箭比赛。 姚七娘子步履艰难,随同她一起走向靶场。 “你真的和十一姑姑没有关系么?” 柳夷光听到姚七娘子轻声发问。轻到,她不知道姚七娘子是在问她,还是自言自语。 她没有回答,风吹气了她的衣袖,她则踏风而行。 宫人已经站在三十步外准备好抛洒铜钱。 “铜钱,撒~”宫人话音毕,立刻向上抛洒铜钱。 姚七娘子拿起弓箭,在宫人抛洒的一瞬间立刻发矢,羽箭飞速地略过宫人眼前,穿透了两枚铜钱,钉到了靶上。 虽然没有正中靶心,却也是令人惊叹的箭术了。 场上的欢呼之声就没有停过。惠阳公主更是大声道:“姚七娘子此等神技当真让人大开眼界,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啊!” 再看皇后娘娘和端亲王妃,两人脸上都淡淡的,并无多少惊喜之色。 她们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柳夷光。 轮到她了,柳夷光聚精会神地看着宫人拿着铜钱的手。 “铜钱,撒~” 柳夷光眼疾手快,羽箭如同猎鹰一般朝着猎物飞去…… “六枚!!中靶心!!”计数的宫人惊喜地叫到,声音大有划破苍穹之意。 这……怎么可能!姚七娘子看向她,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命休矣的祁岩~ 又问?柳夷光心思一动,难不成这一箭双雕的射法是老姚发明的? 姚七娘子惨笑一声,想不到姚氏女也有成为她人垫脚石的一天。她看向柳夷光的眼神多了一抹怨憎。 “姚七娘子,还继续么?” 她知道,接下来的这种射法能将宴会的气氛推至高峰,她也能一战成名。 可,如果姚七娘子放弃的话,她也不会勉强。现在的效果也还不错。 姚七娘子咬牙道:“当然……继续。” 听到姚七娘子的答复,她笑了笑, 她倒是十分欣赏姚七娘子的勇气。 宫人端着果盘过来,果盘里装了两颗苹果。两颗苹果一般大。柳夷光拿了一颗,在手上抛着玩。 姚七娘子拿了另一个,转身就走。 两人各退50步,每人身后放至一箭靶。 柳夷光将苹果顶在头上,自己都觉得应该挺可笑的。 连端庄如姚七娘子,头上顶着一个果子,也有几分呆萌可爱。 羽箭搭上弓箭,等待宫人号令发矢。 “二位娘子,先停一下。” 柳夷光收起了弓箭,疑惑地看向宫人。 一名宫人小跑至她的跟前,小声禀报:“柳大娘子,场地要重新布置,您先过去歇息会儿罢。” 柳夷光的疑惑更甚,却没有多问,只是将弓箭交教还给宫人。 回到位置上,柳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叨唠了两句:“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亏你想得出来这种射法!” 柳夷光连忙告饶,“我就是从前看别人玩儿,感觉挺有意思的。”她的勾了勾唇,“而且,我瞧着众人都喜欢看这种。” 柳夫人哑然。 她又凑到柳夫人耳边,小声说到:“也只能让她们怕了,以后才不会随便找上来。您也知道我琴棋书画样样都不通,她们若是找上来,我不就露馅儿了?” 柳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又在胡说。 “方才圣人那边传话,说要与百官一同观看你二人的箭术比赛。”柳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采,“你不要怕,不过是多几个人看着罢了。” 就让他们看罢,看一看定国公与十一娘的孩子,看一看你们用再肮脏的手段都摧毁不了的绝代风华。她会成为大夏最瑰丽的美梦,也会成为你们最可怕的噩梦! 柳夷光听了,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么说,祁曜也会在一旁观看? 好可怕…… 柳夷光打了一个嗝,倒了一杯茶准备喝。 “柳妹妹,你也太厉害了?你的箭术简直太神了!比我几位兄长还要好!” 柳妹妹?柳夷光的茶都快要喷出来了。这个雷二娘子,有毒…… 余光瞥见雷夫人瞪了雷二娘子一眼,没有出言斥责,好似已经放弃了。 柳夷光眼睛懒懒地看向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雷二娘子看呆了。 一直注视着她的张十五娘子也看到了她的笑,心里又偷偷骂了一声,小狐狸精。 “柳妹妹,我能去你府上找你玩儿么?当然,我也欢迎你来我府上玩。” …… “雷…姐姐,我过两日有空,给你下帖子,好么?” 雷二娘子的眼睛一亮,笑得极开心,一扭头看到雷夫人的表情,立刻低头垂眼,做大家闺秀状,嘴角却拼命地往上扬。 小隐园地方不小,宫人拿屏风将男女席隔开,脸皮薄的小娘子们还用轻纱遮面。 柳夷光朝姚七娘子看了一眼,见她也用白纱遮了面,思量了一会儿,便也拿红纱遮住了脸。 脸遮住了,更显出一双大眼睛明亮动人。 “跪迎圣架~” 听到宫人唱喏,柳夷光随着众人跪下。她也只能瞧见皇上的鞋底罢了。 “免礼罢,朕在韶华园就听到这边的叫好声,想来两位小娘子的比赛实在精彩,便过来瞧瞧。” 柳夷光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然而,并没有。 “是哪两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娘子,上前来让朕瞧瞧。” 柳夷光与姚七娘子相视一眼,同时起身,走了出去。 男宾席中,发出了一声嗤笑。 除了祁岩这个不着四六的,也没别人了。柳夷光暗自记下了这一笔。 祁岩拍了祁曜的肩膀一把,将脸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你说是?” “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祁曜拿着茶杯,正视前方,幽幽道:“《淮南鸿烈》抄五遍。” 祁岩的脸“唰”一下白了个彻底。《淮南鸿烈》全书数十万言,抄五遍,这是变相禁足啊。 他还想求情,身后的人却道:“端亲王世子,别耽误大伙儿看美人儿啊~” 祁曜的拿茶杯的手一紧,祁岩心尖儿一颤。冲着那人道:“知不知道‘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 众人哄笑了一声,你祁岩有资格说这话? 从柳夷光站出来,直到她对着皇上行礼,应答,祁曜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身上,毫不掩饰。 当然,他也没有错过皇上在看到她时的一瞬而逝的惊慌。 这不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神情。 “柳氏,你说你是武卫将军的女儿?” 听到皇上的问话,柳夷光平静地答了一声:“是。” “也是你射中了六枚铜钱?” “是。” “果然虎父无犬女啊!”皇上大笑道,“好!好!好!方才你的三位兄长赛五射,也很不错。” 柳夷光仍规规矩矩的听着,荣辱不惊的。 祁曜用食指腹抚着杯身,微微低垂的眼眉带着一丝笑意。平时被夸上一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今儿倒是装得挺好。 上官瑾凑到祁岩身边,满脸兴味道:“可以啊,子彦兄是不是早就知道柳大娘子是绝色,所以才不让我们去找柳氏的三个郎君。怎么,看上了?” 祁岩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心虚地看了一眼祁曜。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上官瑾,你丫有病啊!” 老子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人靠衣裳马靠鞍”就被罚抄《淮南鸿烈》五遍,你丫这是要坑死老子啊!祁岩祈祷祁曜没有听到上官瑾说的那些混账话。 “睿王爷,您的手没事?” 宫人惶恐地看着睿王,都快哭了。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茶杯会碎了啊! “无事,换个新的来。” 祁岩脖子僵直地转向祁曜那边,见他正拿着手巾擦手,以及宫人正在收拾龙泉窑青釉菊瓣茶杯的碎片,背后一凉,只觉得自己的小命恐怕将要休矣。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那个,元朗……你的手没事?” 祁岩推开上官瑾,凑到祁曜身边,关心得特别情真意切。 祁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毫无感情地吐出了两个字:“十遍。” 正往靶场走的柳夷光步履一顿,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看似淡定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心里又给祁岩记上了一笔。 睿王心情不佳,上官瑾火速撤退,就怕自己这会儿在睿王面前有了姓名。溜走之时,还腹诽,子彦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平时睿王心情不佳他跑的比谁都快,今天怎么还主动凑过去了。 “那个,哥,你也知道我在准备美食赛,能不能……” “最近大农令农监告老还乡,你赈灾有功,大司农在父皇面前大肆夸奖你,我是不是要恭贺你——预役农监祁大人。” 农监?就是那个总是带着草帽,挽着裤脚,衣服总是洗不干净的那个老头? “十遍是吗?我今晚回去就开始抄,不仅抄,我还要倒背如流,还得深刻地理解书中的意思。” 缺德带冒烟儿的上官瑾,看老子待会儿不扒了你的皮! 祁曜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真想过去揉揉她的头发…… 坐在他身旁的贤王祁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唇角微微上扬,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祁曜眼眸微沉。 祁铭尔雅浅笑,“这个柳大娘子,小小年纪,已经有几分倾国倾城之色。五弟,你说呢?” 无言…… 祁铭也知道他不会回答,温文笑着。 “嗯。” ???? 祁铭口中茶水喷了出来。 祁曜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五弟……”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太聒噪了,祁曜前所未有的烦躁。 尤其是看着头上顶个果子,眼睛还弯成月牙的小女子。他都能想到,她现在笑得多……野。 根本没有反醒的某人,很好。 赛场之上的柳夷光,手里拿着弓,已经搭好了羽箭,已经瞄准了姚七娘子头上的那颗苹果。 周围的叫喊声震耳欲聋,姚七娘子的拿弓箭的手在发抖。她实在想不出,怎么会人能想出这种射法。 百步之外,对方头上的苹果看着跟龙眼似的。姚七娘子心里没底,一再调整箭簇的方向。 “放矢~” 两人同时放箭。两支箭在空中相遇,箭镞碰撞出尖锐的轰鸣声,一支箭将另一支箭从中间劈开,被劈成两半的羽箭落下,另一支箭仍继续向前。 姚七娘子眼看着那支箭直直地向自己飞过来,她想要躲,但她根本就挪不了步。在她还没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支箭就将她头上的苹果钉得粉碎,箭仍插入了箭靶中心。 万籁俱静,时间静止。 须臾之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柳大娘子,神射手啊!” 从百官席中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女眷这边,亦有叫好之声。 “不错不错。”皇上击掌道,“赏~” 柳夷光头也没抬,跪拜接过赏赐,差点儿没接住。 什么东西,这么沉? 退下时,才看到这满满一盆金的玉的珊瑚的玛瑙的……宝贝。 祁曜没有错过她看到赏赐时严重一闪而过的金光,珠光宝气的。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小丫头玩什么射箭,好好在家里看书练字学画画去罢! 柳夷光端着银盘,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这种意外之喜,可以再多一点! 寿阳郡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抱着小丸子就坐到了柳夷光的旁边,柳夷光拿盘中的东西逗他玩。 “我的小阿柳,你太给姐姐长脸了。”寿阳郡主掐了她的脸颊一把,“不过,以后不能这么以身犯险了。” 柳夷光偏头朝她笑:“方才郡主可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个。” 寿阳郡主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我是真没想到,你的箭术能这么出神入化。” “郡主莫要再夸了,再夸,她真要飘到天上去了。”柳夫人虽然这么说,却丝毫也没有掩饰自豪之色。 “柳大娘子的箭术还真是不错,岂止是巾帼不让须眉,依本公主看,恐怕连郎君都不见得比得上她。” 惠阳公主的话音一落,席间的气氛变得微妙。 寿阳郡主正要开口,柳夷光却先开了口:“多谢惠阳公主抬爱。不过,阿柳的箭术不过是微末之技,只做玩乐用,郎君们的箭术,是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阿柳的箭术同郎君们的箭术,无法相较。” 惠阳公主脸色一沉,好个柳大娘子,一次次打她的脸! “柳大娘子说得好!咱们男儿的箭,自是在战场上杀敌用的!” 这个声音,听着耳熟。 “李少辉,我说这儿有你什么事!”祁岩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怎么一个个的都蹦出来了。 祁曜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李家什么时候把他给弄到了帝都? “端亲王世子,我只是觉得柳大娘子说得好极了!”李少辉有点儿怵祁岩,在阳城时,这位世子就因阿柳姑娘令他吃了不少苦头,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只是,他太喜欢长得美还有实力的女子了。 “说得好也与你无关,你连弓都拉不开,还想上阵杀敌?” 周围起了哄笑声。 虞七娘子听得分明,他这一句一句的,不都是在维护柳大娘子么? 虞八娘子将她的嫉恨瞧得分明,掩着眼中的笑意,“七姐姐,你说这个柳大娘子为了今日的拜月宴准备了多久?” 虞七娘子秀眉微拧,不去答话。 虞八娘子讽刺一笑,夏虫不可语冰。 “七姐姐,恐怕明日街头巷尾都会传颂柳大娘子的琴艺和箭术,让我猜猜大家会怎么夸她呢?文武双全的才女,绝色无双的美人……” 虞七娘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压抑不住愠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已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 虞七娘子很是不耐:“我可不想听你在这儿掉书袋?再说了,她现在不就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么?” 虞八娘子扶额,“她总不至于样样都精通……” 虞八娘子言尽于此。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阿柳应战~要你们好看 “八妹妹的意思是……” 虞七娘子心思一动,掩唇轻笑:“八妹妹还真是个智囊,多谢~” 虞八娘子闻言微愣,笑笑不语。 “八妹妹,你的数术不是很好么?”虞七娘子握住她的手,“不如你同她比试数术?” 虞八娘子沉吟。 她不在意一个拜月宴。 她也没有把柳夷光放在眼里。 可她不得不承认她无法不在意祁岩对她的维护。 “数术?”虞八娘子微微垂首,“上官瑾善九数。” “上官瑾?”虞七娘子狐疑地看着她,就上官瑾那个纨绔,他善九数? 已经点拨到这个地步了,虞八娘子没有继续搭话,端着茶杯,淡淡地饮着茶,懒懒地往柳夷光那边看了一眼。 她这个人有什么魅力,能让寿阳郡主这么自傲的人待她如此亲厚?小萧昀也很喜欢她? 柳夷光正往小丸子的胳膊上挂串子,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他这小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寿阳郡主见小丸子抓什么,她就把东西往他身上挂。现在这小东西看上去价值连城。 “难得我这个做姨母的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给我们小丸子,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东西还真挺开心的。”柳夷光低眉看着怀里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的小丸子,身上闪着母性的光辉。 “难怪郡主老爱送我东西,”柳夷光一抬头,又换了一种风情,“很喜欢我,哦?” 寿阳郡主伸手捏了她的脸一把:“是是是,本郡主最喜欢你了!” 一旁的雷二娘子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小脸越来越红。柳大娘子说的那句“很喜欢我,哦?”尾音清扬,像是带了钩子似的。真好听。 她在心里默默地学了一遍,却远远达不到这种神韵。 “作诗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赛九数!” 柳夷光的听力本就比一般人好,“九数”在她这儿又是个敏感词,她一下子就集中了注意力。 果真这人又说到:“柳大郎君,行军打仗需通兵法,更要通数术。你说对吗?” 突然被点名的柳熠凯目光微沉,含糊应答:“数术是四时之终始,万物之祖宗。” 祁岩简直要疯了,上官瑾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他现在只求祁曜不要连坐。 上官瑾对他这个回答也有些意外,“柳大郎君对数术的理解这般深刻,想来一定精通了。在下不才,想同你赛一场,不知柳大郎君可否应战?” 柳熠凯挑眉,他是什么时候得罪于这位刑部尚书之子的? “上官五郎,你的提议甚好,我也参与一个。”祁岩立马接住他的话头,九数是上官瑾的强项,他也不知道柳大郎君是否精通这一门,所以多些人比赛,柳大郎君便是输了也不会太扎眼。输给上官瑾这种纨绔,他怕柳大郎君不好立足。“我再举荐一个,我的八表妹,她也精通九数。” 被祁曜点名的虞八娘子微微一笑,垂下的眼眸变得明亮。 虞大夫人勾了勾唇,拍了拍她的手。 “既如此,也不好让她一个小娘子出战。”上官瑾眯着眼,朝屏风那边的女眷席喊话:“今日已经见识过柳大娘子的琴艺与箭术,柳大娘子之才令人心服,却不知柳大娘子是否愿意赐教?” 倒也不提她会还是不会,只问她愿不愿意赐教。 可真够狡猾。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指向了她。寿阳郡主以袖遮面,止不住笑意。 柳夷光也有点儿恍惚,求仁得仁,她莫不是被锦鲤附身了! “赐教不敢当,”柳夷光懒羊羊的接着说,“阿柳应战!” 上官瑾听到她的声音,微愣,讪讪笑了笑。 祁岩瞥了一眼李少辉,见他如丢了魂一般,立马像祁曜通报。 祁曜皱了皱眉,这个李少辉莫不是听到她的声音认出了她? “放心,这个李少辉交给我,不会让他坏事儿的!”祁岩特别想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处理。 祁曜不置可否。 说话之间,赛数术已经的板上钉钉。 皇上皇后听闻他们要赛数术,也起了兴致。皇后出了五道题,并让祁曜也出了五道题。 皇上还命祁曜做了判官。 这十道题,算是筛选赛,每题记一分,得分高者胜。若是同分,则进入下一战。 参与数术赛的有二十人,只有柳夷光与虞八娘两位小娘子。 二十人面对面分站两排,柳夷光对面的就是虞八娘子。 祁岩一定要挤开柳大郎君站在柳夷光身旁,这一点也让人玩味。 祁岩小声道:“你能不能跟元朗说说,这真不关我的事儿,是上官瑾想要结交柳郎君。” 柳夷光眼神微闪,冷笑一声:“结交?世子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哄?” 他若不说,她还不会想到,这个上官瑾是特意为难柳大郎君的。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瑾也没有恶意……” “行了,别说了,专心比赛。” 你们想要以自己的特长戏弄别人,自然也要有被人力压的觉悟,今日定要让你们颜面扫地! 宫人开始念第一题。 “莆日生三尺,莞日生一尺,莆日生自半,莞日生自倍,问几何日莆莞等长?” 旁人都健笔如飞在纸上计算,柳夷光提着笔,没有沾墨水,在心里列了一个公式,计算出了答案后,写了“二日十三分日之六”,便放下了笔,静静地站在一旁。 祁岩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动,小声道:“你怎么不动笔?这个题只是中等难度你都不会?假令二日,不足一尺五寸者,蒲生二日,长四尺五寸……” 柳夷光嫌他聒噪,回道:“我已经算好了。” …… 祁岩往她的案几上看了一眼,果然写了几个字。 祁曜踱步而来,朗声道:“禁止交头接耳!” 祁岩立马缩回了头。 祁曜停在柳夷光案前,看到她写的答案。“只写了答?为何不写术?” 她用的是解题公式……写出来不好。 “题目简单,我心算的。” 祁岩闻言,惊诧地看过去,是中等难度,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心算出答案。她肯定是随便蒙的。 然而,片刻后他得出了答案——她是对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母凭女贵~ 思量间,宫人又念出了第二道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这回祁岩没有动笔,想要亲眼看着柳夷光做题。 她几乎是听完题之后就动笔写出了答案。 “壹佰肆拾贰。” 祁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想想数月以前,她还只是一个在山野里穿来穿去的野丫头,在路边随手就扯一把茅草来吃,哪里想得到,现在她就站在自己身边,信手拈来的就是一道数术答案。看她那样,好似数术和吃草一样容易。 柳夷光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眉头皱了皱,把自己的答案捂住了。 祁曜忍不住笑了笑。 祁岩脸一黑,开始答题。他就是做不出来也不会抄她的答案,何况,这题根本不难! 祁曜这一笑的效果也极显着。矜持的小娘子脸红了,胆大的小娘子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我就说在城门处没有看错,睿王殿下真的笑了。” “殿下笑的时候真好看,令人又皑皑冰山融化之感。” “百炼钢成绕指柔,睿王殿下说不定只是看上去威严不近人情,实际上却是很温柔的人。” …… 周五娘子听着旁人的议论,捏紧了拳头,手指也渐渐发白。 睿王这个笑,可不是对着她们的! 周五娘子看向柳夷光,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得到睿王的关注! 人群中,姚七娘子的神色有几分黯然。姚大夫人拍拍她的手:“不要自乱阵脚,一个武卫将军之女,影响不了大局,你要注意的,只有周氏。” 姚七娘子看向了周五娘子,更为心灰意冷。 她们二人,今日可都成了柳夷光名动帝都的铺路石。 十题答毕,祁曜判卷,只余柳夷光、虞八娘子、祁岩、上官瑾四人十题答案全对。 众人都注意着柳夷光这里,倒也没有关注柳大郎君被淘汰一事。 祁岩正缠着柳夷光说话,“你的数术是跟谁学的?” 对面的虞八娘子看得分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眸色转深。 柳夷光不理他,他还在继续聒噪。柳夷光神色颇为不耐烦,凑到他的耳边说:“再烦我,月饼就没你的份了!” “月饼是什么?你又做了好吃的?” …… “闭嘴!” 祁岩立即噤声。 上官瑾凑到虞八娘子耳边,轻声问道:“师妹,你猜他们二人什么关系?” 虞八娘子眼中带着薄怒,吐气如兰:“上官郎君还请自重。” 上官瑾讽刺一笑,站直了身体,探究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关系不太好,恰恰相反,他们的关系应当极好,就端亲王世子的性子,除了睿王爷,谁给他冷脸他一准翻脸。 “柳大娘子果然厉害。” 柳夷光微微抬眼,看向上官瑾,悠悠然道:“过奖了。” 上官瑾舔舔唇,笑不达眼。 因着有四位同分,接下来他们四人进入下一战。 “你四人自行出题,一人出题,另三位作答,答错者出局。”祁曜宣布了第二战的赛规后,问道:“哪位率先出题?” 柳夷光像是被老师提问似的,左臂平托着右臂,举起了手。 动作奇怪,祁曜却好似知道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又觉着她一本正经地做着这个奇怪的动作还挺惹人喜欢。忍笑道:“好,柳大娘子出题。” 凭什么呀?祁岩话还未说出口,看到祁曜的表情,将质疑闷在了心口。 柳夷光快速地在纸上画了三个几何图形以及数字。下放标注正视图、测试图、俯视图。 “祖暅原理大家应该都知道罢三图?题面就是这三幅图,问:此堢壔的体积几何?” 答题的三位微愣,你说这是堢壔? 祖暅原理他们自然知道,“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可前提是,这特么要是个圆堢壔,这是么??? 看着三人拿着笔却一字未落,柳夷光颇有些心虚,她可没有出太难的题……只是一个简单的求圆柱体积的几何题,唯一的难点,是视图能力,要根据这三张图正确地还原出柱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祁岩扔下笔,“算不出,不算了!” 虞八娘子抬头,对着他笑了笑,还是这般率性。 她叹了一口气,也放下了笔:“我也不会。” 祁岩对着她笑了笑,有种惺惺相惜之感。虞八娘子微怔,露出一个无奈又可怜兮兮的表情,此刻他们是一对站在柳夷光对立面的可怜人儿。 上官瑾在纸上写写画画,好似魔怔了一般。 “时辰到。”祁曜看向上官瑾,“你可有答案了?” 上官瑾放下笔,摇摇头。难以置信,他看向柳夷光:“请问柳大娘子,这道题的答案是为几何?” “壹佰陆拾贰。” 她又在一旁画了一个还原图,上面标记好了数字,在下方写上了计算方法。 还原后,这题就简单了。不用她写出算法,他们三人也都会算。 上官瑾黑了脸,柳大娘子还真是阴险狡诈之辈! 所有人都一愣,这样说,又是柳大娘子胜了?! 以寿阳郡主为首的人开始欢呼,她这回可真的连郎君们都比了下去! “恭贺。” 祁岩郑重地拱了拱手,略表祝贺之意。 柳夷光亦还了礼,“承让。” 圣人看上去极为开怀:“好好好,不成想柳氏女有这等惊世之才。” 文武百官,家有子女的,莫不扼腕。 “武卫将军夫人何在?” 柳夫人听圣人唤她,小步走上前,跪拜:“妾拜见皇上。” “武卫将军夫人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赐封慧硕人。” 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直接晋了柳夫人的诰命。武卫将军为五品封号,而硕人为四品诰命,岂非柳夫人还要压柳将军一头? 闻所未闻! 人都说母凭子贵,现在却是开了眼,母凭女贵! “谢皇上!” 柳夷光也跟着跪拜谢恩。她还有点懵,今日竟有这么多意外之喜!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柳夷光看向祁曜的目光更热烈了一些:“元朗老师,我一定好好念书!” 第一百八十章 留宫~ 虽说只是一个硕人的诰命,在场的四品以上的命妇也不少,但因儿功得封的能有几个,多是靠着自家相公。 一时之间,看向柳夫人的目光就热切得多,是真羡慕啊! “柳大娘子,今日真叫朕大开眼界。”皇上指着皇后,感叹道:“朕与梓潼年幼相识,她自小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善数术。” 皇后脸微红,轻喝道:“圣人提这个作甚。” 皇上笑道:“朕只是怀念少年事。” 柳夫人的手忽然一紧。 帝后情深,大夏子民皆知。 可皇上这是拿柳大娘子与皇后相比,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柳夷光被皇上夸赞几句,既开心又惶恐,面上半点喜色也不敢表现,生怕被人看出轻浮来。 “这小丫头倒是老成。” 柳夷光的神情更严肃了。 皇上笑了笑,问道:“柳大娘子还想要点什么赏赐?” 柳夷光惶惑,脑子快速运转着,心想不能错过这发家致富的好机会,然而,这就与集齐了七龙珠召唤出神龙之后的情况一样,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却很快:“小女听闻宫中种的柿子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小女头想摘一些回去做柿饼吃。” 皇后错愕,皇上满脸不可置信。 也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一声嗤笑,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柳夷光脑子懵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回答蠢爆了,可话都说出来了,她丝毫不漏怯,一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让人相信,她是真的特别想要这个赏赐。 皇后掩着嘴笑了良久,方才道:“你若不提,本宫都忘了,合宸宫倒是种了两棵不错的柿子树。每年合宸宫出来的柿饼也最可口。”说着便看向祁曜,道:“曜儿,待会儿采些给她带回去罢。” 祁曜:…… 合宸宫种了柿子树?他从未注意过。 “是。”祁曜拱手,恭敬应答。 “谢皇上皇后娘娘赏赐,”她又是一拜,又转向祁曜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谢睿王殿下慷慨解囊。” 看着也是色正庄容,只是怎么有那么一点好笑? 祁岩捂脸,实在没脸看!他居然输给了这个人! “客气了。”祁曜面无表情,与平时并无二致。 问题是,他居然回复了柳大娘子。 柳夷光飘飘然地退下,寿阳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凑到她耳边:“宫中的柿子好吃?元朗告诉你的?” 柳夷光表情一滞。 “不是,真不是!”柳夷光连连摆手,“我随便说的。” 寿阳郡主用手撑着头,懒洋洋地靠近她,“难得伯父让你自己选择赏赐,你怎么不说要元朗?” 柳夷光以为自己够疯了,听到她的话之后甘拜下风。惊恐地看着她。 寿阳郡主笑得花枝招展,刮刮她的鼻子,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我就是这么得到萧故的啊~” 柳夷光又奉献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包。 见她不像是说笑,柳夷光追悔莫及。 “不过,小阿柳,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寿阳郡主摸摸她的头顶,“今日表现不错~” 柳夷光笑得腼腆,心想,没有给郡主丢人就好。 寿阳郡主话头一转,“恐怕过几日,柳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柳夷光头疼,方才赛九数时,李少辉就站在他对面的方阵中,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确定,李少辉是否认出了她。 至用膳时辰,寿阳郡主抱着小丸子回到端亲王妃身边。 柳夷光端着茶杯做品茶状,百无聊奈地看着歌舞。桌上倒是一开始就放着些枣公式子、胡饼等六样点心,不过这些只是【看菜】,顾名思义,只准看不准吃。 腹中饥饿的柳夷光只能故意不去看桌上的食物。 良久等待御厨进馔,开胃小吃六样,依次为:香药木瓜、紫苏柰香、姜丝梅子、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 柳夷光捡了一粒姜丝梅子来吃,满口生津,好似更饿了。 之后才是正餐,流水般的宫人端着银盘上菜,她眼中全是雀跃。 正餐十盏,每盏两道菜。 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 柳夷光从来不喜欢吃腰子,专捡鹌子来吃。待她夹至第三筷时,猛然想起珍麽麽的话,悲痛地放下了筷子。 第二盏:羊角子、笋蕨馄饨。 笋蕨馄饨还有些热气儿,柳夷光吃了三个,又放下了筷子。 不能尽兴地享用美食,以及严重浪费都很让她难受。 之后的虾蕈羹、鹅鸭签、鸡签、葱泼兔等十八道菜,都是凉的,她没样只吃了一口,最后竟也算吃了个半饱。 回去得吃一大碗热乎乎的鸡汤面,让被宫肴侵占的五脏庙接接地气儿。 皇上及皇后摆驾回宫。跪辞后,柳夷光也坐等着回家去。 天色渐晚,宫灯初上。 这个时候,她才生出了一丝真实感。 “回家罢!” 她听到柳夫人说。 她站起身来,略站了会儿。待麻木得双腿恢复知觉。 “参加宫宴还真是不易。”柳夷光叹了一声,暗暗决定,回家后定要好好的泡个澡,还要大睡三日! 正跟随人群要往宫外去时,一位宫人将她拦住,大声道:“柳大娘子,奴婢是合宸宫的,殿下赏您得柿子需要您自己去挑。” 哈? “可是天色已晚……” 那宫人又笑道:“瞧奴婢这记性,皇后娘娘说,您若是怕时辰晚了,便留您在慈元殿歇息一晚。” 柳夷光露出了为难之色。 宫人又看向柳夫人:“慧硕人,您觉得呢?” 柳夫人自然知晓是皇后娘娘想要同她亲近亲近。推辞了几句以后,宫人的态度十分坚决,柳夫人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柳夷光忽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 真要将她就在宫里一晚? 柳夫人拍拍她的手,叮咛道:“娘娘既留你,你便好生侍奉着。你放心,你那些节礼我会帮你分送出去。” 柳夷光认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一下,又转了身,与她们背道而驰。 “皇后娘娘为何要留她在宫中?之前也从未听说过皇后娘娘留人在宫中过夜。” “谁知道呢?许是这柳大娘子得了皇后娘娘的眼缘儿。” 柳夷光忍不住扶额,这下子,真的是烈火烹油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见到未来王妃了~ 柳夷光只留了鸢儿在身边伺候。原以为她是从寿阳郡主府出来的,必然见过这些场面,不会太过紧张。 可这小丫头扶着她的手抖得厉害。她本来不紧张的,倒被她传染了。 “柳大娘子,这边走。” 柳夷光顿了顿,这不是去小隐园的路。 “从这边是去合宸宫。”宫人见她警惕,立刻拿出了一块牌子,同她解释道,“这是奴婢的腰牌,常总管吩咐过,若是娘子不信,便让娘子看这块牌子。” 迎着灯光,柳夷光看了一眼,这个牌子她认得,常星是有一块,总是别在腰间。她这才放下了警惕。 柳夷光见他待自己殷勤,笑问道:“大人今日也参与了拜月宴?” 宫人连连陪笑:“娘子您太客气了,奴婢名叫常海,您唤我小海子就成。奴婢今日在韶华园伺候,有幸见识了娘子的箭术及数术。” 常海是个机灵的,将合宸宫能说的都同她说了。 “咱们合宸宫上上下下都盼着您来呢。” 鸢儿咳嗽一声,瞪了常海一眼,“小常大人,您看那株出墙的柿子树,是合宸宫的么?” 柳夷光顺着鸢儿指的地方看,果然有一枝柿子树的枝桠从粉垣里伸了出来,因着硕果累累,将树枝压得极低,好似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常海瞧了鸢儿一眼,怎么听着怪别扭。“是是是,这就已经到了合宸宫。娘子请。” 柳夷光停住了脚步,暗自懊恼这突如其来的羞涩。 一个打扮地极端庄体面的宫人迎了过来,常海换了一声:“宣宜姑姑。” 柳夷光也行了一个礼,她也听常星说过,宣宜姑姑是从在王府的时候就开始侍奉祁曜的,现在也是合宸宫的管事。柳夷光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见过宣宜姑姑。” 宣宜姑姑见了她,眼睛都红了。 “娘子,你可算来了。” …… 鸢儿极力忍住不咳嗽。 柳夷光故作淡定地应对着宣宜姑姑过分的热情。 “娘子,您走了这么远的路应当累了罢?不如先至花厅饮杯茶?”宣宜姑姑一路牵着她往里走。 鸢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路行来,合宸宫上上下下看见娘子便两眼放光,同进了狼窝一般。而且,宣宜姑姑这待客之道,简直像是对待睿王妃。 太明目张胆了! 穿过了两重门,才至内院。 “娘子您看,合宸宫内院正殿5间,两侧都配有耳房。”宣宜姑姑同热情洋溢地同她介绍,“东西还各有配殿三间。” 这儿应当是祁曜的寝宫,黄琉璃瓦硬山顶,檐下施以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 “还好娘子今日过来了,明日咱们可就要搬出去了。”宣宜姑姑叹了一口气,她在合宸宫也住了十多年,虽说早就做好了要迁出合宸宫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她还真的不舍得。 “姑姑不必伤感,”柳夷光安慰道:“宫外有可多好玩的,待姑姑出了宫,我带姑姑出门转转。” 宣宜姑姑一愣,拍拍她的手:“那奴婢就在睿王府等着娘子咯。” 鸢儿自觉无力扭转乾坤,干脆装作没听懂。 至花厅,并未见着祁曜。 柳夷光也没问,宫人端了奉了茶及点心来。 她收起了面纱,露出了真容。宣宜姑姑呼吸一滞,果真如小的们说的,是个大美人儿。心里越发喜欢得不行。 “娘子送来的月饼可真好看,在宫里也没见着有这么精致的点心。”宣宜姑姑又开始夸赞她:“常星说,这月饼是娘子亲手做的,娘子的手可真巧。这几日,殿下的胃口不太好,饮食清减了许多。” 柳夷光端着茶杯的手微滞,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带着些疑惑。 宣宜姑姑点了点心口处。 柳夷光垂下了眼,若无其事地饮着茶,神情却若有所思。 她没有自己的情报网,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祁曜,他若不同她说,她还真就成了聋子瞎子。 “主子。” 柳夷光忙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稍显惊讶,很规矩地行了一个礼,俯下身子后,才绽出一抹促狭的笑容。 祁曜只看向了她一人,宣宜姑姑见状,退了出去。 鸢儿拖拖拉拉,最终还是败倒在宣宜姑姑的眼神之下,跟随着退了出来。 人都走了,她再也维持不住端庄大方,自个儿站了起来,樱桃小口里吐出的尽是抱怨之言:“祁曜,你知道我今日走了多少路,跪了多少次么?我现在觉得这双腿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与双腿一起受累的,还有她的自尊。 祁曜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僵直的跪姿,一时心软,摸摸她的头道:“坐下歇着罢。” “可我还要过去摘柿子。”柳夷光哼了一声。 听起来怨气颇重啊!祁曜道:“不用你摘。” 柳夷光“噗嗤”一声笑开了,懒懒地双手托腮,打量着他。 他方才应当是沐浴过,身上带着潮湿的暖意和兰花香气。难得一见的是,他换了一身红而不言的朱袍,系着玄色腰带,腰间挂着一块墨玉吊坠。 承袭了他一贯深沉的衣格,可这也是她头一回见着他穿朱色衣衫。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祁曜敲了敲她的头,“回神。” “殿下,你这一下剥夺了我欣赏美人的兴趣。” “你若想欣赏美人,”祁曜难得的想到了点有趣的话,“可以照一照镜子。” 柳夷光先是一愣,复而爆笑。一本正经地自己去照镜子可还行? “有生之年,能得到殿下的赞美,”柳夷光作势要拿纸笔,“我得记录下来,说不定能载入史册。” 祁曜赧然,他怎么忘了,论起说这些玩笑话,他远不及她。 柳夷光笑了一阵,又懒懒地趴在了案几之上。 有气无力地说:“殿下,我饿了。” 祁曜半晌无言,才用过宫宴不到半个时辰。 “宫宴上的都是凉菜,我每道只夹了一筷子,是真的没有吃饱。”她说得极委屈,“我原本打算回去吃一大大大大碗鸡汤面。” 祁曜无奈地看着她,“除了鸡汤面,还想吃点什么?” “鸡汤面配一碗肉咸豉。”柳夷光盈盈笑道:“殿下也陪我吃一点?” 祁曜伸手揉揉她的头,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参枸杞老母鸡鸡汤面~ 宣宜姑姑听到他的吩咐,面上尽是喜色。亲自前去小膳堂看着他们做。 整个合宸宫,因着她一人到来,真就热闹起来。宫人想要将鸢儿引到小耳房吃茶,鸢儿怎么都不肯离开门口半步,尽职尽责地守着。 常海心道,果然是未来女主子调教出来的人儿,真真懂规矩,一点儿都不轻狂。 柳夷光自己一下一下地捶着腿肚子,明明坐姿不雅,祁曜却没有纠正她,柳夷光不住地拿忐忑的眼神瞧他,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了:“殿下,怎么不提醒我注意规矩了。” “你不是很清楚么,为何要我提醒?”祁曜淡淡笑着,“你今日做得很好。” 柳夷光双眼放光,却还是摆摆手道:“我今天都是装的,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斤几两。” “是我低估了你。”祁曜认真地看着她,“以后你的功课,与子彦同。” “什么?” 祁岩的功课是她的数倍。 “殿下,您应当因材施教!” 祁曜轻笑一声。又拿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明明可以做得很好,却不肯用功。 柳夷光听见脚步就立即正襟危坐,祁曜轻轻摇头,又想伸手,柳夷光往后轻仰避开,用眼神警告他。 祁曜讪然收手,颇遗憾。 宣宜姑姑端着鸡汤面进来,见他们坐得远,偷偷叹气。 “娘子,这鸡汤是我看着火的,您尝尝。” 宣宜姑姑这般客气,柳夷光很是惶恐,忙道:“多谢姑姑。” 顿了顿,又道:“姑姑,外头那个小丫头,今儿随我站了一天,可以找个地方让她歇息会儿么?” 宣宜姑姑微讶,点点头。 柳夷光又道了一声谢,拿起筷子,将面条拌了拌,醇厚的鸡汤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她呼哧吃了一大口。 宣宜姑姑眼都直了。难怪主子对她另眼相看,还真不是一般人。 柳夷光抬头一看,祁曜还未动筷子,走过去,将他的面也拌匀了,往他面前一放:“殿下,这面得趁热吃。” 她做得太过自然,好似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宣宜姑姑看祁曜拿起了筷子,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鸢儿是么?”宣宜姑姑笑眯眯的看着鸢儿,哄她道:“站了一天罢?跟我过来。” 宣宜姑姑极具亲和力,鸢儿不自觉地随着她走了。宣宜姑姑将她带至花厅的耳房,耳房中间有一案几,案几上放着一碗飘着热气儿的鸡汤面。 宣宜姑姑指着东墙,小声道:“在这儿也一样。” 鸢儿紧张,脸一直僵着。 “你家娘子让你歇息会儿。”宣宜姑姑的声音很轻,应当是怕打扰花厅中的二人,“你将这碗面吃了罢。” 鸢儿也小声道谢,方才在外头站着确实冷,她现在身上还冒着寒气儿。可她也不敢在合宸宫吃东西呀。 宣宜姑姑见她矜持,笑道:“你家娘子让你吃的,你便安心吃罢。” 鸢儿叹了一口气,娘子还真不把睿王殿下当外人,还把合宸宫当家里一般了。 鸢儿的忧愁,柳夷光自是半点不知晓的。 她现在吃到了正经的老母鸡鸡汤面,五脏庙熨帖得很,连带劳累都去了个七七八八,身体也热了起来,心情越发舒畅。 不时看看祁曜,见他才吃了一点儿。 “殿下,你知道怎么这道鸡汤是怎么熬出来的么?” 祁曜来了些兴致,“你还能尝得出来?” “那是自然,您还不知道,我有天生的味感,只要尝过的菜就知道做法,哦,闻过的也可以……但这不是重点,”柳夷光看着鸡汤面说道,“这道鸡汤面做得很用心,两年生的老母鸡,加人参,枸杞子,红枣儿整只小火慢炖两个时辰。您看看这汤色,多漂亮的金汤,满满的都是元气。” “这定是宣宜姑姑一早就炖上的,定是怕你在宫宴上没吃饱,给你加餐。”柳夷光说些又吸溜了一口,夹了点儿肉咸豉放入口中,两相搭配,咸香爽口。 祁曜垂首吃面,不过一碗鸡汤面,还真叫她夸出一朵花出来。 不过,好似真比之前好吃了。 两人的面碗见了底,柳夷光心满意足,“我从前就最不爱吃筵席,又浪费还吃不饱。每次吃完筵席,我都会给自己下一碗面条。” 大约真的是吃得极舒心,她的笑容也更热切。 “当然,这样一碗鸡汤面对我来说很是奢侈的。我一般也就打一枚鸡蛋,加几片菘菜叶子,挑一点儿豚油。” “鸡蛋、菘菜叶子、豚油;老母鸡、人参、枸杞子;”祁曜看着她,似笑非笑,“听起来,的确有点寒酸。” 柳夷光瞪了他一眼,“我能那般敷衍吗?我面里的鸡蛋,也要精选两年生老母鸡生的蛋;菘菜叶子,也要选菜叶青青菜帮白白的;那豚油,也得用黑野豚肚子上最肥厚的一部分炼出来的油!” “这样听起来,你这面还挺精贵!” “那是自然了!”柳夷光认真瞧着他:“殿下,你好像轻减了许多?最近没怎么好生用膳是不是?” 祁曜默然。 “是不是……”柳夷光凑到他面前来,祁曜岿然不动,耳朵发热。 她小声问道,“在担忧雕阴兵变之事?” “并未,”祁曜轻咳了一声,“与稽胡一战已成定局,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她心思一动,眼睛射出一道奇异的光彩,“殿下,你说真的?圣人准备对稽胡出兵了?” “柳将军传信回来,赫贞予斩杀了使臣。” 柳夷光一惊:“柳将军他没事?” “他带去的护卫队折损了近一半人,圣人命他尽快回帝都。”祁曜脸色阴沉得吓人。 赫贞予敢斩杀大夏使臣,这是将大夏的脸面踩在了脚下。如今朝廷上,赞成出兵的比议和多,估摸着,这些人再吵上两天,也就能定了。 只是这出兵的人选,恐怕又要再争论几天。 “殿下,如若出兵,我愿捐出今日所得赏赐以做军饷之用。” 她的眼中有光,身上有火,祁曜看着她,心中微暖,“大夏安居乐业几十年,平一个雕阴之乱的军饷还不缺。” 柳夷光撅着嘴:“我只是想尽绵薄之力,为雕阴百姓做点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整棵柿子树的浩荡皇恩 “有心了,”祁曜笑了,平时深沉不可测的眼眸此刻玲珑剔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情绪,“你的东西,自己留着。” 柳夷光轻哼了一声:“皇上皇后赐的便罢了,那些个彩头我不想留,要不你挑一挑,给你做乔迁礼。” “嗯?” 祁曜笑容凝固。 柳夷光挑眉,有些得意。 时辰不早了,月亮早该爬上了房顶。大夏拜月节,顾名思义,在这一天需要祭拜月神。而大夏又有“男不圆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拜月只有女儿家来做。 从前在双柳庄时,阿娘总会在院子里摆上祭品,待月亮升至头顶时,让她祭拜月神。祭品也不浪费,待她拜完,全家人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享用祭品。 柳夷光私以为,若不是将祭品全都吃掉了,她应当会更加貌美。 “殿下,您这儿有月台罢?咱们出去赏会儿月?” 头一回不与家人一同赏月,能同他一起,也还不错。 祁曜颔首,站起身来。柳夷光扯着他的袖子站起来,倒是越发胆大了。 帝都的仲秋夜越发寒凉,一开门儿,便起了一阵风,宽广的衣袖兜起一袖冷风,常星立刻递上了大麾。 绿色孔雀羽大麾,华贵又风骚。 祁曜正要与她披上,她嘟囔了一声:“红配绿啊……” “不喜欢这个?”祁曜收回了手,交还给常星,“换一件来。” “是……”虽然答应了,却不甘心,这可是合宸宫最华丽的一件大麾了,要做这样一件毛色一样的孔雀羽大麾得花费数年,今日阿柳姑娘一身胭脂色,明艳得很,合宸宫也就只有这件大麾配得上,怎么就不喜欢呢? 最后给她换了一件白狐毛的大麾。 白色的大麾倒更显胭脂色之艳,常星这才觉得,自己还真的错了。 之前还不觉得,待他二人站到了一起鸢儿才惊觉,朱红色与胭脂色,在宫灯之下,看着都是红…… 婚嫁之服……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呢? 合宸宫月台宽敞,宣宜姑姑早就摆放好了祭台,以供柳夷光拜月之用。 长案之上,摆放着点心瓜果各十盏。 “娘子,祭品已经备好,您可以拜月了。” 鸢儿瞪大了眼睛,怎么能在别人家拜月呢?一着急,她小声地唤了一声:“大娘子……” 柳夷光朝祁曜看过去,祁曜含糊道:“一样的,你拜罢。” 同在家一样的,祭拜月神罢。 柳夷光偷笑,拍了拍鸢儿的肩膀,走到祭台处,面向圆月,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阿娘说,拜月时要许两个愿,“愿貌似嫦娥,愿嫁如意郎”,从前她只许半边愿,“愿貌似嫦娥”,今日亦只许了半边愿,“愿嫁如意郎”。 许完她自己也惊了,自己这就愁嫁了? 睁开眼睛,看见圆月如盘,近若咫尺,唾手可得。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对着月亮说,就当我没许过这个愿…… 宣宜姑姑看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小嘴还叽里咕噜念念叨叨,还真是很认真地在许愿。打趣问道:“娘子许了什么愿?” “愿貌似嫦娥。”柳夷光展颜,毫无羞涩之意。 宣宜姑姑掩嘴,恭维道:“那娘子不早就得偿所愿了?” 柳夷光捂脸,做害羞状,“姑姑,您可不要打趣我了!我就一粗人,哪能与仙子相提并论。必然只有睿王殿下这般的龙章凤姿才能媲美。” 在场宫人原本兴致盎然的脸色突变,静若寒蝉。 未来王妃真有胆量,拿主子说笑。 “过来!”祁曜淡淡道。 宫人相互递着眼色,要不要为未来王妃求情。 柳夷光乖乖走过去,笑盈盈地看着他。“殿下,你吓着他们了!” “倒没吓着你。” “吓着了,您没看出来?” “恕我眼拙。” 宣宜姑姑看向常星,他好似很平静,显然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原来他们是这样相处的,宣宜姑姑很是感慨。一向老成的主子,难得的显示出了少年生气。 “祁…殿下,拜月节你不同皇后一同赏月吃果子么?” 天上月亮圆,地上人团圆。普通人家,这会儿都在享受家人齐聚的团圆之喜,可身在皇家,竟不能享受这样的乐趣。 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守着一轮圆月么? 她生出了一丝心疼。爷爷去世后的几年,她再也没有过过一个节日。每个节日,都是在工作中度过。 祁曜不知她脑子里想什么,小脸皱成一团。 “还是会过去坐会儿的。”祁曜想到什么,脸色不佳,“我倒不想去……” 又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为何?” 祁曜低头,在她耳边说到:“帝后恩爱……” 不好,耳朵要怀孕了!柳夷光捂住耳朵,跳开一步。 这也太犯规了!不晓得自己的声音特别悦耳? 离宫的前一夜,合宸宫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很圆满。 而柳夷光也因到了合宸宫,这个拜月节极为圆满。 她与祁曜分食了她最喜欢的蛋黄流沙月饼,还分食了祁曜最喜欢的肉松月饼。 她还得到了一整树的柿子。 “这些柿子明日我让人直接送至柳府。”祁曜道,“若是不够,明日再让人采摘。” 面对着三车柿子,柳夷光实在说不出“不够”二字。 “殿下,我能只要一车么?” “当然不可,这是给你的赏赐。皇恩浩荡,你当感激才是。” 还真够浩荡,她十分怀疑,祁曜这是在打击报复她没有在要赏赐时点他的名儿。 用来掩人耳目的柿子都摘好了,也无法再待下去,祁曜看了看时辰,陪同她一道去了慈元宫。 千柔在宫门口迎他们,告知帝后还在月台赏月,请他们一块儿过去。 柳夷光端正了姿态,神色庄重。 慈元宫亦有三重门,前后院分离,一路往后院去,她所见的菊花种类不比小隐园少。 月下菊花别有一种高贵冷艳的遗世独立之感。 经过最后一道月亮门,便至后院,一眼瞧见了立在院中的一对铜鹿、一对铜鹤、一对铜花瓶。 “鹿?鹤?花瓶?什么意思?”头一回见在院子里摆放这么多铜雕塑,柳夷光觉得稀奇得很。 “六合太平。”祁曜答道,“取天下太平之意。”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个也遗传~ “六合太平,”柳夷光笑了笑,还真有意思。 走过六座铜塑,便现月台。帝后还在饮酒赏月。 皇上及皇后已经换了一身轻便衣衫,退去了几分威严和端庄,看上去如寻常夫妻。 皇后远远地就瞧见了他们并肩行来,金童玉女般,赏心悦目。 柳夷光低眉顺眼,恪守着规矩一步都不敢错。自然也没看到皇后眼中的精光。 “儿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小女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两人行了礼,柳夷光察觉到皇上在注视着她,这视线颇为锐利,无孔不入。 “快起来,地上凉。” 皇后轻拍了一把皇上,并使了个“你敢吓到我儿媳妇”的眼色,皇上陪了个笑脸,收回了目光。 “柿子摘好了?”皇上看着柳夷光问道。 她低着头,也不知道皇上是在向她问话。 祁曜朝她看了一眼,回到:“摘好了。”皇上瞪了他一眼,又对柳夷光问道:“若是不够,朕再令人多准备些。” 柳夷光这才反应过来,皇上是在同她说话。笑答道:“足够了,殿下都让人将树都薅秃了一棵,装了满满三车。” “曜儿倒是大方。”皇上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他只会拿几个柿子将人给打发了,或者干脆不闻不问。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性子他知道,还从未见着他对哪位小娘子这么“热情”。 祁曜无言。 皇后娘娘招手让她到身边来,“今儿拜月节,本该放你回去与家人团圆,可本宫一见你就喜欢,便想留你在宫中住上几日。” 祁曜漫不经心的神情忽而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母后。 “母后,柳大娘子甫归家,难得承欢父母膝下。” 柳夷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帮她回绝了呢? “娘娘,小女愿意在宫中陪您。” 祁曜目光转冷,看向一边。 可真是没有良心的小东西!他这么着急地赶在拜月宴第二日乔迁都是为了谁? 到底还是藏不住了,皇后偷笑,这小子让她担心了这么多年,自己这么逗他一下,应该不过分? 今日她的身份过了明面,日后接她过来小住的机会也多,已经让他吃了一点儿苦头,皇后已然心满意足,便道:“曜儿说得不无道理,本宫就是再喜欢,也不能如此不近人情。” 柳夷光遗憾,这可是天下第二粗的大腿!明明有机会抱一抱的! 可惜了! 祁曜见她满脸失望,心里越发堵得慌。“儿先行回宫了,还有一些迁府之事需处理。” 皇后闻言,蓦地心一疼。按了按眼角,挥手道:“去罢。” 出宫是好事,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父母心就是如此,放手很难。 柳夷光目送祁曜离开,独自与帝后相处,她才感觉到了压力。 皇上看着他离开,叹息了一声:“木兰,曜儿也要出宫啦,我是真的老了。” 皇后强颜欢笑:“他都多大了?若非您一直压着,他早就该出宫了!孩子大了,咱们也该放手了。” 柳夷光认真地听着帝后说话,谁能想到帝后也有身为父母的烦恼。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皇后好笑地看着她:“你又是为何叹气?” “回娘娘话,小女是在感叹,原来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皇上听她说的,笑了笑:“你家父母也这样?” 柳夷光顿了顿,浅笑道:“回皇上话,小女父母也是如此。小女有三位阿兄,每回阿兄离家,阿爹阿娘就担忧他们在外面吃苦,却又一次次送他们出门。” “敬勇也会为儿子担忧?”皇上忽而笑道:“他在战场上是最不要命的一个,竟会因儿子离家而忧心,实在令人意外。” 皇后反驳:“便是铁人铁心也有柔软的一面,何况柳将军还是肉做的。” 柳夷光飞快地瞥了皇后一眼,帝后这种相处方式也太随性了。 他们都这般随性,怎会养出祁曜那般刻板正直的性子? 皇上被驳,面上也没有不喜。反而感叹了几句为人父母不易,又教导了柳夷光几句孝道。 更深露重,皇后赏月已经尽兴。 皇上为了避嫌,没有歇在慈元宫,回了自己的勤政殿。 皇上才刚离开,皇后便将柳夷光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 “你呀,长得跟你母亲一个样儿。从前我最喜欢摸她的头,可每次一摸,她就生气。可不像你这么乖。” 她不是不生气,是不敢生气! 柳夷光现在知道,祁曜为什么总喜欢摸她的头。原来这个也是有遗传的! 皇后的怀抱很温暖,柳夷光吸吸鼻子,闻到她身上木兰的香味。柳夷光有点依恋这个怀抱。 感觉到她的依赖,皇后心更是一软:“小阿柳,你受苦啦!” 柳夷光揉揉鼻子,懒懒道:“其实,没怎么受苦。” 她也知道,祁曜应该把她从小到大的事儿都给查了个遍,那他便也该知道阿爹阿娘以及三位兄长对她十分宠溺,便是家中最小的小五也在用他的方式对自己好。 若是这样的日子还觉得是受苦,那她也忒不知好歹了。 “若是十一娘还在……”皇后忍不住想,那这个小丫头便会长在帝都,长在她的眼皮底下,她能看着她从小豆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柳夷光默然,她也这么想过,若是这一世老姚和老叶都还在,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他们会不会对自己失望?毕竟,与他们相比,自己是多么平庸。天才能接受自己的下一代平平无奇么? “娘娘,都过去了。咱们活着的人得朝前看。”柳夷光安慰她道。 皇后的手停在她的背上,“这十三年来,我、灵芸、楚白,我们都在朝前看,顺着既定的命运往前走。可是,小阿柳儿,我们谁都没有往前走上一步。” 柳夷光觉得自己好似没有理解她话中之意。或许,是她语气里除了悲伤,还掺杂着恨意。 可是那个处死了老叶和老姚的先圣人,早就已经魂归混沌,肉身也已经化为一捧黄土。对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还能保持着这般鲜活的恨意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离宫~ 一夜好眠。 精神饱满地看着顶着俩黑眼圈的鸢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睿王乔迁乃是大事,司天监算的时辰,丝毫不能差。帝后并肩而立,站在宫门处。柳夷光略微后站着,扶着皇后。 后头乌央乌央跟着一群各宫嫔妃。 祁曜站在帝后跟前,神色很是平静。反倒是皇上,红了眼眶。 “你长于朕之膝下,自幼乖顺,甚慰我心,如今儿将离宫独居,儿需谨记两点,饮食规律,起居有序。” 此时,他不是帝王,只是一个父亲。 柳夷光忍不住抽噎了一声。祁曜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庞,目光变得柔和。 “父王母后在宫中当保重身体。” 皇后看着他,感慨万千。一眨眼,这孩子都要分府独居了。 柳夷光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眼泪。倒好像是她要离家一般。 待皇后注意到时,忍不住笑了一声。 “得,这丫头帮我把眼泪都流光了。” 皇上也看向她,觉得有趣。“阿柳怎么哭了?” 柳夷光抽抽噎噎说不出来话。 祁曜眉头一皱,怎的哭得这般厉害?大悲伤身呐。 她自己也觉得丢脸,胡乱地携去眼泪,哽咽道:“小女…感…动…落……泪…” 后头的几位嫔妃相互交换着眼色,这个柳大娘子倒是豁得出去,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全然不顾及妆容。 他们在这儿上演父子情深,也扎了不少人的眼。尤其是那有了儿子,儿子已经封王就藩了的,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的酸水都要溢出来了。 不过是搬出宫去,又不是外地就藩。更何况,睿王他还领着差事,每日都要上朝的。说白了,也就是不在宫中留寝,其他的根本没差别。 反倒比在宫中要自在。 简直什么好处都占尽。 “阿柳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皇上夸赞了一句。 众嫔妃有错愕的,有嫉妒的,有后悔的。 也不知道现在哭还来不来得及。 “大悲伤身。”祁曜不赞同地看向她,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巾,递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可比皇上的一句夸赞还要石破天惊。 睿王这是什么意思?众嫔妃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五品武卫将军之女,恐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柳夷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大写了“震惊”二字,并不肯伸手去接。 皇后见状深感欣慰,知道心疼人就好。只不过,也不看看场合,人家小娘子面皮薄,众目睽睽之下就给人家递手巾,也不怕把人给吓走了。 皇后拿过手巾,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泪痕。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宫人也不想打扰,却不敢错过了时辰,在司天监的提醒下,唱到:“吉时已到,恭贺乔迁。” 仪仗队先行,浩浩汤汤的往宫外去。 柳夷光朝他挥了挥手,她自个儿也没有想到原本应该在睿王府迎接他的,却变成了在宫里为他送行。 准备的贺仪还在家中。 祁曜上了肩舆,皇后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皇上忙扶住她,轻声安慰:“孩子也只是出宫住住,若是住不惯,还回来合宸宫住也不是不行。反正这合宸宫还给他留着。” 柳夷光听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皇后,还是开慰自己。 她原以为祁曜性子沉稳是随了皇上,这么看来倒不像。 直至宫门阂上,将热闹关在了门外,皇上才颓然道:“摆驾勤政殿。” 皇后及宫妃恭送皇上离开,皇后叮嘱柳夷光:“回去之后好生歇息几日,过段时间本宫再接你来宫中玩耍。” 贵妃瞧见了,上前打趣:“昨儿妾听闻了柳大娘子在拜月宴上的风采,今日得见,还真如传言一般天仙似的人物。” 柳夷光低头做羞涩状,没有接话。 贵妃却并不恼,反而笑得更热切:“瞧这小模样,难怪皇后喜欢,便是妾看了,也喜欢得不行。” 皇后眸中带讽。不耐烦与她斡旋,又帮柳夷光正了正衣襟,拍着她的肩膀道:“上轿。” 柳夷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小声道:“娘娘,小女家去了,您自己保重身体。” 皇后挥了挥手,让千柔送她走了。 肩舆平稳,她坐着却不甚安心。 鸢儿表情严肃地跟在肩舆边,如临大敌般警惕。 千柔觉得这小丫头挺有意思。 肩舆停在了宫门口,柳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外头。千柔随着她们一起上了马车。 这是要送到家中?鸢儿很是惶恐。皇后娘娘对自家娘子未免也太上心了,好似真的将她当儿媳妇了!她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被自己的大胆吓住了。 “娘娘吩咐,让奴婢送您回家。”千柔一直跟随着皇后,性子爽利。 柳夷光也不矫情,道了一声“辛苦了”。 鸢儿将靠枕拿出来,塞到她的腰后,小声道:“娘子,您靠着歇息会儿。” 街上热闹非凡,见到柳府的马车,欢呼声鼎沸。闭目养神中的柳夷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鸢儿安抚道:“娘子,没事的,百姓们都在赞美您。” 赞美?柳夷光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为母亲挣了诰命的柳大娘子就坐在这辆马车之中!” “皇后娘娘都留她在宫中住,这是多大的体面!养个这样的女儿,可真是太给家里长脸了!” “这架马车也太朴实无华了,实在配不上惊才绝艳的柳大娘子!” 议论之声太过繁杂,她也只能听得只言片语,的确都是溢美之词。 鸢儿笑道:“您若是去赏心楼坐坐,应当还能看到才子们为您写的诗呢!” 柳夷光的目光转为惊恐:“罢了,你家娘子脸皮薄,实难消受。” 只是听百姓的赞美,就已经十分令她汗颜了。 千柔也笑道:“娘子才貌双绝,当得起这样的赞美!” 柳夷光更加汗颜。 缓缓行进的马车停了下来,鸢儿出声问道:“为何停驻于此?” 车夫回到:“前方路塞。以命人前去探路。” 须臾,探路人传话过来,“方才有快马伤了人,现下伤者昏死在路中间,骑马者不见踪影,前方都是围观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施予援手~ 柳夷光问道:“有人去请医师了么?” “并无人延请医师,这个孩子好似已经断了气。倒是听闻有人去了衙门。” 柳夷光皱着眉头,“你说,伤者是个孩子?” “是,瞧着也就七八岁。” “去,请医师来。” 柳夷光一边说,一边要往外走,鸢儿忙给她戴上幕篱。 千柔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她如风一般,挤入了人群中。 千柔也跟了过去,皇后让她送人回府,可不能出事,她也想知道,柳大娘子会如何处置这事。 柳夷光身体娇小,行动又灵活,在人群中穿梭得心应手,鸢儿被甩开一截。 嘴里里面一层人群,正俯下身子研究伤者是死是活。却并没有人敢靠得太近。 “麻烦让一让。” 众人扭头一看,是个穿着华贵的小娘子。 她前方的人稍稍地让开了一些。她便钻了进去,一个孩子如破娃娃般躺在地上。 难怪没人去延请医师,这孩子衣服破破烂烂,应该是个乞儿。柳夷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这孩子还活着。 这种被马踏伤的情况,最好不要随便搬动,她也才开始学习医术,把脉这一项还未精通。 她从头开始检查,头部有轻微的擦伤,看样子没有伤到头。 “这孩子应该已经死了?” “小娘子,你可别乱来啊?” 柳夷光忍无可忍,呵斥了一声:“都闭嘴!” 她的手摸到了孩子的肋骨处,碎了两根肋骨。她扯开这孩子的衣衫,果然胸口鼓胀着,她闭上眼睛,用手触摸着。 肋骨按照这个角度断裂,应当是戳到了肺叶——气胸?胸腔积液? 这种情况,必须要做手术! “娘子,医师来了。” 柳夷光往旁边让了让,医师看着她,“小娘子当真要救他?” 柳夷光从荷包里拿出了二两银子交给医师,道:“麻烦医师尽量救救这孩子。” 医师接了诊金,这才蹲下去把脉,扭头就将诊金归还,背上医箱就要走。鸢儿将人给拦住,急道:“医师,你怎么能就走!赶紧救人啊!” 医师瞪了她一眼,“小姑娘,他伤得太重了。” 柳夷光也知道,这样的伤,一般的医师诊治不了。也并不想为难他,只道:“医师,您只需尽量拖延时间,我这就去请智一禅师来。” 智一禅师?嚯,这位小娘子的口气倒不小,开口就是请智一禅师,能见到智一禅师再说? 医师闻言站定,柳夷光拿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请您尽量诊治。”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惊了,这位小娘子居然拿出十两银子来救一个乞儿,十两银子,都能买几个下人了。 医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小娘子,老夫知道你心善,可是,像他这样,便是能治,也要用药养着……” “医师,您只管救人,其他的我负责。”柳夷光沉住气,同他道:“他是肋骨断了两根,戳到了肺叶,您看看有没有办法先将他体内的积液排出?” 医师摇摇头,“小娘子,老夫是真的没有办法,您若能请到御医或是智一禅师,或有一线生机。不过宝国寺太远,老夫恐怕保证不了他能等到智一禅师来。” 柳夷光立刻就想到了胡御医,凑到鸢儿的耳边道:“去睿王府找睿王,让他带着胡御医过来。” 鸢儿不想离开她身边,可又怕她不过去,睿王不识得柳府的这些侍卫,耽误了救人的时间。便对千柔道:“千柔姐姐,麻烦您看顾着我家娘子,我去去就来。” 见千柔答应了,她才上了马车。 “医师,您的医馆就在附近?” 医师点点头,道:“先将人移到医馆罢。” 侍卫附身要去抱,柳夷光忙制止了他,“你不知道怎么避开他的伤,还是我来。” 她找了一个角度,将人托起,侍卫护在她的身边,柳夷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边走边喊:“麻烦让一让,小心别碰着。” “没想到着小娘子的劲还不小,能托起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善,还是该说她愚蠢。就算家里有钱,也容不下她这么造啊!” “一个乞儿的命,也值当这样做。” 柳夷光平静地向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直至医馆,她小心地将伤者放到了床上,医师在他的关元穴、气海穴、命关穴、中脘穴各扎了几针。柳夷光也看过针灸法的书,知道这是保命之法。 “多谢医师。”柳夷光朝他郑重地施了一礼。 医师也郑重地还了一礼。 “小娘子,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也是看小娘子诚心,才会让人进来。” 千柔听了气得不行,这哪是一位医师说的话? 柳夷光却是一脸平静,她能理解医师的这种做法,可并不认同,便只能沉默。 她握着小孩儿的手,在他耳边说道:“小朋友,你要坚强一点,姐姐知道你现在很疼很累很想睡觉,可是姐姐拜托你不要睡好吗?能救你的人快来了,你再多坚持一会儿!” 千柔看着她,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看热闹的人还在围在医馆门口,此刻,却没有说话。他们都安静地看着医馆内,听着她说的话,也忍不住为伤者打气。 她这么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小娘子居然握着乞儿的手!她好像很重视这个小乞儿,若非知晓她只是大发善心,还真会认为这个小乞儿是她的兄弟! 他们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图什么,他们更不知道外头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还等着去做,他们却宁愿在这里看这个。 不多时,外头又有了声响。 有人主动出声:“吵什么吵,都安静些!” “咳咳,官府办案,方才有人报案,死者可在医馆中?” 柳夷光听到是官差过来,起身走到医馆门口,对着官差行了个福礼,这才道:“大人,不是死者,是伤者。” 官差打量着她,问道:“你是何人呐?” “小女柳氏,路遇伤者,便将人带至医馆诊治。”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道:“柳氏?难不成您是柳大娘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处不在的老叶和老姚~ 这些人原本就是在路边等着柳大娘子路过的人,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柳大娘子过来,便遇到了这事儿。 “你真是柳大娘子?”官差狐疑地看过去。 柳夷光轻轻颔首。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柳夷光皱了皱眉,“这里是医馆,还请大家保持安静。” 官差的态度也和蔼多了,“柳大娘子,您的意思是这位伤者还有救是吗?” “这个还不清楚。要等胡御医到了才知道。” 柳大娘子居然真的为了一个乞儿请来了御医。御医是什么人,那是给皇上皇后看病的,难不成在她眼里,这个乞儿的命那么金贵? 围观群众唏嘘不已,大多觉得是她大惊小怪,本就贱命一条,何至于此。 柳夷光着他们的议论,一张脸阴沉如死水,命就是命,贱命也是命。 “大人,当务之急是不是要找到纵马伤人者?” 官差讪笑道:“我们这不是正准备伤者有没有见着嫌犯的样子么?” 问伤者?若是伤者不治呢? 柳夷光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她还在这里同他们纠缠做什么?她只要救人就好,肇事逃逸之人能否受到惩罚又与自己何干? 她轻轻地颔首,甩袖转身,回到医馆之中。 医师指了指案几上的沙漏,柳夷光晃了晃神,这沙漏里流失的不是沙子,而是某个不被祝福的生命。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喃喃自语:“小朋友,你一定要坚持住。只要你活过来,姐姐带你飞,让旁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你,好吗?” 他的手忽而一紧,反过来紧紧地抓着她。 柳夷光心里一酸,看来他还有求生意识。 只要你想活,我一定尽力救你! “请让一让,让御医进去。” 听说是御医来了,围观者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胡太医拎着一箱小跑着进了医馆。 胡太医也没同她客气,进来便说:“快让老夫瞧瞧伤患。” 柳夷光将他引至床榻前,同他了伤患的情况:“伤患昏迷,我检查过了,肋骨断裂,戳破了脏器,应当是伤到了肺叶。不过还需您来确诊。” 胡太医过来检查了一遍,把过了脉。伤得这么重,能挺这么久,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 “确如你所言,是肋骨断裂伤了脏器,引发了胸痹之症。”胡太医打开医箱,拿出了一套工具,她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胡太医拿着的竟是一套专业的手术刀。 要动刀子了,柳夷光忙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将门关上。让外面的人安静一些。”又对胡太医道:“我来辅助。” 鸢儿看着她,心里着急,但还是如她所言,过去将医馆的门给关上了。 就连医馆的医师也被清理出来,鸢儿如同门神一样站在医馆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原本都是来瞧热闹的,现在不让瞧了,众人自然不肯,吵吵嚷嚷起来。 一辆华贵的马车徐徐前来,停在了医馆门前。 马车就这么停着,里面的人也下车。 众人哑然无言,谁都不敢再开口。 鸢儿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下来了。 胡太医看她满脸紧张之色,还笑了笑,道:“听闻小娘子在同智一和尚学医,怎的连胸痹之症都束手无策?是不是那老和尚的医术不进反退了?” 柳夷光汗颜,很不好意思道:“小女才刚开始学医,还未入门,让先生笑话了。” 胡太医仍笑着:“老夫记得,你从前在双柳庄时很是活泼可爱,怎么到了帝都就变得这般拘谨无趣了?” 柳夷光将幕篱揭开放到一边,笑着回应:“您老在双柳庄时看着很是德高望重,怎么回到帝都就返璞归真了?” 胡太医的胡子翘了翘,哈哈一笑。 “过来,帮老夫按住他。” 柳夷光按照胡太医的指示,将人扶住。他才抽出一根长约五寸的银针,插入伤患的脑户穴,伤患身体剧烈抽动了数下之后才平静下来。若非她的力道大,此刻,恐怕伤患又将受到二次伤害。 “他现在没有知觉,可以做手术。” 柳夷光惊讶地看着他,“胡太医,容小女大胆地猜测一下,这个治疗方法是不是定国公……” 她边问着边小心察看他的神色。 胡太医的眼睛眯着的眼睛迸发出一道精光,身体微微颤抖。 “胡太医,您没事?” 胡太医稳住了心神,想要做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不知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老夫曾是飞龙军的军医。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治伤患要紧。” 柳夷光没有拿过手术刀,她唯一的优势在于她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以及对于手术并无恐惧感。 胡太医带的工具很是齐全,他的医箱里居然还放置了两个小灯笼,胡太医熟练地找了地方将灯笼挂了起来。 两人净了手,柳夷光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榻前。 “先生,您这儿有酒精吗?” “用这个连翘穿心莲汤消毒。”胡太医颇无奈道:“之前手术工具药品皆为十一娘提供,她给的那些……就用尽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抽痛。 柳夷光沉默地接过连翘穿心汤,用棉布将伤患的身体擦拭干净。 胡太医拿起手术刀,在伤患的胸口划了一刀。从胸腔内的血液流了一地。柳夷光忙拿棉布条止血。 “他流了这么多血,需不需要输血?” 胡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连输血都知道,懂的不少? 胡太医顿了顿,才道:“不用。输血疗法如今尚未被医师会接纳,不可擅自使用。”他太没用了,这么多年都能说服医师会,若是定国公与十一娘还在,定能将此术发扬光大。外科手术这一门技艺,他始终没有进益,实在惭愧得很呐。 柳夷光点点头,恐怕老姚和老叶只培养一些能做外科手术的医师,还未来得及形成完整的医学体系。对从未接触过西医的医师而言,把一个人的血输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无异于邪门歪道。 “手术完成之后,他的身体会很虚弱,需要大补。”胡太医叹了一口气,“你啊,和那个人一样,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第一百八十八章 蓬荜生辉的小医馆 柳夷光以为自己是不惧怕手术的,然而,在胡太医用撑开器将胸腔撑开时,她还是觉得一阵反胃。 “看到了,如你所言,肋骨戳伤了肺叶,还好只有一个小伤口,脏层胸膜未破裂。”胡太医将伤口修补好,柳夷光忍着不适,认真地看着,这种情况下观摩手术,机会太难得了。 “这断了两根肋骨,看来需要用胸带固定。”胡太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就要吃这样的苦头。不过,年纪小也有好处,恢复起来快。” 柳夷光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恐自己一开口,会吐出来。 胡太医奇怪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第一回跟手术?” 柳夷光点点头。 “之前解剖过死人?” 柳夷光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那便奇怪了,你怎么知晓他是肋骨断裂,戳破了肺叶?”这可太需要经验了!除了要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外,手术经验或是解剖经验都少不了。 柳夷光很是艰难地开口:“我是一个厨娘。” 胡太医的目光比她还要惊恐百倍。 柳夷光知道他误会了,慌忙解释:“我研究过不少动物。” 胡太医吹眉瞪眼,哪有这么说话的!把自己给吓的! “动物与人体的结构不一样。” “我曾经看过人体解剖的图。”柳夷光继续说到:“其实有不少动物的解剖结构与人类颇为类似。譬如豚,猩猩,猴子等等。” 胡太医闻言轻笑一声:“这话倒是没说错。” 不过,一个厨娘,现在要学医术,自己不觉得瘆得慌么? 他到现在,每回做完手术,几天都见不得荤腥。 最后一步,要缝合外部切口,胡太医将皮钳及针线递到她的面前,“要不要试一试?” “我?”柳夷光又开始紧张了。 “不过是针线活儿而已,对你这个小娘子来说,应当不难?” 柳夷光冷汗涟涟,并不接工具,“还是您来,小女这次只是观摩学习。” 胡太医哈哈一笑,快速将伤口缝合,又在伤口处撒了白色的药粉。“先生,这是什么药?” “化瘀止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肿,”胡太医有意考她,“你能猜出有哪几味药么?” 柳夷光俯下身来,凑近伤口处嗅了嗅,“田七、正淮山、生草乌、冰片、独定子、虫篓经、麝香、披麻草。” 这是闻出来的? “犯规,老夫是让你根据药之效用来说出配方。” “田七:散瘀止血,消肿定痛,主治咯血、吐血、衄血、便血、崩漏、外伤出血、胸腹刺痛、跌扑肿痛。” “正淮山:健脾、厚肠胃、补肺、益肾;主治脾虚泄泻、久痢、虚劳咳嗽、遗精带下、小便频数、消渴、子宫脱垂。” “生草乌:祛风除湿,温经散寒,消肿止痛;用于风寒湿痹,关节疼痛,心腹冷痛,寒疝作痛,麻醉止痛。” 柳夷光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胡太医喊停,“会背书有什么用?” 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为了告诉您,小女已经知道这药是用于外伤治疗的神药了!小女会自己给他配药。” “那就好,最好是不要再来麻烦老夫了!”胡太医洗净了手,将扎入伤患脑户穴的银针拔出来。 “一刻钟后他便能醒来。”胡太医又嘱咐道:“他现在这种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最好要在干净的屋子里休养,护理要精心,饮食需精细。” 听到胡太医的叮嘱,她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很高兴,这说明,手术很成功,这小孩儿被救活了! “多谢先生,您辛苦了!”柳夷光朝胡太医行了一个大礼。 胡太医哼了一声,冷然道:“多谢就不必了。诊金却不能不给。” 她觉得意外胡太医开口问她要诊金,便听胡太医道:“诊金不要多,一盒月饼足矣。” 柳夷光自然答应,“先生若是喜欢茶点,小女回头多为您做几样。” 胡太医咂咂嘴,捋了捋胡子,“老夫已经随睿王爷搬出来了,如今便下榻睿王府。诊金直接送到睿王府就行。老夫这会儿还要回去参加睿王的乔迁宴,先告辞了!” 边说着,边麻利地将自己的东西都收好。 柳夷光血渍清理干净了,将幕篱戴上,这才打开门。手术做了两个时辰,她以为外头的人应该早就散了。不成想,外头仍站着乌央乌央一大片人,在马车左右很守规矩地站着。 见他们出来,也并不吵闹。 柳夷光认出来这是祁曜的马车。 “睿王爷?是您过来了么?”柳夷光并不能确定祁曜是否在车中。 今日他府中还要宴客,又怎么会抛下客人在这儿耗着?也许这辆马车只是为了震慑围观者。便是如此,柳夷光也很是感动。 “嗯。” 清冷的男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马车的门由里推开,便有侍卫拿了踏子过来,祁曜从马车上走下来。 两旁的围观者纷纷跪下,匍匐行礼。 明明早晨还见过,可这会儿见着了他,总觉得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将她从一个时空拉到了另一个时空。 她想拥抱他,告诉他自己方才经历了多么玄幻的事,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外科手术! 她想告诉他,她方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回去了,而她很害怕自己是真的回去了。她在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连一个朋友也无。她不想回去,这里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他。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隔着幕篱的轻纱,祁曜察觉到她了她的——软弱。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两个字。 “伤者可好了?” 胡太医没想到睿王居然会过来,听到问话,回答道:“还未度过凶险期,便是度过凶险期,也还需休养三月余。” “带本王前去看看伤患!” 这个医馆的医师早就吓傻了,他这个小破医馆,不仅迎来了御医,现在居然连睿王爷也来了! 睿王爷那可是紫薇星下凡的人!他何德何能,竟撞了如此大运! 围观百姓也都蒙了!这个伤患可真的只是一个乞儿?柳大娘子一心想要救治这个乞儿,那是妇人之仁,同情心泛滥。 睿王爷难不成也同情心泛滥了? 噫~ 这么猜测的人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毛骨悚然,应该不可能?那可是铁面无情的睿王!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看柳大娘子大发雌威~ 柳夷光站着没有动,倒是胡太医反应过来,将祁曜往屋子里领。 医馆的医师也想进来时,千柔将人拦住,笑盈盈道:“还请您在外头候着。” 医师顿住脚步,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兴奋,睿王真的进了自己的医馆!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嘲笑,“黄医师,你救人都救不了,还开什么医馆,直接关门算了!” 黄医师的脸一白,神色有些落寞。这也的确不能怪他,那位伤患的确伤得很严重,性命危在旦夕,若非他及时扎针续命,恐怕都等不到胡太医过来。 他的心情很复杂,原本他说只有智一禅师与御医能救,他自己也知道,便是真请来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救活,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柳大娘子知难而退,谁知道她居然请来了胡太医。 他听师父说过胡太医的事,十多年前,胡太医只是一位军医,用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法救活了不少将士。诊治这种冲撞伤,是胡太医最拿手的,恐怕整个大夏朝没人比得过他。 不管怎么说,这一回他是有得有失。 柳夷光也听到了嘲笑声,气恼上头,大步跨向门口,大喝道:“术业有专攻,黄医师不善治疗冲撞伤,这值得嘲笑吗?” 原本还在吵闹的人群鸦雀无声,柳大娘子好生厉害啊! 柳夷光继续说道:“至少黄医师出手相助了,他为伤患争取了时间!” 黄医师一愣,继而满心感动,他没有想到柳大娘子还会为他说话。怀中的十二两银子滚烫滚烫的,仿佛要将他烧伤似的。 “但是你们呢?只是在旁边看着热闹,你们若是安安静静的看热闹也就罢了,你们还要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伤患,攻击出手救人的人。哪里来的脸!” 众人噤若寒蝉,心里却都在咆哮,快来看啊,贵女骂人了!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当中就真的没有人看到纵马伤人者的容貌吗?真的没有认出纵马伤人者身份的吗?你们不去将害人者揪出来,却来伤害受害人,你们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在场血气方刚的男子不少,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按着头骂,也激起了血性。一人道:“我便是说了纵马伤人的人是谁,你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自当交给官府处理。”柳夷光看向说话那人,平静的说到:“官府定当按律例处置。” 说话的人露出讽刺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 祁曜踱步过来,站到了她的身边。明明也不过是个少年郎,身姿却挺拔伟岸,给人可以放心依靠之感。 胡太医一副站在旁边看好戏的表情。他就说嘛,双柳庄的阿柳姑娘不可能这么无趣。瞧瞧这泼辣劲儿,骂人骂得多有意思。以后帝都可就热闹咯。 柳夷光发泄过了心中怒气,心绪平稳下来。却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气势摄人。 鸢儿此刻面如死灰。 她家娘子终于凭借一己之力,将昨儿拜月宴上所造之势彻底毁灭。她要怎么让人相信,这是她家娘子第一次发脾气? 千柔也没能将在拜月宴上独揽芳华的美娇娘与眼前这个威风凛凛气贯长虹的女战士联系在一起。 还真……挺令人舒爽的。千柔眼中带着几分敬仰。 祁曜站在她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众人都反应过来,睿王爷这是要为柳大娘子出头啊。那不就是说,是真的要拿下纵马伤人者? 那人一咬牙,道:“草民瞧见了,骑马那人是宁远候世子。” 柳夷光眸色一寒,看向了祁曜。 她好似又给他添麻烦了。 宁远侯府,那是万贵妃的娘家,贤王的舅家。 南衙官差的脸色都变了,那可是侯府,他们哪敢去拿人? 祁曜淡淡地看两名官差,言道:“令京都府尹蒋青亲自督办此案。” 两名官差战战兢兢地答是,慌忙地回衙门请府尹大人去了。 柳夷光心里直发虚,有这么粗的大腿抱是很爽,但是自己也不能总这样坑他。原本贤王的势头就足,现在就要同他对上,她怕祁曜吃亏。 她不动声色的勾了勾祁曜的衣袖,又快速地松开了手,祁曜看了过来,她小声说道:“殿下,里面说话。” 柳夷光将声音压至最低,对他道:“殿下,这事情还是我自己处理,您就别掺和进来了。” “都一样。” 他本就想将她与自己绑在一起,这件事情,她自己处理或是由他出面处理,在他看来并无区别。 更何况,与贤王的较量,早就开始。 柳夷光急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祁曜含笑不语。 面对着这样的祁曜,她是一点辙也没有,只能暗自叹息了一声。 之前没有见过贤王,她不觉得贤王能对祁曜有多大的威胁。拜月宴上,远远地瞧着,二十六岁的贤王,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祁曜在他的衬托下,有年轻岁月掩饰不住的少年气。 她不得不承认,贤王有不输给祁曜的风采,在朝堂之上也有美名。 看出她在担忧,祁曜微微垂着眼看着她,问道:“你为何要学医术?” “因为觉得女子学医很帅。” …… 祁曜反问道:“是吗?只是因为这个?” 柳夷光瑟缩,自己为什么想要学医呢? 最开始,是想通过学医来辅助做药膳,她前世也曾尝试过学习中医,后觉得自己没天分,只是还原了几道《本草纲目》里的药膳,刚推出的时候客人们倒是追捧了一段时间,热度过去了,这几道菜便再也没有人点过。她也只能遗憾地将这几道菜从菜单上划掉。 在双柳庄生活时,她渐渐又起了想要学医的心思。 ——看病太难了,整个中和乡只有一位大夫,这位大夫还只是个半吊子,小病看着看着成了大病,大病看不了建议转去阳城。而去一趟阳城,又要花不少银子。大多人家是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附近村里有人生病,基本都靠自己扛,或等铃医从村中路过,就顺便看看病。 这样的医疗环境,逼得她养成了早睡早起,勤锻炼身体的好习惯。 怕死,所以想学医;救人,所以想学医。 柳夷光目光明澈,答道:“保命救人。” 祁曜扶额,还真是个怕死的! 第一百九十章 小黑醒了~ “你只需要保命救人,其他的,交给我。” 倒也不必特意将“保命”二字咬得特别重!柳夷光哼哼了一声,正色道:“殿下,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府中不是有客么,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父皇母后在府中。” …… 好么,早上白赚了她一拨眼泪。 才半刻钟,京都尹蒋青骑马赶来。在医馆外整了整衣衫,直至黄医师都忍不住提醒他,“蒋大人,您仪表堂堂、衣冠楚楚,还是赶紧进去罢。” 蒋青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又整了整官帽,这才踏进医馆中。 柳夷光皱了皱眉:“你们出去说,伤患马上就醒了。” 祁曜往外走,蒋青惊愕地跟在祁曜身后出去了。若是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方才,他好像听到了柳大娘子用命令的口吻让睿王出去,睿王一言不发,听从了…… 蒋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满眼景仰。 胡太医拿她逗趣:“阿柳姑娘,你瞧,殿下都被你给震住了,多听你的话!你让他出去,他就出去。” 闻言,她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哎,看来老夫今日是吃不到乔迁宴了。”胡太医在胸口比了一个馒头那么大的圈儿,颇遗憾地说:“今日宴上有洗手蟹,这么大个儿的,膏满黄肥。” “不就是洗手蟹嘛,简单得很。先生不嫌弃,小女请客,三日后,您到钟记,小女亲手为您做一桌。保管不比今日乔迁宴差。” “不嫌弃,不嫌弃。”胡太医的胡子又翘了翘,这小丫头还真上道。 “螃蟹…大螃蟹……” 怎么还念叨上了?柳夷光觉得好笑,怎么跟小孩儿似的。看向胡太医,不是他在说话。 两人忙行至床榻边,塌上的小孩儿嘴里还在喃喃道:“大螃蟹…大螃蟹……” “小朋友,你醒了?”柳夷光激动地握着他的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孩儿目光警惕,想要往后退,可动不了。 “别动,你刚刚做了手术,小心撕裂伤口。”柳夷光指着他的胸口,道:“别动,会疼。” 柳夷光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一般,就是为了消除他的紧张感。 “姐姐……” 她点点头,“小朋友,你叫什么?” “小黑。”这小孩儿的眼睛很亮,他又喊了一声:“姐姐……” “小黑,你还有家人吗?需要姐姐通知你的家人吗?” 小黑的眼神转暗,咬着唇。是啊,他就是这一条贱命,刚刚听到的那些都是自己梦到的,那可真是一个美梦。 柳夷光怜惜地看着他:“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说…… “嗯,当然,便是你不愿意,也要先跟我回去养好伤。”柳夷光看他的表情,以为他只是不愿跟她走。 “我愿意!我愿意的!”小黑扯着她的衣袖,着急道。见她衣衫华贵,又忙放开了手。 柳夷光笑了笑,道:“那好,不过还是先治好了伤再说其他。” 胡太医冷眼瞧着,心道,她怎么能随随便便捡个人回去呢?自己都还是半大的孩子,难不成还要带个孩子。再说了,这个孩子来历不明,放在身边多危险? 到底是山野长大的,什么都不懂,空有一腔热心肠。 “你跟我过来。”胡太医严肃地同她说。 柳夷光安抚着小黑:“这位是帮你诊治的胡太医,我先过去。我让鸢儿姐姐陪着你,好吗?” 小黑懂事的点点头。 鸢儿便走到床榻前,帮忙看顾着小黑。 胡太医不满道:“你救他,他伤好了之后就让他离开,怎么还把人给捡回家了。” 知道这个胡太医是为了她好,她耐心的解释道:“一来,是他昏迷的时候,我许诺过给他一个前程;二来,他是个孤儿,已经没有亲人了,若是让他走,他又能走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四处流浪罢了。先生,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救人了,那便好人做到底呗!” 柳夷光说完,吐了吐舌头,“还好,他已经这么大了,也不怎么需要人照顾,到时候,不管是送他读书去也好,让他学一门手艺也好,反正怎么都比做个乞儿好。他日后有个正经事情做,我这也算是为大夏江山社稷输送人才啊,即便不是个人才,那也是个劳动力,您说对吗?” 对个腿儿对!胡太医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么道理来,还扯上了江山社稷。 “你既然想好了,老夫就不多言了。”胡太医冷哼了一声,“月饼,茶点,还有三日后的宴席,一样都不能少。柳大娘子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听起来还带着怨气,胡太医对她态度的转变挺明显,从前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现在多了些关心,不用说必定是因为老叶和老姚。 祁曜走过来时,只听到了胡太医说的话,“什么三日后的宴席?” 胡太医作揖道:“回殿下,柳大娘子为了答谢微臣,三日后在钟记设宴款待微臣。微臣推辞不过,只能答应。” 柳夷光表情僵住,实在没有想到啊,胡太医看起来仙风道骨,说起谎话来连个眼睛都不眨。这么看来,还真是在军营里混过的,太滑头了! 祁曜抿唇,朝柳夷光跟前走上一步。 “你要亲自动手?” 柳夷光察看着他的神色,良久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是越发不济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实话实说:“是。” “那我也去。”祁曜笑了笑,表功似的骄傲:“我可以去了。” 胡太医老脸一红,将头扭开。实在看不下去了,殿下现在是越发没脸没皮了。 柳夷光凑近他,夸赞道:“是是是,殿下现在搬出了宫,是个大人了,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您好棒棒哦!” 又闹得他红了脸,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围观的百姓好奇心极重,见睿王殿下猛地往后一退,脸也有些涨红。一人惊恐地说道:“柳大娘子是不是骂了睿王殿下?把睿王殿下的脸都骂红了!” 黄医师对着那人“呸”了一声,“柳大娘子又不是是非不分随便骂人的人,她只骂该骂之人。”说着还对那人翻了个白眼儿,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们谁敢说,柳大娘子刚才骂人骂错了?” 那人缩了缩脑袋,闷声道:“我这不是随便猜猜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遗症~ 围观者见伤患醒了,有为他高兴的,有遗憾没热闹瞧的,还有的犯了红眼病。不管怎样,都觉得此乞儿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们迟迟不散,喧嚣的环境不适宜养伤,柳夷光决定先将人带回柳府。 鸢儿道:“娘子再候候,已经让人回府通报了,郎君们会过来。” 话说完没多久,柳府的三位郎君都来了。还带来了一副军用担架。 三位郎君看到睿王在此,皆是一愣,怪不得在睿王府中未见着主人。他们一齐行了礼,走到柳夷光身边。 情况侍卫已经说得很清楚,柳大郎君直言道:“先把人送回府中再说。” “我亦是如此作想。”柳夷光也怕给府中添麻烦,说话显得底气不足。 柳二郎君道:“妹妹在寺中长大,修了一副菩萨心肠。” 小黑始终看着柳夷光,知道他们是真的要将自己带回去,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鸢儿给他擦拭了一下眼角,道:“别哭,扯到伤口会疼的。” 柳府中,柳夫人已经让人备好了一间房。 她作为飞龙军的家眷,也曾在军营待过,知道这种做过手术的伤患最好待在干净无菌的房间中休养。让人用药汤将所有地方擦拭了一遍,又嘱咐下人道,进这件房时一定要换上干净衣服。 从马车进府,再到送人进房,柳府的下人都做得有条不紊。 她看到来接伤患的人穿着干净的纯白色的大褂,带着白色的口罩,头发也都用白冠包了起来,他们甚至还推来一个带轱辘的移动担架床。 柳夷光恍恍惚惚地跟在后面,到了柳夫人安排好的病房前,她被人拦下了。理由是……她没有换干净的衣服,不能进去。 一起随同而来的胡太医见状感叹道:“如今也只有在柳府才能见到如此专业的护理。” 柳夫人听到胡太医的感慨,怅然道:“已经多年未实用过了。” 那便是有在操练,胡太医了然一笑。 安置好了小黑,柳夫人请祁曜去了正厅稍作休息。柳夷光则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才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缀着蓝宝石的四角贴金木匣。 “恭贺睿王乔迁之喜,这是送给殿下的贺仪。” 柳夷光亲自将木匣交至祁曜手中,看这匣子精美,想来里头的礼物也极用心。 柳夫人这才想到今日是睿王乔迁的大喜日子,点了点柳夷光的头,佯装生气道:“你这小魔星,一点小事怎的将睿王爷请了来?” 柳夷光抱着柳夫人的胳膊,道:“睿王爷心肠好,见不得百姓受苦,女儿能有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是祁曜完全是因为心系伤者才过来的,跟她没关系。 祁曜不置可否。 柳府的三位郎君都不善言辞,祁曜也是清冷的性子。 平时都是柳夷光主动活跃气氛,现下又怕自己多说多错露了端倪,故作矜持不开口。柳夫人硬着头皮说了几句,气氛很是僵硬。 饮过一次茶后,祁曜道:“府中有事,本王先告辞了。” 柳夫人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不留殿下了。” 祁曜看向柳府的三位郎君,道:“三位郎君也同本王一起。”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拱手称是。 祁曜真的走了,柳夷光晃了一下神。开口说道:“殿下,我种的马铃薯苗已经窜得老高了,下回请您过去看看。” 众人看向她,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太过得意了。 祁曜微哂,颔首道:“好。” 出府的脚步也轻快多了。柳夷光垂首浅笑。这不就已经定好了下次约会么?自己还是很会嘛! 人都走了。柳夫人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等着珍嬷嬷罚你罢。她听说你站在路边骂街,都快晕过去了。” 柳夷光甚是委屈,道:“方才回秀楼,已经被珍嬷嬷教训过了。”她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是以不觉得心虚。 珍嬷嬷铁青着脸说教,她笑盈盈地听着,倒像是在表扬她。让珍嬷嬷觉得也无意思,干脆不说了。 “传出个厉害名声可怎么得了哟~”柳夫人很为她发愁,原本让她参加拜月宴也存了给她物色婆家的心思。她这个年岁,也该定亲了。只是自己久离帝都,对帝都家中子弟都不甚清楚,想着她若出彩,有人家上门求亲,自己再好好甄选。 昨日的表现惊艳是真的惊艳,才高兴了一晚,就发生这档子事儿。 柳夷光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早就习惯了。 从前在阳城时,她因貌美颇有些美名,后来与祁岩一战,也落得个厉害名声。似乎除了让前来说亲的人家少了些,其他的没什么影响…… 何况,只是因自己讲理的声音大了点儿就被劝退的人家,不嫁也罢。人家祁曜可是见过自己给人开瓢的…… 这些她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当着柳夫人的面儿说出来的。 只是头疼,阿娘和干娘都十分热衷给自己找婆家。 柳夫人就是瞧不了她这般可怜的样子,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想必你也累得不轻,回去歇着罢。” 柳夷光腹中饥饿,想到鸢儿和小黑可都没用膳。挽起衣袖,道:“我先去厨房给小黑熬个鸡汤。” “想吃什么让厨房做就是了。”柳夫人心疼道。 柳夷光笑着说:“我知道几样补血补气的药膳,正好适合小黑。” 柳夫人看她对这乞儿如此上心,无奈地遥遥头。“小黑,小黑,这名儿可真难听。等人孩子好了,给他换个名儿。” “看他自己个儿罢。他若愿意换就换,不愿意换也不要勉强他。再说了,小黑这个名儿也没那么差,又形象又好记。”柳夷光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起了身,向柳夫人请退。 柳夫人失笑摇头,形象好记?想了想,那孩子可不又瘦又黑么。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给他多做些好吃的。” 柳夷光闻言,早就窜得没影了。 杏雨和烟雨跟在她后面一溜小跑。 到了厨房,掌事妈妈笑问她要做什么菜。 “党参黄芪乌鸡汤,当归生地煮羊肉,再炖上一锅小米粥,炒一样小菜。” 掌事妈妈抓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乌鸡,问道:“您看这只成吗?” 柳夷光点头。 掌事妈妈利落得钳掉鸡脖子上的毛,拿刀在脖子上一划,血流到准备好的瓷碗中,乌鸡“咯~”了一声,歪下了脖子。 柳夷光见此场景,脸色隐隐发白。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神仙美味~ 再看到掌事妈妈抓着鸡脚,将乌鸡往热水里一滚,开始拔鸡毛后,她终于还是决定先到厨房外面透透气。 “还是麻烦掌事将食材切好备好,我待会儿过来。” 杏雨疑惑,平时娘子不都是自己备菜的么。 柳夷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了解人体结构还是不行,还真需要实践。 她安慰自己,还只是初学者,应该不至于要与大体老师会面。 “娘子,您没事?”杏雨见她脸色发白,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柳夷光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之前说给你们休沐日,便从明日开始。”柳夷光沉吟道,“明日先让鸢儿休息一日。” “娘子,您真的让我们休沐啊?”烟雨犹豫着问道,“奴婢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呢!” “那就用休沐日好生的想一想。” 杏雨欲言又止。 柳夷光看向她,笑了笑:“杏雨,你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还是之前说的那个?” 杏雨明艳笑道,“是,奴婢就想去钟记吃一顿。” 柳夷光爽快道:“好,准了。钟记的菜随便点,你家娘子买单。” “娘子,奴婢有钱,已经存了些。”杏雨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柳夷光被她给逗笑了,“罢了,这次娘子能在拜月宴上占尽风头,都是你们的功劳。每人赏二两银子。” 杏雨欢呼了一声,烟雨在一旁安静的笑着。 “杏雨,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杏雨长得好看,性子活泼,是几个丫头中脑子最灵活的一个,“你把珍嬷嬷也带去。” “没问题!” 杏雨高兴得不行,多了二两银子,能吃更多好吃的了。 掌事妈妈将所有的菜都备好了,请她过去。柳夷光回到厨房,看到剁好的鸡块儿和羊肉,并没有特别的不适感。 “娘子,您真给他用这么好的参啊?”杏雨也知道今日她救回来的人是个乞儿,用这么好的党参,她看着都心疼。 柳夷光瞥了她一眼,将党参黄芪放入瓦罐中,正色道:“你是觉得小黑不配吃这么好的参么?” 杏雨一愣,苦笑一声,也是,自己也只是个被父母卖了的奴婢,若不是还能卖两个钱,做了娘子的侍人,恐怕过得还不如乞儿。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柳夷光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们二人,道:“孔圣人言,天下之贵莫过于人性。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杏雨和烟雨茫然。 “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的了。就拿这个党参来说,若不是它能救人,它就只是个野草。” 柳夷光将鸡汤上火炖着,又开始处理羊肉。 杏雨默了半晌,最后说:“可是娘子,奴婢们这种下人,能算人么?卖了奴婢的钱,还买不了一头牛呢。” “所以,你家娘子任重道远啊。”柳夷光往锅里倒油,加了葱姜蒜,爆香后捞出,加入羊肉爆炒。 杏雨说得没错,把人当成货物来贩卖,又何谈人权? 但她还是想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可贵。 烟雨听着她们说话,不知为何心里头闷闷的。她觉得杏雨说得没错,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有时还真不如畜生呢! 可是,娘子肯亲手为一个乞儿熬汤,是不是说明,在她眼里,这个乞儿的命很贵重。是不是,在她眼里,她们这些侍人的命也很金贵? 柳夷光已经将当归生地加入了进去,“一股子药味儿,没想到掌事妈妈准备了这么多羊肉,待会儿你们一人喝一碗,这个补血补气,最适合女子食用。” “奴婢……可以吃吗?”烟雨可怜巴巴的,很是纠结,哪有主子做东西给奴婢吃的,这会不会折寿? “什么叫可不可以,我既然说了,自然是可以的。” 杏雨的脸皱成一团,柳夷光觉得好笑,这小丫头难不成也觉得自己这样是大逆不道? “杏雨,乖。别皱眉了,影响美貌。”锅中的羊肉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碎裂的泡泡散发出羊肉异香。 杏雨咽了一口口水。幽怨地看着自家娘子,好似自从到了娘子身边,她便从未听到旁人夸自己貌美了。都叫她自己也忘了,她曾经也是牙婆子手上想得最俏的那个。 “好了好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柳夷光夹出一块儿煮好的羊肉,放到试吃盘中,交到她手上:“我今天吃不了荤腥,你帮我尝尝味道。” 杏雨接过餐盘,尝了一口。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什么神仙美味!也太好吃了叭!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完全没有羊肉的膻味,当归和生地只给羊肉添了药香,肉中却并未有过重的药味。 “杏雨姐姐,你怎么哭了……” 烟雨眼神复杂地看向煮着羊肉的锅,闻着挺香的,难道真的那么难吃,让杏雨都哭了。 “太好吃了!奴婢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杏雨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梨花带雨的,又可怜又可笑。 烟雨颇无语,不想理她。却还是没好气儿地说到:“好吃就好吃,你哭什么!” 杏雨将剩下的半块羊肉放如口中慢慢品尝,心道,你什么都不懂! 柳夷光从前还真没有发现杏雨还带走吃货这个属性。 一个当归生地煮羊肉都能让她哭出来,若是去了钟记,还不得哭晕过去! 鸡汤熬好羊肉煮好,小米粥和小菜也做好了。柳夷光将小黑地那份另外装进食盒,让厨上的人送到病房去。羊肉装了一碗,让人送到安吉院给柳夫人,其他的自己都打包带回了绣楼。 鸢儿见娘子给她吃鸡汤和羊肉,自己却只吃小米粥和青菜,惊慌失措,“大娘子,是不是鸡汤和羊肉不够。不如您吃这个奴婢吃青菜和小米粥。” 柳夷光摆摆手道:“你别管我,赶紧吃。最近我不吃沾荤腥,茹素。” 说着,她便拎着自己的食盒去了书房,把门一关,道:“我在书房吃,你们把羊肉分吃了。” 绣楼一时热闹起来。 柳夷光在书房听到她们在外的笑闹声,也跟着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干炸响铃 ~ 宁远侯世子万珂被京都尹收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柳夷光听说的过程是这样的,京都尹蒋青原本是想悄悄地将人带去衙门,将事情审清楚,该负责的负责,该处罚的处罚,毕竟现在没有闹出人命,总不至于让宁远侯世子丢了性命去。 可宁远侯一听官府要抓人,自是不肯,竟让家丁将官差打了出去。蒋青其人也是官场的一朵奇葩,办案时,若是你听劝伏法,他也能好言好语给你几句安慰;但若是你犯浑暴力抗法,那不好意思,小爷还就喜欢啃硬骨头。 立刻上报,请出十六卫,将宁远侯围了。 据说,宁远侯当场气得快要背过去气去,最后还是交出了宁远侯世子。 柳夷光饶有兴致地听着柳三郎君说着宁远侯世子被收押的过程,心中暗爽。肇事逃逸加暴力抗法,简直嚣张跋扈。 “你近日也要多加小心,宁远侯已经知道是你救了伤者。”柳三郎君面有忧色。 柳夷光混不在意:“那他们要感谢我,不然,宁远侯世子可就背上了一条人命。那就不是打一顿板子的事儿。” “可是他们也知道,是你鼓动百姓揪出了肇事者。” 柳夷光沉吟了片刻,眨巴着大眼睛,面露无奈之色:“好歹也是个侯爷,不至于这般是非不分?” 柳三郎君摇头,正色提醒他:“小妹,还是小心为上。” 除了柳府三位郎君为她担忧,外头柳晋勤更是为此操了不少心,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宁远侯府。 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动作,也被柳二郎君察觉了。 柳二郎君试探地问道:“小妹,你与端亲王世子可有交情?” 柳夷光疑惑,老老实实道:“只是认识罢了,算是一起共事过。” 三位郎君虽然疑惑她怎会与端亲王世子共事,可这么说来,他们也算是有交情。柳二郎君便没有顾忌,告诉她:“端亲王世子最近放了几个钉子在侯府四周。” 柳夷光立即想到的是自家二哥,也不想瞒着他们,便笑道:“不是端亲王世子做的,是我二哥…义兄做的,他现在是端亲王世子的侍卫。” 三位郎君了然,柳大郎君道:“胡太医说你明日要在钟记设宴,我送你过去。” 柳二郎君和柳三郎君骇怪。 两人异口同声道:“还是我去送罢!”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在较量。 他们都知道,明日谁去送,谁就能吃到柳夷光亲手做的菜,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 柳夷光可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她自己倒有一点私心,想为祁曜结交柳府。大方道:“三位兄长一起来,此宴是为了答谢帮助过小黑之人。原本我就想请你们一道过去的。” 三位郎君暗自高兴。 柳三郎君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明日宴上会有什么菜?小妹,你能不能先透露透露?” 柳夷光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交给他:“这便是明日的菜单。” 柳三郎君展开一看,便觉眼花缭乱。 四甜蜜饯:蜜饯海棠、蜜饯金枣、蜜饯青梅、蜜饯金桔。 四道凉菜:五香仔鸽、姜汁鱼片、陈皮兔肉、麻辣肚丝。 四道素菜:油焖草菇、湖米茭白、好有菘菜、山珍刺龙芽。 十道荤菜:琵琶大虾、乌龙吐珠、红烧鱼骨、滑熘鸭脯、龙舟鳜鱼、酱焖鹌鹑、桂花酱鸡、清蒸鲈鱼、挂炉烤鸭、片皮乳猪。 四样主食:荠菜水饺、乳香米饼、奶黄包子、葱油拌面。 酒水饮品:蔷薇露酒、太清红云浆、葡萄柚汁、冰糖雪梨。 看她这个菜单,好似不像是正式的宴席。却不知这是柳夷光特意这么拟的,去掉繁文缛节的看菜点心之类,避免浪费,几个人几道菜,菜的分量如何,她都会斟酌。 但光是听着菜名,便令人垂涎不已。 柳夷光听他念着念着口齿便没那么清晰,恍然大悟,原来阿兄们也喜欢吃她做的菜,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就是为了吃到自己做的菜,才想护送她去钟记。 柳三郎君念完菜单,眼睛仍看着菜单发直,好似能从菜单中尝出美味来。 柳夷光闷闷发笑,“今晚我要为小黑做药膳,正好要下厨房,不知三位兄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这该死的突如其来的惊喜! 柳三郎君指着菜单上道:“这个乌龙吐珠、龙舟鳜鱼!” 菜单是她昨日就拟好的,今日便让人出府采买,应当可以赶上晚膳时辰,她定的做两桌席面的分量来的。均出一份完全不是问题。 “好。”她答应着。 柳二郎君道:“我听闻余杭郡有一道菜,食时脆如响铃,可是我一直不知其菜名,不知小妹是否听闻过。” “干炸响铃。”柳夷光浅笑答道:“这道菜因是用豆腐皮卷肉末煎炸而成,吃的时候,声音清脆如铃铛作响,因此得名。” 柳二郎君激动道:“对对对,好似就叫这个名儿。看来小妹是会做的,我便点这道菜。” 柳夷光点头道:“好。”然后看向柳大郎君。 柳大郎君抓了抓头,“小妹的螃蟹做得挺好的,还有什么新鲜吃法没有?” “吃法多着呢,大哥若是想吃螃蟹,我今儿便做一道芙蓉蟹斗。” “好好好,就这个芙蓉蟹斗,听着就了不得!” 柳夷光这两日看医术做功课,几乎都是坐在案前,不劳动反而令腰酸背疼。这会儿有机会下厨房,反而高兴。 也不顾时辰尚早,就要往厨房跑。 鸢儿表情无奈道:“娘子,这才刚用过午膳。” 柳夷光一副你不懂的表情,道:“这不是还要备菜么,就拿这个油豆皮来说,找外头卖的可不行,外头卖的油豆皮厚的厚薄的薄,一点儿都不匀称,做出来的东西也马马虎虎。我自己做的油豆皮就不一样了,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真的可以薄如蝉翼哦!” “是是是,娘子您的厨艺最厉害了!”鸢儿的夸赞怎么听都带着一丝敷衍。 柳夷光看向了她旁边的杏雨。 杏雨早就已经是星星眼,一脸神圣的崇拜,忙道:“娘子,奴婢相信,真的!” 柳夷光这才满足了,上回一道当归生地煮羊肉就把这丫头收服了,现在简直成了她头号粉丝,时常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挺受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做油豆皮~ 三位郎君也都跟着她往厨房跑,想过去瞧热闹。 柳夷光这回可不打算在厨房里做,让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这也算大阵仗了,下人们都奔走相告,大娘子要在院子里做好吃的了!引得不少人往膳堂大院跑,主动前来帮忙。 柳夷光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白白帮忙,大方道:“来帮忙的,待会儿每人赏两块干炸响铃。” 大伙儿一听,自然做得更卖力气了。 前期的准备她都没插上手,光是磨好的豆浆,就有一大桶,都不知道能做多少油豆皮。柳夷光佯装生气道:“看来你们是想累死我啊!” 众人忙道不敢,有胆大的,笑道:“娘子告诉奴婢怎么做,保证让娘子不沾手。” 柳夷光也笑着点她出来,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就换你来。” 那人受宠若惊,拜谢道:“多谢娘子,奴婢遵命。” 制作豆油皮也算是一门手艺,娘子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交出去了? 杏雨一脸艳羡。 柳夷光见她如此,问道:“你也想学?” 杏雨呆呆愣愣的,点点头:“想。” “那你也在一旁看着。” 杏雨胸中激情澎湃,不敢详细地看着自家娘子:“娘子,你真的让我学么?” “别说,你家娘子别的不行,但是这厨艺还是颇能拿得出手的。你若是对厨艺有兴趣,我倒是能指点指点你。” 杏雨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奴婢何德何能,能跟着娘子学厨艺!” 柳夷光摆摆手,“又来了,你聪明可爱,心灵手巧,当然可以学了。” 鸢儿对厨艺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她倒是知道杏雨对颇好美食,见她还呆愣着,笑着恭喜她:“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厨房的掌事妈妈听了此言,心中一惊,娘子就这么把厨艺教给一个下人? 她出言提醒:“娘子,您这么做不合规矩。”在她看来,大娘子手中掌着的食谱那可都是柳府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教给一个外头买来的丫头?若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好。要教,也只能教给家生子。 杏雨眼神一暗。 柳夷光拍拍她的肩膀。 刘大郎君沉着脸道:“食谱不是柳府的,是小妹自己的,她自己愿意交给谁,是她的事情,我们柳府没那么大的规矩。” 掌事妈妈闻言,不甘心地垂首称是。 柳夷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若是自己与掌事妈妈争执,恐怕会落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名声。 她会做的大部分菜品都非自己所创,她也没有想过据为己有,若是有人愿意学,她也乐意推广出去。让更多人能知道这些美食。 当然,她自己做菜有自己的习惯,也有自己独家的配方。这些属于她自己的秘方,她也不会随便交出去。 灶上的火点上了,豆浆已经上了锅。 柳夷光站在灶台前,指挥着递柴的小丫头,教她控制火候。 待豆浆沸腾,灶中也没有明火,柳夷光对着拿扇子的几个小丫头道:“可以扇风了。” 几个小丫头便对着锅中扇风,不一会儿,豆浆上便结了一层油皮,柳夷光飞快地用竹条将油皮捞了起来。又让生火丫头加柴煮沸豆浆,如此反复。 油皮挂在竹条上,柳夷光让杏雨拿去有阳光又痛风的地方挂着风干。杏雨做得兴高采烈,晾在太阳下的油豆皮又薄又透。 “娘子,您累不累?不如换奴婢来?”杏雨期待地看着她。 柳夷光挑眉一笑,将位置让了出来。“好,你来。” 在旁边看杏雨做了几次,发觉她还真有点天分,至少挑油豆皮的时机掌握得很好。也能挑出完整的油豆皮。 “做得不错。”柳夷光便也不在旁边看着,走到三位兄长的跟前,很是得意地问道:“我这丫头聪明?” 柳三郎君忍俊不禁:“她是聪明,可为何你这般得意。” “这是我的丫头,我与有荣焉不行吗?” 三位郎君闻言大笑,他们这个小妹太有趣了。难怪家中长辈都想家中有个小姑娘。原来有个妹妹这般愉快。若是这个妹妹打小就在家长大多好。 三人颇觉遗憾。 “这个干炸响铃,一般用的都是干油豆皮泡发做的,但我更喜欢自己现做油豆皮,现做的油豆皮炸出来味道更香些。” 她看着柳二郎君笑了笑又说:“所以,二哥点的这道菜,看似最简单,实则工序也是复杂的。相比之下,三哥点的乌龙吐珠、龙舟鳜鱼,就一个字能形容。”柳夷光顿了顿。柳三郎君好奇的看着她。 柳夷光对着他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吐出这个字。 “贵!” 柳三郎君知道她是在说笑,便配合道:“那我岂不是赚了!”说着也学着她阴恻恻地笑道:“小妹前日在拜月宴上得了不少赏赐,就那射箭的彩头便让人看着眼热。没想到无意间还能宰你一刀。嘿嘿。” “正好,那些彩头都是男子的物件,我可不要。你们若是喜欢尽管挑去。”柳夷光本来也想挑一些给他们送去,但至今还未摸清楚他们的喜好。 柳三郎君也不与她客气:“那敢情好,我回头就过去挑几样。” 下人们看着相互间使者眼色,几个郎君与娘子的关系越发亲密了。 柳三郎君的侍人神色复杂。 “你个不要脸的!”柳二郎君鄙视地看着他。 柳夷光正要说话,他又补充道:“小妹,我不贪心,我只要端亲王世子的那个扳指。” 她笑着点头,道:“二哥,那你也需要你自己挑去,我可不知道哪个是端亲王世子的扳指。” 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真看不出来,二哥居然能看上那只花孔雀的东西!” 花孔雀?柳二郎君笑出声来,还真挺形象。 柳二郎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端亲王世子的东西金贵!在鬼市,他用过的物件可以拍出天价。” 柳大郎君咳嗽了一声,低声呵斥道:“谁让你跟小妹说这个的!” 柳二郎君做无辜状。 “鬼市?”柳夷光的眼中精光一闪,“鬼市还收什么东西?萧驸马的东西有人要吗?奚之先生的东西有人要吗?” 柳二郎君笑道:“萧驸马没成婚前,东西还挺值钱的。奚之先生的东西当然有人买,价格比端亲王世子还要高!还有价最高的,你猜猜是谁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只弱鸡的比拼… 柳夷光满眼好奇,真希望这人是自己认识的,日后好捡些便宜。 柳大郎君见他们根本不听自己的,谈性更重了,颇有些头疼。 “睿王爷殿下。”柳二郎君答道。 柳夷光着实没有想到会是祁曜。 在她看来,私人用过的物品在鬼市拍卖,买者必然是此人的粉丝。无论是祁岩、萧故还是奚之先生,都极受追捧,好比是偶像,有不少拥趸。 祁曜这样的高岭之花,从来只是供人仰观,便是仰观,也只能瑟瑟缩缩的仰观。 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敢伸向他伸出魔爪。 柳夷光的心情相当微妙。 “不过据说价格高是因为难得手,至今睿王的东西也未流落出一件。”柳二郎君看着她,“好似睿王爷也给了彩头。” 柳夷光抿抿唇,低声道:“别想,睿王的东西不能流落出去。” 柳二郎君笑了笑:“不敢不敢,有端亲王世子的东西便也够了。” 柳夷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话中之意,“二哥近日会去鬼市?” 柳大郎君看似真的恼了。呵斥柳二郎君,让他适可而止。 柳夷光对他说的鬼市很感兴趣,但还真的没有继续问下去。反正她已经知道有这个个地方,回头细心打听就是。 看杏雨和另外一个丫头相互交替着,已经做了不少油豆皮,柳夷光挽起衣袖,准备先兑现给下人们的承诺。 她唤了杏雨过来随她一同备菜。 杏雨忙跟了过去,到了厨房,柳夷光将备好的猪肉剁碎,加入葱末,鸡蛋黄,盐调味。 “这个馅儿料并不复杂。” 馅儿备好后,让杏雨将晾晒后的油豆皮取了来,一整张油豆皮平铺在案板上,涂上馅儿料卷成条,再用刀切成拇指长的段儿,这就做好了。 杏雨也学着她的样子,帮忙做卷儿,渐渐地越来快。柳夷光满意地点点头。 让灶上开火,倒入半锅油,待油烧热,将切好的油豆皮段儿放入油中炸至金黄然后捞出。 从油锅里捡出来的第一个,沾了一点儿甜面酱,用试吃盘装了,递给杏雨。 “你尝尝。” 杏雨眼神清亮得吓人,拿起筷子夹着咬了一口。好吃得直跺脚! 看杏雨吃东西也极幸福,鸢儿眼巴巴地看着,柳夷光也夹了一个给她。 鸢儿高兴地端着盘子到一旁躲着吃了,呜呜呜,真的好好吃。而且,是真的香脆,吃起来声音悦耳,越吃越想吃。 柳二郎君望眼欲穿,怎的只给丫头尝,二哥不配试吃吗? 柳夷光却没有想那么多,第二锅响铃出锅后,直接拿了四个盘子,每个盘中里都摞着八个响铃和一碟甜面酱,端给三位郎君一人一盘。还有一盘,命人送去安吉院。 “三位兄长,先吃着玩儿。快到晚膳的点了,吃一点儿过个嘴瘾。” 三位郎君都很满意。 只有郎君身边的侍人面色不太好看。 柳大郎君的侍人金鼓提醒了一声:“郎君,怎么能在膳堂进食呢?”抱着盘子吃东西,也太不雅观了。这句她倒是没有说出来。 杏雨和鸢儿身躯一僵,好似确实没有规矩。 柳夷光浑不在意笑道:“金鼓姐姐,干炸响铃热乎着吃更美味哦!”她想起从前在双柳庄时,没回做零嘴儿,哥哥弟弟都围在灶台,刚出炉的第一锅和第二锅,都是在灶上现做现吃,第三锅开始,才能装盘。 她很喜欢一家人围在灶台上边做边吃的热闹。 柳大郎君皱了皱眉,对金鼓道:“府中也没有不在膳堂进食的规矩。” 当然没有这个规矩了!那是因为家中郎君也不曾来过膳堂啊!也就是大娘子回来后,自己往膳堂跑不算,勾得郎君们也一同前来,膳堂这种地方是郎君们该来吗? 柳三郎君听着笑出声来,安慰柳夷光道:“柳府哪有那么规矩,在军营时,我还当过伙夫呢!” 柳夷光看着他,不敢相信:“三哥,你做的东西有人敢吃吗?” “嘿嘿,当然没有三妹做的好吃,军营嘛,东西能煮熟就不错了。好吃不好吃倒也不强求。” 柳二郎君接过他的话头,嗤笑道:“还敢说,有一回我好不容易猎了一只兔子,让你烤,结果烤成了一块黑炭。” 柳夷光被他们逗笑。 “烧烤,我可太在行了!”柳夷光也有许久没有撸串儿,被他们话题一勾,也馋烧烤了。“不如过几日,我请哥哥们撸串儿?” “撸串儿是什么?”柳三郎君问道。 “就是烧烤,把肉,蔬菜用签子串着架在火上烤,吃着也方便。”柳夷光舔着唇,“再配上冰凉凉的啤酒……”想起来,自己还没找到酿啤酒的原料,很是遗憾。 柳三郎君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做法,但也不碍事,他现在对柳夷光的厨艺信服得不得了,只要她宴请,他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柳三郎君连忙道。 他的侍人脸色也不好。柳夷光却没有注意到。 柳夷光炸完了整整一筐响铃,让鸢儿留了两份,一份送到绣楼,一份送到病房给帮忙看护小黑的侍人,其余的让杏雨拿出去分给今日前来帮忙的。 得了响铃的众人心满意足,有人当场就吃了,也有人用手帕包好回去慢慢品尝,还有一些人准备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不过,因为这道劳师动众的干炸响铃,柳府热闹得像是过年。 晚膳,自是做了他们点的这几道菜,柳夫人瞧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夸赞了几声。让人取了酒来,命侍人给他们一一满上,满脸欣慰道:“看你们兄妹几个相处得越来越好,为娘很是高兴。今日破例,让你们饮一杯。” 柳夷光看向柳三郎君,掩嘴笑道:“娘亲,女儿的酒量与三哥一样浅,待会儿醉了,还请几位兄长不要取笑我!” 柳三郎君脸红,这红一直蔓延到脖子处。 “谁酒量浅?再说了,便是我酒量浅,应当还是会比你强一些!” 柳夷光挑衅地看着他,一副要同他比试的模样。 柳三郎君眉峰耸动,接受了她的挑战。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教授烤鸭的做法~ 柳大郎君与柳二郎君相视一眼,清浅一笑,他们拼酒?简直可笑。 最终,应了他们二人的猜想,不出三杯,柳三郎君人扑倒在桌前,柳夷光抱着酒壶不松手。 柳夫人瞧着他们发笑,并未苛责。 柳二郎君看着满桌的菜,又看看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二人,勾唇一笑。 柳夷光是饿醒的。 大半夜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咕~”轰鸣,将她给吵醒了。 她细声细气地从床上爬起来,寻了两块点心填肚子,又无甚睡意,便随便找了件衣服披着,到书房中继续写她的《百蔬纲目》。她喜欢在这样的夜里,从记忆中搜索那些天生天长的小玩意儿,想象着它们得滋味,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带着异香的,以及它们独一无二的特质。 眼看着手稿越来越厚,她的成就感也越来越大。 天蒙蒙亮,杏雨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惊慌失措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儿也没有瞧见娘子。 寻到了书房见着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娘子,您起身了怎么不唤奴婢一声。” 柳夷光光头也不抬,道:“唤醒你做什么,你睡得那般香甜。我可不做扰人清梦的讨嫌事儿。” 杏雨半晌无语。一是为自己失职愧疚,二是不解她的想法,哪有主子怕讨奴婢的嫌? 柳夷光放下手中的笔,看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无奈道:“哎,何至于此,我本就没有起夜的习惯,昨晚只是意外,饿醒了起来找点吃的。” 见她脸色仍没有好转,她走到杏雨跟前,拍拍她的头:“好了好了,下回定然唤你,别气了!” 想想自己给祁岩当丫头时,最烦的就是守夜了,所以也不忍心随便使唤人,她手脚齐全,什么不能自己做的?显然她的这几个丫责任心比她强,也比她更爱岗敬业。 杏雨得了她的许诺,这才心安。 “娘子今日要出府,得好生打扮一番。” 诚然,她觉得并没有必要,可今日已经招惹了她一回,若是再拂了她的好意,恐怕她真要哭了。从善如流答道:“好好好,今日都听杏雨姐姐的安排。” 有这样的主子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惯着呗!杏雨安然浅笑。 杏雨给她挑了一身茜色立领薄袄,下系一条蓝色马面裙,四副群面上绣了精致的缠枝莲。这一套,很是雅致。 柳夷光叶这才发觉,好似这两日她们准备的衣衫风格都偏端庄。十分与她的性格不合。 杏雨啧啧称赞,“娘子,您的容貌什么衣服都压得住。”这是大大的实话,素净的衣服,她穿上便同不染凡尘的仙子;艳丽的衣服,她穿上妖而不媚不流于俗;雅致的衣服,也能穿出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 真是,老天爷赏得一副好容貌。 即便,她们都知道,她们的娘子着实跟“大家闺秀”这四个字沾不上边儿,但换了一种穿衣风格,看上贞静娴雅,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珍嬷嬷也只是希望如此坚持一段时间,能够挽回一些口碑。 今日设宴,柳夷光自是需要早早地过去准备。 有三位郎君相陪,珍麽麽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耳提面命,请她务必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万万不可再与人争执。 将人送出了府,珍麽麽仍揪着心。烟雨几个自然好生劝慰,在她们几个看来,再也没有比自家娘子还要好的。 此时尚早,钟记堂食未开,只有熟客上门取预定的鸭货。 杏雨进了店才知道这是她一心想来的钟记,着实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柳夷光瞧她的呆愣着,掐了她的小脸一把,在她耳边道:“这也算是你家娘子的地盘儿。” 杏雨反映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要将从娘子那儿得来的银钱在外头转一圈儿又还给她了。 柳夷光这次来,除了准备这次的宴席,也是为了教授卦炉烤鸭和叫化鸡的做法。烤炉早几日就打造好了,她一直未得空过来瞧。 这一瞧不要紧,她发现打造烤炉的工匠简直是天才,竟然将烤鸭炉与烤鸡的土坑结合在了一起,炉中烤鸭,炉下烤鸡,这样还能节省能源。 柳夷光啧啧称奇,心想,下回再问祁曜借借这人,帮她在绣楼打造一个烤箱冰窖俱全的小厨房。 老钟领着五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过来给他磕头,同她介绍道:“这五个都是我族中的孩子,是从阳城过来的。家中贫困,想学一门手艺。” 五个少年在老钟的授意下,齐刷刷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倒吓了她一跳,忙请他们起来,无奈地对老钟说道:“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太隆重。” 老钟憨笑着,“就这一次,孩子们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给您磕个头是应该的。” 待五个少年郎站起来,才抬头看她。俱是一惊,只是听说三爷爷说柳娘子年纪轻,可这也太年轻了,比他们年岁都小。而且,柳娘子长得……过于美貌。以至于,以他们贫瘠的语言,无法形容她的容貌。 柳三郎君见他们看自家妹妹看呆了,不悦地咳嗽了一声。闹得少年们红了脸。不敢再多看一眼。 五位少年郎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柳娘子。看看三爷爷就知道了,原本三爷爷家是族中最穷困的,后来遇到了柳娘子,传给了他一道在鱼汁湖粉,这才几年功夫,家里的条件越发好起来,置办了田产房产不说,现在更是在寸土寸金的帝都都盘下了这么大店。三爷爷说,这是都是柳娘子带给他们。今年气候干,收成不好,在家中吃不饱,不如出来学一门手艺,至少不至于挨饿。 柳夷光倒也没有特意考量,她与老钟打了多年交道,很是相信老钟的人品和眼光。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是本本分分懂得感恩之人,想必族中子弟也差不到哪儿去。 柳夷光看着三位郎君,问道:“三位兄长可以随我一起去厨房?” 柳大郎君摇头,道:“我们过去反倒添乱,小妹自去忙,我们在堂中坐会儿便好。” 柳夷光点点头,唤了杏雨陪她一会儿去往后厨。 杏雨知晓,娘子也打算教她,兴高采烈地跟在了身后。 第一百九十七章 满街都是烤鸭香~~ 烤炉做好多日,一直未曾启用。这么个庞然大物置于后厨,众人对它已经好奇多日。 柳夷光熟稔地生火点燃炉子,并对老钟道:“这木材一定得用枣木或果木,这是万万不能省的。” 老钟答到:“您放心,先前就得了您的吩咐,已经同卖柴的说好了,专门提供果木柴。” 柳夷光微微一笑,便开始教授烤鸭的做法。众人也是头一回看她处理活鸭,要说这算是腌臜活,没有哪个小娘子愿意做。可是她一上手,没人觉得这活儿脏,反而令人觉得精彩。最难的是处理内脏已经给鸭子灌水吹气。 “这便是烤鸭的秘诀所在。”柳夷光将鸭子挂入烤炉,炙烤的时候火候如何,手法如何,她都细细说明。 新来的几个少年,又紧张又兴奋,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 渐渐的烤鸭的香味就飘散开,众人拼命地咽着口水。 这香味好似将钟记都笼罩起来,前堂中,闻见香味的众人坐立难安。 柳三郎君看着二位淡定的兄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你们闻到了吗?好香啊~” 两位兄长不说话,柳三郎君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问道了没?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太邪门儿了。” 跑堂的小二听到他们说话,忙跑过来,寻问:“三位郎君,有何吩咐。” “这是何香味?” 小二道:“是柳娘子烤鸭的味道,这香味可太特别了,小的闻了,口水就流出来呢!” 正说着话,堂中热闹起来。 果然是烤鸭的香味,得到答案的柳三郎君道:“你先忙去。” 老钟也觉得奇怪。这也不到饭点,平常这个时辰也没客人。 “老伙计,你们店里是不是又有新菜色了?香味都窜了半个坊。” 老钟捋着胡子,笑道:“是有新菜色,现在还在试菜,还未正式推出。” 其中不少是附近店铺的掌柜或是跑堂,前来瞧热闹,听见他的回答,心里泛着酸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这才多久,您又要推出新菜色?给我们一条活路!”这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神仙,总有新菜色推出。 老钟为人和气,听了这话,仍笑着,“李掌柜,您说笑了,我这儿只是小本经营,您的食味坊百年老店,生意兴隆才让人眼热呢!” 李掌柜讪讪一笑,自打钟记开张,食味坊的生意已经远不如以前了。他自己也在钟记吃过,不得不服,钟记的菜色新鲜,味道也确实不错,更气人的是,他们用的食材明明都很简单,就是做法见所未见,便是想要模仿,也不知从何入手。 “这回又是做的什么?能有这般香味。”问话的,是钟记的一位熟客。 老钟也不打算瞒着,正好大家来看热闹,也能给新菜色做个宣传。 “也是鸭货,这回是烤鸭。” 那人听了,却是不信。“烤鸭?烤鸭怎会有这样的香味?” 钟记的卤鸭也是芳香四溢,可这两样的香味完全不一样,以至于说是鸭香,没人肯相信。 “的确是烤鸭。”老钟认真道:“也是秘制的烤鸭,五日后,小店将推出这道挂炉片皮烤鸭,客官五日后一尝便知。” 能被食香引诱而来的老饕哪还等得到五日后,他恨不得现在就一观究竟。 “老伙计,我等不到五日后了。”那人神色焦急,“拜托,反正你们今日也是试菜。” 老钟惊诧,这位客官几乎隔几日便会来一趟,且都是一个人过来,点几个小菜,自饮自酌。他年近五十,举止不凡,并不像是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人。 “老大人,还请五日后过来。”老钟仍是拒绝。 今日柳娘子才开始教授这道菜,几个小的还未学会呢。如今柳娘子身份不一样了,她亲手做的菜,岂是能给外人尝的。 谁知这未客人铁了心要尝,叫了个雅间,坐下不走了。着实令人无奈。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钟记门口,老钟知道是柳娘子的客人到了。忙对众人道:“抱歉,有客人来了,大伙儿散了罢!若是对新菜色有兴趣,还请五日后再来!” 看热闹的人去了大半,少数人留下,打算在此用午膳,老钟也都将他们请至雅间中坐下。 待厅堂中无人了,老钟才请睿王下车,战战兢兢地人将人送至雅间,也不敢在房中多待。 柳府三位郎君同祁曜见过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难不成要与睿王殿下同坐一桌? 祁曜见他们都站着不肯入座,便道:“今日柳大娘子设宴,咱们都是客,都坐。” 胡太医首先寻了一个离祁曜最远的位子,坐下了。 柳府三位郎君也硬着头皮坐下了,心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与睿王打交道了,还是会被他的气势所威慑。 胡太医是头一回与睿王同桌而食,这算是极大的体面,然而,能否不要这个体面? 而且,现在的少年郎都这般寡言了么?这种气氛,当真令人折寿。 “方才在路上便闻到一阵异香,越靠近钟记芳香愈甚,这香味恐怕是从这儿传出去的罢?”胡太医也是硬着头皮开口的。 柳府三位郎君皆在沉吟。最后众望所归,柳大郎君开了口。 “嗯。” 嗯??胡太医嘴角抽了抽,你想了这么半天就回一个字? 祁曜心中叹息,开口道:“这是挂炉烤鸭的香味。” 挂炉烤鸭,听都没听过。胡太医捋捋胡子,“还是殿下见多识广,微臣还是头一回听说。” 柳夷光听闻客人都来了,先脱下了外面的罩衣,对他们道:“你们看着火,我去前堂与客人打个招呼。” 杏雨接过她手中的烤钩,郑重其事道:“娘子,您去,奴婢一定好好看着。” 柳夷光看他们都很紧张,摇头浅笑。 至雅间,见了祁曜,笑靥如花,朝他见了礼。 祁曜见她今日打扮得端庄,行礼的动作规范得好似拿尺子量过的,微微一怔,不觉得欣慰反而担心她累着。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三位郎君见状皱了皱眉头。 柳夷光也向胡太医见了礼,盈盈笑道:“小女感谢各位莅临,也感谢各位帮助小黑,救了他一命。今日宴,全由小女亲手所做,做得不好之处,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话音才落,门被推开。 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窜了进来。 “好啊,你在此设宴,居然不给我下帖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虞老为鸭狂~ 听到声音,柳夷光脸耷拉了下来。 转身却带着几分笑,对他行礼,“小女见过端亲王世子。” 祁岩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她,“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柳夷光仍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像带着刀子:“小女在此设的是感谢宴。好似,并不适合世子呢。” 祁岩冷哼了一声,“知道你的功绩,在路上救了一个乞儿么。”过了会儿,看向祁曜道:“元朗,你说我能不能参加这个宴。” 祁曜看向柳夷光,道:“蒋青能捕获万珂,子彦有功。” 柳夷光心中仍不甚舒爽,却不得不道:“抱歉,世子高风亮节,做好事不留名,小女疏忽了,还请世子入席。” 祁岩得意落座。 柳府三位郎君及胡太医也站起来向他行礼,祁岩道:“别客气,都请坐,请坐。” 柳夷光脸色发青,道:“小女便开始上菜了。” 走出雅间,柳夷光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情这才去了后厨,先至烤房看了一眼,见他们练习得不错,这才到厨房中准备其他的菜。 钟记主厨钟大给她做副手,她便顺教他这几道新的菜色。 钟大现在十分庆幸来了帝都。作为钟记的主厨,他极受尊敬。 蜜饯及凉菜上过了之后,便是热菜,钟大看她上菜的速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也是他首次见她做完整的宴,近二十个菜,每两道菜端出去时所隔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做每道菜的时间她都把控得很好,不仅如此,到什么时间准备做哪道菜,蒸着的,煮着的,炸着的,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这并不容易。 钟大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偌大的厨房,她穿梭其中,脚步丝毫不乱。平时后厨都是最为忙乱的,今日大家行动从容,出菜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从蒸笼里端出来的清蒸鲈鱼肉质鲜嫩,柳夷光淋上特制的酱汁后,对传菜人道:“这道菜放至主位前。” 钟大更是佩服,每道菜的摆放,她也是安排好了的。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柳娘子,菜的摆放可有什么讲究?” 柳夷光笑道:“你居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我只是将他们各自喜欢的菜放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罢了。当然,这是在了解了客人的口味之后我才这么做。如果是一般的客人,可以让小二记下哪位客人点的哪道菜,届时放在离他更近的地方就可以了。” 想了想,又道:“当然,还有个更好的方法。” 钟记厅中多是四座的小方桌,雅间多为圆桌,小桌还好,大桌夹菜很不便宜。这时若是能做成活动的桌面就方便多了。 柳夷光将这个法子一说,钟大就一拍脑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明日就让工匠来做。” 要上烤鸭时,柳夷光将人都唤了过来,主要是讲解刀法。 如今钟氏刀法最好的不是钟大,而是钟二,他一直给钟大配菜,不经意间刀法也越来越好了,可若只有他一个人会片鸭,日后恐怕忙不过来。 “一只鸭要片一百零八片,每一片带皮带肉,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柳夷光边说边讲解哪个部位用哪种刀法,一百零八刀后,这只丰满的鸭子只剩下骨架。骨头上竟连一点儿肉都剔不下来了。便是钟二见了也都是一脑门儿的冷汗,要练成这样,没几年功夫可不成。 “当然,你们刚开始肯定是做不成这样的,”柳夷光拎着骨架晃悠了一下道:“初学时,便是骨头上留一些餐肉也行,但技不厌精,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钟二头一个答道:“懂懂懂,我的刀法还得再多练练。” 杏雨之前见过她的刀法,再看一次,仍叹为观止,心中不甚确定,自己真的能做到娘子这样么? 五位少年学徒是头一回见识她的刀法,都被震得不轻,了不得了不得,说是一百零八刀便真的是一百零八刀,而且这样一只烤鸭,竟然真的能切成一百零八片,而且每一片都带皮带肉,若不是亲眼看到,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荷叶饼、甜面酱、白砂糖、葱丝、黄瓜条及菊花瓣是按人头准备的,每人一份。 “原来这就是挂炉片皮烤鸭!片片带皮带肉,好刀法!” 突兀的声音差点儿让传菜小二打碎了餐盘。还好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钟大看着来人,恼怒道:“你是谁?怎么跑到后厨来了?” 那人拱手道:“失礼了,虞某闻香而至,实在想见识见识这道菜。”他在此站了许久,亲眼见到这个小丫头的刀工,叹为观止,一时忘情。 柳夷光目光如炬,冷声道:“虞前辈,后厨重地,岂可擅闯?” 虞老先生脸微红,说他是被烤鸭的香味勾来的,不知他们会不会相信? “实在抱歉,老夫实在是等不到五日后了。” 柳夷光朝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上菜。 这时老钟听得禀报,说是有人闯了后厨,连忙过来了,见到虞老先生,他也沉着脸,纵是熟客,也没有随便往后厨跑的道理。 “老大人,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之前也没有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柳夷光观擦了许久,这人看上去也不是想来偷师的,恐怕还真如他说的,只是想来见识见识烤鸭。可这样还是令她不甚高兴。 老钟见柳夷光脸色不佳,便拉着虞老先生的手腕道:“咱们去前堂说理去。” 虞老先生自知无理,然则,若是去前堂争辩,也十分丢人。“老夫向你们陪礼道歉,要多少赔偿都可以。” “老先生,您方才说,您姓虞?” 虞老先生脸色一僵,咳嗽了一声。 “端亲王世子祁岩,是您什么人?” 她没有直接问他是否为四大家族虞氏族人,偏偏问他与祁岩的关系。虞老先生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是个风流性子,又见这个小娘子貌美如花,心中猜测,莫非这小娘子与外甥有关系,就是不知道他二人之间是情意还是情债? 不管如何,他们二人定是认识的,说不定能解了此刻的困局,虞老先生无奈答道:“子彦乃是老夫的外甥。” 众人一惊,这人居然是端亲王世子的舅舅。老钟忙将抓着他的手给放开,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第一百九十九章 龙舟鳜鱼 柳夷光半晌无语,这位老先生毕竟是端亲王妃的兄长,也不好不顾及他的颜面。 “虞老先生,请随小女到前堂。” 虞老先生无法摆出长辈的架子,有些许懊丧地随她走了。边走边想,这小娘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若非与大外甥有牵连,就凭她做得这一手好菜,倒适合娶回家做儿媳妇。 “虞老先生,您在此等候片刻。”柳夷光也不等他回应,径自走到雅间,除了祁岩,其他人都停箸看向她。 胡太医多饮了几杯,看到她,立马道:“柳大娘子,您备的宴席简直绝了!”柳夷光听得夸赞笑了笑,谦虚了几句便看向正大快朵颐的祁岩,脸上的笑敛了敛,道:“世子,请您随我出来一趟。” 祁岩瞥了她一眼,很是怀疑,她是为了骗他出去少沾点美味。 被彻底无视的柳夷光怒气渐深,“您的舅舅,正在厅中。” “舅舅来了?”祁岩默然半晌道,“那是得见个礼。”很遗憾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祁曜位尊,自是不用起身。 宴席之上,本是祁岩与胡太医活跃气氛,祁岩一走,气氛顿时冷了。好在美食美酒诱人,身心投于饮食之乐中,也不算难捱。 厅中,祁岩见到虞老先生,忙快走两步,上前行礼:“三舅,您也在此用餐?” 虞老先生端着长辈的架子,含糊道:“世子也常来?” 祁岩朝柳夷光看了看,道:“偶尔来一趟。”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舅舅也是个好吃的,也常常因此耽误事儿。譬如今日,也不是休沐日,他出现在此,想必是托病告假,来此处探访美食。 “外甥在此吃宴,舅舅若是不嫌弃,可加一座。”说完看向柳夷光,见她笑眼带冰,尴尬笑道,“舅舅,还未同你介绍,这位是武卫将军之女柳大娘子。”又同柳夷光介绍道:“柳大娘子,这是我三舅。” 正经介绍了,柳夷光才过去见礼:“小女柳氏见过虞大人。” “原来你便是艳惊拜月宴的柳大娘子。”虞三爷惊讶之色不似作假,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厨艺一流的小娘子便是拜月宴上独揽风华的那个柳大娘子。现在的小娘子都这般厉害了?不仅通六艺,还有一手好厨艺。方才萌动的求娶之心现下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柳夷光端庄笑着,回到:“虞大人过奖,小女愧不敢当。” 因着端亲王妃的这一层关系,柳夷光也将他视为长辈,便道:“虞大人既然是世子的长辈,便随世子入席罢。” 听弦知音,柳大娘子请他入席,席上定然有他心心念念的挂炉片皮烤鸭。便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了,欣然答应入席。 进了雅间,见到睿王,呼吸一滞,脑袋发晕,怎的睿王爷也在此? “微臣见过睿王。” 祁曜道:“虞大人不必拘礼,请入席。” 柳大郎君起身让位,坐到了下手。 祁岩又引荐了柳府的三位郎君。 虞三爷擦擦头上的冷汗,实在想不出,这些人是如何凑成一桌的。 翩飞的思绪在看到案几上的饭菜时全都一扫而空。这这这……怎么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菜色。这些菜色造型独特,装盘精致,赏心悦目。 便是他这样的老饕,都无法看出食材,譬如自己面前这个像龙舟似的,到底是什么?他好奇至极,提箸夹了一块,这嫩滑的口感,鲜甜的滋味,让人着迷。 “尝起来似是鱼肉。是鳜鱼么?” 祁岩眉飞色舞,“不愧是三舅,这道菜称为【龙舟鳜鱼】。” “好生形象!”虞三爷惊叹道,“柳大娘子秀外慧中,巧思如此。” 祁曜的唇角微扬,举起酒杯,众人举了杯,与君共饮。 虞三爷是为挂炉片皮烤鸭而来,看到祁曜夹了两三片,先是在自己面前的酱盘中蘸了酱,放于薄饼上,又夹了几根葱丝青瓜条菊花瓣与鸭肉卷在一起,这才开始吃。 不得不说,睿王的举止,真如朗月清风,优雅至极。 挂炉片皮烤鸭这种吃法,倒也新鲜。他学着祁曜的样子卷了一个,咬上一口,入口爽脆沁肺脾,食过多时留余香。 竟能美味至此!虞三爷觉得过去几十年醉心的美食,其实都真心错付! 柳夷光做宴,本就控制着量,如今加了一人,她便也多加了几道菜。 最后一道,仍是片皮乳猪。炙豚出炉时,色同琥珀,肉香飘溢。 原本觉得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可是片皮乳猪一上桌,还是忍不住下箸。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原本只打算只吃一口,然后就是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此宴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柳夷光自己另开了一桌,让鸢儿和杏雨陪她一起用餐。 烤鸭是杏雨做的,到底是第一次做,烤得太过了,外皮有些焦。 “出炉时间没有把控好,不过这本就是靠经验,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柳夷光点评道。 杏雨自然知道她做的与娘子做的差别甚远,却也不泄气,卷了一个鸭肉卷放入娘子的餐盘中,笑道:“奴婢定会勤加练习。”斟酌片刻,问道:“娘子,以后休沐日,奴婢想来钟记帮忙。” 柳夷光扶额:“休沐日是让你休息的,你到这儿帮忙,恐怕比在府中还累。” “奴婢不怕累。”杏雨眼睛亮晶晶的,“奴婢就是想学厨艺。” “既然你喜欢便随你。我回头与钟掌柜说一声。” 鸢儿看着杏雨神采飞扬,有些羡慕。倒不是羡慕她能同娘子学艺,而是羡慕杏雨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午膳时辰,钟记生意兴隆。厅中及雅间都坐满了人,觥筹交错声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市井气息。柳夷光想要饮酒,鸢儿忙将酒壶和酒杯收起来。 “在家便罢了,在外头万万不可饮酒,若叫人瞧见了醉态可怎么好?” 柳夷光叹息了一声,“就听鸢儿姐姐的罢。咱们吃菜、吃菜。” 一声鸢儿姐姐,倒叫鸢儿红了脸。 第二百章 拒婚~ 祁曜没有想到,之后她便再没现身。 直至酒足饭饱,祁岩醉醺醺的吵着要下席,她才过来尽主人的义务。 虞三爷醉眼迷蒙,看向柳夷光的眼神满是慈祥,如同看自家晚辈。 柳家三位郎君帮她将虞三爷及端亲王世子送至端亲王府的马车上,胡太医此时也已经醉卧在案几上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他们这些醉鬼的衬托之下,此时仍仪态优雅的祁曜更显得丰神俊朗。柳夷光真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捡了个宝贝! 她看向他的双眸灿若星子,祁曜走向他,低头轻声问道:“有话说?” “殿下,后日晚上我在家中做烧烤,您要不要来?” 祁曜缄默,“功课不可松懈。” “不敢松懈,这不是晚上才做么。”柳夷光甚感心虚,这几日的确没有前面半个月拼命了。 祁曜原本也只是吓吓她,见她正经害怕起来,他的神情柔和了些,答应了一声:“嗯。” “还有一事麻烦殿下,”柳夷光斟酌道,“我想您帮我将小五和弘真接过来一起玩。可以吗?”她满是期待地看过去,充满灵性的眼睛好似在诉说着请求。 怕是天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 “好。” 听到他的回答,她欢心雀跃。她甚至想给他一个拥抱。最终只是用两根手指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祁曜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鸢儿及杏雨瞪大了眼睛,然后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了。 柳夷光惊讶地看过去,男神今日怎么这么主动了? 祁曜嫌弃地看了一眼胡太医,确定他是真的不省人事后,才对她说:“我会请父皇赐婚。” “啥?”柳夷光一脸懵逼。 她竟如此惊讶!祁曜皱了皱眉,他们都这样了,难到她还以为自己不会给她名分? 不过,柳夷光不是这么想的。 这也太突然了! “殿下,现在就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说起婚嫁之事,她丝毫没有羞涩之意。祁曜心下一沉,“你不想成亲?” 柳夷光不敢直视他,“那是自然了,我才多大就成婚啊!” “十三岁出阁的也不少。”祁曜抿唇道。 柳夷光扶额:“那能一样嘛,我阿娘这么疼我,能舍得我这么早成亲么?” 这又是什么道理?祁曜不懂,疼女儿的母亲,不都是早早地就给女儿相看人家么?难不成还把女儿留成老姑娘? 见他不语,柳夷光心思百转千回。她喜欢祁曜,是真的喜欢。谈恋爱是可以,然而,结婚她还真的从未想过。 当然,她也知道大夏是没有谈恋爱这个步骤的,她一开始答应了祁曜,便是同意了他的求婚。可她还是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觉得反正他们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要成亲的话,阻力必然不小,拖拖拉拉也得好些年。 可见世事无常,他竟这般着急。 “殿下……不去您给我一段时间想想?”柳夷光心一横,环住了他的腰,娇娇道:“您让我想几日,肯定就能想明白了。” 祁曜的身体僵硬着,理智告诉他,他应当生气,应当甩开她,应当不再理她。然则,被她这么抱着,他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是有些心急了。 从要送她进柳府的时候起,他就在等这一天。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一点儿都不急。 祁曜悲催地发觉,自己有一种被始乱终弃的委屈感。 “三日。” 说的是给她思考的时间。 柳夷光的头在他的怀中滚了滚,闷声道:“兹事体大,十日。”怕他拒绝,她仰起头,道:“殿下,您就多赏几日嘛。” 祁曜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吐气如兰:“就依你。” 柳夷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十天,她一定能想到说服他不要这么早成婚的方法! 祁曜任由她抱着,刚想回抱,她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放开了环着他的手,退出了他的怀抱。 他迅速地放下僵硬的双臂,好得很! 被始乱终弃的感觉更加强烈。 祁曜拢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可怜见的,大夏朝能将睿王殿下气成这样人不多,她恐怕是这些人中的翘楚! 祁曜回府时身上带着八丈高的煞气!除却常星和宣宜姑姑,其他人都识趣地退避三舍。 宣宜姑姑问常星:“殿下不是去赴柳大娘子的宴么,出门时还是一脸春风得意,怎么回来成这样了?” 今日府中忙碌,常星没随同殿下一起出门,他也摸不准出了什么事儿,唯一有可能知道原因的胡太医却烂醉如泥。 宣宜姑姑满脸担忧:“还不会与柳大娘子有关?该不会是两人闹气了?” 常星思量许久,道:“应该不会,殿下对柳大娘子宠着呢!哪会同她斗气!” 两人猜测了许久,最后相顾无言。 当夜,祁曜秉烛夜读,柳夷光彻夜习字。 次日,鸢儿看着娘子红肿的双眼,心疼不已,忙拿帕子用热茶水烫了后给她敷着眼睛,语带指责道:“娘子,您又不需要考取功名,这样苦学做什么?” 帕子热热的敷在眼睛上很是舒服,柳夷光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她闭着眼睛,指着桌上一摞帖子,对鸢儿道:“把这些送出去罢。” 鸢儿也只是跟着她识了几个字,也看不懂帖子上写的什么,便等着她解释。 “睿王府,端亲王府,郡主府,宣平侯府张十五娘子,雷将军府雷二娘子,后日晚,我要在府中设烧烤宴。” 早知道祁曜要说赐婚之事,她就不开口说烧烤这事儿了。 然则已经发出了邀请,他还答应了自己的不情之请,自己若是取消了,着实有点儿太厚脸皮了。 她安慰自己,只是拒绝求婚而已,又不是分了手,不至于闹得不见面的地步。 珍麽麽见她憔悴,也失了往日的活力,让几个小的都出去了,自己留在书房中,试探地问道:“娘子可是遇上什么难缠事儿了?” “没有。”声音有气无力。 任谁都听得出敷衍。珍麽麽也不着急,继续问道:“与睿王殿下有关?” 柳夷光顿了顿,仍回答:“没有。” 那便是与睿王有关了。 珍麽麽脱口而出,问道:“圣上是不是要为睿王殿下赐婚了?” 柳夷光掀开眼睛上敷着的帕子,阳光刺眼,她看向了珍麽麽,一双眼睛好似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百零一章 请战 珍嬷嬷见她颓丧,还当是圣人要给睿王和旁人赐婚,最有可能的便是周氏五娘子及姚氏七娘子。珍嬷嬷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娘子要去给睿王做侧妃了? “娘子许是不知,圣人先前有言,待睿王成婚便册封太子。”珍嬷嬷想要安慰她,“因此,圣人选的不是睿王妃,而是太子妃。” 柳夷光听她语气温柔可亲,似带安慰。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心中不服,凭什么她就当不了太子妃了? 珍嬷嬷看她表情变幻莫测,也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娘子是个没城府的,有些事,还是得早做提点,毕竟她们现在是拴在一起的。 “只是不知圣人心中属意的是周氏还是姚氏。娘子,您得皇后疼爱,殿下也…您可以早做打算。” 柳夷光气息渐冷,好看的眸子染上寒霜,好似一眨眼,就能抖落冰碴。 她自是知道珍嬷嬷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她着想,珍嬷嬷是见惯了后宫争斗的,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她听了,仍觉心累。 一个侧妃,要争宠,要防着正妃,最好能在争宠的时候将正妃拉下马。那么多的侧妃侍妾,防得过来么? 越想越觉得,当个正妃太难了! 睿王府那边情形更是混乱,常星看着主子整晚举着简策却没有翻动一下,欲言又止了数回,最终还是没有打扰他。 失魂了一晚却丝毫不现落拓,更衣之后,睿王殿下仍保持着平日风仪。 明明,她说过想嫁的!祁曜又握紧了拳头。 “主子,到了宫门口。”常星后悔自己昨日没有跟随在主子身边,作为主子身边的第一人儿,不懂主子的心事,着实令人诚惶诚恐。 今日朝中商议了两件大事,一是收复雕阴,二是请立太子。 收复雕阴之事在朝堂多日争辩之下,已经势在必行。只是至今出战将领仍然未定。 端亲王多次上疏,愿意帅兵收复雕阴,反对者甚众,气得端亲王不再多言。今日又被这群老匹夫吵吵得心烦,出列道:“不若令睿王挂帅。” 一语惊起千层浪,睿王虽熟读兵书,胸有沟壑,然则没有领兵经验,如何能挂帅出征呢? 再者说,战场刀枪无眼,生死由命,怎可让准储君冒这个险呢? 如此七嘴八舌,便说到了第二件事。 国无储君,请立太子。睿王殿下履行了多年太子的义务,却仍未册封,名不正言不顺云云。 随他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祁曜袖手无言,独自美丽。 圣人也被吵得头疼,忍不可忍道:“当初是你们说睿王尚未婚配,不宜早早册封。” “睿王已至适婚之龄,请圣人为睿王赐婚!” 朝堂都为睿王吵翻了天,睿王仍稳若泰山。 睿王的婚事,也是皇上的一块心病,私下不是没有提醒过他这个问题,可他就是不松口,自己又不愿意逼迫,是以现下又被人在朝堂中提起,皇上的心情很是复杂。看向在喧嚣中兀自沉静的睿王,心情就更复杂了。 老子在这儿为你头疼,你反倒置身事外,安之若素。 “睿王,你有何想法?” 殿中肃然,众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睿王。 “儿臣请战雕阴。” …… 好嘛,又绕回了第一件事儿。 “皇上,万万不可呀!睿王身份贵重,不宜涉险!” 百官跪地,真情实感求睿王不要出战。培养出一个似睿王这般的准储君容易么? 祁曜保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岿然不动,大有与百官对峙之势。 贤王出列,道:“父皇,儿臣请战!” 朝堂之中又是一片哗然。 贤王出征,风险确实更小。 然而,贤王本就是因身体有疾,皇上不舍其远走封地才未令他就藩,以他的身体状况又如何能带兵打仗呢? 何况,睿王党必定不希望贤王立有战功。 于是双方又就谁人挂帅争执了一番。一日过去,又无结果。 下朝之后,睿王与幕僚议事。幕僚也极力主张睿王成婚,贤王风评好,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贤王妃,二人成婚后琴瑟和谐,膝下又有嫡长子,嫡长女,并数名庶子,枝繁叶茂,根基甚稳。可以说立贤王为太子,对于大夏千秋功业是没有半分风险的。 相比之下,睿王除了个人能力突出,却不近女色,适婚年龄却不着急娶妻,而且,就算娶了妻,也不一定能生出儿子。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大家只会做最坏的打算。 说来说去,成婚是当务之急。 坐在主位的睿王不说话。幕僚也着急啊,就成婚这件事,都说了半个多月了,他既不反对,但也没有不答应。 “臣认为,睿王妃人选,周氏五娘子很是合适。” 面无表情的祁曜眸色一凌,“成婚之事,本王自有定夺。” 幕僚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神色,一人道:“殿下的意思是,已经有了王妃的人选?” 祁曜迟疑片刻后,轻轻颔首。 “不知是哪家闺秀?” 睿王选妃,亦是大事,马虎不得。 “武卫将军之女。”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赞同的人,自是因柳大娘子在拜月宴上表现出彩,堪称贵女之典范。 反对的人,则是因河东柳氏虽算得上是氏族,但已然式微,不若周氏,世代簪缨,钟鸣鼎食。 “王妃人选无需赘言,本王意决。” 幕僚默然。 又有一人支支吾吾道:“臣听闻柳氏在路上救了被宁远侯世子纵马所伤之人,但是,却当街怒骂围观百姓。如今众人对柳大娘子褒贬不一。” 祁曜眉头微拧,“本王当时亦在场,柳大娘子慷慨陈词、字字珠玑,顶多算是恨铁不成钢,说几句教化众人向善罢了。” …… 行叭,殿下您都这么说了,咱们就知道该如何引导舆论了,众幕僚心道。 王妃人选已明,册封之事也指日可待了。幕僚们的心事去了一半。 出征雕阴一事,实在不足挂齿。 如今睿王与贤王都自荐挂帅,旁人也就别想插上一脚了。 而睿王与贤王之间,有能力出征的,唯有睿王尔。 第二百零二章 叮咚,有一篇彩虹屁请查收~ 只是睿王府幕僚也没有想到,还未等他们出手,有人已经凭一己之力,将柳大娘子从褒贬不一的漩涡中拉出来,以力挽狂澜之势,为柳大娘子戴上了“帝都贵女典范”的桂冠。 除却奚之先生,恐怕没有人有这样的影响力。 奚之先生笔端生花,洋洋洒洒写下千字颂赞文赞美武卫将军之女柳氏。此文章,文采精华,词美义壮,若长虹贯日,精彩之句跌出,文章一经传出,得仕子膜拜,争相传抄,一时之间,竟有引得帝都纸贵的趋势。 等闲之人,便是能得一句赞美,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柳氏何德何能,竟能得千言。 不得不说,奚之先生除了文采斐然之外,也是蛊惑人心的高手,千字下来,硬是将柳大娘子塑造成了高风亮节济弱扶倾德才兼备堪称典范的小娘子。还不让人觉得突兀。 而且,据说这已经不是奚之先生第一次称赞柳大娘子了。 然则,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柳夷光,正在围着耗费一日打造出来的三个烧烤架啧啧称赞,太亲切了。她还曾摆过一阵儿烧烤摊呢! 杏雨几个正在卖力地穿肉串,豚肉、豚筋、豚耳朵;鸡皮、鸡胗、鸡翅膀…… 府中人都说大娘子一出手,必定不是小场面。 就连三位郎君也说,在吃这一行,小妹已是登峰造极。 尚未至设宴的时辰,便有下人前来禀报端亲王世子到了。 柳夷光不满道:“他来这么早干嘛?” 府中的丫头们却很雀跃,那可是端亲王世子,帝都顶顶风流的俊俏郎君,谁都想看一眼! “劳烦兄长帮忙招待他则个,小妹我还得准备食材呢!” 柳二郎君开心地揽下了这活儿,前去招呼祁岩。 祁岩对身后的柳晋勤道:“看,你这个妹妹是个没良心的,本世子都将你带来见她了,她连迎都不来迎一下。” 柳晋勤涎着脸笑道:“世子,您可别同她计较。她就是孩子心性,任性。” 祁岩桃花眼朝他一瞥:“都是被你们惯的,像我,根本不惯孩子。” 柳二郎君听了半天,才知道他二人说的是自家小妹,心道,小妹什么时候任性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端亲王世子这个侍卫对他很冷淡,看向他的眼神不甚和善。 祁岩拜见过柳夫人之后,柳二郎君将他们带至小花园。 柳府的花园,并没有几盆花,假山怪石林立,肃然萧瑟。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睿王也到了。 柳大郎君及柳三郎君不等她安排,都过去迎接,柳夷光立刻净了手,跟了过去。 都是提前到的,她这态度双标得过分了。 见到柳夷光,常星仿若见到救星,恨不得哭出来才好! 柳夷光心虚地看向祁曜,他素来没有表情,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心虚,总觉得他比平时要冷淡。 小五和弘真跟在祁曜身边,不笑不闹,规矩得不得了。 见了柳夷光,小五也跟规矩的见了礼。柳夷光鼻头一酸,一把将人提起来,抱在了怀里。 小五胖乎乎的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阿姐”。 “小五,你胖了……” 小五泫然欲泣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好似没有那么想阿姐了呢! 柳夷光揉了他一会儿,将他放下,看向弘真道:“弘真小师傅,要不要抱抱?” 弘真小脸微红,张开了双臂。柳夷光将他抱了起来,摸摸他的小光头,道:“弘真小师傅很健康嘛~” 小五偏过头去,轻哼了一声。可偏过的去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真好,阿姐还是那个阿姐,她只是换了新衣服,戴了新首饰,她只是比从前更漂亮了,她还是他的阿姐,没变! 柳夷光一手瞧着一个,往小花园走,边走边说:“今天晚上吃烧烤,弘真小师傅不能吃荤,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面筋,豆干儿,还有蒜蓉茄子,特别好吃!” 小五幽幽道:“弘真也不能吃蒜……” 柳夷光强辩道:“蒜蓉能算是蒜吗?葡萄酒能算是葡萄吗?” 简直是强词夺理嘛!小五无语,“阿姐,你欺负小孩儿。” “嗯,姐姐就喜欢欺负小孩儿!”柳夷光得意地笑着。 弘真乐呵呵地瞧着,反驳道:“柳姐姐是喜欢小孩儿,不是欺负!” 瞧瞧人家孩子多会说话,柳夷光心软得一塌糊涂。 祁曜一路看着,眼睛也酸了一路。 常星察言观色,心道糟糕,殿下的心情更差了!柳大娘子也真是的,做什么要冷落主子? 到了小花园,小五一眼就瞧见了三哥,跑过去抱住他的腿:“三哥,你怎么也在这儿?你都多久没有回去看小五了?” 柳晋勤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怎么还喜欢抱腿呢?” 祁岩不满柳夷光没有亲自迎他,一见面便勾起了讽刺的笑意:“这不就是被奚之先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柳大娘子嘛?您现在可是帝都贵女的典范,怎么帝都贵女的典范竟如此怠慢客人的吗?” 什么帝都贵女的典范?这人是不是撞到脑子了,说什么胡话呢? 见她脸上的懵懂不似作伪,祁岩又看向柳府的三位郎君,见他们也是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的样子,他更气了。 “啧啧,还好这是好事,若是坏事儿,你这会儿身处风口浪尖,你还一点不知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柳府三位郎君都沉了脸。 祁曜呵斥道:“子彦!身为客人,如此口无遮拦,看来书抄得还不够!” 祁岩满头黑线。尴尬道:“我这不是教他们么?” 柳夷光对他口吐芬芳已经司空见惯,直接无视了他。 “今日这个烧烤宴就是为了图个乐,外头那些事就别带进来了,免得影响我吃烧烤的心情!”柳夷光说得很轻松,心里直打鼓,自己这个舅舅也是个异数,他若是想搞事情,排面肯定小不了。 祁岩火冒三丈,臭丫头,仗着有靠山,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现在她的靠山一个比一个稳,拎出来一个,都能碾压他。 更气人的是,自己还有事儿要求着她! 第二百零三章 这是一条有感情的烤鱼~ 夕阳瑟瑟,落霞如绮。 柳夷光摆好了烧烤架,各种食材络绎不绝地从厨房运送到了小花园,摆放在长案上,荤素搭配,琳琅满目。 小五与弘真抢着帮忙,如同两条小尾巴紧随她身后。 她偶尔逗一逗他俩,目光狡黠行为幼稚,得逞时甚至会捧腹大笑,将贵女的那一套全都丢掉。 未散尽落日余晖铺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穿上了一层披帛。 祁曜恍惚了片刻,这才是她真正开心时候的样子。 雷二娘子与张十五娘子如约而至。寿阳郡主携家眷压轴登场。 柳夷光没设屏风,只在男女席中间燃气了篝火。 雷二娘子性子本就欢脱,见她如此布置,连声惊叹,围着烧烤架转了一圈儿,又绕着食材转了一圈儿。 “阿柳,这种吃法我从未见过。” 张十五娘子瞥了雷二娘子一眼,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端亲王府与宣平侯府也有交情,寿阳郡主也自是识得张十五娘子,却未曾深交。此时好奇问道:“张十五娘子与小阿柳是在拜月宴上相交的?” 张十五娘子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是,比试射箭的时候认识的。”除此之外,她们二人好似也没有什么交集,她也没有想到柳夷光会给她下帖子,更没有想到,自己在纠结了一整天之后,还是来了。 寿阳郡主也看得出来,她们并未深交,只是好奇柳夷光为什么会请雷氏与张氏。 闲话间,柳府侍人奉上了新鲜果子及饮品。 柳夷光站在烤架前,对众人道:“烧烤这玩意儿,就是吃个热闹。所以,今日大家都不要拘束,想吃什么直接点,我来给你们烤。当然啦,如果你们想自己来烤着玩玩也可以,自己烤自己吃更过瘾。” 张十五娘子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这还是拜月宴上的那个小仙女小妖精吗?言辞市井,接地气儿也不是这么接法。 雷二娘子只是诧异了一会儿,看向柳夷光的眼睛更亮了。 “我!我想自己烤!”雷二娘子挽着衣袖就要往柳夷光那边跑,被自己的侍人拦下,“娘子,夫人说的话,您还记得?” 雷二娘子混不在意:“阿娘是让我注意规矩?你说我们上门做客,客随主便就是不是最大的规矩?” 寿阳郡主闻言一笑,凤眸微眯,看向侍人,笑道:“你家娘子是个懂规矩的。” 侍人脸色一白,让开了。 男宾席上,祁岩跃跃欲试。让人帮他将衣袖挽起。 祁曜忽而站了起来,朝烧烤架走过去。 一时间,正在闲话的众人都停止了话头,齐刷刷地看向了睿王。 相比之下,常星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 祁曜越走越近,雷二娘子反应过来,扔下了自己挑的那盘肉串,逃命似的遁走。回到座位上,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儿太怂,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在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众人都在看睿王。再看看柳大娘子,她还真够镇定的。 其实,柳夷光也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欣喜。拿了一个餐盘递过去,“殿下,鱼是刚杀的,很新鲜。” 祁曜淡淡地“嗯”了一声,垂眸中带着些许笑意。 只有她能看到。 心脏猛然一跳,果然任何时候都无法对他的温柔免疫,可自己居然能拒绝他的求婚!罪过啊罪过! 祁曜果然夹了一条鱼,柳夷光接过盘子,道:“烤鱼不适合初学者,还是我帮你。” 她说得很小声,旁人根本就听不到。 张十五娘子看着她秋水盈盈的双眸清浅含笑,又在心底吐槽了一声,小狐狸精啊! 柳夷光不似他那般精挑细选,随手抓了一些串串,架在烤炉上,又往上浅浅的刷了一层油,有那么一两滴不听话的滴落到银丝炭上,燎起了一缕青烟。 柳夷光这边几十个串串排成一条长龙,蔚为壮观,柳夷光从容地从这头逐一翻身,刷油,撒上香料,金灿灿的烤肉滋滋地冒着勾人的香味,这味儿一散开去,没有不流口水的。 祁曜也很从容,然则,他面前的烤串就不那么好看了。一半焦黑,一半生着。 柳夷光只是看了一眼,能将肉串烤成这般,他也真是个人才。她默默的勾了一下脚边的垃圾桶,踢到祁曜旁边,祁曜淡定地将肉串扔了进去。又去案几上拿了一些。 看来还要继续尝试啊。 柳夷光狗腿地接了过来,眼神坚定道:“殿下,要不您还是站在旁边看一会儿,您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求求您,不要霍霍粮食了! 祁曜无声地将餐盘递给她。她灿然一笑,从烤架上拿了一个羊肉串,放在他手上,“殿下,您尝尝,这羊肉不是我吹,正宗北疆阿勒泰绵羊,我选的肥瘦相间,您闻闻这香味,只香不膻。” 她这回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调皮的清风将她的话和烤肉的香味一齐送到了众人的耳边及鼻中。 祁岩抗议:“阿柳,你也忒偏心,只顾着元朗。” 小五拉着弘真走过来,柳夷光递给小五两串羊肉,又给了弘真两串面筋。 柳夷光将肉串分别放入盘中,在案几上排放好,才说:“都烤好了,想吃什么自己过来拿哦。” 唯一的一条鱼,她装在了盘子里,交到祁曜手中。“殿下,您过去先把鱼吃了。” 雷二娘子见睿王盘中有鱼,而案上没有,疑惑道:“鱼就只烤了一条么?阿柳,我也喜欢吃鱼。” 柳夷光笑了笑道:“好,我给你烤一条。” 祁岩瞧着祁曜手中的烤鱼,涎着脸笑道:“元朗,你又不喜欢吃鱼,不如给我……” …… 这才真是个没心的。元朗不给他一个眼神。 柳夷光怕祁曜大方,帮他护食:“那不行,这一条是我特地为殿下烤的,便是他不喜欢吃鱼也不给你。” 转头又对祁曜道:“殿下放心,烤鱼是我最拿手不过,肯定好吃。” 她知道他不能露出喜好,便故意这么说。 祁岩正在抢桌上的烤肉,听了她的话也不气,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待会儿再帮我烤一条,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柳夷光答应了一声,又看向其他人:“还有没有要吃鱼的?” 寿阳郡主瞧着自家驸马盯着元朗手中那条烤鱼,眼睛都直了,幽幽道:“你教我,我想学烤鱼!” 第二百零四章 不速之客 柳夷光听得寿阳郡主的话,眉目飞扬:“郡主姐姐上回不是说再也不会亲手做羹汤了么?” 寿阳举着烤鱼网,道:“玩玩而已。” 然则,她玩得极认真,这条鱼烤得极好。柳夷光都忍不住为她点了个赞。 只见寿阳郡主将烤好的鱼装好盘,还在鱼眼处放了一朵装饰用的雏菊,这才捧着到了郡马处。萧郡马眼中的惊喜之色怎么藏都藏不住。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挑走了鱼刺,喂到了寿阳郡主嘴边。 神仙眷侣,旁若无人。 雷二娘子忍不住对张十五娘子说到:“看来传闻多半是骗人的,寿阳郡主和萧郡马明明很恩爱啊!” 张十五娘子也有同感,外头都说,是寿阳郡主仗着圣上的宠爱,让皇上赐婚,逼着探花郎萧故成婚。 被逼迫成婚的人看向逼迫自己的人时,眼神会像这般溺死人的温柔吗? 张十五娘子笑了笑,今日这烧烤宴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最后,每个人都上手体验了一把烤串儿,柳夷光手里拿了一把猪耳朵串串,咬得咔咔响。毫无形象地穿梭在众人中,提供着技术支持。少年们挤在一处,相互比较,热闹非常。 直至一更二点,侍人们再一次提醒快要到宵禁时辰了,非走不可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肉串,起身告辞。 睿王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两个小家伙一脸疲倦,可是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仍腰杆笔直。 纵然很不舍得,柳夷光仍笑着对小五道:“回头姐姐再接你来玩。” 小五懂事地点点头。 常星先把两个小的抱上车,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殿下今日开心吗?” “你今日开心吗?”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柳夷光飞快地点点头,祁曜随后答了一个字:“嗯。” 两人相视一笑,柳夷光才行了礼,“恭送睿王殿下。” 柳府三位郎君也拱手弯腰,送他离开。 热闹之后只剩清冷。三位郎君看着她神色寂寥,刚想安慰她几句。柳夷光却突然转身还带着一溜小跑:“我的鸡翅膀还没吃完,赶紧的回去继续吃!” …… 三位郎君也不甘示弱,这样的烤串他们还能再吃一百串! 没有客人在,她也不怕喝醉丢脸了。一口肉一口酒,不亦乐乎。 是谁说放纵之后,会令灵魂空虚? 真特么的太有哲理了!次日,柳夷光从醉梦中醒来,仿若灵魂出窍。昨晚浮世清欢,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被宿醉掏空身心的柳夷光只能半卧在贵妃榻上,假装看书。 柳三郎君找过来的时候,她的脚步还很虚浮。 他这回,是带着八卦来的。 昨日端亲王世子提到的奚之先生撰颂赞文一事又有新进展了。 若前两日这篇颂赞文只在文人中传播,那么今日就已经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了。如今,帝都恐怕无人不知柳大娘子了! 柳三郎君还特意将文章誊写了一份,拿过来与她瞧。 词藻华丽,妙笔生花。可以说是能流传千古的杰作。 柳夷光汗颜,就算自己喜欢糖衣炮弹,也禁不住这样的彩虹屁啊! 这篇颂赞文火了,宁远侯府可就惨了,柳夷光的义举被称赞,自然酿造事故的宁远候世子就成了反面典型,仕子们再也写不出比这篇文章更精妙的溢美之词,只能另辟蹊径,做文章骂骂坏人,讽刺讽刺权贵,不就是很好的路子么? 这是把宁远侯府架在火上烤。 柳夷光听完以后,立刻神清气爽,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估计京都尹都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听闻蒋大人明日要开堂公开审理此案。”柳三郎君道。 柳夷光看着他,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蒋大人命人来问,能否请小黑过堂。” “当然不行了,他现在伤口未愈合,朋友感染的风险。” 就三郎君回道:“母亲已经回绝了。但蒋大人希望您能代替小黑过堂,说明他的伤势。” 柳夷光自是应承了下来,她是重要证人,协助办案实属义务。 柳三郎君还想同她说说睿王请命挂帅之事,安吉院的侍人前来,通禀贤王妃来了,夫人请大娘子前去见客人。 拜月宴上,她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贤王妃,并不太记得她的模样。恐怕,她这次来,是为了宁远侯府之事。 柳夷光想了想,换了一身粉粉萌萌嫩嫩的衣服,又让杏雨给她梳了双丫髻,两个双丫髻一边戴上了一个粉色绒毛球。看上去特别幼齿可爱,生生比平时显小了好几岁。 “娘子……”杏雨看着眼前软软萌萌的娘子,眼睛氤氲着母爱光辉,“您这身打扮也太可爱了!好想揉揉你的脸哦!” 柳夷光翻了个白眼,冷声道:“你敢!” 杏雨祈求道:“娘子,您别说话,破坏美感。” 柳夷光眼睛眯了眯,看上去颇为危险,太宠丫头了也不行,她们现在都不怎么怕她了。没有威慑力的软萌小萝莉?她自己先在心里吐了吐。 从踏出房门开始,一路上碰到的,甭管是丫头还是妈妈还是麽麽,看向她得眼神都充满了母爱。 柳夷光忍着一身地鸡皮疙瘩,踏入了正厅。 温美丽端庄的贤王妃目光有些惊讶,但很快的就归于平静,带着极刻板的温柔笑容注视着她。 柳夫人见她如此打扮,喜欢得不行,眼中慈爱都要溢出来了。 若非知道她并非真正地柳夫人之女,还真以为柳夫人是极疼爱女儿的母亲呢!贤王妃心情很是矛盾。 “柳儿,这位是贤王妃。” 柳夷光忙行礼,贤王妃打量着她的动作,很标准,挑不出错来。 “起。”贤王妃含笑道,“柳大娘子看上去与拜月宴时不太一样。” 柳夷光憨憨一笑,如同年画里地娃娃般,“小女平日就是这样的。拜月宴盛装,都有点儿不像平时的自己呢!” 贤王妃展颜一笑,对柳夫人道:“柳夫人,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令嫒说,还请行个方便。” 这其实是很失礼的行为,柳夫人觉得,她好似是临时起意。 柳夷光打扮得这样幼稚,就是不想同贤王妃单独在一起,于是立刻抓住柳夫人得手,糯糯道:“娘亲~~” 柳夫人的心已然化成了一汪春水。 第二百零五章 能屈能伸~ “贤王妃,您看,这孩子胆子小,认生……” 柳夫人神色是对孩子的无限宠溺以及语气是无比诚心认真。 贤王妃的笑容淡了,看向柳夷光的眼神带着一丝讽刺。启唇道:“双叶,你真的不想与本王妃聊聊?” 双叶?柳夷光心中惊疑,神色却还保持着平静。几乎是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来对柳夫人笑道,“娘亲,便听贤王妃的。” 柳夫人心中已生疑窦,握着柳夷光的手,轻声道:“这是柳府,你不想做的事情无人能勉强。” 柳夷光朝她眨眨眼,很是俏皮可爱:“不勉强,贤王妃温柔可亲,身份高贵,她如此看重女儿,是女儿的福气。” 柳夫人无奈,只得依她。 正厅门窗紧闭,空旷静谧。 贤王妃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脸上的温柔倏忽一转,变得阴沉,还有几分莫可言状的刻毒。 “啪!”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柳夷光挨了一巴掌。这一掌着实不轻,以至于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柳夷光不可置信的看向贤王妃,又被骗了!珍嬷嬷说过这些贵人从来不会自己动手打人,她才会如此掉以轻心! 从震惊到震怒,柳夷光的眸色转深,她不是没有挨过打,但是打人不打脸。 贤王妃看她想要还手,惊怒呵斥:“贱婢,当真以为靠上了睿王,便飞上了枝头么?你眼中可还有主子?” 主子?柳夷光垂下眼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情绪。 她可以肯定,自己这辈子从未与贤王府打过交道,贤王妃到底是将自己错认成什么人了? 见她不语,贤王妃的神色更是冰冷。 “双叶,看来王爷和我都小看了你的本事。”贤王妃阴恻恻道:“你可知背主的代价?” 纵然她并非贤王妃口中所说的双叶,可听她的语气,柳夷光不寒而栗。她跪了下来,以奴婢的礼,匍匐在地上,“双叶不敢,双叶只是一时忘形。” 贤王妃哂笑,看着面前卑微如蝼蚁的人,平息了怒气。 “你可知这回给王爷惹了多大的麻烦?谁给你的狗胆,敢去招惹宁远侯府?” 柳夷光栗栗危惧:“奴婢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能为王爷所用。并未预料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贤王妃眼中讽刺更甚,戏子便是戏子,上不了什么台面。在拜月宴上惊艳众人又如何,仍然只是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一条狗而已。 “王爷现在很是震怒,可事情已经发生,只能补救。祸是你闯出来的,明日你过堂时为宁远侯世子求求情,先压下民愤再说。” 柳夷光惊恐万状,抖抖索索道:“这样一来,奴婢的名声……” “怎么?还真想借着这股东风当上睿王妃?” 柳夷光沉默无言。 贤王妃忽而柔声道:“双叶,睿王是圣上亲自教导长大,城府至深,不是你能掌控的,想想你的老子娘和几个兄弟,切莫做非分之想。” 拿亲人来威胁,还真够混蛋的。 柳夷光震惊地抬头,而后认命似的,拜道:“王妃,奴婢知错。奴婢日后再也不会贸然行事。” “双叶,你是聪明人,王爷能将你送上青云,也能令你堕入泥潭,下不为例,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贤王妃又恢复成温柔端庄的模样,就连眼神都退去了阴沉。 真如变色龙一般,好可怕的女人!柳夷光暗自发笑,半斤对八两,都是在拼演技,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 她垂着眼,卑微恭顺。 “你说已经打探到飞龙令的下落,现在如何了?” 柳夷光心中又是一惊,他们居然在打飞龙军的主意。想来,之前是祁曜在与他们周旋,她怕自己坏事,便只能求稳:“武卫将军原来便是飞龙将军的一员,奴婢正在博取柳府信任,慢慢查探。” 贤王妃又嘱咐了她几声,拿出一叠银票来交给她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柳府虽然固若金汤,但人哪有不贪的,这钱你知道怎么用。” 粗粗看来,也有一万两。 柳夷光接得很是爽快。“这些钱奴婢定然花在刀刃上。” “王爷说得没错,你果然很识时务。”贤王妃温柔浅笑,“与柳大娘子聊得很愉快,本妃这便走了,你也不必送了。” 柳夷光还跪着,又是一拜:“奴婢恭送王妃。” 柳夫人匆忙进来时,见她正抱着银票坐在地上数钱,啼笑皆非。 柳夷光扬起头冲她一笑:“贤王妃倒是大方。” 迎着光,她脸上的巴掌印越发明显。柳夫人眸色燃起万丈怒火,“她打你了?” 三位郎君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亦是脸色一变,出离愤怒。 柳夷光还是第一次见柳夫人动怒,愣忡片刻,笑道:“一时不慎,被她得手。”她摸摸脸,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她怎么敢?”柳夫人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疼惜地摸摸她的脸,道:“拿我的玉肤膏来。” 柳夷光反而安慰起她来:“我就是皮嫩,轻轻碰一碰也会红,看着严重,其实不疼。”她举着一叠银票,道:“我倒是赚了。” 柳夫人无声叹息,只将愤怒藏了起来,不让她瞧见。 “贤王妃错将我认作了旁人。” 柳夷光坦白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猜测。柳夫人神色复杂,“睿王倒是将此事瞒得紧。” “他是为了保护我。”柳夷光说得平静,心里却闷闷的,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为自己挡下了这么多的腥风血雨。 思来想去,柳夷光还是说到:“这事,还需同睿王商议。” 柳夫人轻轻颔首,对柳大郎君道:“待会儿,你们去一趟睿王府。” 要出门,柳夷光先回秀楼换身衣裳。 出了正厅,鸢儿和杏雨都瞧见了她脸上的伤,又惊又痛,“娘子,你的脸……” 柳夷光不在意道:“没什么,回去洗一洗,抹上药膏,很快就好了。” 鸢儿吸了吸鼻子,道:“是得赶紧上药。” 主仆三人表情端的肃杀,脚步都不似平日闲适,行走间带出一阵风,赫赫威武。 第二百零六章 暴走的睿王 玉肤膏涂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珍嬷嬷在一旁已经将贤王妃喷得体无完肤,从才貌到德行,以及她万氏的家教,通通指摘了一遍。 柳夷光看着珍嬷嬷,满眼感动,嘤嘤道:“没想到嬷嬷如此关心我。”珍嬷嬷闻言有些不自在,“奴婢只是觉得贤王妃这样做,失了规矩,德不配位。” 柳夷光失笑,对杏雨道:“贤王妃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我都穿成这样了,还是没有逃过她的毒手。” 杏雨几个自是认为贤王妃是为了宁远侯世子迁怒自家娘子,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暗骂。 见她要换衣服,珍嬷嬷顿了顿,道:“不如就这身。” ??? 杏雨几个也都说这身好,惹人怜爱。 柳夷光在她们合力劝说之下,便没有换衣衫,到底还是有些别扭。 柳大郎君先是派人至睿王府递了帖子,得知睿王在府中后,才带着柳夷光去了睿王府。 萱宜姑姑特意来迎,令府中之人皆不敢怠慢。 柳夷光看她眼中也盈满母性光辉,深感无奈,硬着头皮让她将自己当小孩儿。鸢儿及杏雨见她别扭着乖巧,暗暗发笑。 五分的乖巧,因着这一身打扮也变成十分了。 见着祁曜,不知为何,像是忽然生出了羞耻心,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祁曜的眼神变幻莫测,幽幽叹道:“便是不答应,也不必刻意如此。” 他这话语焉不详,柳大郎君一头雾水。柳夷光却是一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自己拒婚时,便是拿自己年纪小不想太早成亲说事,他这会儿以为自己故意这般打扮,给他提个醒儿。 柳夷光咬着唇,仰起小脸,面有愤愤之色,道:“殿下别多想,我这就是个意外。” 祁曜却是在看到她的脸时,表情一变,不顾柳大郎君还在跟前,径自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面庞,指尖微凉,轻柔得似鹅羽拂面。 “是谁?” 他的声音因尽力控制着怒气而带着些暗哑。 柳大郎君背脊一凉,平时的睿王虽也自成威严,而此时此刻,他被睿王气势所摄,竟似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压迫感。 睿王威仪,更甚于……柳大郎君不敢继续往下想。 柳夷光摸摸自己的脸,有些生气:“说起来,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关系。” 她说得理直气壮,本来嘛,若不是他什么都瞒着,她自会对贤王妃有所警觉,这一巴掌定能躲开。 “我?”祁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自责。 读到祁曜的情绪,柳夷光气势弱了下来。原本是想先抢占道德高地,逼他说出隐瞒的事。可见他自责,她又于心不忍了。 没办法,心就这么软。 “不是不是,跟殿下无关,你别自责。” 柳大郎君飞速地朝他们看了一眼,怎么回事?他居然觉得小妹在哄逗睿王…… 柳夷光见他表情仍肃穆,言简意赅道:“今日见了贤王妃,她将我认错成一个叫双叶的女子,便打了我一巴掌。也怪我没有想到她一个王妃会亲自动手打人,才没有躲开。”说完她又用轻松的语气道:“先前殿下不是说过,叫我不要动手打人,所以这次我可没还手。” 还不如还手呢!祁曜眸色更深。 唤人拿药过来,常星小跑着就去了。 “已经涂过玉肤膏,还挺管用的,这一会儿就不见印子了,只是还有点红。” 闻言,祁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常星将药膏小心奉上,祁曜接过,亲自为她抹上。 都到这一步了,柳大郎君若还是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点什么,那他就是真呆子了。 “殿下!” 因为太过震惊,柳大郎君的声音未曾控制,在偌大的殿中,响如惊雷。柳夷光被吓得抖了抖,祁曜伸手拍拍她的背,拧着眉,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何事?” 柳大郎君木然。他是不是看错了,睿王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好像写着“不耐烦”。 常星怕他坏事,忙道:“对了,柳大郎君,奴婢有点事情想求您帮忙,咱们借一步说话。” 柳大郎君站着不动,看向柳夷光。 “兄长,我这边还有话要同睿王说,你随常大人去。” 她是真不知道祁曜会因她这点小伤失态至此,以至于让柳大郎君看出了端倪。 柳大郎君晕晕乎乎地就被常星带了出来,站在门口就不走了。对着一脸似笑而非的常星犹豫问道:“常总管,睿王殿下与我家小妹……” 常星咳嗽了一声,“柳大郎君,殿下与柳大娘子乃君子之交。您不要多想。” 柳大郎君自是不信,君子之交?就睿王看小妹的眼神,是个男人都懂! 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柳夷光抓住了他的手,拉他过去坐下。自己驾轻就熟地拿了一个蒲团,与他面对面坐着,表情严肃。 “殿下,为何瞒着我?” “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不必说出来给你添堵。” 柳夷光心跳快了一拍,轻哼了一声。 又道:“既然我长得跟那个双叶很像,殿下为何不干脆叫我假装成双叶,说不定还能在他那儿套出点情报呢!” 祁曜闻言,惊怒:“你说什么?” 被他吼了一声,她都懵了。 可是,她都已经这么做了…… 柳夷光瑟缩了一下,“您真没有这么想过?可能是一步好棋呢?” 祁曜气急,“你还说?” 他的气势再强烈,也总会给她留一个小口子,她也总能找到这个口子,触摸到他的独一无二的温柔。 然而此时,他封闭了这个口子。她便完全被他的气场压制住。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祁曜捏了捏鼻梁,稳住了心神。 “柳夷光,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听了他这一声问,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祁曜敛了气势,有些无措。拿出手巾来,给她擦眼泪。 “怎么还哭了?”他的语气很无奈。 她很羞愧。 为了方才有意无意的试探。 她扑到了他的怀里,大有愈演愈烈的事态。 “唉~”祁曜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还真跟小孩儿似的。 第二百零七章 有诚意的致歉 殿中只余她的饮泣之声。 起初是因为愧疚,后来哭着哭着又觉得丢脸,祁曜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只能继续…… 原来她这么会哭的,拍了许久也不见得她停下来,祁曜再度启声:“好了,不哭了,伤身。” 得了台阶,柳夷光立即止泣,在他胸口胡乱擦了一把,才从他怀中离开。 鼻子眼睛都红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被误解的人是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委屈上了。”祁曜的语气是无奈,若是仔细听,还带着委屈。 才收回去的眼泪大又有决堤之势。柳夷光拿帕子按住眼角,瓮声瓮气道歉:“不是委屈,是羞愧。对不起,都怪我太小人之心。” 认错态度良好。 祁曜拍拍她的头,以资鼓励。 君子皎然如玉,更显得自己卑劣。柳夷光别别扭扭的将银票拿了出来,“对不起,我在贤王妃面前假装成了双叶,这是她给我的银票。” 柳夷光将银票往他手中一塞:“都给你。” 祁曜险些又要失控,闭上眼睛。 柳夷光的头都垂到了胸口,“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你不要生气了。生气也伤身。” 祁曜闻言,冷笑了一声。 她立刻噤声。 祁曜无力道,“你先回去。” 他眼睛仍闭着,像是对她关上了心门。柳夷光的心猛然一沉,眼中最后的一点光熄灭,却还是无比乖巧回答:“好。” 她站了起来,因起势过猛,眼前黑了片刻。 她的脚步极缓极轻,像是怕打扰到他。才走了几步,她立刻转身回到他的身边。 “祁曜,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她的语气急切,“我以后多相信你一点点,好不好?” 祁曜的身体微微一颤,睁开眼,便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乌亮的眼眸,眼中有急切,有郑重,还有熠熠生辉的真诚。78更新最快 七8cδ 祁曜扶额,这个小傻子。 “我……只是想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祁曜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何时能聪明些。”自己捡回来的小孩,不担待着还能如何? 甜蜜的负担,祁曜觉得自己提前体会到了老父亲的心情。 “嘭~”她眼中有烟花盛放,“祁曜……” 怎么办,好像喜欢你又多了一点。 脑子一热,她倾身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谢谢你!” 香甜柔软,祁曜看向她殷红的唇,眸色渐深,耳尖却悄悄红了。 成何体统! 然而身体比心还要诚实,在她将要离开时,按住了她要撤退的脑袋。 柳夷光心跳如鼓,正等他反攻呢,端方正直的睿王目光挣扎得放开了她。身体略略后倾,以手遮眼,叹道:“以后,不要穿这身衣裳了!” 小孩儿一样,让人有罪恶感。 柳夷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轻笑了一声,明明他才是嫩草好。 “好。”柳夷光摸了摸自己的双丫髻,促狭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梳双丫髻了。殿下,你要不要揪一下。” 这……不好。 祁曜内心挣扎(其实并没有),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轻轻的捏了捏两个小揪揪。 一下、两下、三下…… 他定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是一下。不过,谁叫自己才刚犯了大错呢,这点补偿还是要给的。 祁曜回魂时,她头上两个小揪揪已经不复平滑,变得毛毛的。 再揪下去,可就要散了。他只能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够了?”柳夷光松了一口气,再揪下去,她可不保证自己还能忍得住。“那我先回府了,殿下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柳夷光看他神情微变,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指着天道:“我发誓,回去一定好好反省,以后一定不犯傻了。” 小模样着实认真可爱,祁曜最后的一丝怒气也散了。 “嗯,这件事情是得早做处理。”祁曜不甚自在,补充道:“回去之后,不要再哭了。我不怪你了。” 祁曜莫不是个天使罢! 出去时,众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她哭过。常星心中惊讶,殿下近来心情时不好,可把人给弄哭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柳大郎君的表情不佳,“殿下他,斥责你了?” 柳夷光摇头,轻声道:“咱们先回去。”她现在如此狼狈,才不想让更多人看到。 鸢儿和杏雨又是一阵心疼,先是挨了贤王妃的打,又被睿王斥责。 回到府中,柳夷光托柳大郎君去柳夫人处回话,自己躲回了绣楼。 第一件事,便是更衣及梳发。 “我都是个大姑娘,以后可不能再做孩童打扮了。”柳夷光嘟囔道。 杏雨笑了一声,“是是是,娘子不是小孩子了。” 仍是哄小孩儿的语气嘛。柳夷光轻哼了一声。 心神紊乱,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放下了书,唤杏雨一道去了厨房。 “把所有的活鱼都拿来!” 厨房掌事妈妈立即着人去办,将府中所有的鱼都搬了过来。 柳夷光挑挑捡捡了数十条活蹦乱跳又肥壮的。 之后将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杏雨帮厨。 “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要这么多鱼?” 柳夷光低声道:“道歉用的,全鱼宴。” 杏雨疑惑,柳夷光却没有解释,只是闷声开始做菜。 杏雨说是帮厨,可她发现,自己其实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后只能帮忙递个柴火。 自始至终,柳夷光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像是老僧入定般做着这些事。 杏雨觉得,那是谁都插不进去的世界。 整整两个时辰,她一共做了十九品菜。 最后一道汤装了盘,柳夷光放下铜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果然是全鱼宴!乖乖,不过是鱼,就有十九种做法,杏雨看着这十九品菜,只想跪下来,拜拜食神! “去拿食盒过来,十个。” 杏雨连连点头,让掌事妈妈拿了十个食盒过来。 柳夷光亲自将十九品菜装好了,还用花筏一一标了菜名。 “为何要做得这么麻烦?” 柳夷光寻声望去,见是柳三郎君,笑道:“三哥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在做菜,过来看看。”柳三郎君擦了一把嘴角,“虽然还没到用晚膳的准时辰,可做都做好了,就开饭?”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八章 全鱼宴 “这个,是给睿王的。”柳夷光目光中带着歉意,“今日犯了错,这是道歉用的全鱼宴。” “啊……”柳三郎君遗憾叹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刻道:“那赶紧送过去。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送餐事宜都是柳三郎君帮忙张罗。 柳夷光越发觉得歉疚了。只是,做这一桌全鱼宴已然府中品质比较好的鱼都用尽了,就是有心再做一桌,也没有食材支撑。只能许诺下回再做。 这一桌全鱼宴送到睿王府,差点儿令常星老泪纵横。 久旱逢甘霖莫过于此。 阿柳姑娘一走,主子就招了幕僚过来议事,全程脸黑如乌云。平时只是没有表情,乍见殿下有了表情,倒吓到了幕僚,还以为有藩王造反。 议事厅中黑云压城。整整两个时辰,幕僚们只觉得快要到了承受极限。 常星进来,双手奉上了一封信。 祁曜接过来小心融去蜡封,抽出花笺,信中不过寥寥数语。 他勾了勾唇。 如同一道光刺破了黑云,普照开来。 幕僚们只觉得身上的冷汗都散去了。纷纷猜测信中的内容。 “你们留下来一起用膳。” 不要了?幕僚们只想拒绝,怕吃不下,更怕吃了不克化。 常星道:“还请各位大人移步花厅用膳。” 这便无法拒绝了。幕僚们垂首跟在睿王的身后,一起到了花厅。 待他们上桌,侍人上菜。 每上一道菜,常星便报一道菜名。 “凉菜八品:【凉拌鱼丝】【胡麻鱼条】【香辣鱼肝】【蛋皮鱼卷】【酥炸鱼块】【烧拌鱼丝】【酸抖鱼块】【琉璃鱼】” “热菜八品:【蟹粉鱼蜃】【松鼠鱼】【须发鱼排】【金毛狮子鱼】【鸳鸯鱼丝】【梅霜鱼片】【凤尾鱼托】【芙蓉鲫鱼】” “饭菜两品:【小龙过江】【什锦脱骨鱼】” “膳汤一品:【三色鱼脯汤】” 十九道菜品都上桌了,安静的花厅中只听得到咽口水的声音。 “殿下可是新招了厨娘?这桌全鱼宴蔚为大观,令人叫绝啊!”一幕僚道。其他幕僚也附和着赞美这桌菜品。 祁曜笑意更深,道:“用膳。” 众人早就等不及了,听了睿王的话,立刻就动了筷子。 这菜色,这味道,必定不是出自御厨之手。殿下到底是打哪儿招了这么个神仙人物? 祁曜亦觉得惊喜。 她总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给他不同凡响的惊喜。 和无法拒绝捏小揪揪一样,他也无法抗拒这一桌全鱼宴。 照这样下去,他的胃会被惯坏的? 一位惯会擦言观色的幕僚注意到,每次夸菜品或是赞厨娘时,殿下的神色都会有那么一丝裂缝,从这道小小的裂缝中透出来的,是阳光。 更是不余遗力地拍着厨娘的马屁。 一顿饭下来,幕僚已经做了不下十首关于全鱼宴的诗。 最不喜浮夸之风的睿王殿下这次居然让常星将这些诗词誊写成稿。常星边写边想,文人真可怕,他们若是拍马屁,还真能将马屁给拍烂咯。 常星誊写好之后,立刻让人送去了柳府。 柳夷光得了这些诗词啼笑皆非,将诗作念与杏雨几个听,抑扬顿挫,饱含深情。 “娘子,求求您,别念了。”鸢儿捂住耳朵,祈求道,“这已经是第十遍了,娘子您的嗓子不累么?要不我给您泡杯茶来?” “啧啧,鸢儿,你这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啊!”柳夷光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得意非凡。 杏雨拉了一把鸢儿,朝她使了个眼色。娘子喜欢就让她念呗,看她现在多开心。 柳夷光将这些信纸放在枕头下,看了这些诗,她越发放了心。祁曜是真的原谅她了! 次日,柳夷光准备过堂。她特地选了端庄老成的服饰,出门前,特意去看了一趟小黑。做手术太伤元气,这几日汤药喝着,药膳补着,精神仍不见好,每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睡着。 “放心,姐姐一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鸢儿和杏雨都没有进过衙门,在马车上时就很紧张,偏生还要来安慰她。柳夷光听着她们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着安慰的话,似笑而非。 “行了,这种小场面,你家娘子还不放在眼里。” 鸢儿和杏雨立即闭嘴,本来,也紧张得不想说话。 京都府尹因在城南,因此又被称作南衙。南衙府门有一座鸣冤鼓,柳夷光在鸣怨鼓前伫立观看了片刻。 守鼓官差警惕地看着她。 “这鼓有人敲过么?” 也不知道她是问守鼓官差还是问她的侍人。 谁都没有回答她,她也不等他们回答,走到了衙门口。 她特意早来,就是不想在衙门口被围观。此时,还未开始升堂,衙门口也没什么人。 “大人,小女柳氏,是纵马伤人案的证人,请问小女可以进去等么?” 那人听闻她便是柳大娘子,哪里还敢耽误,连忙说道:“柳大娘子请进,在下这就去通报府尹大人。” 先进来再通报。有意思。 官差将她带至正厅院中,请她在此稍后,好不容易来一次,她便悠闲地打量起这个庭院来。院中竖立着一块巨石,南面镌刻“公生明”,北面镌刻“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对官员的告诫,面对着这样一块石头,柳夷光神色肃穆。 到底是衙门,便是高屋建瓴,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置身其中,油然而生一股正气。难怪从前听老人们说起,南衙清正,魑魅魍魉不可近。 蒋青过来时,她正在闲庭漫步。 见到他,柳夷光驻足行礼:“拜见蒋大人。” 蒋青身着玄色蟒袍,倒衬得人老成稳重了许多。与上回见他时有些不一样。 “柳娘子不必拘礼。”蒋青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般人到了衙门,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拘谨,显然,这位柳大娘子并不,从她方才闲适的脚步来看,她不仅不拘束,反而像是来这儿游山玩水,放松身心来着。 她这会儿是证人,蒋青也不便与她相处,便客气道:“还要劳烦柳大娘子先至偏厅等候本官传唤。” 第二百零九章 过堂~ 偏殿清净,或许也不只是偏殿清净,整个南衙都极为清净。 若非要等传唤,她也想亲眼看着万珂伏法。 巳时一刻,正式升堂。 柳夷光在偏厅中,亦能听到正厅中的动静。她捧着茶杯暖手,眼睛看着杯中一片茶叶上下浮沉,如若入定。 纵马案并不难审,只因为宁远侯世子的身份,给案子增加了难度。她近日也翻看了大夏律法,纵马伤人致死,当判斩刑;纵马伤人重伤,当判杖三百,徙千里。 柳夷光听蒋青将他的罪名罗列出来,并说明了作案过程,其间,万珂为自己辩解了几句。便是以自己并非故意撞人,而被撞之人也未死为理由为自己开脱。 万珂毕竟时宁远侯世子,若是挨了廷杖之刑,宁远侯府也会成为笑话。 听了他的辩解,柳夷光的目光晦暗不明。比起纵马伤人,柳夷光更厌恶的就是他在伤人之后竟不肯救人。 她好像有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无数次出入警局,想要追查当年老叶和老姚车祸的真相。肇事者就像是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多少个午夜梦回,她坐在窗前发呆,看着霓虹闪烁的夜景,心中一片凄惶。 越是这样没有痕迹,其实,就越发露了痕迹。 “娘子,娘子……” 听到呼唤,柳夷光眼睛轻轻一眨,睫毛像蝴蝶振动着翅膀。 “蒋大人传唤我了?” “是。” 看到鸢儿和杏雨担忧的神色,柳夷光轻声笑道:“我没事,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过堂不能戴幕篱,于女子的名声也有影响,正因如此,蒋大人才会提前至柳府争取她的意见。不过,她丝毫不介意。 本就沉静肃穆的审案堂,自她进来后,越发寂静了。 柳夷光朝蒋青行了一个礼,“证人柳氏参见大人。” 围观办案百姓,发出一阵惊叹。不愧是独揽拜月宴,得奚之先生千字文赞叹的柳大娘子,在这之前,柳大娘子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纸片人,让人浮想联翩,但让人觉得不甚真实。 见到了真人,众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缺乏想象力。 万珂也愣住了。 柳夷光端正地站在堂中,并未被众人的视线和议论声的困扰。 蒋青拿起惊堂木往案上一拍,看向柳夷光,问道:“柳大娘子,此案伤患为你所救,且将他的伤势说来。本官提醒你,你说的话必须要客观,不能夸大事实,也不能为谁开脱。” 柳夷光的表情一脸郑重,“小女知晓。” 她身上带着“帝都贵女典范”的光环,本就让人信任。 “伤患小黑,年八岁。当时小女在车上,听家丁说有人被马所伤,便下车查探,当时他伤者昏死路中间,小女为其检查过伤势,他断了两根肋骨,伤到心肺,性命危在旦夕。小女便命家丁延请医师为其诊治,和寿堂的黄医师看过之后言伤者受伤严重,便是御医和智一禅师来救,也只有一线生机。而当时伤者的伤势,恐怕都不能撑到御医和智一禅师过来。” 纵然知道伤者被救活了,但此刻众人听了她的叙述心有余悸,这不就是说,这人都快死了吗? “伤者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小女实在不忍心放弃,便请黄医师尽力为伤者延命,然后请了胡太医过来为他诊治。胡太医言,伤者肋骨断裂了两根,断裂的肋骨戳伤了肺,腹中都是积血。” 听着就疼。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向宁远侯世子的目光更厌恶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说这么多干什么,伤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柳夷光顿了顿,认真道:“小女说这些并非夸张之言,只是为了让大人更清楚的知道伤者的情况。在救治伤者的过程中,只要有一点点差池,他就没了。说句实话,要受这种痛楚,不比死了好多少。” “既然如此,柳大娘子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救他呢?”这跟本案无关,蒋青纯属好奇,她为何要花这样的精力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啊!”她像是在叹息。 蒋青茫然,知道他是个孩子,可这同她有什么关系,据他调查,这个孩子不过是个乞儿。 “他是一个乞儿,在世人眼中,他命如草芥。可是小女认为,每一个孩子,都是大夏江山社稷的未来和希望。他才八岁,受了多年流浪之苦,可他真正的人生还未开启,焉知他今后有何造化?他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审案堂中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响声。 不是,一个乞儿,怎么就成了社稷的未来和希望了? 蒋青想要反驳,可是这样反驳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是正经读书人,史上乞丐当皇帝的都有。他相信,只要自己反驳,柳大娘子能举出几十个这样的例子。 场中唯一没有被她洗脑的恐怕就只有万珂。这个柳大娘子是想要逼死自己啊,不仅将小叫花子的伤说得那么重,还把小叫花子的身份给往上抬了抬。见鬼的大夏社稷的未来,就不许他现在是乞儿成人后仍是乞丐?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蒋青语气真诚地说,“柳大娘子,本官惭愧啊!” 柳夷光的眼神清泠泠的,朝蒋青拜了拜:“小女不敢当。小女还有话想说。” 蒋青看了一眼万珂,见他一脸阴翳,看样子还是不服。 “柳大娘子请说。” “小女认为,此案虽是纵马伤人案,可也是一桩杀人未遂案。” 她话音一落,万珂暴怒,真想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柳氏,你害我!” 官差将人押住,柳夷光半分不害怕,她甚至都没有朝他看一眼,郑重地对蒋青道:“嫌疑人纵马伤人却不做任何停留,亦不曾给患者检查伤势,更不曾为伤者延请医师诊治,要么,他是一开始认定了伤者已死,要么,他是存心让伤者等死。前者是谋杀,后者是杀人。” 肇事逃逸,其心可诛! 第二百一十章 受伤~ 蒋青抹了一把冷汗。说实话,他只想打他一顿板子而已。 杀人未遂,乃判绞刑。可不是打一顿板子就能了结的。 她的话一说完,满堂哗然。柳大娘子也太敢说了?怎么好端端的纵马伤人案变成杀人案,好,她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柳氏,你含血喷人!”万珂现在只剩下愤怒,一个小小的武卫将军之女,居然敢与宁远侯府作对! 她现在不仅是在诬告宁远侯世子,更是在蔑视宁远侯府! 柳夷光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了万珂,厌恶地看着他,仿若看着一条臭虫。 “小女只是合理推测。不然,万世子解释一下,您又是为何不救他?凭世子之力,想要救人不难?” 虽是娓娓道来的语气,但每一声质问都在诛心。 能为什么?他甚至不觉得那卑贱的乞儿是一条命,他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停留。 可他现在能说这些话吗?他娘的,那可是大夏江山社稷的未来和希望。他能不把社稷的未来和希望放在眼里吗? 柳氏,好生恶毒! “你只是一个证人,说完证词了就下去。” 万珂极力忍住,他明白了一点,这个柳大娘子尽会说些歪理,偏偏她这些歪理又占据着道德高地。 柳夷光施施然拿出一张讼状,双手呈上。 “大人,这是伤者小黑的讼状,伤者委托小女状告宁远侯世子万珂杀人未遂。”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仅仅是一个证人了,还成了苦主原告。 一波三折,又惹得满堂哗然。 围观者中有不少是来瞻仰柳大娘子风采的仕子,见她一个小娘子,谈吐不俗,有理有据,并且在强权面前不卑不亢,都忍不住为她鼓劲。 “柳大娘子,请借一步说话。”蒋青边说,边往偏厅走。 柳夷光只能跟过去。 “蒋大人,小女知道他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判杀人未遂。”柳夷光先发制人,“小女想看的结果是宁远侯世子纵马伤人的罪责,完完全全的执行。律法如何写,便如何执行。” 杖责三百,流放千里。少打一下,少走一里都不行! “本官知道了。”蒋青现在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夷光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拜托蒋大人了。” 蒋青无可奈何,问道:“柳大娘子,您这又是何必呢?为了这个事儿与宁远侯府交恶,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小女只知道,这事儿应该这么做。”她说,“往小处说是守护善良,往大处说是为了维护律法公正。” 蒋青心中叹道,难怪此女能入睿王法眼。 “柳大娘子深明大义,本官心服。”蒋青将人绑了来原本就已经得罪了宁远侯府,就算现在卖好也得不了好,索性就得罪道底了。 不过,想一想自己身后还有睿王,顿时觉得得罪一个宁远侯府也没那么可怕了呢。 再次回到审案堂,柳夷光的神色照常平静。 外头的围观群众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案情,蒋青一拍惊堂木,堂中安静下来。 “本官已经做了了解,柳氏,本官接了你的讼状。” “多谢大人。” 万珂实在是忍不住了,咆哮道:“好你个蒋青,到底是谁让你这样陷害我的?” 蒋青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喝道:“咆哮公堂,仗十。” 官差立即将人按住就要打板子。 万珂恼羞成怒,“蒋青,你敢!” “立即执行!”蒋青眼神淡淡地,说话铿锵有力。 围观群众这下来了精神。 “哎哟,真的打啊!” “仗着自己的身份,咆哮公堂,就该打。” “蒋大人刚正不阿,连侯府世子爷敢打。” “何止是侯府世子,他还是贵妃的侄子,贤王妃的弟弟呢!” 在一群叫好的声音中,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我看谁敢打!” 众人一看,来人着赤色蟒袍,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定是宁远侯来捞儿子了呗。想来宁远侯应该就在南衙附近等结果,听到儿子要受刑了,才现身出来解救。 蒋青眼睛微微眯着,“侯爷,这是京都府,可不是您的宁远侯府!” 宁远侯冷哼了一声,道:“蒋大人,你这是想要屈打成招么?小儿的确纵马伤了人,你按纵马伤人来判就是,为何又要节外生枝?” 蒋青冷笑一声:“侯爷这是在教本官断案?罪犯万珂藐视公堂,本官依律问责,还请侯爷不要干涉本官判案。” 他扔下一块行刑令牌,两名官差压制住万珂,另外一名官差开始打板子。 “啊!啊!父亲救我!”才两下,万珂便开始喊救命。 “蒋青!”宁远侯尖声喊道。 “宁远侯!”蒋青的脸色阴沉,“如若侯爷再妨碍本官断案,同样以藐视公堂的处置!” 说着便叫人将宁远侯请出去。 宁远侯走到柳夷光跟前,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昨日贤王妃应当告诉你怎么做的?” 柳夷光目带讽刺,“侯爷,您说什么胡话呢?小女昨日何曾见过贤王妃?” 宁远侯大惊失色,“你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侯爷您想的那个人!”柳夷光的目光冰冷,压低的嗓音也带着寒意:“不知圣上知不知道贤王妃往将军府安插眼线打听飞龙令的事情呢?” 宁远侯目眦尽裂,当即拔出佩剑朝她刺过去,还好柳夷光警觉,灵活地躲避,但仍伤到了肩膀。 鸢儿和杏雨魂都吓没了,想要冲过去却被官差死死拦住,只能干着急。 隐匿在围观群众中的三位柳府郎君不顾官差阻拦,冲入了审案堂。 柳三郎君见她捂住肩膀,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大喊:“小妹!你受伤了!” 其他二位郎君见了,目光凌厉地看向宁远侯,纷纷抽出了佩剑。 柳夷光大喊:“阿兄,不要!这里是公堂!” 瞧瞧人家柳大娘子这是什么情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知道维护公堂的庄严! 相比之下宁远侯在公堂之上拔剑伤人,简直就是对律法的亵渎!这下子惹怒不止是蒋青,围观群众也都怒了!尤其是中间还有很多仕子!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众目睽睽之下,宁远侯都敢拔剑伤人!何止是藐视公堂,简直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突发如此变故,蒋青都蒙了。她到底说了什么刺激宁远侯的话,竟让他做出这等自毁之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县官不如现管~ 柳大娘子被公堂上被宁远侯刺伤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不过一刻钟,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祁岩正在钟记,鱼汁湖粉刚端上来,他才吃了两口,听闻此事后心中大骂,他娘的!放下筷子,扔下一块碎银子就往南衙跑。 心道,要死了要死了,自己这正是要办美食赛的关键时期!一个不好,可不得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柳夷光捂着伤口在公堂之上与宁远候对峙,蒋青要将此案押后再审,柳夷光不肯。 蒋大人无法,对她道:“留你家兄长在此,你先处理伤势。”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给端亲王世子让路。” 无人应答。 又有人喊:“麻烦给奚之先生让路?”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府衙门口立刻分出一条路来。 祁岩也顾不得同这些刁民一般见识,跟在蹭着奚之先生开辟出来的甬道进入审案堂。 柳大郎君正在劝说她先处理伤势。 祁岩过来看她伤口仍在流血,她人却还在公堂之上,简直不敢相信,大吼道:“你是不是疯了?还不赶紧止血。” 这人要是出了事儿,元朗还不得与宁远侯府不死不休。 奚之先生镇定自若,好似对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无察觉。 他拿出一瓶伤药递过去,淡淡道:“去,处理伤口。” 好可怕。 虽然舅舅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起伏,可是给她的感觉就是,他现在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柳夷光拿着伤药遁走。 鸢儿杏雨二人立刻跟上,一人一边搀扶着她去了偏厅。 好在,她出行,杏雨都会为她准备两身备用的衣衫。 血还在流,白色的里衣染红了一大片。柳夷光简单地擦拭了一下伤口,便让鸢儿帮忙上药。 鸢儿一边上药一边哭。柳夷光安慰她:“宁远侯到底是老了,用剑都没有什么力度,这才伤破点儿皮。” “才不是破点皮呢,伤口很深!”鸢儿眼泪汪汪,“流了这么多血。” “是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疼呢。”柳夷光笑了笑,还想再说话。鸢儿瞪大眼睛,有些生气了:“娘子,您别安慰奴婢了。” “我们鸢儿姐姐生气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杏雨将衣服取了过来,柳夷光换上了,至少在面上看不出来她受了伤。 实际上,还真特么的疼! 杏雨眼睛也红着,对她道:“还是得回家去。这种伤口不早做处理,只怕会留下疤痕。” 若是留下伤痕,可就不好嫁人了。 柳夷光清泠泠的笑着,没有答应。 审案堂中,奚之先生目送她的离开了,这才慢慢地走到被控制的宁远侯的跟前,直视着宁远侯的眼睛。 宁远侯自是识得奚之先生。 他见过的奚之先生风姿迷人,见人带着三分笑,就这三分笑就能与万花争春。 可是,奚之先生没有笑。 他的眼中没有春色,只有寒光。 “万谦,”奚之先生冷淡道,“你也曾立过赫赫战功,十年过去,你倒是越发出息了,拿出对敌人的剑对付一个小丫头。” 宁远侯的脸色一僵,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敢直呼自己的姓名,好个姚楚白,一介布衣居然敢对自己如此不敬。 “姚楚白,这不关你的事!” 奚之先生嘲讽地看着他,“白身?看来我多时不上朝,同僚都将本官给忘了。” 蒋青微愣,立刻回忆起来,十年前,奚之先生针砭时弊声名鹊起,圣人的确封了他为“监察御史”,奚之先生拒绝出仕,可圣人并未撤销他的官职,反而特许他不用上朝。 这些年来,奚之先生的声名更甚,众人只知道他拒绝出仕,却不知道他没有拒绝掉,他还是大夏的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品级不高,可职权却并不小,像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等。 譬如今日之事,还真就在他的职责内。 蒋青抹了一把冷汗,他自己也十分忌惮御史。尤其,今日宁远侯在公堂之上行凶,还令苦主受伤,他自己也难辞其咎,一个渎职的罪名少不了。 “姚御史,本官现在继续审案,您可以在一旁监察。” 祁岩被他的称呼给弄晕了,奚之先生什么时候变成了御史了? “蒋大人,你并无资格审宁远侯。”奚之先生的声音冰冷,“请将宁远侯移交至大理寺。” 宁远侯万谦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 “姚楚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眯着眼睛,看着他,“本侯看那柳大娘子与你长得颇为肖似,难不成你们有什么关系不成?” 若柳大娘子并非双叶,那她很可能就是定国公的遗孤。柳府私自收养罪臣之后,不知这个罪名,柳府又该如何承担?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威胁,奚之先生眼中的讽刺更甚,并且带着阴鸷。 他更靠近宁远侯,在他耳边道:“你以为,我这十多年都在做什么?万谦,当年的事,你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么?” 宁远侯的身体不由微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奚之先生黑眸似沾染了墨色,里面漆黑一片。 “原本,还想让你们多蹦跶一段时间,可,谁叫你不长眼,偏生伤了她呢?”奚之先生伸出手,在宁远侯的肩膀上点了点,与柳夷光受伤的位置一样。 宁远侯以为自己并不怕他,姚楚白与姚家断绝了关系,虽然是御史,可根本没有上过朝,朝堂是最薄情的地方,没有利益纠缠,他连一个同盟都没有。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御史,能成什么气候? “睿王到!” 围观百姓跪迎。 “殿下来了就好!请为柳大娘子主持公道!” “请睿王殿下为柳大娘子主持公道!” 本来只有一两位仕呐喊,最后慢慢演变成了所有人的请愿。 祁曜的脚步未停,常星对跪着的围观的百姓道:“兹事体大,圣人令睿王殿下审理此案。殿下必定秉公办理。大家请回!” 说完便命人关上了府衙大门。可府衙门口的人,一个都没有走。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祁·正经·医师·曜 蒋青看到睿王的神色,都快哭了,颤巍巍道:“臣失职,臣有罪。” 祁曜现在并无追究的心思,沉声问道:“柳大娘子人呢?” “在偏厅,臣带殿下过去。” “不必。” 祁岩咋舌,元朗这是真的栽了,他注意到了,元朗眼中根本就没有旁人,无论是始作俑者宁远侯父子还是他们这些来给阿柳撑腰的。 柳大郎君挣扎了一下,还是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占了上风:“在下随殿下一起过去。” “睿王殿下留步。”奚之先生眉头拧着,看向祁曜的目光极为不悦。 祁曜步履未停。 奚之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了。祁岩怕奚之先生真的恼了元朗,立刻解释道:“元朗只是担心阿柳,并非有意怠慢先生。” 奚之先生对着祁岩冷哼一声,姓祁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被偶像哼了一声,祁岩垂头叹息,这都要怪阿柳,一定要让她设宴赔礼才行! 睿王是带着圣旨来的。常星宣读圣旨,众人跪下听旨。 宁远侯这才开始担心了。知道有人会借题发挥,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祁岩听完圣旨内容,啧啧了两声,元朗定是一下朝便听说了这事儿,所以马上回去请了圣旨!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蒋青。 蒋青心中郁卒,事情发展道这一步,他是如何都想不到的。宁远侯世子自己作死也罢了,宁远侯竟也如此跋扈。 可见,是真的心大了。一个侯府都装不下。 常星读完圣旨,便对蒋青道:“大理寺的人待会儿过来,蒋大人把人交给他们罢。” 至偏厅门口,杏雨开了门。 祁曜的脚步跨过门槛,对着鸢儿和杏雨道:“出去。” 鸢儿身躯一震,求助似的看着柳夷光。 “你们先出去。” 她二人一出去,祁曜便将门闩放下来。 被关在门外的柳大郎君自闭…… 柳夷光站起身想要行礼,证明自己并无大碍。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裹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殿下!” 这还是祁曜第一次主动抱她,她有点懵。 “你别说话!” 柳夷光立马噤声,就连呼吸,也变轻了。 她用一只手环上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心猿意马,她对他们这个身高差太满意了,拥抱时,她的耳朵刚好贴在他的心脏处。 这些日子,好像总惹他生气。 “你可知,宁远侯武艺高强?”祁曜紧紧的抱着她,心有余悸。外面传来的消息,也只是说她被刺伤,并未说明伤势如何。 就在这个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怕什么了。 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宁远侯的剑对准的是她的心脏,好在她在山林中野惯了,对危险极为敏感,本能地躲避,才未伤到要害。 “祁曜,我这不是没事么?”柳夷光的手往上移了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被他抱的紧紧的,自然会压迫到伤口,血又渗了出来。 便是再能忍痛,也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嘶”了一声,细如蚊蝇的轻呼叫他皱了皱眉,他往后退了半步,“伤到了哪里?” 柳夷光的头微微低垂着,看向左边的肩膀。心中暗道可惜,衣服可白换了。 祁曜随她的视线看过去,黛色的薄袄并不显血色,在他看来这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他的眼中出现痛色。 柳夷光瞧着,他这个神情怎么像是自己快死了似的。 “额,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如何严重。” 祁曜的心闷闷的疼,他宁愿她对着他喊疼,也不想听她说着这些安慰的话。 “跟我回府。” 柳夷光迟疑道:“案子还未结。” “已经转交给大理寺,此案由我主审。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柳夷光呐呐道:“你可知,我状告宁远侯世子杀人未遂?” 祁曜的目光仍停在她的伤处。 她总是这般没有眼力见,他只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柳夷光。”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听你说案子。” 听听,这是工作狂说的话吗?睿王殿下,你……堕落了!柳夷光觉得自己有罪。 “好,好,好,回府。” 柳夷光缴械投降,这案子交给他,她还真能够放心。 祁曜的回府,并不是回将军府。 被带至睿王府的柳夷光哭笑不得。 她本想回柳府,将伤口好生的处理一番,再将里里外外的衣物都换了,她的嗅觉比平常人更灵敏,她不喜欢自己身上这股血锈味儿,令人作呕。 “殿下,你带我到睿王府作甚?这里又没有我换洗的衣物。” 话才说完,睿王府的侍人捧来了一整套衣物。包括肚兜…… …… 行叭。 鸢儿和杏雨相互传递着眼色,那件雨过天晴色的襦裙,太眼熟了,睿王殿下这里怎么会有娘子的衣物? 柳夷光也瞧见了,可她分明记得,那件衣服弄脏了,她仍带回了府。怎么这里也有一件? “你们先出去。”侍人都退下。 毕竟是他的地方,独自面对他,柳夷光竟觉得有些紧张。 “殿下,我要换药,你怎么让她们都退下了?” 她伤的可是胳膊诶,一只手,很难上药,更难缠上绷带。 “我来。” 祁曜淡淡地说着,并将药箱拎到了她的跟前,坐到了她的对面。 ???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克己守礼的祁曜吗?该不会是被魂穿了?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柳夷光脸色涨红,“不好?” “我会医术,你当我是医师就好。” 祁曜说得一本正经的说。 那怎么可能?! 两人僵持着,最终柳夷光失败,叹息了一声,“好。”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解开了一粒纽扣。 祁曜慌乱地闭上眼,惊道:“你……扣子扣上!” 柳夷光正开眼睛,见他眼睛死死闭着,脸红得像在冒着热气。 她讪讪道:“不脱衣服,怎么包扎伤口?” 祁曜举起了剪刀。 他原本也只是想剪开她的衣袖而已!!! 啊啊啊啊!!!看到剪刀的柳夷光想拿自己的脑袋撞医药箱。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害羞的少年 屋内郁满腥甜的气息。 太难堪了。 柳夷光见他仍闭着眼,脸上的红云也迟迟未散,啧啧,像是被调戏的良家~ 好似没有多羞恼了。她带着一点儿坏笑,抱怨道:“殿下,我这伤口还留着血呢,你能不能履行了医师的职责后再害羞。” …… 祁曜的眼皮抖了抖,瞪了她一眼。 恼羞成怒的睿王,有点吓人。 她立即正经起来,抬起受伤的手臂,递了过去。 祁曜拿剪刀将衣料一层一层的剪开,很轻的,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这个还是新衣服,这么剪了太过浪费了。” 祁曜拿剪刀的手顿了顿。 流了这么多的血,伤口必定很深,她感觉不到痛的? “伤好之后,你想要几套赔你几套。”声音低沉嘶哑。 “啊?”柳夷光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衣服才穿了一小会儿就弄坏了有点可惜嘛。 而且,也想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毕竟,是真的疼。 最后一层白色里衣,整块都被血染红,由中心向四周发散的渐变血色,腾地点燃了祁曜眼中的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宁远侯府,算个什么东西? 奚之先生给的伤药是极好的,本来已经止了血,是后来祁曜的拥抱太过用力,使得伤口又裂开了。 他解开包扎伤口的棉布,先用药汤清洗洗了伤口,还细心地擦干净伤口附近的血渍。 她的皮肤白皙,更衬得伤痕狰狞。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柳夷光别开脸,不去看伤口,也不敢呼疼。受伤已经够丢人了,再喊疼,岂非更丢人?她是个极要脸面的人。 “疼不疼?”祁曜终是问了。 柳夷光眯着眼笑,带着点儿不正经,“疼~~曜哥哥吹吹就不疼啦~~” 声音又幼又嗲,眼神又纯又媚。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祁曜觉得自己快要关不住胸中的猛兽。 明知道是她的玩笑,然而触及到她期待的眼神,他那点儿羞恼溃不成军。 他缓缓的俯下身,对着伤口轻轻呼气。 柔柔的暖暖的风划过伤口,令她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柳夷光的身体僵成石雕。 嘤嘤嘤。被反撩了。 “不疼了,不疼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慌还有点儿哑。“血止住了,殿下可以包扎伤口了。” 祁曜闻言,立起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她,问道:“真的不疼了?要不要再吹吹?” 妈呀,男神杀我! 柳夷光心里的小鹿又开始撒欢了。 “不…不用,包扎。” 祁曜觉得有点遗憾,依言为她包扎好了伤口。 看这拙劣的包扎手法,应该没做过几次罢?说不好还是第一次,还自诩医师呢,柳夷光暗自发笑,却没有拆穿。 “我去唤人帮你更衣。” 柳夷光看他的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垂首浅笑,害羞的少年,怪可爱的。 换好衣服,又是美美小仙女。 到底受了伤,不敢太过孟浪,举止也更轻细文雅。 已至午膳时辰,她很自觉地留在睿王府用膳。宫里出来的御厨,别的地方可吃不到。每个机会都得珍惜。 她一只手吃饭,筷子勺子交替使用得贼溜,胃口好得不像是一个伤患。 祁曜看她吃得欢快,便一直为她布菜。 柳夷光啃完了一只鸡翅膀,祁曜又给她夹了大半个猪蹄。 “殿下,你也吃啊。” 祁曜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你多吃点。” 大部分菜都进了她的肚子,最后,御厨还上了一盅鸡汤。 “再喝一碗鸡汤,补补元气。” 柳夷光硬着头皮将鸡汤喝掉,感觉食物都顶到了喉咙处。 才吃饱,柳夷光便想睡觉。 在睿王府睡觉,太不像话了?她随他去了书房,才说了几句话,便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眼泪都挤了出来。 “困了?去贵妃榻上躺一会儿?” 柳夷光心道,送我回府不是更好? “我不困。”刚说完,她便又打了个一个哈欠。 祁曜忍笑,将人一把抱起来,放到了贵妃榻上。贵妃榻上铺着雪白的狐狸皮,又暖又软,她躺下去就不想起来。 “睡。” “被子,我要被子。”她已经闭上眼睛,睡觉不盖被子没有安全感。 书房中暖气很足,祁曜听了,还是依她,拿了一床薄被,给她盖上。 她睡着时,看着很乖。 原本只是想看一会儿,谁知在她身边坐下就不想离开,好似怎么都瞧不够。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麻烦需要他来解决。可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这里陪着她。 宫中,万贵妃已经在勤政殿前跪了两个时辰。 皇上叹了一口气,放下折子,走了出去。 “回去,宁远侯府之事,朕已经着曜儿查办,他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知道。定不会冤枉了宁远侯。” 万贵妃泪水涟涟,磕了一个头,“皇上,求您饶了哥哥这回,他不是有心要伤人的!” 皇上的眼神晦暗,“朕已经说得很明白,此事已经交与睿王,不容旁人置喙。贵妃是想干政?” 万贵妃匍匐在地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楚楚可怜。 “来人,还不送贵妃回宫!” 便有宫人过来搀她起来,扶她上了步辇。 万贵妃刚被送走,便有人至慈云殿禀报。皇后听了,只是冷笑了一声。到底是陪了他二十年,并非没有一丝感情。 “万贵妃跪了这么久,想必膝盖伤得严重,送一盒珍玉散过去。”皇后合上手中的书,放在案几上,“本宫近来读女戒有感,给各宫都送上一本,万贵妃腿伤不便,以后不必来慈元殿请安,将女戒多抄几遍。” 宫人即刻过去传了皇后的口谕。 各宫突然得了皇后赏赐的女戒,各个噤若寒蝉。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更是人人自危。 最气的当属万贵妃,因生了长子,当年在皇子府,她是唯一一个跟周木兰对峙多年没有落过下风的人,甚至一度有压过周木兰的势头。只是后来,周木兰生了嫡子,皇上又继位了,周木兰才真正风光起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皇后的反击 皇后这是变相将她禁足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她冷静下来,她才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有恃宠而骄的时候,周木兰向来都端着四姓女的架子,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次,她没有招惹到她周木兰。 想来想去,她觉得周木兰这次还是为了柳大娘子,可是区区一个武卫将军之女,值得她做到这样么?哪怕,这个柳大娘子肖似十一娘。 除非,这个柳大娘子根本就不是武卫将军之女,而是真正的定国公遗孤。 可是这个人是他们亲自送到睿王跟前的,她的底细,他们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 贤王与贤王妃才进宫门,还未见到万贵妃,便被皇后的人截住,被请到了慈元殿。 皇后在正厅见他们。 两人跪拜下去,皇后却并未叫他们起身。 贤王妃心中不安。 皇后这个人,她也只在各种宫宴上接触过,皇后并不喜欢小辈请安,每次她进宫请安,照例是要先到慈元殿请了安之后才能去万贵妃的清平宫,可皇后一次都未曾接见过她,只让她在门口拜了拜就让她走了。 皇后住着慈元殿,她却一点都没觉得她“慈”。她觉得皇后性子冷,跟睿王一样。 今日一见,皇后的性子果然冷。 在地上跪了许久,皇后一句话也未说。慈元殿中,隔着两步便立着一位宫人,她们一声不发,就连呼吸都极轻浅,端肃的气氛,让人压力倍增。 这是贤王妃在别处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由内而外的战栗。 “贤王妃,”终于,皇后说话了。 “你昨日去了武卫将军府?” 贤王妃面露惊讶,“是,妾听闻柳大娘子的义举,特意前去柳府感谢她。” 皇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案几上的茶杯碰得叮当作响。 贤王妃抖了抖。 “哦?在本宫面前耍这些小聪明?”皇后冷冷地看过去,“你打了她,是与不是?” 一直神色平静的贤王面色一变,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贤王妃,心中暗骂,这个蠢货,为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皇后娘娘,月儿一向持重守礼,连跟人红脸都不曾,更别说打人了。” 贤王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话里话外,表明的就是有人在冤枉贤王妃。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贤王,贤王妃果然伉俪情深。不过,本宫并不欲同你们争辩。” 她一招手,身边的侍人将一叠银票放在了案几上。 贤王妃这才慌了,好个双叶,竟然真的投靠了睿王! 但是转而一想,天下银票都长成一样,这些银票又能证明什么呢? “来人,掌嘴。” 两位麽麽走到贤王妃跟前,一人将人按住。 贤王愣了愣,呵斥道:“刁奴,你们敢!” 皇后神色更冷:“贤王,慎言!” 贤王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这才是皇后,后宫绝对的权威。 “打。”皇后没有感情似的,吐出了一个字。 得了指令,麽麽拿出竹板,左右脸各打了五下。 脸上的皮儿是一点都没破,甚至,这么看过去,只是有一点点红。 好手艺。皇后暗暗赞了一声。 麽麽打完了也没说话,只是规矩的站到了一边等待皇后的吩咐。 “以权压人,本宫也会。”皇后看向他们,仿佛看着跳梁小丑,“你们在做什么,本宫清清楚楚,不过是由着你们蹦跶罢了,但,柳大娘子不是你们能动的人。” 贤王妃猛地一抬头,眼中多是愤恨。 “母后莫要被小人蒙蔽才是,武卫将军原本就是乱臣贼子的亲信,包藏祸心。” 贤王妃刚挨了打,一说话,牙龈生疼,脸上亦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有万千蚂蚁在脸上啃噬,又痒又疼,难受万分。 贤王惊惧,呵斥道:“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当年的事情,他虽然了解得并不多,可是他知道,父王对定国公的感情不是假的,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想要给定国公翻案。 “乱臣贼子?”皇后的紧紧地握着拳,“掌嘴!” 麽麽又走了过去,在贤王妃的脸上左右各打五下。 这回的力度控制得更好,这会儿不显,回去用热毛巾一敷,定会肿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皇后娘娘,月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您不要同她计较!”贤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个皇后,超过了他的认知。 不是都说皇后周氏,端庄持重,宽宏慈悲,赏罚分明,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将人给打了,甚至连一个看得过眼的理由都不给! 她毫不掩饰自己只是想为柳大娘子出气的目的。这才是最让人生气! “本宫本就不会同你们小辈计较。”皇后清清冷冷地说:“本宫好心的提醒你们一句,是你们认错了人!” 贤王妃瑟瑟发抖,皇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个柳大娘子不是双叶? 世上真的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她不相信。 想必贤王妃的不相信,贤王更多的是自己心思被拆穿,自己的行动被戳破的恐惧感!为什么?他们绸缪多年,明明做得那么隐秘。 “你们都是皇上的孩子,对这个位子动心思也是人之常情。”皇后沉声道,“抢到了是你们的本事,失败了,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贤王匍匐在地,不敢说话。 皇后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四处奔走。此时此刻,他有一种没穿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儿不敢……” 他说得豪无底气。 “本宫爱干净,不愿双手沾血。”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白皙的,光滑的,岁月并未在这双养尊处优的手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们自请回封地!” 贤王目眦尽裂,他在帝都经营多年,一旦回了封地,这些年的功夫全都白费! “不愿?”皇后失笑,“若皇上知晓贤王在寻找飞龙令,贤王以为,你还能回得了封地么?” 贤王及贤王妃瘫软在地。她真的,都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柳大猪蹄子~ 贤王及贤王妃是千柔亲自送至宫门口的。 看着他们失了魂的模样,千柔无声的叹息。总有一些糊涂人,好好的日子不过,肖想得太多。他们还真以为,后宫不起火,仅仅只是因为圣上对娘娘宠爱有加? 贤王站在宫门前,似梦初觉。 一个纵马伤人案,竟让他的大业毁于一旦。好生荒唐! 柳夷光在家养伤,与小黑一起吃伤号餐,大补了几日,直到有一回喝着党参当归乌鸡汤时,鼻血流了一地,柳夫人才免除了她每日的药膳。 还是年轻,伤口恢复得也快,只是疤痕难看。柳夷光便又对着医书自制祛疤的膏药。 祛疤的膏药还未研制成功,狗皮膏药却贴了上来。 鸢儿一脸喜气地过来通报:“娘子,夫人请你至花厅见客。” 柳夷光头也不抬,仍拿着捣药杵“咚咚咚”地对付着研钵研钵中的新鲜的灵香草。 “谁来了?” 鸢儿压抑住喜悦,道:“是文安郡主及尚书右丞李府的三夫人。” 柳夷光眉峰微挑:“她们来做什么?” 迟迟等不到回复,柳夷光放下捣药杵看过去,见鸢儿在偷笑,很不怀好意。 立刻福至心灵,莫不是来说亲? 尚书右丞李府? 她从座上弹起来,又是李少辉这个小王八犊子! “哎呀,伤口又开始疼了,好姐姐,麻烦你去跟娘亲说一声……” 鸢儿瞪着她,“不行哦,夫人说一定要将您带过去。” …… 她可是有对象的人,还去相亲,感觉自己有点渣。 鸢儿见她兴致不高,咬牙道:“娘子,您还是去见一见。奴婢听说,皇上要给睿王赐婚了。” 柳夷光神色复杂地看向鸢儿,“你知道了?” “是啊,外面都传皇上要给睿王与周五娘子赐婚,所以,娘子你还是将睿王忘了!” 柳夷光满脸问号,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大家都这么说。” “谣言,”柳夷光笑着摇头,擦干净双手,在鸢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鸢儿姐姐太单纯,被谣言所惑。” 她是真心觉得祁曜不可能与周五娘子有什么牵连,若是有,皇上早八百年就给他们赐婚了。所以一定是谣言! 可怎么还是好气? 柳夷光的眸色转阴,都这么多天了,宁远侯府的案子还未结,这一点儿都不像他平时的办事效率!他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娘子,怎么还未换衣裳,让客人久等可不礼貌。” 听到珍嬷嬷的话,她便知道,珍嬷嬷也想让她去见见李三夫人。 因是要被相看的,衣服是珍嬷嬷选的,端庄又不失少女的活泼。 她亦发觉了,自入柳府以来,她每日要换一两次衣服,但还从未穿过重样的。 行至花厅,柳夷光淡淡笑着向二位客人行礼。勾魂摄魄的容貌其实并不讨夫人们的喜欢,然而,她的举止端庄大方,一看便是好教养。她们都要怀疑,柳夫人是故意将女儿藏起来不想让人瞧见才杜撰了一个养在寺中的故事出来。行礼的动作规范又飘逸,便是宫中规矩最严苛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错。两位夫人着实惊艳了一把。 “好孩子,起来。” 柳夷光起身之后,就退到了柳夫人身边。 柳夫人瞧着两位夫人都很满意,心中亦觉得骄傲。 拜月宴后,她以为家门会被媒人踏破,然则,后来的事情始料未及,竟是连一个来说亲的也没有,端亲王妃也有些着急。 这会儿终于有人登门,柳夫人心中自然高兴。有一个,便会有二个、三个……反正,还有时间慢慢挑。 李府三夫人很有诚意,请了文安郡主保媒。 若她只是武卫将军之女,这种排面,算是给足了颜面。尚书右丞李府的门第也不低,只是,到底不知道他家儿郎如何,还得老大出去打听仔细了。 当着柳夷光的面,她们自然也不会谈论起婚事。只是随便地聊着天,李三夫人问她平日读何书,作何消遣之类。 她说得少,多半都是柳夫人代为回答。 柳夫人又是个女儿吹,一提起她的事儿,便滔滔不绝。柳夷光含着笑,听着柳夫人的夸赞,不动声色地扯着她的衣袖。 夸得太过,当心翻船。 最后李三夫人很满意地走了。 柳夫人浑身舒坦。 柳夷光看她高兴,不想现在就打击她的积极性。让他们自己去查探,反正李少辉这小子,肯定入不了柳夫人的法眼。 次日,她仍在鼓捣祛疤药。鸢儿又唤她去见客人。 看鸢儿兴奋的脸色,柳夷光警惕起来。 “今日来的又是谁?” “是虞府三夫人。” 柳夷光手中的动作一滞。“你说谁?” “虞府三夫人,”鸢儿兴奋得不行,虞府可是真正的豪门,还是端亲王妃的娘家,娘子若是嫁去了虞府,也不比嫁到皇家差。 柳夷光捧腹大笑:“我的天,虞三老爷可真逗,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竟肯舍个儿子出来。” 鸢儿闻言,也想到了钟记设宴偶遇虞府三老爷的事。虞三老爷为了吃,确实肯舍得脸面,但舍个儿子出来也太夸张了? 不不不,鸢儿摇摇头,都怪娘子将她的思绪带跑偏了,明明以娘子的才貌,嫁给谁都是谁的福气! “啧啧,他是打算为虞府的哪位郎君说亲?” 听她毫不羞涩地就将这话问出了口,鸢儿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可,她并不能! “奴婢不知。” 柳夷光想了想,虞三老爷有五个儿子,有三个已经说亲,老五年岁比她还要小,因此,只可能是老四,在虞府行十的虞十郎。 她对这个虞十郎半分印象也无。 最后还是去见了虞三夫人。虞三夫人年四十,她的神态温温柔柔的,但也不掩疲态,眼角的细纹敷再多的粉也遮不住。相比差不多年岁的端亲王妃,虞三夫人更显老态。 世家大族,可比普通人家难捱多了。虞府的老封君身体硬朗,分家遥遥无期,几十口人住在一起,想想就可怕。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造谣传谣 虞三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倒是如传言说的,是个绝色,性子看着也沉静。只不过,到底只是一个武卫将军之女,这门第……实在配不上。 柳夷光冷眼瞧着虞三夫人如坐针毡,心里已经明白了她是不愿的。她的三个儿子,最差的也出身伯府,那丫头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并不差到哪儿去。这一个,门第不显也就罢了,还是在寺里养大的。 也不知他家老爷得了什么失心疯,偏生要她来走这一趟。 柳夫人神色也淡淡的,心里也窝着火儿。是你自己登门求亲,倒一副我们逼良为娼的样子,难不成以为我们会巴着你们虞府不放? “柳大娘子,我是真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 柳夷光懒洋洋的抬起了头,自己这是要被发好人卡了? “咳~咳~”柳夫人打断她的话,转身对柳夷光说到,“柳儿,去帮为娘挑一件待会儿出府戴的首饰。” 柳夷光闻言,起身告退。 虞三夫人脸色讪讪的,尴尬地笑了笑,对柳夫人道:“柳夫人,柳大娘子是个好姑娘,可她与我家老四不相配。” 柳夫人冷哼一声:“虞三夫人说得好生奇怪,结亲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您若是看不上我柳府的门第,就不该登这个门才是。” 虞三夫人脸色大变,她怎么如此说话? 刚要反驳,柳夫人已经站起了身,甩甩衣袖,对身边的人道:“送客!” 虞夫三夫人恼羞成怒,果然她今天就不该来,到底是小门小户,无甚规矩可言,这般不留情面地逐客,这是要与虞府结仇?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虞三夫人满心烦躁地登上回府的马车,再也没有朝柳府看一眼。 柳夫人将人赶走了,心里仍不畅快。一个三房的第四子,一个读书人现在身上尚无功名,也敢上门求亲,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嫌弃起我们柳府的门楣来了? 柳夷光听着她的骂声,委实觉得好笑。 十三四岁没有取得功名也不算什么?功名岂是那么好考得的? “这四姓的门庭高,咱们也未曾想要攀附,倒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实在过分!” 柳夷光连连点头,振振有词附和道:“就是就是,凭我的才貌,就是配个文曲星也省得!” ……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露骨。 柳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娘亲,你跟她置这种气做什么?回头她来求你时你怼回去就是。” 柳夫人听得她的安慰,宠溺笑道:“我看她是不会再来了。” 柳夷光不置可否。 午膳过后,柳夷光在书房小憩。 睡梦中听到小丫头们切切私语,睁开眼睛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虞府有人上门了。这回是端亲王妃和虞大夫人。 此番倒不是来说亲,而是来道歉。 柳夷光立马唤人进来给她梳头。急忙忙地去了花厅。 见了端亲王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端亲王妃招手唤她过去,眼睛还红红的,似是哭过。 “我不是让人不要叫醒你么,你前些时候受了伤,是该好生休息着。” 柳夷光眉语目笑,“王妃来了,合该让人唤醒小女才是,小女已有多日未见王妃,甚是想念。” 端亲王妃听了,心里熨帖得不行,在敏敏那里,是听不到这样贴心话的。 虞大夫人心中一惊,小姑竟如此疼爱这个小丫头! “姨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柳夷光故作惊讶:“啊?小女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柳夫人笑着点点她,对端亲王妃说道:“这丫头是个心宽的,王妃您就不要在意了。” 端亲王妃叹了一口气,“若非三哥找我来说和,我是真没脸登这个门。咱们大夏,可没有咱们小柳儿配不起的人,还轮得到她嫌弃了!” 虞大夫人:??? 小姑,你可别忘了自己姓虞! 柳夷光尴尬地笑了两声,王妃,您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虞大夫人也一样尴尬,她过来,也是看在三弟的面上。因着亲事未谈成,老三家在府中吵了起来,了解过情况之后,虽然也有点看不过去这个妯娌的做法,好歹也能理解她的想法。若是没有见过她在拜月宴上的风采,区区武卫将军之女这个身份着实难以让人接受。 “此事是老三家的做得不妥当,您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虞大夫人说得情真意切的。 柳夫人自是不好辩驳,这事说起来也与虞大夫人无关,她也不好驳了虞大夫人的面子。淡淡笑道:“哪里哪里,不会不会。” 好歹算是将心结给解了一些。 一日之内,虞府马车停在柳府门口两次,所以外头盛传,虞府要与柳府结亲了。 柳夷光知道这事儿传开了的时候,已经是在与祁曜相约的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了。 祁曜没有来同她解释赐婚周五娘子的绯闻。 她也没有上报十日内两府登门求亲的事情。 两人约在了宝国寺相见。 各怀心事的两人在智一禅师的竹屋内见了面,装模作样地与智一禅师饮了一壶茶,吃了几块茶点,祁曜甚至还与禅师论了会儿道。 最后,他们被智一禅师赶了出去。 钻入了松树林,支走了各自的侍人。柳夷光对着他轻哼了一声。 祁曜眉目清寒,“你还有理了?” “我怎么就没理了?睿王殿下您与周五娘子赐婚的消息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 祁曜拧眉:“我并未听闻。” 柳夷光怀疑地看着他,不可能?她方才在路上还听到有百姓津津乐道这事儿。他会没听说? “本王倒是听说,虞府要与柳府结亲了。” 声音很冷,令她瑟缩。 “谣言!这是谣言!”柳夷光举起小手抗议,“造谣传谣,可是要打板子的!” 祁曜冷冷地哼了回去,“却不知造本王的谣,传本王的谣,又该如何处置?” 柳夷光轻咳了一声,“罢了,这种小道消息,想必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听听就算了。” 祁曜勾起嘴角,清浅笑道:“本王名誉贵重,不想留污点。” 男神一笑,寒冬化春。 柳夷光被美色所惑,喃喃道:“那你想怎么办嘛。”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请旨赐婚 “辟谣。” 祁曜向前逼近一步,微微俯下身,与她平视。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令人心动。柳夷光眸含微嗔:“这也不是我造的谣,我也没有传过,凭什么要我去辟谣。” “传了。”祁曜指了指自己。 就,有点无赖。 柳夷光微微嘟嘴,“现在整个帝都都知道了,要我一家一家上门帮你辟谣?哎~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祁曜轻笑一声,“倒也不必如此麻烦,一道圣旨就行。” 睿王威武,圣旨辟谣。 明白他话中之意后,柳夷光瞪大了眼睛,光风霁月的睿王也会玩套路了。 柳夷光低垂着头,踢着落了一地的松针玩儿。 她这是要刨出了一个洞来?祁曜由着她,静静地等候她的答案。 “那…那你去请旨罢。” 她扬起小脸,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上啄了一口,“盖章了,不反悔。” 清风吹落松针,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如雷似鼓的心跳声伴奏。 真是,越发放肆了! 柳夷光见他羞愤欲死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个求婚场面,想必也能令他记忆深刻。 “柳夷光,这都是谁教你的?” 也不是真的生气,可,她一个小女孩,怎的就不知道矜持一点呢?祁曜郁闷的想,这是他想在洞房花烛夜对她做的! 啊呸,他什么都没想!祁曜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看,这口气都带着幽怨。 “自成栋梁哦!”柳夷光很正经地看着他,“这可是我准备的第一个订婚贺仪。” 祁曜无言扶额。 柳夷光背过身偷笑,又在衣袖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上只是简单地绣了两根勾勾搭搭的柳条。 祁曜本眼睛一亮,这个荷包定是她要送的定情物,嘴角微扬,总算知道给自己送东西了。 她又从荷包里拿出两枚银色的戒指。 “这是送你的第二件订婚贺仪。”她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牵起了他的手,将戒指戴上了他的无名指,“可喜欢?” 没想到她竟还研习了古风,送他同心环。 “嗯,喜欢。” 柳夷光将另一枚戒指交到他手上,伸出自己的手,对他道:“你帮我带上。” 她的无名指微微上翘,祁曜将同心环套入她的指上。 她将手高高的举起,看着手上的戒指,笑得傻里傻气。 自己看够了,又对着祁曜晃了晃手上的戒指,“山盟海誓,以此为证。” 祁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填得很满,他甚至等不及明日再去宫中请旨。 “还有,第三件贺仪。”她将绣着柳枝的荷包系到他的腰间,“听说,帝都的习俗,送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才算是定情物,所以就绣了一个。手艺粗糙,殿下不要嫌弃。” “这个很好!”他从来不知,欢喜之情可以如此浩荡,好似将自己变成一匹飞马,在天地间狂奔,疯狂又飘飘然。 柳夷光看着他清亮的双眸,纯净得好似山中泉,让人能一眼就看穿他的情绪,得意、满足、喜悦,还包涵爱意。 让她很想再抱抱他,然则,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回府的马车上,柳夷光抱着抱枕,满脸娇羞。鸢儿和杏雨面面相觑,还是鸢儿眼尖,看她手指上多了一个银环。 “娘子,这个同心环是…”鸢儿紧张地凑到了她的耳边问:“是睿王殿下送你的吗?” 柳夷光淡定地摇摇头。 鸢儿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语重心长道:“娘子,你以后还是少见见睿王殿下罢。”她很担心娘子用情至深到头来伤了自己。 柳夷光想了想,等赐婚的圣旨下达了,她们便知道误会了睿王,也就懒得多废口舌来解释。 祁曜入宫时,已是日暮。 勤政殿内,皇上与阁老们正在商议出兵雕阴之事。睿王求见,皇上还以为他仍是为挂帅前来,颇有些头疼。 宣人进来。便直接说:“谁人挂帅倒不甚紧要,武卫将军来报,他集结了五千河西厢兵与赫贞予相抗,尚能抵挡一阵。” 祁曜默然片刻,道:“儿臣请父皇赐婚。” 满座皆惊。 皇上甚至惊得从座上弹了起来。 “曜儿,你说什么?” “请父皇为儿臣及武卫将军之女柳氏赐婚。” 众阁老眼观鼻,鼻观心,安慰自己,只要殿下有娶亲之意就行,至于对象是谁,他们现在是真不做强求了。 一听到是柳大娘子,反而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祁曜又补充道:“现在。” ??? 既然如此着急,早干嘛去了? 皇上想打人。 更想打人的是在座的礼部尚书。 看睿王殿下这般心急的模样,待会儿他肯定要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别想回家用晚膳了。一想到百司膳的大锅饭,便已经开始胃疼。 皇上瞧着他,心情复杂,虽然早在他给柳大娘子递手绢儿擦眼泪的时候就知道他动了心思,可真的来请旨赐婚,心里又有点儿五味杂陈。 “你确定是她了?” 祁曜觉得自己的耐心将要被耗尽。郑重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边拟旨。” 在一旁记录的中书舍人手微微颤抖,何其有幸,执笔睿王殿下赐婚的圣旨。 祁曜瞥了他一眼,对皇上道:“父王,赐婚旨意,儿臣想亲自执笔。” 中书舍人眼神一暗,主动让出了位置。 殿内,皇上声音铿锵有力。 “柳氏夷光,武卫将军之女,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性善仁德,今十三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将柳氏许配睿王,为睿王妃。” 祁曜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性善仁德之后,还应当加上才貌无双。” 众阁老微微低垂的头猛然一抬,飞速地扫了睿王一眼。 震惊,睿王是认真说这句话的! 皇上咳嗽一声,“嗯嗯,你加上,才貌双全。“ 祁曜这才满意,执笔时犹如在写书法作品,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极用心。 “既然都赐了婚,礼部也该准备册封太子的大典了。” 祁曜放下笔,不疾不徐开口道:“此事不急,请李大人将赐婚的圣旨送到柳府去。” 礼部尚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赐婚,难道只是简简单单地送一道圣旨过去吗?诰命服都还未做呢!李大人泪目。 “本王准备了一些东西,李大人和圣旨一起送过去就行。” 皇上冷眼瞧着,他这也不是毫无准备,作何要这么着急?就不能等册封了太子时一并宣布赐婚的喜讯么? “现在就去。”皇上对李大人道。 李大人一溜小跑就去了。不跑不行,再不跑,天都黑了。 皇上还想调笑他两句,祁曜的神色正色庄容,“父皇,再来聊聊儿臣自请挂帅之事。” 滚!皇上暴躁。 裴太尉斟酌道:“与稽胡一战,势必险恶,睿王殿下不宜涉险。” “父皇亲授儿臣弓马,又教儿臣用兵之道,儿臣若只是用来纸上谈兵,未免辜负了父王多年教导。”祁曜又道,“大夏多年未曾有过战事,儿臣挂帅,或可振奋兵将之心。” 裴太尉觉得,睿王说得有道理。 睿王破获了私盐案,解救了一批被拐去做黑工的百姓;后又主动去北郡赈灾,赈灾效果奇好。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声望极高。 若是他亲自挂帅,确能安抚民心。 除却对准储君的担忧,睿王的确是挂帅的不二之选。 裴太尉重新表态:“微臣请命,让睿王挂帅,出征雕阴。” 这么快就妥协了?其他人吹胡瞪眼,最终还是屈服与睿王的倔强。纷纷附议,请睿王挂帅。 皇上心累,原本大臣们都有让他挂帅的心思,只是碍于自己对他的宠爱,才坚持反对。现在他自己这般坚持,大臣们只会从善如流。 让大臣们回去之后,皇上随便抓起桌上的奏折就往他身上扔过去,奏折才堪堪碰到了他的脚尖,滚到地上散开了。 祁曜弯腰交奏折捡起来,抚平了,放到案几上。 “朕刚与你赐婚,你便要出征?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柳大娘子如何自处?” 祁曜眼神暗了暗,这是他最卑劣的心思,不齿对旁人言说。 皇上看他这个样子,忽而明白过来,这是他对柳大娘子的占有欲,他便是死,她也只能是他的睿王妃。 倒不知他是情深,还是薄情。 皇上轻叹了一声:“你先回府,明日早朝不可缺席。”自打他迁出宫中,就连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如在宫里勤奋了。 祁曜恭敬告退,看着倒还乖巧。 皇上看着眼酸,冷哼一声,对身边的内侍道:“去慈元殿。” 清风如酒,星河醉人。 常星随李大人一起去了柳府。 柳夷光从宝国寺回来后,便又沐浴了一回,正准备去安吉院用晚膳时,安吉院的侍人慌慌张张过来,请她去接圣旨。 珍嬷嬷都惊住了,有圣旨过来,怎么宫中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快给娘子换一身艳丽的衣衫。” 杏雨连忙在箱子里挑了一套妃色的衣衫为她换上。 “这都日暮了,怎么还有圣旨到?”珍嬷嬷在一旁自言自语,一般只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才会晚上来旨意。 柳夷光心中紧张,她知道这是什么圣旨。暗暗地也笑祁曜,还真不像他平时的持重。 柳夫人也是急急忙忙在院中搭了祭台,焚了沉香。 待柳夷光到了,才领着几个孩子一起跪下听旨。 礼部尚书李大人亲自宣读了圣旨。 赐婚睿王?睿王妃! 整个柳府鸦雀无声。 “柳大娘子,接旨。” 柳夷光泰然自若地接过圣旨,李大人又道:“因旨意来得急了些,有些东西尚未备齐,过几日,再给柳娘子送来。” 常星哼唧了一声,满脸堆笑,“娘子,这单子上的,都是殿下准备的。殿下准备得可齐全了。” 李大人默然,这主仆二人有毒,谁沾谁亡。 柳夷光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李大人心道,奚之先生放浪形骸,没想到他竟能欣赏端庄大方,循规蹈矩的柳大娘子。 因是李大人亲自带队前来,倒也不能说宫中不重视这个赐婚。 柳夷光目光炯炯地看向常星,轻声细语:“常大人,借一步说话。” 她将常星稍稍带了几步,才问道:“睿王,他是不是要出征了?” 常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他只知道主子确实有在为出征做准备。但是,圣上不是还未点头么。 “殿下确实有准备。”常星相信,皇上点头是迟早的事。 柳夷光眼睛眯了眯,“今日我忘了同他说这件事,常大人,您帮忙带句话,就说,我也想一起去。” 那怎么行?常星顿了顿,道:“娘子,这打仗的事,咱还是不要掺和了?刀剑无眼,伤了您可怎么好?再说区区一个赫连贞,不过数月,殿下就能回来了。” “您帮我带个话就行,他怎么想,让他自己来同我说。” 柳夷光目光倔强,常星叹了一口气,他说服不了主子不去战场,看样子也说服不了女主人……他未来着实堪忧。 夜幕低垂,帝都大半府邸的灯火还很璀璨。 睿王殿下的婚事定了,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周府一晚上不知碎了多少杯盏。周老夫人拍着案几,愤然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座下众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周老封君指着几个夫人骂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木头,养出来的女儿也都是石头!这么多年,都讨不了皇后的欢心,她就是对一个野丫头都比周府的女儿上心。” 几位夫人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周氏能成为四姓之首,确实有皇后娘娘的功劳,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盯着太子妃的位置。 相同的场景,也在姚府上演。姚老封君亦被气得不轻。 因着皇上皇后恼着姚府,如今姚府掉到了四姓之末,这些年,他们悉心培养府中的小娘子,对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 “你们不是说那个柳大娘子肖似十一娘?奚之也同她亲厚?去查,查她是不是十一娘的骨肉?她那个时候可是带着肚子走的!” 姚大老爷道:“已经命人去查了。” “奚之还是不肯回府?”姚老封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刻毒,“他到底要闹到何时?你们有没有同他说已经将十一娘加回族谱了?” “他根本不见姚府的人。”姚大老爷叹了一声,“不如还是将婶娘接到帝都来,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动奚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府内纠纷 次日清晨,柳夷光照例先去自己的小菜园转悠。土豆长势良好,菘菜上有菜青虫,她一只一只挑出来,放到草编的小笸箩里。 玩得不亦乐乎。 秀楼的侍人,各个眼底带着青色,面上挂着无奈和纠结。 “这种情况,娘子昨夜居然睡得那么香甜?”烟雨艳羡,自己昨晚当真受到了惊吓。圣旨来得也太突然了。 杏雨幽叹了一声:“相比昨晚睡得安稳,娘子今日有心情给青菜捉虫不是更叫人吃惊?” 整个柳府,哦不,整个帝都可都被这道圣旨惊得不轻,夜不能寐者甚众。 迎香去针线房取娘子的衣物时,便听到绣房的绣娘们在议论。 “听说,外头已经有不少传言,说咱们柳府的门楣不堪为配。” “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娘子只配在睿王府做个侍妾呢!说起来,也确实有点高攀了。” “你不要这么说,大娘子人还是蛮好的嘛。” “好什么好?别人的妹子是希望兄弟上进,偏偏她一回,几个郎君被她勾得总往厨房跑。” 这声音听得耳熟,迎香听了皱眉,用力地踹开了绣房的门,见其中一人是大郎君院里的金鼓姑娘,脸色冷了下来,果然又是她? 迎香看上去是个脸圆圆还带着婴儿肥的可爱小丫头,这会儿冷着脸不说话,眼神凌厉如寒箭,与她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有那么一瞬,金鼓感觉到自己被吓到了。 “金鼓,你这么喜欢嚼主子的舌根,不如当着夫人的面说去。” 说着,便过来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外头拖。 金鼓是大郎君院里的大丫头,又一向的夫人的喜欢,府里的人自然会给她几分颜面,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待她呢。 “你个死丫头,放开我!”金鼓奋力挣扎,也难从迎香的钳制中挣脱。手脚并用,竟扯住了迎香的头发,将她的发簪都给扯掉了。迎香却不还手,只抓着她往安吉院的方向走。 而且迎香看着个头小,可力气却大得出乎意料,几乎是拖着她往前面走的。 她们这般闹腾,很快就在府中传开了。 大郎君的侍人和大娘子的侍人打起来,这等好戏从未在柳府上演过,不围观都可惜了。 柳夷光起初听到来人禀报时,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 “你说谁跟人打起来了?” 杏雨几乎要翻白眼,娘子,您都问了三遍了。 “迎香啊……” “我去,谁把我们小白兔惹急了?”柳夷光扔下捉虫的筷子,匆匆忙忙地就往安吉院去了。鸢儿几个都如小尾巴一样跟着过去了。她们几个都不太喜欢金鼓,也猜到了这回迎香动手的原因。 安吉院中,迎香和金鼓跪在花厅门口。 却只有迎香发丝散乱,形容狼狈。 柳夷光心里不甚舒服,这是单方面挨揍了? 柳夫人冷着脸,今日已经够忙了,她们还在这儿添乱。迎香身份特殊,并不算柳府的下人,她管教起来也不那么得心应手。 然则,到底是她先动的手。 柳夷光看迎香腰背挺直的跪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凝。 “女儿给娘亲请安。” 柳夫人应了一声,她蹬蹬蹬跑过去抱住柳夫人的胳膊,“娘亲,小丫头嘛,打打闹闹太正常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们一回。” 迎香冷凝的面色有崩裂之势。 “奴婢和金鼓都有错,请夫人责罚。”迎香心道,反正自己皮厚,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连主子的声誉都维护不了,她是没脸跟着娘子回去的。 柳夷光尴尬地笑了笑,小丫头还挺犟,她瞥了一眼柳夫人日渐增长的怒火,轻咳了一声,玩笑道:“迎香这小丫头是个实心眼儿,她说她知错了,便是真的知错了。” 柳府对下人的约束很是严苛,柳夷光朝迎香使了一个眼色,小妮子接收到她的眼神后居然淡定地垂下了头。 也太倔强了!她反省了一下自己,平时好似对身边这些小丫头的了解不深,迎香在她印象里乖巧还软萌,无论她说什么,她都跟应声虫一样附和,在她们几个小姐妹里也是顶顶和气的一个人。 “行了,说,为什么动手?”柳夫人不理会柳夷光的撒娇,质问迎香。 迎香淡淡答道:“奴婢听到金鼓背后议论娘子的婚事,一时气愤。” 金鼓是真的没有想到她真的将事情捅到夫人这里来,本就心虚,这会儿只能哭着求饶:“奴婢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把外头听来的话说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她只是传了话,但是没有故意中伤大娘子。 闲言闲语,柳夷光听多了,听再多难听话心中都毫无波澜。 她现在是觉得迎香太傻,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要挨一顿打。 迎香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又对柳夫人道:“夫人明察,奴婢不止一次听金鼓背后议论大娘子,之前顾及到大郎君与娘子的兄妹之情,不想闹得难看,私下里提醒过她几回。可是这次她说得实在太过分,奴婢忍无可忍了!” 柳夷光又惊了,她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条理还特别清晰。 她的眼睛眯了眯,迎香又是谁放到自己身边的? 金鼓眼睛红红的,咬牙切齿道:“你胡说!” 迎香没有反驳,只是对柳夫人磕了一个头。 柳夫人沉吟,迎香这个小丫头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可,金鼓也不像是会乱嚼舌根的。 她的私心,自是偏向金鼓。金鼓打小就伺候大郎,很是本分也懂得分寸。 “去将银鼓唤来。” 鸢儿几个都低垂着头,银鼓也是大郎君院里的,定会帮着金鼓说话。 柳夷光看迎香脸色未变,又瞥了瞥站在一旁的几个小丫头,比当事人还急。生怕她们轻举妄动,朝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稍安勿躁。 她也理解柳夫人,毕竟金鼓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能将她从河东带到帝都来,自然对她极为信任。相比迎香这半路来的,金鼓算是自己人。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告诫她们要守府里的规矩,还要忍让。 第二百二十章 道歉用的馋嘴鸭 看着迎香倔强不肯服软的样子,她委实狠不下心弃她不管。 小丫头这点儿反骨,有点像自己。柳夷光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与兄长院子的侍人都不熟,金鼓常常露面,她还有些印象,银鼓却总是待在院子里不太出来走动,所以,她也不知道银鼓是什么性子。 银鼓被带来,柳夷光友善地朝她笑了笑,这笑容纯净得好似荷叶上挂着的露水。 银鼓微微一愣。 “银鼓,你说,金鼓背地是否议论过娘子?” 这么直接吗?柳夷光些许错愕。 银鼓面色如常,声凉如冰,答道:“是,金鼓姐姐有时会出言不逊。” …… 这个耿直的小姐姐还真讨人喜欢。 金鼓面如死灰,只是一双眼睛看着银鼓,包含着深深的恨意。 柳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银鼓不会说谎。 “金鼓银鼓,随我过来。” 金鼓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或许是跪久了,起来的时候站不稳,轻摔了一下,还是银鼓过去将她扶起来。 柳夫人神色神色平和的看向迎香:“你没错,起来。” 迎香呆愣了片刻,给柳夫人磕了一个头。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没用上还觉得怪浪费。 鸢儿几个立刻围了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像是对待英雄一般。 柳夷光看了觉得好笑。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了,回秀楼再罚你。” 迎香垂首笑了笑。罚就罚呗,保护主子受罚,光荣! 至于柳夫人如何处罚金鼓,柳夷光并不在意,只是兄长那边,还是要交代一下。 思量了许久,她决定用一道馋嘴鸭来表达歉意。 道歉用的,自然是要独一份儿,柳夷光决计只做一只,这样才更能显得有诚心。 至于,杏雨问道为何偏偏选择馋嘴鸭,柳夷光也只是一笑而过。 她现在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准确地来说,是上辈子的事。 每回老叶惹老姚生气,老叶都会在接她放学时买一只馋嘴鸭。清安路中心幼儿园对面那家的馋嘴鸭,未出炉时便已经香得让人移不开脚步。她那时最爱这个香味,常常在锅炉边拼命地吸着香气。要不怎么说是馋嘴鸭呢?闻着这个味儿,怕是神仙都要滴口水了。 老姚一看到馋嘴鸭,好像就不那么气了。 柳夷光自己配好了香料包之后,对杏雨说:“记住这个香料包,特别好用。” “八角一两二钱,花椒、白芷、白蔻、小茴香、香叶、干辣椒各一两,甘草、公丁香各二钱,山奈八钱,肉蔻、草豆蔻各九钱,陈皮六钱,木香五钱,千里香一两八钱克,砂仁、去子草果、良姜各六钱,白胡椒、桂皮各五钱,荜拨二钱,葱头、姜块各二斤五两,大蒜二斤,芹菜一斤。” 鸭子要香料水中浸泡一整日,再加花雕酒及少许清酒,腌一小时。 期间,她还让杏雨至钟记弄了一些烤鸭滴落的鸭油。 原本也只是让杏雨过去碰碰运气,结果,她带了一大壶回来,炸一只鸭子尽够了。 杏雨满脸兴奋之色:“娘子,您知道吗?钟记的烤鸭都卖疯了,钟掌柜说,光今日就卖了一百多只呢,从早到晚锅炉都没停过。” 柳夷光倒是不觉得意外。她早就知道烤鸭会风靡。 “奴婢在钟记等候的时,还听到了一桩事,与娘子有一点点关系。”杏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娘子。 柳夷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回道:“说来听听。” “就是之前来府上提过亲的李府,娘子记得伐?”杏雨声如蚊蝇,“据说他家三郎君在家闹绝食。” 柳夷光满脸黑线,李少辉这个小少年还真的很执着。 “他闹绝食与我何干?” “李府的这个三郎君就是之前要同娘子说亲的嘛。”杏雨只是觉得,有人为自家娘子做到这种地步,其心可鉴,感人至深。 “不如,你将这话说与睿王听听?” 杏雨抖了抖,做了一个缝合自己嘴巴的动作。 柳夷光心里有一点不高兴,在双柳庄时,李少辉这小王八羔子就没少给她整事儿,到了帝都,居然又想给她抹黑。 得三哥过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闹绝食?她便要看着他变成这个撑死鬼! 柳夫人给金鼓的惩罚出来了,金鼓是家生子,除了她,家人都还在河东。柳夫人给她指了一门婚事,让她还是回河东去。 柳夷光听了,也不甚唏嘘。 珍嬷嬷见她难受,便同她讲道理,“背后生主子的是非,本就是大错。但柳夫人罚她,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 柳夷光好奇地看向珍嬷嬷,然后道:“麽麽您别说,让我猜猜看。” 珍麽麽本意就是要教她,含笑点头,让她答。 “金鼓是不是喜欢上大哥了?” 珍麽麽咳嗽了一声,说得可太直白了。 “她是动了心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奴婢瞧着,柳夫人原本就打算让她侍奉大郎君。” 珍嬷嬷话还未说完,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珍嬷嬷的意思是,金鼓是给大哥准备的通房啊。 看她脸红,珍麽麽暗暗发笑,面上正色道:“这些事,娘子迟早都要明白。柳夫人弃了她,是因为她心气儿太高。” 柳夷光点点头,她有点明白珍嬷嬷的意思了。一般侍妾通房都会选择老实本分的,这样也不会太影响小夫妻的感情。柳夫人之前以为金鼓老实本分,可现在察觉到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老实本分。 而且,她也听迎香说了,金鼓还怪自己把哥哥们勾得不思进取只知玩乐了。 这就不是一个奴婢该管的事儿了。若是她当了大哥的枕边人,被她一挑拨,兄妹之间还会生嫌隙。 柳府三位郎君今日都不在府中,晚膳前才回来,大约听闻了今日之事,三个院子里都鸡飞狗跳了一会儿。 三位郎君都放出了话来,日后再有人在背后议论大娘子,先抽一顿鞭子,再拔了舌头卖出去。 柳大郎君让人送了一块上好的砚台过来给她赔罪。 着实令她感动。 这道馋嘴鸭也叫来人带了回去。 馋嘴鸭的香味是一路飘散过去,勾得馋虫在心里拱得难受。 二郎君和三郎君听说,这是大娘子给大郎君赔罪做的菜,羡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周府拜帖 柳府的晚膳是一起用,大郎君却未将馋嘴鸭带来分享。 三郎君痛心疾首:“大哥,你居然吃独食。” 二郎君对着柳夷光控诉:“小妹,厚此薄彼不可取,不如待会儿再做一只?” 柳夷光浅笑摇头,很有原则:“不行哦,小妹只在道歉的时候做馋嘴鸭。”说完顿了顿,换成促狭的笑意,又道,“不过,凭我的能力,想必大家都有机会吃到。” 真是巴不得她现在就能犯点错好么?要说馋嘴鸭的香味比酒香还要上头。 柳夫人额头上的青筋抽动了两下,倒是很会未雨绸缪。 晚膳过后,二郎君和三郎君都黏在大郎君身边,一个要与他探讨兵法,一个要与他畅聊人生。 又是肚子圆滚滚的一餐,柳夷光正打算功成身退,柳夫人将她留了下来。 她也是被赐婚的消息震得不轻,从昨晚开始便一直恍恍惚惚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夷光:“你对赐婚怎么看?” 柳夷光根本就压制不住此刻的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心悦一人,掩饰不住。 柳夫人刹那间失神,脑中却是一张明媚张扬的笑脸,她的下巴点着远处马背上的人,有点不耐烦地对她说:“你看清楚,那个才是本姑娘喜欢的人,你喜欢柳敬勇,自己去追,别来烦我!”那时候她看自己,就像是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小丫头,烦自己烦得要命。 可,那就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了她。 “我很高兴。” 柳夷光笑容柔和,虽然还是觉得闪婚草率,但是,她不想冒着失去他的危险,把他推到虎视眈眈盯着睿王妃位置的人身边。 她没有忽略掉柳夫人表情,垂眸沉思,祁曜挺好的呀,怎么他们好似都不太满意他的样子? “你高兴就好。”柳夫人掩饰自己的情绪,又道:“今日不少府上递来了拜帖,都是一些小娘子,你稍后将拜帖拿回去,看看有没有你见的。” 柳夷光讶然,她现在可没有出去交际的心情。 她还在等着祁曜给她回话呢。 “还有一件事,”柳夫人道,“贤王要去封地就藩了。” 哈? 柳夷光满脸问号。 “贤王今日早朝时自请就藩,贤王此举,倒是颇得人心。” 略思索就知道,贤王这个举动确实是像在避嫌,可柳夷光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他盯着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不至于现在才撤? “他们这一示弱,宁远侯府那边的事情,圣上应当会从轻处罚。”柳夫人有些担心她,道:“最多只能治宁远侯世子一个纵马伤人罪。” 柳夷光浅笑嫣然,过程有些曲折,可这正是她想要的,已经足够。 回到秀楼,菱香交给她一封信,竟是大哥的来信。 她迫不及待地将信撕开来看,看完之后,立即烧掉。 信上说繁水孟氏的当家人正在打听她的事情。 繁水孟氏,他们到底要找的是灵峰寺的柳郎君还是武卫将军之女柳大娘子?柳夷光颇为头疼,她在灵峰寺时并未露出什么马脚?而且,他们已经给了谢仪,也不存在想要报恩了。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专心研习医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受了这一回伤的缘故,这段时间,她的医术长进了不少,很多之前不懂的地方,也像是打通了任督六脉似的,被胡太医稍稍一指点,她看起医术来就事半功倍。 次日,她仍一边看医术一边等祁曜的回音。珍嬷嬷将她的医术没收,把拜帖堆在她的跟前。逼着她选挑几个出来。 “嬷嬷,我怕冷啊,您瞧着这天气出门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柳府前几日启用了地暖,待在屋里又暖和又安逸,她实在不想出去找罪受。 珍嬷嬷从中挑出了周氏及姚氏的帖子,放在她的眼前:“娘子,您还真当这些都是来同您交好的?” 柳夷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眼尾上扬成好看的弧度,懒懒的像只狐狸。 “战书?” 有意思。 她挑了周氏的帖子,周五娘子邀请她参与她举办的茶会。 柳夷光抿唇浅笑。将帖子放到一边。 又拿起姚氏的帖子,姚七娘子邀请她参与她举办的诗会。 这回笑不出来了,背诗还行,作诗就算了。 又将其他人的帖子看了一遍,诚心邀请她去玩乐的还真没有几个。多半都是邀请她参加什么茶社诗社画社琴社之类的。 她一个都不感兴趣。 如果非要选一个,还真就只能挑周五娘子的这个邀请。 “嬷嬷觉得,我应该选哪个?” 珍嬷嬷拿起周氏的帖子,道:“周氏有自供的茶园,娘子不去尝尝还有些可惜。” 柳夷光笑了笑,挑了一张花笺,提笔回帖。 周五娘子大约也是怕自己有所准备,定的时间是明日。 珍嬷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也不打扰她继续看书。让人将回帖送去周府后,又兴致勃勃地与杏雨几个为她准备赴宴的装备。 杏雨抱怨道:“还好我家娘子的衣裳多,不然这般急着赴宴,不就只能穿旧衣服了?” 珍嬷嬷讽刺地笑了笑,这可不就是她们打的好算盘。若非皇后娘娘、端亲王妃、寿阳郡主、奚之先生都爱送衣服首饰,她们今日说不定得去成衣店挑几身了。 而她也知道,这会儿去成衣店要么买不到,要么现在买了,明日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咱们大夏的睿王妃,去赴宴还得买成衣,买好的,便会叫人说奢侈,买一般的,便又会说寒酸。 周府不过是打定了,一个武卫将军府,必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罢了。 她将这一层意思说给杏雨听,也是为了让她们学得聪明些。 杏雨听了咋舌。 最终,她们选定了一套烟霞色齐胸襦裙。珍嬷嬷道:“这个料子,是一年才出一匹的烟霞散彩。穿在身上,像极了披着霞光。” 岂非穿着就像仙女?杏雨肃然起敬,捧着衣服的手越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粗,给摸坏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百零八种茶点 柳夷光拿着医书,却无法再心无旁骛地看下去。 她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下一页食材,让人现在就去准备。 鸢儿好奇问道:“娘子,您这又是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柳夷光笑了笑道:“做一道叫做【一劳永逸】的点心。” 好像很厉害,鸢儿目光炯炯,柳夷光捧腹,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鸢儿,你太可爱了。” 鸢儿捂着脸跑出去了。 柳夷光露出登徒子的笑。 她要的食材,简单又不简单,可毕竟是在帝都,收罗起来应该不算太难。 还未至午膳时分,管家已经将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杏雨看着这些东西,有点不确定地问道:“娘子这是要做茶点?”七八中文天才  她之前看娘子用鲜花及果子做月饼,现在看着这些材料,觉得有点眼熟。 柳夷光露出赞赏的笑容,“不错,我要做茶点。” 直至开始做了,杏雨才知道,娘子这一句“我要做茶点”说得有多平淡。 一个下午,一百零八种口味不同,样式不同的茶点。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整个厨房的人都快疯了。大娘子莫不是食神娘娘下凡?瞧瞧这比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点心,甜的做的是花草样式,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错落有致,摆放在一起,仿佛拥有了整个春天。咸的做的是各种小动物及瑞兽样式,有的威风凛凛,有的软萌可爱,就这么放在一起,简直如同珍兽馆。 杏雨盯着娘子的手,心道,这一定是一双被施了仙法的手,以后要好好的保护娘子的手! 材料有多,柳夷光多做了一些,各个院子里都送了一些。 剩下的,让人送去了寿阳郡主府点名给小丸子,另外又送了一份到宝国寺,给小五和弘真。 做糕点很累。晚膳她随便用了一点,回到房中泡了一个澡早早地睡下了。 睡前,她遗憾地想,祁曜是不打算带自己去雕阴了,得想个法子才行。然则,还什么都未想,已经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珍麽麽抓她起床做造型。 晕晕乎乎之间,鸢儿就给她穿上了烟霞散彩齐胸襦裙,层层叠叠,真的似天边烟霞堆砌在身上,却也不显得臃肿。 这也太好看了! 柳夷光自己看这身衣裳都看呆了。做这套衣衫的人,恐怕是织女下凡! “这套衣服,是皇后娘娘送的?” 她现在深深地觉得愧疚,她箱子的衣服实在太多,恐怕还有很多这样的衣服,还未来得及穿,以后也不会再穿了。 太浪费秀娘们的手艺了。 因为衣着华丽,首饰选了几样粉色珍珠做的,这些粉色珍珠看起来低调,实则为鲍鱼珍珠,鲍鱼珍珠本就稀有,而且出的珠也形状各异,颜色有青蓝粉,要得一套圆形饱满的鲍鱼粉珠做的首饰,需要多年收集。这一套是奚之先生送的,真正低调的奢华。 这一身打扮下来,恐怕不下万两。 不管是烟霞散彩的料子,还是鲍鱼粉珠,还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柳夷光隐隐约约感觉衣服首饰都价格不菲,可毕竟自己进布料店和首饰店的次数有限,对这些衣服首饰的价格没有清晰的认识。 柳夫人对她这身打扮也很满意,心中感叹,家里有个女儿就是不一样,多好看呐!看着多赏心悦目!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差不多到了点,柳夫人送她上了马车,这回派去守护的家丁多了一倍。 周府门楣古朴低调,门口镇宅的两口石狮子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沉稳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文物。 百年簪茵的世家,到底看着更有底蕴。 帖子是周五娘子下的,可周府人热情,先是见过了周五娘子的亲娘周三夫人,又由周三夫人领着见了周老封君和其他二位夫人。 周老封君是皇后的大伯娘,在帝都的这一支乃周氏嫡系,地位尊崇。 柳夷光行了晚辈的礼,只感觉来自周老封君的视线并不算友善,自然也起不了亲近的心思,反而加强了警惕。 “老身近来倒是经常听闻柳娘子的事,今天一见,果然如传闻,是个姝色无双的美人儿。” 怎么都喜欢用同一套说辞来讽刺人呢? 柳夷光笑容始终平和,道:“老封君过奖了。若论美貌,府中千金各个都是顶尖的美人儿,小女比不了。” 她说得很真诚。好似真的因为被夸赞了而自谦一般。 周老封君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小丫头不一般啊。一般的小丫头,在自己的气势之下,总会有点畏首畏尾,她非旦没有如此,坦然自若不说,还能给予反击。 “老身将元朗当作自家小辈看待,你既然已经赐婚与元朗,老身视你于元朗无异。免不得要教导你几句。”周老封君眼中闪过矍铄的光。 柳夷光笑容更加炽热,“老封君,能够得您的教导自然是小女三生有幸,毕竟只是刚刚赐婚而已,小女不敢与睿王殿下相提并论。” 她才不是肯忍气吞声的人呢。 “这回小女应周五娘子之邀前来,没想到会见到老封君,下回来拜访,再给老封君带一些点心过来。” 说完,便行了告退的礼。 不知礼数,不懂规矩!周老封君眼铮铮的看着,只能让她退下了。 她才一出门,周老封君就粹了一个茶杯。 “这样的女子,如何与睿王相配?” 几位夫人都垂首不语,这些又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人家睿王喜欢,皇上皇后首肯,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 何况,她们今日对柳大娘子刮目相看。 能不在老封君这里吃一点儿亏,她是真的厉害。 周三夫人带着她出了周老封君的院子,亲自送她去了五娘子处,一路上都在打量着她。越看越心惊。 柳夷光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周老封君长得并不慈祥,说话也不好听,可她根本就不怕她。她只是一个老太太,她不可能公然的为难自己,所以才给她一个“自家小辈”的身份,想像教训自家小辈一样教训自己。一旦她拒绝接受这个身份,她便拿自己无可奈何。 是呵,周老封君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能拒绝得了周府“自家小辈”这个身份。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斗茶~ 周家的小娘子五岁之后,都一起住在撷芳园。每人一间正殿两间侧殿,房屋尺寸规格则以长幼为序。众姐妹在一起吃住,吃穿一样,也受一样的教育。 听起来还真是和美。 据说,帝都有不少人家现在都在效仿周氏。 如今,撷芳园中一共住着七朵金花。 周三夫人简单地同她说着周府的事情,尽着地主之谊,柳夷光颔首浅笑。心想,周府的姑娘还真多。 将她带至撷芳园,周五娘子的侍人来接,引她往暖阁去。 周三夫人笑着对她说道:“这回五娘请了许多小娘子一同玩耍,柳娘子定能玩得愉快。”看得出来,周三夫人并不想同她交恶。 柳夷光淡笑称是。 茶会是在暖阁举办,对于这一点,她还很是满意。 暖阁中已经聚了不少人,柳夷光进来时,众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这让她荒谬地感觉到有一束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 柳夷光一个个看过去,到底还是小丫头,不能完全隐藏住自己情绪。 周五娘子觉得屋里的人都停止了呼吸,生怕将她给吹散了去。她以为……拜月宴上的柳大娘子已经足够让人惊艳,原来,她还能更出彩。 如梦初醒,她带着热情的笑容,上前迎她。 “阿柳妹妹,你来了。你今日这身衣服可真好看。这料子好似烟霞散彩?” 柳夷光的心抖了抖,脸上的笑容也更热切。漫不经心道:“是吗?我不知道,这衣服是一位长辈送的。” 众贵女的神色俱是一变。皇后娘娘都给她送衣服了?那定是对她极为看重了。 周五娘子的笑容一滞,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收到你的回帖我很高兴呢,以后妹妹要多来周府走动才好。” 柳夷光的头微微一偏,带着些许俏皮,“感谢周五娘子邀我饮茶,我最是喜欢茶道。这次,带了些自己做的茶点来。” 一人掩嘴笑道:“柳娘子怕是不知,我们茶会向来只食五娘的花馔。” 周五娘子是见过她做的月饼的,比自己做的要高明得多。听到何三娘子的话,心中暗道不妙。柳大娘子应当是有备而来。 “原来如此,”柳夷光抱歉地笑了笑,很真诚地看向周五娘子,“不好意思,头一回来,不懂你们的规矩。” 周五娘子被她的笑容蛊惑,晃了晃神道:“其实,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何三娘子脸一红,将头扭向一边。 柳夷光举起手,朝身后的鸢儿和杏雨做了一个手势。她二人便上前去,将餐盒打开。 “教我茶艺的师父曾说禅茶一味,是以我便做了一百零八种茶点,用以佐茶。” 一百零八,在佛教中是极为特别的数字,佛珠为一百零八颗,袈裟布料是一百零八块,敲钟要一百零八声,念经需一百零八遍。 周六娘子惊叹了一声:“一百零八种?”她忙上前仔细瞧,越瞧越惊讶:“竟真的没有一样重样的!” 鸢儿和杏雨很是克制心中的骄傲,眼神却炯炯如正在战斗的雉鸡。 听了她惊讶之声,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精致至极,清雅至极,生趣至极。 柳夷光介绍道:“这一百零八个点心味道也都不一样,花草样式的为甜口,动物样式的为咸口。” 众人脸上表情不一。一百零八种口味,一百零八种样式,都不重样?柳大娘子是长了七窍玲珑心吗? 有一些小娘子也是单纯喜欢茶道才来参与这次茶会的,看到这样的茶点如何不心动。 “柳姐姐,这真的都是你亲手做的?你的心思也太灵巧了!” “呀,这小兔子胖乎乎的真惹人怜爱,教人怎么忍心吃嘛!” “这是我最喜欢的梅花,做得真精致!” 听到赞美,柳夷光笑得温柔。并一一解释:“白兔饺是水晶虾仁馅儿,这梅花是梅花豆沙馅儿。” 听了她的解释,又有人点了几样,问她是什么做的。柳夷光一一回答。 几个小娘子偷偷瞧她,柳大娘子真的好好看,说话温温柔柔,有点儿像是从南方来的。 “柳姐姐,你长得好看,做的茶点也好看~” “柳妹妹,你的声音也好好听呀~” 简直是大型圈粉现场。柳夷光听愣了,清清浅浅地笑着,比刚进来时要真诚。 周五娘子紧紧地握着拳,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今日特意准备的茶点,不用再拿出来了。 茶会,也不仅仅是比拼茶艺,饮茶吃点心,小娘子们也会聚在一起聊聊衣服首饰或事诗词歌赋。 现在众人都被这一百零八道茶点给吸引住了,话题便都围绕着茶点来。 没人找她的麻烦,柳夷光也落得轻松。 “茶点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不如咱们现在就开始斗茶?”周七娘子提出建议,毕竟,这些小茶点太诱人,她想早点尝尝味道。 柳夷光没有异议。 虽然,她的帖子上并未提及“斗茶”一事。却不妨碍她未雨绸缪,将自己的茶具都带了过来。 一个小娘子看向她,好奇问道:“柳姐姐,你怎么没有带自己茶具过来?” “带了,在车上,现在就让人去取。”回答完她的话,柳夷光便让鸢儿去将茶具给取来。 “柳娘子头一回来,我便说一下玩法。”周五娘子看着她亲切地笑道,“咱们斗茶,有三项,一斗茶令,二斗茶品,三斗汤戏。” 听到斗茶令,柳夷光颇为头疼,难不成要作诗? “斗茶令,便是一人一句带‘茶’的诗。” “斗茶品,便是斗茶的汤色和水痕。” “斗汤戏,便是斗分茶之技。” 原来只是比背诗啊,柳夷光提上的心,又放下了。 她点点头,道:“原来帝都是如此斗茶的,听上去很有趣。” 坐在她身旁的小娘子又道:“柳姐姐可是第一次斗茶?那姐姐可要当心了哦,咱们在座的有三位茶痴,茶艺高超。” “是么?” 小娘子笑了笑,同她耳语,“就是周五娘子,何三娘子,曾十娘子。她们三位茶艺不相上下,每次斗茶都极为精彩。”说完她有点害羞道,“我呀,就是来蹭好茶喝好茶点吃的,嘿嘿。” 第二百二十四章 斗茶令 周五娘子也并未向她引荐各位小娘子,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位小娘子的身份。听她说话,很是可爱,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怎的这般有趣?” 小娘子闻言,脸微微一红:“哎呀,我都忘了向姐姐介绍自己,我叫萧思,家中行九。” 萧府的姑娘?柳夷光心道糟糕,是寿阳郡主的对家。 “萧九娘子,幸会。” 萧九娘子的脸又一红,柳娘子的声音可真好听。 “柳姐姐,你可以唤我思思的嘛。” 完蛋,这小娘子好生可爱。真叫人难以拒绝。 “思思,幸会。” 萧思又是一阵脸红。 众贵女将自己的茶具一一摆放了出来。柳夷光看着周五娘子摆放出来的一共十二样:烘茶炉、木茶桶、碾茶槽、石磨、茶葫芦、茶罗、棕帚、茶碗、陶杯、茶壶、竹筅、茶巾。 她的这套茶具看上去颇为古朴,尤其是黑釉兔毫文的茶碗,看着赏心悦目。 鸢儿将她的茶具取了来,柳夷光淡定地摆放好。她的茶具并非出自名窑,胜在样式别致,花色清雅。 萧思见了,好奇道:“姐姐,你的茶具好似同我们的不一样。” 柳夷光笑了笑道:“我吃不惯煎茶,这一套是泡茶的茶具。” “我还从未听过这种吃茶方法。” 何三娘子面带讥讽:“我倒是听闻,那些平民之户,吃不起茶,便随便在山上采些野茶用来泡水喝。这也能叫茶?真是可笑。” 真是,到哪儿都能遇上这样狂秀优越感的人。 柳夷光淡淡道:“何三娘子做什么要将茶艺说得这般俗气?茶叶本就以天生天长为佳,山中野生的茶树饮露餐泉,吸收日月精华,品质未必就不如高价买来的。我师父也是自己上山采野茶,有何不可呢?我听何三娘子之言,便知道你根本不了解泡茶之法,只一味的鄙视,未免太过狭隘。茶就是茶,或许茶技有高低,但饮茶之法却无贵贱之分。” 她这话说得并不客气,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 在座之人,大部分都没有听过泡茶之法,而且,她的师父,不就是寺里的某个尼姑,估计也是穷得只能上山自己采些茶叶泡水喝,还将这个法子当宝贝似的传授给她,她还当宝贝似的来这里献宝。 要不怎么说,这些从外地回帝都的,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何三娘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冷笑一声:“那咱们姐妹们就等着见识柳大娘子的泡茶之技。” “好说,”柳夷光神采焕发,眉目飞扬,“敬请,拭目以待。” 可真是……嚣张啊! 萧思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崇拜。那日听姐姐说起拜月宴上的事,她便对柳大娘子十分好奇,今日一见,当真如姐姐说言,是个自信到无畏无惧的人。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柳大娘子的茶艺绝对很高超。她现在,真的是翘首以待。 周五娘子不想场面更加难堪,便打着圆场道:“怪我没有事先与柳大娘子说清楚规则,这一次就让柳大娘子用泡茶之法斗茶。” 何三娘子哼了一声,却还是给了周五娘子几分面子。没有反唇相讥。 其余的小娘子,不想参与到她们的争斗之中,冷眼旁观。 “五姐姐,快开始斗茶令,我近来得了好几本孤本诗集,里面有不少写茶的诗呢。”周七娘子软软糯糯的撒娇。 一人玩笑道:“是呢,若再不开始,七娘都要将这几句给忘掉了!” 众人友善发笑。气氛好了很多。 周五娘子宠溺地看着七妹,笑道:“好,那便开始。” 为了照顾头一回参与的柳夷光,周五娘子提议从她这里开始。她便也不谦让,开口说了一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众贵女:??? 怎么一来就是自己没有看过的? 承认自己没有看过很丢脸,可若是她杜撰的呢? 曾十娘子皱了皱眉,问道:“不知柳大娘子这首诗出自何处?” 她这才反映过来,她念的是上辈子背过的诗词。大夏可没有…… “是前朝一位隐士诗人杜耒的诗作,全诗为‘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我也是偶然得到他的诗集,觉得此诗意境极佳,情意甚浓,令人心生喜悦。” 诗是好诗,若是真有这么一位诗人写了这么一首好诗,即便是隐士,也不该籍籍无名。可是,这首诗又的确不像是她能杜撰出来的。 只能算她过。 柳夷光垂首浅笑,又听她们念诗。大部分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不过这样更好,使得她的储备更为充实。 一轮下来,已去了二十句。又轮到她了。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这回不等她们问起,她便答道:“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诗人名唤白居易,诗题《山泉煎茶有怀》。” 又是她们没有听过的诗人! 她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书? 可是,她说得这么真,众人无法,也只能算她过。 第二轮,有四人未接上,直接出局。还剩十六人。 她自己也惊讶,居然有这么多写茶的诗? 轮到她了,她片刻都未思索,张口就来:“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同样,又用极快的速度解释:“此诗仍为诗人白居易所作,诗题《琴茶》,全诗为: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 “不是,这位诗人的诗写得这般好,怎会籍籍无名?” 终于有人发出了疑问。 柳夷光沉着道:“诗人自己也说了他任性嘛,想必是不想为名利所累,才掩藏自己的才华。” 一位娘子感叹道:“真名士自风流,隐士能隐成这样,着实令人叹服。” 说着自己主动退出了斗茶令,让人拿纸笔来,到一旁将柳娘子念的三首诗誊写下来。写完之后,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想从她这里听到更多佳作。 三轮过后只剩十位。 “一定要茶字的是么?茗行不行?” 周五娘子道:“一定要带茶字。” 柳夷光微微一笑,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念完之后,室内安静极了。 “纳兰容若词一首词牌名《浣溪沙》。” 拿笔的小娘子笔飞速地写下来,一边写一边念,被词中的深情所感,语气带着些怅然。 这样的诗人,她们居然都没有听过,真叫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对了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斗茶品 抖茶令持续至第六轮,便只剩下三人。她、周五娘子、何三娘子。 她们二人看上去还很轻松,柳夷光这边也未曾有压力。 她们行令的速度越来越快,你一句我一句,如行云流水。气氛紧张又令人兴奋。周围的小娘子都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这三个人都太厉害了! 也不知道第几轮过去了,何三娘子一句没有接上来,出局。 便只剩下她与周五娘子,两人目光遥遥相撞,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 “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 “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 二人对峙,反而要从容得多,一来一往,让看客应接不暇。 仿佛她们腹中还有百句千句。 又对了许久,节奏慢了下来。 “听得松风并肩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 “却逢大士开青眼,先出茶花五百瓯。”柳夷光顺嘴接了下去,忽而反应过来,道:“周五娘子,你方才的诗句里无‘茶’字。” 咦? 众人疑惑脸。周五娘子方才说的什么来着? “‘听得松风并肩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没有‘茶’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如此。 周五娘子的脸色微变,是了,刚才太着急了。 柳夷光带着些许调皮的笑意,“我赢了,周五娘子,承让。” 她这一笑,如阳光刺破乌云,明晃晃的耀人。 周五娘子仿佛心跳都要停止了,如此光芒四射的笑容。令人仓皇得想要逃走。 “周五娘子?”柳夷光见她一个聪慧漂亮的小丫头现在有点儿呆呆的,良心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自己这也是仗着多比她们多积累了一两千的文化才取胜的,是不是胜之不武了? “柳妹妹博览群书,五娘很是钦佩。” “周五娘子的学识更让人钦佩,实不相瞒,你说的好些,我都没有看过。” 你念的诗才更冷僻好么?不仅冷僻,而且每一句拎出来都精妙绝伦! 她坦坦荡荡的态度,倒是博得了在场贵女的好感。 方才那位自己弃权记录她所念诗句的小娘子这会儿已经如痴如狂,急不可耐地问道,“不知道柳妹妹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唐诗宋词三百首》?柳夷光垂眸道:“我书读得杂。寺中有什么书便看什么书。” “柳妹妹,你的书可否借我一观?”那小娘子说完,恐怕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又道:“我也收集了一些孤本,可与你交换。” 柳夷光颇有些为难,“抱歉,我看的都不是自己的书。都是我师父的。” 小娘子颇为失望。 “额,不如你在这几位挑一位你最中意的,我可以将他的诗作默写下来送给你。”孩子的求知欲这么强,不满足一下,都觉得对不起她。 果然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纠结了片刻之后,便选中纳兰容若的。 柳夷光爽快答应。 其他人也想效仿,却也知道,柳娘子方才说挑一位,就是不想太麻烦,于是只能作罢。 这么看,柳大娘子的性子可真好呀。 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人?怪不得能将供在神坛上的睿王拉下凡尘。 众贵女酸溜溜的表示,自己再这般嫉妒下去,恐怕就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通了这一层,众人都开始期待她的“泡茶之技”。 “准备斗茶品。” 有部分小娘子为了更好的观战,放弃参与。 茶以新为贵,因此斗茶多选在新茶初出的清明节期间。当然,也并不只有这个时间,其他的时候,也能随便斗着玩玩。 不过,玩的也是财力。 豪门世家,为了斗茶取胜,相当愿意砸钱。拿周氏来说,周氏自己的茶庄几乎遍布全国,一年四季都出茶,品质还高。周氏茶庄的茶,除了要进贡给宫中,其他的都留给自家,并不外售。 光茶一项,每年就不知道要花费几何。 往常斗茶品,几乎都是周府的几个小娘子“自相残杀”,其他人委实难逢对手。 这也是为何她要选择用泡茶来斗汤色。 “泡茶之技,与点茶之技艺不同。所以也不能用点茶的评判规则来评判泡茶。” 哪有这样的?! 可是好想看她的泡茶之技。 “所以,若是我展示出来的泡茶之技你们无法认可,我便认输。” 何三娘子面有不虞:“柳大娘子,标新立异也要有度。何不就与我们一茶?” 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正色道:“怕你们觉得我在欺负你们哦。” 你还能更嚣张一点? 方才积攒出来的一点好感,尽数退却! “柳大娘子在寺中长大,竟也没学会‘不打诳语’?” 柳夷光笑得明艳张扬,“原来在帝都是不允许说实话的。那行叭,泡茶之技先放一放,就来点茶。” 她快速地换了一套茶具。这一整套茶具是祁曜送的,尤其是这个油滴天目茶碗,祁曜很是宝贝,见她喜欢,也割爱了。 众人见到此碗,俱咋舌。 周五娘子的黑釉兔毫文天目茶碗难得,柳大娘子的黑釉油滴天目茶碗就更难得了。 若是斗茶器,柳大娘子也胜出了。 一个区区武卫将军之女,为什么能拿出这样的东西? 或者,她们更想知道,河东柳氏,真的没落了么? “我准备好了,开始罢。”柳夷光敛去了笑容,若说她是面无表情倒也不是,反正,没有参与斗茶品的小娘子看着她,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很是祥和。 汤色和水痕,其实都与汤花相关,汤花的标准是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则等而下之。 她才跟着智一禅师学习煎茶点茶分茶,这茶饼也是智一禅师送的。 智一禅师的东西,还能有不好的? 柳夷光从容不迫地将茶饼烤炙碾细,然后烧水煎煮。 萧思在一旁观看,眼睛都沾在了她的身上。 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柳大娘子煮的是毒药,想必自己也会喝下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乌龙茶茶艺 满室茶香,馥郁浓酽。 她不喜欢斗茶,却喜欢这聘婷袅娜的香气。对嗅觉异常灵敏的她而言,算得上是极大的福利。 柳夷光对温度的把控一向精准到偏执的地步,烹饪如此,点茶亦如此。 这会儿,茶盏里已经出现粘稠的膏状,她适机注入沸水,开始击拂。击拂讲究手法,《大观茶论》中有记载,“击拂既力、珠玑磊落。”手腕用力重茶筅用力轻,出大珠,腕轻筅重,出小珠。 智一禅师教她一次,她便学会了要领。 复点水,轻轻的匀速击拂,将大珠击成小珠。 再点水,运动茶筅的幅度稍大,速度减慢,茶色初现。 又点水,茶筅前后击拂,却不必循规蹈矩可以稍稍随意些,汤花更细腻,茶色更白。 第六次点水,需要更用力,将茶盏底部的茶末打发。 第七次点水,也就是最后一次,她的手腕快速摆动,在盏的中上部快速击打,直到凝而不动,成“咬盏”。 “茶洁如云!”萧思没有想到,在汤色这一项上,她竟也丝毫不逊色。 或许不只是不逊色。 柳夷光将成品置于品鉴台,桌上一共十盏茶。众人围观点评。 “何三娘子,你的茶汤隐有发青,不过也太明显,比上回要好。” 汤色发青,表明制茶饼蒸茶时的火候不足。 “快,将这两盏放到一起。”萧思指着柳夷光的茶盏和周五娘子的茶盏,“单看都是上佳,实在分不出哪个汤色更加,放在一起看看。” 众人深以为然,将两盏茶放到了一起。 纯正的白,不含一丝一毫杂质。就是放到了一起也难分胜负。 “看来汤色这一桩,二位平手。”萧思感叹道,“这个时节能看到这样的汤色,委实令人感动。” 好想喝一口,嘤嘤嘤。 再观水痕。未曾“咬盏”的,出局。 十盏余五。 时间慢慢过去,众人都盯着五个茶盏,一旦发现水痕,便喊道:“出现了,水痕!” 坚持到最后仍不显水痕的,是黑釉油滴天目茶碗。 “柳大娘子胜!” 何三娘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周五娘子怕她闹得不愉快,拉着她的袖子回了座位。 柳夷光笑了笑,却也没有特意说些什么话去刺激何三娘子。 便是她什么都不说,对方应该也很难受。 打脸的爽感还真让人上瘾,难怪有句话叫一直打脸一直爽。 柳夷光偷偷地揉着自己的手腕,点茶之技,太费力。好好的茶,不是放各种调料煎煮便是用打成茶泡泡,口感着实不怎么样。 正想着,萧思凑过来,“柳姐姐,我能尝尝你的茶汤嘛?” 柳夷光为她倒了一杯,又为她夹了一块茶点。 “可喜欢山茶花?” 萧思受宠若惊,“喜欢。” 柳夷光笑了笑,将红色山茶花状的点心放到了她的面前。 “好喝诶!”萧思眯着眼睛,真是不虚此行!她又夹起小点心,看了又看,下定决心似的放入嘴里,点心入口即化,淡淡的花香在口中融化,点心并不甜腻,却霸道地占据了她全部的味觉。 “好好吃的茶点。”萧思呆呆地看着柳夷光,呜呜,她前十年一定是白活了! 柳夷光垂首浅笑,饮了一口盏中茶,额,还是喝不惯,干吃抹茶的感觉。她拿了一块橙味的点心,放进嘴里。两厢中和,她这才满足地眯眯眼。 饮了会儿茶,吃了会儿茶点。 萧思好奇道:“柳姐姐,不如展示一下你的泡茶之技?我实在太好奇了。” 好奇的不止她一人,有几位贵女附和。 柳夷光看向周五娘子,客气地笑着问道:“可以么?” “当然,我也很好奇。”周五娘子亦笑着回道。 柳夷光将收起来的泡茶器具摆放出来。一共二十八样。 此时,大家都专注地看着她,才知道,她的茶具有多精致。 “我今日准备的茶叶是铁观音。” 什么铁观音?听都不曾听过。 她将茶仓打开,将茶叶展示给她们看,茶叶是一粒一粒的。她们甚至看不出来这是茶叶。 “茶饼是用蒸的,这个,是炒茶。”柳夷光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便开始准备泡茶。 这回还真不是简单地展示,她还有一点私心,想要普及泡茶之法。因此她将每一样茶具都用上了,行动看上去挥洒自如,实则是经过她精心雕琢的。 看上去,简直就是艺术品。任谁看了这样的繁复的泡茶过程,都不会将泡茶与粗鄙联系起来。 她根本就不是在泡茶,她仿佛是在弹琴,寻觅知音。 她牢记着乌龙茶艺的每一个步骤,活煮甘泉、孔雀开屏、叶嘉酬宾、孟臣沐淋、高山流水、乌龙入宫、百丈飞瀑、春风拂面、玉液移壶、分盛甘露、凤凰三点头、重洗仙颜、内外养身、游山玩水、自有公道、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若琛听泉、乾坤倒转、翻江倒海、敬奉香茗、空谷幽兰、三龙护鼎、鉴赏汤色、初品奇茗、二探兰芷、再品甘露、三斟石乳、领略茶韵、游龙戏水。 三十多个步骤,每一个步骤的细节她都做到了极致。 泡茶整个过程中需要用到力气的地方不多,整个人不用似点茶手腕用力,身体也不会因用用到力气而紧绷,泡茶时舒缓的,平和的,让人轻而易举地沉溺在茶韵之中。 原来泡茶之技,如何奉茶、如何拿杯、如何闻香、如何品茗有这么多精巧的心思在里面。 萧思闻香后,就被铁观音的香味迷住了,“柳姐姐,怎么闻起来有兰花的香味?这茶叶难道是与兰花一起炒制的嘛?” “这便是铁观音的奇特之处,通过炒制冲泡后,它天然带着兰花香气。”柳夷光向她解释。这铁观音是她自己亲手炒制的,香气馥郁持久,味道清新雅韵。 她既想普及泡茶,铁观音便是很好的“敲门砖”。 初品奇茗,她们的第一口泡茶,柳夷光眼中带着自信,这是清香型铁观音,口感清淡,并不苦涩。 “啊呀,原来泡茶是香香的水。”萧思惊讶极了,感觉茶香已经完全与水融为了一体,流到她身体里去了。 柳夷光浅笑道:“是啊,这是最顶级的茶香——水即香。” 第二百二十七章 盏中画 水即香,萧思眼睛亮晶晶的,柳大娘子真的好厉害啊! 众人默默地啜饮着杯中茶,感受着茶香缓缓划过喉咙,充盈至血液中。 此次茶会,来的都是爱茶人,柳大娘子这种饮法,委实雅致。将茶的香趣发挥到了极致。 “柳大娘子,冒昧问一句,你的茶艺师承何人?” 柳夷光沉吟了半晌,看上去有些为难。 小娘子忙道:“柳大娘子若是不便言说,不说也罢,我不过是太好奇了。” “倒也不是不方便。” 曾十娘子放下茶杯,捧着小脸道:“我怎么瞧着柳大娘子击拂的动作肖似睿王?哦,那日见你弹琴,动作指法也与有点像睿王。”许是一起斗过茶,又吃了她亲手做的茶点,曾十娘已经认可她了。 周五娘子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差点儿将茶杯打翻。 在大夏,欣赏美男子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难不成柳大娘子一直爱慕着睿王?还顺利将睿王搞到了手? 众人俱是一副吃瓜表情。 那可是睿王欸!大小宴会,从未见过他给任何小娘子一个眼神。就连自家表妹,咳咳,也从不亲近。 提到祁曜,柳夷光脸上爬上了红云,凭添了一股娇媚,她克制住想摸鼻子的小动作,这会儿该秀恩爱还是秀师父? 她果断地选择了后者,面带丝丝羞涩,朱唇轻启:“听闻睿王的茶艺也师承智一禅师。” 也? 萧思夹起的小茶点从银箸滑落,可爱的小猪猪奶黄包滚下了桌。 “柳姐姐,你的师父是……智一禅师?” 反应未免太大了。 “天也!柳妹妹,你怎么不早说?”曹十娘子欲哭无泪。 你这到底什么命啊?竟能拜智一禅师为师? 智一禅师可是神话般的人物,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的茶道,可被他点拨过的睿王,分茶之技已臻化境。 她们今日纯粹是来找虐的!周五娘子与何三娘子相视一眼,又很快地转过脸去。 “柳大娘子不是一直在河东的寺中么?又是如何跟智一禅师学习茶艺的?” 萧思嫌弃地看了那人一眼:“你难道不知道智一禅师喜欢云游么?禅师都多久没有回帝都了?” 众人点头。 没有想到她们自己倒是给了解释,柳夷光暗自发笑。 “能跟智一禅师学茶艺,简直太羡慕了!听闻智一禅师这些年除了传经都不怎么见人呢!” 柳夷光想了想,倒也不尽然,智一禅师还是很乐意见故友的。 “不过,这些年也没有听说过禅师收了徒弟啊?” 仍有人怀疑她是想借智一禅师抬高自己的身份。 曾十娘子鄙夷地看过去:“禅师收徒难不成还要昭告天下?你当禅师的徒弟是谁都能冒充得了的?” 柳大娘子的茶艺水平摆在这里,也的确是最好的证明。 那人不语,自己也只是合理的怀疑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好么? 听了她话中的维护之意,柳夷光颇感唏嘘,朝她笑了笑,并点头向她致谢。 智一禅师是当世活佛,地位尊崇,别说是他的弟子,便是能单独见上他一面,也是极大的福气。 周十娘子伸出还未退去婴儿肥的小圆手,对她道:“柳姐姐,我不能摸摸你?” 这是什么古怪请求? 错愕过后,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逗她道:“只能摸一下哦。” 旁人也逗她:“十娘为何想要摸柳大娘子呀?” 周十娘子娇憨回答:“祖母说智一禅师是活佛,柳姐姐是活佛的徒弟,那也是神仙咯?摸摸神仙,就能得到福气啦!” 柳夷光:…… 不不不,我并没有这种神奇的锦鲤体质! “十娘说得有道理!”萧思一脸严肃,看向柳夷光,问道,“柳姐姐,我也能摸摸你吗?” 人家七岁,你十二!柳夷光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我也想摸……” “让我也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柳夷光扶额,急中生智:“不是还要斗分茶么?” …… 还有必要自取其辱么? “斗茶就不必了,不如柳姐姐分茶给我们看?” “是呀,我只在一次宫宴时见过睿王分茶,便再也没有见过那般高水准的分茶之技。” “也不知柳妹妹的茶艺与睿王相比,熟高?” “柳姐姐,你和睿王斗过茶么?” 头疼。到底是绕不过去祁曜这一着了。 她们可真是太看好她了,在祁曜教导她的这段时日,她才真的确定,阿爹阿娘挂在嘴边用来敲打他们兄弟姐妹的睿王,他真的是天赋异禀的天才。 关键是此天才还比常人更刻苦。 她一介凡人,如何能与谪仙比? “没与睿王斗过茶,他的茶艺比我高。” 柳夷光陈述答案。 “哈哈哈,柳妹妹,你也太有趣了,我们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回答。 柳夷光无奈,“那你们还要不要看我分茶?” “要要要,我们这就回去坐好。” 柳夷光浅笑,好似,这些贵女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令人讨厌。脑子里想着要勾个什么图,手上的动作好似比脑子还要快,七次点水后,茶盏中幻化出一幅画儿。 众人围过来观赏。 “这么多人……太生动了!” “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这么熟悉?” “好像是一群小娘子在斗茶……跟我们似的?” “是呢,我数了一共二十个人!” 咦?不会! 她们再仔细看看,画儿里好像就是她们! 盏中画本应该须臾而灭,然则,此盏中的画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长至让她们数清楚了画中的人数…… 暖阁中一片哗然。她们这是见着“水丹青”之技了么?虽说分茶也唤做水丹青,可是真正能做到将此情此景以画入盏,整个大夏都拎不出来几位。 “柳姐姐,你真的太谦虚了!我看你的茶艺比睿王不相上下!” 周五娘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里做到这个地步? 无论是智一禅师弟子的身份,或是这样出神入化的茶艺,但凡她懂得韬光养晦,在宫宴上或是任何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展示出来,声势该有多大? 恐怕,柳大娘子这个名号,不仅仅只是冠盖帝都,美名都能传至异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兄妹相聚 周五娘子看着被众心捧月的柳夷光,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中心的位子一直是她的。 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个位子的,甚至也因被她们围绕追捧而烦恼过。 此时,她站在边缘,看着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星星围在另一个光芒四射的人身边,才知晓,自己的淡然,都是假象。 隔着人群,柳夷光看向周五娘子,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带着些孩子气的炫耀。 人们总是愿意看到胜利者保持谦卑,可她偏偏不,她太喜欢赢的感觉,该得意就得意,该炫耀就炫耀。 鸢儿一直注意着自家娘子,见她挑衅周五娘子,大有得意忘形之态,心中连连叹息。 茶会结束,柳夷光已经对今日参与茶会的几位娘子有了了解。萧九娘子,殷四娘子,曾十娘子都是性情中人,可以结交。 想到寿阳郡主,她又默默地在心里将萧九娘子划掉。 马车上,柳夷光还回想着上车前的一幕,殷四娘子念念不舍抓着她不肯放行,直到自己答应会尽快将诗集誊写好送到殷府,她才红着脸松开手。 “娘子,萧九娘子……似乎很喜欢你。” 鸢儿是寿阳郡主府出来的,自是知道寿阳郡主与萧府的过往。 那真只能用两看相厌来形容。 “是么?”柳夷光垂下眼眸,“她只是个小吃货罢了。” 鸢儿还有心提醒她几句,寿阳郡主对娘子这么好,若是因萧氏起了嫌隙就不好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担心。”寿阳郡主于她,是姐姐,是朋友,她怎会为一个才认识的人惹她不开心? 鸢儿听了,这才放心的笑了。 “不如,顺道去一趟钟记,打包两只烤鸭带给娘亲吃。” 哪里就顺道了?杏雨噗嗤一声笑出来,“夫人一人哪吃得了两只烤鸭?娘子自个儿馋烤鸭了?” 柳夷光点了点杏雨的额头,“好大的胆子,都敢取笑你家娘子了,不怕打板了?” 杏雨偏着头,笑道:“娘子舍得吗?” 杏雨容貌姣好,看上去是个娇滴滴小美人儿,柳夷光啧啧叹道:“看来我怜香惜玉的美德就要藏不住了。” 活脱脱登徒子的语气。 惹得杏雨一阵脸红,鸢儿一阵大笑。 入了坊,还未至钟记,烤鸭的香味飘飘荡荡随风至鼻尖。 哪有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香味? 果然,钟记门口排着长龙。小儿还在给排队的客官发号码牌。 见到柳府的马车,立刻过来请安。柳夷光看这样子,也不便下车,便说在车上等着。 小二便笑道:“三爷今日也在店中呢。” “三哥来了?”柳夷光立刻戴上幕篱,系上大麾,跳下了马车。 小二乖觉,领着她从后门进入院中。 老钟在前面待客,柳夷光便让小二去请三哥到院中一叙。她太想家人,便是只是看一眼,说几句话也好。 柳晋勤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柳晋诚和柳晋毅也来了。 咋一见大哥和二哥,她的眼泪都飙出来了。 柳晋勤没好气道:“你见我时也没这般动容。”七八中文首发 78 78 柳夷光拭去眼泪,才不去理会他。 “大哥,二哥。你们到了帝都怎么也不去看我?” 少见的撒娇的语气。 柳晋诚鼻尖微酸,“今日才回来,老三说这是你的地方,过来给你捧捧场。” “不过看来,我们兄妹心有灵犀,这不就碰面了吗?”柳晋毅爽朗笑道。 鸢儿和杏雨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听他们语气亲昵,倒是比自家府上的三位郎君还要亲近些,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去雅间罢。” 柳夷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丫头,对她们道:“你们自己在院子里玩,想吃什么,到后厨点。” 鸢儿和杏雨乖乖地点头。 “三爷是娘子的义兄,另外两位应该也是娘子的义兄。”杏雨休沐时在钟记帮忙,见过三爷一回。 鸢儿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从来不去窥探娘子的身份。她隐隐觉得,娘子的身世,可能不简单。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娘子是什么人,这辈子,她跟定娘子了。 到了雅间,兄妹开始叙旧。 “原本还想给你去信,现在便跟你说。”柳晋诚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是定国公遗孤。 “孟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他们现在在寻找定国公遗孤。不过,他们似乎以为,定国公遗孤是个郎君。”柳晋诚看着她越来越心虚,头疼道:“看来,你可以解释了。” 柳夷光的头微微低着,“应该是在灵峰寺时被孟长青认出来了。”难怪孟长青对自己的态度那般奇怪。七八中文天才  “可是,他们找我做什么?或者,我该问孟氏与定国公府有何关系?” 两者的门第天差万别,她从未将孟长青与老叶联想到一起。 “我怀疑,孟氏的当家人孟长阳是叶国公的亲信。” 哈?什么意思?柳夷光目光呆滞,那可是富可敌国的繁水孟氏……大哥你清醒一点。 柳晋诚继续道:“繁水孟氏的产业,可能都属于叶国公。” 柳夷光知道自己亲爸亲妈有多逆天,所以并不觉得特别惊异。但是为什么三位哥哥也不觉得此事荒谬? 她咽了一口口水,犹豫问道:“大哥、二哥,你们不是参军去了么?你们在哪个军队?” 柳晋诚和柳晋毅相视一眼,没有回答。 “是飞龙军吗?”她小心翼翼地说出她的猜测。 良久,柳晋诚才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了?” 柳晋诚知道她问的是老飞龙那些人,斟酌了一番,点点头。 柳夷光叹了一口气,她现在还没有好要见他们。 “孟氏找我,是想除掉我?还是有其他目的?” 如果真的如大哥所言,她能想到的便是,孟氏想要除掉她,将财富据为己有。 “目的不明,不过,他们没有杀意。”柳晋诚想要揉揉她的头,手都伸到了她的头顶,见她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便没有真的抚上去,想要收回手。 柳夷光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揉了揉,然后凶巴巴地看着他:“才多久不见,大哥竟生分至此!从前可没见你们这般客气!” 柳晋诚都被气笑了,他真的只是不忍心扰乱她的发型而已。 如她所愿,柳晋勤随心所欲地揉过之后,柳晋毅也上手揉了一把。 “你从前不是不爱人揉你的头发么?”柳晋毅啧啧两声,想起什么似的,恶狠狠问道:“睿王没揉过你的头发?”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九章 破棉袄 三双眼睛虎视眈眈看向她,柳夷光额头的青筋不安分地跳动。 她眼睛眯了眯,揉了揉手腕。 熟悉的动作,三人后背一凉,迅速移开了视线。 柳夷光幽幽道:“是小妹我拿不动刀了,还是哥哥们飘了?” “我这是合理怀疑!”柳晋诚做投降状,“不过,突然听闻皇上给你赐婚,还是赐给睿王,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柳夷光轻哼:“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本来就很讨人喜欢。” 呵呵,你高兴就好。 “很微妙,有种自家的纨绔拐了别人大家闺秀的感觉。”柳晋毅不知死活的插刀,“怪暴殄天物的。” 很好,柳夷光一个手刀劈过去,打到他身上如同打在了铁板上,小拇指麻得没了知觉。 柳夷光的嘴角抽了抽,二哥这些时日是不是偷吃钢铁了!纵然手疼,她仍装作若无其事,将麻木的手掌掩至袖中。 柳晋毅根本没觉得疼,还是配合的捂着被打的地方,呜呜喊疼。 小妹还是那个小妹,真可怕。 插科打诨过后,又回到了正题。 “哥哥们,这次回来是有公务在身?” 柳晋诚面色沉重,郑重的点点头。 “军事机密,恕不能奉告。” 柳夷光理解地点点头。 “柳将军还好?雕阴现状如何?” 柳晋毅面色一凝,凶巴巴道:“将军自是好好的,还有,你一个小丫头,关心雕阴做什么?你现在可是准睿王妃了,打扮得漂漂亮亮跟贵女们斗斗茶就好了嘛。” 柳夷光微微垂眸,哥哥们知道她去斗茶了。 她身边的眼线还真多。 “祁曜…睿王要去挂帅出征雕阴了,”柳夷光面有忧色,“他可没有打过仗。” “不是还有柳将军在么,你就不要担忧太过。” 柳夷光有些不得劲,他们每个人都在保护她。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用处的废物。 在他们给的舒适圈里生活,也会累的。 “嗯,我有事情想对阿爹说,阿爹在哪里?” 她想,阿爹定能懂她。就像以前的每一次,给她足够的自由和信任。 柳晋诚艰难答道:“军事机密……” …… 全都入伍了?她想静静。 “可是为了…我?” 她只觉得自己如困兽般,现在正疯狂地挠着笼子。 “想得美…”柳晋毅戳戳她的脑袋,“阿爹本就是飞龙军,只是受召归队。我和大哥可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考上的。” 他这么说,柳夷光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一人入伍,全家光荣。”柳夷光认真道:“我现在跟着智一禅师学医术,我一定好好学。” 柳晋毅一愣,心中暖流缓缓流淌。 这个妹妹,还真没有白疼。 说完这些,柳夷光难得正经地对大哥催婚。“柳家大兄与大哥同岁,已经定了婚,明年开春就要迎新娘。” 柳晋诚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呐呐道:“小妹,你变了!”从前阿娘催婚时,她不帮着劝的么,果然定了婚之后,转性了。 柳晋勤捂嘴偷笑,他倒是知道,这是阿娘下达的命令。 说完大哥,又说二哥,“虽然有大哥在前面挡着,可大哥长得帅,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带个嫂子回来?可二哥你嘛,还是早早准备才是,有喜欢得小娘子,赶紧行动起来呀!” 大哥勾唇浅笑。 二哥只觉得方才的暖流在体内化作了寒霜。他就知道他们家这个小棉袄,是破的,四处漏风。 分开的时候,柳夷光情绪不佳。 心中困兽挠墙挠得更厉害了。 回府之后,便将烤鸭送至安吉院,并简单地汇报了今日的茶会的过程和结果。 等她汇报完,柳夫人才说,睿王府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让她自己回秀楼清点。 柳夷光暗恼,祁曜特意选择她不在府中的时候来送东西,果真拒绝了带自己去雕阴之事。 难为她今日已经将架子都搭好了。 秀楼中,珍嬷嬷已经领着小丫头们将睿王府送来的东西都清点好了。布料、珠宝、古玩应有尽有,柳夷光看着单子,神色复杂。 这些东西现在送给她做什么? 珍嬷嬷却很是高兴,偷偷对她道:“这是定是睿王为你准备的嫁妆。” 柳夷光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若当真如此,便退回去!”柳夷光闷闷道,“我阿爹阿娘早就为我准备了嫁妆。” 虽然嫁妆不如寻常贵女的十里红妆,却也是他们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若是嫁给一般人家,这样的嫁妆也算丰厚了。 珍嬷嬷愣了会儿,发觉她并未说笑。 “娘子,睿王这是看重你才……” 柳夷光面带无奈:“嬷嬷,我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可这样真的不合适。” 她知道是她自己别扭。 “我不仅不会收睿王的东西,便是其他人要以添妆的名义送嫁妆过来,也不必收了。” 她不需要十里红妆,为她的婚礼添彩。 珍嬷嬷还想规劝她几句。 柳夷光却主意已定。 “这些东西,找个机会偷偷运回睿王府。” 珍嬷嬷叹了一口气,觉得可惜,又觉得她能将这么一大笔财富拒之门外,这个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若不是今日这一遭,她都没有想到嫁妆这一处。想必,阿娘在得知她赐婚给睿王之后,也在为嫁妆担忧。得写一封信过去,使她宽心。 “还有一事,今日便一并解决了罢。”柳夷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让几个丫头在秀楼的议事厅集合。 鸢儿、杏雨、烟雨、迎香、菱香还是头一回见着娘子这般严肃正经,也端肃了神情,心中却无害怕。 柳夷光幽幽道:“我知道你们几个都各有来历。” 她刚说了一句,除却鸢儿之外,其他四个都跪了下来。 鸢儿一脸莫名,也慌慌张张的跪下。 柳夷光顿了顿,失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我只是找你们聊一聊。” 杏雨垂着头,柔弱委屈道:“娘子,奴婢们还是跪着听罢。”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想要跪着听。 “我并无责怪你们的意思。”柳夷光见她们不肯起来,无可奈何地随她们去了。“那你们便自己说说自己的来历。” 鸢儿更懵了。 第二百三十章 全都秃噜出来了 鸢儿是领头的,全然不知娘子的意思,沉吟未决。 看她着实为难,柳夷光笑道:“鸢儿就不必说了。便从杏雨开始。” 杏雨脸色发白,磕了一个头:“奴婢杏雨,原是在福荣堂伺候,王妃担忧娘子受人欺负,才让奴婢来伺候娘子,王妃吩咐奴婢,若是娘子有难,便去王府寻她。” 鸢儿惊了,她完全没有发觉杏雨是端亲王妃的人。 说完怕她不相信,举起手来要发誓。 柳夷光阻止了她。 “我再说一次,咱们这是纯聊天,你们实话实说就好,没有处罚。”说完又想了想,道,“若今日没说实话,他日被我发现说谎了,那我便不留了。” 杏雨松了一口气,反正她没有说谎。 “奴婢烟雨,是端亲王世子送来伺候娘子的。” 杏雨一脸震惊,她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柳夷光更震惊,那只花孔雀为何要在她身边安插人? 烟雨自己也有些羞赧,她知道娘子不太喜欢世子,所以已经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世子觉得娘子为人率性,担心您受奸人挑拨,所以让奴婢在身边提点着些。不过,奴婢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娘子处事得当,令人信服。”烟雨说完,又道,“不过,勤爷也会打听一下娘子的消息,是世子准许的。” 不要以为吹吹彩虹屁就行了!柳夷光哼了一声,祁岩这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迎香和菱香二人相视了一眼,迎香道:“奴婢与菱香二人都是合宸宫的,主子命奴婢二个来保护娘子。” 两个都出自合宸宫,还真没看出来!鸢儿觉得自己可能瞎了。身边的人,原来个个都有来头,忽而就觉得自己很傻,还以为只有自己最为特别呢! “你们二人可有给睿王传递过我的消息?” 迎香蔫儿了,看向菱香。 菱香从容回答:“有,主子命奴婢每隔两日传递一次书信,将娘子的饮食起居都上报上去。” 柳夷光脸黑了。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府中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安插进来的人?” 菱香想都没有想,直接回答道:“没有,柳府固若金汤,主子的人都插不进来。只有我们几个外来的。” 柳夷光点点头,这样,倒也还算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他们都是好意,要她天天在监视下生活,也足够令人困扰。柳夷光语重心长道:“知道你们的主子是出于好意。可是,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你们应当也了解一些我的脾性。” “不不不,奴婢们还不够了解。您到底是如何发现奴婢们身份的?”杏雨面上写满了担忧,她都没有察觉到其他人不对劲,也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到目前为止,她可一次都没有跟王府那边联系呀! 柳夷光摸摸鼻子。 “破绽还挺多的,”柳夷光偏着头,道:“譬如,杏雨你对衣裳首饰很是了解,对着各贵人送来的东西如数家珍,有这般见识,又岂是一般人?” 杏雨愣了愣,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 柳夷光看向烟雨,“你隐藏得很好,我的确没有察觉到你是端亲王世子派来的。” 烟雨听了,不合时宜地感到了一丝高兴?自己大概疯了! 她又看向迎香和菱香,“我猜到了迎香来自合宸宫,却没有猜到菱香也来自合宸宫。”柳夷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合宸宫里,可都是像你们这般的硬骨头?”迎香面对金鼓时,半点不肯退让,脊背挺直,很有风骨。 她只是没有想到,祁曜会派两个人隐藏在她身边。这种多此一举的安排,不像出自他手。 迎香解释道:“奴婢是合宸宫的宫人,只会些端茶倒水及针线活儿,主子本意是想让奴婢伺候饮食起居,菱香原本是暗卫,她负责保护娘子的安危。”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女主子的饮食起居,她压根儿就插不上手! 暗卫?柳夷光脊背一凉。当初,她是如何挑出菱香的?不是看她柔柔弱弱似朵娇花么?自己这眼睛不要也罢,拿去捐了多好? 面对着一屋子的“奸细”,她有点犯难。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天拆穿你们的身份,便是想与你们打个商量。”她斟酌着词句,“虽然知道贵人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能否拿掉眼线的身份?” 这话,是想让她们自己去同主子禀报。 她只是想要属于她自己的势力。想要拥有自己的势力,身边就得干净。 她已经躺了太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以后得路很长,她不可能永远杵着拐杖上路。 “我想要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力量。”她的语气很真诚,却也知道,现在的她,什么都给不了她们。“你们用自己的办法与自己主子联系,转达我的意思。若是你们主子同意了,你们便安心地跟着我,保准你们有肉吃。若是你们主子不同意,那也麻烦转达,我不需要提点,不需要人伺候,也不需要保护。” 杏雨立即表态:“这个王妃之前说过,奴婢已经是娘子的人了,娘子的话才是金科玉律,奴婢可以马上通禀王妃。” 烟雨羡慕地看着她,想到世子,她立即瘪瘪嘴,也不知道世子答不答应。其实,只做娘子的侍人很好啊,她求之不得!只要世子一点头,她立刻就飞奔到娘子的怀抱! 迎香微微一愣,女主子这是闹独立?她不是已经快要进睿王府了么,跟主子还分什么你的人我的人? 柳夷光目光坚毅地看向迎香和菱香二人,无声地回复了她们,“我要的,是你们的全部。无论你们是将我当成主子也好,朋友也好,我要的有且只有的唯一。” 菱香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颤,娘子何时有了这么惊人的气势?方才,她将唯一二字咬得清晰,发音神似睿王的发音习惯。 恐怕娘子自己都没发觉,她与主子越发相像了。 话都说完了,柳夷光看向她们:“你们还不起来?” 鸢儿苦着一张小脸:“娘子,腿软,起不来。” 柳夷光一乐,自己还挺有威严? 她走到她们身边,拎小鸡仔似的,将她们一个个都拎了起来。 菱香余光瞥见她们的狼狈样,施施然站起身来,稳重又端正地立在一旁,头一回有鹤立鸡群之感。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博古书坊 祁曜这几天忙得连用膳的时间都无,皇上偏要在他挂帅雕阴之前将册封太子之事定下来,他便整日催着礼部尽快落实册封大典。 晚上照例先看了从柳府传来的信息,知道她去周府参与茶会,艳惊四座,嘴角弯了弯。这小丫头不是个懂得韬光隐晦的。 看到后面,笑容便淡了,嘴巴抿成一条线,下颚绷得紧紧的,线条冷硬如寒刀。 小丫头,这是想要逃离他的庇护了? 理所当然地想要回绝她这个“无理”的请求。 提起笔来时,却想到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一个小丫头在山林中,将五个青壮年困住的事情。 无畏无惧胆子大,聪敏狡猾身手好。 迎香菱香二人给她也罢,一明一暗,总能帮衬一二。倘若将她惹恼,恐怕将人退回后,再也无法再送人近身。 一张纸上,仅仅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力透字背。 菱香将回信乖乖上交给了娘子。 柳夷光看着这个狂乱的“可”字,乐得不行。抽出一张信纸,用心地回了二字“谢谢”。线条清秀字态婉丽的簪花小楷,优美得如同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祁曜看到时,都能想象出她写字时清浅的笑容,明朗的心境。 小猫咪又亮爪子拔老虎须了。 既然小猫咪近来书法大有进益,那就多帮他抄些书罢。 拿到比平时多了两倍功课的小猫咪,悲惨地“喵呜”了一声。 堂堂睿王,居然如此小心眼,柳夷光日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悲愤地奋笔疾书!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以做功课之名,拒绝出席任何宴请,特别清净倒是真的。 如此闭关了数日,给殷四娘子的诗集也默好了。今日正好拿到书坊,让人帮忙装订成册。顺便,出门逛逛活动筋骨。 她们要去的书坊正好临近赏心楼,她倒还记得杏雨对赏心楼的钟爱,便问道:“午膳去赏心楼吃?” 杏雨瞪大了眼珠子,有点儿幽怨,还有点儿痛心疾首:“娘子,你怎么能去赏心楼吃饭呢?” 钟记它不香吗? 柳夷光闻言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去赏心楼吃饭了?” 杏雨鼓着腮帮子,跟河豚似的,“赏心楼不是咱们钟记的对手么?您要去给对手送钱?” 柳夷光点了点她的脑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高的觉悟!不过钟记现在还无法与赏心楼相比。” 杏雨却充满信心:“很快就能超过的!您不知道现在钟记的烤鸭有多抢手!不少东西城的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说起来便有些遗憾,若非每回睿王或是端亲王世子都是低调地过去,定能更加风靡。超过赏心楼成为帝都第一楼指日可待。 钟记吃亏就吃亏在太低调。 名人效应纵然可以令钟记名声大噪,可她还是想稳扎稳打,让钟记靠美食的魅力摘取桂冠。 况且,钟记这个发展进度,远远高出她的预计。 马车停在了博古书坊的门前,柳夷光下了马车,步履从容轻快。出来放风的感觉还真不错。 博古书坊是寿阳郡主与人合开的一家书坊,没错,就是为了萧郡马而开的。 书坊布置得格外典雅,除了贩售一些书籍,也会顺带卖一些纸墨笔砚,除此之外,博古书坊还允许寒门仕子将自己的书画挂在店内出售,不收佣金。正因如此,博古书坊的名声格外好。 当然大家都默认,这等善举是萧郡马的提议。 柳夷光将手稿交付出去,挑了书皮,便在书坊中随便看看。说是随便,其实主要还是看的游记和志怪小说。 看到一本《诉异记》,拿下来翻了两页,爱不释手,在一旁边看边等。 “奚之先生!”掌柜的一声惊喜的呼声将她从书中奇异故事里唤醒。柳夷光看向奚之先生的眼睛眯了眯。脆生生地跟着喊了一声:“奚之先生。” 奚之先生闻得她的声音,正要开溜,柳夷光一个健步如飞,小跑至他的跟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总算逮着了人。 回帝都后,奚之先生就怪怪的,总是回避她。先前柳将军说奚之先生会来府上拜访,然则,他一次都没有登门,只是东西送得勤。 她猜想,他不愿带自己去看老姚留下来的东西。 委实可疑。 掌柜的脸色大变,却又不敢出声阻止。无他,只是郡主还特意交代过她名下所有店铺的掌柜,要将柳大娘子奉为上上宾。 可是柳大娘子也忒不矜持了罢,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拽奚之先生的袖子,看把奚之先生吓成什么样子了!花容失色,我见犹怜…… “小乖乖,你怎么也在这里?” 柳夷光一阵肉麻,手差点儿松开。 “兴许是为了碰上舅舅呢?回到帝都都没怎么见过舅舅了呢。”柳夷光小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杀气。 奚之先生讪笑一声,“是见得少,这不是舅舅太忙了么。” 柳夷光叹了一口气,幽怨道:“看来,什么都比我重要……” 明知道她是装的,奚之先生的心仍随着她戚戚哀哀的语气抽痛了一下。 “话也不能这么说……” 柳夷光便说便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拉扯到了店内,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柳夷光幽幽怨怨又道:“先前舅舅答应过我,回了帝都会带我去看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不是么?” 听这委屈的语气,就是要天上的日头,他现在也会找神弓射下来给她。 奚之先生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道:“之前是我思虑不周,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看。” “可是,雕阴之战一触即发,我想看看,可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奚之先生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并无。”奚之先生拧着眉,正色道:“雕阴之事,你不要参与。” 柳夷光心一沉。 “可是祁曜要挂帅出征了。”她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 奚之先生眼中暗涌澎湃,不过须臾,他淡淡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若是考虑过你半分,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柳夷光的心更沉了一分,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可她还是抓不住,看不透。 奚之先生见她呆愣住,狠下心来,道:“你会后悔的,他根本不在乎你,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他们姓祁的,都冷心冷肺,根本不值得为他们难受! “我不会后悔的。”柳夷光弯了弯嘴角,“舅舅,上天待我不薄,才让我求仁得仁。”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她的尘埃落定 奚之先生的面色阴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还小……焉知日后事。” 他的态度,越发奇怪了。 柳夷光理解他憎恶祁氏,便立即住了嘴,不去与他争执。 他们二人,毕竟谁也不能说服谁。 她现在只想知道,老姚留下的东西在哪里。 “舅舅,我不知你不带我去看那些东西是有何顾虑,可我猜,那些东西没人会用?”柳夷光的目光带着些无奈,“若是你们还在研究它们的用法,我劝您放弃,让这些东西永不见天日才好!” 奚之先生听了心中烦躁,面上浮现失望之色,考虑到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适时地止住了话头。 那些都是她留下来的神迹,永不见天日?绝无可能! “好,再过十日,我会带你去看。” 柳夷光笑了笑,笑容并不达眼底。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去探索,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干脆就这样罢,维持现状就好。可脑中又有一个声音,提醒她,她应该继续追寻下去。 “那好,我等着舅舅。”她故作轻松,眼睛笑得弯弯,很开怀的模样。 奚之先生郁卒。 他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能给他添堵的人可没几个了。末了,上天给他安排了这个魔星。怕是专门来克他的! “十日后,宝国寺见。” 他仍下这一句话,携一身清怨而去。 柳夷光的心情微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 要是祁曜在就好了。 柳夷光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就再也压制不住了,现在必须马上见到祁曜才行。 书已经装订好,柳夷光拿了书,在书皮上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容若诗集》,掌柜的看了一眼,有些愣神,这个纳兰容若,他还从未听说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掌柜喃喃道,“那可真美好。” 柳夷光抿唇微笑,“是啊。” 她将《诉异记》也一并拿上,并对掌柜道以后若有这类书,留下来送到柳府去。 掌柜的自是连连答应。 出了书坊,上了马车,鸢儿便兴高采烈问道:“娘子,现在去哪儿?” “睿王府。” 柳夷光捞起身旁的抱枕抱在怀中,懒懒地说。 “啊?” 那怎么行! 现在他们可算是定了亲的,这么多眼睛盯着,传出去多不好听。 鸢儿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 柳夷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鸢儿姐姐,我这儿疼。” 鸢儿咳嗽了一声,“娘子,戏过了。” 柳夷光将脸埋在抱枕里,笑出声来。 杏雨撩开帘子,对车夫说:“去睿王府。” 马车稳稳当当地前行。 “没有帖子,没有伴手礼,娘子,您这是要空着手过去呀?” “娘子我掐指一算……”她还真伸出纤纤玉手做出掐指的动作,“睿王正在府中等我,哦,睿王他今日不能收礼,否则有损九月财运。” 鸢儿眼睛一亮;“娘子,您真会数术啊?是不是跟智一禅师学的?” 柳夷光老神在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是秘密,你可不要外传。” 鸢儿忙捂住自己的嘴。 杏雨无言,看着车顶。 到了睿王府,还不等随行家丁前去敲门,就有人出来迎,都没让她们下车,直接驶入了府中。 常星一早得了信儿,小跑着过来迎,柳夷光一下车,他便道:“娘子,您来了?爷正等着您呢。” 柳夷光失笑,这也太巧了,偷偷看了一眼鸢儿,她这会儿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方才还不相信的杏雨,这会儿也不得不信了。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阴错阳差,神棍的人设立住了。 “殿下最近可好?可有好生吃饭,好生睡觉?” 常星听她问起,叹了一口气,“主子近来忙碌,每日吃得简单,觉也少。他也想去看看您,实在抽不出来时间。还好您过来了。” 怎么听着,常大人有些怨自己没有早点来? 到了议事厅,柳夷光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便停住了,走远了一些,立在一旁等待。 宣宜姑姑过来,朝她行了一个礼,柳夷光忙回了一个。 “娘子,您来了。” 柳夷光落落大方道:“嗯,今日出府装订书册,想起殿下,便过来看看。” 宣宜姑姑听了,掩唇笑了。 鸢儿和杏雨眼观鼻鼻观心,娘子行为,与奴婢无关。 议事厅的门忽而打开,柳夷光寻声看过去,鼻头微酸。 祁曜步履匆匆,对柳夷光说道:“跟上。” 宣宜姑姑拍拍她的臂膀,道:“去。” 议事厅离书房很近,祁曜进了书房,柳夷光也跟着进了去,并自觉地关上了门。 见到他了,她的心仿佛才有了着落。 “你怎么来了?”祁曜的声音暗哑,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仍好听得让人耳热。 “想你了呗!” 祁曜听了,心跳如鼓。 柳夷光顺从自己的心,走到他面前,双手环住他的腰,靠上他的胸膛。 听到他毫无章法一通乱跳的心声,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的笑。 “你听到我跟宣宜姑姑说的话了?” 祁曜的手动了动,听到他的问话,又放下了。 “嗯。” 所以才扔下满屋幕僚出来了? 而且,还要特意地确认一遍? 这是什么绝世大可爱!柳夷光的脸在他的胸口摩擦摩擦,简直喜欢得不行。 祁曜整个人僵硬得如同石块,“你到底怎么了?” 声音更加暗哑,也更加迷人,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就是想到你要上战场,有点担心罢了。” 她心里的那点漂浮不定的烦躁早就被他的狂乱的心跳冲散。 “不怕、不怕。”祁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又用哄小孩子的方法?柳夷光促狭,仰起头,颇心机地用樱红的小嘴儿对着他的视线,很诱人。 “我又不是小孩子,拍拍对我没用。” 祁曜的动作停下,看上去有些苦恼。 眼睛看向她的小嘴,体内好似有一股邪火,冲向他的脑子,鼓动他亲上去。他艰难地将视线调转。 用更加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当如何?” “亲亲才能不怕。” 祁曜整个人如同被火烧了似的,全身发烫。 “登徒子!”放在她背上的右手缓缓上移,揽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定住,俯身下去,吻上了她的唇。 第二百三十三章 甜甜的日常 脑子里晕晕乎乎,像是被泡在水里的鱼,浮浮又沉沉。 他很生涩,也很霸道。原以为只是浅尝辄止,他却一步一步加深这个吻。 因为紧张,开始并未享受到亲吻的乐趣,待她适应了,生涩的试探回吻后,格外绵长的吻也格外的绵甜。 火是她撩起来的,她去没有想到,这火可以燎原。 待她觉得这火可能要狂乱到一发不可收拾时,祁曜松开了她,将下颌定在她的头顶,烦躁地薅着她后脑的头发。 空气中氤氲着温软馨香,是荷尔蒙的味道。 “殿下……”软软媚媚,如饮过春水。 “闭嘴!”沙哑低沉,如被地火撩过。 柳夷光噤声,一动也不敢动,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撩拨人。 可她也觉得奇怪,睿王殿下并不是这么好撩拨的人,今日怎么一下就让自己得手了? 可是,她的腿发软,就要站不住了。 “殿下,咱们坐下说话,可好?” 祁曜松开怀抱,将她横抱起来,放上了贵妃榻,还帮她除了鞋。 她的脑子一阵阵发懵。 “殿下,你要冷静啊!” 祁曜沉着脸,阴恻恻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他躺到她的身边,将人按入怀中,轻声道:“我要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唤我起来。” 她现在整个人都热得像要爆炸。 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她才确信他睡着了。才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是有多累啊。 她又是一阵心疼。 便安静地裹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如兰花般的香味,属于他的气息。 说好的半个时辰,柳夷光汲取着他的气息,俨然不知时间如何流逝,直至午膳时分,书房门外,常星通禀之声,她才惊醒。 祁曜仍睡得香甜。 她私心想让他再多休息会儿,想要悄悄下榻,让他们将午膳时辰往后延延。 她才稍稍往外滚了滚,就又被按回了原处。 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他的手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呢喃道:“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慵懒的声线,祸乱人心。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惫懒模样,可爱得不像样! 常星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便不再敲了。 柳夷光松了一口气,继续埋首汲取兰香气息。直到她自己也疏懒睡了过去。 “小柳儿,醒醒。” 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脸。 柳夷光亮出爪子挠了一下。忽而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身边睡的人是谁,迅速地收回了爪子。 她听了一声闷闷的笑。 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了一双墨染带笑的眸。 祁曜半躺着,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脸上戳着玩。 仍优雅,却无平日的端庄正肃。 啊啊啊啊,好看得让人想要犯罪! 柳夷光觉得,若是睿王这样一面被人瞧了去,定然会招引一批迷妹。 绝不能让旁人瞧见! “愣神还是饿晕了?”祁曜看她呆呆的,惹人喜爱。 柳夷光朝他相反的方向滚开去,穿上鞋,“蹬蹬蹬”跑开去。 真是个无情的登徒子!祁曜眼睛眯了眯,徐徐起身,端庄持重,严肃正经。 柳夷光的眼睛瞪得圆溜溜。 床上床下判若两人? 见他要开门,柳夷光忙拦住:“等一下,我整理一下头发。” 祁曜垂首笑了笑,分明是只胆小又容易害羞的小猫咪,走过去在她的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 “下回还敢挑拨本王,嗯?” 不敢不敢…… 心里这么想可以,可她又怎肯在他面前露怯? “殿下,你不喜欢?” 祁曜喉结滚动,眸色渐深。怎会不喜? 看他神色有变,柳夷光大惊失色,立刻认怂:“不敢了,真不敢了。” 少年人,热血沸腾。 她现在就有点后悔了。 “乖,”祁曜俯下身来,在她粉唇上啄了一口,“这种事情,得让本王来。” 这个疯狂散发荷尔蒙魅力的男人真的是祁曜吗? 柳夷光舔舔唇,神色复杂。 祁曜现在好像是解锁了某项不得了的技能后想要疯狂炫技的大男孩。 惹不起惹不起。 柳夷光决定,站得离他远一点。 已至正午,艳阳高悬。 柳夷光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型,才跟着他一块儿用了午膳。 尝到味道不错的,柳夷光便给他布菜。 一大桌菜,基本实现了光盘。常星高兴得不行,真恨不得让她就留在王府。 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主子与阿柳姑娘早日成婚。 “殿下,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要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么?” 放下筷子,柳夷光开始训人。 “刚刚摸你身上都是骨头,硌得慌。” 那是肌肉好吗?祁曜无语。 常星满脸疑问,你们刚刚关着门都在做什么? “忙过这阵就好了。”祁曜神色不甚自在,他这样都是因为谁?小白眼儿狼,抽走了他的眼线,没有她的消息,自己心绪不宁。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打听她的消息,又生生忍住。 他感觉自己病了。 那些暗藏的小心思,在切断了与她的联系之后,如海啸般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摧毁。 侍人和幕僚都只当他是在为出征雕阴全力以赴,赞他忧国忧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用公务来戒瘾。 每每想到,她在柳府中,仍会与柳府郎君一起用膳,偶尔还会突发奇想,带着他们鼓捣一些奇怪的吃食,他就难受。 他们都能跟她在一起,自己却连探视她的消息都不能够。 一旦邪念生,各种奇怪偏执的想法接踵而至。 这些念头都“与礼不合”,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又忍不住去想。都快将他逼疯了。 好在,她来了。 在他思念成疾之际。 她的坦荡荡越发衬得自己内心阴暗。 此刻他看着她板着小脸,严肃地教训自己,想要独占她的念头又克制不住地往外冒。 “小柳儿。” 听到他说话,柳夷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含着她看不透的情愫,如同深逾千尺的桃花潭。 “成婚之后,你就能管着我了。”祁曜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说,“所以,要不要早一点成亲?” 柳夷光呆若炸了毛的木猫咪,“美男计对我无用的!” “真的么?”祁曜美目流转,声音缱绻。 随侍的宫人都在瑟瑟发抖,他们听到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永安坊 柳夷光小脸上表情严肃,捧着茶杯慢慢地啜饮着绿茶。 “你带我去雕阴,我考虑一下。” 祁曜微愣,嘴角漾出一抹笑意,“你答应早日成亲,我考虑一下带你去雕阴。” 太无耻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胶着,互打,火花四射。 随侍的宫人抖得越发厉害了。 “我想去雕阴还不是担心你!” “我想早点成亲也是为了你!” 这话说得都心虚,但不输阵势。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柳夷光举手投降,“去掉‘考虑一下’,如何?” 祁曜微哂。 “带你去雕阴,什么时候成亲听我的。” 宫人都惊了,殿下也太宠王妃了?殿下若是想要早点成亲,王妃还能阻止不成?做什么还要征得她的同意? 真没有想到,殿下表面上说一不二,私底下却是连成亲的日子都要听王妃的人! 柳夷光挑眉,“成交。” 她暗暗偷笑,自己这回算是赚了。她早就了解过了,一旦礼部纳吉这事儿她便是待嫁娘。 当一个待嫁娘可惨了,别说出门儿,就是秀楼的门儿都不能出,婚期定得近,也至少要半年,定得远的,一两年的也有。 当一个待嫁娘,还不如早点成亲呢! 祁曜像是卸掉了一块大石头。看她先前抗拒太早成婚之事,还当她想尽量延迟婚期。 这下可以继续敦促礼部及司天监尽快择日子了。 而且,他原本就想将她带走。 数日没有她的消息,他就已经痴狂,此行只怕要数月,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倒不如将人带在身边。 两人皆以为自己略胜一筹,心中很是愉悦。以茶代酒,都觉得上头。 同样感觉到愉快的,除了他二人,还有常星。这下好了,有阿柳姑娘在身边,殿下饮食起居就没问题了。 略坐了会儿,柳夷光见他还没有要去处理公务的模样,便拿眼风扫他:“殿下不是还要与幕僚大人们议事?” 祁曜皱眉,“不用,他们已经是成熟的幕僚大人,并不需要本王在场。” 柳夷光“噗嗤”笑出声,公务就留给他们伤脑筋去,她今日索性就客串一回祸国妖姬,将他们主公借用一天。 听闻此言的常星的嘴角微微一抽,那您这段时间不要命的与幕僚们议事到底是为何? “来帝都也有段日子了,却还没逛过帝都城。”柳夷光粲然一笑,“殿下,您可要尽尽地主之谊?” 祁曜微微笑答,“我的荣幸。” 听闻二位要逛帝都城,常星下去安排。 “殿下,等我换一身男装。行动更方便。” 祁曜知道她是不习惯戴幕篱,便道:“不必,你已定亲,可算作人妇,你不想戴幕篱便可不戴。” 定亲还有这样的好处? 那她可太喜欢定亲了。 “殿下可还记得我当初是如何带你逛阳城的?” 祁曜想了想,道:“百般不愿?满脸不高兴?” 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难道不是?” “虽然…”,柳夷光揉揉气疼了的胸口,“但是,您凭良心说,我这个导游做得如何?美食娱乐购物一条龙服务,是也不是?” “还不错。”祁曜拍拍她的头,安抚了一下他的小猫咪,“懂你的意思,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买食材,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刹那间,雨过天晴。 “殿下最好了!” 出了书房,见到鸢儿和杏雨二人无精打采,有那么一丢丢良心发现。 “逛街,去不去?” 鸢儿和杏雨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睿王一起逛街? 能不能拒绝? 当着睿王的面,她们二人不敢失态,连忙垂下头,做乖巧听话的良好婢女模样。 柳夷光摸摸鼻子,忘了睿王的威慑力有多可怕。 柳夷光随祁曜坐他的马车,鸢儿和杏雨坐柳府的马车。 两人在马车中凌乱。 娘子胡闹惯了的,如此便罢了,怎么素来端方守礼的睿王也跟着添乱? 这还没成亲呢! 杏雨叹息了一声,道:“罢了,往好的方面想,我听说睿王还从未亲昵过一个小娘子,如今,让别人看看睿王如何宠爱我们娘子,也好叫旁人断了念头。” “说得也是。”鸢儿高兴了一些,“娘子这些时日都关在书房,出来松快松快也好。” 再次坐上祁曜的马车,柳夷光又感叹道:“殿下,你这不是马车,而是个房车啊。” …… “不是送了你一辆?” 柳夷光悠悠道:“功能可比你这个差远了。” “你若是成了睿王妃,这样的马车要多少辆就有多少辆。” 柳夷光吐吐舌头。 “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祁曜勾唇笑:“永安坊。” 柳夷光目露疑惑,她从未听过永安坊之名。 “并不十分有名,可有几样点心还不错,想带你尝尝。” 听到有美食,柳夷光忙点点头,一脸期待。 永安坊在外郭城,从睿王府出发,要行一个半时辰,两人在车中手谈了一局,又饮了一壶茶,才至永安坊。 高达数米的高大牌坊,彩柱顶立,飞檐翘角,好不威风! 隔得老远,她便听到坊内各色的吆喝声,充满了市井气息。 真想不到,祁曜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祁曜下了车,也将她扶下车来,柳夷光又问道:“不坐车了?走进去?” “你不是说要逛街?” 话是这么说,可这不合规矩呀!柳夷光头偏了偏,“我这么进去逛,真的可以?” 祁曜挑眉,“怕了?” 哼,柳夷光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鸢儿和杏雨赶紧小跑追上去。 祁曜失笑,气性还真不小。 经过了牌坊,两旁商铺林立,美食美酒玉器古玩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撩乱。 永安坊好似与京都城内的坊还有些不一样,京都城内的坊,许多都是按功能划分,譬如钟记所在的桂兰坊,都是做吃食生意的;博古书坊所在的鹤羽坊,都是做纸笔生意的。 当然也有一些特别地段,会出现这种集贸商场似的坊,譬如赏心楼所在的永兴坊,各类高级娱乐场所云集,是京都寸土寸金之地。 京都城内的坊,大多都不会太闹腾。 永安坊,让她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前世古城旅行时的那种美食街,热闹非凡。 第二百三十五章 食乐城 晚膳时辰将至,正是永安坊热闹的开始。 坊间迎八方来客,有如他们这样衣着织锦绸缎的,也有身着麻衣布衣的,她还看到许多少女,没有戴幕篱,在坊间愉快穿梭。看上去,真是自由自在。 还未真正的踏入,她便觉得自己会喜欢这里。 一路前行,见到的小吃便有十多种,糟田螺、卤田鸡、石子馍、茯苓饼、绿豆糕、皂儿糕…… 柳夷光看到什么都想尝一口。 “鸢儿,你要不要尝尝这个,这个绿豆糕磨得很细腻,定是入口即化。” 氛围使然,鸢儿也不客气,点点头道:“吃!” 柳夷光买了一些,用手帕包着吃了一块,果真如她所想,绵绵的口感,不甜不腻。 又给祁曜包了一块,喂到他嘴边,“尝尝,特别好吃。” 祁曜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真甜。 剩下的半块,祁曜不吃,她自己便给吃掉了。 祁曜微愣,垂眸浅笑。 常大人吃了一块,亦觉得有些甜了。但还是包了几块,带回去给宣宜姑姑。 杏雨和鸢儿也都各吃了一块,将其他的都包好了,准备带回去。 路上也有人在瞧着他们,柳夷光已是丝毫不在意,注意力全都在各色小吃上。她对各种小吃如数家珍,完全反客为主,向祁曜介绍着这些吃食。 “别看这个卤田鸡小小的一只,但它的肉质细嫩紧实,爽滑顺口。”她吸了吸鼻子,一边等待卤田鸡出锅,一边小声地对祁曜说:“若是加些辣子,做成【辣得跳】会更香,吃起来也更爽。” 掌柜的是个年逾五十的老人,听到她说话,立即问道:“客官,您也知道【辣得跳】?” “掌柜的也听说过?”柳夷光饶有趣味地问道。 “听过听过,十八年前有个小娘子同我说的,当时,我在这里卖卤鹌鹑,听那小娘子和一个小郎君在说这个【辣得跳】,见我很感兴趣,她便将做法告知于我。”店主陷入了回忆之中,最终也拿不出如今他已经忘却了他们的音容。 “可是您没做出来?” “是啊,还差一味。”掌柜的神色遗憾,“卤田鸡比卤鹌鹑卖得好,不满您说,靠一道卤田鸡我也赚了不少钱,可仍觉得遗憾。” 到底也没做出【辣得跳】。 柳夷光能明白他的心情。 “您的卤料里缺了一味【辣子】。”柳夷光笑着说,“不过,这种香料还未普及。” 掌柜的眼神一亮:“没错,就是缺了这个。您可知,这一味去哪里寻?” “喜欢这一味的人极喜欢,不喜欢这一味的人点滴不能沾,掌柜的,便是你做出了【辣得跳】未必会比现在的卤田鸡受欢迎。” 掌柜的也知道自己是着相了,然则执念难断,便还是央求柳夷光告诉他,在哪儿可以寻到这一味。 柳夷光想了想,回道:“你去京都兰桂坊寻钟记,找钟记的掌柜的,他那儿有辣子,你就说是阿柳姑娘让你过去的。” 掌柜的很是感激,就要给他们免单。柳夷光笑了笑,还是坚持付了钱。 一行人用木针戳着田鸡吃得不亦乐乎,柳夷光专拣田鸡腿上圆滚滚的一块肉,戳起来送到祁曜的嘴边。 祁曜从未做过边走路边吃东西这样不合礼仪的行为,可看她高兴,也只能随她去了。 便是在永安坊,男女之间有这么亲密行为的也不多。 不经意地秀恩爱,让祁曜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的愉悦感。 到了一个分叉路口,柳夷光看向祁曜:“往那边走?” “北。” 他们便转了个弯,继续向前,才走了十几步,祁曜道:“就是这里。” 柳夷光微微扬起头,看到匾额上写着大大的【食乐城】三个大字。 见有人在店门口驻足,小二乖觉上前招呼:“客官,里面请!本店今日招牌菜半价,特别划算。” 柳夷光微讶,这种台词,有点熟悉。 进了门儿,小二没有直接领着他们去雅间儿,而是领着他们看菜品。 食乐城的菜品并非写在菜单上,而是另辟了一处地方,将所有的菜品都展示出来,每道菜品前都有菜名牌,看中哪道菜,便取一块菜名牌。 柳夷光扭头看向鸢儿和杏雨,道:“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拿。” 祁曜思量了片刻,看向常星。 常星颇有些动容,道:“主子,您不用管奴才!” 祁曜嘴角微抽,本来也没有很想管…… 还是他的人省事儿。 这些展示出来的菜品栩栩如生,可柳夷光知道它们都是假的,她没有闻到菜的香味。 “殿下,还是你来点餐罢,我听你的。” 实在是眼花缭乱,哪个都想尝一尝。 祁曜欣然领命,围绕着菜品展览区走了一圈儿,拿了十二道菜名牌。 【瓦罐酱香翅】【海皇粉丝煲】【鲜笋鸡杂汤】【米粉蒸排骨】【刀豆茶树菇】【红烧大白刁】【骨脊藕汤】【沸腾蚕豆虾】【酱汁烧田鸡】【小炒野木耳】【砂煲甲鱼】【刀拍黄鳝段】 祁曜对小二道:“我们要天字一号房。” 说完从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目测得有五两。 柳夷光实话实说:“这里的菜不算便宜。” 祁曜笑了笑,回道:“天字一号房的房费,五两。” 看到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祁曜偷笑,这也太可爱了! “未免也太贵了。” 祁曜戳了戳她的脸,摇头道:“物有所值。” 她倒是要看看,这件房如何能值五两银子。 他们跟随着小二往楼上走,柳夷光才发觉,这幢楼居然有五层之高。 天字一号房为北首第一间,推门而入,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套房,里间有一圆桌,并几张胡床,除此之外,还有供人歇息的贵妃榻。 一张书案,上置文房四宝;一张琴台,摆放了九弦瑶琴;一张方桌,摆放着一副棋盘。 也就是说,在等餐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娱乐活动可以很丰富。 祁曜牵着她的手,将她引至窗前,推开了窗户。 整个永安坊都尽收眼底。 天还未全暗,永安坊整条街道上都点亮了各色的灯笼,自上而下看去,仿若星河倒影,美不胜收。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将进酒 “好美。” 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曾经的自己,也喜欢俯瞰都市霓虹闪烁的夜景。 她指着下面自己走过的地方,道:“那儿是卖茯苓糕的,那儿是卖卤田鸡的,对不对?” 祁曜含笑点头。 一路看过去,柳夷光看到另一幢灯火璀璨的高楼,“那是什么地方?似乎很热闹。” 祁曜双手捧住她的头,硬生生将她的头掰向另一个方向。 “非礼勿视。” 哦,想来,那里便是烟花场所。 柳夷光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那里可是青楼?你去过没有?” 祁曜轻咳了一声。 她委实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去过,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义正言辞:“端方持重的睿王殿下也会出入青楼楚馆,可真叫人刮目相看。” 祁曜捂住了她的嘴。 “我是被子彦骗过去的!”祁曜咬牙道,“之前并不知道。” 柳夷光惊讶道:“他还能骗得了你?” “以前,经常。”祁曜勾起唇角,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打过几次,就没有再骗过了。” 他的身手应当极好。 柳夷光瑟缩了一下,怪不得祁岩与祁曜同岁,却这般听祁曜的话,原来,是被武力收服。 祁曜揉揉她的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柳夷光谄媚地笑了笑。 看他神色温柔,她胆子又大了,问道:“听闻青楼里的女子活色生香,美艳绝伦,尤其是花魁,有颠倒众生的魅力。是不是真的?” 祁曜觉得下一秒,她就会说让自己带她去见见世面。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龙卷风的风眼,震慑力极强。 柳夷光察觉到他生气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道,看,得意忘形了! 祁曜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脖子好凉,她“砰”地一下关上了窗,心“咚咚”直跳,果然是真生气了。 “我自己瞎编的。”她尽量挤出无辜的表情,一双秋水潋滟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比无根之水还要纯洁,“殿下,您要想听琴吗?我又新学了一支曲子,还未弹奏给您听过呢。” “柳夷光,以后不准打听这些奇怪的东西,听到没有?” 不知为何,每每听到他喊自己全名,心尖儿便会轻轻一颤,又酸又软。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道:“嗯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殿下,我都记着了!” 真是……无法对她生气。 祁曜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指着琴台道:“去。” 她轻移莲步上了琴台,随手拨动了琴弦,试了琴音,倒是一把不错的琴。 内室只有他们二人,单独奏琴给他听,这也是第一次。 怪紧张的。 她盘腿坐了下来,对着他挑眉一笑。 “咳咳,一曲《将进酒》,送给我的精神导师,崇圣哲、重礼教、端方持重的睿王殿下。” 祁曜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又隐隐作疼。 她见好就收,正色摆弄琴弦。 铿锵处,若黄河之水一泻千里的奔腾激昂;婉转处,若英雄白头美人迟暮的幽幽叹息; 明快处,若烹羊宰牛斗酒作乐的极致愉悦;悠扬处,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乐观豁达。 今日有酒今日醉,是豁达?还是沉沦? 不同的心境听此曲,便有不同的解答。 一曲终了,祁曜鼓掌,她的进步简直一日千里。 先前一曲《逍遥游》,他以为,这只因她的心性不羁,所以能奏出自在逍遥的曲子。今日的《将进酒》,激昂缱绻,余音绕梁,她的心胸自是疏朗开阔,可又不是完全的与世无争。矛盾又奇异的和谐。 祁曜听出了她的挣扎,及时行乐,又不愿就此沉沦。 琴音止,常星通禀了一声,便快速走道祁曜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祁曜的神色微微一变,带着一丝冷硬。 “出什么事了么?” 柳夷光有点紧张,此地鱼龙混杂,以他们的身份,来这里,还是会有些危险的? “繁水孟氏求见,你见不见?” 柳夷光觉得扫兴,皱了皱眉,道:“可以不见?” “当然。”祁曜朝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她像是受到了蛊惑,如乖巧听话的小猫咪,他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勉强。”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柳夷光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耳朵,完蛋,祁曜现在动不动就撩她,走火入魔了一般。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只是觉得有点疑惑,前几日大哥不是还说,繁水孟氏还以为她是个小郎君,怎的现在就找上门来了。 祁曜沉声道:“先前还不知道永乐坊背后的主人是谁,如今看来,想必就是繁水孟氏。” 柳夷光呼吸一滞。 难怪! 难怪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那就是了。”柳夷光沉思了一会儿,道:“想必是【辣得跳】露了马脚,哎,这是老叶极喜欢的一道菜。知道这道菜的人可不多。” 祁曜牵起她的手,掌心朝上,重重拍了一下:“直呼令尊名讳,该打!” 她的手心立刻红了,火辣辣的疼。 柳夷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殿下,你的重点放错了地方!” 转而又想到,“殿下,你已经查出繁水孟氏和我父亲的关系了?” 祁曜点点头。 越是了解,越是心惊,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他好像随便做点什么,却都做到了极致。 知道得越多,他越觉得,如若真有天神,当如叶国公。 “繁水孟氏,乃定国公缔造的商贾氏族,当然,也可以说是商贾国。” 柳夷光的身体忍不住战栗。 他摸摸她的头,道:“我也是最近这些年才翻看了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的卷宗,了解了一些定国公的想法,包括他关于农工商的一些见解,虽与大道不符,我却不认为他就是错的。” 柳夷光沉默着,她不知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 他难道对老叶没有一丝猜忌么? “若非繁水孟氏查找你的下落,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关注一个商户。”越查得深了,才知道自己的门户之见的浅薄。 繁水孟氏的水,深不见底。 第二百三十七章 聚宝楼 “不管他们,用完膳再说。” 柳夷光慢慢地挣开了他的怀抱,坐到他的对面,略有些抱怨,“这里上菜也忒慢。” 怀抱中空的祁曜眉头微微拧了拧,站起身来拉响了铜铃。 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柳夷光大快朵颐,一边吃心中一边酸楚。 这些菜,都有爷爷的味道。想来,他们在这里时,有很多很多的牵挂? “这个骨脊藕汤很正宗啊!”柳夷光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说:“这个莲藕,粉糯香脆,像是楚地来的。” 祁曜嘴角翘了翘,“这都尝得出来?” “嗯。”家乡的味道,怎会尝不出来? 祁曜见她吃得欢喜,便一直为她布菜,这种给喜欢的人投喂食物的乐趣,着实令人上瘾。 “待会儿我们去哪里玩?”她知道现在时辰不早了,若是玩耍回去定然会晚。 祁曜伸手在她脑袋上抚了一把,“鬼市。” 什么?柳夷光连扫盘都顾不上了,放下了筷子。 “不是,您竟然知道鬼市?” 在她眼里,祁曜根本就是那种优等生好孩子,他怎么能知道这种地方呢?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祁曜的眼神晦涩不明。 柳夷光呆楞了片刻后抿唇笑道:“就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与您的气质不符。” “是么?”祁曜垂眸浅笑。 这笑容与从前有些不同,有些许放浪,柳夷光看得神魂颠倒。 “殿下,你……”柳夷光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羞。 祁曜幽幽道:“喜欢我这样?” 柳夷光呛了一声,咳嗽了半天,脑子里一片迷糊。祁曜这是中邪了? 他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水,喂到她的嘴边。 她饮了一口,又拍拍自己的胸口,“殿下,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 “唔。”祁曜爽快承认。 柳夷光又呛了一声,慌忙间抓起他手中的水杯豪饮了一口。 古古怪怪。她心想,眼睛里却带着笑。 “走走,去鬼市。”柳夷光抓住他的手,便再也不肯放开,一直牵着他往外走。 鸢儿和杏雨二人见了,也只能装瞎。她们现在也巴不得,这两位早日成亲。 “大名鼎鼎”的鬼市,就隐藏在永安坊中最繁华热闹的一处。 路过了戏院、青楼和赌坊,便是“鬼市”——聚宝楼。 此刻,聚宝楼灯火通明,宾客络绎不绝。 她还当“鬼市”都会开在荒无人烟之地,并且只会点几盏昏黄的煤油灯,是个诡谲又神秘的地方。 柳夷光凑到祁曜耳边道:“听闻睿王殿下的贴身物件在这鬼市上价值最高,不如,待会儿若是看上什么没钱付账,便用您的东西来抵?” 祁曜咬咬牙,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自他们出了食乐城,身后就一直跟着尾巴,只是祁曜没让人拦着,就让他们这么跟着。 聚宝楼是一座五层井楼,中心处,搭着戏台子,此刻有面容娇美的琵琶女正弹奏着琵琶,还有三名舞女甩着水袖,扭动着光洁的腰身。 当真是风光无限旖旎。 祁曜没好气儿的看着很不得扑到戏台上的柳夷光,捂住她的眼睛,“非礼勿视,刚教的便忘了,嗯?” 柳夷光一把拍开他的手,“让我看看,就看一眼!多好看呐!” 周围的人好奇的看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也喜欢看这种歌舞,着实有趣。 祁曜干脆将人往怀里一塞,用大麾包住,抱起来直接上了二楼视野最好的房间。这间房,一晚百两。 视野是真的好,看戏台看得格外清楚。 柳夷光趴在窗沿边往外瞧,“这聚宝楼的歌舞已经这般精彩,想必青楼的歌舞会更胜一筹?”说完她又自己打了自己手心一下,拿眼风瞥他,“叫你不长记性,该打!” 祁曜拿她没有办法,扯过她的手,揉了揉。 忽而,歌舞停,琵琶女及舞女垂首宫颈癌地立在戏台上,一位身着青色布衫的男子走上了台。他气质沉着,神色淡然,左手拿着一面锣,右手拿着锣锤,轻轻一击,锣声响彻整栋井楼。 这栋楼的音效还挺好。柳夷光如是想。 “这人唤做鬼眼乔三,是聚宝楼的拍卖官。”祁曜同她介绍。 “这就开始了?”柳夷光兴奋至极,“不知道第一个要拍卖的是个什么样的宝贝?” 祁曜扶额,这拍卖品不就立在台上么。 鬼眼乔三没有多余的闲话,敲响了三声锣后,便开口说道:“老规矩,所有拍卖品,价高者得,以三声锣为定。今日第一样拍卖品——【琵琶舞女】,这四位美人儿是乃同胞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皆会弹奏琵琶及歌舞。起价一万两!” 卖人?柳夷光神色大变,双手捏成拳头,隐隐发抖。 她的那点儿好奇心瞬间就没有了。 长得一模一样的四胞胎,本就罕见,而且这四位当真如花似玉,还擅长琵琶及歌舞,起价一万两白银算不上贵。因此举牌的人特别多,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两,鬼眼乔三一直喊价,直到喊至三万二千两时,无人再举牌。 “咚~咚~咚~” 三声锣响,四胞胎的归属尘埃落定。 他们这儿是看不到买家的,除非买家自个儿得了珍宝想要炫耀,才会故意露出庐山真面目。显然,今日得了这四位佳人的买家就属于这种爱炫耀之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货物”。 柳夷光嫌恶地打量了一下,怎么看都觉得此人眼熟。 “妈的,这不是吴立习吗?” 原谅她爆粗口,实在是太过震惊和意外。这个人特么的不应该在牢房里吃牢饭吃到死吗?这才多久就放出来了? 祁曜朝台上瞥了一眼,还真是吴立习。 “大长公主用了免死金牌换了吴立习一命。”祁曜这会儿也觉得吴立习碍眼,若是当初在阳城直接将人斩杀了就好,他是真不知道先皇还赏赐过大长公主一块免死金牌。 柳夷光冷哼了一声,无不讥讽的说道:“不知道吴府还有没有第二块免死金牌。” 祁曜见她尖刻,无奈地笑了笑:“回头便让吴大人好生管教。” 不过,她冷眼瞧着,四胞胎姐妹对吴立习这位买主很是满意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庖丁菜刀 祁曜为她倒了一杯茶,“你就这么讨厌他?” “何止是讨厌?”柳夷光愤然,他做的缺德事,凌迟都不足惜! “回头把人扔到军队里,让他去守卫边疆,戴罪立功可好?” 柳夷光听了,咬着唇淡淡一笑:“就知道睿王殿下刚正不阿,不会放纵这种恶人逍遥法外。” 刚正不阿?祁曜摇头。 第一件拍卖品就已经很令人反感了,柳夷光对接下来的拍卖品期待不自觉的降低了很多。 这里被称作【鬼市】,就是因为这里什么都卖。”祁曜看着她兴致不高,便想着法子哄她开心,“据说今日会拍卖一把金刀,你肯定喜欢。” “菜刀?”柳夷光眼前金光一闪,“你怎么知道的?” “让人打听过。”祁曜言简意赅。 想来,便是今日他们不来,他也会将这把宝刀拍下来送给她。 柳夷光一心等待金刀上场。 第二样拍卖品是一株开了十八色茶花的【十八学士】,被一位爱花之人以二万两拍走。 第三样拍卖品又是一盆植物,柳夷光兴致缺缺,在鬼眼乔三喊出“阿片花”时,她才好奇的看了一眼,那是一盆开着大朵艳丽花朵的植物,有的还结了椭圆的青果。 柳夷光又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阿片花】,海外舶来的观赏植物,叶片碧绿,花朵艳丽,整株植物芬芳馥郁。整个大夏朝可就这么一盆,起价一万两。” 毕竟是舶来品,有这样一盆奇花,便是用来斗花时也倍有面儿。因此举牌的人也并不少。 “这种东西怎么能拿出来卖呢?”柳夷光急了,扯着祁曜的手,道:“不惜代价,将此物拍下。” 祁曜不明所以,见她着急,便频频举牌。 到最后,便只有方才那位拍下【十八学士】的买家同他们竞争这盆【阿片花】。 喊价已经到了三万五千两,在锣声响了两下后,那人一咬牙,又加了一千两。 祁曜这边脸色都不变,直接加到了四万两。那人才算死了心。 四万两买一盆花,这样大的手笔在聚宝楼还是引发了一阵骚动。祁曜没有露面,众人便也不知道这花的买主是何人。 见花拍到了,柳夷光才算松了一口气。 鸢儿和杏雨咋舌,四万两就买这一盆花?这盆花是金子堆的还是翡翠砌的? 祁曜凑近了,低声问道:“这花有何古怪?” “花是好花,只是它的果子可以制药也可以制毒。”柳夷光压下心中的不安,是了,在历史长河中,阿片花都是被用来当作观赏植物对待。现在还未有人发现它的作用,亦没有人发现它的副作用。 不过为了以绝后患,她还是决定先将这些花藏起来。 “殿下,您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这花种下,过几日,我便过去炼药。” 被如此郑重的拜托,祁曜很是受用。“放心,必定不会叫人发现。” “四万两银子着实让人心痛,定要好好发挥它的价值才是。”说完,她又看向祁曜,道:“鬼眼乔三说这是大夏唯一的阿片花,他不会骗人?” “不会,聚宝楼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柳夷光彻底地放了心。 又拍卖了几样首饰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儿,她等的金刀才上台。 任她怎么看,这把菜刀都平平无奇。 柳夷光看着祁曜,脸上写着:“这就是你说的金刀?” 泛着锈色银光的“金刀”,委实别致,不是么? “此刀便是【庖丁菜刀】,神厨庖丁便是用这把刀解牛的!庄子曾经曰过‘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这是一把真正的名刃。” 听完介绍,柳夷光的眼睛便像两颗闪亮的小太阳,目光直射菜刀上。 “居然是【庖丁菜刀】,我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柳夷光啧啧叹道:“庖丁居然用这样的刀来解牛,可见他刀工之玄妙。” 祁曜听到她的赞叹,打趣问道:“有了这把刀,你能解牛否?” “解牛不难,却不能做到如丁前辈这样,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丁前辈解剖了数千头牛,才能有这么高深玄妙的解牛刀工,她才哪儿到哪儿,且学着呢! 祁曜边同她说话,也没有耽误到举牌。 底价两千两的【庖丁菜刀】最终以五千两成交。 仍有人认为,这把平平无奇的菜刀根本不值这个价。 待金刀送至他们房间时,柳夷光立马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抓住自己的发尾,放至刀刃处,轻轻一吹,发丝碰上了刀刃,立刻断开,落到地上。 柳夷光心道,抱歉,将方才的“平平无奇”几个收回。 这把刀真的太锋利了,切起菜来一定很流畅。忽而又想到这是一把用来宰牛的刀,恐怕不喜欢蔬菜,“放心,我不会将你束之高阁,用来赏玩,我会发挥你真正的价值!” 同一把刀交流,众人绝倒。 祁曜亦觉得她这样冒着傻气的模样很有几分可爱。 拍到了想要的东西,祁曜准备带她走。 柳夷光也不想多待,正准备离开时,她听到鬼眼乔三喊了一声:“接下来这件拍卖品的来头可大了!是威震八方的飞龙军留下来的一样东西。” 听到飞龙军的名号,柳夷光止住了脚步。 “此物名唤【天地灭】,至今也没有人知道怎么用。”鬼眼乔三微微一笑,“若要带走这件拍卖品,得有两个条件,一,价高者,二、能使用者,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了半天,这件拍卖品却并没有被推上来。 不少人都着急了,“赶紧的,把拍卖品放上来,看过了之后才知道!” 鬼眼乔三敲了一下锣,便有数人推着一架炮车上了台,那个炮口,正对着柳夷光所在的房间窗户。 柳夷光眼中惊骇莫名,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定是出自老姚之手! 这样杀伤力极强的武器都问世了? “祁曜……” “要买?” “不,我要见繁水孟氏的人,你让他们过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辰贺仪 她现在怒气上头,面色反而更平和,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被指使的祁曜:…… 自己养的小猫咪,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他走到常星面前,低声吩咐了一声,便又回到了她的跟前。 “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能逼她立即答应见人,只怕比【阿片花】还叫她头疼。 柳夷光嘟了嘟嘴,凑到他的耳边,道:“是一样杀伤力极强的武器。除了家母谁都做不出来……”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敢保证,我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谋反之意,我猜,家母只是为了给家父造一个玩具。” 这种事情,老姚也不是头一次做。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明明没有与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一起生活过,却似很了解他们。 这种了解,甚至比与他们亲近十多年的人还要深刻。 祁曜知道,这是她的秘密。 常星很快将人带到。并将其他人都带了出去,在外把守。 双方相互打量。 柳夷光见他长得与孟长青有几分相似,看上去比孟长青更年长,也更精明。 柳夷光问道:“你是繁水孟氏当家人——孟长阳?” 孟长阳甫一见到柳夷光就已经呆住了,眸中含着泪水,听到她问话,“扑腾”一下跪了。 她本就因聚宝楼将这种武器拿来拍卖而恼怒,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这会儿瞧着一个四十岁的大叔跪在自己面前,她委实难安。 “孟前辈,您倒也不必如此。”柳夷光虚扶了他一把,可他跪得实在,并未就着她的伸出的手站起来。 很是情真意切。 “少主,属下总算是等到您了!” 柳夷光打了个激灵,他这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可为什么呢?繁水孟氏是多大的一个盘,运作良好,日进斗金,怎有人会拱手相让?自己辛辛苦苦操劳了十多年,为他人做嫁衣,可能吗? 她不敢相信,自然也不肯接。 “咳咳,孟先生,我请您过来,只是想问问您,为何要将此物拿出来拍卖?您可知道,这个东西有多危险?” 孟长阳听了此话,激动极了,已经完全确定面前这位就是主子的遗孤,他的少主。 “少主,属下这就叫人将东西收起来。” 柳夷光的脸色微沉:“你是故意用这东西引我出面,是不是?” “请少主原谅,属下也只是想确认少主的身份,如今已经确认了,今后属下为少主马首是瞻。” 柳夷光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举止,简直毫无破绽。 “先不忙叫少主,我还没答应呢!” 繁水孟氏做的是黑白两道的生意,她一生清清白白,可没有沾染过黑色领域。 孟长阳闻言苦笑一声,朝她磕了一个头。 “属下并非想要违逆您,只是,繁水孟氏原本就是先主送给您的——生辰贺仪。” 孟长阳拿出了一叠手稿,恭恭敬敬地奉上。 柳夷光看了一眼,是一份合同。 老叶将“繁水孟氏”当做一个集团公司来做,最大的股东,是“叶夷光”。 看签订日期,根本离她在这个世界降生还有四五年光景。 “家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柳夷光只觉得疑惑,“他不是最不屑这些买卖之事?” 孟长阳叹了一口气:“是啊,主子说想让您‘富二代’他就要先成为''富一代'',是以,逼着属下成立了‘繁水孟氏’。” 富二代啊…… 柳夷光笑着笑着,用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滚了出来。 一直安静地当着背景板的祁曜从袖中摸出一条手巾,无比自然地走过去给她擦拭掉了眼泪。并在她头上揉了揉。 并非伤心的眼泪,却也叫人心中酸楚。 “我说的话,他都记得……” 她有点惭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抹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 孟长阳只是面有疑惑,那个时候,娘子不是还没出生么? “我知道了,可我需要再考虑考虑。”柳夷光擦干眼泪后,又板起了小脸。严肃地对孟长阳道:“【阿片花】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从天竺舶来。”孟长阳回答,他知晓这花是被她拍得,便又介绍道:“其实这话不仅可以用来观赏,它的种子还能入药。天竺人称此药为【阿芙蓉】,止疼利眠之功效。在天竺,【阿芙蓉】价比黄金。” 居然已经有【阿芙蓉】了! 这聚宝楼这样就约等于贩毒哇!不能让老叶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阿芙蓉】是药也是毒,不可滥用!”柳夷光在原地踱着步,“这药传到大夏来没有?” “据我属下所知,天竺人有将此药卖给大夏商人,可具体流向还不清楚。”孟长阳一脑门的汗水,少主还真与先主的气魄,如同令他重温噩梦。他忙补充到:“除了孟氏,也无人知晓【阿芙蓉】是从【阿片花】的果实中提炼的。” “【阿片花】并不难种,【阿芙蓉】也并不难炼,天竺人却只是一点一点地输入大夏,你可知为何?” “不是说,在天竺,这种神药已经是供不应求了么?”孟长阳也对这门生意感兴趣,也刚好在了解。 “大概。”柳夷光按下心中的不安,这等事情,还不好与他交底。 祁曜闻言,垂眸笑了笑,她的小猫咪,戒心还挺强。孟长阳都这般恳切了,她还是没有全然相信他。 “还有,楼下这东西也找地方藏好了,万不可再现身。” 孟长阳又抹了一把冷汗,这语气,与先主一模一样。 “少主,你可知这是何物?” 柳夷光暴躁道:“当然知道!所以才叫你们藏起来!还好你们不知道它的用法,不然此刻睿王殿下便能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私制私藏大型杀伤力武器,一个谋反罪不怨。 孟长阳面色如常,他倒也不怎么怕睿王,只是……好像自己惹少主不高兴了。 他也很委屈啊。 “先主只说这是个大玩具……” 他还是为自己挽了一下尊。 柳夷光额角微跳,阴恻恻笑道:“他的玩具哪一个简单了?你真相信了他说的,这就只是一个大玩具?” 孟长阳的心“咯噔”一跳,少主说得太对了,尤其是先夫人送的玩具,都很凶残! 他依稀记得,这个玩具被先夫人牵出来送给先主时,定国公北郭城外庄子里的一座山突然榻了一块…… 第二百四十章 红夷大炮 柳夷光又过去扶他起来,孟长阳哪敢真让她扶,自己撑着地站着起来。 “属下这就让人将这东西撤下来。” 孟长阳躬身退下,丝毫不曾僭越。 祁曜眉头微挑,这个孟长阳平时威风八面,却肯跪倒在她的面前,有意思。 待孟长阳一出去,柳夷光便扯着祁曜的衣袖道:“殿下,您得好生的查一查,这【阿芙蓉】的流向。” “此毒很厉害?”祁曜不疾不徐问道。 柳夷光跳了起来,“何止是厉害!此药可误国!”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又继续同他道:“此药服用少许,或有止疼忘忧之功效,很容易便让人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你是说,此药可与【五石散】相似,能成瘾?”祁曜的神色肃然,蕴含着一丝冷意。 柳夷光点头:“是,而且与前朝的【五石散】不同,【阿芙蓉】的瘾是戒不掉的。” 前朝世家大族以服【五石散】为傲,使得【五石散】风靡,击垮了名将的斗志,击散了名士的意志。因此,太祖曾明令禁止官员及百姓服用【五石散】。 祁曜神色冷然,“看来,是需好生整顿边境贸易。” “倒也不必因噎废食。”柳夷光道,“边境贸易还是需要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是了。您别小看周边小国,他们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祁曜勾唇一笑,引她继续往下说:“那待如何?” “此事您得问市舶司得官员们去,问我作甚?”柳夷光哼唧了一声,抱着手臂,做生气状。 祁曜哂笑:“罢了,今日便就考校到此。” 柳夷光被气乐了。 谁在这儿接受考校了? 祁曜伸出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好了,再说说那个大玩具?” 柳夷光泄了气。 “什么大玩具,那是炮车,能把山都炸开的那种。” 她现在的心情很沉重。 既飞龙令手枪出现之后,又出现了炮车,她很确定,这还真是老姚给老叶做的“复古”的大玩具。 她对对兵器不感兴趣,奈何老叶只有她一个闺女,纵然她无感,长年累月的被他拿着军事杂志科普,也懂了一些。 这是一门【红夷大炮】,很古早的大炮,射程并不远,威力也并不大。可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这架炮车,还真就是极强的武器。 “我怀疑,家母还藏了很多这样的东西。” 柳夷光神神秘秘地对祁曜说,“你觉得这东西可用吗?你不是要上战场了?” 祁曜摇头:“你好似很忌惮这个……【红夷大炮】。” “嗯嗯,这可不是个好东西!”柳夷光笃定地说。 战火纷飞,真的可怕。 “小傻子,武器只是武器罢了,它如何,完全取决于人怎么用它啊!”祁曜又掐了她的小脸一把,见她瞪人,才讪讪收回了手。 “殿下说得对!”柳夷光神色清明,“若是用来保家卫国,护我大夏子民,物尽其用,它也算能做件好事。” 祁曜浅笑,他对这门【红夷大炮】感兴趣,更多的是好奇。 实在是因为,它模样奇特,而且根本想象不出来它的用法,使得它奇特之余,还带着一些神秘感。 “舅舅说会带我去看家母留下的东西。”柳夷光咧嘴一笑,“说不定,我也能找到一样趁手的兵器。” 祁曜不置可否,只含笑看着她。良久,他才轻声道:“该回府了。” 本只想来为她拍一把菜刀,却有了这么多意外的收获,她可真是个小福星。 马车才刚驶入京都城城门,便到了宵禁的时辰。 巡夜的禁军盘查到他们的车辆,常星冷笑了一声:“这是睿王的马车。” 领头的官差忙退了下去。 柳夷光惊叹地看着祁曜:“殿下,你这算不算使用特权?” “这怎算使用特权?”祁曜笑了笑,“睿王妃也能无视宵禁。” “要我说,这宵禁令就不该存在,你看看这夜间的风光多么美妙,若是再开设晚市,路边都小贩卖着各色小吃,卖艺的街头艺人表演着杂耍。定然十分有趣。” 祁曜听她描绘,淡淡地点了一个头,“可以考虑。” “真的么?哈哈……” “嗯,以后将我们成亲的那日定为‘无宵禁日’,准开晚市,可好?” 柳夷光顿时无语。 殿下,您现在好似一个结婚狂魔您知道吗? 回程怎的好似比去程短? 将人送至柳府门口,祁曜未下车,看着她进了门,才让马车走。 柳夷光玩得还算尽兴,心情也舒畅,拿着在永安坊买的一些小食点心去了安吉院,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然而,柳夫人并未责怪。 柳夫人只是看到她送来的东西后,问:“你去了永安坊?可见到了叶长阳?” 柳夷光懵了:“叶长阳?他不是姓孟吗?” 柳夫人笑了笑:“那是你父亲给他的姓,他原本姓叶,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打小伺候你父亲。现在是混出名堂了。” “原来他叫叶长阳。”柳夷光不甚唏嘘,“老叶居然为了让人家做事而让人改了姓儿!也忒过分了!” 额,这般说自己的父亲真的好么? 柳夫人眼中的笑容却盛:“真没有想到,叶长阳这么快就查到了你的消息。” “娘亲,你们既然都认识他,为何在他寻我时,不直接告诉他呢?”柳夷光问到,心里暗暗祈祷,二人千万不要时是死对头才好。 “倒是我们小人之心了。商人重利,叶长阳打理【繁水孟氏】也有一二十年了,那么大的一笔财富握在手里,是个人都得眼红。”柳夫人并不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原本就是如此,他们不想让她遭遇到一丁点不好的事情。 “不过听你这么说,叶长阳还是个真男人。”柳夫人对叶长阳此行十分激赏,毫不吝惜的在他身上堆砌“重情重义”“忠贞不贰”“赤诚如初”等等好词儿。 都快令她觉得,叶长阳是花钱买来了这个名声的。 “他今日认我为少主,不过,我尚未答应。”柳夷光如实说到:“老叶不擅经商,【繁水孟氏】是孟长阳一手打造出来,我不能要。” 柳夫人大惊,怎的姓“叶”的还真是“傻”到一家了。 “他本就是叶府的奴仆,为你打理家业也是应当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友人登门,阿柳也是有朋友的人了 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柳夷光抿唇浅笑。知晓【繁水孟氏】是老叶要送给她的礼物,她已知足。 柳夫人看她这样漫不经心,面色隐约不佳。“你若无心打理【繁水孟氏】便仍交由叶长阳为你打理。他既认你为少主,想必是不会更改了,你不接,反倒辜负了他的心意。” 柳夷光思量着,她当过奴婢,却实难理解这种“忠仆”的心。 “那我再想想。” 见事情有了转圜,柳夫人心下松快了些。 柳夷光回了秀楼,才想起来,诗集还未给殷四娘子送过去,顿时心虚,想要明日过去赔罪。 岂知,第二日,殷四娘子与萧九娘子相约,一起到了柳府。 二位小娘子先是去拜见了柳夫人,听柳夫人说她在自己的菜园子里,便兴致勃勃地要去瞧一瞧。 在府中种花种树的见得多了,种菜的,还真没见过。 得知她们过来的时候,她正在菜园中给菘菜捉虫。素面朝天,穿的是一身新做的素缟棉布短褐及裙,两条大辫子垂在身前,无论是头上还是身上,半点装饰也无,妥妥的劳作时的打扮。 便是在外头树下候着的侍人,都比她穿得体面。 见到她们,她抬起头来,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抱歉,劳烦你们再稍等片刻。就剩这边这几颗了。” 殷四娘子和萧九娘子惊住在原地。 除掉华服金钗,洗净胭脂水粉,柳大娘子仍美得发光。 “无碍,你忙你的。”殷四娘子回道。 她踱步到了菜园边,伸头往篱笆里瞧。 “你都种了些什么菜?” “那边种的马铃薯,这边种的菘菜。”柳夷光笑道:“只是现在还是幼苗,看不出什么。” 萧九娘子看着蓬松的地面,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柳姐姐,你现在在做什么?” 柳夷光坏心眼地夹起一条绿油油的小肉虫,举起来,“捉虫子!” “啊啊啊~” 萧九娘大叫着跑开了去。 柳夷光吓到小孩,开怀大笑,好不畅快。 殷四娘子也掩着嘴笑着,这个柳大娘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也不能真叫客人久等,柳夷光手收起了慢腾腾磨洋工的心,动作迅速地将剩下的半畦菘菜的虫子给挑出来,麻溜收工。 真干活呀?殷四娘子咋舌。 柳夷光从菜园里出来,便挖了一个洞将虫子放在太阳下晒干。 做完这些,杏雨端水过来为她净手。 柳夷光有些不好意思,引着她们往秀楼去。 “菘菜最容易招虫子,所以经常要抓虫。”柳夷光玩着辫子,看着她们精致的打扮,心道,待会儿回去,定又要被珍嬷嬷念了。 至秀楼,萧九娘子羡慕道:“柳姐姐,你一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啊。” “是,家中无姐妹,只能自己住了。” 说到这个,殷四娘子和萧九娘子更羡慕了。 珍嬷嬷已经守在门口。 柳夷光看着珍嬷嬷如炬的目光,可怜又委屈地眨眨眼。虽说对比是惨烈了些,可她也不知道她们会来的嘛。 “殷四娘子,萧九娘子,这位是珍嬷嬷。”柳夷光介绍了一声,小声道:“是我的教养嬷嬷。” 听到教养嬷嬷几个字,两位小娘子的身体绷得更直了一些。 珍嬷嬷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可止小儿夜啼。 萧九娘子低声问道:“这位珍嬷嬷好生眼熟。” 珍嬷嬷扯了扯唇角,萧九娘子想起来了,惊讶道:“嬷嬷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失敬了。” “劳萧九娘子记挂着。”珍嬷嬷看向柳夷光,幽幽道:“娘子还不快去梳洗,如此待客不合礼仪。” 珍嬷嬷生气了,柳夷光悄悄地吐吐舌头,转脸对着两位客人道:“你们在议事厅等我一会儿,我速速就来。” 殷四娘子本着急看诗集,这会儿却也不急了,朝她挥挥手:“柳妹妹不要着急,我们等得。” 鸢儿将她们引至议事厅,奉了茶及点心过来。 过了一会儿,迎香捧了一盘紫彤彤的葡萄过来。 “萧九娘子,这是我家娘子特意吩咐给您送来的。” 萧九娘子笑得眉眼弯弯,“柳姐姐真是个贴心人儿。” 殷四娘子知道她是个好吃的,摇头浅笑。 萧九娘子捡了一粒放入嘴里,满口生津。“这是宝国寺的葡萄呀!” 殷四娘子觉得稀罕,“葡萄不都是一个味儿,你能尝得出来是哪儿的?” “哎,别处的葡萄还真就是一个味儿。但是,”她一脸神秘道,“宝国寺的葡萄尤其尤其尤其甜!我吃过一回,就忘不掉了。” 她现在可是太太太羡慕柳大娘子了,简直恨不得变成她才好! 身为智一禅师的弟子,宝国寺的葡萄应当可以随便吃罢? 柳夷光过来的时候,看到萧九娘子的蔫儿唧的,“怎么了?可是不喜欢吃葡萄?你喜欢什么果子?” 殷四娘子瞥了萧九娘子一眼,回道:“她哪儿是不喜欢,她是太喜欢了,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你才好,日日都能吃到宝国寺的葡萄。” 柳夷光闻言,也笑了笑。 “你若喜欢,待会儿带些走。” 自知她馋宝国寺的葡萄,祁曜便让人隔几日往府中送一回。 萧九娘子嘿嘿笑道:“多谢柳姐姐。” 柳夷光微微一笑,很是温柔,看得人心里又暖又软。 她将手中的诗集递给殷四娘子,“实在抱歉,说好昨日送去,中途有事忘了告知你一声。” 殷四娘子感激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可是碍于还在人家这里做客…… “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她本就也没有多少招待朋友的经验,没有事先计划,这会儿也不知道同她们说什么,或是领着她们玩什么,“不如你们二位随意,若是想看书,可以去书房;若是想抚琴,可以去二楼琴室。” 虽然这很符合殷四娘子现在的想法,可是,这样符合做客之道么? 看她二人有些犹豫,柳夷光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去书房看书了。”最终,诗集的诱惑还是生效了。 柳夷光笑了笑,看向萧九娘子,“萧九娘子,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与柳姐姐说说话。” 萧九娘子冲着殷四娘子吐了吐舌头:“殷姐姐,你便抱着你的诗集去,柳姐姐归我一个人的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柳夷光,令人羡慕的人生~ 殷四娘子双手叉腰,哼了一声。 柳夷光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才过来圆场。 “带你们参观我的书房可好?” 两人停止了小学鸡似的的争斗,一左一右,挽着她的手臂。 殷四娘子兴致勃勃地进来,可书房还真就没有几本书,除了几本书,架子上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柳夷光对这些东西无甚研究,于她而言,这些都不过是文具。 可殷四娘素喜收藏这些,不说案上笔架上挂着的这八只宣城紫毫,架上那些出自名工巧匠之手的青花瓷管、精雕花鸟纹玉管、透雕葡萄松象牙管,样样都是珍品。 还有墨,上好的龙香剂、兰烟、千秋香,每一块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更不用说,那些名砚,和那堆砌着的那仿若不要钱的宣纸花笺…… 恐怕任何一个喜欢收藏文房四宝的人进入了这间书房就不愿意出去了。 殷四娘子看着这些东西,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柳夷光还觉得奇怪,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萧九娘子笑着同她解释:“殷姐姐喜欢收藏笔墨纸砚,你这儿都是好东西,她自然是走不动道了。” “额,喜欢收集文具?真是奇特的喜好。” 萧九娘子闻言,失笑:“柳姐姐,喜爱收藏笔墨纸砚的文人不知凡几,这怎么都算是雅好,怎会奇怪。” 相比之下,种菜这个爱好才更奇特好么? “啊呀!我方才没仔细看,竟未发现这管笔是出自奚之先生之手!” 听得殷四娘子的话,萧九娘子也连忙跑去看,仔细看过后,附和道:“还真是,奚之先生的雕刻总能令人耳目一新。” 听她们这么一说,她也凑过去看,原来这是舅舅亲手做的一管笔。 “那你们看看这块墨。” 柳夷光拿出与这笔一道送来的墨,问道:“可也是出自奚之先生之手?” 殷四娘子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才肯定道:“是,此墨坚韧如玉,且带着松香龙脑香,奚之先生制的墨,色泽乌润、经久不褪、舐纸不胶、入纸不晕、芬香悠久,委实尽善尽美,无人能出其右。” 原来舅舅这般厉害,不仅会作文章,还会做毛笔和制墨。 柳夷光对上了殷四娘子脉脉含情的眼神,汗毛都竖起来了。 殷四娘子含羞带怯,问到:“柳妹妹,你与奚之先生相熟?” 她的汗毛又炸开,我想要跟你做朋友,你却想当我舅妈? 正想否认…… “你别想否认,奚之先生是不会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随便送人!” 殷四娘子殷切地看着她:“奚之先生赞过你两回!还特意为了你去了衙门!你们是什么关系?” 萧九娘子也看着她,既紧张又兴奋的样子。 话题是如何转变到这么诡异的地步的?柳夷光欲哭无泪。 忽而灵光一闪,“奚之先生与师父交好,与我爹关系也还不错,我同他只是见过几次面,他视我如同自家晚辈。” 一点儿都没有撒谎。 殷四娘子酸唧唧:“如此看来,他待你可比自己家的晚辈还要亲。” 那可是奚之先生欸! 真是令人嫉妒到发狂! “你崇拜奚之先生?”柳夷光敏锐地感觉到,殷四娘子可能在追星。 殷四娘子捧心道:“怎么叫崇拜呢?那应该叫崇敬、叫信奉才对!” 还是个狂热的粉丝! “有机会带你去找他要签名。”柳夷光诚恳地说道。 饭圈女孩儿,惹不起。在下先退下了。 说完,便拉着萧九娘子往书房外面走。 刚出门就听道书房内殷四娘子激动的声音:“啊~~知知,你听到了么?柳妹妹要带我去见奚之先生~~” 饭圈女孩儿,有时也挺可爱。 柳夷光将她带至绣楼内那棵合欢树下坐着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晒得周身懒洋洋的。 萧九娘子偷偷瞥她,脸微微发烫。她怎么这么好看! “你想聊什么?”她懒懒问道。 明明是这小丫头有话要说,坐了这么半天,只见她偷看自己,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萧九娘子嗯嗯了两声,才下定决心,“我想同柳姐姐聊一聊小叔叔和小婶婶的事情。” “你是说寿阳郡主和萧郡马?”柳夷光的嘴角抽了抽,她叫自己姐姐,却喊寿阳郡主小婶婶,自己平白无故矮了一辈儿。 有点不开心。 萧九娘子用力地点点头,模样很是可爱。 柳夷光正色道:“我与郡主平辈相交,所以,你是不是得喊我小姨或是姑姑?” 萧九娘子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不行,”萧九娘子咬牙,“柳姐姐就是柳姐姐。” 她才不要当晚辈!太惨了~ 柳夷光本就是逗她玩儿,见她要暴走了,才收起玩笑之心,“郡主和郡马怎么了?” “想必柳姐姐也知道萧府和郡主府这点事儿……家中长辈托我向你打听……打听,小婶婶她……想不想入萧府。” 她这话说得磕磕绊绊,想必是极难为情。 “上回参加茶会,长辈得知柳姐姐照顾我……便托我打听。”萧九娘子不时的查看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复杂,立刻道:“家中长辈悔意甚重,想接小叔叔小婶婶回家。” “额,上回你两个姑姑还将郡主气哭了。”柳夷光似笑非笑,“你却跟我说,他们悔意甚重?” 萧九娘子忽而笑了笑,“哎,反正我已经打听过了,只是没有打听出来,长辈们应当不会怪我了!” 柳夷光:???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 你再努力一把啊喂! “那我也向你打听打听,”柳夷光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像是要骗乌鸦嘴里的肉,循循善诱:“你们萧府对郡主府是若即若离,这般拉拉扯扯到底是为什么?” 萧九娘子嘟着嘴:“他们只当小叔叔当时脱离家族是逞一时之气,可是没有想到小叔叔这般硬气,靠自己考取了功名,还点了探花。他们当然后悔了,现在我爹和几个叔伯都想说和,只是祖母那边还气着,始终不肯松口。” 原来是家里闹了分歧。 柳夷光的眉头拧了拧,她觉得寿阳郡主和萧驸马脱离了萧府,过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挺好的。 可显然,寿阳郡主是在意的萧府态度的,不然也不会被萧府的姑娘气着。 “现在这样,对小叔叔仕途的影响也挺大的……” 柳夷光恍然,原来如此,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中之事都处理不好,的确授人以柄。 想来,这才是寿阳郡主的忧虑。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诗词菜名,好听得馋哭了 可怜,她一个厨师,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些事儿。她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还是好好地跟着祁曜学习罢。 “此事如何化解,还需看萧驸马。如今,是他自己拧着这股劲儿。” 易地而处,她若是萧驸马,兴许断得比他还要彻底。 身为庶子,亲娘早早的就去了,是家族食物链中最底层的那种,为了不抢哥哥们的风头,一直隐忍藏拙;亲爹去世了,也没给他留多少东西。还一次次被盘剥压榨,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这样的身世,闻者伤心。 对这样他而言,寿阳郡主就是照进他黑暗世界里的阳光,可偏偏,那些人不肯接受她。 当初她还未与寿阳郡主相交时,就听闻萧驸马为红颜愤而与家族决裂,只觉得这个男子帅呆了,他们的爱情,颇似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浪漫。 她以为自己追的是一部偶像剧,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一部冗长的家庭伦理剧,再多的浪漫,也免不了要处理这一地鸡毛。 “其实我也觉得小叔叔特别可怜,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哪个家族都是这样……”萧九娘子感慨道:“只是小叔叔比其他人都更勇敢!” 说完,她又好像是说错话了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自己居然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柳夷光却并未发现她言语中的不妥之处,慵懒地靠上了合欢树的干,浅笑道:“谁说不是,萧驸马这气魄可直冲霄汉矣。” 除非萧驸马如奚之先生一般,闲云野鹤,远离朝堂。 可她瞧着,萧驸马挺爱岗敬业,让他辞职,他肯定不干。 太难了。 柳夷光的小脸耷拉下来,幽怨地看向萧九娘。 “不如……” 萧九娘子以为她有了对策,眼巴巴地瞧着。 柳夷光无视她的期盼,“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不如咱们不聊这个了……你不是喜欢吃么,咱们聊聊美食不好么。” 被阳光照得很舒服,院中菊香被风送到她的鼻尖。 萧九娘子眨了眨眼睛,柳姐姐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有种不思进取知难而退的样子…… 不不不,样样都出色的柳姐姐怎么会知难而退,她定是不想浪费时间想这些庸俗的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闻道这菊香,倒让我想起一道菜来。” 萧九娘子又眼巴巴地看向她,满眼都是好奇。 “【金甲菊花】,此菜名取自一首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九娘子肃然起敬:“此诗好生霸道,豪气冲天!” 柳夷光笑了笑,想想这位诗人的身份,的确霸道。 她继续说道:“用蛤蜊干熬好的高汤来煮甲鱼的裙边,收汁后加冬笋片、菘菜芯及菊花瓣一,大火爆炒。最好再点一点儿黄酒……” 光听她这么说,萧九娘子便开始咽口水。 “柳姐姐,甲鱼的裙边又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甲鱼裙边就是甲鱼壳边缘的一圈儿嫩肉。”柳夷光同她解释道,“甲鱼裙边肉性平、味甘;归肝经;有滋阴凉血、补益调中、健骨消痞之功用。” “啊呀,我只听过却没见过甲鱼,甲鱼长什么样儿,怎的还有壳?” 失策失策,柳夷光满脸黑线,“甲鱼就跟乌龟长得差不多,背上背着一个壳儿。” 萧九娘子恍然道:“原来甲鱼长这样啊。” 柳夷光好奇问道:“你吃过甲鱼没有?” “甲鱼可是专供给宫里的……”她咽了咽口水,“皇上赏下来的,也都是紧着祖母吃。” 柳夷光闻言一愣,“原来是这样。” 不知,她曾经吃得爽呆呆的那些在如灵溪捕获的甲鱼的冤魂会不会上京都告御状…… 她还得再了解了解律法,私自吃了专供的食物,是个什么罪名。 “柳姐姐,你吃过吗?” 她仔细连连摆手,“没有,我只是听说过。实在是因为菜名太美,让人难以忘怀。” 萧九娘子舔舔唇,“以后有机会吃到甲鱼,一定要让厨娘做成这道【金甲菊花】!” 柳夷光摇头浅笑。 “柳姐姐还知道什么雅致的菜名?”萧九娘子如同好奇宝宝上身。 柳夷光垂首思量,“还有一道【桃花鳜鱼】。” “呀,真好听。出处呢?做法呢?” “此菜名也是出自一阙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许归。” 这首词作得也太好了!仿佛一下就被带入了江南水乡,看到白鹭飞上飞下,碧绿的流水映照着岸边火红的桃花,她则随着扁舟,在斜风细雨中垂钓水中肥肥的鳜鱼。 太美了! 柳姐姐怎会知道这么多好诗词? 真想永远都跟她在一起啊,肯定特别有意思! “做法嘛,让我想想,”柳夷光淡淡笑道:“冬笋去皮,洗净,煮熟,切丁;豚肉洗净切丁;鳜鱼刮净,两面各剞斜刀花;半斤豚油烧至七成热,将切好的鳜鱼下锅炸至两面呈淡黄色,滗去锅中油;放入笋丁、肉丁,略煸后加入酱油、黄酒、盐、白糖、姜末,再用鸡汤旺火煮烧半刻钟,转小火再烧两刻钟。” 啊呀呀,真是,太有画面感了! 她都仿佛能看到出锅【桃花鳜鱼】,香气腾腾,“嗷”地吃上一口,定是鲜美滑嫩。 看她馋的,柳夷光掩唇笑了,可惜道:“这会儿已经不是吃鳜鱼最好的时节,待明年桃花开,我请你吃这道【桃花鳜鱼】。” “一言为定!”萧九娘子伸出手掌,“咱们击掌为誓。” 柳夷光错愕失笑,大可不必…… 不过,她仍伸出了手掌,与她盟誓。 “柳姐姐,还有吗?还有吗?”萧九娘子催促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更期待菜名,或是更期待菜名的来处,还是更期待听她说着菜的做法。 实在太有意思,感觉比吃起来还要更有趣。 “【花雪芜丝】,诗曰:山中上芳月,故人清樽赏。远山翠百里,回流映千丈。花枝繁如雪,芜丝散犹网。别后能相思,何嗟异封壤。”柳夷光慢悠悠道:“豚脏洗净煮熟后切丝儿,冬笋切丝儿,水芹菜切丝儿,爆炒后撒入芫荽段儿,翻炒两下后出锅。” “不行了,不行了,柳姐姐还是别说了!”萧九娘子都快馋哭了,“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第二百四十四章 娇莺戏蝶,芙蓉珍珠 柳夷光捧腹大笑,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她对喜欢美食的萌妹子一点都招架不住。 “好了,今儿就给你做几道。”她挑眉笑道:“要不要一起?做菜也极有趣。” 萧九娘子瞠目结舌:“柳姐姐你说真的?你真的要给我做这些菜?” 柳夷光轻笑:“这倒不成,得看膳堂有何食材。” “膳堂的食材你都能随便用?柳姐姐,你也太幸福了!” 听她这么说,柳夷光深深觉得,这种世家大族还真是……毫无自由可言。 萧九娘子也没有丝毫羞涩,同她说到:“我们府上,姐妹们吃什么,用什么都是公中的定制,超过一点儿都不成。” 任凭她的侍人朝她挤眉弄眼,提醒她要注意言辞,她便当作没有看到。 她就是知道,柳姐姐不会因为这个而低看她,而且便是她口无遮拦,柳姐姐不会取笑她亦会守口如瓶。 她真的又温柔又美好,比她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好! 倘若柳夷光知道她脑中所想,定会笑得摇曳生姿,终于有一个人能看到她的内在美了! 柳夷光回房拿了两件围裙,路过书房,想顺道问问殷四娘子有何忌口的,推门便见她泪眼婆娑,哭得好不可怜。 这…… 总该不算是自己将人弄哭得? 只是,谁来告诉她,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她想到,自己哭泣时,祁曜好似拿手巾给她拭去了眼泪,然后又摸摸她的头,她心里便觉得好受些了。 于是,她走过去,给殷四娘子擦了一下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 殷四娘子便抱住了她的腰身,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 “纳兰容若与他的夫人感情深厚,他夫人又英年早逝……”柳夷光才说了几句,殷四娘子哭得越发厉害了。 也是她手欠,纳兰容若三百多首诗,她偏偏选的都是悼亡诗。 不过,女孩子真的香香软软的欸。不像祁曜,身上硬邦邦的。 “好了,不哭了。我要同萧九娘子去膳堂,你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做呀!” 她真温柔啊~ 和冷冰冰的睿王根本不配! 殷四娘子这般想着,脸微微一红,道:“我不挑食,你们随意。我再看会儿诗集。” 都哭成这样了,还看呢。 柳夷光命人端了热水来,“你用热水敷敷眼睛,哭了这么久,眼睛该疼了。” “砰~” 殷四娘子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跳,真真是……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殷四娘子的侍人表情又无奈又感激。 无奈是对自家娘子,感激是对柳夷光。 暗暗关注着她们动静的珍麽麽心里总算是平衡了。虽说开始得并不美好,还好现在有反转,自己亲身教导的小娘子,绝不会输。 柳夷光领着萧九娘子到了膳堂,给她围上了围裙。 为了不至于让珍麽麽反感,她早就给围裙做了改良,穿上还是小仙女。 她只是让萧九娘子在一旁观看,并不是真的要让她动手。 “第一道菜【娇莺戏蝶】,有诗曰: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边吟诗边做菜,就连她手上的动作都好似与诗韵相契合,优美得好似在舞剑。 只见她将鸡肉剁成肉泥,做成黄莺小鸟,又将大虾做成蝴蝶。蝴蝶绕着黄莺,中心放着绿油油菘菜芯,菜心中间又放了四朵水萝卜雕刻的花。 若非亲眼见到她做,萧九奶盖娘子根本就想象不出来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做成!真是太过逼真了。 “最后,还要浇上高汤。”柳夷光舀了一勺烧好的高汤均匀地浇上,精美的【娇莺戏蝶】就大功告成。 萧九娘子在一旁给拍巴掌,比看打马球时还要兴奋。 “柳姐姐,你是神仙下凡?这是人能做出来的菜色吗?” 帮忙打下手的杏雨嘴角抽了抽,萧九娘子,您这到底是夸呢还是贬呢? 柳夷光这人本就经不起吹捧,听了此话,立即又开始做下一道菜。 “【芙蓉珍珠】,有诗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好诗!” 萧九娘子:??? 抢了我的词儿! “阿兄,你过来了。”与柳三郎君打了招呼后,她便向萧九娘子介绍:“这是我三哥。” “三哥好……”萧九娘子喊过之后,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忙补救:“柳三郎君好……”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柳三郎君爽朗一笑:“你是小妹的好友,随她喊我三哥就好。” 萧九娘子闻言一笑,“那小九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三郎君只觉得这个小娘子并不讨厌,便又和蔼的笑了笑。 “小妹不是在做菜,怎么还念起诗来了?” 柳夷光正谨小慎微地挖着萝卜盅,随口答道:“是报菜名的出处。我现在正在做【芙蓉珍珠】。” 一听这名儿就好吃。 “你挖这么多萝卜球做甚?” 柳三郎君看着她手边的胡萝球和白萝卜球,个个都葡萄那么大,还要将里面给掏空。 “待会儿剁碎拌好的虾仁馅儿填入萝卜盅,上锅蒸,再加入靓汤,一半红一半白,正合这道菜的菜名【芙蓉珍珠】。” 柳三郎君咽了咽口水。 声音大得站在他身旁的萧九娘子听得清清楚楚。 带得萧九娘子也跟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萧九娘子的侍人一脸生无可恋。这柳府是不是有毒?自家乖巧可爱的九娘子,怎么到了柳府之后,就仿若变了一个人。 可爱还是可爱,却一点儿都没有萧氏女的矜贵,就如同……对,就如同没有见过世面一般。若是夫人瞧见了,指不定得罚成什么样儿呢! 柳夷光看着他二人一模一样的馋样儿,委实觉得好笑。 “思思,可介意与我阿兄一同用午膳?” 萧九娘子笑道:“怎会介意?” 柳夷光便对柳三郎君道:“三哥待会儿同我们一起用午膳可好?” 这还用问?柳三郎君想都不想便回答:“好!” “我这便去通知我大哥二哥~” 说完,还真就风一样的跑走了。 看到萧九娘子有些吃惊的样子,柳夷光解释道:“我阿兄在军营里长大,行事比较雷厉风行。” “嗯嗯,柳三哥的武艺很厉害?我站在他边上,都感觉到他脚上生风了似的。” 萧九娘子这么一本正经的,反而将柳夷光逗得不行。 她感觉自己要食言了,明日去寿阳郡主府负荆请罪去罢。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现在换墙头来不来得及 做完了十道菜,柳夷光放下大铜勺,击了两下掌,道:“准备用膳。” 午膳在秀楼用。 她才收到一张大圆桌,桌面可以旋转,着能工巧匠为钟记打造,看到成品后自己也很喜欢,便留了一张自用。 此桌一出,又引起了萧九娘子的赞叹:“有了这个桌子,岂不是就不需要人布菜了?” 柳夷光笑道:“正是如此。” 殷四娘子心里还在为纳兰词哀泣,本无甚胃口,在看到桌上菜色时,食指大动。 三位郎君大约也是因有两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在,也更注重用餐礼仪。 殷四娘子和萧九娘子始终贯彻“食不言”,安静地用着餐,只是能从萧九娘子的生动的表情里窥测她的餍足。 柳夷光本就喜欢人多一起吃饭,现下又交了新友,心情愉快,便是安静用餐也不影响食欲。 下了餐桌,萧九娘子感叹了一句:“真希望自己有两个肚子呀!” 柳三郎君对着她笑了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午膳后,殷四娘子也没有继续看书,与他们一起在合欢树下闲坐谈心。 二人是真心与她结交,知道她才来帝都,便热情地向她帝都女子都喜欢的首饰铺、胭脂铺、香铺。 柳夷光听得很认真,寿阳郡主之前也给她说过一些,但是从小娘子这里听来,又有不同的收获。 譬如,如今太学里正流行用【玖玖香铺】里的香,穿【凤蝶衣局】里的成衣, 这让她颇为感慨,无论是什么朝代,校园里都少不了攀比之风。要不然,她也不会对老叶说自己想当富二代。 “可惜,妹妹这么早就定了亲,不然倒是可以同我们一起上太学。” 殷四娘子很是惋惜。 柳夷光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饶了我,听到要上学就头疼。” 殷四娘子闻言实在太过惊讶:“妹妹才识过人,若是在太学,必定能大放异彩。” 柳夷光颇为头疼,好似给自己立的人设有点过了欸。 “我性子惫懒,实在不是上学读书的料,比起每日到学堂上课,我还是更喜欢自在度日。”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教坏小孩子,“在家中学习也一样。” 萧九娘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柳姐姐,我有个问题……” “嗯?” “你的老师到底是谁啊?” 能教出她这样的学生,一定能名动大夏。 殷四娘子也好奇地看向她。 额…… 见她犹豫,萧九娘子也没有追问,又露出小八卦的神情,道:“睿王殿下的事情姐姐都知道吗?” 提到睿王,她也没有一丝羞涩,只道:“略有耳闻。” 殷四娘子见状,几乎在心里认定,柳大娘子对睿王没有爱慕之心。 呜呜,柳妹妹太可怜了。 “柳姐姐,不上学你便不知道睿王殿下是有多……厉害!” 萧就娘子识趣地将“可怕”改口为“厉害”。 柳夷光来了兴致,挑眉道:“愿闻其详。” “三岁识千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与太学学士辩道不落下风;十四岁参与太学甲字科考试,全部科目甲上通过。史无前例,后无来者。” 柳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这些我都知道,并且深受其害。” 二脸懵懂。 深受其害?柳姐姐,你可真敢说。 “我稍稍懈怠,便会被人用睿王功绩耳提面命。” 这种无奈,在场心有戚戚。 “柳姐姐,”萧九娘子鼓起勇气对她说:“睿王很是勤奋,所以他最是不喜人惫懒。所以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自己……” 原来,小丫头是担心她不被睿王所喜。 只是,他们对祁曜的误会是不是太大了? 祁曜若是不喜一个人,是绝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姐姐你也知道,端亲王世子性子天真散漫,睿王殿下很是厌恶,隔三差五就要处罚呢。” 啥? 祁曜厌恶祁岩? 这传闻也忒可笑。 “我觉得,睿王和端亲王世子关系还不错啊……” 辟谣辟谣! 殷四娘子听了直摇头:“妹妹才至京都,自是不知他二人其实交恶多年,现在只怕是维持着面子情。” 帝都贵女竟是如此看他二人关系的? “我真没看出来他们交恶……” “现在看不出来是自然,这两年他们二人倒是没打架。可每次在一起时,睿王殿下可都没给他好脸。”殷四娘子提醒她,“拜月宴时姐姐没注意到?我听说,那天睿王殿下无缘无故又罚端亲王世子了!” 祁曜是说过他和祁岩打架的事,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外界如此看待他和祁岩的关系罢。 “我认为,睿王殿下都是为端亲王世子好……端亲王世子委实纨绔了些……” 殷四娘子与萧九娘子相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柳夷光,“柳姐姐(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们……”柳夷光扶额,“你们居然喜欢那只花孔雀!” 柳夷光痛心疾首,多好的俩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 二位小娘子的脸色更是痛心疾首。 萧九娘子凌乱,作为端亲王世子最忠实的拥趸之一,实在是忍不住了:“柳姐姐,你将眼睛睁开再说话呀!” “额……” 她只想问,爱豆是对家,还能做朋友吗? 她举手投降:“我只是不喜欢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别的意思。”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殷四娘子轻声叹息了一声:“世子这样也是为了造福大家……” 柳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准备蒙混过关。 就让你们抢花孔雀去罢,祁曜男神是我一人的,更好!七八中文首发 78 78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并未被说服。殷四娘子有点泄气。 “世子长得多好看啊!” 柳夷光无视她的安利,垂首浅笑:“我觉得睿王很好。” …… 萧九娘子脸微微一红,咳嗽了一声,“哎呀,柳姐姐,我只是担心你……” 睿王殿下真的很不好相处,连世子性子这般好的人都无法同他好好相处呢。 “睿王很好,”柳夷光目光和语气都很坚定,虽然想要独占他,却也不想她们将他妖魔化,“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她的眼中有光,殷四娘子和萧九娘子看呆了片刻。 差点儿就忘了…… 柳大娘子自己就是个极美极美的美人儿……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双喜盈门 柳夷光见他二人呆住了,摸摸自己的鼻子,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露骨了? 她好像很容易带坏小朋友欸!还是少说话罢。 直至夕阳西下,殷四娘子和萧九娘子纷纷催促自家娘子回府,她们才结束了今日的小聚。 萧九娘子依依不舍:“柳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拜访吗?” 柳夷光笑了笑:“欢迎。” 萧九娘子这才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在车上,还与殷四娘子说:“我们过几日再来,可好?” 殷四娘子笑着点头:“柳妹妹是个极有趣的人,同她相处,令人很是舒服。” 萧九娘子认真地点点头。 只有一样,殷四娘子觉得奇怪,问她道:“你从前不是见到长得漂亮的小娘子或是小郎君,总是羞答答的么?今日怎不见你在柳妹妹面前害羞?” 萧九娘子想了想,发现果真如此,“好似,同她一起时,会忘记她是个美人儿……怎么会这样奇怪?” 当真如此,她还当只有自己是这般呢! “还真是……” 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总而言之,很奇特的气质。 送走了两位小娘子,柳夷光回到书房,开始做她的功课。 实在想要质问一下老天,为何自己身边都是这么惊才绝艳的人! 不是说天才极少极少,奈何她碰上的几率就这般大! 被老姚和老叶智商吊打了八年,害得她小小年纪就对“天才”二字产生了恐惧。当年她参加食神争霸赛,主办方给了她一个“天才少女神厨”的名号,被她无情拒绝。 她才不是什么天才!她纯属后天努力,好么? 今生又叫她碰上了祁曜,将来还会一起生活几十年,若一直被他智商吊打,该何其难受! 除了更勤奋一点,更努力一点,别无他法。笨鸟就该有笨鸟的自觉! 如今,她已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她准备先囫囵看一遍,再根据祁曜的布置的功课来学习,还要抽空练字习画,琴和棋也不能落下,医书也要抽空看。 总之,哪怕无人与她作伴,她也不会很寂寞。 如此,又过了三天。 司天监选了吉日,礼部也将睿王妃的礼服,诰命服之类的全部准备妥当。 仍是李大人亲自报喜,带着圣旨,领着一百零八台聘礼,前往柳府。 柳夷光早早地就得了信儿,穿戴整齐与柳夫人一起在二门处等候圣旨。 送聘还有圣旨,这是旁的王妃没有过的体面。 跪在地上听李大人念圣旨内容时,她的嘴角抽了抽。78更新最快 七8cδ 上一道圣旨还说的是睿王妃,这一道圣旨,就已经称太子妃了! 她压根儿就没听说睿王被立为太子之事啊! 而且听他的,便是将婚礼定在了九月十六…… 根本就没剩几天了! 她这鸵鸟性子,还未当面与阿爹阿娘商议过此事呢! 真真的先斩后奏。真叫人背疼! 待接过了圣旨,柳夫人的脸色也变了:“李大人,圣旨上说,太子妃……” 李大人笑道:“是啊,今儿早朝时,圣上金口玉言,封睿王为太子。” 的确,早朝还未结束,消息还未广为流传,想来,柳府也算是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 “柳夫人,太子妃的嫁衣和诰命服都在此处了。” 为了显示礼部对准太子妃的敬重,李大人还特意解释了:“虽说准备时间短了一些,礼部却丝毫不敢怠慢,这嫁衣,是着百余位绣娘日日夜夜赶工做出来的,太子殿下已经亲自检验过了。” 柳夫人原本也是担心时间匆忙,怕嫁衣之类的准备不当,反倒添话柄。没有想到,礼部居然连嫁衣都备好了。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收了聘礼单子,“只是将军未归,无法亲自送她出嫁了。” 柳夷光听了,想到了她阿爹。 阿爹阿娘能参加她的婚礼就好了,还有三个哥哥和小五…… 李大人走后,便听到府外铜锣声,家丁过来禀报:“官府昭告,封睿王为太子,于九月十六日大婚,皇家双喜,大赦天下!” 柳夫人的神色微微僵硬,看上去并没有太高兴。下人们心里都在想,夫人好不容易将大娘子给盼回来了,定是想多留它两年。可这才多久,就指了婚,指了婚也就罢了,这才几天就说要出门子了。 就是他们这些下人都舍不得呀!更何况是夫人了! 柳大郎君见阿娘这般表情,知道她是心中不舍,可是,若叫有心人瞧见了,还当他们柳府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便大笑道:“的确双喜临门,如今爹爹不在,我这个做大哥的,便代替爹爹做一回主。今日府上人人都发二两银子喜钱!” 柳夫人闻言,也连忙道:“是,这是大大的喜事,去准备两筐喜钱,到门前撒了去!” 柳夷光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两筐银钱拿出去撒? “大哥,你们在哪儿撒钱?我能出去捡吗?” 她的表情太过真实,以至于令柳大郎君以为她是当真想要去捡钱,大惊失色:“小妹,你若是缺钱,哥哥这里有!” 说着,便从胸口掏出一叠银票,往她手里塞。 柳夷光满头黑线。 看来大家今日智商都不怎么在线。 兴许都被这个消息给砸蒙了。七八中文天才  回到绣楼时,就数珍嬷嬷最喜气洋洋。真叫她等到了! 伺候过皇后娘娘,如今又伺候太子妃,这是何等的体面!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她就能伺候两位皇后,这可是头一份儿的荣耀。 她这辈子都值了! 柳夷光不怎么能笑得出来…… “我要写信!” 柳夷光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花了一个下午,才将信写好。 整整十八页纸,给阿爹的,给阿娘的,给大哥的,给二哥的,给三哥的,给小五的……每人三页。 有感激,有惭愧,有内疚,有期盼…… 她知道阿爹这会儿可能并不在帝都,可是,她还是希望阿爹能回来送她出嫁。 她不想留有遗憾! 等信都送出去了,她还呆呆地坐在案前。 鸢儿瞧着她这般模样,有些心疼。悄声问道:“娘子,您是不是不想嫁了?” 这话可算是大逆不道了。 珍嬷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凤囚凰和逍遥游 柳夷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轻声说:“我是想让爹爹回来……”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唏嘘。 哎…… 珍麽麽心有不忍心,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道:“娘子,成亲是喜事,得带着喜气。” 柳夷光微怔。 随后笑了笑,“阖府每人赏一两银子罢。” 珍麽麽叹了一口气:“早就吩咐下去了。” 柳夷光走过去,抱了珍麽麽一下:“麽麽,您可要一直陪着我呀,我没有你不行啊~~” 秒变撒娇精可还行? 珍麽麽的心都化了。 “娘子,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柳夷光抱得更用力了些。 今日,不平凡。 大夏朝有了储君。 诚然,百姓们早就已经认定了睿王为储君,但是毕竟没有正式立储,这储君之位也还是悬而未决,其皇子还能肖想肖想。 宫中,祁曜还在勤政殿中听训。 “为什么不想搬回宫中?哪有太子不住在宫中的?”圣人满脸不悦,他能答应他们如此仓促成婚,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早日搬回宫中。谁知,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不肯搬回宫中。 “儿在宫中住了十七年,其实已经与百姓们的生活脱节,”祁曜沉着应对:“身为太子,怎能不了解百姓们的生活呢?儿观前朝史,后主自幼长于宫中,不知鸡子何价,被奴仆蒙骗,一文钱一枚的鸡子,刁奴以二两银子一枚入账。” 圣人的脸色仍然不悦。“这有何难,朕就不信这些能难得住你。”他若是想要了解什么,哪还需要自己亲自出去走访。 “儿至阳城中和乡时,竟连麦穗与稻谷都分不清楚,见地里庄稼长得喜人,还当收成会很好。”祁曜的神情很是严肃,“后来,有人告诉儿臣,今年干旱,这样的禾苗出粮率很低,比往常要少三四成。” 圣人一听,微愣。官员们并未提及今年收成比往年要低的情况。除却北郡蝗灾,其他的不都形势一片大好么? “今年虽不至于是大旱之年,百姓们也深受其害。儿亦派人去稽胡打探,昨日才传回消息,稽胡也深受旱苦。牛羊死伤无数。从前,稽胡都是冬日进犯,这回却是早早地就来犯,甚至不等到雕阴百姓收割粮食。” 这也是他们等不急了的缘故。 圣人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稽胡并非只有赫贞予一支部落会反?” 祁曜点点头:“这回,恐怕真的有一场硬仗要打。” “儿呀,那你不要去战场啊!”圣人一心记挂着他,倒是让人感动。 只是祁曜觉得自己不能答应。作为大夏的储君,他有责任要保护自己的子民。 “不如,让柳敬勇挂帅,他曾是飞龙军一员,他定能旗开得胜。” 毕竟,飞龙军可从无败绩。 祁曜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如今已经没有飞龙军了。” 圣人胸口一阵闷痛。 是啊,再也没有定国公那样惊才绝艳的人,能以一己之力,将百姓们都护在身后了! 想到这里,圣人的眼睛红了红。近来,因雕阴一事,他便越发思念起叶广屹。 他本该是大夏对外的一把利刃! “父王放心,儿必定会守住我大夏的土地,保护好我大夏的子民。稽胡在大夏造的孽,儿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圣人既为他骄傲,也为他担忧。 “朕的曜儿,是真的长大了!” 时辰不要了,祁曜心里还惦记着柳夷光,这小丫头该不会又炸毛了?时间是紧了点儿,可,他的布局已经成形,是该早日启程了。 “父王,儿臣宫外还有些事情,先告退了。” 圣人冷笑一声,吹眉瞪眼:“这还没成亲呢!” 祁曜微微一笑:“成没成亲,她都是我的!” 圣人惊讶地看向他,目光复杂,这还是他的曜儿吗? 待祁曜离开之后,圣人垂头丧气地到了慈元殿求安慰。 不过,皇后娘娘除了取笑了他一顿,并未给他慰藉。 圣人又将祁曜不肯搬回宫中居住的事情告知给皇后知晓,皇后的脸色才变了。 “这怎么行?!” 圣人看到皇后生了气,这才心中平衡。 “这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将小柳儿放在宫外呢?我可是等不及想让小柳儿来宫中陪我。” 圣人闻言撇撇嘴,这到底谁是亲生的? 过后又偷偷笑了,他这儿子,自己亲自带大的,到底是跟老子亲些。也不怪木兰想让儿媳妇早早进宫陪她! 入宫或是不入宫,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圣人感慨道:“没有想到,现在曜儿都要成亲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在襁褓中的模样。时间过得太快了。” 皇后的嘴脸微微上扬,笑容却没有什么温度似的,声音凉凉道:“是啊~孩子大了。” 可能对他来说,孩子是一下子就长大的! 可是对她而言,这个孩子是沐浴鲜血艰难长大的。 时间过得快吗?她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曾经在王府中,日子煎熬,却有十一娘和芸妹陪着,便是苦中也有乐。 宫中的日子,是难熬。 在痛苦中开出的花儿,好似已经在寂寞中凋谢了。 “朕老了,可是木兰你,还是如过去一般美丽。”圣人又感慨道。 他虽然不是特别好女色,年少时,也算是个风流人物,与发妻恩爱,也不耽误身边被看添香的美人时时换新。 老了老了,反而越觉得发妻珍贵,那些新鲜娇艳的美人,他也只是瞧一瞧便撂开手,在皇后这里的时候反而多了。 “木兰,你抚琴罢,朕想听你抚琴。”圣人牵起皇后的手,她的手保养得极好,柔若无骨。“就弹那首《凤囚凰》,你从前在王府中常常抚的。” 皇后神情恍惚了片刻。 《凤囚凰》?她都快要忘了这首琴曲的琴谱。 她缓缓地起身,到琴房中抱出了自己的瑶琴。宫人忙帮着架好琴台。 “老伙计,我都快将你给忘了。”她幽幽叹道。随手用指腹拨动琴弦,浑厚的琴声骤然响起。 她没有弹《凤囚凰》,而是弹了一首《逍遥游》。 鲜活的、快活的、无惧无畏的逍遥游! 第二百四十八章 嫁衣~ 祁曜出宫后,没有回睿王府。而是去了柳府。 柳夫人心中别扭,却也还是给小两口行了个方便。 柳夷光猜到他今天会过来,晚膳也没同柳夫人他们一起用,自己还下厨做了几道菜,在厨房的蒸笼里温着。祁曜到了,她便让人上菜。 这也是她头一回在绣楼接待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殿下还未用过晚膳罢?咱们一起用……”柳夷光一见着他。便开始嘘寒问暖,委实令他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他还当自己是要来给小猫捋一捋炸起的毛,不料,猫咪见着他,反而乖巧地过来舔舔他…… “殿下这几天忙坏了罢?”柳夷光一眼就瞧见他消瘦了些,心里哪里还有怨气。他这个小傻子,累死累活的也要将婚期定得这么近,她除了心疼,还有感动。 她曾听说,看似无情的男人往往最是深情。祁曜,是这样的人罢? “有些忙,过一阵子会好些的。” 多时的疲惫这会儿一扫而空,好想抱抱她…… 可是还有旁人在,他现在觉得周围的人太过碍眼。 柳夷光不曾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待他至议事厅用膳,每一道菜都是荤素搭配,柳夷光笑道:“殿下可要多吃蔬菜!” 祁曜无奈,却还是将她夹到碗里的蔬菜都吃掉了。 “殿下,”柳夷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侍人,噔噔噔走到他的身边,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太子殿下,我还能叫你的名字吗?” 她一直都觉得祁曜的本名比他的字好听,是以喜欢叫他的名字。虽然有点儿不像话,祁曜却从未指责过她。 他现在是太子,好似要避讳些。 珍麽麽是皇后身边的人一直避着睿王讳,便是连吃的药都不说“药”,说“月”。让人吃药就说“吃月”,听着怪别扭。 祁曜身体又僵硬了。 艰难地点点头:“随你。” 得到他的首肯,她才放心下来,笑道:“殿下可要记住今日之话,日后,可不许因我犯了您的名讳而治我的罪。” “嗯。” 可以不要在我的耳边说话了么?身体僵硬得不行的祁曜暗暗叫苦。 有点难受啊! 公然私语!常星的眼睛眯缝着,嘴角带着了然的笑容,朝其他人使着眼色,带领着一众侍人出去了。 并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鸢儿几个出来了才发现,自己为何要以常大人为马首是瞻? 这里可是柳府! 转而一想,定是因为方才氛围实在不适合有多余的人存在…… 人都出去了,祁曜猝不及防伸手将人拉进怀里抱着。 柳夷光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抱一会儿。”祁曜说。 柳夷光的身体软软的,也没有挣脱他的怀抱,饭菜的香味她都闻不到了,她被他的气息给填满,温暖的馨香,令人沉湎其中。 “殿下,用膳呀!”她小声道。 又不敢乱动,她生怕自己乱动反而造成更尴尬的境地,毕竟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是? 祁曜没有回她的话,反而问道:“嫁衣可看过了?可喜欢?” 她今日哪里顾得上这些,有些窘迫:“还未。” 祁曜淡淡地“嗯”可一声,很平淡很平淡,可在她听来,祁曜这是不高兴了? 为何?不过是礼部送来的嫁衣嘛。 她试探地问道:“殿下,这嫁衣……你送的?” “是我画的图。”祁曜目光灼灼,“为你画的。” “砰~”脑中有烟花盛放。 她惊喜道:“殿下,您还会画衣服样子?” 为未婚妻设计嫁衣,是谁说祁曜这人冷情无趣的? 面对她的激赏的眼神,他很是受用,拼命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 “小道尔,不值一提。” 柳夷光恨不得现在就过去看一看,最好还要试一试! “我晚上就试!”她有点兴奋。 她的眼睛在发光,她的笑容也在发光,祁曜吞咽了一口口水,哑然道:“好。” 柳夷光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谢谢殿下!” 祁曜错愕极了,一件嫁衣而已,怎的就高兴成这样。 “我曾看过一个话本子,有一个郎君,他心爱的未婚妻还没过门儿就去世了,但他还是忘不了她,便为她做了一件嫁衣,幻想着未婚妻穿上这件嫁衣的模样。” 祁曜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不吉利!” 柳夷光揉揉脑门儿,哼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兴致勃勃地讲道:“您猜怎么着?那位郎君日日抱着那件嫁衣不离身,后来,嫁衣吸收了他太多的感情,居然成精,变成了一个小娘子。” 一听,就是胡扯。 祁曜盯着她不停动作的嘴唇,有一种想要咬住它的冲动。她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其实,这个小娘子不是嫁衣变的!而是有一位小娘子被他的深情感动,便偷走了嫁衣,然后假装自己的嫁衣成了精。” 祁曜又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这种话本子,以后少看。” 这个话本子里的故事虽说不怎么样,不过,她当时看的时候就很喜欢小郎君为未婚妻制作嫁衣这个桥段。作者的文笔极好,小郎君的深情都寄托在这嫁衣里了。 “额,这是也很早之前在双柳庄时看的,您想想自己布置的功课有多少,我能有那个鬼时间看书?” 祁曜闻言失笑,怎么听着语气很是幽怨? “不喜欢做功课?喜欢看话本?” 危险的语气。 柳夷光否认三连:“没有没有没有,那是我年轻不懂事,不懂得知识的重要性,荒废了自己大好年华。现在我算是浪子回头,我学海深深,我也要渡自己过去……” 真是舌灿莲花。 祁曜附唇过去,卷起她的小舌,软软的。 天呐,祁曜又开始发疯(qg)了么?少年人,还真是一下都撩拨不得。 直到气喘吁吁,祁曜才放过她。 “菜都要凉了……” 目含春水,声音苏柔。 见她如此,祁曜的眼神更加幽暗,像是带着磁铁一般,想要将人吸进身体里。 柳夷光捂住自己的脸,从他怀里跳出来:“太子殿下,你不要再引诱我了!” …… 到底是谁在引诱谁? 祁曜扶额,哭笑不得。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十日之约 隔日,睿王府更名为【太子府】。 大夏首个【太子府】,众人不好奇才怪。 早朝时,百官就太子是否要迁回宫中争吵了一番。 祁曜面无表情袖手旁观,仿若与自己无关。 圣人被烦得头疼,早早地宣布了下朝。 祁曜以准备婚礼为名,下了朝便回府。 柳夷光知道成亲繁琐,却不知会这般繁琐,听珍麽麽念聘礼单子就用了一上午。听到有聘礼中还有两只大雁。 柳夷光只想到厨房做一道【比翼双飞】,然而,珍麽麽严厉制止了她进出膳堂,怕膳堂的油烟毁了她的皮肤,便是连每日的吃食都控制住了,要她保持身材。 转眼,便到了与奚之先生的十日之约。 柳夷光可以说是逃也似的离开柳府,想要暂时地得到解脱。 她出门得早,在马车上就决定先去钟记吃一碗鱼汁湖粉,她最近可馋的太厉害了。一大清早去了钟记,那里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 “这早就已经有这么多的人排队。钟记现在在搞什么?” 柳夷光着实纳闷儿,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有时间管理钟记的事情。 杏雨得意道:“挂炉片皮烤鸭卖得太好了,每日天还没亮大家就在店门前排队。” 她知道烤鸭会风靡,可这也太夸张了,一大早上就吃烤鸭,不觉得腻歪么? “钟记现在出了一样新吃法,小二哥会帮忙把烤鸭卷好,直接卖鸭饼,据说不少官员都会买来当做早膳,在马车上吃。还有一些是买回去做午膳。” 杏雨说得有津有味,柳夷光听得唏嘘不已。 “恐怕钟记的人力支撑不住了?”柳夷光觉得,是时候将店面再扩大一下,或者干脆将烤鸭店直接分离出来。 早上吃鱼汁湖粉的客官也不少,柳夷光用过了一碗后,心满意足地去了简居。 奚之先生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看到他的黑眼圈儿,柳夷光只是捂着脸偷笑,心想,也不至于这样! “我先说好了,今日只能先带你看在帝都的一部分。”奚之先生看着她身后的两位侍女,尤其是盯着菱香看了一段时间,呐呐道:“你的侍人不能跟过去。” 柳夷光同意了。 尽管杏雨和菱香二人满不情愿。 尤其是菱香,先前太子殿下就让她注意一下奚之先生,只是奚之先生很少到柳府,跟娘子没有多少接触。她还当娘子与奚之先生无有交集呢!没想到,娘子轻易就要跟他走了,连一个侍人都不准备带。 她知道是要出城的,便只能做奚之先生的马车。她做好了要难受一阵的准备,没有想到,奚之先生的马车居然做得比祁曜的马车还要舒服。就算是走崎岖不平的山路都没有特别大的颠簸感,抗震效果实在厉害! 走了两个时辰,柳夷光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舅舅,还要多久才能到?” 奚之先生回答:“快了。” 又行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她要将一张吃着玩儿的大饼啃没了,她又问了一声:“还有多久?” “稍安勿躁,快到了!” 奚之先生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在车中半躺着补眠。 柳夷光时不时地撩开帘子往外看,这路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陡峭。路过的林子也越来越幽深。 她简直以为他们即将前往的是某个与世隔绝的部落。 她郁闷地想,今日兴许是回不了府了。不过柳夫人知道她和奚之先生的关系,应该不会太担心。 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慢,所以他们早就已经远离了帝都。 仿佛又过了几个山头,柳夷光肚子饿了,拿出鸭饼出来吃。 奚之先生的眼睛睁开,笑道:“居然准备了鸭饼,小乖乖果然懂我。” 她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当然她不会说。 两人将一份鸭饼吃完,柳夷光又拿出酥炸鸭架出来啃。 奚之先生惊呆了:“怎么还有这种吃法?我在钟记可没见过。” 柳夷光笑道:“这是烤鸭可三吃呀,鸭肉卷饼,鸭架酥炸,鸭骨炖汤。不过汤品不适合外带,我就没让他们做了。” “啧啧,论吃一道,无人能及小乖乖。” 柳夷光哂笑:“舅舅过奖。” 酒足饭饱,奚之先生懒懒问道:“听说叶长阳寻到你这里了?” 柳夷光本就不想瞒着他,便承认了:“他要认我为主,我还未答应。” “叶长阳也是条汉子。”奚之先生悠悠道,“话又说回来了,你父亲身边的,哪个不是好汉。他的表现,也就一般般罢。” 柳夷光无语凝噎。这样深明大义才叫一般般?您的要求也太高了! “我也不是经商的料,【繁水孟氏】的盘子太大,我怕自己接不住。”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身为准太子妃,身份敏感。 “【繁水孟氏】算个屁!”奚之先生无情吐槽:“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被叶长阳搞得不伦不类!尤其是弄出【鬼市】这么个破玩意儿,早就背离了令尊的创办【繁水孟氏】的初心。” 柳夷光哑然;“话也不能这么说……”鬼市的贸易形式还是可以的,就是底线有点过低。 “老叶创办【繁水孟氏】,不就是想成为大夏首富么?我听说【繁水孟氏】富可敌国!” 奚之先生冷哼一声:“富可敌国?可真会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四大家族的财富,【繁水孟氏】就远远不及。” 柳夷光叹了一口气,“商贾之家,只积累了一代人的财富,比他们不过很正常。再说了,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先祖不都是普通人么。” 据说姚氏的先祖就是莽夫,机缘巧合之下立下了从龙之功,这才上了阶层,又经过了数十年数百年代代的智者和运气王相结合,才积累了一份厚厚的家财。 奚之先生微微一笑,“所以啊,有生之年,你都不可能看到【繁水孟氏】壮大到第一首富的样子。” “可是,梦想还是早有的啊!【繁水孟氏】虽不是首富,却位在前列。” 柳夷光护短得很,老叶送的生日礼物,不许别人说不好! “可以做梦,但是还是要认清楚现实,【繁水孟氏】为什么要用联姻的方式巴结着朝中官员,就是求个庇护罢了。纵然如此,它也还是一块肥肉,谁想起来去咬一口就能咬掉一口。” 第二百五十章 厉害的…坑 柳夷光虎躯一震。 心中懊悔不已,她只想着【繁水孟氏】是多大的一块饼,却没想过,它周围环伺的狼。 这不仅是一份礼物,还是一份责任。 若非舅舅提点,她恐怕还想不明白。 见她神色清明了一些,奚之先生笑道:“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以为你不接,就能撇清与【繁水孟氏】的关系了?太子妃殿下。” 怎么听,这句太子妃殿下都带着一丝丝讥讽。 “舅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要成为【繁水孟氏】的大腿,在此之前,她也要砍掉搭巴在这块肥肉上的臭肉才是。 直至傍晚,马车才停下。 柳夷光先是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深山老林,寂静荒芜。 还地方定是老叶选的,飞龙军最喜欢到这种老林子找虐。 因为老姚向来推崇大隐隐于市,她所任职的机密机构的办公室就在商业街,在写字楼里租了三层。 她看着不远处地一座山峰,远远看上去郁郁葱葱,与其他地山峰并无区别。其实,内里都被掏空了罢? 她很肯定,东西就藏在那做山里。 前方再无马车能走的路。她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方才经过地路也没有了。78更新最快 七8cδ 他们仿佛是空降到这里来的一样。 “奇门遁甲之术?” 柳夷光眼中兴味更甚,莫非老姚在此学会了奇门遁甲术?那可就太牛逼了! 奚之先生挑眉:“懂得不少。” 他们在此处站了一会儿,柳夷光四处打量着,除了山就是树,舅舅还在这里等什么? “动次~动次~动次~” 这种声音…… 柳夷光难以置信地盯住声音发源处,耳熟的带节奏地声响…… “火车?” 柳夷光觉得自己可能疯了,这个时代,做出火车?就算是向来喜欢瞎扯淡的网文作者被打的兔子都写不出来这么扯淡的设定罢?(划掉) 火车是什么?奚之先生不明所以。遥遥指着向他们行驶过来的火车,挑眉道:“此物被唤为【诺亚方舟大姚号】,行走在陆地的摆渡船。” 老姚取名还是如此叫人窒息。 还不等她吐槽,【诺亚方舟大姚号】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架迷你蒸汽火车,只有两节车厢。 说不好奇是假的,她装得再淡定,在上了火车之后,就不淡定了。 火车里,挂着一副油画,画上之人,分明就是老姚前世的模样。 这让她生出了一丝荒谬感。 “这画还……挺别致。不知这是谁人画的?又画得是谁?” 奚之先生笑道:“这画为十一娘所作。她说她有一日梦到了一位神仙,神仙教了她许多东西,她想试一试。这一试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做出来了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柳夷光看着画像中的人,嘴角抽了抽,怎么还与老姚撞梗了。 不过她没有老姚这么……自恋就是了! 火车都叫她做出来了,此刻,便是让她看到时空穿梭机,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火车行驶进了山洞中,穿过了这座山才停下来,这山的后面还是山,从近处看,眼前这座山就是她要找的“金山”了罢!七八中文天才  奚之先生带她下了车,往山洞里走去。 山洞里亮着灯,柳夷光面容扭曲,让自己淡定淡定再淡定,不就是电灯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心里却疯狂尖叫,老姚也太牛了!最强的金手指恐怕就是【智商高】罢! 再往里面走,灯光越明亮。 山体果然被掏空,被掏空的山体里有了十几个洞口。 “一号,冶铁坑。”奚之先生骄傲道:“十一娘说,现在外头冶炼的金属质量太次,我们自己得冶铁术很不错,【诺亚方舟大姚号】就是用这里的钢铁。” 柳夷光对冶铁术没有兴趣,也就没有进洞。 奚之先生也随她,“二号,能源坑。”他继续介绍:“你知道什么叫做能源吗?十一娘说,方才我们坐的【诺亚方舟大姚号】里烧的煤炭还有我们一路过来点燃灯笼的电,都是能源。” 这都是尝试,她都知道的呀!可是,有个话痨?炫妹狂魔的舅舅,你想让他停下来,根本不现实! 柳夷光兴致勃勃地走进去观看,二号能源坑里又十多个人,见到柳夷光时都惊呆了。还以为见到了十一娘…… 一位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惊喜道:“十一娘回来了?我们最近又挖到了很多很多的煤炭,可以发很多电!” 奚之先生表情不佳:“她不是十一娘!你们忘了,我说过,我外甥女要过来,这位便是你们的【大娘子】。” “原来是大娘子。”那人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是了,十一娘早就已经不在了。 柳夷光看着他们面前的这类大家伙,轰隆隆作响,便知道这是发电机。 “这玩儿,是你们谁做的?” 仍是那个中年男子回话:“是十一娘教的法子,我们只负责组装和使用。” 柳夷光点点头,可惜了,那就是说明已经制作出来的,再没有别人能继续做了。 其他的山洞她进去看过的,就只有八号炮坑,九号龙令坑。十号子弹坑。 果然,八号洞里齐刷刷地摆着八门大炮。 八门大炮威风凛凛,都漆成了绿色,像是包了一层粽叶,带了一点点可爱。 “这些叫做【毁天灭地大魔王号】。做出来却不会用,会用这个的人都不在了……” 说起来就心痛,他这几年想尽了办法,就是没有找到会用这架东西。 柳夷光眨眨眼,她会,但是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舅舅也不行。 相比之下,九号龙令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着墙上挂着的手枪,除了前世最先进的最常见的款式没有之外,其他的好似都有。 就这样的重量级武器装备,放在哪儿都能惹人心悸动。 她随手挑了一把左轮手枪,拿在手里把玩。 “小乖乖,赶紧把东西放下!这东西危险!” 他可是见识过手枪的厉害,之前在制造时,就已经引发过一次走火事件。那人伤了胸口,子弹从人体穿过,看着真疼! 柳夷光扫下两下就将枪全部拆掉,只留了两个小的左轮手枪,准备自己拿来防身,另一个送给祁曜。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一章 摊牌… 奚之先生看她拿了两把龙令,觉得奇怪,“这个,你会用?” 柳夷光眼睛眯了眯,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意,整个人好似换了一种气质。 “柳将军没有对舅舅说?”柳夷光从匣子里拿出几颗子弹,背对着他,将子弹装好。 举起手枪,猫准着枪靶,“砰”,十环。 “看来,还没有忘。” 奚之先生的呆愣在原地,龙令,应当只有叶广屹会才对。 十一娘说,她只会做玩具不会玩……  小乖乖是如何会用的? “你……”奚之先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成狂喜,“他们是不是还没有……” 柳夷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了一声,落寞地摇摇头。 此刻,有两颗心破碎。 柳夷光参观完这座山之后,大概知道了,这就是老姚的兵工厂。 她越看越心惊,这些武器的杀伤力都不小。 “所以,舅舅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奚之先生敛眸,“还未想过。” 柳夷光心中微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奚之先生将这些东西都留着会是极大的隐患。她轻笑道:“舅舅,我母亲应该同您说过,这些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罢?” 奚之先生的瞳孔微张,抬眼时,一双凤眼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 “该不该存在,它们都已经存在了。”奚之先生轻笑了一声,“何况,他们还送来了你。” 柳夷光的心“咯噔”一跳。 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过她赖以保命的探测危险的本能告诉她,奚之先生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 她就怕,他所图非小。 奚之先生也知道她不是蠢人,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深意。 她在试探他。 他也不想隐藏,还有六日便是她成亲之日。祁家小子,是个人精,将婚期定的这么快,这么急,还真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上天是站在他这一方的。 “小乖乖,你难道就不想复仇?” 来了来了,他终于要坦白了!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知所措。 柳夷光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有一抹沉痛。“不,我不想。” 奚之先生冷笑道:“你不想?因为要成为太子妃了,便连父母之仇都不报了?你别忘了,你和祁氏有血海深仇!你现在却要嫁给祁氏子孙!” 柳夷光的心莫名一疼,她没有想到,舅舅竟然会如此看她! “舅舅,这不是简单的家仇!”柳夷光的语中带着斥责。 奚之先生难道就没有想过,倘若要报此仇,会殃及一个国家数百万的家庭! “你是怕这仇报不了?”奚之先生的眼睛一亮,猖狂笑道:“你看看这些东西,只要加上飞龙军,还用担心无法复仇吗?”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飞龙军?他居然想利用飞龙军! 她太懂老叶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他从未忘了自己是飞龙,飞龙永不会背叛国家! “舅舅!你清醒一点!飞龙军是保家卫国的!他们做不了叛军!”柳夷光真的觉得他疯了!他居然打着飞龙军的注意…… 奚之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懂什么?飞龙军只认叶广屹为主! 柳夷光脑子嗡了一声,是了,她不能以自己的想法来。 飞龙军,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飞龙军吗? 她的身体抖了抖,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却懂得战争的残酷! 她成长于大夏,是大夏的子民啊。“你不能这么做!” “为何不能?”奚之先生眼神狰狞,他最敬爱的姐夫,他最心爱的姐姐,都被他们给害死了!他为他们报仇天经地义!“身为子女,父母之仇却不报,你又是如何做子女的!” 柳夷光心知他如今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自己根本就说服不了他,便想着,还是先安抚他,保全自己再说。 她苦笑了一声,自己这也算是羊入虎口了。舅舅既然已经将要叛乱之事告知了她,又怎肯放她回去做她的太子妃呢? 呜呜呜…… “舅舅,你也不必拿话激我。”她平静地说:“我对圣人,对太子都没有仇恨。这是先皇造的孽,他已经死了!” “先皇造的孽就是他祁氏造的孽,他们祁氏都要还!” 柳夷光不置可否:“那皇后娘娘呢?端亲王妃呢?寿阳郡主呢?他们怎么办,他们可都是祁氏人!” 柳夷光的语气越平静,奚之先生便越生气,“她们,当然乐见其成!他们也恨祁氏,如果将祁氏王权覆灭,她们只会高兴!” 她听了,更加觉得奚之先生癫狂。 “舅舅不准备放我回去了罢?我阿爹阿娘定会担忧,可以给他们去个消息报个平安么?” 奚之先生的神色恢复正常,甚至带着一些慈爱。“这些你便不必管了,舅舅现在就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柳夷光心里怪不得劲。 奚之先生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她可不能惹恼了他。 “好,我先同舅舅回家。”她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好似心无芥蒂般的纯粹。 这让奚之先生有点高兴,至少……她还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座山里有数百名工人,他们隐居于此也不知道多久了。各个年龄阶段的人都有,包括老人和孩童。 她要走地时候,他们全都来相送。这让柳夷光有一点心酸。他们对老姚是真的敬重,虽然他们中得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用途是什么…… 老姚也是真的厉害,将每一个零件都用不同的生产线,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由老姚自己组装,每一种武器只拼装成一两个,其他的全是零部件,还混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对枪械特别有研究,根本无法拼装成功。 “娘子,以后有空再来,我们在这里等您。” “娘子,您好生的保重自己!” “娘子,我们做得这些东西,您可要早点用起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有电灯没得?” 柳夷光的嘴脸抽了抽,也是了,他们虽然住在深山老林,却基本实现了比较现代化的生活。电灯电话,马桶浴霸…… 都是她特别想要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追妻… 深山老林,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萧条的秋木,正合祁曜此刻萧瑟的心情。 “主子,前方无路可走了。” 祁曜神色肃杀,低声道:“奇门遁甲,十一娘擅此道!”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奇门遁甲,他并不十分擅长。 “主子……” 石林想要劝主子放弃,从长计议,毕竟奚之先生是不可能伤害柳大娘子的。 “不可能,一定有路。她就在这附近!”祁曜的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他放出去得老鹰就盘旋在这上空,她必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只是他看不见。 “障眼法。”祁曜像是想到可什么,从胸口摸出一条丝巾来,将眼睛蒙住。只靠耳力,听着老鹰得鸣叫声往前行。 即便如此,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们还是没有走出这片树林。 祁曜扯下丝巾,头一次产生了挫败感。十一娘,名不虚传。便是他,都破解不了她的障眼法! 夜晚的山,阴森得怕人,尽管他们都是练家子,在这样的山林里行走,身上的汗毛也都立起来了。 “殿下,我们得先找个山洞住一晚,这样太危险了!”石楠提出建议。主子一心记挂着柳大娘子,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及了!他们看着也心焦。 祁曜的脸阴沉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他知道石楠的建议是对的,可……他一想到小姑娘现在有多惊慌彷徨,他就难以冷静下来。 “嘘。” 石林让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轰隆~轰隆~轰隆~” 这是身么声音? 石林的耳力比常人出众,“你们听到了么?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 众人摇摇头。 石林又仔细听了听,“真的有!好似离我们还挺远的。” 祁曜看向他:“从何方位传过来?” “西南方,这声音好像合着某种音律,但奴才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声响。” 石林可以凭声音识别物品,他听不出来的,就是他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 祁曜神色微动,他们内有见过的东西,便有可能是十一娘制的东西。于是当即下令:“往西南方向走!” 走一段,石林便停下来听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砰~” “啊~” 一声巨响后,地动山摇。 凄厉的惨叫声在深林中显得尤为惨烈。 众人第一时间聚拢在祁曜身边,将人团团围住,处于警戒状态。一人举着火把,朝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他看过太多死人,凌迟处死的,五马分尸的,可是,这样的死法,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整个人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像是被无数匹马拉扯成的,之后还要用火烧…… 好多的血! 附近的树干上,还挂着肉沫…… 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气。 他手中的火把都差点儿掉了,听到有人问:“看清楚了吗?是伤是死?” 他才抖抖索索地回答:“看清楚了……人已经死了……” 众人虽然觉得难受,可也没有法子,他们做的就是危险的活儿。 “发生了什麽事?” 那人早已经忍不住往后跑了几步,也不敢扶着树干,大吐狂吐起来。 众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待那人吐过之后,回来时,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怪硌脚的,再等他一抬脚,还来不及叫一声,随着一声巨响,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这回,他们都亲眼看到了…… 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暗卫,也忍不住发抖。这个林子太诡异了,怎么一个人好生生的就腾飞起来,又为何四分五裂了呢? 太可怕了! 无形的敌人,是鬼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祁曜也深受震动,亲眼看到有人这样死去,说没有恐惧那都是骗人的。可他不相信鬼怪,他想,这应该也是一种陷阱,用来防止敌人进去重要地方的拦路虎。 “小心地下,应该是埋了什么东西!”祁曜话音刚落,众人便弯下身体,在地上找线索。 只可惜现在天色太暗,落叶又是埋在地里的东西的天然保护色。实在看不清。 祁曜无奈下令:“不要再动了,原地休息!” 小柳儿是做陷阱的高手,看来都是从十一娘这儿学的。祁曜觉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下可真麻烦了。 这两声爆炸音闹出得动静可不小,地雷可是他们重要的报警器,提醒山中人,有人快要闯进林子了! 柳夷光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暗自心惊,心中祈祷,一定不要是祁曜才好。 奚之先生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以为是祁曜?” 柳夷光垂下了头做假寐状,没有做声。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也有可能是山中迷路的动物,误闯了“地雷林”。 不用猜,顾名思义,这个树林里埋藏着很多地雷。 “这个林子也是十一娘的杰作,用来排除入侵者!目前为止,还未伤过人。” 柳夷光也猜,地雷是最后一道防线,能走到这一步的,除了祁曜,她想不到还有别人! “是么?不如我们去瞧一瞧?万一那些小动物还活着呢?”听上去,好像是很欢喜那些没有脑子的小动物。 奚之先生慵慵懒懒,似笑而非,“不用担心,有人会去处理这些碍事的小动物,保准令他们再也不敢随便闯入此处!” 柳夷光心里急呀,那可是地雷!随随便便就能将人轰炸成肉块儿的存在!要是祁曜踩到了地雷可怎么办? 关系到剩下十六人的生命安危,此刻,祁曜反而冷静下来。 等等就等等! 想来,等一会应该就有人来了。 “是马车的声音!” 石林惊讶道:“这声音离我们很近,可是为何我们看不见他们呢?” 障眼法啊,可真厉害!祁曜对厉害的人有天然的好感,诚然,这会儿,给他们埋雷的人是想致他们于死地!可他还是讨厌不起这个人来。 “阿柳!阿柳!阿柳!” 祁曜大叫了三声! 既然他们能听到马车声,想来马车里的人应该也能听到他们说话才对! 马车中,心神不宁的柳夷光听到了祁曜的声音,狂喜过后,心里又变得难受。 “祁曜!我在这里!” 在奚之先生注意力已经被她的抬杠而分走时,猝不及防地,柳夷光跳出了马车。 即使已经下车,可她还是没有看到祁曜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太子殿下的挫败 奇门遁甲,还真是她知识的盲区。 她知道祁曜就在这里,但是偏偏怎么都看不到他。两人就好似在不同的结界中。 “阿柳……”祁曜喊了一声,她就在这里!他开始心焦,可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随便动。 奚之先生施施然下了马车,看着她,道:“这片林子唤做【地雷林】你可知道为何?” 地雷! 她刚刚听到的两声巨响,难不成是……地雷爆炸的声音?他差一点儿就…… 想到这里她的心狂乱的跳动,有点崩溃:“为什么?舅舅!你疯了!” “你跟我走,我找人带他出林子。”奚之先生拧着眉,也有点心累,他还真没有想到祁曜会跟到这里。 柳夷光喊道:“祁曜,你不要乱动,就待在原地,待会儿有人带你出去!” 祁曜听到她的声音,哪里还待得住,他现在就在观察地形,可是这林子的障眼法委实厉害,此时天又昏暗,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阿柳,你别怕,我会找到你的!” 柳夷光心脏紧缩,生怕他乱动,踩上地雷。忙回道:“你别乱动,不要动!我没事的!” 黑色森林,阴森可怕。 柳夷光从未如此害怕过,她一想到这会儿所处的境地,就忍不住发抖。 死亡…… 她想都不敢想…… 她的身体战栗着,萧萧秋风将她的衣袂吹起,冷冽寒风灌溉全身。 “我跟你走,你放过他!” 祁曜听了,心下一疼。 “不要!” 一定有办法的,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除了地雷,这林子里还有别的东西。”奚之先生面无表情地提醒到,“时辰也快到了……” 听上去,就是比地雷更可怕的东西。 柳夷光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好一会儿,才稳定了心神,颤巍巍地上了马车。 奚之先生随后上了马车,吩咐外头的人:“将他们送出林子。” 柳夷光无力地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他般。 马车缓缓而行。 听到马车行驶的声音,祁曜身体僵住,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向来无往不利的自己无能到救不了阿柳! 随行的侍卫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被人劫持走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石林心中愧疚万分,看向主子时,眼睛赤红。 “主子……” 祁曜眸色冰冷,“先出去再说!” 他知道奚之先生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阿柳的身份恐怕就要藏不住了! 如果再早一点成亲…… 他的拳紧紧的握住,心中一片凄荒。 静谧的林中忽然有几道光束穿透层层森木,聚拢在他们身上。 有人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束光,比灯还要亮! “跟我来……” 那人看向他们时,眼中有愤恨之色。 祁曜知道,这是十一娘的“信徒”,他定然恨着祁氏。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许久才出了林子。 “以后不要再靠近这里!”那人看了一眼祁曜,“下回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们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尤其是石林,看到他对主子大不敬,就已经忍不住了,反正这会儿已经出了林子,倒不如抓个舌头回去,拷打一番问出太子妃的下落! 正当他准备出手,那人将光照到了他的脸上,强烈的光束好似要灼伤他的眼睛,让他微微眩晕。 “年轻人,可不要乱动!想抓老子,再练二十年!” 说完,那人轻轻往树上一跃,带着光束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实在太邪门儿了! 这林子邪门儿,这林子里的人也邪门儿。 他们的马还拴在树上,祁曜沉默地上了马,往帝都赶去。 十一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快马加鞭,铁蹄扬起的尘埃似是要将这山湮灭。 回到帝都时,已是清晨。 祁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去了宫中,没有上早朝,而是到了慈元殿。 皇后看到他时,心中一惊,曜儿何时这般不注重自己的仪态了? “这是怎么了?” 她还从未见过儿子这样。 “阿柳,被奚之先生带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心都被人挖走了一块,疼得难受。 “楚白带走了阿柳?为什么?不是要到婚期了么?” 皇后的神情也变了,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蕴藏的寒光冷得吓人。 祁曜默然不语。他之前防备过奚之先生,奚之先生这些年游走天下,经常出海。旁人都说他脱离家族后,更加恣意,更加洒脱。 可祁曜就是觉得奇怪,他听母后说起奚之先生年轻时的作风,是比祁岩还要恶劣得多的性子,而且睚眦必报,一个人的性子怎么会突然扭转? 他现在知道了,奚之先生的性子根本就没有变,他只是在经历了大变故后,蛰伏起来,他成功地将自己逼成了另外一个人。 皇后苦笑一声:“哦,十三年未见,本宫倒是忘了他的性子。” 祁曜来找皇后,只是为了了解更多关于十一娘的事情。 “儿昨日跟随他们的车,直至一片林子,但是我们始终走不出这片林子。儿怀疑,这片林子是用了奇门遁甲术搞出的障眼法。”祁曜看向皇后,神色认真问道:“姚十一娘,是不是会奇门遁甲术?” 皇后点点头:“十一娘什么都会,这奇门遁甲,还是智一禅师的师父亲传于她。当时,她还同我说过,她给叶广屹做了许多玩具,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用奇门遁甲术做出了【结界】,让外人无法进入。” 玩具? 祁曜讽刺地一笑,她还真是大手笔,【区区】玩具,便要用奇门遁甲术来守护。 “母后,你真的了解姚十一娘么?”祁曜现在也有些动摇,“定国公真的没有谋反之心?” 皇后的瞳孔放大,周身冒出难以压制的怒气! “曜儿,你这是何意?” 他们怎么会谋反?他们是那样光风霁月高风亮节的人啊!她不能容许任何人质疑抹黑他们!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儿子! “姚十一娘私自制造武器,这难道还不算理由么?” 而且这些武器现在都落入了奚之先生手中,一个对皇室充满恨意的人的手里。 “够了!”皇后的眼中出现了失望之色,她的儿子,居然如此是非不分。 “如果他们真的有谋反之意……你觉得,如今这天下还姓祁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病重…… 祁曜灰仆仆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母后,竟是如此相信他们! “你记住姚楚白和他们不一样。”皇后坚定地看着他,然后继续说道,“还有五日便是你们的婚礼,先设法找到阿柳再说其他。” 去哪里找?祁曜此时六神无主,根本就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们? 皇后娘娘看他如此颓丧模样,知道他是因为在树林中受了挫,当惯了天之骄子,自然是不习惯输给任何人的,可是十一娘。又如何是常人能比的?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皇后叹了一口气。也觉得有点心痛。摸摸他的头。对他说道,“姚楚白这些年经常出海。我之前派人查探过他的行踪。他在南海有一座岛,想必就是他的根据地。你可以,从这个方面下手去找。” 祁曜精神振了振。 “不过,也要做两手准备。若是找不回来,便延迟婚礼罢。” 见他理智回归,皇后娘娘有一点欣慰,他的儿子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 “只是父皇那边该如何解释呢?”祁曜觉得现在还不是揭开阿柳身份的好时机,毕竟奚之先生现在可是真的有了叛变之心,阿柳作为他的外甥女,还身肩着他的出师之名。 皇后娘娘挑眉冷笑:“我会同他解释。你先去找阿柳的下落。” 事不宜迟。祁曜连忙。回到了太子府。匆匆梳洗了一番。派了一部分人往南海方向去。他们已经落后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已经下了海。 整个太子府出动了一大半的人,虽是秘密行动,却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皇上一下早朝就到了慈元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曜儿到了你这里,他人呢?” 皇后娘娘现在也是一脸焦急的神色。“皇上这可如何是好?阿柳被人绑走了。” 皇上一天大惊失色。“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到底何人这般胆大?” 皇后的眼泪嗒嗒的往下落。“现在谁不知道阿柳是要做太子妃的?一般人哪里敢绑她?” 皇上一听脸色更沉了,震怒喝道:“你倒是说呀,到底是谁这般胆大?” “还不是姚楚白那个混球。他见阿柳貌似十一娘,非说十一娘未死。” 皇上先是愣了一下,狐疑的看向皇后,:“他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还是阿柳真的是十一娘?” 他初次见阿柳时也将她看成是十一娘,毕竟她们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他也见过姚楚白,十三年过去了姚楚白的模样也丝毫未变。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保养的。 “皇上,您想什么呢?阿柳怎么会是十一娘?难不成人还会倒着长?” 就是年龄这一块都对不上。 皇上轻咳了一声。“毕竟是十一娘,说不定她做出了什么奇怪的药丸,能返老还童。” 他们都对十一娘的能力深信不疑。 方才还在流眼泪的皇后,听了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皇上微赧。 “若姚楚白只是将阿柳错当成十一娘,便不用担心阿柳的安危,如今只需要将她找出来就行。”毕竟也算是一起玩大的兄弟,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他仍很看重姚楚白,不然也不会为他保留着官职。“姚楚白虽然行事无状,却不是个坏人。相信曜儿很快就能将阿柳带回来。” 皇后听了,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当年他们都是一起长大,他和姚楚白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估计现在仍念着旧情,也还将姚楚白当成曾经的那个姚楚白。 罢了罢了,他一辈子就这样,做个傻白甜也挺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凭姚楚白那脑子,他若诚心想将人藏起来,必定不会轻易让人找到。还是先做好两手准备,先将婚期延迟罢?”皇后娘娘提出建议。 皇上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我也才听说,她是智一禅师的徒弟。便让智一禅师出面,就说要留她要在寺中为江山祈福一段时日罢!正好曜儿要出征雕阴,等他们回来再举办婚礼罢。” 皇后也装作想了一想。笑着点点头,对皇上说:“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这边都在忙着善后的事宜。柳夷光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一整晚都处于惊惧的状态,兼之日夜赶路,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的她,终于还是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奚之先生担忧是担忧,却也没有停止赶路。喂她吃过药丸后,用被子将她裹了一层又一层。 在她身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上了船就好了。” 柳夷光脑子昏昏沉沉,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半睡半醒之间,只喊着祁曜的名字。 “祁曜……祁曜……” 一想到他此刻有可能还在那个布满了地雷的林子,她就害怕得不得了。死是个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了,她不想祁曜也经历这个滋味! 奚之先生在一旁听着,都快气死了。 “你这丫头病成这样了,还在念着他。他就那么好吗?” 可是柳夷光好像听不到他的话,还是念着他的名字。 奚之先生神色复杂,眼中有点心疼,“丫头别怪舅舅狠心。叶氏和祁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仇你一定要报!” 听到报仇二字,柳夷光身体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害怕。 不共戴天之仇?他在说老叶和老姚的仇吗?对哦,他们死了,第一次是因为车祸,第二次是被先帝杀害的! 难道就因为祁曜姓祁,就要将这样的罪孽强加到他得身上么? 怎么办,她就是做不到! 她熟悉地老叶和老姚,早就因车祸去世了。害死他们的,明明是车祸呀! 越想头越疼。 “祁曜…祁曜…” 她现在难受死了,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路上。 你应当从林子走出来了。 我们的婚礼要延期了罢。 雕阴也不能陪你去了呢。 祁曜啊祁曜,要是早一点成亲就好了。我活了两辈子了,都没有完成爷爷的心愿。 也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像你这么优秀的人。 奚之先生捂住了耳朵,“现在的小娘子就是太不矜持了!念了一天郎君的名字,也不害臊!” 他给她把了一下脉,心中惊疑不定,不是已经吃过药了?为何饼还加重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梅医师~ 奚之先生会一点医术,却并不精通,随行的侍人犹豫地提醒:“娘子这般可不行,需得让医师过来瞧瞧。” “不可。”他知道祁曜的能力,这会儿陆地上都被他布控。还是得早点上船才行。 隔日,他便听说太子殿下的大婚要延期。 奚之先生揉了揉柳夷光的脑袋,“他到现在都不想公布你的身份。” 他的眼神越发冰冷。 “你是定国公府的娘子,想让你以柳府娘子的名份出嫁,简直痴人说梦!” 当初,便是定国公府的门第,他都有点瞧不上。 柳夷光还病着,隐隐约约听到奚之先生说的话,昏昏沉沉间还叹了一口气。 这个舅舅,好似有点病娇。 虽说是在赶路,但是他们的生活品质却并未清减半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就是她脑子不清楚,她也察觉到了,他们这一路行来,能过得这么好,其中也有【繁水孟氏】的参与。 这真是作死啊! 又过了两日,他们上了船。 先是上的一艘小船,行了半日,才换上了一艘大船。 她惊讶地看着这艘大船,心道难怪他能经常出海。还带回了土豆和玉米。 想到她的土豆,她只觉得心疼。 她想要驯化的小土豆…… 她想要驯化的小玉米…… 能载入史册的功绩呀…… 好像都要离她而去了…… 大船自然比小船行驶得要快上许多。柳夷光有一种感觉,这回怕是真的要离开祁曜好久了…… 也不知道阿爹阿娘和哥哥们能不能找她。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把脉。 柳夷光挣扎了一下,不想好呢,这样晕晕乎乎地,她反而觉得日子很好过。 感觉到她的抗拒,医师微讶,却还是给她把了脉。 她病了也有多日了,奚之先生很是担忧,先前用药丸吊着,病情没有加重,却也没有好的迹象。 “如何了?” 医师淡淡道:“娘子身体底子差,这回着了风寒,又一直在赶路,所以病拖得重了一些。” 听到医师的声音,柳夷光稍稍睁了一下眼,还真是漂亮的女医师。 她朝女医师眨了眨眼睛。又可怜又可爱。 医师温柔地笑了笑。 “先不给娘子煎药了,让人炖一锅清粥,炒俩小菜过来,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不然待会儿喝了药会吐。” 女医师对着柳夷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喜欢开苦药,怕你喝不惯。” 柳夷光表情僵住,其实风寒这种小病,她自己就知道该喝什么药。这个看着温柔的女医师竟要故意给她喂苦药。 她哭笑不得。 她连普通的药都喝不惯,更何况是故意做出来的苦药。 柳夷光刚想要拒绝,却发现这些天不用嗓子,嗓子说不出话来。只得继续用可怜可爱的眼神攻击。 医师整颗心都化了。看向奚之先生时便有些嫌弃。这张脸还是更适合小娘子啊,看看这软软的萌萌的小可爱,他是怎么将人折腾成这样的。男人带孩子还真不靠谱。 奚之先生眉头拧了拧:“就没有什么药丸?” 女医师挑眉:“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折腾人时怎么不想一想呢?” 奚之先生默了默,道:“给她做点蜜药丸子吃,小丫头娇气得很,喝不了苦药。” 女医师不置可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剩下她与奚之先生,柳夷光又闭上了眼睛。哼,她也是有骨气的,一定不理他! 奚之先生见她如此,也有点扎眼,谁还没有一点儿脾气不是,现在是她自己脑子不清楚,倒还生起气来。 他看向身后的侍人,道:“好生照料娘子。” 侍人恭敬答是,他这才拂袖而去,还特意将袖子甩得张牙舞爪。 柳夷光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奚之先生出了她的房间,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倒是吹了一身的冷风。 正准备离开时,便看着拎着食盒过来的医师。 “阿梅,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奚之先生眯着眼道。 阿梅皱了皱眉,“奚之先生,还请唤我梅医师。”阿梅什么的,实在太土了! 奚之先生冷着一张脸:“阿柳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可别胡来。” 梅医师敛着笑意,用一种极具诱惑的声音,道:“我啊~本来就是喜欢你这张脸,现在看到有人也长了这张脸,好像终于可以不用喜欢你了呢~” 奚之先生垂眸看她,嘴角轻扬,笑容带着一丝邪气,与平时仙风道骨的姿态大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他慢慢地靠近她,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轻道:“是么?日后便不要再纠缠着我了……” 梅医师脸微微一红,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谁纠缠你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便拎着饭盒施施然进了房间。 “小叶丫头,起来吃粥。” 小叶丫头?她的身体一僵,好像回到了那个小村。大家唤她“叶家那个小丫头”的时候。 叶这个姓,很久没人提起了。 她身上没劲儿,侍人将她扶起来,喂她吃了两口。 梅医师眼睛笑得弯弯的,实在是看不够。 柳夷光喝了几口便喝不下了。梅医师笑盈盈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如水:“小叶丫头不喜欢吃粥,那边吃药罢。” 这女医师有毒啊。 “额,”她用沙哑的声音道:“这粥味道极好,我还要再吃两碗,哦不,三碗!” 梅医师笑了笑,太乖了罢,好想揉揉她的脸。 柳夷光强忍着喝了一碗之后,反而觉得胃口打开了,便不用人喂,自己又喝了一碗。 梅医师越看越是喜爱,外甥肖舅,她的眉目与奚之像极了,以至于,她觉得便是奚之自己又女儿也不会同他有这般的相似。 长得好便罢了,这小丫头的性子怕是比奚之要好上许多。奚之是个腹黑毒舌的,偏偏又要端着名士的架子。这小丫头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透亮的。 见她吃完了粥,梅医师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端起桌上温着的清水,朝她走过去。 柳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这是要给自己吃药丸? 只要不喝汤药,什么都好说。 也不等医师喂她,她自己就夺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点眉目了~ 梅医师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失笑,“怪不得奚之唤你小乖乖,果真乖巧。” 柳夷光噘嘴,哼唧了一声,“才不是……”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么? 不过这个女医师,看上去很温柔啊,她的心肠一定非常软,不求她戴着圣母光环,但求能攻略一二。至少叫她知道现在他们是要去哪儿。 就是不知道祁曜有没有这样的大船,能不能找到她。 见她端着水杯出神,梅医师问道:“在想什么?” “还未请问医师如何称呼。” 方才也听了几句她与舅舅说话,好似很随意,应当并非上下级的关系。 “我姓梅,”梅医师笑笑道,“你可唤我梅姨。” 柳夷光凌乱。 现在都这么会护肤的嘛?叫梅姨?她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主动忽略了这个称呼,唤了一声:“梅姐姐。” 梅医师一愣,扶额,虽然,被叫姐姐应当是件开心的事情,然而,她可是打着要做人家舅妈的主意,这称呼上可差着辈儿。 柳夷光看她这表情,眉心微跳。 梅医师该不会是对舅舅…… 不会这么背。 她又泄了气,都怪舅舅太妖孽,连人家年轻姑娘都勾搭!太没有底线了! “梅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花国。”梅医师轻声安抚她:“花国是一个岛国,风景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柳夷光皱了皱眉,她还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 “还要多久才到?我不喜欢水路。”柳夷光的声音哑哑的,语气却是娇娇的。 “还要走半个月呐。” 半个月?! 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雕阴的军情,恐怕再也不能拖了,天气越来越冷了,稽胡族就要按耐不住了。 无法亲眼看到大夏复仇,还真是可惜。 她倒是不担心祁曜会舍下雕阴不管,这会儿她只担心他的安危。 风浪太强,顺风而去时,速度也别样的快。 她失踪的第五日,太子册封大典照常举行。 盛大的册封大典,庄严肃穆,这是大夏朝最为重要的仪式。 宣诏、加冠、读册、授玺、三拜谢礼;繁复的礼节,他一丝错处也没有。这就是他们大夏朝的太子,裹携着与生俱来的龙气,登上了龙台。 没有人看出他的焦灼,也没有人看出他的难过。 他是一个完美的太子。 可是,原本今日她会陪着自己,一起登上龙台。 他看着台下跪着的百官万民,心里没有丝毫愉悦的感觉。 皇上皇后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大典结束。他回到了太子府。 常星劝谏道:“太子殿下,宫中设宴,再怎么也应当参加的。” “明日便要启程去雕阴,宫宴不去也罢。” 反正,去了也没有心思与他们周旋。阿柳已经五日不见踪影,就连一丝消息也没有探查到。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他都撒了网,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查到,这太不正常了!奚之先生的势力,比他了解的还要大得多!七八中文首发 78 78 “太子殿下,那您早点休息。这一路,会很辛苦。” 祁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休息,他如何能休息?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她可怜巴巴,等他去救她的模样。 诚然,他也知道她没这么弱。 “石林。” 他唤了一声,石林便进来,跪下来道:“参见主子。” “可有她的消息了?” 石林脸色隐隐发白:“无。请主子责罚!” 这个档口,他又如何会处罚他? “派出去的船只也没有消息?” “是。”石林道,“只是,今日传来消息,他们中途弃了船,换了一艘更大的船。” “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 祁曜焦急问道。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石林忙回答:“是一个海商说的,他说他曾经在海上碰见过奚之先生的船,所以认得。” “是哪一片海域?” 他连忙拿出一副舆图出来,石林哪里知道这么多? “奴才将那人给带了回来啊!主子是否要见一见?” 祁曜当即道:“将人带过来!” 母后说奚之先生是在南海有座岛屿,但是他派出去的船只已经在南海行了这么些天,仍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行踪。所以他怀疑奚之先生根本就不止一个藏身之处。在其他海域他应该属于自己的地方。 石林将人带过来。胖胖的富强咋一见到太子殿下,只觉得威严扑面,令人胆寒。他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还惊动了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竟连行礼都忘了。 “你是童颂?” “草民童颂,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忐忑,尤其是太子殿下不苟言笑,更是令他害怕不已。明明太子殿下只是一个少年郎。可是在他面前自己竟然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想,大概这就是天子之气! 祁曜皱着眉头看他,道:“你过来。” 童颂抖抖索索地走过去,仍不敢抬头。祁曜没什么耐心,问道:“看这里,你在哪片海域见到奚之先生的船只?” 童颂哪里想到太子殿下只是问他这个问题。顿时轻松了很多,仔细地看起案几上的这幅舆图来。 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一点门道。这副舆图画的很是精细,他在东海海域的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圈,又在离这个圈不远的地方又画出了一个圈。 童颂解释道:“这一处是我这回在东海海域遇上奚之先生的地方。另外一处是我两个月前在东海海域遇上奚之先生的地方。草民知道奚之先生喜欢游历,而且特别喜欢在东海活动。” 祁曜对他刮目相看,没有想到,他竟还能想到将之前那次的相遇地点也指出来。 “你对东海海域可熟悉?”他问道。 童颂擦擦头上的汗水,趁这个时间想了想,莫不是自己的好运就要来了? 若是能抱上太子殿下的大腿…… “当然熟悉,草民就是指着这片海吃饭,对自己的饭碗当然要熟悉。” 祁曜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好似两把利刃在割着他的肉。 童颂一个招架不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草民……草民说的是实话,这片海,草民熟悉!” 祁曜淡淡收回目光,悠悠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七章 看男人的眼光…… 童颂惶恐。 他何德何能,竟能帮上太子殿下的忙! 太子殿下,还这样客气。他对自己说了一个“请”。 童颂磕了一个头:“草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祁曜自己无法带他们去海上寻找。只能将此事托付给祁岩和石林几个。再加上一个熟悉东海海域的童颂,应该可以很快找到他们。 无法亲自去寻找她的下落,祁曜没有时间烦闷,一分一刻都用来筹谋。 祁岩被人从宫宴上薅到太子府,酒醒了一大半。元朗这些天跟疯魔了一半,靠近他都让人瑟瑟发抖。 祁曜言简意赅:“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雕阴,阿柳便交给你了。” “交给我?”祁岩要哭了,他哪儿是奚之先生的对手。何况,他向来只是跟在元朗身边打打酱油,听命行事罢了。 找人这般的大事,元朗竟要交给他独自去做。他忍不住心虚。这段时日,宫里的姨母,自家府里的老娘,以及郡主府里的大魔头,三个女人都跟挖了心肝一样,躁怒的、以泪洗面的、疯魔的。 他一个人抵挡不住的! 祁曜见他如此,揉了揉眉心:“子彦,此事只有交予你,我方能放心。” 祁岩身体一僵。 天惹,元朗这是……在向他示弱? 只有交给他才放心,他竟在元朗心中如此重要。还真特么……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顿时生出了万丈豪情:“元朗,你放心去战场,我一定将嫂子给你带回来!” 虽然,并不太想承认那个粗鄙的女人来做他的嫂子。 祁曜嘴巴抿了抿,想给他扯出一个笑容。 “别别别,不想笑就不要笑了。”还不够瘆人的。 说实话,元朗这个样子,实在让他唏嘘,这铁石心肠的人一旦动了心,还真叫—— 他想了想,只想到了一个【万劫不复】。 祁岩从太子府出来时,天已熹微。 他脑中只余元朗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子彦,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了。” 祁岩收起了玩世不恭,也将艳若桃花的无限风光收敛。 石林微怔,世子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稽胡夺取了雕阴后,倒是安分了许多,并未再攻下一个城池。 当然,一方面,是赫贞予想要蛰伏,另一方面,则是柳将军集结的厢军扩招,让赫贞予忌惮。 而柳将军这边,是尚未摸到赫贞予的底细。他十几年前也与稽胡交过手,稽胡人凶猛善战,兵强马壮,一直是以绝对的武力值来取胜,战术很是粗糙。今夕不同往日,赫贞予竟是个无比狡猾又聪明的,并不使用蛮力,也讲究起作战的艺术来。 也就造成了现下两相对峙,谁都不肯冒进的状况。 太子挂帅出征是大事,举城欢送。祁曜身着金色盔甲面容刚毅,坐下的白马亦裹了战袍,铁蹄铮铮。身后随军,负坚执锐,面容坚硬。 大夏久不见铁甲军出征,小娘子们头一回,顿时被这种气势所摄。 尤其是,看到身着金甲的太子殿下,都脸红心跳。殿下平时那样看着是生冷不近人情,可真的太适合戎装了!这一身清冷,这一身刚毅,太有男子气概! 只是一想到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定了亲,都遗憾非常。 据说那位在大婚前又去了寺中,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直至传出是智一禅师觉得她福泽绵长,请她帮忙在寺中抄经以护国运。这些不好的流言蜚语才散了去。 这样的欢腾,不属于祁曜。 仍在海上飘着的柳夷光,此刻也在想,祁曜今日该启程去雕阴了罢。 两人都是前途未卜。 有梅医师看管着,柳夷光病去得很快,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 海上的日子尤其慢,她闲着的时候,便同梅医师交流医术。日子也算好过很多。 甥舅关系闹得很僵,她几乎不与奚之先生说话。她偶尔也在想,自己的叛逆期来得有点晚了。 这会儿,她又拿着书发呆。 梅医师呆呆地看着她,美人轻愁,这画面实在太美了。 她都不想安慰她了。 只是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 “小叶丫头,在想什么?” 柳夷光淡定地翻了一页书,“看书呢。” 梅医师微微一笑,“你打昨儿起,就没什么精神。怎么,不能同我说?” 柳夷光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凉薄。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扔下书,身体微微往后一仰,懒懒地抬了下眼,当真媚眼如丝,勾魂摄魄,“昨儿,应当是我出嫁的日子,今儿,应当是我出征的日子。” “出嫁?”梅医师很是惊讶,这些她是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叶丫头,这么快就出嫁?许给哪家儿郎了?” “大夏太子。”柳夷光轻笑,“祁氏名曜。” 说起他的名字,笑容暖如日光。 梅医师又看愣了。 柳夷光敛笑,梅医师这人还不错,只是她是个十足的颜控,看到长得美的人便移不开眼。据她自己说,她医人也只医长得好看的,之前因不肯救一个貌丑的权贵,才被驱逐到了这艘船上。 怎么不笑了?梅医师略遗憾。 “祁曜啊,那还真是可惜。”梅医师一脸惋惜之色:“睿王风仪,委实举世无双。” 她一向不喜世家子弟装腔作势,举止做作。然则这位睿王殿下紫薇下凡,风华自成,令人心驰。 “评价这么高?”柳夷光眯了眯眼睛,懒懒的像只猫,好像在等人捋毛。 梅医师掩唇笑:“醋了?小丫头倒是爱吃醋。” 柳夷光哼唧了一声,哎,好想祁曜。 “花国美男子也不少,你先过去看看再说嘛。说不定,到了那儿,也能挑到对眼的。” 梅医师安慰道。 柳夷光翻了一个白眼,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了。“祁曜都举世无双了,您觉得我还能瞧得上别人?” 梅医师一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柳夷光笑容凉凉的,两辈子就看上这么一个人。 梅医师从她手中将医书抽走,拿在受伤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她的头:“眼光高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一不小心,就会像我一样,嫁不出去。” 柳夷光冷冷道:“梅姐姐可别这么说,说到看男人的眼光,您可不及我。” 第二百五十八章 谁先低头 奚之先生路过时,刚好就听到这么一句。 将燕窝粥交给身后的侍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小白眼儿狼,白疼一场。 侍人端着燕窝粥进去。 柳夷光眼睛一亮。“病好了还有加餐呢?” “先生亲自熬的。”侍人讨好似的看着她,“娘子看在先生关心您的份上就别同他生气了嘛。” “谁跟他生气了,我只是不想理他而已。”柳夷光觉得心有点累。“再说了他每回看到我都甩脸子,哪里看得出来关心我?” 她很有骨气的! 梅医师看着她面前的这碗燕窝粥,舌尖泛酸。 柳夷光抿抿嘴,将燕窝粥推到了梅医师面前。“梅姐姐吃罢,我不太喜欢燕窝粥。” “快别说,眼睛都掉碗里了。”梅医师撇撇嘴:“我像是稀罕他一碗粥的人吗?” “嗯,不像。你只是稀罕他这个人而已。” 柳夷光拿起勺子,翘起兰花指,舀着粥慢慢地吃,一碗燕窝粥都被她吃出龙肝凤胆的感觉来。 梅医师看她,气笑了。揉揉额头,拂袖而去。 侍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娘子,您和先生都犟。奴婢伺候先生多年,还从未见过他主动给人示好呢!您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侍人说得情真意切,柳夷光却无动容,懒懒道:“舅舅让你来当说客?” 侍人哑口。是谁说娘子性子好的?她巴巴儿地前来伺候,现在真觉得,自己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 柳夷光吃完粥,将碗放到一边,继续抱着书看。 如此又在海上漂了数日。 柳夷光觉得自己都快要发霉了。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海上的风又大,她也不愿意出去,话也越来越少了。如今也只有梅医师能同她说上几句。 “再过数日,便到了花国。到了花国,你想做做什么?”梅医师这段时间都是在哄着她多说话,兴许是怕她得抑郁症。 其实她只是无聊,不愿意说话而已。 “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回大夏……”柳夷光这人,还真就恋国。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恋人都在大夏。我自己去花国有什么意思?” 柳夷光目带祈求的看着她:“您有空来这儿开导我,倒不如去说服舅舅送我回去,我一回到大夏肯定心情变好。您也就我不用担心我抑郁不乐了。” 梅医师又在他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这些时日他也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淡淡的坐到她的对面,说到:“哎~你的小丫头为何如此倔强。花国可比大夏有意思多了。到了花国,你也不用被关在深门大院。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才叫好日子。”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想回大夏,也可以?”柳夷光讽刺一笑,“梅姐姐真的不必再安慰我。”在海上漂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无望。海上是祁曜不熟悉的领域,他的人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她。她很怀疑祁曜是不是真的找不到他了? 梅医师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柳夷光冷淡地地拍开她的手,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 她的动作不轻。梅医师没有怪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柳夷光心里也没有什么愧疚之情。 这几日连医书都不想看了,整日盯着天花板发呆,有时甚至分不清黑夜白昼。 梅医师出了她这里。便焦急地寻到奚之先生。 奚之先生看她神情焦灼,凝眉问道:“她又出了何事?” “这小丫头郁结于心,恐怕于心智有碍。还得早日登陆才是。” “哼,放心把那小丫头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她现在恐怕就是在使苦肉计。”这都十来天了,小丫头见了他,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他也憋着气。 话虽如此,可到底他还是有一点在意。 “她不是喜欢吃东西吗?这段时间让厨房多做一些她喜欢的吃的。嗯,一日三餐不行,改成一日五餐,一日五餐不行就改成一日八餐。她还喜欢自己做一些吃食,不给她限制,膳堂随便她用。” 奚之先生话说完,梅医师却动也不动。好像并没有要去传话的意思。 “你竟然这么关心她。便自己去说呀!我可不去讨这个嫌。”梅医师捧着茶杯饮了一口,周身变得暖暖的,这才扯出一个笑:“你们甥舅倒真有意思,我是医师,又不是你们的跑腿。” 面对两头美丽的倔驴,她这个和事佬可不好做。十多天的夹板气也受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个甩手掌柜算了,管他们的呢。 反正她想说的已经说了。她觉得小叶丫头情绪不好,恐对身体造成损害。他若不听,自己也没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到这里,梅医师也释然了。挥一挥衣袖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海上风大,日头又毒。有这个时间还是多给自己做一些保养品。 奚之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胸口一阵气闷。还真是……脾气见长啊! 他可太了解这个女人了,便是见小乖乖也生了和他一样的美貌,便觉得他无用了,也不在他这儿献殷勤了。 他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一道菜谱,交给随侍的小厮,道:“去,叫膳堂做这个来。” 小厮看了一眼,凉凉道:“您确定,膳堂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也早做!”奚之先生吹胡子瞪眼睛,“快着些,我等着用。” 小厮嘴角抽了抽,佩服佩服,这个时候还想着吃呢! 柳夷光在房间里,忽而闻道一股熟悉地香味。 幽幽的,勾起了她的馋虫。 怎么还有人会做这道菜?继续闻下去,又觉得他的做法错了。 炸的时候,没有用鸭油。可惜了,注定这道菜要差一味。 她竟忍住了没有去提醒厨师。 也不知是谁心血来潮吃这道费功夫的菜。 【馋嘴鸭】做完,自是奇香扑鼻,柳夷光咽了一口口水。 或许是今日厨房的加餐呢?她如是想。 才过了一会儿,房门便被敲响了。 柳夷光心头一喜,过去开门儿。门外站着的是奚之先生,他手里端着一盆刚拌好的馋嘴鸭。 道歉要用【馋嘴鸭】。 柳夷光垂首掩饰自己的笑意。 “听说你胃口不佳,给你做了这个。”奚之先生面色有些不自在。 笑容掩饰不了,柳夷光轻声道:“谢谢舅舅,一起吃罢。” 第二百五十九章 珺璟帝姬 奚之先生微怔,而后笑了。 两人将一整只馋嘴鸭都吃了。 “舅舅不知道罢,炸的时候要用鸭油,普通的油炸出来没有那么香。” 奚之先生抬抬眼,“鸭油?倒是很有想法。” 柳夷光笑了笑,“这定是我爸…父亲给您的菜单罢?他心粗,老忽略细节。” 柳夷光其实并未特意隐瞒过自己同老叶老姚的熟悉,有一些是她的记忆,有一些是爷爷讲给她听的。 奚之先生也只是默了默,后笑答:“这菜单还真是他给的。”彼时,他因惹了楚歌生气,叶广屹便给了他这个菜单,找了好几波厨子,才做出来。 “我母亲吃的时候,就没觉得差点儿什么?”柳夷光好奇的问,实在是,老姚对吃食很是挑剔。就拿着馋嘴鸭来说,别处的都不行,必须要二小对面这家。 “哦。”奚之先生回忆着,“她说,还凑活。” 柳夷光挑眉,老姚转性了。 不管怎么说,这只【馋嘴鸭】给他们破了冰。 奚之先生不发疯的时候,待她很好。衣服首饰流水似的往她这里送。 “你父亲说,女儿就是要富养,养得娇娇的,这样就不会被傻小子给骗走了。” 柳夷光乖巧地眨眨眼睛,这倒是像老叶说出来的话。现在想一想,前世,老叶还在时,她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的么。 这样一想,她前世未曾看上一个男人,的确受到了老叶的影响。 奚之先生后半截话便说不出来了。一想到祁曜,他的心窝还在痛。想这样就把人娶回去。简直痴人说梦。 叶氏和姚氏的女儿,容不得人作践。 五日后,船靠了岸。 柳夷光打量着这个海岛,怎么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海港本就是热闹之处,还未下船,便听船外卖货郎的吆喝声。 这语言…… 倒是有点儿像霓虹语。 “你们说,这是花国?” 委实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嗯,花国。”梅医师看着小岛,笑眯眯的,像是有种归家的喜悦。 这分明就是霓虹岛国,怎么就成了花国。 待他们下了船。柳夷光仔细地看着外头的人和景。 他们的穿着,倒是与大夏人差不多。听他们说话,虽然有很多词不知何意,却也能听个大概。 一人说:“看,那船是大王的船,大王回来了。” 一人说:“听闻大王此去,是为了接回帝姬,跟在大王身边的就是帝姬吗?看起来很高贵!” 一人说:“据说帝姬养在大夏的贵族里,自是教养极好!” 柳夷光满头黑线。 大王?帝姬?我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梅医师朝他们瞪了一眼,他们便低下了头,不敢再议论。 她自然想不到,柳夷光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来接他们的马车很豪华,金色帷幔在阳光下都晃着她的眼睛了。 “这马车……” 梅医师浅笑嫣然:“如你所见,在这岛上,你可以为所欲为。” 柳夷光嘶了一声。 她没有听错,他们说的大王,指的就是舅舅。他们说的帝姬,指的就是她。 “舅舅他,怎么做到的?” 柳夷光觉得匪夷所思,他一个大夏国的人,怎么能在霓虹国当大王了。听起来,很像土匪。 梅医师很是平淡的说到:“这很难么?好似,是他们求着奚之当这个大王的。” 嗯,还真是一点都不难呢! 柳夷光挤出一个笑容来,躬身钻进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日,才至【大王府】 说是【大王府】,其实与大夏的皇宫差不多,马车驶入宫闱,她仍如坠云端,无有真实感。 被人叩拜,唤了一声“珺璟帝姬”,她也没反应过来。 不过,帝姬的发呆能叫发呆么?那叫高冷。 官员们在大王府的议政厅恭候着,可是他们的大王,现在并不太想见到他们,将他们都赶了回去。 他亲自将柳夷光送回了她的宫中。 “望仙宫。” 盼望仙子前来? 柳夷光被自己的解读取悦。 只是,她还真没有这么厚的面皮。明日便改成【摘星宫】,她要摘下最亮的那颗星星,名唤【曜】的那颗。 “这里离我的【逍遥宫】最近,你且住在这里。过几日,便带你去见见大臣们。” 奚之先生压根儿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领着她在望仙宫转悠了一遍。 随行的宫人都惊诧不已,立刻就知道这位珺璟公主深得大王的喜爱,便也不敢随便怠慢了。 “舅舅,不如先让我休息几日,我大约是在船上待久了,咋一回到陆地,脑子晕晕乎乎的。” 她是真的晕,对于自己这个新的身份,委实难以接受。 奚之先生也知道她这一时半会儿的弄不清楚状况,也好,先令她休息几日,待过几日迎帝姬归的宴席上,再将她引荐给众人。 他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宫人:“帝姬要做什么,不必阻拦。只需报与吾知晓便是。好生伺候,视她如吾。” 宫人都噤若寒蝉,大王对帝姬太宠了?难道不会将帝姬给宠坏了? 也许,已经将帝姬宠坏了,从帝姬入宫到现在,她们还没见到帝姬笑过呢。 待奚之先生走了,柳夷光看着满屋子的宫人,有些头疼。 “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领头的女官朝她拜了拜,回答道:“回禀帝姬,能听懂。” 柳夷光惊讶,这位女官说的是大夏官话,还挺标准。 “你是大夏人还是花国人?” 女官垂首答道:“回禀帝姬,奴婢花国人。” 她猜想,想必花国也是以大夏话为官话,这样交流起来便方便多了。 “你是这宫中的主事?”柳夷光看向回她话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应当也是有一定身份的。 女官一板一眼地回答:“回禀帝姬,奴婢原是逍遥宫的女官,现在被大王赐给了帝姬。现在是望仙宫的女官。” 女官啊,大夏好似没有这个职位。 柳夷光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千雪,叩拜帝姬。”说完,千雪便磕了一个头。 身后的宫人也纷纷跪拜下去,对着她磕头。呼号道:“奴婢叩拜帝姬,帝姬万福金安。” 感觉自己身边缺一个珍嬷嬷,怎么办? 柳夷光端着太子妃的架子,举止端庄,语气平和,道:“平身罢。” 女官微怔,珺璟公主颇有帝姬气势。 第二百六十章 奇奇怪怪的烤货 柳夷光并没有做好在花国久居的打算,因此,也懒怠经营花国的人际关系。说好的休息,便是真的休息。连见梅医师的时候都不多。 奚之先生每日都会来两次,中午陪她用午膳,晚上陪她用晚膳。 花国的食物也与大夏差不多,倒也没有水土不服。这日,奚之先生也照常来同她一起用晚膳。晚膳毕,奚之先生道:“三日后便要举办你的帝姬册封大典,可能会有点辛苦。” 柳夷光嘴角抽了抽,需要搞这么正式? “也不用这么隆重……” 她才起了个话头,奚之先生的脸便耷拉下去了。 柳夷光无奈道:“是,我一定养精蓄锐,不给舅舅丢脸。” “嗯。” “不过,舅舅,哪有册封自己外甥女为帝姬的?您若是想要真命小公主,还得自己努把力呀,后宫尽快充盈起来才是正经。”也真是奇了怪了,一个真有皇位需要继承的大王,居然不结婚生子。 这回轮到奚之先生嘴角抽了抽。 “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奚之先生眯着眼睛笑道:“这不是还有你么,花国有你一个帝姬就足够了。” 柳夷光不忍直视他的笑容,从前看他笑,总觉得风流儒雅,倜傥洒脱。现在嘛,老奸巨猾,阴险狡诈。 “明日,让阿梅陪你出去走走罢,整日关在家里,没得关出病来。”奚之先生拿出一叠银票给她,道:“喜欢什么就买下来,别给舅舅省钱。” 她看着银票也不客气,笑眯眯道:“那就谢谢舅舅了。” 银票是个好东西。回家途漫漫,她要多给自己攒一些盘缠。 次日清晨,千雪便为她准备了华丽的衣衫,妍丽大朵的牡丹图案,却并不显得艳俗,反而雍容典雅。 她的衣橱里也没有款式简单朴素的衣服,穿哪一件对她来说都一样。 等她梳洗打扮好了之后,梅医师便到了。 看到梅医师呆愣愣的表情,她便觉得今日打扮得应该还不错。 “真是……上天偏爱的人儿啊!”梅医师舍不得移开眼睛,也舍不得将她带出去让别人看到。 柳夷光不置可否。 “花国有什么好吃的?”她挽住梅医师的手臂,将她往外带,“哪家食坊最有名?” 她走路看着娴雅,步子却并不小,宫人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满脑子的汗。 帝姬出行的排场不小,光这辆豪华的马车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很是怀疑,祁岩的骚包完全复刻奚之先生。 柳夷光撩开了帘子往外看,路上的小娘子们都没有戴幕篱,民风倒是比大夏要开化。 “便去追仙楼罢。”梅医师轻笑道,“那里的菜色新鲜,尚能入口。” 又是仙? 柳夷光摇头叹息,怎么还与“仙”结下了不解之缘? 道路两旁,行人垂首站立,等她的马车行过之后,才开始动作。柳夷光见状,咦了一声。 “嗯?有何不解?” “花国的规矩好像比大夏还要大。”在大夏时,众人只是会避让祁曜的马车,并不曾这般。 梅医师失笑,“并非如此,大家只是对帝姬好奇,所以驻足观看罢了。” “哦。” 原来只是如此。 梅医师又解释道:“花国民风开放,你瞧大王那个样子,像是注重规矩的人吗?” 柳夷光嘴角往下撇。 “花国女子也可入学堂读书,也能参加科举考试,还能入朝为官。”梅医师说到这些时,很是感慨,这些都是奚之先生教化的结果,他不认为女子比男子差,也不认可女子只能被圈养在围墙之中。 他说的“生而为人,人人平等”,这个平等是不分男女的。 柳夷光脑子嗡了一声,“是吗?如今花国有女子为官?” 梅医师颇有种与有荣焉之感,自豪道:“有不少呢!最有名的,便是于缅歌十一年出的女状元——第五美树。” 她恰巧就知道,第五乃是复姓,这人是大夏的姓,名字却是地道的花国名。 “所以——舅舅是【缅仙大王】?” 缅仙,缅怀仙人?舅舅竟然将国号取得这般随便。 梅医师情绪稍稍有些低沉,奚之先生这一生太苦了! “嗯,自从令慈过世之后,奚之就没有真正的开怀过。不过,后来他知道有你的存在,开心了好一阵。” 怎么听着,舅舅这个称号还与老姚有关,难不成,老姚的小字里有个【仙】字? 梅医师看她表情凝重,便止住了话头,随意地瞥着窗外的景致。 “就在前面停一下。” 柳夷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亮,这里居然有卖烤蚕蛹的。 “梅姐姐也喜欢吃烤蚕蛹吗?” 梅医师惊讶的看着她;“你也吃这东西吗?大夏人好像都不是很能接受。” 柳夷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梅姐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大夏人呢?” 梅医师冷哼一声:“是大夏不容我,我现在就是花国人。在花国,医师的地位还挺高的,不似在大夏,救人的命,还得给人当孙子。” 这说的,她还真没办法反驳。 “我要去买几串烤蚕蛹,你吃吗?”梅医师问道。 “要要要,给我来十串,我太久没有吃了,特别想念。” 梅医师粲然一笑,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个共同爱好! “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下去?他们家除了烤蚕蛹,也烤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准儿你会喜欢。” 柳夷光一听果然来了兴致。便也同梅医师一起下了马车。 这家店,简单粗暴,就叫【烤货】,老板是位美貌的妇人,见到她们过来,好似有点紧张。 “梅医师,还是五串烤蚕蛹吗?” 梅医师淡淡笑道:“今日带珺璟帝姬出来,看看她要吃什么罢。” 妇人手微微一抖,却仍是体面地说到:“民妇见过帝姬,民妇实在没有想到,帝姬会光顾民妇的小店……” 柳夷光见她实在是紧张的厉害。便轻言安抚道:“您别紧张,把我当一般的客官就行。说说你们这边除了蚕蛹,还有什么烤货?” 帝姬好性情啊!老板微微一笑,好似没那么紧张了,说到自己店里的东西,便更加自信。 “还有烤蝎子,烤螃蟹,烤海螺,烤扇贝,烤生蚝……” 柳夷光舔舔唇:“每种都来十份!” 老板有些惊讶,帝姬怎么会喜欢吃这些东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帝姬套餐 “能吃完吗?”梅医师颇有些无奈。 柳夷光嘿嘿一笑,“我从不浪费食物。” 这点儿东西,必须只够塞牙缝。 老板烧烤的技巧成熟,无烟炭火,很快将蚕蛹的表皮烤成焦黄色,一股炙烤蛋白质的香味散发出来。 “老板怎么会想到烤蚕蛹来食?” 她在大夏时,还从未见人吃过蚕蛹,有一年,阿娘也养了一些蚕,吐了丝结茧之后,阿娘将蚕蛹取出来就要扔掉。她偷偷地炸了一盘,吃得满口生香。 老板有些羞涩,“民妇听闻大夏现在蝗虫做的菜很受追捧,便想着,都是虫,蚕比蝗虫要干净得多……” 柳夷光一听,这个老板还挺有见识。 “民妇吃了一个月的蚕蛹,没有问题才开始卖的。” 柳夷光点点头:“也就是大家不知道蚕蛹可食,其实蚕蛹的营养可是很丰富的,比吃肉还长身体呐。” 老板闻此言,惊奇万分,比吃肉还要好? “帝姬,民妇有惑,不知帝姬可解否?” 老板也是见帝姬温婉良善,才会如此问。 “请问。” 她也喜欢同人探讨美食之真谛。 “民妇想问的是,除了蝗虫,蚕蛹,还有可食之虫么?” 柳夷光眉飞色舞:“自然是有的,像是蚂蚁,竹虫,甲虫,毛毛虫,蜜蜂,蟋蟀,蜻蜓,就连蜘蛛也可以吃的哦!” 在一旁的梅医师脸都绿了。 这也,太恶心了! 老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帝姬这是何意?寻她开心呢,还是认真的?不过,不管哪一种,她都难以接受啊! 好在这个时候烤蚕蛹已经好了。 老板连忙将五串蚕蛹递过去,又递给了梅医师五串。 当街而食,柳夷光自是极注重自己的吃相,用牙咬住一颗蚕蛹的表皮,将它从木签上滑下来,自然而然地落入嘴里,这个时候只用轻轻一咬,“嘭”爆浆之后,鲜甜的滋味便在舌尖绽放。 她极喜欢爆浆的瞬间,是其他食物很难有的有趣的感觉。 五串蚕蛹,一会儿便都进了她的肚子。 柳夷光又目光炯炯地看着烤蝎子。这些蝎子已经将尾巴上的毒针给拔掉了,可以放心食用。 老板将蝎子递给她,她接过之后,象征地询问了一下梅医师:“梅姐姐,你吃嘛?” 梅医师自觉在吃这一行,自己算是口味重的,委实没有想到,还有比她口味更重的。她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你自己吃罢,喜欢就多吃一点。” 柳夷光挑衅地扬眉,这蝎子个头不大,她正好一口一个。 她才吃了一个,就听到身后有人“嘶”了一声。她转头过去看,那人忙垂下了头。 就……这么可怕么? 烤蝎子脆生生的,嚼起来的声音特别好听。 她吃得一脸享受。 梅医师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五串烤蝎子吃完,梅医师还为她把了一下脉。 柳夷光失笑,她还从来没有食物中毒过。 剩下的烤海鲜,她就更期待了。在海边就是有这个好处,吃海鲜特别方便。 其实,现在也没有多少人吃这个扇贝,生蚝之类的,柳夷光看老板直接将整个扇贝和生蚝架在火上烤,不由得提醒道:“老板,这个扇贝和生蚝,您得将它们从中间剖开,在肉上放上蒜蓉,这样才好吃。” 还有这样的吃法?老板狐疑地看着硬邦邦的生蚝,不烤它不开口呢。 柳夷光见状,挽起衣袖,拿出一把匕首,抓起一只生蚝,找准了地方,轻松地将生蚝切开。白花花的生蚝肉,多汁,肥美。 这么新鲜的生蚝,生吃她也可以! 只是,周围这么突然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是来看她的,还是来看她吃东西的? 柳夷光的耳朵悄悄红了。 围观群众一:原来帝姬喜欢吃这些东西呀,还真好养活! 围观群众二:帝姬吃东西的样子还真惹人爱,怎么会有这么开爱的小娘子! 围观群众三:啊,难道那些可怕的东西挺好吃?帝姬好像很喜欢! 她现在的心情,有点一言难尽。 五个扇贝五个生蚝,虽然没有放蒜蓉,味道却也不差,食材顶级,怎么做都不会太差。 “罢了,今日就吃到这里。”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实在没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悠然自得的吃东西。 老板深感遗憾。帝姬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还想跟她多交流一会儿呢! “对了,我将蒜蓉的做法写给你,下回我来时,吃蒜蓉扇贝和蒜蓉生蚝。” 老板很惊喜,当即跪下来给她磕了几个头。柳夷光摸摸鼻子,额,花国人也喜欢下跪呢? 千雪伺候笔墨,柳夷光写好之后,交给了老板。心里美滋滋的,以后就不愁没有烧烤吃了。 上了马车,千雪又端茶给她漱口。她捻了一片薄荷香叶压在了舌头下。 他们的马车一走,【烤货】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柳夷光当然不知道,【帝姬套餐】一日之间火遍了全城。 梅医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还去【追仙楼】么?” 柳夷光舔舔唇,道:“当然要去,刚才只是开胃小菜罢了。我得吃正餐呀。” 好一个开胃小菜!反胃小菜还差不多! 梅医师深感头疼。 “你从前也这样……什么都吃?” 柳夷光噘嘴,“反正,不挑食。” 梅医师无话可说。 到了追仙楼,柳夷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这楼可不高,才三层。 听闻帝姬光顾,追仙楼的客人都出来瞧热闹。 柳夷光好似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甚至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啊,她可能是真的疯了,这不是舅舅和花孔雀才会做的事情么! 梅医师也没有想到百姓们会这么热情,还怕她难以适应,可是看到她挥手之后,嘴角微微上扬,看来,奚之先生这个外甥女骨子里也还是像他。 帝姬没有怯场,大大方方的,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尤其是,帝姬长得太美了,真如仙人一般。 上到三楼,路过一敞开门的雅间,梅医师用手肘捅了捅她,示意她往屋里看。 柳夷光淡淡地投去目光。 一张桌子,一个女人。 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一瞬间将她的眼睛给点亮了。这女子,好风仪。 梅医师小声道:“这人便是第五大人。” 好似并不意外。柳夷光对着屋中人,粲然一笑,千姿百媚。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曲化蝶 第五美树眯了眯着眼,这便是帝姬?长得真好看。可她为什么要对着我笑? 柳夷光见对方没有回应,表情有些尴尬,将眼神转移,加快了脚步,跟逃跑似的。 “喂,你跑什么?第五大人又不会吃人。” 柳夷光哼唧了一声,自己就是对帅气的女生没有免疫力。 “梅姐姐,咱们刚才那样看着她,不太礼貌。”柳夷光正儿八经道。 梅医师挑眉笑:“真的吗?第五大人模样俊俏,人中龙凤,虽是女儿身,对小娘子们的吸引力也不小呢!我可瞧见你脸红了哟!” 柳夷光瞪大眼睛看向她。 梅医师拧了她一把,“放心,第五大人还看不上你!” …… 没有想到,梅医师思想这般开化。 他们的房间与第五大人的房间相邻,是以她们说话都故意压低了声音。 “第五大人怎么一个人来追仙楼用膳?她没有朋友?” 好似连侍人都未带,看上去,好生寂寞。 梅医师与第五美树并无深交,她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这会儿学给柳夷光听。“据说,第五大人立志做孤臣,不与别的官员拉帮结派。所以,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简直帅呆了好么!柳夷光激动得瑟瑟发抖,一个女人入朝为官已经不容易了。她还要做孤臣,想来这条路就更难走了! 不随波逐流有多难?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一人在美食圈发展,没有朋友,没有盟友。 很清冷,很孤单。 直到死了一次,她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坚守原则了,有盟友不好么?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她也懂,只是骄傲到了自负的地步,不肯稍稍屈服于现实。 第五美树的状态,和那时候的自己,好像重合到了一起。 “第五大人,现居何官职?” “刑部侍郎。”梅医师都忍不住赞叹道:“她擅长破案,破获过多起名案。” 这简直就是个宝藏女孩儿!越是了解,越觉得此人她定要结交不可。 到了要点菜的时候,柳夷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菜名【佛跳墙】。 柳夷光狐疑地看向梅医师,“追仙楼该不会是舅舅的产业罢?” 梅医师虽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的,却也没打算瞒着她,便点了点头。 都已经贵为一国之主了,居然还要与商家抢饭碗,这个大王也太没节操。 “这个【佛跳墙】来一个。”柳夷光对小二道。 小二面有为难色:“回帝姬,【佛跳墙】的做法费时,需要提前一天来订。” “这样啊,”柳夷光倒也没有为难他,随便点了一些菜。因着菜名都起得雅致,什么【花开半夏】【并蒂连枝】【秦桑低绿枝】【落叶琵琶】等等,让人摸不清楚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菜,她便只能凭感觉盲点。 等餐的时间颇为无聊,梅医师指着屋中的琴,道:“听闻帝姬六艺皆精,不知是否有幸能听帝姬弹奏一曲。” “谬赞谬赞,”柳夷光神色自若上了琴台,也有半月不曾练习了,她拨动了琴弦,听到琴音,她倒是来了一些兴致。 翩然坐下,弹了一曲【化蝶】,缠绵悱恻,又充满悲情,千古之恋,闻者伤心。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随手就弹了这个,等她一曲奏完,自己心情反而受了影响,有些凄凄惶惶。抬眸看了一眼梅医师,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曲子……”梅医师抹了一把眼泪,“没听过。” “【化蝶】讲的是一个爱情悲剧。”柳夷光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自己好似真的便得矫情了,不然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而且,好生不吉利!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呸呸呸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小二敲门传菜。 是【佛跳墙】,她一闻就知道,不算正宗,味道却也不会差许多。 她忍不住吐槽,定又是老叶给的残谱。自己想吃点好东西怎的就这么难? “不是说,需要预定么?” 柳夷光奇怪地看着小二。 小二的眼中还含着泪水,脸上是硬挤出来的笑容,看着怪可怜。 “这是第五大人送与帝姬的,” 说着,竟还哽咽了一声。完了之后,脸色煞白。 “抱歉,方才听到殿下琴声,心中酸涩,忍不住想哭。” 柳夷光默了默,如此说来,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不怪你,怪我。” 话音刚落,小二就跪下了。着急道:“草民不敢。” 柳夷光叹息了一声,“你起来罢,我并未责怪你,也不会责罚你。” 说完,她还掏出一粒碎银子,放到桌上:“这个赏你。” 小二不敢相信,没有责罚还有赏?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见他表情惊喜,应当是冲散了琴曲强加的忧伤。 柳夷光这才问道,“我且问你,第五大人为何要将佛跳墙送给我……们?” 小二如梦初醒,恭敬回答道:“回帝姬,第五大人说公主您的琴弹得好,便把这道【佛跳墙】让给您。” “啧啧,”梅医师轻轻咂着嘴巴,有些酸溜溜的,“第五大人还真是会哄小娘子欢心。” 柳夷光瞪了她一眼,这女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私下便也罢了,当着小二的面,怎么能胡说,多少有点败坏第五大人的清誉。 定是方才第五大人听到她点了【佛跳墙】,又听到了小二说的话。 “第五大人是追仙楼的常客?” “回帝姬,是。” “这样,我定一盅【佛跳墙】,回头第五大人再订的时候,直接给她做。” 一个刑部侍郎,年俸才多少?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占别人便宜。这道菜的价格,对身怀巨款的自己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洒洒水。 小二应答了一声,这才拿了银子告退。 待小二走了,柳夷光皱着眉头对梅医师道:“梅姐姐说话还请三思,第五大人以女子身出入朝堂,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总拿她性向说事,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也会阻了女子为官之路!” 梅医师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教训了。 细想想她的话,却也有道理。 梅医师压低声音,“你说,外头人都将第五大人讨小娘子喜欢当作一件乐事来讲,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第二百六十三章 蓝鳍金枪鱼之争 柳夷光眉头微皱:“有很多人说?” 梅医师轻轻颔首,她先前也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大家说得有趣,被她这么一呵责,才反应过来,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唔,未知事情经过,不予置评。” 柳夷光尝了一口【佛跳墙】,可真鲜呐! 她本就喜欢海鲜,更何况是佛跳墙,菜谱虽残,味道却也不差。 梅医师看着她吃得开心,也很高兴。这回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梅姐姐怎么不吃?” 柳夷光奇怪地看着梅医师,这么好吃的东西,她都能不吃。 “在船上吃海鲜还没吃够?”梅医师本就对海鲜没有太钟爱,在海上漂着时,已经吃够了,如今回到陆地上,一点儿都不想再吃了。 柳夷光扬眉,她可一点都没觉得够。 梅医师惊恐地看着她将一盅【佛跳墙】全部吃光。 之后的八个菜,她也没少吃。胃口好得让人叹为观止。 第五美树用完膳,从她们门口路过,便看到帝姬风卷残云般的吃相,不粗俗,反而怪可爱的。 柳夷光看到她,朝她笑了笑,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正在觅食的小兔子。 她囫囵吞下嘴里的食物,饮了一口茶,才道:“多谢第五大人的【佛跳墙】,很好吃。” 第五美树嘴角扬了扬,“帝姬喜欢就好。多谢帝姬的琴曲,很好听。” 风流倜傥,美颜暴击。 柳夷光觉得对面的人在发光,她不得不承认,第五大人她有点像祁曜。 她抿了抿唇,第五美树行了个礼,然后告辞。 梅医师觉得方才自己有些多余,这两人之间有一种默契,别人无法介入。 “你和第五大人……” 柳夷光懒懒道:“不熟。” 用过膳,柳夷光站起身来,“出去逛会儿街,消食。” 梅医师奉旨作陪,哪能不从。 深秋的风,送来海的味道,不过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在外行走,慵懒的阳光晒着,也很舒服。 “要去看首饰还是买衣服?”梅医师问道。 柳夷光偏着头,微笑:“就随便逛逛,买点食材。” 食材?梅医师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哪有逛街买这个的。小叶丫头,不走寻常路。 “那便去集市罢。”梅医师扶额,她还从未去过集市。 “好。”柳夷光欣然答应。 千雪听了,脸微微发白。 “帝姬,集市人多,恐怕会有危险。” 柳夷光淡淡地看向她,“说好的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千雪的脸色更白了。 梅医师见状,立刻说道:“大王府的侍卫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帝姬在这岛上,可以横行霸道!” “横行霸道?”柳夷光哂笑,甩袖往前走。 自己就是太克制了,都忘了怎么去横行霸道。 梅医师都不知道集市往哪边走,一路寻问过去,柳夷光深感无语。好在一路上有趣的东西也不少,路边有不少卖艺的,还有卖小人书的,柳夷光一路看过去,打赏了不少。 集市还更热闹一些。卖各种小玩意儿的不少,不过她也没看上什么。反而是梅医师,看到什么都觉得惊喜,买了不少的小玩具。 “真没想到集市这么好玩儿。”梅医师开心道。 柳夷光觉得好笑,怎么跟小孩儿似的:“第一次来是这样。” 她主要是看路边卖食材的摊子,忽而眼睛放光,直直走到一个摊子前,真的是松茸啊! 简直是惊喜,她还以为找不到。 卖松茸的是一位老妇人,佝偻着背,面前除了一小篮子的松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老人家,您这个怎么卖?” 老妇人一抬头,好似有些受惊。 柳夷光以为老人家没有听懂她的话,便又用花国语问了一句。 这下,轮到梅医师受到了惊吓。 她是知道的,柳夷光根本不可能会花国语。可她刚刚说的分明就是花国语。虽然不太标准,但也能让人听懂。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 老妇人听他说花国语,这才笑了笑,并且回答道:“二十个铜板。” 柳夷光给了她二两银子,老妇人千恩万谢。 “小叶丫头,你的心真软。”她感叹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食材值二两银子罢了。你可不要想多了。”柳夷光拎着篮子,不知多开心。松茸有着太过浓烈的气味,有些人很喜欢,有的人却很厌恶。她恰巧就很喜欢松茸的这种香味。 梅医师看着这些其貌不扬的菌子,撇撇嘴。就这些东西能值二两银子?那钱可真是好赚哦! 又走了一会儿。她并未看到有什么新鲜的,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食材。心想着能得到一些松茸今天也算是有收获,便打算打道回府,不再继续。 正准备同梅医师讲时,便听到一声吆喝。是卖鱼的。 应当是刚刚从海里打捞起来,立刻送到集市上来卖。柳夷光有点兴趣,便走过去,看了看。 一看眼睛就离不开了,这是一条顶漂亮的蓝鳍金枪鱼。背部青黑色,腹部银白色,背鳍呈蓝色和红色。 蓝鳍金枪鱼是深海鱼类,并不是很好捕捞。以现在的捕捞技术。捕获这样一条起码有四十斤的蓝鳍金枪鱼,可能只能靠运气。 前来围观这条鱼的人不少,对它有兴趣得人也不少,柳夷光生怕这条鱼被别人抢了去,便拼命地挥着小手,大喊:“这条鱼我要了!” 与此同时,有另一个人也同时说道:“这条鱼我要了!” 柳夷光惊讶的看过去,对方也正好看向她。两人视线相接,炸起了火花。 柳夷光打量着对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就是不知,他的身份,能否与帝姬相提并论。 “珺璟帝姬?”那人神色带着一丝傲慢,好似她来夺这条蓝鳍金枪鱼是多暴殄天物,“这条鱼是我先看上的。” 梅医师脸色不佳:“丰臣大人,方才帝姬可是与大人同时发声。怎么算是您先看到的?” 柳夷光清扬着下巴,反正这条鱼她不让!至少也应该一人一半! 她今晚就要吃蓝鳍金枪鱼寿司! 卖鱼郎大约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两位可都是自己开罪不起的贵人。 “如此,便拍卖!”丰臣大人不甚在意道,“价高者得!” 第二百六十四章 炫富谁不会 柳夷光附在梅医师耳边问道:“他是什么人?家中很有钱吗?” 梅医师小声道:“他叫丰臣千夜,是花国四大家族之一丰臣家的幺儿,如今在朝中挂了个虚职。” 四大家族,听起来就很有钱。 倒是不知,是丰臣家有钱还是舅舅家更有钱! 丰臣千夜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帝姬不敢了?” “有何不敢?”柳夷光最见不得他这般的傲慢之徒,“拍卖便拍卖,本帝姬还怕你不成?” 围观群众热血沸腾,丰臣家这位二世祖可真不得了,竟然连帝姬的面子也不给!还真是皮痒欠抽! 卖鱼郎瑟瑟发抖,“珺璟帝姬,丰臣大人,您二位饶了小的,小的……只是个卖鱼的,明码标价……”什么价高者得,听着的确有诱惑,可这明显是二位斗气,他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不如这样,您二位一人一半?” 丰臣千夜被驳了面子,脸都青了,身后的随从比他脸色还要青,主子得罪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与帝姬杠上了?昨个儿,老爷不是才说过,这位帝姬深得大王喜欢,不能得罪。 “一人一半?怎么可能!我丰臣千夜能和别人分东西吗?你这是看不起谁?” 纨绔都是相似的,柳夷光眸中带着冷色,说出的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你逼他有何用?这鱼是人家的,人家爱怎么卖怎么卖,你可管不着。哦,对了,你若是不想一人一半,那我便全要了!” 说着,她便掏出了银子,要付账。 丰臣千夜都要气死了。 “你!” “我什么我!”柳夷光掏出一叠银票,拿在手上摇了摇,银票被风吹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悦耳动听。“钱嘛,谁没有?来,咱们今天就比一比,谁身上带的钱多!谁都不能回家求助哦!” 炫富,谁不会! 她将这一叠银票掏出来时,围观群众都惊呆了,这种简单粗暴的炫富,从未见过! 但意外地,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丰臣千夜的脸黑了,谁特么出来逛街带这么多银票? “少爷……” 随从无力地喊了他一声,他们还真没有带这么多钱! “滚开!”丰臣千夜狠狠地瞪了柳夷光一眼,不是说是大夏贵族女子嘛,怎么恁般世俗?真是白瞎了她的脸! 然而,这条鱼,他才不让!如若让了,他还有何面目在京中混! 梅医师扶额,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小叶丫头还有做纨绔的潜质。直接拿银票出来炫富…… 有点辱没帝姬的格调。 若是柳夷光知晓她的想法,想必会直接怼回去:都炫富了,还有屁的格调! 卖鱼郎有些感激地看向帝姬,心道,若是帝姬再好心些,不与丰臣大人争这条鱼就更好了! 两人对峙,忽然,围观群众发出一声惊呼:“是千棠君来了!” 柳夷光疑惑地看向梅医师,见她冒着星星眼,便知道这位千棠君定是位美男子。千棠,千夜,该不会也是丰臣家的人。 呵呵,还真去搬救兵了,真不要脸! 柳夷光吐槽了几句,也朝丰臣千棠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还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气质如兰。 “臣,丰臣千棠,拜见珺璟帝姬。” 可真是一位有礼貌的好孩子。柳夷光目光软了软,“丰臣大人不必拘礼。” 丰臣千棠面容正肃,道:“家弟冒犯了帝姬殿下,臣代为请罪。” 柳夷光一听,这孩子不仅有礼貌,还明辨是非呀! “的确有种被冒犯的感觉……”柳夷光好似自言自语,可这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丰臣千棠听到。 丰臣千棠微微错愕后展颜一笑,这位帝姬,倒是有趣! 他抽出衣带上别着的玉箫,轻轻敲打着丰臣千夜的头:“还不向帝姬赔礼?” 丰臣千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表情很是委屈:“三哥!我…做错什么了我!是她偏要与也抢鱼的嘛!” “你对帝姬殿下态度傲慢还出言不逊,这是一个臣子做得的?向殿下请罪!” 丰臣千棠的语速不急不缓,听着也没有很严厉,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魔力。 丰臣千夜心有不甘地低下头,朝着柳夷光拱了拱手:“臣,丰臣千夜冒犯了帝姬,请帝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臣这一回!”实在是太丢脸了! 柳夷光也看出他的不情愿,可也不想同他计较了,她的目标是蓝鳍金枪鱼,可不是与他斗气。 “罢了,本帝姬大度,不与你计较了!”她还故意挥了挥手,傲娇得不得了。 当纨绔的感觉,还真挺爽! 丰臣千棠又施礼道谢,感谢她的深明大义。一顿糖衣炮弹下来,夸得她面色红润有光泽。 “这条鱼,帝姬若是喜欢,臣买下来赠与帝姬,算作为家弟赔罪!” 他话音刚落,丰臣千夜就不干了,他都已经道歉了,这条鱼怎的还要给她? “那怎么好意思……” “请您一定要收下!” 柳夷光便也不装了,“那就谢谢丰臣大人了!” 丰臣千夜一急:“哥!那是……” “还不闭嘴!”丰臣千棠拧着眉头看他,“退下!” 丰臣千夜瑟缩了一下,无力地退下了。看着柳夷光眉飞色舞喜上眉梢的模样,他就恨得不行!他日日在集市上蹲守,就是为了能找到蓝鳍金枪鱼,这都一个月了,好不容易碰上,居然被她给截胡! 说不恨是假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拎走了这条美丽的,看上去就很美味的蓝鳍金枪鱼,心里跟被猫爪挠似的。 丰臣千棠微微张着嘴,她居然一只手就拎起了大半人长的鱼,看上去还颇为轻松自如。 “多谢丰臣大人割爱咯!” 柳夷光临走时还不忘刺了丰臣千夜一句,委实将丰臣千夜气得快要吐血! “太棒了!今晚我要吃金枪鱼寿司,还要吃金枪鱼刺身!剩下的,我要做成鱼松,留着慢慢吃!” 柳夷光高兴得哼起了小曲。 梅医师失笑:“赢了丰臣千夜就这么高兴?” “才不是因为赢了他!他算个球啊!”柳夷光兴致勃勃地介绍:“这蓝鳍金枪鱼可是顶级的食材,肉质鲜嫩美味不说,还高蛋白低脂肪,好吃又瘦身!” …… 还真是个吃货!梅医师无言以对。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金枪鱼刺身 丰臣千棠着珺璟帝姬远去的身影,清浅笑着。丰臣千夜嘟囔着:“三哥,这鱼可是我找了一个月的!” 丰臣千棠的笑容未落,勾着唇道:“出息了,敢与帝姬抢东西?回去领家法罢。” 说完,便踏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这喧嚣之地。看上去,心情颇好。 丰臣千夜听闻要受家法,整个人都不好了,皮皮赖赖地过去缠丰臣千棠。“三哥,三哥,我知道错了。求你了~~” “认错的话,与父亲说。”有些话用温柔的语气说起来,才更加残忍。 丰臣千夜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随从喃喃道:“主子,用大夏话来说,您这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丰臣千夜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委实令人难受。 回到大王府,柳夷光心情甚是愉悦。 “去禀报大王,今晚咱们吃蓝鳍金枪鱼刺身和金枪鱼寿司。” 她让人将食材先收入小膳堂,换了轻便的居家装之后,便至膳堂看她的鱼。 梅医师鲜见她有如此兴致,欣然作陪。她其实也不相信小叶丫头能做出什么美食出来。 柳夷光至膳堂时,这鱼已经不复生龙活虎,却也还在喘气儿。 “若是他在,定会十分欢喜。”柳夷光摸了摸它泛着光泽的鳞片,可真是一尾美丽的鱼儿。 柳夷光拿过刀,在手上掂了掂,到底不如自己的刀趁手。 旁边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帝姬若是伤了自己,她们全得完蛋! 可她的刀拿得极稳当,斩掉鱼首鱼尾时干净利落,还让人觉得有一种美感。 梅医师忍不住挑眉,看来,她是当真有实力。 她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仿若被海水包围,呼吸之间都是海的味道,有点儿腥,有点儿咸,也很清新。 前腹部和中腹部的大肥是蓝鳍金枪鱼最好吃的部分,肉色偏粉白,纹理好看。前腹部肉质柔软,脂肪融合在鱼肉之中,因其脂肪纹理有如霜降,因此前腹部这一区的肉便唤做“霜降”,中腹部被唤为“蛇腹”,这部分的鱼肉脂肪丰腴,还带有明显的筋肉。 她将这一部分的肉取出来做了一盘刺身,置于冰块之上,摆放得如同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很是赏心悦目。 中肥部分在鱼腹及背部都有分布,味道虽不及大肥入口即化,却也甘甜柔美。 靠近脊骨的地方,便是金枪鱼赤身,肉质呈深红色,食之有肉味,被称作“天身”,而脊骨上的肉则又差些,被称为“中落”。 蓝鳍金枪鱼难得,她可是一点好肉都不肯浪费。一条40斤的鱼,她倒是切出了6盘鱼生,又用大肥、中肥、赤身各做了一盘寿司。 其余边边角角的鱼肉,她全部都做成了肉松,装了满满一罐。 做完这些,见还有时间,她便用猪油煎了一盘松茸,真真香气扑鼻,十里可闻。 柳夷光净了手,便对宫人道:“端到前厅罢。” 梅医师简直对她刮目相看,一尾鱼,让她切成了三色的牡丹花,如斯刀工,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奚之先生听了信儿,一早就过来候着了,并将一众朝臣都赶了回去。 柳夷光一入前厅,便看到他正半躺着看书,闲适得很,哪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舅舅,今日政务不甚繁忙?” 奚之先生放下书本,懒懒道:“若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做主,朝堂招募那么多官员做什么?” 柳夷光嘴角微微一抽,真有理! 奚之先生不讨厌鱼生,倒也说不上喜欢。然,在看到桌上这层层叠叠,美若娇花的生鱼片时,被惊艳了一把。 美食如美人,色,永远都是第一道关口。 “许久不曾做了,也不知道手艺能否让舅舅满意。”柳夷光偏着头,模样有些娇俏可人。 他也听闻了她今日得鱼的经过,也听闻她赢了这条鱼之后的快乐。她能将快乐与他分享,还真叫他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对丰臣千棠也进行了褒奖,赏了一柄玉如意过去。同玉如意一道送过去的,还有一把戒尺。 “我早就说过,在吃这一道,没有人能胜过你。” 柳夷光笑了笑,坐下后又招呼梅医师:“梅姐姐过来一起用餐?” 梅医师朝奚之先生看了一眼。 他没有拒绝。 梅医师便也不推迟,坐下了。 这一顿,柳夷光吃得很爽,大肥入口即化,绵软的口感是深海的味道。中肥又有点嚼劲,鱼肉带着一丢丢的酸味,也很可口。 “舅舅,你得如我这样,蘸着青芥吃!” 青芥的滋味他知道的,因此敬谢不敏,“我便蘸点酱油足矣。” 还别说,居然一点儿鱼腥气都没有,闻起来便有一种甜滋滋的味道,简直不像是海中的鱼。奚之先生吃得也很过瘾,一口一块,大快朵颐。 梅医师原本也只是想尝尝鲜,尝过一口后,便忍不住尝第二口、第三口。这鱼生还真有一种让人无法停箸的魔力。 更让人惊讶的是,桌上的东西,他们三人全都用完了,一点儿都没有留。三人至少吃了得有十多斤的鱼。 委实令人咋舌。 身为医师,梅医师觉得很是惭愧,连基本的养身之法都抛到了脑后,简直有愧于祖师爷的教导。 “一起去御花园消消食?”柳夷光诚挚相邀。两顿都饱食,她还真怕自己五脏庙闹情绪,还是等消食了再休息。 梅医师掩着唇,打了一个饱嗝,偷偷瞧了一眼奚之,脸微微一红,“诚如帝姬所言,是需要消食。” 御花园里的菊花盛极而衰,有种张牙舞爪之后的色厉内荏。 天上一轮残月,几点繁星,颇为孤寒。 “大王府中有没有豢养乐师?不如请他们来弹奏一曲,咱们这么干巴巴的散步,怪冷清的。” 有他们陪着,她还觉得冷清?奚之先生的眼神微闪,压下心中的不悦,吩咐道:“让乐师奏曲。” 宫人连忙过去将乐师班请到到了御花园,不过一会儿,御花园里响起了琵琶曲。 她听着,也跟着哼了几声。 好一曲《故梦》啊,令她的思念更甚。祁曜啊祁曜,你再找不到我……我就要自己想办法回去啦!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这都是什么邪教 次日,望仙宫里都在为册封做准备。柳夷光置身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书房看书,简直比读书人还要勤奋。 她这种事事不上心的态度,让千雪深感头疼。 一应事宜,都只能禀报到大王那里,让他定夺。 奚之先生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在消极抵抗,便只是在心里骂了几声小白眼狼,该为她善后的还是得为她善后。 直至晚膳过后,奚之先生才出言制止她继续看书,着千雪她们为她做肌肤保养,养发护发等项目,务必要使她荣光满面。 柳夷光被她们当成提线木偶一般摆弄,却也没有动气,整个人还算平和。 正式的帝姬册封大典上,柳夷光穿着厚重的服装,带着几十斤重的头冠,直压得脖子疼。她不由得想,还好是自己,换个娇娇女,估计都撑不到典礼结束。 她被人指引着,完成了册封大典,这样的仪式感,让她心生害怕,她是真的成了一国帝姬,这样的身份,对她来说,应当是桎梏。 好似一根绑住她脚步的绳索。 脸上的妆容,完全遮掩住了她原本的容貌,大家远远地看着,只能赞叹一声,帝姬好风仪。 大典之后,便是宴席。 她真是累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换了一身衣衫,仍是十二层,被裹成粽子一般,这样的天气,她竟觉得热。 宫宴在御花园举办,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柳夷光作为今日宴会的主角,自然是万众焦点。 她坐在奚之先生的左边,自上往下看,放眼望去,还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不由得心中惆怅。 奚之先生倒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坐姿放荡不羁,还充满了随性的美感。相比之下,她的坐姿更显尊贵。两人的气质相差太大,却又诡异的,都很显高雅。 “吾终于寻回了嫡姐的血脉,吾高兴啊!与众卿共饮一杯!” 说完,他便高举着酒杯,底下朝臣家眷也都举起了酒杯,在大王饮过之后,也将酒作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对大王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他这是真的高兴,而且大王现在可是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有珺璟帝姬这一位血亲,这王位…… 众人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左丞相也趁此时进言:“大王。如今也找回了帝姬,了却了一桩心愿,大王爷该考虑考虑充盈后宫之事。大王不得不为花国的千秋万代考虑呀!” 奚之先生眯了眯眼睛。北川老匹夫惯会扫兴,明明是这么开心的日子,偏偏要说这个。 右丞相丰臣嘉和附和道:“左丞大人言之有理,大王也当考虑王后人选了。” 柳夷光看舅舅有些窘迫,暗自偷笑。并也附和道:“舅舅,两位大人说的有理。您现在也不年轻啦,是应该娶亲了!” 舅舅这个年岁没有成亲,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他本来也就随便说说。可是在看到下面,小娘子们的含羞带怯的神情时,忽而一愣。没想到舅舅这个年龄居然还能吸引到小丫头,啧啧,祸害可真不是白叫的。 奚之先生乜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出息了,敢拿舅舅开玩笑。” 柳夷光对着他挑眉,颇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外甥女这也是关心舅舅。再说,我这不也是想有个舅妈多疼我一下嘛!” 坐下有一半小娘子的羞涩褪去了…… 差不多的年龄,被叫做舅妈,怪难堪的。 梅医师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与他身份的差别。中间就像是隔着一道天堑。他为君,她为臣。 不过,因珺璟帝姬在中间插科打诨,其他人也不好继续附和。那些想将女儿送进后宫的官员脸色可不太好。 第五美树看着她,清浅笑着,好似觉得她顽皮。 柳夷光对上她的视线,对着她遥遥地举了一下酒杯,向她领了一杯酒。 第五美树没想到她看到了自己,错愕片刻之后,也举起了酒杯,饮尽了杯中酒。 她们的互动,自然都展示于众人。 “第五大人怎会与帝姬认识?” “我听说,昨日帝姬出游,在追仙楼遇上了第五大人。第五大人还请帝姬吃一盅【佛跳墙】。” “我怎么听说,是帝姬先为第五大人弹奏了一曲,第五大人才送了帝姬一盅【佛跳墙】?” 柳夷光的耳力极佳,听到有人议论,嘴角微微抽搐。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她们接下来的言论 “啊啊啊,我觉得帝姬与第五大人很是相配呀!” “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就问磕这种邪教,可不可怕? 柳夷光瑟瑟发抖,觉得自己真是……太保守了! “第五大人与帝姬没可能!”一位小娘子力挽狂澜,柳夷光感动极了,却又听她说到:“千棠君和帝姬才相配!两位都是神仙容貌,我都开始期待他们的下一代了!” 知道磕cp会让人上头,可是你们好歹也问问本人的意愿好不? 哎…… 柳夷光怅然地看着她们,真想过去告诉她们:“姐妹,你们打开cp的方式不对!” 磕的cp太冷门,就只能自己抠糖。粉圈女孩诚不欺我!柳夷光又听一人说:“千棠君昨日可是将千夜君看中的鱼送给了帝姬。谁不知道,千棠君最疼千夜君,什么时候让千夜君受一点委屈了?这回是真的破例了!” 柳夷光想了想昨日的经过,她敢确定,千棠君这是个有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他根本就是为了让丰臣千夜少挨一顿抽! 人家兄弟情深,怎么就看出他对自己情比金坚?你们的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人群中,丰臣千夜自然也听到了些许八卦,顿时心塞,昨日丢了脸的事情都被大家知道了,这姑且不算,居然还要将她与自己在三哥心中分量做比较! 用脚趾头想,三哥也更疼他好吗? 丰臣千夜的脸阴沉着,抓起桌上的酒杯,大饮了一口。听说昨日她用那条蓝鳍金枪鱼做了鱼生,还做了一种唤做寿司的料理,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他就是特别喜好这种鱼做出的鱼生,想了一个月了! 柳夷光淡淡地瞥了丰臣家这边一眼,见丰臣千夜心情郁闷的样子,她的心情便好了很多,喝起酒来就更加爽快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运气特别好 她喝醉了。 她自己有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眼前除了浮光,其他的都一片模糊。只是面上还强作镇定。 “帝姬殿下。” 一群人朝她走了过来,朝她拜了拜,又说:“帝姬殿下,臣等要玩游戏,想邀殿下参与。” 玩游戏?她这样如何玩? “臣等是要投壶。” 这些世家郎君和小娘子,殷殷期盼地看着她,好似她若不参与,便对不住他们似的。 座上的奚之先生瞧着他们,很是满意。对,就将她带去玩耍,小姑娘嘛,玩玩闹闹的就会开心。 得到了大王的鼓励,他们便更加殷勤了。 柳夷光拗不过,只能答应。 “本宫技艺不佳,你们可不得笑话。” 众人纷纷道:“只是随意玩玩,并不是比较。” 她这才站起身来,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前走,竟也没人发觉她已经醉了。 丰臣千夜冷冷地朝人群看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老七,可不许生事。”丰臣千棠的声音温软,警告意味却不减半分。 丰臣千夜的脚步顿了顿,三哥变了! “嗯,有何规矩?” “有初得一分,连中三分、贯耳五分、散箭八分、全壶十分、有终十二分、骁箭十五分。每人投八矢,分高者胜。” 柳夷光打了一个响指,“懂了,便开始罢。” 众人面面相觑,帝姬方才的动作,莫名帅气。 头一个,自然是让帝姬先来。柳夷光跪坐着,看着离自己不过两臂之远的两尊窄口大肚子的铜壶,笑了笑,道:“将壶拿远些。” 便有宫人过来移壶,又远了两臂,柳夷光仍不满意,道:“再远一些。” 宫人又移了两臂。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抹着额上的冷汗。 感觉差不多了,柳夷光满意道:“这个距离不错。”她拿起一根箭矢,轻轻一扔,眼见箭矢打偏了,恰巧此时来了一阵强风,箭矢便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插入了壶耳之中。 一阵诡异的安静。 柳夷光摸摸鼻子,这……运气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 便听见计数的宫人道:“贯耳五分。” “承让承让……”语气竟是半点不心虚。 丰臣千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当真厚颜得很!竟还有人在旁边附和恭维,花国这是要没落了啊,他胸怀惆怅。 被一道带着凉意的视线盯住,柳夷光心生惊觉,回看过去,原来是丰臣千夜。昨日那条鱼味道甚好,这会儿对上他凉凉的视线,柳夷光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明晃晃的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丰臣千夜冷笑了一声,上前来,语气尚且温和:“殿下好技艺,臣素喜雅射,不知帝姬能否赐教一番。” “赐教不敢当,随便玩玩罢了。” 柳夷光拿着箭矢在手上拍打着,沙沙作响,好似在拍打着他的脸颊。 她心中道:这可是你自己要不依不饶的! 一小娘子蹙着眉,对着丰臣千夜道:“千夜君,帝姬是应我等之邀前来玩耍,若是千夜君想要同殿下比试投壶,还请千夜君另择良时。” 也有数名小娘子跟随附和。 柳夷光并不甚清醒的脑子也反应过来,这是被人保护了呢。这些小娘子还怪可爱的。 丰臣千夜又憋了一口气,怎的各个都疯魔了,都维护她作甚?一个大夏女人,到花国来还不知道是不是包藏着什么祸心呢! 柳夷光安抚众人道:“无妨无妨,主随客便,千夜君既想要比试,本宫便随了你的心愿。” 哪有主随客便之理?这分明是她故意讽刺他不懂礼仪。 北川家的小郎君同情地看了一眼丰臣千夜,您好好的当自己的纨绔,在上京横行也无妨,奈何非要作死,往帝姬身边凑。 昨日帝姬与千夜君在集市上争一条蓝鳍金枪鱼的事情,在场之人都知道,众人便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丰臣千夜,为了一条鱼与帝姬过不去?真不知这纨绔的脑子里是不是养了鱼。 只是,这丰臣千夜是个纨绔不加,可他也的确擅长雅射,这投壶之技,鲜少有人能胜过他的。而帝姬……是个……有运气的。 “帝姬……不如改日罢,今日您饮了酒,恐怕会影响您的发挥。” 柳夷光寻声看过去,对上了一双秋水潋滟带着关切的眸子,这小娘子,倒是有些像她的鸢儿。 语气不由得柔和了些:“无事,不影响。” 丰臣千夜勾唇一笑,今日非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才行! 投壶规则不变,每人八箭矢。 仍是柳夷光先投,丰臣千夜看不曾瞄准,且姿势也不标准,料定她投不中。 可等箭矢飞出去,他才觉得不可思议,她那个姿势,箭矢怎会飞向这个方向?便是不用看,都知道这一投会中,单看是有初还是全壶。 然则此箭入了第一壶之后,又跳了出来,直直落入第二壶中。 “骁箭!竟是骁箭!”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帝姬居然投中骁箭!已经多久没有见人投中骁箭?上一回见识骁箭,还是大王投的! 丰臣千夜脸色铁青,他很怀疑,方才她就是在扮猪吃老虎,等着他自投罗网! 不过,这还真是他想多了,柳夷光可没这么无聊。她是真的对“随便玩玩”和“比试”分得很清,比试么,自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劲头来。 “啊呀,本宫只是想投一个全壶,没想到竟是骁箭,今日运气可真好。” 这带着绿茶芬芳的语气,应当能呕人一口血罢?她看向丰臣千夜,对方果真脸沉入墨。 “珺璟帝姬过谦了。” 丰臣千夜走过去,跪坐下来,这个距离,能投中有初便以及算是实力惊人了。 他卯足了劲儿,奋力一搏。 “中,全壶!” 亦有他的友人为他欢呼,诚然 不过只是差五分而已。他就不相信,她能次次骁箭。 “千夜君实力也很强嘛。”柳夷光话音刚落,手中的箭矢就飞了出去,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委实让人生气。 “中,全壶!” 简直就像是故意的! 丰臣千夜一阵恼怒。 “在比试投壶?”带着笑意温和的男声,让这萧萧秋意淌成了春光,“不知臣能否参与。” 不少小娘子都红了脸颊。 柳夷光盈盈一笑,模样有些娇俏:“千棠君还是不参与比较好。这是本宫与千夜君的比试。”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赢得好像很容易 没想到会被拒绝。丰臣千棠微怔,忽而有点想笑。 美色对帝姬来说,好似没有什么用。 “既然如此。臣便在此为帝姬鼓气!” 还真是温柔的一个人,柳夷光对着他笑了笑。 “多谢千棠君。” 丰臣千夜看了一眼。三哥的表情心里害怕极了,可是自己这样也不算太出格罢?便在丰臣千棠注视下,硬着头皮投射了一箭。 “中,贯耳!” 差强人意罢。 柳夷光几乎都是在他射过之后,直接发矢,就像没有任何停顿一样。 “中,全壶!” 原本想还是跟着丰臣千夜射一样的,比较有打脸的快感。只不过,这样也会有一定的风险。毕竟如果丰臣千夜射的最后一箭为骁箭。那么他便是有终加骁箭的分数,如此分数会比她更高。怎么想都不不是很保险。 又是全壶!丰臣千夜根本就不相信竟然会有人有如此技艺! 如今他们二人的差距已然拉大。除非他也投一个骁箭。才能缩小分数差距。 可是,骁箭有那么好头的么?基本上都是靠运气! 丰臣千夜再投一箭,是全壶。 也还算不错。 柳夷光笑道:“千夜君投得不错!” 丰臣千夜嘴角抽了抽,又朝丰臣千棠方向看了一眼。挤出一个笑容。回道:“多谢帝姬夸赞。” 很敷衍,相当敷衍,丰臣千棠笑容更加温和了。 看着众人兴奋的神情,丰臣千棠觉得丰臣千夜今夜要将丰臣家的脸都丢尽了,心中已经将他抽了一顿鞭子。早知道昨天那一顿戒指尺还未让他改过自新,今天就不该放他出来。 柳夷光抿唇笑了笑,又抛出去一箭。 “骁箭,又是骁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人投出两个骁箭,简直是神乎其神!压根儿就不是运气好能够做到的。 丰臣千夜的脸都黑了!自己竟然要输给这个小丫头片子了!这叫他以后再上京怎么混? 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丰臣千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没有斗志了。可若是中途放弃或是认输,比到最后输掉了还要令人丢脸。 丰臣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哎呀,怎么又是骁箭?本宫今日的运气不错。千夜君。你今天可是挑错了时候呢!” 丰臣千夜狠狠地握着拳头。冷冷的一笑。“臣技不如人。可这也未到最后的时刻!” “是嘛?那本宫就拭目以待了!” 可是接下来两矢丰臣千夜并未投中,柳夷光又连中两个全壶。 只剩下两箭,其实,胜负已分。 不过丰臣千夜还是坚持了全场,最连中了。两个全壶。 柳夷光中了一个全壶一个骁箭。八件全部投中。也就是说,她还要加上一个连中,一个有终的分数。一共九十分! 这还是花国有史以来投壶最高的分数!一场比试,投中三个骁箭,简直就是开创了历史! 柳夷光看着大部分人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只是有几个小郎君和小娘子面有喜色。 她一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故作痛心疾首状:“尔等居然拿本宫和千夜君赌钱,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众人吓得不轻,连连道:“小赌怡情而已!” 柳夷光对着一位方才笑眯眯的。小娘子问道:“赢了多少?” 小娘子仿佛受到了惊吓。瑟瑟发抖回答道:“五十两。” “还真赌的不大。”柳夷光满意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对他们说到,“赌博,不好!” 丰臣千棠有些纳闷儿地看着她,帝姬平时是这样的?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着:“帝姬教训得是,臣等谨遵帝姬教诲!” 帝姬?她是帝姬? 刚想回复,脑子又清醒了一些,“对对对,我现在是花国的珺璟帝姬……你们都要听我的……” 她又看向丰臣千夜,“小样儿,今日输得可心服了?” 丰臣千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莫不是疯了? “臣,心服!” 丰臣千夜面子上过不去,却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柳夷光拍拍手,很是开心。面向众人道:“我赢了可有什么奖励?他输了可有什么处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开始大家都只是说,玩一玩而已。他们要比试。却也没有说有奖励或是处罚。 丰臣千夜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火气都要窜上脑门儿了。 “臣输了便是输了,帝姬想要什么处罚都可以。” 他话音一落,柳夷光又拍了几下掌。 “千夜君少年英豪,说话掷地有声。”柳夷光粲然一笑,“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向你讨要!” 丰臣千夜整个人都不好了,帝姬这是打算用钝刀子割肉啊!这女人果然阴险狡诈。 丰臣千棠总算看出了一点端倪。帝姬她应当是醉酒了。 醉酒了,投壶都能投得这么好,真不知道她本身的实力到底是如何惊人?这位从大夏找回来的帝姬的确让人感兴趣。 紧张的比赛过后,柳夷光松弛下来,脑子里就迷迷瞪瞪了。 “不好意思。本宫今日困乏,先回宫中休息了。日后再聚。” 众人也知帝姬忙碌了一天,必定是真的累了,也不敢强留,纷纷告辞。 才离开众人的视线,柳夷光便看向千雪,道:“过来扶我一把。” 千雪讶然,连忙上去搀扶着。 “帝姬可是身体不适?” 柳夷光神情有些混沌:“只是醉酒而已。”她喜欢微醺,却不喜欢醉酒。 强撑到了望仙宫,抱着枕头就不起来了! 千雪无奈,只得先帮松了发髻,去了钗环。又为她卸了妆。 一起伺候的宫人道:“帝姬醉酒时好生乖巧。” 她们以为美人醉酒要么丑态百出,要么千娇百媚,然则看了自家这位美人,醉酒后简直化身小乖乖,比平时或冷漠或清愁的模样要讨人喜欢得多。 原来醉了也很好啊,半睡半醒之间,柳夷光好奇梦到了祁曜。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只有在我醉了的时候,才肯入我梦中来! 雕阴军帐中,祁曜仍在秉烛与将军们商议军情。似有所感,他忽而走了一下神。 “太子殿下!”柳将军担忧地看着他:“您两夜没有合眼了,还是早些休息罢。如今作战顺利,攻下雕阴是迟早的事。咱们不着急。” 如何不急?祁曜揉揉鼻梁,道:“诸位将军回去休息罢。”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趣的小曲儿 祁曜对着烛火发着愣。常星看他这样,在后头抹了一把眼泪。殿下他太苦了。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殿下,您歇着罢,这么熬着,身体会跨的。” 祁曜喃喃道:“是啊,该休息了。” 他缓缓地走向卧榻,逼迫自己入眠。快一个月了,仍无她的任何消息。虽然祁岩传信来,说东海并无海岛,可他就觉得,他们就在东海的某个地方,也许那个地方也被十一娘的奇门遁甲术给隐匿了踪迹。 他当然不会担心她过得不好,他只是太担心她过得太好而不想回来。 她喜欢抱人大腿,奚之先生偏居一隅地位尊崇。 她想要四处周游,恰好这也是奚之先生的爱好。 他的可以预料到,离开大夏的日子,她能过得多么逍遥。 常星靠着床沿,听见主子的叹息声,心里也不由得叹气。 东海之上,寻人的船仍在海上漂着。 “你们这些笨蛋,到底能不能找到人?啊啊啊啊,本世子都快要闷死了啊!” 能说出的此话的,除了祁岩还能有谁。 石林捂着耳朵,恨不能将聒噪的端亲王世子给踹到海里去! 童颂惶恐得不行,对着石林道:“石大人,草民真在这篇海域见过奚之先生的船。” “嗯,你不必太过自责。奚之先生的能力,岂是常人可以揣测的。” 石林也是这段时间在海上将性子给磨平了些,在这茫茫的海域找一座小道,难度相当于大海捞针。 祁岩嚎叫了半天,却并不见人来安抚,众人反而都躲远了,他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翻下身来来。“柳老三,你给我滚进来。”! 新竹姑娘对着柳晋勤安抚地笑了笑:“世子在这船上被拘得狠了些,脾气大点也正常。柳三哥可不要再说些逆耳的话来刺激世子了。” 柳晋勤回了一个笑,只是这笑容很是疲惫。 他淡定地推开门,抱拳道:“世子有何吩咐?” “这人怕是寻不到了,不如咱们还是先回去罢?本世子宁愿代替太子殿下去打仗,也不想在海上漂着了。” 正值台风季节,海上的风浪大,白日夜晚,他都很难睡个好觉,这对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子来说,简直比入地狱还可怕。 “世子,海上的日子是清苦了一些,还请世子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再坚持坚持。” 祁岩咆哮道:“本世子已经坚持了快一个月!你们却半点蛛丝马迹都未寻着!难不成一日不找到她,本世子就一日不上岸了?” “世子放心,此次出海只装了三个月的口粮。” 所以,便至少还要在这儿漂两个月? 一想到柳夷光这厮被奚之先生带到一座世外桃源的小道上享着福,他就越觉得自己在这船上受苦一点都不值得。 哼!看她还有脸拒绝自己美食大赛的邀请么?祁岩恨恨地想。 这样的对话每隔几日便会有一次,柳晋勤对他没有什么想法,说起来阿柳跟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一个月,柳晋勤还颇为感激。 “世子,如果没什么事情,属下先退下了。” 祁岩气闷地看着他,“陪本世子下棋。”这一船的人,棋艺能入他眼的,还就只有这个柳老三。 新竹听到世子要下棋,连忙将棋盘准备好。又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些糕点送来。 这些,柳夷光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宿醉令人头疼,柳夷光饮过了解酒汤之后,懒懒地躺在靠椅上,在庭院里晒着太阳。 脑子里闪过一些昨日醉酒后的片段。 “我昨日与丰臣千夜比试投壶了?” 她迟疑地问千雪,自己醉成那样,该不会是输了罢? 千雪恬淡笑着回复:“回帝姬,是。” “那比赛结果……” 千雪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自是帝姬殿下胜了,且胜得极为漂亮。五次全壶,三次骁箭。史无前例!” 柳夷光默了默,她有这么厉害么? 不过,以这样的成绩胜了丰臣千夜,他应当被气得七窍生烟了罢?打纨绔的脸,就是爽啊!可惜的是,自己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了。 千雪见帝姬好似有些开心,便继续道:“您当时说输了便要受罚,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罚,还说等想好了再说。” 柳夷光一听,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她可太机智了,就算醉了酒都不影响她聪明的大脑自行运转。 “丰臣千夜说话算话么?我怕我说出来的,他做不到呢!” 千雪盈盈笑道:“帝姬放心,丰臣家的人,向来说到做到。” 那可就太好了! 柳夷光一高兴,便将那孤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对千雪道:“去,将乐师唤来,本宫想要听小曲儿。” 帝姬有这样的兴致,她们也都跟着高兴。 半个时辰后,乐师班都到了望仙宫。 柳夷光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顿感头疼。 “大夏的小曲儿,可有人会唱?” 一位乐师抱着琵琶站起来,对着柳夷光盈盈下拜,回道:“禀帝姬殿下,奴前几日新学了一支大夏的小曲。” 其他人看向她,不乏妒忌。帝姬到底什么品位,竟喜欢低俗的小曲小调?委实令人痛心! “你留下,其他人先退下罢。” 不过大家来了一趟,柳夷光还是赏了跑腿钱。 花国伶人的妆容与大夏伶人的妆容别无二致,都敷着白粉,画着妖艳的浓妆。 琵琶一响,似千军万马烽火连天,激烈过后,又变得哀婉凄凉。 柳夷光的心蓦地揪了起来。 伶人如泣如诉:“外族入侵乱我家园,狼烟四起动刀兵。雕阴百姓,惨遭无辜冤魂飘零……” 柳夷光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 “幸而大夏太子亲自挂帅出征,神兵天降,多么英勇……” 柳夷光忍不住笑了一声,与这哀婉的曲调格格不入。竟然还有人给他编了歌啊,看来,他那边的情况还算不错。 伶人还在歌颂祁曜的战功,她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那画面似的。 她的祁曜,在战场竟是这般英勇的模样,老叶应该很满意她给他找的这个女婿罢。 “太子殿下,施妙策,显奇能,鼓舞军心……” 这曲子,当真不是太子府的幕僚让人编的?柳夷光勾起了唇角。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章 发愤图强自力更生 “乐师的曲子唱得极好。”柳夷光真诚地说到,看赏后,对她道:“乐师请在为我唱一次。” 帝姬就这么喜欢这支曲子么? 千雪注意着她的情绪,好似开心又好似难过,帝姬可真是一个复杂的人。自己还算是比较会察言观色的人,却总是无法摸透帝姬的心思。 乐师很是受宠若惊,又开始弹起琵琶唱着曲儿,这一次唱的比之前那一次还要好。可是她觉得帝姬好似并没有在听她唱曲儿。 一曲终了,柳夷光仍没有回神。 乐师便又唱了一次。 一次又一次。 最后唱得嗓子都沙哑了。 柳夷光睁开了眼睛,带着抱歉的神色,“辛苦乐师了。今日就唱到这里罢。” 又给了丰厚的奖赏,乐师满是欣喜和感激。 柳夷光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你这曲子从哪里学来的?” “回帝姬,这曲子是奴从一位客商船上听来的。” 柳夷光故意微窒,又问道:“那客商是从大夏来的?” “回帝姬,并非是大夏来的客船,而是天竺来的。” 柳夷光的眉头微微蹙起。“天竺人也会唱大夏的小曲儿?” 乐师错愕:“天竺客商很喜欢大夏女子……” 千雪轻咳一声:“在帝姬面前胡说什么?” 乐师自知失言,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惊得柳夷光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亲自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乐师今日辛苦了,回去休息罢。” 乐师盈盈告退。 千雪讷讷无言。 待乐师走了,柳夷光问千雪:“为何花国与天竺通商,却并不与大夏通商?” “呃,大夏应当不知有花国罢。”千雪回答道,“不过花国也并未与天竺通商。只是天竺客商很容易在东海迷航。大王心善,准许他们靠岸。” “大夏客商便不会迷航么?” “大夏客商迷航,大王会派遣花国客船前去领航。” 柳夷光思来想去,好似只有上天竺客商的船这一条出路。天竺与大夏通商,说不定那些天竺客商也会途经大夏。 问题是,她一个女儿家,上天竺的客船太过危险了。 “最近有没有大夏的船在这片海域迷航?” 千雪愣了愣,点点头:“奴婢听说,有几艘大夏的船一直在这片行走,想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不过,大王并未派遣船只去为他们领航。” 柳夷光眼中闪着光,灼灼其华,摄人魂魄。 却又压抑着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怕引起千雪的怀疑。! “好了,本宫知道了。”柳夷光又恢复成懒懒的模样,“本宫初至花国,对花国的事情了解不多,可有什么法子多做一些了解?” 千雪一听,帝姬这是准备发愤图强,承担起帝姬的责任了,开怀不已。“回帝姬,可以至阅览室借阅书籍,譬如《开国志》就记录了花国立国十三载的大事。” “原来如此,你便去将书都拿来。本宫先看看再说。” 千雪自是兴高采烈地前去借书。 与奚之先生一起用过午膳之后,柳夷光都没有午睡,一直翻阅着《开国志》。 原来,花国上一届大王凶狠残暴,弄得岛内百姓苦不堪言,于是,氏族叛乱。也就是这个时候,奚之先生寻到了这个岛,他衣着华贵,容貌俊美,犹如天神!他带来的侍卫,各个武艺高强,又精通兵法,很快便在当地有了一定的民望。 而且他带来了耕种法,织布法,捕鱼法,还有能工巧匠,百姓就越发推崇他信任他了。 他又通过自己的口才,说服了花国大家族与他联手,一起对抗残暴的大王。最后终于推翻了前任大王的统治,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这本《开国志》每一页,都能找出吹新大王神颜的表述,看得人格外尴尬。 尤其是过了许多年,大王的容貌丝毫不见衰老,更让人大家猜测,大王到底是不是神仙? 其实,也有不少花国百姓在家供奉着大王神像。相信他是神仙,就算不是神仙,也是神仙派来帮助他们脱离苦海的神使。 她是知道了,虽然奚之先生并非花国人,但是,花国百姓是真心臣服于他,并且爱戴着他。 “舅舅还真厉害!” 十三年前,他像是逃离了大夏,凭借着一股狠气才走到了这个位置。 花国的国土面积比不上大夏,人口更是不及。可是,她知道,舅舅的依仗并不是花国,而是,那些武器。 奚之先生这半生经历,真的传奇。 她将《开国志》里的每一个字都扣出来仔细地看,总算找到了些许端倪。 缅仙五年,有外族入侵,大王使计,令其迷航,不知所踪。 这个不知所踪,她先前以为是舅舅用了某种方法,让船只迷航不见了踪影。 可是,想一想,这大夏的客船也迷航中,却是不见此岛。 她便猜测,这个【不知所踪】,其实说的便是【让人看不到这座岛】。 奇门遁甲术,应当与之前在地雷林里的情况差不多。 这个障眼法有多难解,她是知道的,就算是祁曜那样的天才型选手都无法轻易破解,更遑论他这次没有过来。仅凭几个下属,恐怕就更难破解了。 这次可真的只能靠自己了!柳夷光紧紧地握着拳,想动摇舅舅的地位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就是不知丰臣千夜欠她的惩罚,能有多大的作用。 罚他上天竺的船,自己再装作要监督他,也跟着上船。然后…… 她偷偷地想,这个可以试一试,反正就失败了,舅舅也必然不会罚得太狠,不怕有性命之忧。倘若成功了,就能回家了! “千雪!” 柳夷光忽而唤了千雪一声。 “奴婢在。” “本宫想要出宫一趟!” 最好是能碰上丰臣千夜,她还想再碰一下瓷,如果能再赢上丰臣千夜几回,让他多欠自己人情,这样他就算不想,也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 千雪忙让人准备好马车。 “帝姬殿下,将这块玉牌别上。” 千雪一块羊脂玉做的系在了她的腰间,她捞起来,上面刻着大大的珺璟二字。 字是真的好看。她见到这块玉牌就知道,这必然又是出自舅舅之手。 “这是您的身份名牌,见牌如见帝姬,帝姬可千万不要异世界。” “不想遗失,最好的法子,不应该是不戴着出门儿么?”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一章 势均力敌的抹茶小甜心 最终,柳夷光还是带着这块象征身份的玉牌出了门。 “殿下,您这是打算去哪里?” 柳夷光懒懒地靠着软和的马车壁,道:“先去一趟集市。” 期间路过【烤货】,她还是让千雪给她买了五串烤蚕蛹。 千雪回来时拿了五串考蚕蛹还有五个蒜蓉生蚝,笑道:“【烤货】的【帝姬套餐】很受欢迎。” 柳夷光呵呵一笑,看来帝姬的身份还真有些影响力。 尝过了蒜蓉生蚝,柳夷光意犹未尽,心道,待会集市若是有新鲜的生蚝卖,就买一些回去自己做。 集市总是热闹的,尤其是秋日难得的好天气,无论是商贩或是前来采购的客人,都很是平和。 “本宫看《开国志》中提到,前朝大王禁止民众食肉,只能吃芋头、蘑菇、野菜,可不过短短十余载,这集市上的食材就变得如此琳琅满目,花国的变化可真大啊。” 千雪眼睛亮得惊人,感慨道:“是啊,多亏了大王花国才有今日。奴婢幼时,未曾有一日能饱食,有一次饿极了,在山上摘了一个野果子吃,结果脸肿成了一个大猪头。” 柳夷光的目光微闪,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千雪身体僵了僵,伺候了帝姬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温度。 柳夷光的眼睛在周围扫射,百姓们见到她,都自发地避开了些,显得很是恭敬。 “诶?居然有卖野味的。过去看看。” 商贩卖的是一头壮硕的枣红色梅花鹿,好看得很。柳夷光伸手摸了摸它的鹿角,它乖觉地蹭了蹭自己的手。额,好像有点不忍心吃掉你了呢! “这只鹿,我要了!” 熟悉的声音,柳夷光嘴角上扬,运气真好,碰瓷对象送上门来! 柳夷光适时的冷笑一声。 “千夜君,这又是要同本宫抢东西?” 丰臣千夜的脸色微变,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帝姬没说要买,这回可是我先开的口。” 柳夷光发出一声嗤笑。 “你便没见本宫还在相看?” 丰臣千夜的脸红了,却又带着一丝倔强,鱼已经让给她了,这鹿他势在必得。 “帝姬要怎么样才肯将这头鹿让给我!” “让?本宫的字典里还没有收录过这个字。” 她分明就是挑衅!丰臣千夜再不醒事也明了,这位帝姬是要同他杠上了。自己好歹也是上京一霸,怎么能这么轻易被碾压? “千夜,又再胡闹!” 温和的男声传来,柳夷光有种几日坑不到丰臣千夜了的遗憾。 “三哥。”丰臣千夜瑟瑟发抖,不知道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臣丰臣千棠,拜见珺璟帝姬。” 还真是规规矩矩的。 柳夷光嘴角轻扬:“原来是千棠君,千棠君也喜欢逛集市?” 丰臣千棠闻言温柔笑道:“臣是跟随七弟而来,他最近善惹祸,臣得尽兄长之责,提点着他。” 柳夷光也报之以微笑道:“是这么个理儿,千棠君是比千夜君知礼。”说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许是千夜君认为本宫不配为帝姬,是以见我不拜。” 围观群众闻言,顿时对丰臣千夜不满起来。是呢,丰臣千夜这个纨绔,竟然对帝姬无礼! 丰臣千夜简直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厚颜无耻,真的拿自己的身份来压人! 也是,花国王族只有大王一人,他对大王自是心悦诚服,目前有些不适应这个新来的帝姬,尚未有这个自觉去参拜。 “臣丰臣千夜,拜见帝姬殿下。” 柳夷光笑意凉凉。 “千夜君,这头鹿……” 丰臣千夜看了一眼自家三哥,心都要碎了。 “殿下先看上的,自是归殿下所有。” 已经在她面前栽了三次了。看来自己与帝姬八字不合,日后还是避着点。 “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柳夷光在丰臣千夜面前表现得很是嚣张,也是为了激发他的斗志。只是感觉这个丰臣千棠会坏了她的事儿。全网 丰臣千棠对丰臣千夜的表现还算满意,便又笑道:“殿下,臣帮您将鹿送去大王府?” “也好,多谢千棠君。” 帝姬与千棠君是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好看了! 她示意千雪付账,朝丰臣千棠点了点头,算是告辞。 见她走了,丰臣千夜也想要溜走。 “去哪儿?” “我再逛逛,说不定还能碰上别的东西呢?” 丰臣千棠勾起一抹笑来,“你亲自将此鹿送到大王府。” “凭什么?”自己得不到也就罢了,竟还要让自己亲自送出去,三哥真是越来越残忍了! 丰臣千棠没有理他,拿着玉箫,跟上了珺璟帝姬。 “帝姬殿下,千棠君跟过来了。”千雪提醒道。 柳夷光微微挑眉:“不用管,随他跟。” 今日碰瓷不成,她也不打算多待了,再随便逛逛也就回宫了。 “千棠君是花国第一的美男子……哦,是除了大王之外的第一美男子……” “那花国的郎君容貌也都不怎么样嘛……” 柳夷光只觉得头疼,人类的本质就是颜狗。 千雪忍不住想要流泪,千棠君长得已经够美了罢!为何殿下就能无视殿下的美貌呢!即便不觊觎千棠君的美貌,也该被他的温柔雅致折服!这花国有谁能抵挡住千棠君的魅力! 丰臣千棠原本以为自己能赶上她的步伐,不成想,她的脚程这般快,紧赶慢赶都赶不上。 “帝姬殿下,留步!” 知道叫她了?柳夷光觉得好笑,还真想看看他到底能跟多久。 “千棠君,有何事?” “殿下初来,不如臣带帝姬逛一逛上京?除了集市,上京还有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千棠君还真是温柔体贴,不过本宫对别的没什么兴趣,就喜欢这集市的市井气息。” 丰臣千棠这才发现,珺璟帝姬的笑容与自己惯常用的笑容像极了,看似温柔多情,实则笑容根本就没有到达眼底。 礼貌的抗拒。她做得比自己还要好。 怎么办,好像遇到了对手呢?丰臣千夜颇为无奈,却又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欣喜。 “好似一直都在被帝姬拒绝呢,可真叫人伤心。” 千雪听了,都忍不住心肝儿一颤。千棠君好可怜。 柳夷光适当地表现出惊讶:“哪有,千棠君勿要多虑。” 还真是…… 势均力敌的两个抹茶小甜心呢!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想要入国子监 “帝姬没有拒绝就好,”丰臣千棠小白兔似的无害,“那臣就陪着帝姬在集市里逛一逛。” 到底自己才刚转绿,比不得人家功力深厚,柳夷光温和笑着,行叭,想跟便跟着。 “千夜君为何喜欢逛集市?他这个年岁的少年,不是最喜欢玩耍么?”是秦楼楚馆美女不香还是赌坊不好玩,喜欢在集市闲逛的纨绔,她还是第一次见。 “千夜的喜好与寻常少年不同,”千棠有些为难似的,蹙起了眉头,“他就好个口腹之欲。也喜欢自己做些吃食。” “哦?那我可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呢。”柳夷光心中暗喜。丰臣千夜简直就是上天安排给他的碰瓷对象。喜欢美食,那就好办了! 丰臣千棠拿不准他这是在讽刺还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于是只能一笑带过。 “殿下若是想尽快融入花国,不妨先入国子监。与同龄人相互交流,也能多结识一些朋友。” 柳夷光漫不经心问道:“千棠君可还在国子监学习?” “臣早已考取了功名,已经不用在国子监学习。不过臣的五弟六弟及七弟还在国子监。”丰臣千棠的语气显得很是真诚,“还有其他世家子弟也都在国子监学习。殿下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柳夷光想的并不是交朋友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打动了自己,丰臣千夜这厮也在国子监,她碰瓷的机会就大多了。 “多谢千棠君提醒。回头我便找大王说一说去国子监上学的事情。” 丰臣千棠礼貌的笑了笑,“殿下客气了。” 柳夷光在商贩的摊前随意的看着,还真看到有卖海货的,蛤蜊、海蛎子、海虹、大海螺、海星、海胆、八爪鱼、螃蟹,物种还挺丰富的。 “老板这是去赶海了?收获不小啊。” 老板笑眯眯说道:“回禀帝姬,草民一大早就去赶海了。收获是不少,留了一部分给家里的孩子改善伙食。这不还有许多吃不完怕放坏了就拿出来卖。添补一些家用。” “这还挺不错的,我都要了。”柳夷光很喜欢这老板的乐观。 千雪连忙掏银子。 老板连连摆手:“这些东西就送给殿下吃。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哪能收殿下的钱呢?” “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呢?这不合适。这些钱拿回去给孩子买些好吃的。” 他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 千雪斟酌了一下,掏了五两银子。 老板的面色有些为难。五两银子他也找不开。 “不用找了,剩下的钱赏你了。” 丰臣千棠看着她若有所思,自己好像猜错了,她和自己并不是同一类人,至少,并不完全是。 老板自是千恩万谢。 有一关已经计划好了。今晚就吃爆炒海鲜,一锅乱炖。 虽然今天没碰到瓷。可是至少得到了这半筐的海鲜。也不算全无收获。 “殿下心情好是不错。可是因为这些海鲜?” 柳夷光没有否认。 “原来殿下喜欢吃海鲜。臣之前听天竺客商说起过,内陆人都不太习惯吃海鲜,大夏居于内陆,殿下却很喜欢吃海鲜,倒像是生于花国一般。” 柳夷光发觉他们对大夏的了解真不是一般的浅薄。 “大夏地广,虽然居于内陆,但也有临海而居的城乡,不然怎么会有大夏商船在东海徘徊?” 丰臣千棠敏感的捕捉到她说的徘徊二字。 最近的确有大夏的客船载岛外迷障中被困住,已经在这附近徘徊了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王没有派遣船只前去营救,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朋友。 “臣听闻天竺客商将大夏形容得如人间天堂一般。臣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殿下更喜欢大夏还是花国?” 柳夷光嗤笑了一声,“这如何比较?本宫对花国还不甚熟悉,也不知道该怎么比。等本宫去国子监学习以后对花国家的了解多一点之后再告诉千棠君答案。” 丰臣千棠实在没有想到她就连谎都不会撒。 一般人处在她这个位置都会说更喜欢花国? 她还真是没有做帝姬的自觉。 “本宫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大王府了。千棠君,咱们就此别过。” 实在是不想继续应付他了。这个人实在难缠的紧。每一句问话看似无意,却又好像有点什么意思?她这宿醉的小脑瓜实在疲于应付。首发 马车本就不远不近的跟着,听她说要回府,立即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着他毫不迟疑的钻入了马车之中。丰城建业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等马车走远了。他恍然一笑。也不知道她是没有开窍呢,还是说,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从他帝姬交手的三次来看,帝姬聪慧,所以不可能是因为前者。 “心里已经有人了么?”不知为何,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丰臣千棠暗暗不爽。 千雪小心地查看着帝姬的脸色。一入马车,帝姬脸上的笑容就全部都收了回去,又变成那个冷漠的帝姬。可是她也在旁边听着,千棠君并没有说得罪帝姬的话。 帝姬心,海底针。 千雪识相地没有继续揣测下去,反正帝姬平时除了冷漠一些,并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没有那么难以伺候。 奚之先生听闻有柳夷光弄了一头鹿回来,还当晚上有烤鹿肉吃。却没有想到只有一锅海鲜大杂烩。 “今晚的菜色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奚之先生说得很是隐晦。他从不将嘲讽技能带在身上来见他的小乖乖。 “本来还有一头鹿,但见它可怜,就打算先养在大王府作为宠物。”柳夷光看着桌上满满一锅的海鲜,对他道:“这么大一锅,够我们吃的。而且里面内容丰富,吃起来有惊喜。” 在大王府里养一头鹿,小乖乖还是很有想法的嘛。不就是一头鹿,养就养罢。 事实证明,她说的是对的。这锅海鲜大杂烩看着单调,但是里面的东西吃起来总能给人一些惊喜。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筷子夹的是什么。 “舅舅,我想入国子监女子学堂。” 柳夷光给他加了一根鱿鱼须,有些讨好地意思。 “以你水平,去做国子监祭酒都行,还用上学?” 没有想到舅舅对她的文化水平这般自信,听起来还怪受用的。 “我这不是想去结识几位同龄的朋友么,在宫里太闷了。” 奚之先生闻言便笑了:“你这样想就很好!” 《素衣锦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素衣锦食请大家收藏:素衣锦食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三章 国子监考试 “那明日便去国子监参加入学试罢。” 奚之先生酒足饭饱之后,留下这句话之后飘然而去。 还需要考试?柳夷光头皮发麻,这帝姬的身份也没有很大牌! 因着要去国子监,千雪特意为帝姬挑了一身明艳的服装。柳夷光不甚满意,道:“本宫是去读书,不是去比美。”便换了一身素雅不出挑的衣裙。 千雪欲言又止,只是在她换好衣服之后,千雪的顾虑打消了。看来“人靠衣服马靠鞍”这句话也不怎么对。 花国国子监设六门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六门学的差别嘛,居然跟学生资荫身份相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 仍遵从着等级制度。 马车将人送到了国子监门口,千雪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 “殿下,国子监不允许带下人伺候,奴婢在门口等着您下学。” 这个时节,外头天凉,柳夷光摇头道:“你们先回大王府,到下学的时辰再过来就是了。” 说完,她便往国子监去了。沉着得完全不像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少学子看过来,柳夷光淡淡笑着点点头。对方便红着脸,埋下头大步往前走。 门外站着的国子监祭酒看到她走过来,反而有些紧张了。 柳夷光远远地便看见他了,个子不高,面容冷硬,看上去就很像严厉的教导主任。是她最怵的那种老师。 走到他跟前时,她就要行礼,只是没有想到他率先朝自己拜了拜。 “臣国子监祭酒樱井和也,拜见珺璟帝姬。” 柳夷光汗颜,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樱井老师,您折煞学生了。” 樱井和也心中也有些意外。 大王是个随行派,从来不在乎这些礼节。倒是没有想到,帝姬竟然十分守礼。 “珺璟帝姬,请。” 柳夷光并不与他并行,稍稍落后了半步,表现出极大的尊重之意。这样樱井和也更加满意了,心中已经溢满了夸赞之词。 她被带到了【清心阁】。 三面白墙上什么都没有挂,除了屋子正中间有一方放着笔墨纸砚的案几,一个蒲团,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想来,她便是要在这里考试了。 “殿下,今日入学试,仅仅是为了分班,您不要太过紧张。” 柳夷光淡淡一笑:“祭酒放心,我不紧张。” 樱井和也勾了勾唇,将试题放到桌上后,对她道:“两个时辰之后,臣来收答卷。” 她淡定地点点头,坐到案几前开始答题。将所有的试题看过一遍之后,她才真的不紧张了。这份试题,简单的题与有难度的题交织,还真是为分班做准备的。 她拿起笔来,默默书写。 他们读的书,与大夏也没什么不一样。她答起题来可谓是得心应手。还有不少题,竟与祁曜日常功课里布置的一模一样。 有祁曜这样的先生,她好像还真的可以化身学霸。 一个时辰后,她的题全部答完。 只是祭酒又不在,她想要提前交卷都没有法子。百无聊赖地将试卷检查了一遍,没有写错别字,没有答错题,她闲得想在地上打滚。 呆坐了一刻钟之后,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樱井和也进来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原本应当放在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放到了地上,明艳艳的少女趴在案几上睡得很是香甜。想来已经入梦久矣。 他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如这空荡荡的清心阁一般。 挺漂亮的小丫头,竟没上过学?便是一题都不会,也要摆正姿态,怎可在神圣的考堂上睡觉呢? 樱井和也颇为痛心,沉声喝道:“珺璟帝姬,醒一醒!” 柳夷光的脊背挺直,揉了揉眼睛,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道歉:“抱歉,等得太久了,不小心睡着了。” 赶在他发火之前,柳夷光将考卷奉上。 “这是学生的考卷。” 樱井和也惊讶地看向她:“这些题,殿下都答完了?” “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谦虚一些,她说:“学生足足做了一个时辰,才将这些题目都答完。所以,也没有睡多久……” 一个时辰?!樱井和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套考题,他唤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成绩优异的学子都做过一遍,便是太学成绩最为优异的学子,也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将这些题都答完。 他粗略地看了看她的答卷,挑了几道难度较大的题看了答案。简直精妙啊!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若非帝姬该多好呀,恐怕明年就能直接下场科考了!樱井祭酒的心好像更痛了。 “樱井祭酒,学生是要在此等候您阅卷么?” 她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惨白惨白的墙面,可真瘆得慌。她方才睡着了,还梦到这白墙上冒出几个血手印,对比相当惊恐。 “臣让人带您在国子监内转转罢,先熟悉熟悉环境。”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多谢樱井祭酒了。” 带她参观的,是太学的一名名唤吉川莉香的女助教,二十来岁,个头也不高,堪堪到她的鼻梁处。 她们走在一起,还真看不出来谁是老师,谁是学生。 得知帝姬年方十三,吉川助教感觉压力很大。不过她倒是不笨,樱井祭酒既然让她来带珺璟帝姬殿下参观,必然是因为珺璟帝姬是要来太子学的。 是以,她带领帝姬参观学府时,也是以太学为主。 柳夷光本就是为了找丰臣千夜碰瓷而来,顺道打听了一下:“说起来还是千棠君劝我入学,这样好更加融入花国,听他说,他的几位弟弟也都在国子监上学,却不知在哪座学府?” “丰臣家……”吉川助教笑道:“五郎君在太学甲班、六郎君在国子学甲班、七郎君今年升至四门学乙班。” 柳夷光的心尖儿微微一颤,糟了,她没有想到丰臣千夜十一二岁了,居然还在四门学厮混! 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太学与四门学的学府,中间隔了一座桥。从桥这头走到桥那头要一刻钟。 这也预示着,如果她入了太学,要见丰臣千夜一面都是个难题罢?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国子监助教 参观完三府,柳夷光也有些累了,吉川助教体贴道:“想必祭酒已经阅卷完毕,不如回去看一看分班的结果。” 柳夷光满腹心事。 “殿下在担心考试结果?”说实话,吉川助教觉得帝姬根本就不用来上这个学。她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根本就不用来吃读书的苦。也不看看,来国子监上学的人,有几个不是为了前程。 柳夷光的神色变幻莫测,既然无法成为他的同窗,成为他的老师应该也不错。 一切都是为了碰瓷。 “吉川老师,不知想要成为国子监的助教,需要怎么做呢?” 吉川助教的脸色一僵,帝姬这是想干什么?她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当国子监的助教吗?简直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见她愣住了,柳夷光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吓到了。并没有继续询问她,心想待会儿便见到樱井祭酒了,问问他也一样。 吉川助教有怀着些许不满,将她送到了樱井祭酒处。 樱井祭酒显得很是激动。这让吉川助教颇为不屑。没想到樱井祭酒竟然是这样的人。平时不是很清高的么? “殿下,您的答卷已经检阅过了,说实话,以您的学识大可不必在国子监蹉跎岁月。” 柳夷光汗颜,谦虚道:“樱井祭酒过奖了。” “没有想到帝姬年纪轻轻,学识竟然如此出类拔萃,委实让人钦佩。” 樱井祭酒委实被她这份完美的答卷给折服,柳夷光权当他是在夸赞祁曜。毕竟祁曜押题押得太好了! “樱井祭酒,那您觉得我可否在国子监当一名助教呢?” 当老师的责任重大,她也担心误人子弟。不过自己应该不会呆太长时间,所以对他们的影响应该不大,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殿下的意思是……” 柳夷光浅浅的笑着,回应道:“如果樱井祭酒觉得我的学识尚可的话,我想在国子监当一名助教。” 樱井祭酒几乎立刻就想答应。只是当一名助教会不会太过委屈帝姬殿下了? “帝姬殿下的学问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此事必须报与大王知晓。” 柳夷光展颜一笑,那么此事大概能成。反正舅舅就是想把自己捆在花国,在国子监上学,或是在国子监当助教,没有什么差别。 “那我便回宫等大王的消息。” 她刚走,樱井祭酒后脚便也去了大王府。还带上了她的答卷。 问政厅中,奚之先生正悠闲地喝着茶,中书舍人面无表情声音平缓 “这么着急过来,何事?” 向来冷面的樱井祭酒脸上带着笑,将手上的答卷呈了上去。 “大王请看。” “什么?” “帝姬殿下的答卷。” “吾看作甚?考的如何便如何?放心,吾不会为此责备你们。” 奚之先生的眼睛微微眯着,好像并未上心。 樱井祭酒着急道:“大王莫要误会,帝姬殿下的答卷非常完美。臣觉得帝姬殿下已经无需入太学。” 奚之先生并未翻看答卷。“她想去上学,便让她去。能学到多少,就学到多少。” “帝姬殿下想当助教,臣来争取大王的同意。” 奚之先生眉头一挑,你觉得她合适么? 樱井祭酒疯狂点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做三所学府世家子弟和勋贵子弟,都不少,刺头也多。有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过去压着,他们也会更老实些。 “你既然觉得她可以胜任,便随你。”奚之先生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茶。“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珺璟帝姬乃吾命之所系,可受不得半分委屈。倘若她回头向我诉苦,尔难逃责罚。” 大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怎会?以帝姬殿下的学识,到了国子监定然只会被追捧,谁还敢去让她不痛快呢?臣等必定会让殿下感受到同僚友爱。”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不过以他对大王的了解,这个时候说自己后悔,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他这是为自己请了一个小祖宗过来供奉着,是么? 奚之先生过来陪她用晚膳时,便将这消息告知于她。 她觉得挺神奇的,自己居然也有能当老师的一天。若是被祁曜知晓,他定会嗤笑自己罢。 “在国子监当助教很是辛苦。你先过去试一试,若实在太累,不想去的时候便不去。” 柳夷光觉得若是舅舅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把孩子给宠废了。 “嗯嗯,我也是这般想的。”柳夷光笑道。 千雪的嘴角抽了抽,默默的退了下去。大王宠人没有上限,帝姬娇纵没有下限……她还是不要在此受虐比较好。 樱井祭酒连夜写好了聘书,国子监助教也是有品级的,不高,九品而已,比起帝姬超一品的品级,委实不够瞧。当然,区区九品国子监助教的俸禄,帝姬殿下应当也不会放在眼中了。 柳夷光看着聘书,只觉得新奇。没有想到,她还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 “以帝姬殿下的学识,可以直接从太学助教开始。日后慢慢转成博士或是监丞。” 樱井祭酒已经为帝姬殿下做好了职业规划。 奈何柳夷光无法领这个情。 “我觉得还是从国子学助教开始。我年纪毕竟还小,太学府中不少学子的年岁比我还要长上许多,我也不太好意思管教。不如从国子学开始带。我与他们年岁相当。亦师亦友的关系也不错。” 樱井祭酒心道,年纪小就已经足够当他们的助教,这样反而能够刺激他们好好念书。 不过帝姬殿下说的也有道理。 “帝姬殿下,国子学的刺头不少。臣担心……” “樱井祭酒不用担心我会被欺负,本宫专治纨绔,还算……有口皆碑。” 毕竟帝都第一纨绔,她都不带怵的,何况这些小喽啰? 得了她的这句话,樱井祭酒老泪纵横!老夫没有选错人!国子监就需要帝姬殿下这样的师资力量! “帝姬殿下,臣这就带您去国子学报到!” 看着樱井祭酒激动的模样,柳夷光的良心又刺痛了那么一下。 不过也就那么一下而已。 珺璟帝姬要到国子监当助教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一开始,众人只觉得传言可笑。毕竟昨日帝姬殿下参与的可是入学考试。 大家对她的学问深浅没有认识,三所学府的学子都隐隐期盼着帝姬殿下可以成为自己的同窗。 结果,同窗不成,竟还有可能会成为帝姬的学生,这……落差不是一点点, 第二百七十五章 威风的助教 花国的国子监,只收八岁以上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在家中开过蒙后才送到国子监。因此,即便是是新生,也都很懂规矩。 所谓的助教,也就是协助国子祭酒、博士教授生徒,同时,祭酒、博士不想管的闲事儿,也交给助教去管。 国子学一共有二位博士及五名助教,柳夷光发现,只有国子学一个女助教也无。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国子学不仅仅是一所小学,还是“垃圾收容所”,收容了许多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来国子学的第一日,她只是熟悉了一下环境,已经将甲乙丙三个班级学生的情况都进行了了解,她还惊喜的发现,除了丰臣家,北川、苏我、杉野这三个世族也有不成器的子弟在国子学留级。 她看学生资料看得起劲,给甲班上完课的长田琉太助教过来了。放下教案,揉着胸口,饮了一杯凉茶。 “长田助教,这个天气喝凉茶?” “臣这是给自己消火儿。”说完,又觉得自己在帝姬面前如此表现,好似显得不太稳重。稳了稳心绪,道:“您日后就知道了,这群小孩儿顽皮得很。” 柳夷光安慰了他几句。 第二日才是她正式与学子见面,一进学堂便听见到“嘶”的一声,柳夷光板着脸,看上去有点儿夫子的意思。她的目光在学堂内巡视了一周,并未看到丰臣千夜。 学子们纷纷站起来向她行拱手礼,柳夷光回礼后,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今日我第一次给大家上课。点到名字的学生站起来答一个【到】字,今日没来上课的。你们回去通知一声。我带的班不允许无故请假,不允许无故早退。” 然后她便又听到,教室里发出“嘶”的抽气声。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可是说出的话却令人瑟瑟发抖。她若是以助教的身份来说这些话,应当也没有人会当一回事儿。可偏偏她是帝姬殿下,所以,今后是真的不能随便请假了?那这一届的学子也太惨了! 柳夷光点了名之后发现居然有五人未到。很好,他们可都是知道自己今天要来上课的。既然他们不肯给自己这个面子,那她也不必给他们颜面了。 “今日有五人未到,下学之后,本助教会亲自去这五位学子的府第拜访。” 听到她的话。众人抖得更厉害了。 上了一上午的课,硬是没人敢捣乱。课堂气氛安静祥和,只有柳夷光清凌凌讲课的声音。一上午,两位博士数次从她的课堂前经过,脸上写满了都羡慕嫉妒。 今日她只是上午有课,上完课之后。她便去寻樱井祭酒,问了今日五位学子请假的原因。 樱井祭酒只觉得自己脊背被寒风扫过了一般,直发凉。 “这五位是出了名的惫懒,帝姬殿下可以不用理会他们。” 柳夷光皮笑肉不笑,“那怎么行呢?学子父母将他们送到国子监,就是为了让孩子能够成才。我们做老师的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樱井祭酒没有想到帝姬殿下竟然还有如此教育理念,颇受触动,“这些孩子也不是不聪明,只是没有将聪明放到学业上,是该好好的管教。” “下午我会去这五位学子的府邸一一拜访。先看看父母的态度再说。若是他们父母觉得不用管教,便直接清退。他们不珍惜上学的机会,先把机会让给别人。祭酒,您觉得怎么样?” 樱井祭酒自然是求之不得,国子学的学生身份都不低,他也总是给他们父母几分薄面。睁一只眼闭只眼。短短半年时间,国子学助教就已经换过一批了。 “帝姬殿下言之有理。您下午无课,便麻烦您下午去学生家家访。” “很乐意为樱井祭酒解忧。” 得到了樱井祭酒的首肯,她踏着轻快愉悦的脚步出去了。 樱井祭酒看着她的背影,感叹道,帝姬殿下还真是一位有良心的老师! 马车上,柳夷光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千雪忍不住问道:“帝姬殿下何故如此开心?” 柳夷光道:“待会儿说不定能让丰臣千夜挨一顿揍。” 千雪:…… 为何帝姬殿下就是与千夜君过不去呢?明明都已经当上助教了,却还是孩子心性。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拿丰臣家开刀,先去了岩本家。礼部侍郎岩本信太之子岩本悠真,已经缺勤了好几天。他们这些做家长的不可能不知情。 “殿下,到了。” 柳夷光看了一眼岩本家的门庭,很是低调。 千雪下了马车,前去敲门。 门房见她眼生,问道:“有拜帖吗?” 千雪回答:“帝姬殿下想要见一见岩本夫人。” 门房听愣了,花国只有一位帝姬殿下,身份多尊贵就不必提了,他立刻道:“请帝姬殿下稍等片刻,奴这就去通报。” 柳夷光没有下车,在车上等着。 很快岩本夫人就亲自出来迎接。 “臣妇拜见帝姬殿下。”看样子,她的确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柳夷光想了想,便附耳对千雪道:“剩下四家,先让人过去打个招呼,就说我本宫要去家访,别的什么也不用说。” 岩本夫人心中忐忑,她与这位帝姬殿下并无交集,怎么帝姬殿下突然就过来拜访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将帝姬殿下请到了府中,命人奉茶和点心来。 “岩本夫人,本宫这次前来,只是做个简单的家访。您可能还不知道本宫现在是国子学助教。令郎正好在我带的班。今日她没来学堂上课,本宫想知道是何缘由?” 柳夷光的表情有些冷硬,看上去就如寻常严厉的夫子一般。 岩本夫人愣住了,她也听说了珺璟帝姬去国子监当助教一事,却不知道她正好教管悠真。 “这个混小子又没有去学堂?”岩本夫人也颇为生气。“帝姬殿下,这件事情,臣妇并不知情,早上,还是臣妇亲自将他送上去学堂的马车……” 柳夷光扶额:“那您也不知道,他此月已经缺勤两周了?” 这个月统共才过去了三周,他便缺勤了两周?岩本夫人像是被木棍击头,脑子晕晕乎乎的。 “这个孽障!” 柳夷光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副担忧地神色。 岩本夫人此时又羞愧又恼怒,对帝姬殿下还心存着感激。若非殿下前来告知,恐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孽障竟是如此上的学! “帝姬殿下,臣妇这就命人将犬子带回,以后,定然不会缺堂!” 岩本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很烈性。 “那就多谢岩本夫人配合了!” 柳夷光一口茶也没喝,便告辞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来自帝姬的威慑 第二个要拜访的就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苏我家,提前去打过招呼,柳夷光一到苏我府,苏我夫人就已经在门口等候。 “帝姬殿下。臣妇已经令人将犬子绑了回来,现在正在宗祠跪着,帝姬殿下想怎么罚都可以!” 柳夷光勾唇一笑:“苏我夫人,今天我只是以国子助教的身份到访。您也知道,国家的教育资源也不算充沛,令郎在国子学也呆了几年,学业方面却没有太大的长进……” 苏我夫人心惊胆战,这是要给我儿劝退啊!那苏我家丢脸可丢大了! “帝姬殿下,您再给犬子一个机会,他还是个孩子。不上学能做些什么?” 柳夷光捧着茶杯不说话,只是凉凉地笑着。倒让苏我夫人心中不安。 “去,将三郎君带过来!” 侍人得令,连忙去传话。 苏我智也才在宗祠跪了没一会儿,就被带出来,心道,还是母亲疼我,看来让他跪一会儿只是为了堵帝姬的口。 等他到了正厅,见到了柳夷光,整个人呆住了。这个小娘子生得好生貌美! “孽障,愣着做什么,还不拜见帝姬殿下?” 什么?她是珺璟帝姬? 苏我智也行了礼,脑子一片空白。帝姬册封大典的晚宴,他未参加,现在想想,委实亏大了! “苏我三郎君,今日何故缺堂啊?”柳夷光摆出长辈的架子,语气有些慈祥。 苏我智也表情难堪,这个问题让人如何回答,他本就不喜欢读书,不去不是很正常么? “今日朋友约臣去饮酒,是以没有时间去学堂。” 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柳夷光那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苏我夫人感到难堪,怒道:“你这是说什么疯话?学堂可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等你父亲回来,定饶不了你!” 母亲怎么这么生气?苏我智也眉头拧了拧。 “母亲为何生气?孩儿不是一向如此的么?” 还真是精彩的对话。柳夷光放下茶杯,看向苏我智也,对他道:“苏我同学若是不喜欢学习,直接退学罢。呆在国子监也是虚度年华。” 苏我智也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虽然不喜欢上学,但是直接退学,他没有想过。 “殿下何出此言?” “这个月才过了二十日,苏我同学就已经缺席了十五日,你这样对学习没有敬畏之心,便不用再学了!这样你高兴,老师们也会觉得轻松。不是么?” 苏我夫人的脸通红,这根本就是把苏我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可是,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自家孩子不争气,能怎么办? “孽障,还不快跟帝姬殿下保证。以后不再缺堂了?” 苏我智也:啥?保证啥??? 柳夷光看他迟疑地模样,笑得更灿烂了 “苏我夫人,倒也不必这么逼孩子……” 苏我夫人心中焦急,从国子监退学,意味着三郎从此与仕途无缘。 “孽障!” 苏我夫人将手中的茶杯往他面前掷过去,。茶杯碎片飞溅,差点儿割伤他的手。苏我夫人的心一直提些。 “学生保证,日后不再缺堂了!” “孺子可教,”柳夷光站起身来,向苏我夫人告辞,“还有三家需要拜访,我就不多待了。苏我夫人日后得空,可至望仙宫坐坐。” 苏我夫人挤出微笑,将她送走。回到正厅中,便怒道:“将三郎君关到祠堂,等老爷回来处置。” 苏我智也:感觉好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 千雪伺候得越发用心了,原来殿下对她们已经足够客气了,瞧瞧她在苏我夫人面前那傲娇又冷酷的小模样,委实将人吓得不轻。 “帝姬殿下,丰臣夫人她特别护短,而且她尤其疼爱千夜君。”千雪有心提醒她,毕竟,总不能看着殿下将四大家族都得罪了罢?帝姬殿下时候是要嫁人的,四大家族的子弟最有可能成为驸马人选。 柳夷光疑惑脸,她护短又能如何? 丰臣府与苏我府的规格差不多,庭院设计风格也差不多,都是走的精巧雅致风格。只是这样的庭院,精巧程度远远不能与大夏相比。 丰臣夫人前来迎接她,好似她只是来做客一般,行为举止都保持着世族夫人的气度。 柳夷光从她的表现来看,就知道千雪所言不虚。这位丰臣夫人还真是护短。 丰臣夫人先是奉承了她一通,什么年纪轻轻却才学过人,又长得一副好容貌,反正就是将她夸得天上地上无,关键是她夸得十分有技巧,也不至于让人觉得不走心。 柳夷光竟觉得自己根本就插不上话,可见对方功力有多深。 最后她不得不硬生生的打断丰臣夫人说话。 “丰臣夫人,本宫时间不多,还是先说正事罢。” 丰臣夫人微怔,似是才反应过来,“抱歉,臣妇见帝姬殿下温柔可亲,不小心说多了。” “无妨,无妨…”柳夷光满头黑线,就要开口说正事,丰臣夫人又将话头结了过去,针对她上任第二天便开始家访的行为夸赞了一番,一刻钟过去了,她捧着的这杯茶都凉了。 “丰臣夫人,不如我们聊一聊令郎缺堂的事情?”柳夷光想要尽力的将话题给掰正。 谁知道丰臣夫人不走寻常路,将话题转移到了她的几个孩子身上,从大郎君开始夸奖,几乎是从大郎君出生时的事情开始说,说到了大郎君结婚之事时,柳夷光脸上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 茶杯热了又变凉,柳夷光的耐心即将耗尽。 “丰臣夫人,本宫真没时间了。若是七郎不愿意上学,明日便到国子学办理退学,这样皆大欢喜,想必也是夫人乐意接受的结果。” 先前夸赞了她那么久,她笑眯眯的,显然很受用。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丰臣夫人目瞪口呆,自己引以为傲的夸夸攻势失效了? 躲在后头听结果的丰臣千夜也惊住了,她怎么敢让自己退学? 本来在国子学留级已经很丢脸可,若是被退学,他怎么还能挺起腰板儿在上京横行霸道? “帝姬殿下,您没有权利让臣退学!” 柳夷光似笑非笑地看向丰臣夫人,好似在嘲笑他们丰臣家的家教。 “是么?可这事儿,本宫已经同樱井祭酒商议过了,不想上学的,咱们做老师的也不想勉强。毕竟除了读书科考为官,世上也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可做,你说是么?” 丰臣夫人心狠狠一颤。他们这位帝姬殿下,还真是不简单! 第二百七十七章 随堂小考 丰臣夫人是护短,可若是让孩子退学,那是万万不可的。 “帝姬殿下,犬子无状,您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柳夷光垂了垂眸,道:“丰臣夫人,惯子如杀子。” 丰臣夫人的脸色一白,“帝姬殿下!您僭越了!” 柳夷光轻笑一声,起身告辞,“或许您说得对。不过,既然本宫当了这个助教,便要履行助教的责任。要么,按本宫的规矩来,要么,选择退学!” 说完,柳夷光拂袖而去。 千雪跟在她身后,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帝姬殿下还真是一点都不怕得罪人!那可是丰臣夫人啊!她的夫君是左丞相,虽有一个不成器的孩子,却有四个在朝为官的儿子! 柳夷光自个儿也气得不轻,真是遇上这样是非不分的家长,还真够让人窝火的。 接下来的两家,给足了她面子,她的家访任务算是圆满结束。 回到大王府时,整个人累得不轻。 晚膳时,她简单将今日之事告知给了奚之先生。奚之先生对她的举措赞不绝口。 他煞有介事地说:“也是该整治一下学风了。这些纨绔子弟,有你压制着,我就放心了。” 柳夷光笑了笑,自己这般迂回的逃离战术,想必舅舅也不会察觉。 帝姬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受万民关注。当她家访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民众自然为有这样一位帝姬而感到高兴。 而在国子监上学的纨绔们可是一回到家,就哭诉了一番帝姬殿下有多严厉。 一想到,日后要被逼迫这念书,天都像是要塌下来了! 次日,柳夷光才至国子学,两位博士就朝她作揖,对她表示感谢。 吓得柳夷光腰都不敢直起来。 她上午没课,便准备下午上课的资料。心情甚好。唯一让人心情不美丽的是,国子监的午膳忒难吃! 柳夷光看邻桌的吉田助教吃得津津有味,深深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娇气了!硬着头皮将饭吃完,她只觉得自己的味蕾像是历了一趟劫。 她决定以后还是自己带饭! “帝姬殿下,您怎么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吉田助教关切问到。 “……无事。”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带来的茶点拿出来吃了两块。拯救了一下自己的味觉。 国子学也有午休,学子们休息的时间,便是几位老师聚在一起闲聊的时间。柳夷光这还是第一次参与,听得很认真,就是不插话。 他们说的,也都是花国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儿,譬如某界某学子升了官,某界某学子贪污被撸了。 “钦天监不是说台风将至么?恐怕又要停学半月。还是提前将功课给准备一下罢?” 柳夷光心头一跳:“台风什么时候来?” “估摸着还有半月,不过,这也说不准。”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在海上漂着的大夏客船。 “你们可知,有大夏的船只在东海徘徊?” 柳夷光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吉田助教兴奋道:“自然是知道的,他们已经在附近来来往往了好些次!听人说,大夏的船只做得很漂亮,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因大王是大夏人,他们对大夏充满了好奇。总觉得那里便是人间天堂。 “他们还在东海?” 柳夷光脸色微白,台风要来了,他们还在海上,那岂不是…… “是啊!昨儿还听说,那船上的人捕获了一条巨大的鱼,让渔民好生羡慕呢!” 柳夷光的心情更差了。该怎么救他们呢? 她不知道船上都有些什么人,不过,应当都是祁曜极为信任的人。 “帝姬殿下,您没事?那船上有您认识的人?” 柳夷光艰难地笑了笑:“没有,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下午上课,她看向丰臣千夜的眼神就更殷切了,直教丰臣千夜心里发毛。 “上课前,先做一个随堂小考,考一考昨日学习的内容。没有通过测验的同学下学之后都留下来哦!” 底下坐着的学子脸色刷地一下都白了。帝姬殿下昨日未曾布置功课,他们还窃喜了一番。可是谁能告诉他们,这个【随堂小考】是个什么玩意儿? 柳夷光将试卷发下,只有一道【默写和释义】题,释义都是她昨日讲过的,并没有什么难度。 且不说这些昨日没有来上课的,就连好些上了课的,也都只能记个囫囵,哪里还真全部都背下了? 丰臣千夜面对着试卷,卷子上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就是动不了笔。 没来上课,他哪知道昨天讲的什么内容?他都不知道她教授的是哪一门学科! 本以为只要在课堂里坐一天的丰臣千夜感受到了来自帝姬殿下深深的恶意!娘的,大王接回这位帝姬殿下就是为了来克他的罢。 在他们的注视下,她将三十份试卷批阅完,除了他们五人,还有几个也交的白卷。 柳夷光半晌无语。 一个随堂小考而已,有那么难么?比起祁曜的测验,这个压根儿就是小甜点啊! “你们这也太差了……” 众人闻言,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哎……”柳夷光捧着小脸,脸上尽是忧虑之色。 “叶老师,今日是学生们没有准备好,明日定不会这般了。”一位女学生鼓起勇气对她道。 柳夷光对着她笑了笑。 “好,那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柳夷光将试卷放到一边,开始讲今日的课。 她讲的是儒家经典《论语》一门,她儿时就能背诵全文了。后祁曜又给她巩固了一遍,所以,她讲授时没有任何压力,甚至还能引经据典,将道理说得更加通透。 若是认真听,甚至还会觉得有几分意思。 丰臣千夜看着台上坐着的人,这感觉太微妙了。明明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偏偏投壶很厉害,读书竟然也这么厉害!她才比自己大一岁,怎么就当了自己的老师? 如他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柳夷光瞧着下面这些小子眼神飘忽,就知道他们没有听讲,便止住了话头,想与他们来个互动。 “现在来个抢答题,答对了,明日的随堂小考可以加分哦!”柳夷光话音刚落,开小差的学生简直如临大敌。您能不能好好讲课,别折腾我们了? “你们怕什么?很简单的!” 柳夷光忍不住笑了,当真艳若桃李,让人都看呆了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粹了毒的萌 见到她的笑容,学生们才发觉,自己太不识好歹了。从前不都是盼着漂亮老师么,现在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师,却还有心思害怕,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数名学生举起了手,柳夷光点了举手最快的那一个。 “这话是曾子说的,意思是【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为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同朋友交往是不是做到诚实可信了呢?老师传授给我的学业是不是复习了呢?】”说着说着,自己脸都红了。 要不怎么别人能被载入书本之中,而自己碌碌无为,这就是差别啊! 柳夷光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好,请坐。为你加五分。” 她在自制的花名册上,在他的名字后写了一个五。并展示给他们看,“以后我的学科,平时分占十分之二,大考分占十分之八。希望大家以后踊跃回答问题哟。” 神特么的“哟”~ 真是粹了毒的萌。 于是乎,二位博士又惊奇地发现,国子学甲班的学子在帝姬殿下的课堂上异常活跃,简直与在自己课堂上的呆若木鸡判若两人。 …… 还真是心酸。 樱井祭酒见她带班有模有样,便放心地又给她加了两个班的课。 柳夷光看着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欲哭无泪。不是,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当什么业务骨干呐! 回到大王府还要秉烛批改作业,连用晚膳的时间都缩短了。 奚之先生对此大为不满,区区国子助教,竟比他这个大王还要忙碌,“何必将自己弄得这么累,这功课不想批,我给你找个侍墨,让她批改就是了。” 柳夷光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儿:“这是身为助教的职责,我这不是还要从他们每日功课的情况了解他们的学习进度么。” “觉悟倒是挺高。”奚之先生夸赞了一句后,又让人送来不少奖赏,都是人参燕窝鱼翅等补品。 柳夷光现在都是自己带午膳,为了不显得特别,她都是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便当,几样小菜和米饭,也没有什么特别扎眼的名贵菜色。 不过即便如此,博士和助教们还是喜欢猜每日的菜色。 而他们猜测的烤乳猪,片皮烤鸭从来没有出现过。 柳夷光觉得惊讶,他们居然连片皮烤鸭都知道。细思极恐,花国必然在大夏埋了许多眼线。舅舅对大夏的恨意,她是知道的,如今,他有武器,还有人,拿下大夏稳操胜券。 今日起得晚了一些,她只来得及做几个梅子饭团。巴掌大的咸饭团中间埋一粒酸梅,看着寒酸,吃着却过瘾。 “啧啧,帝姬殿下过得也太清苦了,今日竟只吃白米饭,连一样菜都无。看上去很是心酸呐!”河野飒真博士带着些许揶揄的口气说道。 柳夷光将一个饭团吃完,装作可怜状,道:“可不是么,我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可怜的帝姬了!粗茶淡饭饱即休,俯首甘为孺子牛,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河野博士乐不可支,帝姬殿下不仅平易近人,还很会说笑。 七日过去,国子学师生对她喜爱有加。就连国子甲班的那些刺头,在被她和家人鞭笞几次后,也不敢再做恶了。一时之间,国子学形成了一股勤奋好学的学风,竟像是要摘掉“垃圾收容所”的帽子。 丰臣千夜这些天太老实了,柳夷光都不太好意思找他碰瓷。尤其是她绝望的发现,自己好似已经背负着为人师表的包袱,对自己的学生,根本下不去手了。 搞什么迂回战术,倒是把自己给迂回进去了。 钦天监又传达了一次台风要来了的讯息,柳夷光是真的慌了。 下午的随堂小考,丰臣千夜表现不佳,柳夷光将他留堂。 只有他一人被留堂,面子上是有点过意不去,丰臣千夜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有些颓丧地看向她。 柳夷光坐在台上,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心中很是矛盾。 丰臣千夜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中紧张。自己这些天可是什么事儿都没犯,乖得像是插上了狗尾巴,不会因为一个随堂小考,她又要劝自己退学罢? 他才刚觉得学习有那么一点点意思来着。 “帝姬殿下,要不,您有话直说,行不行?” 她平时不是挺快言快语的么,那天怼他母亲的时候,直言直语一点儿都不客气。 柳夷挂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欠本宫一个惩罚,你还记得吗?” 丰臣千夜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记得了。只是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提过,他还以为她没有当真。 “臣记得。” 柳夷光有些羞赧,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硬气,“你记得就好,本宫听闻丰臣家子弟诚信为本,果然如此。” 难得听道她嘴里有几句好话,丰臣千夜勾了勾唇。 “我思来想去,还真有一个非常适合你的惩罚。”柳夷光握了握拳,稳定了一下心绪,道:“最近东海上有几艘大夏客船迷航,你能派人通知他们台风要来了,让他们速速离开么?” 丰臣千夜满脸疑惑:“这算是什么惩罚?” “这不是大王不让人同他们接触么……”柳夷光叹了一口气,举起了双手,道:“抱歉,这的确是我的私心。我在大夏长大,无法坐视大夏人遇害。” 丰臣千夜的眼珠子转了转,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难,这几只大夏客船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大王不让人带他们离开,也不允许他们靠岸,这事儿很有点古怪。 “他们是来找你的?” 丰臣千夜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带着些许笃定的笑意。 柳夷光哑口无言,点了点头。 “是。” “那可不成。他们若是来带你走的,我这可就算是犯了大错。”丰臣千夜坏笑道:“毕竟珺璟帝姬可是我们花国的宝贝,是花国的吉祥物啊!” 柳夷光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是你还欠我一个惩罚,这便是我给你的惩罚。”她一字一字地说,“希望你能履行这个惩罚。” 丰臣千夜眯了眯眼,往后一仰,靠上后方的案几,吊儿郎当地,“帝姬殿下就不怕臣将此话告知大王?”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令人心塞的消息 柳夷光收敛了笑意,对着他粲然一笑:“你大可一试。” 丰臣千夜心塞了,就算大王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既然千夜君不想做这个,那便换一样惩罚罢。”柳夷光含笑看着他:“近来秋风瑟瑟,雍和街上的落叶很是扎眼,你便去清扫一个月的大街罢。” …… 啥玩意儿?扫大街? “这可是做好事儿,你不能拒绝!” 柳夷光看上去十分坚持。丰臣千夜纠结得不行。 在只用别人跑一趟腿和自己亲自扫一个月大街的“艰难”抉择之后,选择了前者。 “我可说好了,我只是让人去通知他们一声,可是不会搭救他们的!” 柳夷光见他如此,还有点小感动。 “如此就足够了。”柳夷光满脸感激地看着他,“你可能不知道,那船上有一位超级厉害的厨师,在大夏很有名,我特别喜欢他的厨艺。” 丰臣千夜的眼睛发出了一道绿光…… 却警惕地看了过去:她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柳夷光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上去很是真诚。 “千夜君,太感谢你了!” 好像……不像在骗人。丰臣千夜心中跟猫爪在挠似的。大夏有名的厨师啊,他是不是会做片皮烤鸭?叫花鸡?烤乳猪? 他魂牵梦萦的美食啊! 他不由自主地擦了擦嘴角,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船上吃这些呢!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时间格外难熬。 “帝姬殿下,若无其他事情,臣现在便去准备了。毕竟,这事儿早日解决,您也能早日安心,不是么?” 柳夷光闻言,只是举起了他的随堂小考答卷,勾了勾唇道:“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昨日的上课的内容,抄五遍才能回家。”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施施然走了。留下丰臣千夜一人在烛光下凌乱。 事情还未完成,柳夷光并不能完全放下心。丰臣千夜的能力,她并不十分信服。 大王府的阅览室她也去了多次,却并未找到有关奇门遁甲术的只言片语。此阵不破,她恐怕无法自救。 梅医师已经有数日没有见着她,甚是想念,今日特意买了烤蚕蛹过来。 柳夷光一边看书一边咬着蚕蛹,却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这让梅医师甚感挫折。 “小乖乖,你什么时候没课,我们一去逛街去罢?” 柳夷光头也不抬,回道:“不逛,没意思。” “你这样不是教书就是看书,当心变成书呆子。”梅医师伸手揪了她的发髻一把,颇为幽怨地说:“你这么无趣,祁曜如何忍受得了?” “没有啊,我在他面前还挺有趣的。”柳夷光大言不惭。 “呵呵,我信你个鬼!”梅医师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心翼翼道:“我听说,稽胡要与大夏和亲,那个赫贞予有一个妹妹叫赫贞莲,她好似看上了祁曜,闹着要嫁给他呐。” 柳夷光放下手中的书。 眼神冰冷得可怕,“你说的是真的?” 梅医师呼吸一滞,“…不过,大夏并没有答应。只是赫贞莲追着祁曜跑就是了。” 她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想着这是劝她放弃祁曜的好时机,只是方才一看到她冷若冰霜的眼神,不知怎么,就不想骗她了。 便是如此,柳夷光也觉得烦躁。 祁曜看上去禁欲,其实还挺好追的…… “我看你还是放弃祁曜罢,你觉得丰臣千棠怎么样?他可是花国第一的美男子,并不比祁曜差罢……” 梅医师越说,感觉气氛越冷凝。忽而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晚膳,柳夷光没有用。她将自己关在了卧室,谁都不让进。 奚之先生默默地用完了餐,才沉着脸,去了梅医师所在的【半夏居】。 梅医师在院子里饮酒。见他过来,对着他遥遥地举了一下酒杯,“你过来了?这次又是来为你的宝贝外甥伸张正义?” “你又对她说了什么?”奚之先生有些心累。 梅医师苦笑:“只是想让她放弃祁曜而已。放心,我不可能伤害她。”只是想让她不那么辛苦而已,早点放弃,才不至于变成心魔。 奚之先生的眉头微拧:“你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给她一点时间,她自然就能忘却从前的事情。你的药,做得如何了?” 梅医师的心“咯噔”一跳,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这种药,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真当我是神医?” 他也无甚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给你的期限是月底。” “这不是还未至月底么?”梅医师的语气带着讽刺,笑容也带着讽刺。这个人,真的是一点点温柔都不曾施与给自己啊。所以,她才会那么嫉妒小叶丫头罢,至少这个对其他人都无心的人,只对她用心。 一周前,雕阴县,冷冰冰的雨水,将烽火湮灭。 祁曜看着赫贞予的投降书,脸上波澜不惊。这一仗,双方伤亡都很惨烈。 “和亲?” 祁曜的轻嗤了一声。 柳晋诚与柳晋毅心往上一提,这个赫贞予也太不要脸了,眼看着自己要输了,突然直接递上了《投降书》。皇上是高兴了,可是他们觉得憋屈啊!就好像有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的。 这封投降书将稽胡一族说得极为可怜,什么稽胡族生于苦寒之地,不懂稼穑之事,百姓受颠沛之苦,今又逢大旱,牛羊死伤十之七八,民不聊生。 又歌颂了大夏之富饶广袤,陛下之英明神武,自己如何心向往之。最后又对太子殿下大加褒奖,愿将家中最宝贝的妹妹嫁与太子殿下,换两国之和平。 朝中自然又分成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 主战派觉得此时应该乘胜追击,将稽胡一族彻底击垮。主和派认为穷寇莫追,何况对方投降的的态度如此诚恳。 不管是战是和,都不影响皇上心情好。 他的曜儿,实在太给他长脸了啊! 吵到最后要下朝了,皇上才说:“和亲之事,不可。” 主和派:…… 回到勤政殿,皇上才将祁曜的密信翻出来又看了一遍。 便对身后的宫人道:“哎,曜儿是个痴情的,看来还真的将那小丫头找回来了。” “陛下,她的身份……” 皇上脸色冷沉着,“无妨,她是伯玉的女儿,没那么容易被人摆布。” 第二百八十章 凄凄惨惨戚戚 次日,柳夷光顶着一双乌青的熊猫眼去了国子监。 丰臣千夜见她如此,掩嘴偷笑。她竟如此担忧那些客商,想来应当一夜未眠。 “叶老师,你昨日没休息好?” 丰臣千夜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嗯。”柳夷光慈爱地看向他,答道:“这不是小考将至,为师为你们担忧么?” 众人窒息。 柳夷光心里平衡了,将随堂小考的难度拔高了一截。 随堂小考结束,众人怒视丰臣千夜。有这样的同窗,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丰臣千夜:…… 娘的,黑心莲。 上完早课,午膳又只能吃食堂。这会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所以,也没差别。 “帝姬殿下,您的精神好似不太好。是不是学子们为难你了?” 那些渣渣能为难我?柳夷光哼唧了一声,回答道:“无事,昨日做噩梦,没有睡好罢了。” 吉田助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帝姬殿下也会做噩梦?臣还以为,帝姬殿下日日都是做的美梦~” 柳夷光白了他一眼,吉田助教乐仍坚持呵呵跟她贫逗,倒还真叫她心情舒畅了一些。下午,她教授国子乙班琴艺。 这乐理,她还真懂得不多。只能挑了一支曲子,自己先弹奏了一次,让他们看自己的指法,然后自己下去练习。 “叶老师,听闻您在追仙楼弹奏过一曲,竟让第五大人请您吃了一盅【佛跳墙】,我们也想听听那支曲子。” 柳夷光想了想,那日弹奏的是【化蝶】,指法不难,她也乐得轻松。便将此曲弹了一遍,凄婉缠绵的曲调,让人听得入迷。 甚至有女学子偷偷地抹眼泪。 “叶老师,这支曲子为何如此哀伤?” 柳夷光撑着下巴,道:“它诉说了一个故事。” 众人眼睛发出了绿光,柳夷光轻咳了一声:“今日是琴艺课,可不是故事课。你们赶紧练琴。” 一女学子,大着胆子,过去勾住她的胳膊,撒起娇来。“叶老师,就讲故事嘛,这也能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琴音,您说是?” 柳夷光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你们现在胆子大了。” “嘿嘿,还不是因为叶老师人美心善!”小丫头振振有词驳道。 还真有被取悦到。 柳夷光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就你这丫头嘴甜……那好,就给你们讲讲这个故事。” 这也可以?众人简直是用崇拜的眼神看向这位敢说敢做的人。 “从前,有一位名唤祝英台的女子,女扮男装去尼山求学……” 一位好学的女子立刻发问:“为何要女扮男装去上学?” 柳夷光耐着性子回答:“因为那时候,女子是不允许上学的,只有男子能上学。” “这也太过分了罢,凭什么不让女子上学?” 在场的女子都有些生气了。柳夷光扶额:“因为女子都是请的老师到府中学习,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听!” 柳夷光委实心累,囫囵将梁祝的故事讲完。 “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的途中遇上了一位名唤梁山伯的男学子,二人志同道合,结为兄弟。同窗三载后,祝英台归家,临行前,托师母许婚梁山伯,说是家中有一同胞妹妹,让梁山伯前去提亲。 可是,祝英台的父亲不知道她的心思呀,在家时已将祝英台许婚给了马太守之子马文才。梁祝二人有缘无份,为此,梁山伯一病不起,竟然就此病逝了。祝英台新婚之时,嫁衣里穿着孝服,令花轿绕道至梁山伯坟前祭奠哭诉,大约是感动了上苍,就在这时一道惊雷略过,梁山伯的坟墓竟然裂开了,祝英台跳入坟冢内,坟冢合起来时,竟从坟冢内飞出一对蝴蝶,缠缠绵绵飞向天际。后人都觉得,那是梁祝二人之魂化作的……” 故事讲完,柳夷光心里闷得难受,怎么都觉得她与祁曜就跟梁祝一样凄凄惨惨。 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不仅女生在饮泣。就连男生的眼眶都红了。 她讲故事的水平已经这么高了? “殿下,梁祝二人实在太可怜了。” 柳夷光瑟瑟发抖,她觉得自己犯了错误。这不是在教孩子们早恋么?她有罪! “其实罢,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想一想,若他们二人在求学的这三年,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想别的,这事儿不就不会发生了,你们对?”她硬着头皮说完这番话,简直犯了众怒! “叶老师,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不是也说了他们二人志同道合么?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么?而且,他们还感动了上苍。” “哎,他们感动了上苍,却没有感动叶老师,叶老师还真是铁石心肠……” 前面还很正常,后面这句,可就算是人身攻击了哦! 柳夷光的眼睛眯了眯:“你们年纪还小,对这种感情不甚了解。还是以学业为重罢!” …… 众人为有这么不近人情的老师而感到悲哀。 柳夷光一遍一遍弹奏着【化蝶】,总觉得太不吉利了! 同一时间,祁曜也在抚琴。 雕阴已经收回,他端坐在雕阴城头,一张琴,三根香。 【安魂】一曲,低沉缓慢,平静安详。那些飘荡在雕阴城上空的可怜亡灵,你们可以得以安息了。 “太子殿下,咱们终于可以班师回朝了。” 此时此刻,常星仍是激动的。亲历了战争,才知道战争之惨烈。也只有亲历之人,才知道那些被记录伤亡的冰冷数字,是一个个的活人呐。 “不,还未完。” 祁曜的心情格外沉重。雕阴全城十万百姓被赫贞予屠杀殆尽,如今,赫贞予已经退出了大夏的土地,可他仍然不放心。 在与赫贞予交手的过程中,他发现赫贞予并不是一个善于用兵的人,与他之前攻占雕阴时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他不得不怀疑,赫贞予背后有人。 他不愿意这么猜测,但是,为何偏偏这么巧,奚之先生甫一出海,赫贞予就好似用兵便破绽百出,行事也没有了章法? 常星忍不住叹息,太子殿下这回可遭了大罪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不好好补补可不行。 “再过不久,东海上便有台风。他们还是半点消息也无。”祁曜放眼看向苍茫天际,“本宫好似找不到她了。” 常星的眼睛一红:“太子殿下您放宽心,阿柳姑娘聪明伶俐,说不定她自己能想办法回来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受人之托 东海之上,仍在漂泊的船只显得有些凄凉。 童颂面有焦急之色,“此时正值台风季,也不知何时风暴来,我们需要先找地方停靠,或是返航。” 石林却是不肯听,还未完成任务,如何能返航?况且,现在天气这么好,不像是有风暴来临的样子。 童颂记得跳脚,只能去找端亲王世子。 “台风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能击垮我的【铁将军号】不成?”祁曜正半坐半卧饮酒作乐,虽则他也很想返航,可是他才刚接到传书,元朗他都攻下了雕阴,还让稽胡主动送上公主来和亲,多么威风。自己这儿却没有一点进展,好像有点太过丢脸了。自己这个时候撤退,回去也无颜面对元朗,还不如在这儿耗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也就童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些都是特么的是大爷,就他一个孙子,罢了,罢了,就算是死,能跟端亲王世子死在一起,也特么的值了! 这个想法虽然很是洒脱,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令人想要自救。娘的,之前听闻有商船在东海迷航,有船只前来为他们指路。怎么他们在此处也停留了这么久了,怎么半艘其他的船都没有遇上过? 是夜,海风凌冽,皓月当空。 童颂裹着棉被坐在甲班上,忧郁地看向天空。 忽而,有一道光束映照过来,给漆黑的夜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腾地站起来,靠近栏杆,往光束映照而来的方向看去,是一搜小船。在这惊涛狂浪中如势如破竹。这船还真不一般。 “船上的!可以听到我说话么?” 童颂一听,这人说的是大夏话,他是大夏人么?心中一喜,对着下方吼道:“听得到,阁下有何指教?” “先拉我上船!” 童颂警惕地看向他们,这个时节,就算是海盗也不会出海,可保不齐,海盗也盯上他们一段时间了。 他的声音不小,船内睡着的人都被惊醒了。柳晋勤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出什么事情了?” 外头海风一吹,他打了一个激灵。却也顾不得寒冷,走到童颂身边,问道:“什么事儿?” “哦,他们想上船。” 童颂顺手一指,柳晋勤顺道一看。 这样小的船就敢在往海上跑?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兄弟,你的船是不是出问题了?” 小船上的丰臣千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踢了前面的人一脚,道:“跟他们说,小爷是来给他们指路的。” 前方的人立即声嘶力竭的喊话,却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柳晋勤他们几个倒是听明白了,他与石林对视了一眼,石林道:“让他们上来罢。” 童颂犹豫闻道:“要不要再想想,万一是海盗呢?” “海盗?那不更好,咱们顺道做做好事。”说完,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这些时日还真有点憋疯了,海盗来了正好揍一顿,撒撒火儿。 船员放下了绳索,丰臣千夜攀援着上了船。见到船上之人,“嘶”了一声,怎么大夏的男子都生得这般魁梧壮硕? “你们当家人呢?我要见他。” 他都亲自来了,对方怎么着都得给他整点酒菜招待着? 石林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此人说的是大夏官话,穿的是绫罗绸缎。 小小年纪,说话却不是一般嚣张。 “小兄弟,看来你不懂大夏的规矩,上了船,好歹也要自报家门。”石林是祁曜的侍卫,即便有几分高手的痞气,但日积月累总归吸收了几分祁曜身上的浩然正气,气质这一块,还是拿捏得稳稳的。 丰臣千夜眼睛都快要长到头顶上了,没好气道:“是来救你们的,就当老子是观音菩萨行不行?” …… 比端亲王世子还狂。 得,就交给那位爷,他们估计谈得来。 柳晋勤勾唇一笑,怎么看怎么邪恶。 “得,小善人,你跟我来。” 丰臣千夜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甭提这架子摆得有多大了。 祁岩睡眠本就浅,听到有动静,便在新竹的伺候下起了身,此时神色恹恹,心中搓火儿。 “世子,有一位小兄弟求见。” 祁岩慵懒中带着一股怨气,正衬得一双美目期艾动人。 丰臣千夜如招雷击。这个小美人儿是谁? “是你要见本世子?” 妖孽啊!他竟然是位男子?哦,他还当真穿的是男装,只是衣服花色艳了些。 丰臣千夜收起惊艳的神情,道:“小爷要见的是当家人,你是吗?” 祁岩面色不虞,这小子还挺横!他坐直了身子,目光转寒。幽幽道:“你不认识本世子?你不是大夏人?” 丰臣千夜都要被他气笑了:“大夏人就该都认识你?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太子殿下,还是大夏第一美男子祁岩?” 祁岩被他口中这个“大夏第一美男子”给取悦到了,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看着他。好似在看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新竹愣了愣,不由得偷偷笑了。 丰臣千夜脸涨得通红。“你该不会真的是……那个……祁岩罢?” “放肆!世子的名讳可是你能宣之于口的?”柳晋勤尽职尽责,做好世子的侍卫。 丰臣千夜扶额骂道:“娘的,又被帝姬给摆了一道。” 祁岩一下就抓到了重点,帝姬?大夏已经不称“帝姬”久矣。这人不是大夏人! 不是大夏人,却会说大夏官话…… 哈哈哈,好像已经摸到了蛛丝马迹! “老三,不要这么凶,吓到我们的小兄弟可就不好了。”祁岩喜逐颜开,笑得像花儿一样,美丽非凡。 丰臣千夜又是一愣。这人好看得也忒犯规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笑得还这么好看。丰臣千夜轻咳了一声:“行了,我只是受人之托,来告诉你们一声,不日将有台风过境,你们还是快快离去罢。” 祁岩装作感激涕零,连连道谢,然后又露出了哀愁的模样:“可是,大夏路途遥远,说不定我们还未回到大夏,风暴就已经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丰臣千夜摊手:“这就不归我管了,反正我只是受人之托来告诉你们一声。” 受人之托,他说过两次了。 “她还好吗?”祁岩忽而问道。 “挺好的。” …… 丰臣千夜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要吃烤鸭就要吃烤鸭~ 祁岩美目含笑,笑容透露出一丝精明。 “所以你住在岛上?” 丰臣千夜默不作声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打听。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被挑衅了。可他现在一点都不生气。 “你就说说她在岛上是不是过得特好?吃着新鲜蔬菜,睡着柔软的大床。” 丰臣千夜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毕竟是花国的帝姬殿下。 “我就知道那个无情的女人!那个小白眼狼!她肯定过的特舒坦!”祁岩几乎是用控诉的语气说这些话。 丰臣千夜听了,怎么觉得他的怨气很大? 如今再看这个美人,心里舒坦多了。他拿眼睛瞥过去,“听说你这船上有个特别有名的厨子……” “有有有。”祁岩对新竹道:“却让厨娘做几几样好菜来,再温一壶好酒来!” 丰臣千夜见他如此上道,态度也和软了一些。 祁岩若是想跟谁好,那绝对不会让对方逃脱自己的手掌心。尤其是他在丰臣千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可太知道怎么去安抚他了。 “你瞧我。跟小兄弟这么投契,却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呢。” 丰臣千夜够了勾唇,仰着下巴道:“丰臣千夜。” 好生奇怪的姓氏。 “千夜贤弟,幸会幸会!” 听到“千夜贤弟”这样的称呼,丰臣千夜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只在大夏的戏文里听人如此称呼。被他这么喊出来,当真十分有趣。 “祁岩贤兄,幸会幸会!” 祁岩憋着一口气,这土包子,居然敢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两人兄友弟恭了一阵,祁岩笑道:“定是柳夷光那小丫头告诉你我这儿有厨子的!我跟你说不是我吹我这厨子。是大夏鼎鼎有名的,做出来的菜那叫一个绝!便给个神仙让我当我都不换!” 丰臣千夜听了眼睛就更亮了,在同他说话时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柳夷光是谁,我并不认得。是帝姬殿下同我说的。” 祁岩还真觉得有点可惜,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志同道合的,却注定不能以诚相待。 “帝姬殿下?我好似并不认识什么帝姬殿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丰臣千夜狐疑地看着他:“帝姬殿下姓叶。” 祁岩的想法得到证实,同样的,他也有点不敢相信。不是,她怎么就变成了帝姬殿下? 看他恍然大悟的样子。丰臣千夜便知晓他识得帝姬殿下。心下决定,不管他问什么自己绝不多言了。反正他只是想来蹭一顿大夏最有名的厨师做的菜。吃完了他就走! “那奚之先生还好吗?说实话,我还挺想他老人家的。”祁岩叫他不说话,便自己个儿自言自语,“哎,他毕竟上了岁数,在这潮湿之地住着,也不知道身体受得了受不了。” …… 对着大王那张脸,你还说的出来他上了岁数,你还是真的应当去看看眼睛。 丰臣千夜打定主意不说话,似笑而非看着他,有些戏谑,有些警惕。 还真不是笨人!祁岩倒也不觉得挫败。待会儿小菜一吃小酒一喝,怎么着都能撬出一道口子来。 随同丰臣千夜前来的侍卫心急得不行,郎君这是奔着坑死他们去的哇! 来通知他们一声,领他们走出迷障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吃酒?是生怕他们不给他下套吗? 石林紧紧地盯着这几个侍卫,若非不知道他们是否留了后手,他现在就想抓个舌头。 待厨娘做好了两道菜,新竹便端了上了案几,对祁岩道:“世子,您与客人先用,其他的菜陆续上来。” 丰臣千夜看着这两道菜,眼神颇有些失望。 “怎么没有烤乳猪?怎么没有片皮烤鸭?” 听到烤鸭,祁岩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是呢,他刚迷上吃片皮烤鸭,还没吃够吃过瘾呢,就被发配到这里了! “烤乳猪与片皮烤鸭都需要特殊的炉子才能做!船上没这个条件!不过这不是有鸭子么,味道也不错!” 新竹给他们倒上了酒,这酒壶是阴阳壶,一边装着蜜儿酒,一边装着柳三哥一直舍不得喝的三清酒,烈的嘞! 这是世子作弊的惯用伎俩。 丰臣千夜饮了一口,辛辣的酒香霸道地从舌尖窜上了脑门儿,熏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大夏的酒还真不一般!偷偷看一眼祁岩,他仿若在喝蜜水般,甚至还咂摸了一下滋味。 输人不输阵,他也咂摸了一下,可越咂摸嗓子就越疼。他夹了一口菜来吃。 “嘭!” 太好吃了!鲜味极佳,肉质酥烂,果然是大夏最有名的厨子! “这是什么菜?” “神仙鸭子。”祁岩介绍道,“这道菜可是在灶上隔水蒸了半日,真正的原汤原汁原味!” 这道神仙鸭子的做法还是柳夷光给地呢,不过,他没有说这些多余的话。 丰臣千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鸭子,整个人都好似要飞起来了! 哎,花国什么都好,就是在吃食上太不讲究了!就如他们家,提倡用餐简朴,他父亲最爱的就是茶泡饭,冬日用热茶,夏日用冷茶。所以,他还挺喜欢在学堂用膳。 直到有一日他去了追仙楼,吃到了大夏菜,当即惊为天人,他才觉得自己的味蕾苏醒了。 这道菜,比追仙楼的菜还要好吃,他都不知如何形容了。 或许只能说这道菜让他的味蕾重生了。 真不知道,片皮烤鸭该是如何美味了!丰臣千夜恨不得现在就随着他们的船一起去大夏! 接下来的几道菜,厨娘都做得很用心,尤其是,有柳晋勤在一旁出谋划策,给了厨娘不少灵感,这做出来的菜,简直就是艺术品!色香味俱全! 每上一道菜,丰臣千夜的表情就更沉醉一分。 “祁岩贤兄,我真是太羡慕你了!”丰臣千夜用力地抓着祁岩的衣袖不放,“不是羡慕,是嫉妒!我可太嫉妒你了!呜呜,我最近太惨了,一顿像样的东西都没吃到过,好不容易看到一尾大鱼,还被帝姬给抢了!她还抢了我的梅花鹿!我的烤鹿肉啊~~~” 越说越心塞,竟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祁岩额上的青筋暴起,该死的,能不能不要在老子的袖子上擦鼻涕,恶心死了! “要不,祁岩贤兄,你带我去大夏罢!我想去吃烤鸭!” 祁岩:…… 这有个人质自动送上门儿,不要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自己这一个月的漂泊?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听听这是人话么? 甲板上被海风冷冷拍打着的侍卫觉得,这冰冷的风都没有自家郎君说出的话让人心寒…… 那边,还有人不断勾着。 “好啊,除了烤鸭,大夏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吃过鱼汁糊粉么?吃过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吃过: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么?”祁岩想都不想,念出了一串菜名儿,身边这个小崽子眼睛更绿了。 “郎君,时辰不早了。”侍卫兢兢业业地提醒。 丰臣千夜连连摆手:“你们自己回去,我要跟随祁岩贤兄去大夏。反正,我们迟早也是要去大夏的……” 侍卫眼皮猛跳。 迟早要去大夏?祁岩的眼神微寒。觊觎大夏,就是觊觎他的身份地位和财富啊~而身份地位和财富,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命!当一个合格的纨绔,权和财缺一不可! “抱歉,我们要带郎君走了。” 听到侍卫的话,丰臣千夜立即死死抱着祁岩的胳膊,祁岩整个人都快要炸起来了,很好,等你落入老子手里,看老子不折磨死你这个小崽子! 祁岩心中将他骂了一遍,也将这笔账算到了柳夷光头上。 海风呼啸,浪都拍打到了甲板上。侍卫心中一惊,伸头去看海中的小船,此时哪里还有小船的影子…… “你们将船弄到哪里去了?” 柳晋勤茫然地眨眨眼睛:“嗯?怎么了?” 可惜演技太差,童颂都不忍直视。 “你们想做什么?大夏人就是这么不讲信誉的么?”侍卫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对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事情! 柳晋勤表情带着些无奈:“海上风浪太大,这样的小船是很容易被掀翻的。”说着他还好心地安慰他:“没事,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童颂:柳大人,您可以稍稍粉饰一下自己的狼子野心。 侍卫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劝你们好自为之。” “哦?”石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刚刚不小心被发现,有一艘大船跟着你们,咱们还以为是海盗,就顺便见义勇为……” 侍卫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石林身上还带着血腥之气,“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杀人。” 不等侍卫动手,几个船员就已经将这几个侍卫给制服了。那麻绳捆着,扔到了船舱里。 “世子,已经全都处理干净了。” 祁岩闻言,立刻甩开了身上粘扒的小崽子,咬牙切齿道:“把他给老子捆起来,快!” 柳晋勤早就准备好了麻绳,得了吩咐,立即就将人给绑了。 丰臣千夜虽是醉了,却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大喊道:“外面的人,你们都死了,还不快进来!” 自然是无人应答。 丰臣千夜酒醒了一大半,愤愤地看向祁岩:“该死的,你胆敢给老子下套!” 祁岩走过去,掐住他的下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爷爷的酒菜哪是那么好吃的?” “反正老子什么都不会说,就算你杀了老子,老子也不会说!” 倒是硬气。 祁岩冷笑。 “爷爷管你说不说,你手下那么多人,总有会开口的。还真把自己当瓣蒜了!” 祁岩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对新竹道:“换身衣裳。” 狗东西,居然嫌弃老子。丰臣千夜暗暗发誓,要是祁岩落入他的手里,他定要将他的狗爪子打断! 提心吊胆一夜的柳夷光,眼下的乌青更严重了。千雪见了都不忍心,道:“帝姬殿下不如告假休息一日罢?身子要紧。” 柳夷光摇摇头,声音虚浮:“无妨无妨,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不能给教师队伍丢脸。” …… 帝姬殿下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上午没有国子甲班的课,柳夷光在甲班门口转了一圈儿,丰臣千夜没来。也没有接到丰臣家告假的讯息。 柳夷光心情七上八下,他昨夜是真的行动了? 不过是让他去通知一声,不应该彻夜不归? 一整天,她都有些恍神。直至下学,她仍有些心绪不宁。最终还是决定先去丰臣家打听一下。 丰臣夫人本就心急,见她过来,一口气闷在胸口,“帝姬殿下,委实抱歉,小儿突发急症,臣妇心急,竟忘了去国子学告假。” “生病了?”柳夷光将信将疑,却也一本正经地说:“本宫倒是学过医术,不如给他看看?” 丰臣夫人忍着气,道:“不必了,医师已经瞧过了,让他静养着。” “静养”二字咬得分外用力。 柳夷光若有所思,丰臣夫人心里有事儿,见她这个表情,还以为她又想着要将老七赶出国子学的事,脸上的表情也挂不住了。 “帝姬殿下,天色不早了……” 柳夷光目光一凝,沉声道:“告辞。” 唬得丰臣夫人一阵心惊肉跳,好像又惹帝姬殿下不快了? 只是这会儿,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了。老七这个魔星,居然枉顾大王之令,去为大夏客船引航,还被俘了,这事儿若是叫大王知道了,丰臣家恐怕都保不住他。 想到这里,丰臣夫人忍不住泪水涟涟。 两位儿媳相互交换了眼色,纷纷前去送帝姬殿下。两位心里也有些怨气,婆婆平日倒是十分明事理,只是太过惯着孩子,上回已经因为老七得罪了帝姬殿下,大王表面上只是给老七送了一把戒尺,但寻了机会还是损了老大老二一顿。这回竟又得罪了帝姬殿下…… 方至府门口,便遇上了丰臣千棠。 丰臣千棠面有倦色,可还是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帝姬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柳夷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嗯。” 显然心中不快。丰臣千棠也知道自家母亲的性子,眼神暗了暗。 丰臣千棠寻了一个酒肆,要了一个雅间儿,两人容貌气质都非常人可比,进去时,还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那是千棠君和帝姬殿下,真如观音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般,看上去很般配!” “可不是么?先前觉得千棠君容貌过甚,还怕找不到与他相配的女子呢,现在瞧着帝姬殿下就很合适。” “你们难道没有瞧出来,他们二人气氛不对劲?听说丰臣夫人不是很喜欢帝姬殿下……” “呵,丰臣家居然嫌弃帝姬殿下,未免自视甚高了!” 柳夷光自是没有听到吃瓜群众的这些议论,不过千雪站在外面听了不少。心情实在复杂。 第二百八十四章 做个交易~ “帝姬殿下还未用晚膳罢?”丰臣千棠仍一派谦和。 柳夷光摆手:“千棠君,有话直言罢。”她最烦与人虚与委蛇,尤其是现在,她很想知道丰臣千夜出了什么事。 丰臣千棠看向她,愣了一会儿,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大夏的文化教育,言行举止都与大夏人一样,他相信即便现在将他送到大夏,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大夏人。 可是在大夏长大的帝姬殿下,好似没有大夏的婉约的特质,行事直来直往,有时候似乎也不在乎别人的颜面。 “千棠君……”柳夷光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已经有一些不耐烦了。 丰臣千棠回神,道:“帝姬殿下直爽,臣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正色道:“七弟昨夜去拜访海上的大夏人,是否受帝姬殿下所托?” 柳夷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被他这么询问,她也没有退缩:“是。” “他昨日彻夜未归。”丰臣千棠有些气恼地看向她,“帝姬殿下,你难道不知他的性子,怎敢让他去做这些事?” 柳夷光手指敲着案几,冷静的看着他,多少显得有些凉薄。 “我不找他,难道还找你么?你会去做这些事情么?”柳夷光话语间颇有些讽刺,都是大尾巴狼,搁这儿装什么人类的好朋友? 丰臣千棠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震惊了。 “臣一时心急出口无状,还请帝姬殿下不要见怪。只是,七弟昨日也带了不少人手过去,却全都杳无音讯,臣想问问天下。那些大夏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柳夷光眼中迸发出神采,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后来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千棠君,你很担心千夜君?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丰臣千棠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帝姬殿下想如何?” “我只需要你送我上船。”柳夷光道。 丰臣千棠震惊无比:“帝姬殿下想回大夏?”可是为什么呢?花国不好么?大王都快要将她宠上天,她在花果的地位仅次于大王。身份权利和拥有的财富与在大夏时不可同日而语。他为了和星期天天的要回大夏?这太不合常理了。 柳夷光只是点了点头。 丰臣千棠想了想,道:“帝姬殿下为何如此心急?大夏迟早都会去的。” 柳夷光将他说的话在嘴中咀嚼了几次,忽而瞪大了眼睛。花国果然狼子野心! 做梦! 丰臣千棠见他的表情如此惊异,眯了眯眼睛,对去大夏这一事上,显然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帝姬殿下是想要【回家】,而他们是想要【安家】。 小岛是不错,可总是受台风地动之苦。到底不如大夏宜居。 “您已经是我花国的帝姬殿下,便与大夏无关了!请帝姬殿下自重!” 丰臣千棠这一番话不可谓不严厉。 柳夷光却无畏无惧。回视他:“我无意与你争辩。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将我送上船换丰臣千夜,不然你可能就得去大夏寻他了。哦对了,要是叫我舅舅知道。恐怕你也不用去寻他了。” 丰臣千棠仿佛听到了自己面具龟裂的声音,为什维持不住温柔谦和的模样了。 “臣绝不会违背大王的旨意!”丰臣千棠斩钉截铁地说。 柳夷光哂笑,站起身来:“如此,你我便没什么好谈的。如今有千夜君在船上,他们一定能平安度过即将来临的台风季,我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我先走了,千棠君如果想通了,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过我想,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雅间的门打开,千雪看到的是满脸洋溢着胜利喜悦的帝姬殿下,心道,怎么进去了一趟,出来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不止她看出来了。就连吃瓜群众都看出来了。帝姬殿下沉脸进来笑脸出门,也不知道千棠君你是如何哄她欢心的。 然而,丰臣千棠出来时,脸色却并不好,温润如玉的气质好似沾染了风霜,冷得让人害怕。 在一楼作为吃瓜群众一员的第五大人眼中带着一丝兴味。这两人,有猫腻。 却不是与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猫腻。 柳夷光回到望仙宫后,就琢磨着如何给丰臣千棠施压。 晚膳时,奚之先生见盯着乌青眼却她面有喜色,忍不住问道:“今日有何喜事?”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柳夷光道:“倒也不足挂齿。只是今日丰臣千夜没来上课,随堂小考的平均水准提升了一截。” 这说得还真不是假话,丰臣千夜没来,她将随堂小考的难度降低了几个水平,一个留堂的人都没有。 奚之先生倒也没问起他为何不去学堂的事情。 蒙混过关。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香甜。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丰臣千夜会去送一波。她以为他会随便遣一位跑腿,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去了!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如果船上之人知晓祁岩的德行,就能发现,丰臣千夜不可能是商人之子。而是权和财养起来的……大纨绔!与祁岩的构造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眠后的柳夷光简直容光焕发,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圣光。 早膳,她甚至为自己做了一个手抓饼,里面放了鸡蛋酥肉和几根菘菜叶。闻起来就特别香。 午膳时,大家又能以猜测帝姬殿下吃什么为乐。 柳夷光刚吃了几枚寿司,就听到有人传告丰臣千棠前来拜见。 千棠君可是国子监的优秀学子,也时常会被请回国子监为大家提供科举考试的方法。他来国子监也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居然是来拜访帝姬殿下的! 吉田助教眼中旺盛求知欲在闪闪发亮。柳夷光接收到他的讯息,却不肯讲一个字。 柳夷光将他带去僻静处,故作老成似的,形容肃杀:“千棠君已经想好了?” 丰臣千棠刚见着她,便看出来了她焕发生机般的面色,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赶情这位昨日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还睡得想!他昨儿一晚,将她说的话拍烂了嚼碎了,一字一字的咽下去,压根儿就没有睡着。 “是。” 丰臣千棠面有颓色,艰难道:“如今只能为了忠君而放弃他……” ……… 船上的丰臣千夜莫名其妙地颤了颤:哥哥们,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救救我……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伯牙子期 “哦,那就是没得聊了。” 柳夷光酷酷地转身就走,爽快利落得让丰臣千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边走边遗憾的想,哎,还是太过高估丰臣千夜的价值了。 不过也只是有点遗憾而已,回大夏的事情,还得重新绸缪。 下学之后,她也未回大王府,而是去了追仙楼,去吃前一天定下的佛跳墙。为了不显得特别孤单,她还邀请了国子学的五位助教。 国子学助教的品级不高,却备受尊崇,一行人在追仙楼也相当惹眼。 “这定是帝姬殿下宴请同僚,看来她在国子学的人缘还不错。” “岂止不错,樱井祭酒提起她都赞不绝口。” 听到众人议论,第五大人轻轻笑了一声。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没看错,第五大人是会笑的…… 柳夷光本就喜欢请客吃饭,大方得很,点的菜又都符合大家的口味。这就十分有心了。 “帝姬殿下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一日都喜气洋洋的。” 大家在国子监相处得愉快,而且他们发现,她其实没有什么帝姬殿下的架子,平易近人得很,他们喊“帝姬殿下”时,带着一股戏谑的亲昵。 “还真有。”柳夷光促狭笑道,“可惜,不能与旁人分享。” 这对热衷打听的吉田助教抓心挠肺的。只是,不管怎么打探,她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委实令人心寒。 柳夷光知道自己的酒量,今日可是一滴未沾,抱着佛跳墙吃得特别投入。 “帝姬殿下用一曲【化蝶】换了第五大人的一盅【佛跳墙】,这可时被传为一段佳话呢!”吉田助教啧啧一声,“方才臣好似看到第五大人在楼下用膳,殿下何不再弹奏一曲,看看第五大人会不会再送东西过来?” 柳夷光惊了,吉田助教这是什么癖好? 其他人也附和。 “第五大人太过清冷,只对帝姬殿下示好过。” “真想看看第五大人破例的样子。”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 柳夷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接着就被他们拱上了琴台。 自己会的曲子可真的不多…… 想了想,弹奏了一曲【将进酒】,契合现在的氛围。 真真的快意,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气息扰了琴音。 一曲终了,追仙楼发出一阵欢呼声。应当是为她喝彩。 “满意了?” 这如何叫人不满意? 他们是听过她弹奏【化蝶】的,只是这首曲子的曲风与【化蝶】完全不同。这首曲子的意境更为恢弘,说句不恰当的,这样的心境,便是男儿也世间少有,何况女子乎?他们简直对帝姬殿下刮目相看。 “太好了!” 能艇上这么一曲,就是这一桌他们来请都值啊! 正这么想着,便有小二过来,面带激动地说:“殿下,有人为您加餐。” 柳夷光一愣,难不成真是第五大人?难不成她要与第五大人发展一段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绝美友情。 这对缺朋少友的柳夷光来说,感觉不要太良好。 不过她还是要顾及一下自己的人设,很是淡定地说:“端上来罢。” “快,都端上来!” 都?柳夷光疑惑不解。 待菜肴如流水线一样涌入之后,她呆愣了一会儿,这是……给她另备了一桌宴席罢?比她刚才自己点的那桌丰盛三倍! …… 小二道:“三村郎君送【壳烤蟹黄】一份,大高郎君送【紫苏鸡肉串】一份,小西郎君送【鲜虾天妇罗】一份……” 助教们都被他们的操作惊呆了。 这起码有三十多道菜了罢,岂非有三十多人为帝姬殿下倾倒? 这么想着,他们仿佛见证了一个不得了的时刻! 柳夷光满脸愠怒,“他们什么意思?真把我当卖艺的了?” 小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这壶酒,呐呐道:“第五大人为您送来一壶酒。” 柳夷光脸色微微一变,“哈,看来只有第五大人懂得本宫的琴音!”柳夷光点了一壶酒,对小二道:“麻烦将酒送给第五大人。” 小二犹豫:“第五大人不饮酒。” 柳夷光勾了勾唇:“去。”她应当会喝。 “将进酒,杯莫停。来大家继续喝!” 她这一曲,倒是将气氛给闹了起来。助教们把酒言欢。 柳夷光端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下楼,便是在雅间坐着的贵客都纷纷到了走廊上一观殿下的风采。 她也不常做这种事,此时也有些羞涩。柳夷光四处张望,看到了第五大人,大步走了过去。第五大人微微有些晃神。 “第五拜见帝姬殿下。” 柳夷光虚扶了她一把,道:“第五大人不必多礼。” “多谢第五大人赠酒,我敬第五大人一杯。”第五大人给她挑的是桃花蜜酒,并不十分醉人。 第五大人见店小二拿了一壶酒过来,还当她并未收自己赠的酒。原来,她桌上这一壶,是回赠。 “第五大人听出了我琴中醉意?”柳夷光笑问道。 “啊,臣还当是借酒装疯。”说得煞有介事。 柳夷光竟然秒懂她的幽默,“咯咯”地笑出了声。委实将帝姬的礼仪抛却了。 围观者:帝姬殿下,您听不出来,第五大人是在骂你? 柳夷光:尔等凡夫俗子,哪里懂得我二人灵魂相通? 第五大人见她笑了,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非常柔和的弧度。 两人同饮,这画面怎么就这么好看? 酒一下肚,她的脸上便生出两朵红云。“第五大人一人用膳?” “嗯。” “介意多一个人?” “不。” 柳夷光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见周围的人都看向这里,她悠哉悠哉地道:“方才将本宫当成要饭的,现在是将本宫当成耍猴的?” 围观者收回视线,雅间的都纷纷溜回了房。 “可要为殿下加两个菜?” 两人似是交往了许久的老朋友,相处得很自然。 柳夷光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拿自己的手帕擦了擦,一边回道:“不用,你这几个菜甚好。” 第五大人盛了一些佛跳墙,放到了她的面前。 “多谢,我就不客气了。” 她本来就是来吃佛跳墙的,这一味,一旦沾上了,隔三差五的就想吃那么一顿。 “第五大人也喜欢佛跳墙?” “嗯,三日不食,便会患上相思疾。” 第二百八十六章 火冒三丈的奚之先生 “同意。”柳夷光又小声地说,“不过这里的【佛跳墙】也不是很正宗,以后我给你做一顿,保准比这个好吃。” 第五大人只是微微一愣,便回了一声:“好。” 不过事后,她也觉得有点晕,事情怎么就发生到了这一步呢? 助教们都醉得不省人事,柳夷光只得明侍卫将人都送回去。 第五大人将她送上马车,二人才告别。 “第五人还挺好相处的。”柳夷光带着些怀念地说道。 千雪的脸色很是精彩,真不懂帝姬殿下怎么想的,明明今日又那么多郎君送了菜品来,她居然将人都损了一通。 有好些,还是花国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而且人家都没有婚约! “帝姬殿下,您可知道您今日吓退了多少爱慕者?” 柳夷光惊讶地看过去,“胡说,本宫哪来的爱慕者?请让我独自美丽!” …… 千雪默然无语。 回到大王府,便有宫人禀报:“大王口谕,帝姬殿下若是回宫,便去一趟逍遥宫。” 柳夷光换了一身衣衫,这才往逍遥宫去了。 就还挺坦然的。 柳夷光这还是第一次到他的逍遥宫,去了才发现,逍遥宫其实比她的望仙宫大不了多少,也不知是望仙宫的规制僭越了,还是逍遥宫太过低调了。 “舅舅,用过晚膳了么?” 奚之先生神情颇为幽怨,“不错,还知道问一声。” 柳夷光讨好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是很关心你的。” 奚之先生冷哼了一声。 “今日心情不错。” 柳夷光咧嘴一笑,“的确不错。”她思忖着,舅舅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笑得就越发天真烂漫可爱了,仿佛这样,奚之先生就不能拿她怎么办了。 “出息了,都知道借力了。坑一个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柳夷光不满道:“我只比他大一两岁……也算是孩子。不如舅舅只当是孩子打打闹闹,反正我们这些小猴子怎么也翻不出您这位大佛的手掌心不是?” 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比喻?奚之先生伸手,用指关节在她头上琢了两下,疼得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去国子学也是为了给千夜那混蛋小子下套?” 柳夷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狗腿道:“什么都瞒不住舅舅的眼睛。舅舅英明神武。” 随侍的宫人打了个激灵,这甥舅二人都无救了。委实怕膈应,他还是默默地退下了。 “祁曜祁岩手都黑,丰臣家有意放弃丰臣千夜,对花国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奚之先生淡淡地看向她。 柳夷光心中发冷。 “这事情是丰臣大人告诉您的?” 他虽没有回答,可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她说对了。 她这会儿是真心实意为丰臣千夜感到悲哀。 舅舅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想必这回是祁岩带船队寻她。 祁岩应当不会要了丰臣千夜的命,可能会想办法从他那儿套出上岛的方法,或是将人带到祁曜面前显摆。 奚之先生只是对她挑的这个人选不满意,丰臣千夜是个没脑子的,她居然只有策反一个没脑子的人的能耐! “想当年,我打江山的时候,只身前往丰臣家,说服了当家人……” 原来只是打算在自己面前秀一把自己的神操作。 其实你们这些天赋异禀之人大可低调一点!柳夷光脸上挂着招牌营业微笑。 “舅舅,您若无事,就洗洗睡,您这一把年纪了,还是要注意休息。” 她发誓,自己绝对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奚之先生顺势说道:“你也知道我已是一把老骨头,可我的大业还未成。我也只有你一个血脉亲人……” 柳夷光越听越想捂住耳朵。 “再说,这江山迟早都是你的!” 听到最后,柳夷光整个人都石化在原地,什么叫这江山迟早都是我的? “舅舅,我当个公主都费劲,您还想让我当女王?”她大笑起来,“您可别开这种玩笑,您的王位,还是留给您的儿子女儿继承罢!” 奚之先生神色严肃,“你不要也得要,这是他们祁氏欠你的!” “我的舅舅欸,我不想同你争辩。不过,不管哪个朝代,都没有外甥女接舅舅的班儿的道理。您若是能打下这个江山,就给您的儿子女儿。” 说些,柳夷光又叹息道:“您说,您整这么麻烦做什么,您要我做女帝,将来还是我的儿女做这个皇帝。这与我嫁给祁曜的结果不是一样的么?您这条路风险大不说,还劳民伤财。” 奚之先生气得又在她的脑袋上啄了两下。 “那能一样吗?!一个姓叶,一个姓祁!” 说完他烦躁地挥挥手:“滚滚滚!” …… 柳夷光淡定地挥一挥衣袖,临走前还特意关照了一下:“舅舅,您早点休息。千万要做个好梦!” 总觉得她是在诅咒人…… 奚之先生都快要维持不住自己风度翩翩的形象了。想嫁给祁曜,没门儿! 待她走了,奚之先生对随侍的宫人道:“请梅医师过来!” 梅医师这段时间都在专心制药,是药三分毒,她只是想将这丸药的毒性减至最低。 听到大王传唤,梅医师施施然起身,衣服也没有换一身,就随着宫人去了逍遥宫。 叫他一副高高在上又明显受挫了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同小叶丫头置气了。 “那药到底做得如何了?” 梅医师斟酌地回答:“这么说,这药已经有孟婆汤的功效了,不过因为药毒会损伤智力,吃了兴许会变成三岁小孩儿。” 奚之先生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咆哮道:“那不就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梅医师揉揉耳朵,无辜地眨眨眼睛。除了让人变傻,忘却从前的事情,她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说实话,现在这药的效果,跟在脑子上闷一棍子的效果差不多…… “也不能说没有……您要的效果,不也能达到么?” 若气能化形,恐怕他头顶上现在正燃着熊熊烈火。 真是,这大王宫的两个女人,没一个能叫人省心的! “滚滚滚,你也滚!” 梅医师听到这个“也”字,反而有一点开心,自己这是与小叶丫头享受同一待遇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奚之先生将最后的这层窗户纸挑破了,柳夷光反倒有种心落到实处的感觉。不过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心还挺大的。 今日去了逍遥宫,她好像才真的明白了,舅舅是不会真的伤害她的。他一直都是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碧波蓝海,祁岩气急败坏,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些岛人骨头这么硬。不管如何折磨,都不肯吐露上岛的方法。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先带人回大夏,为了安全起见,只带了丰臣千夜这一个人质。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大夏。 丰臣千夜这个小憨憨一点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下了船,便问道:“在哪儿能吃到片皮烤鸭?” 祁岩冷笑了一声,“可真够有脸的,当了俘虏还惦记着吃食。” 丰臣千夜冷哼了一声,回怼道:“别急你们迟早也有成为俘虏的一天。” 祁岩暴脾气一上来,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小兔崽子,都半个月了,还没学乖呢?” 丰臣千夜深深觉得,此人比自己三哥,差了不是一丝半点。他当初分明是瞎了眼。 正这么想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人。 他的面容冷硬似铁,举止却端庄雅致至极,仿若天神下凡。 丰臣千夜不由得收敛了几分脸上的吊儿郎当,端肃起来。 祁岩一见着他,便要扑上去。可是才要靠近时,立即止住了脚步。怎么才短短月余未见,元朗的气势就比以前更盛了,他都不敢在他面前瞎胡闹。 祁曜似是不解,在祁岩肩膀上拍了一把,“谢谢,辛苦了。” 祁岩忽而脸红了,当初誓言旦旦一定要帮他把人带回来,现在却…… 他这般郑重地道谢,委实令他难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是我去,也未必能做到你这样。”祁曜的感谢真心实意。他知道子彦多娇贵,在船上的吃穿用度只能从简,已经很不容易了。 祁岩就更难堪了…… 想到他唯一的战利品,他连忙过去拎着丰臣千夜的领子,将人给拎到了祁曜跟前。 “这小子知道阿柳的消息。” 祁曜看向他,目光如刃。 丰臣千夜微微缩了一下脖颈。 “叫什么名字?” “丰臣千夜,我是帝姬殿下的学生……” 不知为何,他多此一举地把帝姬殿下给搬了出来。(小兔:求生的本能……对手指) 祁曜没有继续问下去,对石林道:“他跟着你们走,不要为难他。” 祁岩撇撇嘴:“这一路,可没叫他受委屈,一看就是个小公子哥儿,怕他受不了,死在半道上。” 祁曜淡淡地“嗯”了一声。 上了马车,祁岩同他说起自己这半个月在丰臣千夜嘴里挖到的只言片语。 “咱们还真不用为那丫头……嫂子担心,奚之先生当了岛大王,她现在是岛国的公主,还在岛国国子监当助教。你敢相信嘛,就她那水平都能在岛国当个助教……” 祁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忘记拜月宴上赛数术输给她的事情了?” 祁岩默了默,好像聊不下去了。 “反正奚之先生不会亏待他,你还是想一想奚之先生的事,他好像是来真的……” 他觉得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是心甘情愿地称呼他一声【奚之先生】,简直太可悲了! “我知道。” 祁曜的心情也很复杂,若是奚之先生执意与大夏为敌,阿柳的身份只会更尴尬。 回帝都的路途需要走陆路三天。 丰臣千夜除了对祁曜有着恐惧之外,小日子过得还挺爽,主要是,随行的厨子手艺太好,让他对大夏这片土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就是在晚上,才有那么一点儿想家。 岛上正受台风之苦。 连下了数日大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就连碳火都驱散不了阴寒之气。外面妖风阵阵,砸得门窗框框作响。 窝在望仙宫里,她还挺忧心的。“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国子监停课了,官员们也不用来上早朝,整个大王宫清净了许多。她忽而多出了许多时间,甚至将自己的【百菜纲目】写得差不多了。心想,回去就与前半部分合在一起装订成册! 柳夷光偶尔做一些新菜色,邀请奚之先生过来品尝。两人相处得也算融洽。 郁闷的人便只有梅医师一个,那日被骂走之后,奚之先生就不大愿意见她了。还扬言,只要她一日不将药制好,他便一日不会见她! 简直幼稚得可笑。 所以。这段时间,她只能与药为伴。 这雨持续了半个月,总算是放晴了。只是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因台风受灾的人也不少,台风季一过,修缮房屋的木匠瓦匠都特别抢手。 久违的阳光,令人欢喜。 “帝姬殿下,要去外面走走么?”千雪问道。 柳夷光也觉得是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路上有不少出来行走之人,想必同她一样,在屋子里憋疯了的。 街道上的断木残枝不少,想必也要不少时间来清理。 集市不复往日的热闹,可是即使受了台风的苦,现在太阳出来了,众人的脸上仍洋溢着笑容。真是百折不挠。 “臣第五美树,拜见帝姬殿下!” 柳夷光听道声音才看到第五大人,见她带着官差,便问道:“第五大人这是要去办差?” 第五大人的面容有着发冷。道:“是。” 柳夷光想到她的官职,惊讶道:“难不成是凶杀案?” 她来花国,还未听说过有凶杀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第五大人朝她拱拱手,道:“臣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嗯嗯,公务要紧,你先去忙!”柳夷光的模样甚是乖巧。 第五大人笑了笑,看着甚是宠溺。 待第五大人走了,千雪看向帝姬殿下,真不是自己想多了,方才第五大人的模样实在不能让人不多想啊! 简直太温柔了,和传闻中的第五大人完全不一样! 她战战兢兢问道:“帝姬殿下,您觉不觉得,第五大人对您的态度不一样?” 柳夷光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她似乎很喜欢我。” 千雪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挺喜欢她的。” 千雪抖了抖,这事儿……是不是得告诉大王一声?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合作愉快 走了一会儿,又吃了几串烤蚕蛹,悠悠闲闲的。还真是惬意的时光。 如果不是碰上了丰臣千棠的话。 “臣丰臣千棠,见过帝姬殿下。” 柳夷光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千棠君,好久不见!”她窝在望仙宫的这段时间倒是胖了几斤,反观丰臣千棠,好似瘦了。 丰臣千棠目光平静看向她,语气不卑不亢:“不知帝姬殿下现下是否得空,我们聊聊。” 柳夷光挑挑眉,“千棠君主动相邀,还真是本宫的荣幸。” 说得好像哪一次不是他主动似的。 丰臣千棠颇为头疼。他还从未见过比她还要难缠的小丫头。 柳夷光的心情更好了。只是不知丰臣千棠代表的是丰臣家还是他自己。 她还是希望,他代表的是他自己。 如今找到一家正常营业的酒肆也不容易,丰臣千棠带她去了茶馆。便是已经开始营业了,也无多少客人,还挺清净的。 这会儿,柳夷光有兴致,亲自分茶,一只茶碗里是是碧海青天扬帆起航,一只茶碗里只有一只憨态可掬摇尾乞怜的田园犬。 丰臣千棠盯着田园犬,嘴角微抽。 柳夷光不确定道:“千棠君喜欢这个?”本想自己留着的,谁叫她心情好呢,便将这碗送到了他的面前。 …… 她从哪里看出自己是喜欢了?丰臣千棠无奈地笑了笑,罢了,同她计较什么。 饮过了茶,柳夷光拿眼睛瞥他:“千棠君不是有话要说?难不成是故意骗我的茶喝?” 在花国,会分茶的人可不多。 丰臣千棠努力地忽略她语气中的“不善”,道:“千夜被大夏端亲王世子带去了大夏。” 柳夷光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殿下早就知道了?”丰臣千棠也有些惊讶。 柳夷光摇头,道:“本宫只是猜测罢了。毕竟,我们大夏人讲道理。不会滥杀无辜。” 丰臣千棠半晌无语,怎么她说话夹枪带棒的,何况,她说什么“我们大夏人”,可真是对自己“花国帝姬”这个身份大为不敬。 “殿下,你在大夏到底是何身份?竟能让大夏端亲王世子亲自前来。”关于这个【大夏第一美男子】的事迹,他听说过不少。能让他出动的,那必定不是一般世族的闺秀。 柳夷光哂笑,反问道:“你们的情报机构不是很发达么,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查不出来?” 她在帝都以柳大娘子的名义闹出来的事情也不少,难不成还不如烤鸭出名?这未免也太伤人自尊了。 “倒也并非未探查出来,只是情报也分等级。而有关帝姬殿下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臣无权知晓罢了。”丰臣千棠坦然道。 柳夷光心道,他们的情报机构还真是完善。 “既然千棠君知道这些都是机密,为何还要问?” “臣以为,帝姬殿下想与臣合作。” 柳夷光啜了一口茶,优雅至极,仿佛她今日来这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喝一瓯茶。 “本宫什么时候说过相遇千棠君合作了?”柳夷光略带着一丝怅然道:“与丰臣家合作,对本宫来说,无异于与狼共舞。毕竟丰臣家可是连自家骨血都能舍弃的人呢。” 柳夷光这话都没有将讽刺收一收,倒是刺得丰臣千棠唇色都白了。 “殿下也不必故意说这些话,”丰臣君也有自己的骄傲,何况,放弃千夜也是因为【忠诚】,这不应该成为帝姬殿下能用来攻击丰臣家冷血的理由。“要与殿下合作的是臣,并非丰臣家。” 柳夷光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好似松了一口气。 这让丰臣千棠产生了错觉,她先前的那些针对,是在为千夜打抱不平。 “千棠君与千夜君兄弟情深,委实令人感动。”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不过她不知道丰臣千棠会不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讽刺。 说实话,他能为了丰臣千夜走这么一趟,她还真挺为丰臣千夜高兴的。被家人放弃的滋味,她想都不敢想。譬如现在,她被困在了花国,而阿爹阿娘和兄长们都不惦记她的话,她想想就能哭死在这岛上。 “千棠君想如何合作?” “为表诚意,殿下需要告知臣,您在大夏的身份。” …… “祁曜你知道么?”柳夷光淡定地说道,“差一点儿就要跟他成亲了。” 只是她并未掩饰好语气中的遗憾。 “祁曜?大夏太子?殿下是大夏太子妃?”丰臣千棠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一时也难以判断【大夏太子妃】与【花国帝姬】两种身份,孰轻孰重孰高孰低。 柳夷光纠正道:“准太子妃,我们还未成亲呢,这么说多不好意思。” …… 敢情您还知道不好意思? 丰臣千棠有点后悔自己沉不住气,跑了这一趟。 看他这后悔莫及的表情,柳夷光立刻警惕道:“你不会想反悔?” 他摇摇头,“下个月,臣会随船去大夏,到时候想办法带殿下一起走。殿下到了大夏后,务必要将千夜奉还。” 柳夷光压抑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合作愉快,以茶代酒,敬千棠君一杯。” 柳夷光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不规矩但还真有饮酒的豪爽感。 丰臣千棠看得一愣,随即端着茶杯,同她一般,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同盟反应,她现在觉得千棠君还挺顺眼的。 “千棠君,你好似还未定亲罢?你喜欢大夏的小娘子么?”柳夷光亲切道:“祁曜与你同岁,都要成亲了呢。” 丰臣千棠恶寒,脸上的表情颇为不自然:“怎么?帝姬殿下还会说媒?”这话不算客气,尤其是从丰臣千棠嘴里说出来。 柳夷光懒洋洋的笑着,“这倒不是,只是觉得千棠君这么优秀的人,不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就好像肥水流到了别人家的田里,怪可惜的。” 这好像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丰臣千棠的脸彻底黑了。将他比作是…… 真是岂有此理! “臣还有事,先告退了。”丰臣千棠几乎是拂袖而去。 并不知道自己的比喻出了岔子的柳夷光看着他的气急败坏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丰臣千棠是晚婚派…… 第二百八十九章 帝姬殿下受伤 放晴后的两日,国子监的房舍修缮完毕,柳夷光也开始恢复上下班的日子。 第一日在国子监门口碰上丰臣家的五郎和六郎,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但仍恭敬地行了礼。 柳夷光忽而生出了些许歉意。 到了国子学,几位助教正聚在一起聊天。她还当他们在聊课业方面的问题,凑近了,却听到吉田助教在说什么凶杀案之类的,脸上的表情既惊恐又兴奋。 柳夷光听了一耳朵,不十分感兴趣。 “死的那个人是天竺客商,听闻是发狂而死,好似中邪了。” 柳夷光忽而想到什么,神色紧张起来。 “吉田助教,子不语怪力乱神。”她神色严肃,语气更严肃,“你居然在学堂搞迷信活动。” 吉田助教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随便聊聊,随便聊聊。” “此案是第五大人经办的案子么?”她忽而问道。 吉田助教颔首:“正是。” 柳夷光觉得此人的死,可能会与【阿芙蓉】有关,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下学之后,她特意去了一趟刑部。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才至刑部,她便又听说了,又死了一个人。死法与之前的天竺人极为相似,只是,这回死者是花国人。 柳夷光见到第五大人,打听了一下案情。 第五大人脸色微沉,语气有些严厉:“帝姬殿下应当知道,这些都是机密,不可对外言说。” 柳夷光柔柔地笑道:“额,你不要误会,我只想要提供一点线索。我在大夏时,听闻天竺人喜食【阿芙蓉】,此物就能使人癫狂,而且,极具成瘾性。” 第五大人神色稍动,好似有些恼怒。 “这二位死者,的确有中毒的迹象。只是,仵作一直未曾查出是何种毒药。” 柳夷光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去见一见死者的尸体么?” 第五大人微讶,帝姬殿下的胆子倒是不小,还敢提出这样的请求。毕竟是横死之人,一般人都不敢看。 “倒是没什么不能看的,可是,你行么?” 并非看不起她,只是,她一个漂漂亮亮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要是吓着了,可怎么办? 柳夷光眉峰微挑,“把【么】去掉,我行。” 倒是自信满满。 她如今已经不怕死人了。 诚然,这两位的死者的死状怪异可怕,柳夷光在看到他们时,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 不过看了几眼,她便确定了这二人都有长期服用【阿芙蓉】的习惯。死因,也正是服用【阿芙蓉】过量。 神色不由得肃杀了几分。 “帝姬殿下,可看出些什么了?”第五大人问道。 柳夷光叹息了一声,“没错,他们二位都是服用【阿芙蓉】过量而亡。”真是可恶啊,他们竟然将【阿芙蓉】带往了各地。 出了停尸房,柳夷光对第五大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阿芙蓉】是天竺人带来的,之前在大夏贵族之间也流行服用【阿芙蓉】,后来这股风气被遏制住了。没有想到花国竟然也出现了这个。” 第五大人的表情也很严肃,“此时,臣会尽快报与大王知晓。” 柳夷光点点头,“想来这种东西只会在富人中流传。在大夏,有种说法叫做:一两阿芙蓉一两金。” 第五大人嘟囔了一声:“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服用毒药?” 柳夷光解释道:“这种药可麻痹大脑,有止痛之功效,还能让人产生兴奋愉悦之感。简而言之,很容易使人获得快乐。” 真是……钱多烧的。第五大人心想。她这几日为了查案,劳心伤神,实在没有想过,这些毒药都是他们自己服用下去的。为了得到短暂的快乐,而丢了自己的性命,简直匪夷所思。若非帝姬殿下指点迷津,恐怕,这件案子不知何时才能破获。 “这次还要多谢帝姬殿下指点,”第五大人暗恼自己之前对她有点凶了。她还以为,她与那些无聊的人一样,为了满足好奇心才来打听的案件。 柳夷光声音沉了沉,道:“不必言谢。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吸食【阿芙蓉】的行为罢了。若非此事牵扯到【阿芙蓉】,我也不会管的。” 第五大人:…… 倒也不必如此实诚。 不过,她没有想到,因她主张禁食【阿芙蓉】,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因着缠绵了半个月的阴雨天气,大家足不出户,只能关在屋子里玩乐,服用【阿芙蓉】的人不少。这些人都体验过【阿芙蓉】的好处,又怎可就此抛却? 在大王正式颁布禁令后,官差入户搜查,竟还有因不肯上交【阿芙蓉】而抗旨不遵,与官兵发声冲突的。 此事上报至大王处,大王震怒无比,更加确信【阿芙蓉】为邪药,也更加坚定了大王要禁止【阿芙蓉】了。 这事儿,柳夷光也只是听吉田助教八卦了那么一下,并未放到心上。 不成想,还真出了事。 太学中,竟有一个喜食【阿芙蓉】的学子,他听说,这回禁服【阿芙蓉】的始作俑者事帝姬殿下,怀恨在心。 这日中午,柳夷光用过午膳后,照常散步消食。遇见一学子,叫住她,向她请教问题。 柳夷光见他面生,但好歹也是学生,也就热心的指点了几句。没有想到,他却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向她捅了过来。她还无防备,被刺中了腹部。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手腕给捏碎了,从他手里夺过了匕首,仍得老远。 她受的伤不轻,在与他缠斗的过程中,一个手刀劈向对方的脖子,将人打晕了。她自己也倒下了。还是吉田助教见她散步未归,寻她时才发现她倒在血泊中。 自是闹得人仰马翻。 樱井祭酒一边让国子监的医师为其诊治,自己则亲自去大王告罪。 奚之先生才听了几个字,就从座上跳了起来。惊怒道:“小乖乖受伤了?她现在在哪里?” “医师说不宜搬动,殿下还在国子监。” 樱井祭酒也很慌张,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的。 奚之先生红了眼,怒道:“将凶手关入天牢,谁都不许探视!”说着便让人去唤梅医师,快马加鞭,直奔国子监。 第二百九十章 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小宝贝 国子监此时正人心惶惶,居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国子监行凶,而且伤的还是帝姬殿下,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王会亲自前来。 他甚至罔顾了自己定的在国子监门口不得骑马的规矩,带着梅医师纵马进了国子监。 “人呢?” 有助教前来引路,他也是一路飞奔,哪里还有平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恬淡模样。 柳夷光被带至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间房,此时,博士及助教都在门外听消息。见到大王,俱是一愣。还未等他们请安,大王已经步入了房中。 见已经有医师在诊治,他问了一声:“情况怎么样?” “不是让你们出去了吗?”女医师正在为她擦拭伤口,听到问话有些不耐烦,一转头看见是大王,吓得脸都白了。 “大王……” 奚之先生脸色阴沉得可怕,“情况如何?” “伤口很深,帝姬殿下流了很多血。”医师的脸色发白,“血还没止住。” 梅医师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给拉开,把过脉之后,又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愤怒道:“为何不给用止血药?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一边骂,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从医箱里拿出一瓶止血药,一股脑全都倒在她的伤口处。跟这药不要钱似的。 被骂的医师手足无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奚之先生怒喝一声:“滚出去!” 她这才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又羞愧又害怕。 “去,让人点一盆炭火来。”梅医师吩咐他道,“热水,棉被,都需要。” 奚之先生你仿佛定在了原地,他眼睛看着躺在案几上的人,甚至不敢更往前一步。 见他没有反应,梅医师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炭火、棉被、热水!快点去准备!” 声音大到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梅医师这是在吩咐大王做事? 奚之先生走到门口,对他们说:“去准备炭火、棉被和热水过来!” 他们按下心中燃烧的八卦之魂,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就将东西都准备好了。此时,望仙宫和逍遥宫的近侍宫人都到了。 左丞大人及右丞大人随后也到了。 左丞大人问在场的博士:“帝姬殿下情况如何了?” 博士摇摇头,表示不知。 两位大人相视一眼,又一起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们丝毫不怀疑,若是帝姬殿下出了什么事,野口全族都会为她陪葬。 此刻,屋中,气氛仍然紧张。 梅医师仔细地检查过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到脏器,我先将她的伤口缝合。” 见他眼睛还盯着,梅医师顿了顿,道:“你先出去罢。” 他仍然不走,哑声道:“你缝你的,我又不耽误你的事。” “我怕你受不住。”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在这里,不会叫她有事的。” 奚之先生仍然不肯走。她也没有强求,拿出针线,开始为缝合伤口。 柳夷光的皮肤白,让这道伤口显得更加狰狞。梅医师的针才穿过她的皮肤,奚之先生就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发麻,心痛如绞。默默地转了身,一大滴眼泪落了下来。 “疼……好疼……” 柳夷光在昏迷中呼疼,这越发让奚之先生难受。 “祁曜,我好疼啊……” 梅医师见她有了意识,暗道一声糟糕,冲奚之先生喊道:“过来,把她的手按住。” 奚之先生健步而来,将她一双手给按住,她的小脸惨白,就连平时用来怼他的嫣红小嘴此刻也褪成粉色,看上去虚弱极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将她带来花国。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缝了九针,他放佛听到了针刺破她的血肉的声音,每一针都跟扎在他的心上一样。 “伤口这么深,恐怕会留下疤痕。”梅医师深感惋惜,这么美丽的身体上,留下了丑陋的疤痕…… 奚之先生的颓然地松了手,悠悠道:“想办法,不能让她留疤。” …… 狗男人,说得倒是轻巧。 “祁曜……我好疼啊……” 她还在念着。奚之先生莫名心酸。 忍不住轻声反驳了一句:“你疼,喊他做什么?” “让他心疼,我就不觉得疼了……” 他有理由怀疑,她是在装昏迷…… 梅医师看他有些吃味的表情,摇了摇头。 “还是先将人带回大王府罢,这里躺着也不舒服。只要没有大动作,不会影响伤口。” 梅医师用被子将人包了起来,出去吩咐道:“将马车驱使到这里来。” 千雪连忙应了。 樱井祭酒刚要说话,便被左丞相大人给拦住了。 “人命关天,此时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 樱井祭酒还能说什么?此刻,他继续祈祷帝姬殿下无事! 千雪将马车带过来,奚之先生亲自将人抱上了马车,并随着马车一起走了。期间,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他的两位丞相。 两位丞相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失宠】二字。 或许,与帝姬殿下相比,他们还真没有受过宠。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二位丞相不免心塞。 回到望仙宫,梅医师化了一粒补血丸喂她喝下去后,嘱咐宫人煲些鸡汤,等她醒了,便喂她吃一碗鸡汤粥。 千雪自是不敢怠慢,将梅医师所说的一字不漏的记下了。她没有想到的是,大王似乎也在记……大王这是准备抢她的活儿? 梅医师见他如此,忍不住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他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还真不是伺候人的那块料。 “大王,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回逍遥宫罢。这儿有我们看着就行了。” 奚之先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是觉得他在这里起不到作用? “小乖乖服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醒过来?”他委实焦虑:“你的药,效果太一般了。以后别再吹自己是神医!” 梅医师气笑了,讽了一声:“要不您来开药?” 千雪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梅医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啊! 太吵了!柳夷光皱了皱眉头,长而密的睫毛如秋风中的蝴蝶翅膀,虚弱的抖了抖,然后睁开了眼睛。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吵架……” 她的眼睛里充满的控诉。 “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小宝贝……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消息… 奚之先生眼睛一红:“是舅舅不好,没有照顾好宝贝。” 柳夷光心蓦地一软。 梅医师也心酸得不行。“小叶丫头,肚子饿不饿,吃点鸡汤粥可好?” 她这会儿肚子疼着,没有胃口,却不得不吃,她是个挨不得饿的,于是点点头。 “凶犯没跑罢?”柳夷光一想到当时他癫狂的模样,脸色又白了几分。这就是被【阿芙蓉】控制的人,疯狂,不计后果的疯狂。 提到这个人,奚之先生周身煞气突起。 “没跑。刑部已经将案子审清楚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冷硬,与他平时万事都不过心的那种悠哉全然不同。 犯人没跑就好。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又睡了过去。 梅医师过去把了把脉,对眼看着又要急眼的人道:“无事,只是睡着了。” 他这才放了心。对千雪等人道:“好生照料着帝姬。” 等大王走了,千雪她们才算能呼吸了,人都松弛了些。 梅医师本想回宫换身衣服,却在她的床边坐着,不想走。 千雪心中委实难安:“梅医师,您要不要歇息一会儿,这边奴婢照顾着。” 梅医师摇摇头,“没事,我坐会儿。” 这小丫头,脾气拧,却并不难移相处。反而跟她在一起时,自己能很放松,也很愉快。她还真是一个可人疼的小丫头。现在这样躺在这里,也惹人怜。 “祁曜……” 怎么一睡着就喊【祁曜】?梅医师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把,“放心罢,会见到他的。” 半昏半睡,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 梅医师给她喂了两粒补血丸,她才醒。 身体微微一动,腹部便是一阵刺痛。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捅伤过,原来受伤可以这么疼。她才微微一动,头上便爬上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都是疼出来的。 “诶,你别乱动,牵动了伤口可怎么好?” 奚之先生表情上就写满了心疼,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舅舅今日不处理公务?”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皱了一下眉,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居然是自己发出来的,可真是……弱爆了! 她现在只想再暴打凶徒一遍!当时只是将人打晕,还真是便宜他了!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让他们都走了。” 其实早朝他也只是去露了一个面而已。要说的要做的,昨晚就已经吩咐了下去。 柳夷光点点头,大约管理一个岛是比管理一个大夏要轻松许多。 梅医师在他身后撇撇嘴,一国之主,真的有那么闲么? 这回她是伤了元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期间,国子监的同僚、第五大人、丰臣千棠来探望过,其他人,她都没有见,让梅医师挡了回去。 第五大人来的时候,她倒是问了问【阿芙蓉】案件的进展。第五大人只是回了一句:“案子进展顺利,殿下好生养伤,不要多思。” 她还真不能不去想。便对她道:“你平时也注意点儿,这些人都是疯子,为了嗑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又看着第五大人这小身板,恐怕还没自己能打,忧心道:“不如把我的侍卫借你几个。” 第五大人心中微暖,却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多谢殿下关心,刑部的官差也不能白拿俸禄。”意思是,她有人保护。 柳夷光微微放了心。“不过,若是有人敢为难你,你尽管告诉我。” 第五大人笑了笑,轻声道:“好。” 柳夷光也笑了笑,怕扯动腹部伤口,笑得很淑女。 歇了十日,她的伤才恢复。这时,才听千雪说起,岛上的禁【阿芙蓉】令更严格了,不管是窝藏或是服用,不管这人官职多大,都直接下狱。稍有抵抗,便是杀无赦,第五大人可先斩后奏。 柳夷光一听舅舅把这么危险的事情交给第五大人处理,便有些心疼第五大人。 “舅舅有没有派人保护好第五大人的家属?” 千雪见她焦虑,安慰道:“这个帝姬殿下可以放心,第五大人并无家属,她是个孤儿。” …… 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 柳夷光反而更心疼了。 千雪知道她对【阿芙蓉】的案子比较关心,便捡了几个能说的讲给她听:“平时还真的看不出来,那些服用【阿芙蓉】的人居然能那么丧心病狂。有一位口碑不错的官员,其夫人将【阿芙蓉】全都毁掉,他居然用花瓶将人给砸死了!人死了,他还在那儿砸,跟疯了似的,说夫人变成了妖魔鬼怪,要害他!真是太可怕了!” 柳夷光听了,脸色发白,“是,再好的人,被药物控制,都会变成疯子。” 千雪感叹道:“若不是殿下发现【阿芙蓉】有问题,说不定会害了更多人。现在百姓们都对帝姬殿下赞口不绝呢!” 柳夷光听了并没特别高兴。 丰臣千棠又来了一次,这一回,他带来了大夏的消息。 两人先客气了一顿之后,柳夷光将宫人们都支开,丰臣千棠才说:“帝姬殿下要不要考虑一下留在花国?” “你反悔了?” 柳夷光的声音瞬间便得森冷,大有要开嘲讽技能的模样。 “不是臣想反悔。而是,臣收到一个消息,臣觉得帝姬殿下若是听了这个消息说不定就不想回大夏了。” 丰臣千棠的神情很严肃,仔细一看,还带着一丝同情。 柳夷光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道:“你还是说说,你知道了些什么。” “大夏熠王,将您的身份公布出来了。百官请求大夏皇帝为太子殿下解除婚约。” 柳夷光的瞳孔放大,祁曜现在应该过得很辛苦罢?她的心蓦然一疼,坚定道:“不,我要回去,越快越好。” 她才不要与祁曜解除婚约!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她若不在场,熠王定会拿这个做文章,说不定,污蔑祁曜窝藏罪臣之女。 “可是现在回去,您会很危险。说不定,会直接入狱。”丰臣千棠看着她,认真道:“如今,大夏太子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恐怕,护不住您。” 柳夷光也认真地看着他:“他可以!”她亲自选择的大腿,怎么可能那么弱! 第二百九十二章 康复证明~ 此事牵连甚广,端亲王府,郡主府,柳府,还有阿爹阿娘他们,恐怕都会被人攻讦。说不定就连智一禅师也被她连累。 柳夷光着急之下,扯住了丰臣千棠的衣袖,脸上带着一些哀求之意,说出的话却很坚决。“我一定要回大夏!”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这女子的脸上看到类似祈求的模样。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垂垂眸,道:“臣知道了,若帝姬殿下执意如此,臣自然会信守诺言。” “谢谢。”柳夷光脱口而出,“如果可以,请尽快。关于我的身世,还挺复杂的。我若不出现,会连累很多人。”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跟丰臣千棠道一声谢。 丰臣千棠有些触动,明知道前方或许是死路,她也要回去么?不得不说,她这份勇敢,还真难能可贵。世人皆知趋利避害,她在花国,明明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 不过,她可能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阿芙蓉】案而受这么重的伤,让人服用【阿芙蓉】是疯是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却还是这么做了,甚至因此而差点丢了性命。 他觉得,他有点懂她了。 柳夷光看着他越来越柔和的目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千棠君这么看着我,怪让人害怕的。总觉得你又在算计什么……” 丰臣千棠:…… 告辞,就当刚才那一抹欣赏喂了狗。 眼见着丰臣千棠的脸色沉了下去,柳夷光又拽住了他的袖子:“你也不要我说点实话就气跑了,男子汉,气量大一点!” …… 很好,这又在内涵他小心眼儿。看来,他与帝姬殿下还是气场不合。 不过,他方才还真有拂袖而去的打算。毕竟,拂袖这个动作,他练习了上千次,做出来的效果,很能显示文人桀骜的风骨。 柳夷光心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并当着丰臣千棠的面,拍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道:“抱歉,我说错话了。” 果然,没有祁曜老师的看管,她又被打回了原形。规矩什么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说话也都不过脑子了。 “真不是有意怼你的,只是一时心急。请你原谅。” 认错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尤其是那双像是秋水浇灌过的大眼睛这么看着他,丰臣千棠觉得,好像不原谅她,自己就罪大恶极。 美貌果然是利器!丰臣千棠瞥了一要被她拽出折痕的衣袖,淡淡道:“嗯,帝姬殿下日后说话,还是过过脑子罢。” …… 柳夷光觉得自己心梗了那么一下。 看她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丰臣千棠暗爽,原来直言回击能让人心情这般畅快。 “希望殿下能好好养伤,等殿下的伤好了,再商议出航的日子。” 柳夷光立即道:“我的伤已经好了,所以现在就可以商议!” 她现在只想快点起航,争取早日回去。 她不能为祁曜提供帮助便也罢了,她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成为祁曜的绊脚石! “您说的不算,要梅医师确定您身体康复了才行!这是臣的底线。” 在海上漂半个月,没有强健的体魄可不行,尤其是冬季出海,会遇到的问题更多,他可不想帝姬殿下在他手上出什么意外。 丰臣千棠给她画了一张这么大的饼,她真的更有康复的动力了。 原本吃药跟要她的命似的,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才勉强将药喝了,现在,还未到吃药的时辰,便提醒千雪,不要忘了煎药。 这让千雪十分感动。 为了让伤口愈合得更快,她甚至改良了梅医师的药方。 就连从前不爱吃的补品,她现在也跟吃自助餐似的,多多益善。 简直就是养伤界的楷模!梅医师看了都想落泪。 “没想到千棠君说的话这般管用!”梅医师朝她暧昧地眨眨眼,“是不是觉得千棠君不错?干脆踹掉祁曜,选择千棠君啊。” 柳夷光白了她一眼:“您真的想多了……千棠君不是我喜欢的型。” “怎么就不是?我看着千棠君与祁曜还挺相似的。” “您先找个同行帮您看看眼睛?”柳夷光毫不客气地回怼。 “你呀,还真是不可爱!”梅医师气得双手叉腰,道:“还说是我的小宝贝呢!” 柳夷光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刚把你拉出鬼门关的时候,你都忘了?” 柳夷光还真就不记得这一出了。那时候,她又累又疼,随口说的话,哪里还记这么久。 “好像……” “别说了,你就是忘了!”梅医师有些得意,既然她不记得了,她便可以将这话留作杀手锏。“来,小宝贝,再喝一碗十全十美大补汤!” 柳夷光:…… 能不能不要喊我小宝贝,真的很叫人难为情啊! 如此,又折腾了五六日,梅医师终于肯点头认证她的伤完全好了。 梅医师检查过她的伤口之后,颇为遗憾,“我已经尽力了,这个疤痕太难消了。不过,如果坚持涂药的话,说不定能让它变得更淡一些。” 柳夷光不太在意,这道伤口,对她来说,也算是勋章罢? 当年老叶也执行过缉拿边境毒枭的案子,那一回与毒枭的雇佣兵发生了枪战,老叶身上多了一个弹孔,后来也是结了疤,老叶就说,这是伤疤也是勋章。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老叶,看,就算没有当成兵,我也没有给你丢人,我也还是可以成为你的骄傲,对吗? 柳夷光拿出一张纸,递给梅医师,谄媚笑道:“亲爱的梅姐姐,我未来的舅妈,您帮我签个字呗!” 梅医师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出声念到:“珺璟帝姬康复证明书,兹有大王府梅医师证明帝姬珺璟帝姬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已经不用服用任何药物进行治疗!证明人签字,证明人盖章……” 这都是些什么鬼? 柳夷光指着证明人签字和证明人盖章这里对她说:“在这里签上您的大名,然后在这里盖上您的私章就行。” …… “能问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柳夷光咧嘴一笑:“这不是第一次英勇负伤,留个纪念。” 梅医师咬牙切齿,这有什么好纪念的!不过,还是接过了笔,陪她疯一把。 第二百九十三章 目送~ 拿到康复证明的第一时间,她便想要去找丰臣千棠。才出门,一阵寒风吹过,她瑟缩了一下。好冷。不想出门…… 谁让她是帝姬殿下呢,张张小嘴,对千雪说:“去,将丰臣千棠给本宫叫过来。” 千雪:…… 丰臣千棠来的时候,柳夷光已经备好了茶水及点心。 “千棠君,这是本宫特意为你准备的鲜花饼,感动吗?” 丰臣千棠脚步一顿,这鲜花饼里没投毒罢?这般殷勤,非奸即盗。 柳夷光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摸了摸鼻子,将康复证明拿出来,在他面前一晃:“这是我的康复证明,你看一下。” 什么证明? 丰臣千棠接过来看了一眼。 倒也不必如此。 “现在,可以约时间了?”柳夷光归心似箭,现在看丰臣千棠,总觉得他头顶有佛光。 丰臣千棠拿了一块鲜花饼,雅致地享用完毕,还那帕子将手擦了四五遍,才慢悠悠开口:“五日后亥时,码头见。” 柳夷光快乐得要飞起来。 为了打掩护,她这几日天天往码头跑,每天还要带些海产回来。奚之先生看着每顿必有的鱼生,觉得胃疼。 “舅舅,你为什么不吃我做的鱼生?来尝一块。” 她都没有发觉自己过于热情了。 奚之先生眼睫微垂,将鱼生吞入腹中。“这几日,你日日都去码头。” 柳夷光筷子微顿。 “不是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奚之先生瞪了她一眼:“你的伤才好,码头路遥,一去一回,得花一日。” “可是新鲜的食材,只有在码头才能寻到。”柳夷光噘嘴:“再说我在屋里关了这么久。也是该多出去活动活动了。” 奚之先生不置可否。 “你觉得开心就好。” 柳夷光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也不知道舅舅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舅舅,你明日要做什么?” 奚之先生淡淡道:“上朝,处理公务。明日要处死刺伤你的凶犯。我要过去看看。你可要一同前去?” 柳夷光头皮发麻,道:“不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奚之先生也没有强求,随意地点点头。若是不能亲眼看到伤她的人死在面前,他寝食难安。 “大夏内乱之事,你已经知晓了?”奚之先生放下碗筷,看着她。 柳夷光表情慌乱:“什么内乱?” 事态已经发展得这么严重了? “熠王不安分,贤王也有所行动。”奚之先生眼睛闪闪发亮,“兄弟相残,便是他祁氏的家风。” “不是这样的,至少祁曜不是这样的人。”她心微酸,祁曜现在应该很难过罢。 奚之先生眼神微闪,默了默,道:“不要轻信祁氏。他们没有感情的。” 柳夷光闻言便笑了。 奚之先生起身,道:“我先回宫了。” 背影看上去颇为寂寥。 柳夷光看着只觉得鼻子一酸,“舅舅,您等一等。” 奚之先生停住脚步,柳夷光哒哒地跑到卧室,拿出一个包袱。“舅舅,这是我给您做的衣裳,我女工不大好,只是勉强能穿罢。” 见他愣住了,柳夷光挠挠头:“这是我第一给人做衣裳,舅舅不要嫌弃。” 奚之先生眼圈微红,接过包袱,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乖。舅舅没白疼你。” 柳夷光低下了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也知道,自己回了大夏,就是选择了背叛他。 他是她的舅舅,是她的血亲啊。心如何不痛? 舅舅对她这么好,她受伤的前三天,都是舅舅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他对她的看重,她都能感受到。 可是,对不起啊舅舅,大夏才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爱人,有我的朋友。有我珍视的一切。它可能不那么完美,但我还是离不开它。 奚之先生抱着包袱走了。柳夷光转身回房时擦干了眼泪。 这是她在花国的最后一夜,柳夷光强迫自己入睡。 好遗憾,不能与国子监的同僚和第五大人告别了。 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回忘了她罢。叛逃的帝姬殿下,说不定他们还会讨厌她。 “帝姬殿下,起床了。”千雪轻声唤她:“不是要去码头么?” 柳夷光眼睛一亮,“嗯。” 真的到了这一步,还是兴奋更多。 “不穿这件,”柳夷光道,“换一身轻便的衣裳。” 千雪觉得奇怪,帝姬殿下平时也没挑衣着,都是她们备的什么,她便穿什么。 “帝姬殿下今日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奴婢们也好早做准备。” 柳夷光摸摸鼻子,心道,这个还真用不上你们。 在花国的这些日子也承蒙她们照顾了,虽然她特意与宫人疏远,心里还真的很是感激。 “倒也没什么……” 要出门的时候,她才对千雪说:“将我屋里的那个蓝色包袱带上,是要给千棠君的。” 千雪纳闷儿,帝姬殿下不是不待见千棠君么,怎么还给他带东西。好像还是衣裳…… 帝姬殿下与千棠君…… 千雪笑了笑,若是真的那就更好了。花国,恐怕也只有千棠君能配得上帝姬殿下了。为了不让旁人瞧出端倪,她偷偷地将包袱送上了马车。 柳夷光旁观着,委实诧异,难不成千雪她也知道,自己这是要偷偷溜走? “帝姬殿下,可以出发了。” 柳夷光想了想,道:“等一下,我去同大王打个招呼。” “奴婢已经让人去禀报过大王了。殿下不用特意跑一趟。” …… 那好。柳夷光对着奚之先生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这才弯腰上了马车。 高楼上迎风而立的奚之先生看着马车离去,脸上无悲无喜。梅医师站在他身后,眼中有心疼。 “没有想到,您真的会成全她……” 奚之先生冷哼了一声:“谁说这是成全?我只是想让她去撞一撞南墙,撞疼了,自然会回头。” 梅医师浅笑嫣然,“祁曜那孩子还算不错,顶住那么大的压力都不退婚。” “他倒是敢!”奚之先生声音微沉,“要退婚,也是我们去退,轮得到他!” 柳夷光自然不知道她是在奚之先生的目送下离开。 “殿下,您刚才……” 好像很伤感,像是在做诀别。 柳夷光若无其事道:“只是刚好闪了腰罢了。” …… 帝姬殿下,希望您下次能编一个让人能相信的理由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起航 被台风洗劫过的码头,看上去别样的脆弱。 她想起自己刚下船时看到的码头,人声鼎沸,嘈杂却也生机勃勃,现在码头沉默了,浪的声音比人声更甚。 天色渐晚,千雪提醒她:“帝姬殿下,该回去了。” 柳夷光淡淡的应了一声,自己拿着茶壶,到了一杯茶水,却不饮,搁在案几上。 千雪心中隐有不安。 “帝姬殿下,千棠君恐怕是不会来了。” 柳夷光目光有些涣散,丰臣千棠应该不会骗她,现在还未到亥时,她不着急。 心中虽如此作想,到底还是心乱了。 他若是真的不来怎么办? 那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打断他的腿! 脑子里已然将十大酷刑逡巡个遍。 “帝姬殿下,亥时了。” 柳夷光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正对上了丰臣千棠浅笑的眸子,“让殿下久等了。” 柳夷光也不用千雪搀扶,身手敏捷地跳下了车。并对千雪道:“你在车上等着,我跟千棠君单独聊聊。” 随行的人都被留在了原地。 千雪心里就更不安了。眼睛死死地锁住帝姬殿下的背影。今日的帝姬殿下委实有些古怪。 柳夷光在见到丰臣千棠时心情就放松了,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丰臣千棠正引着她往船上走。 “千棠君还真守时。” “劳烦帝姬殿下久等了。”丰臣千棠客气道,看她手中还拿着包袱,便笑道:“此行路途遥远,还要委屈殿下了。” 丰臣家的船豪华程度比不得舅舅的,却也不是一般的商户船只可以比拟的,何况,现在就是给她一叶扁舟,只要能带她回家,她也不会抱怨。 上了船,她的心踏实了。 同时又有点迟疑,“你这么带我走了,会不会连累丰臣家?” 丰臣千棠淡笑道:“这就不牢殿下挂心了,花国并无连坐。” 也就是说还是会连累丰臣千棠,才将将生了些愧疚之情,她一咬牙,决定还是暂时把良心扔到地上踩碎了。 “那就好,我也就无需愧疚了。” 丰臣千棠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自然也将她情绪的变化看在眼中,这帝姬殿下,还真是……嘴硬。 丰臣千夜为她准备的卧室不算小,她随意地看了看,就连胭脂水粉,衣服首饰都备得充足,相比之下,她带来的包袱显得多余又寒酸。 她将衣物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去寻丰臣千棠。 侍人领她前行,态度自是恭敬,船还未起航,她的心仍悬着,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 “殿下,请进。” 柳夷光往舱内看了一眼,表情惊异。 “第五大人。” 第五站起身来,朝她拱了拱手:“帝姬殿下。” “你怎么……” “臣对大夏心向往之,是以央千棠君携一程。” 她的神色坦坦荡荡。 柳夷光也没有怀疑,粲然一笑:“如此甚好,旅途便不会无趣。” 第五勾了勾唇角。 柳夷光落座之后,看向丰臣千夜:“何时开船?” 话音未落,便听到起航的号角。 丰臣千夜淡笑回答:“即刻。” 顺利得不可思议,柳夷光反而心中不安。舅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么? “帝姬殿下今日都没好生用餐?要不要吃点东西?”第五大人问到。 的确,担心了整日,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提起来,才觉得肚子饿了,便也不推辞:“也好,肚子还真饿了。” 厨上送来了饭食与酒,柳夷光舔舔唇,还是拒绝了饮酒。 “原本今日高兴,应当饮酒庆祝一番,只是我酒品不佳,不饮为佳。” 她说话直白,第五大人闻言轻笑:“殿下随意就好。” 三人便都未饮酒。 “台风过后,海上便不甚太平。”第五大人眉宇间有些担忧之色。 柳夷光夹了一粒肉丸子放到她的碗里,并问道:“有海盗?” “嗯。” 丰臣千棠却不很在意,“便是海盗,遇到我花国的船队,也会绕道而行。” 言语之间,自信非常。 柳夷光闻言,安心了许多。抬头见第五大人眉间的担忧并未全然退散,便又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到她的碗里。 “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烦恼。”柳夷光对着她眨眨眼,眼睛与小鹿似的,充满了灵气。第五大人耳尖都红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闷头吃丸子。 丰臣千棠:…… 仿佛自己是多余的。 船上的生活,本就枯燥,他们三人又都算得上是沉闷的性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天气寒冷,柳夷光也不想去甲板上吹风,多半待在屋里看医书。 归心似箭,漂泊的时间便显得格外的长。 丰臣家的厨子不擅长大夏饮食,并且丰臣家崇尚花国传统饮食,简单朴素,连续吃了两日茶泡饭之后,她便觉得自己的味觉要麻木了。 这日又到了饭点,柳夷光看了一眼,又是茶泡饭。只是看着,便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船上的食材是不是备得不足?柳夷光叹了一口一起,面色僵硬地开始吃饭,心情沉重地用完膳之后,问侍人:“可有渔具?” 侍人为她准备好了渔具之后,她便到甲板上垂钓。行进中的船只,哪能钓到鱼,她这么做,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说不定,还真不小心钩到一条不走运的鱼儿呢? 第五大人听闻她在垂钓,很是错愕。便也到了甲板上瞧热闹。 柳夷光身上披着厚厚的大麾,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第五大人失笑。 “殿下,这样能钓到鱼么?” “就,愿者上钩罢。” 第五大人觉得帝姬殿下可爱至极。 “殿下好雅兴。” 柳夷光听了很是幽怨,叹道:“还真不是雅兴。茹素两日,我想开荤。” 第五大人听了,热泪盈眶。对身边人道:“还有渔具么?” 柳夷光看着她,对侍人道:“去给第五大人取一件大麾来。” 担心鱼线缠绕,两人隔了些距离,柳夷光笑道:“等钩了鱼上来,咱们是生脍呢还是红烧呢?” “红烧?”第五大人满脸疑惑,“红烧是什么吃法?” 柳夷光眯了眯眼睛:“煎一煎,烹一烹,就是红烧之法。用红烧鱼的汁儿泡饭,可别提多香了。” 光是想着,她就要流口水了。 眼睛盯着鱼线,真希望有笨鱼跳上船。 第二百九十五章 羽太鱼刺身 哪有那么笨的鱼。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自然半点收获也没有。她们却很有耐心,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丰臣千棠很是无奈,吩咐下去,命人打渔。 经验丰富的船员撒了渔网出去,如玄女的披帛摇曳而下,柳夷光眼睛都直了,慢慢地收起了鱼线。 与第五对视上,看到彼此的眼睛里都写着:是不是傻? 两人尴尬的笑笑,柳夷光道:“第五大人,不如一起饮茶?” 第五应道:“好。” 裹着大麾,终究还是冷。 屋内烧着银丝炭,自然暖和,仿佛方才白白出去灌了一肚子的冷风。 她这也是头一回请第五大人饮茶,不想随便。 “没有茶点招待,烤栗子如何?” 第五大人笑了笑:“客随主便。” 柳夷光嫣然,请她入座。 侍人取了茶器及一筐栗子来,柳夷光看了一眼,这栗子还真不错,个头大,表皮光滑有光泽。应当会很甜糯。 柳夷光埋了一些栗子在炭灰里,这才开始煎茶。 第五大人眼神一片清明,光看着她煎茶,亦是一种享受。 茶香清幽,栗香甜柔,分明是漂泊途中,竟也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安稳的温馨。 非常令人迷恋。 “好久没有这般松快了。”柳夷光分了一杯茶,递与第五,茶碗中,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鲸,可是又比寻常见到的鲸要可爱得多。 柳夷光拿着火钩,将埋在炭灰下的栗子扒拉出来,凉了会儿,才用帕子包了,拿到桌上,拿小锤子轻轻敲着。 “我家小五很喜欢吃烤栗子。”她笑得很温柔,将一个栗子剥好了,放到第五大人的面前。 第五大人抬了抬眼,目有疑惑。 “小五是我弟弟,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家中就我一个女孩儿。”柳夷光忽而生出了倾吐的欲望。 藏在心底的思念,终究还是露出端倪。 第五大人咬了一口栗子,果真清甜可口。从前从未这般吃过栗子,这种吃法带着野趣,味道却惊艳。 “那时候我住在庄子里,整天想着要出去环游世界。”柳夷光抿了一下唇,“不过,现在已经证明,我不喜欢在外漂泊。看来我回家之后,还是专心搞事业好了。” 第五大人向来平静的双眸闪过一丝亮光,“帝姬殿下已经想通了,想要成就大业了?” “是事业。”柳夷光纠正她的说法,而后挑眉,“成为餐饮届的大咖,当个【食神】。” …… 帝姬殿下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食神】那不是匠人么。 帝姬殿下居然想当个匠人。 见她迷惑,柳夷光轻轻一笑,也不多做解释。拿起茶啜饮了一口。剥了一颗栗子,往空中一抛,仰头接住。 第五大人眉毛微挑。 饮过几杯茶,柳夷光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在船上还真是无聊啊。” 话音刚落,侍人前来禀报,“船员打了几尾大鱼,千棠君问殿是否要看看。” 柳夷光顿时来了精神,“第五大人,一起去看看?” 第五大人一同起身。 “晚餐有着落了。”柳夷光脚步翩跹,轻快地好似在舞蹈,“如果鱼多的话,我还能晒些鱼酱,下饭最好不过。” 诚然不知道她说的鱼酱是什么,第五大人仍觉得有点期待。 短短时间,收获却是不小。 柳夷光看着甲班上活蹦乱跳的鱼,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 “啧啧,多春鱼、青花鱼……哟,还有一条羽太鱼!还真是大丰收啊!” 丰臣千棠很是意外,这些鱼她竟都识得。 第五大人亦觉得惊奇,这些鱼她自然也是听过吃过的,不过只见其在桌上的形态,这原生态的,她见了还真叫不出名字来。 柳夷光是真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多收获,脑子里已经生成了一桌鱼宴。 “把这些都搬到厨房里。”她催促道,一刻也等不及了。 再怎么豪华的船,到底还是比不得府中,炊具什么的都不尽善尽美。不过,也尽用了。 看她已经挽起了衣袖,千棠君大惊失色:“帝姬殿下,您要亲自下厨?”这若是被大王知晓了…… “很奇怪吗?”柳夷光兴致盎然地抱起羽太鱼,多么漂亮的鱼啊!这条鱼个头不大,这般新鲜,做刺身也极好。 她拿起一把刀,去掉鱼鳞,放入清水中浸泡,待鱼皮软了,这才将鱼皮连肉切成一片一片,摆放入盘,然后撒上一些岩盐。 她的刀法干净利落,便是不懂厨艺也看得出来,她的技法深厚。 第五大人看得入迷,这鱼肉切的厚薄,怕是拿尺子一毫一毫量着切,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要不要尝尝?现在吃,肯定口感是最好的。” 第五大人垂眼推脱了。 帝姬殿下亲手做的,心中有些惶恐,这可是帝姬殿下亲手做的,她哪有资格…… 柳夷光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以为她是不习惯吃生鱼片,便自己拿了筷子来,夹了一片放入嘴里,鱼皮爽脆,鱼肉劲道,双重口感不要太棒了,再加上这画龙点睛的岩盐,让鱼肉更显鲜美了。 不吃简直没有口福! “很鲜美,真不尝尝?” 多日简食让她极度渴望蛋白质,所以都等不及将鱼都做好,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上了,没有想到第五大人面对着这样的诱惑还能坚持住。 第五大人将目光调转到盘中,真是漂亮的一盘鱼生!她都没发觉,自己喉头滚动了一下。 柳夷光这才想到,她也许不是不想吃或是不喜欢吃,而是碍于身份。顿感无奈,道:“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和帝姬殿下当朋友?她有些惶恐,诚然她们是很欣赏对方…… 柳夷光看她的表情,心不由得一沉,第五没有将她当朋友? 柳夷光将手收回,准备将盘子放下。 第五大人惊慌道:“我吃……” 柳夷光的脸上立刻迸发出一种神采,“这才对嘛,有得吃不吃,那不是傻嘛。” 第五大人轻笑着摇头,拿了筷子,夹起了一片鱼肉,这还是她第一次吃新鲜的羽太鱼鱼生,鱼肉的味道很淡,油脂并不丰富,但是连皮带肉的一起吃,这样的口感很有趣,而且味道也真的很鲜美。 帝姬殿下果然是个会吃的! 丰臣千棠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问过第五大人,偏偏不问自己? 他站在这里可真是多余。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圆月无情 柳夷光看了一眼千棠君,犹豫问道:“千棠君可要尝尝看?” 虽说是问询,可她也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不必。” 听得他的回复,柳夷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千棠君见了,颇有些气恼,“臣又想尝尝了。” 柳夷光也不意外,将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去挑其他的鱼,做下一道菜了。 海鱼到底腥味重,柳夷光瞧他们有些不适了,便赶了他二人出去,自己和厨娘一起处理这桌鱼宴。 也就段时间没有摸刀了,这刀虽然不是她惯用的,她仍觉得亲切。 一直压抑着激动情绪的很安静的厨娘,在见到糖醋鱼出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出声:“这鱼好香啊!” 不止香,颜色还漂亮。金黄的鱼肉外裹着一层红色的酱汁儿,可真诱人。 “还不错?” 虽然材料不齐,但是做出来的成果还挺不错。柳夷光面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厨娘:…… 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可是帝姬殿下好像在求夸奖…… 没有等来夸奖,柳夷光也只是耸耸肩,继续做最后的一道菜——秋梨鳕鱼羹。 其实她自己是比较喜欢鳕鱼豆腐羹的,只是现在没有豆腐,在船上的果子也是珍贵的,她便只放了一个梨,连皮儿都舍不得浪费,都切成了丝儿,当姜来用。 一盅雪白香甜的秋梨鳕鱼羹,颜色如牛乳一般,看着就有食欲。 大功告成,柳夷光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心情别提多畅快了。 “这些白灼多春鱼,拿去给船员分吃了,今日辛苦大伙儿了。” 厨娘惶恐地跪下,磕了几个头,“谢帝姬殿下赏赐。” 这算什么赏赐?柳夷光扶她起身。 更加让人惶恐了。 厨房是能让她放松的地方,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到来,会让其他的所有人都紧张。 柳夷光轻叹一声,对侍人道:“上菜。” 第五大人与千棠君在厅中端坐着,一个比一个端正,一个比一个背脊挺直。 柳夷光过来,他二人才站起身,行了礼。 “坐坐。” 现在这个时候,她十分怀念祁曜。 第五大人和丰臣千棠表情复杂…… 这真的是帝姬殿下亲手做的?怕是大王府里的御厨都做不出这般的菜色? 柳夷光看他们只看着,却不动筷子,便道:“不合你们心意?” 怎么可能? 他们只是舍不得动筷子! 不说这些菜的味,就只是这些菜的色,就足够赏心悦目。 柳夷光可管不得他们动不动筷子了,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白灼多春鱼到自己的碗里。咬了一口,酥脆爽口,充满油脂的香味让她觉得充满了幸福感。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棒的多春鱼了,果然只有在船上才能吃到真正新鲜的海鲜。”柳夷光见他们二人仍未动筷,便给他们一人夹了一条:“别客气了,快点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第五大人和丰臣千棠相视一眼,这才拿起了筷子。 煎鱼好吃、烤鱼好吃、红烧鱼好吃、糖醋鱼好吃、鱼羹也好吃…… 可真是一顿能甘让人俯首称臣的鱼宴呢! 三人沉默地吃完了一整桌的鱼,还似意犹未尽。 放下筷子,柳夷光唤了侍人过来,让她烧些姜茶过来。 “海鲜寒气重,待会儿饮些姜茶,免得闹肚子。” 第五大人扬了扬嘴角,帝姬殿下还真是细心温柔又多才多艺的女子。大夏的世家教养出来的闺秀,果然非同一般。 “多谢帝姬殿下款待,没有想到,殿下的厨艺如此超绝。委实令人惊叹。” 丰臣千棠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第五大人夸人,而且还夸得如此直白,如此真情实感。 柳夷光听了自是高兴,貌似不经意地往丰臣千棠那边看了一眼。等待着他的彩虹屁。 可惜,丰臣千棠嘴唇蠕动了片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感谢帝姬殿下款待。” 真不是个可爱的人啊。 柳夷光如是想。 吃饱了,她便决定回去躺躺。回到房中,侍人将姜茶送了过来,还凑趣道:“帝姬殿下赏的鱼特别好吃,下人们都让奴婢给殿下道谢呢!” 柳夷光听了也高兴:“大家喜欢就好,下回有鱼,我再多做些。” 侍人伺候了她几日,好似也摸清楚了这位殿下的脾性,便笑道:“那奴婢们就先谢谢殿下了,一定多打些鱼上来。” 柳夷光含笑道:“那就看你们的本事!” 船上的日子是很无聊,能有机会做做菜也不错,食材丰富的话,说不定还能研究出一些新的菜色,而且,她也不是没有私心。将鱼做得更好吃,也能让祁曜开心一点。 想到祁曜,方才因美食而愉悦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丽了。 也不知道祁曜现在怎么样了?太子之位稳着吗?她回去了还能顺利当这太子妃吗? 想到心头闷疼,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祁曜啊祁曜,你可一定要保住我的太子妃之位。若是我回去看到你身边站着其他的女人,我掐死你。” 她自半躺着,脑子里全都是祁曜。 越想越觉得她和祁曜之间挺玄的,他们二人相识也不算久,祁曜对自己的感情深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说起来,好像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恋恋不舍的地方。祁曜并不是一个被口腹之欲支配的人,自己的特长在他面前委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脍鱼,烤鱼,红烧鱼,真的能全然填满他的心么? 这么想着,她更觉得心塞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自己除了厨艺,委实没有什么优点,说不定,等她回去,太子妃之位早换了人。 “岂有此理!大猪蹄子!”柳夷光大喝一声。 伺候着的侍人瑟瑟发抖,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奴婢知罪!” 听到侍人的认罪,柳夷光虎躯一震,着实尴尬:“与你无关,你先退下。” 侍人战战兢兢退下,她摇摇头,将姜茶一饮而尽。 从前不懂情,方能无忧无虑;如今懂了情,才这样患得患失。 大夏,睿王府。 更深露重,院中对月静立的祁曜忽而打了个喷嚏。 “她在骂我。” 身后的常星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殿下,阿柳姑娘定是在想您呢!您可得保重身子。” 是么? 他静默地看着天边清冷的圆月。 这是一轮无情月。 第二百九十七章 咖喱海鲜 一夜噩梦缠绕,柳夷光醒时整个人恍恍惚惚,心中颇为不安。 侍人伺候穿衣时,她便直言道:“不知为何,心中纷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帝姬殿下,奴婢听闻大夏有一句话叫做【近乡情怯】,殿下毕竟是在大夏长大,这是因为离大夏越来越近了,您啊,近乡情怯了。” 是么。 柳夷光扯出一个笑来,只是心中仍七上八下着。 用过早膳之后,她便同往常一样拿了医书来看,看了半天,竟是半点都没有翻一页。 “织音,今日天气如何?” 侍人听她询问,笑着回道:“回帝姬殿下,今日天气很好,风浪小,日头足,您要去甲板上晒晒太阳么?” 柳夷光放下书,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阳光给甲板渡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 即便如此,也没有抚平她心中的起伏的波澜。 “近乡情怯么……” 从前满世界跑,几乎没有时间回乡下,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这才离开过久,就近乡情怯了。 第五大人和丰臣千棠二人也看出她情绪不佳,也就没有过来叨扰。 海上的日子越发显得沉寂单调了。 一日三餐复又变得粗陋,便是连丰臣千棠都盼着能快点上岸了。 柳夷光原本只是为了静心,不成想,半个月过去,竟然将《百蔬纲目》给完成得差不多了。 她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也发觉自己的毛笔字写得越来越好了,仿祁曜的笔迹也有七八分像了。心想,他若是看到了,一定不会觉得自己荒废了这些时日。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来。 织音已经很少看到帝姬的笑容,今日乍见,又被她的美貌惊艳了一把,知她心情甚好,便也乖觉地在一旁凑趣:“帝姬殿下是因明日可以上岸了所以才特别开心的么?” 柳夷光小心地收起文稿,笑着回应:“不错。” “今日他们又打了许多海货上来,帝姬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看?上了案想吃到这么新鲜的海货可不甚容易呢。” 柳夷光一听他们又打了渔,精神又是一震,站起来松了松筋骨,便出门呼唤第五大人陪她一同前去看打上来的海货。 第五大人都快感动哭了。总算能改善一下伙食。 大约也确实是想要取悦帝姬,这回打捞上的不仅数量多,就连品种也多,各种贝类,虾蟹和海鱼委实令人眼花缭乱。 柳夷光一看就乐了。吩咐道:“捕这么些咱们也吃不完,正好带回去做伴手礼。” 第五大人:…… 帝姬殿下还真当自己是出门游玩了一趟。 柳夷光见船员已经将海货都分好了类,就连不同品种的鱼都分好了。 见有一筐生蚝,便想熬点耗油带回去宴客用。 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已经想好了接风宴上吃什么…… 第五大人看她半天都没有挑食材,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放着贝类的箩筐,道:“殿下,这红扇贝真好看。” 柳夷光满脑子都是皮皮虾,梭子蟹。听到她说红扇贝,只是往那儿扫了一眼,点头道:“确实好看。” 如此不懂风情,第五大人默了默,又说:“应当也很好吃。” 柳夷光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想吃扇贝了。便让人挑了小半框,又添了些翡翠螺,大蛏子,海虹合了半筐。转头笑道:“今儿咱们不做清淡口味,就做咖喱海鲜煲。” 她倒是想要做辣炒,只不过没辣椒。船上有许多香辛料,做点咖喱酱还是可以的。 又是听都没有听过的吃法,第五大人喉管涌动了一下,恨不得马上去厨房。 柳夷光是打算将鱼都留着带回去给祁曜,因此只挑了两条做生鱼片,然后皮皮虾和梭子蟹各挑了些,皮皮虾就用最简单的方式,做盐水皮皮虾,梭子蟹可以可以三吃,咖喱蟹一吃,酱香蟹一吃,生腌蟹一吃。 又简单又丰盛。 丰臣千棠听说帝姬殿下要下厨,也到厨房随侍。 第五大人只是在他进来时给了他一个眼神,便将目光转向柳夷光那边。 丰臣千棠如春风般和煦的面庞黑了下来。自打和她们二人一起上了船,他便对自己的魅力起了疑心。从前感觉全花国的女人都心仪他,现在正相反,感觉自己不受全花国女人待见。 他站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要他坐在厅堂之中只等着吃,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直到咖喱飘香,他才收起了满脑子的愁绪。 这香味实在是太霸道了。霸道得让人除了想搞清楚这是什么香,这香又是什么味儿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 第五大人看着黄澄澄的咖喱酱,很是惊讶。她可是看着她用了至少十五种香料和药材,还以为做出来会不好看。 “这就是咖喱?我还以为用这些香料和药材煮出来的东西,会是黑黢黢的。” 柳夷光闻言,弯了弯唇角,“主要材料是姜黄,所以是这个颜色。” 她自己也有多时没有做过咖喱酱了,这回做咖喱海鲜,她也很兴奋,做出来的咖喱酱颜色特别好看,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也是极香浓可口的。 咖喱酱做出来费事,但是只要酱汁调好了,做咖喱海鲜煲和咖喱梭子蟹的时候就不费事儿了,一会儿就将这两道菜做了出来。 待生鱼片和盐水皮皮虾也做好了,生腌蟹也差不多可以吃了。 柳夷光看着满桌的海鲜,感叹道:这可真是奢侈的一餐。 想想自己在双柳庄时,想吃点海鲜,只能用紫菜和海带解解馋。便是在帝都时,想要吃这么一顿丰富的海鲜盛宴也不容易。 “可以开饭了!”柳夷光净了手,又吩咐道:“再温一壶黄酒,记得加点儿姜丝~” 第五大人知道她的酒量,也知道自己的酒量和她半斤八两,便劝道:“还是别饮酒了,明日就上岸了,饮多了酒,仔细头疼。” “没事儿,少喝点,早些睡,明日也不会头疼。”还有一点原因她没有说,若是不喝点酒醉一醉,她今晚会兴奋得睡不着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咖喱蟹~ 用咖喱酱炖出来的海鲜,不仅香味浓郁,口感也特别厚重且富有层次感。但这种复杂的香味又没有盖住海鲜的鲜味,反而令海鲜更鲜甜,每一口,都仿佛让舌尖在海底世界跳舞。 柳夷光是个出色的厨师,同时也是一个口味刁钻的美食家,就连她自己也挑不出一丁点儿缺陷。这一大锅咖喱海鲜煲很完美,鲜得让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连她自己都是这样,更何况其他人呢! 第五大人吃到心心念念的红扇贝,吃到第一口时,她简直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美味。若非她亲眼见到帝姬殿下是用香料和药材做的咖喱酱,她还以为她是施展了什么仙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帝姬殿下只当帝姬还真是暴殄天物,帝姬殿下就应当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去当食神啊! 三人埋头大吃,忘乎所以,竟丝毫没有觥筹交错的意思。 第五大人偶尔看一眼帝姬殿下,见她拆蟹拆得又快又好看,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柳夷光拆蟹只用一把剪刀,将蟹脚剪下来,螃蟹的其它部位都用蟹脚取肉,最后下来,单用蟹壳就能拼出一个完整的蟹,蟹肉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浪费。 她吃完一只拼一只,边吃边玩,不亦乐乎。 丰臣千棠看得人目瞪口呆,这也太会吃了! 他也挺羡慕的,看她一会儿就拆完一只蟹,雪白的蟹肉和金灿灿的蟹黄堆成了一座小山,再淋上一勺咖喱酱,然后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到嘴里。光是看着,就觉得过瘾。 他也想这么吃,但他自己不会拆蟹。平时吃蟹都是侍人帮忙拆。可现在帝姬殿下都是自己动手,他若是使唤侍人,便有些在帝姬殿下面前托大的嫌疑。只能一边看她的做法一边学着,动作慢悠悠的,看起来还是极为风雅的。 柳夷光饮了酒,兴致越来越浓。直到侍人过来劝谏,她才放下大梭子蟹,跟着侍人回房了。 回到房中便倒头大睡,当真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还未亮,脑子不甚清明,她打开窗吹吹冷风清醒了一会儿。寂静苍穹,挂满了星斗。 已经快到大夏了,这片星空便也属于大夏。大夏凌晨的天空真美。 欣赏够了,才让侍人提了热水来,焚香沐浴更衣。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想这么做,近乎虔诚。 侍女捧来的衣衫,她瞧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花国的服饰与大夏类似,却也增添了不少花国的特色,也是极美的,可她不愿意着这样服饰回到大夏。 “不穿这个,我包袱里有一套宝蓝色白玉兰纹妆花缎襦裙,配上孔雀羽大麾。” 侍人也只当她是嫌这套衣衫不合眼,听吩咐,按她说的将衣衫捧来为她穿好。 柳夷光本就不太注重打扮,在船上待了半个多月,都是素面朝天,衣服也是怎么舒服怎么穿。现在只是稍稍一打扮,就足够惊艳了。 大夏解了海禁,对海岸线的管辖仍很严苛。她想着,只要到了大夏,想要从他们身边逃走还是很容易的。 她早就将银票全缝在了里衣之中,盘算着若是他们不肯带她回帝都,她便想办法溜之大吉。 他们在大夏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她,可不是意见容易的事情。 就在她患得患失之际,船靠岸了。 柳夷光精神颇恍惚,在第五大人过来请她下船的时候,她觉得有些飘飘然。 “帝姬殿下……” 柳夷光听到第五大人的称呼,立即道:“美树,这里是大夏,不许喊我帝姬殿下,唤我阿柳或是柳娘子。” …… 第五大人顿了顿,还是喊不出来。柳夷光就这么清凌凌地看着她,良久,她才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阿柳。” 柳夷光甜甜一笑,又转过头来对丰臣千棠道:“千棠君,你也不要唤错了。” 柳夷光原以为下了船之后他们要雇马车,岂料,上了码头,便有一架华丽的马车等候着。 柳夷光嘴角微抽,这马车骚包得像是祁岩那厮的喜欢的风格。她可一点都不想上去。 丰臣千棠看着这辆马车,倒十分满意的模样。 “阿柳!” 一声呼号传来,令她身体一僵。一眨眼,便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儿似蝶儿般扑腾过来。 不期会见到祁岩,柳夷光有些呆愣,回过神时,祁岩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喂,你傻了?” 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 不过,这会儿她看他也觉得可爱,也就不同他一般计较。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声音还有点哽咽,倒让祁岩听了心里也不免一酸。 “你说呢!”祁岩拍拍她的头,语气软了下来,“当然是来接你回家。” 一句回家,让她红了眼眶。 若非她本就不是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她都想要抱抱他了。 “快上车罢,他在等你。” !!! 你不早说! 柳夷光瞪了他一眼,拔腿就朝马车跑过去。 跑到马车边停下来,却有些生了气。他居然能在车上待下去!看来他根本就想自己! “上来。” 里面传出祁曜低沉的声音。啊,男神的声音还是这般好听! 她想都没想,就上了车。 见到人了,心砰砰直跳。 “祁曜,你居然不下车……” 祁曜将人拉入怀抱中,紧紧圈住,哑声道:“我从雕阴来,不便见人。” 柳夷光惊了,急道:“你疯了,擅离职守!” 主帅擅离职守,这罪名有多大!柳夷光环抱着他,恨恨地在他背上捶了两下。 “嗯。” 我早就疯了…… 祁曜任她敲打,将她抱得更紧了。 直到祁岩在外面轻咳了几声,硬着头皮问道:“我能上车了么?” 祁曜才将她松开,柳夷光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然后正襟危坐,冲外头道:“可以,上来。” 祁曜身体一僵,看她正儿八经的小模样,拽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用力的捏了捏。 柳夷光更震惊了,这才几个月不见,祁曜居然会拉小手了! 比她更震惊的是祁岩,一进来,看祁曜握着柳夷光的手,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元朗,你矜持一点……” 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祁岩教训祁曜矜持一点,柳夷光觉得,这世界玄幻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久别重逢,该来的总是会来~ 马车缓缓前行,柳夷光惊道:“忘了安排美树和千棠君……” “就让丰臣千夜那小子安排去罢。”祁岩咬牙切齿:“照我说,还不如把他们剁剁,扔到海里喂鱼。” 柳夷光又想到昨日捕的那些海货,说好要带回去做伴手礼。现在天气冷,海货保鲜的时间也长,就算这几日在路上,那些海货也不至于腐坏掉。 柳夷光乜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目光灼灼地看向祁曜,眸中沾染着笑意。 “太子殿下,你这样跟我们回城,不好。” 祁曜握她手的力度又大了一些。他原本只是想来看她一眼,只要见她安然就赶回雕阴。可是现在…… “我们直接去雕阴。” 祁岩:??? “太子殿下,你开玩笑呢?你把人带去雕阴,我回去怎么交代?” 想到家中那些祖宗,他腿肚子打颤儿。又见祁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恨恨地咬唇,这特么的也是一个小祖宗! “我不管,不能把阿柳带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怕她们把我撕了!” 祁曜宽宏道:“允你随行。” …… 祁岩很生气,又不敢拿他如何,只愤愤地瞪了柳夷光一眼。 柳夷光也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还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 若说这次花国之旅,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让她再次体会到了世事无常,尤其是被人捅了一刀,她就更觉得,生命无常。自己那么怕死,终究还是会死。这么一想,反而没那么恐惧死亡了。如此这般,算是把前世的胆量都捡回来了。 “你……” 怎么感觉她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祁岩将头扭到一边,罢了罢了,跟一个臭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 既是打定了要去雕阴的主意,自然要重新安排花国那几人。 “我还是去看着他们,那个丰臣千棠一看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肚子里肯定都是坏水儿。” 柳夷光有点不厚道地笑了,“别瞎说,千棠君在花国受追捧的程度和你在大夏受追捧的程度不相上下。” “就凭他?呵呵,可见花国的男子不怎么出众。” 说完,就怀疑的看着她:“我瞧着那位名唤第五美树的比他长得好多了。” 怕他待会儿说话着三不着两唐突了美树,柳夷光回道:“因为美树是女子……” 祁岩不甚相信,可是她若是女子,又显得太男相了。 撇下第五美树,柳夷光颇有些不好意思,便嘱咐祁岩对她多加照顾。 祁岩不想听她唠叨,飞快地下了车。 还是这般毛毛躁躁。柳夷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心想,有丰臣千棠在,应当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剩他二人在车上,气氛忽而就多了些旖旎色彩。 祁曜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脖颈,低声道:“对不起,没有护好你。” 柳夷光鼻头一酸,轻哼一声:“以后可不许让别人把我带走了!” “嗯。”他无比郑重地答道:“再也不会了。” 柳夷光知道他素来老成,而且也无比骄傲,这回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而且还怎么都找不到,恐怕心里指不定如何自责难受。怕他难过太甚,她又安慰道:“舅舅他是做足了准备的,而且我们在明他在暗,才让他得逞了。不过,他毕竟是我舅舅嘛,肯定也不会委屈我,所以我一点儿苦都没有吃。” 祁曜向来清风朗月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你大伤才愈,是谁伤了你?” 柳夷光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给你把过脉。” “你的医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柳夷光颇有兴致,“我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医书,长进也很大,什么时候我们交流一下。” 祁曜颇为头疼:“柳儿,回答我的问题。” “哎,也是我运气不好,建议舅舅禁用阿芙蓉,被一个瘾君子捅了一刀。问题不大。” 祁曜听她这不在意的语气,气得想在她的脖子上咬一口。 感觉到危险,柳夷光靠在他身上的脊背都一凉。 “还说我呢,你呢,我瞧你清减了不少。”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没有照顾好自己,可没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营地的饭菜不合胃口。” 语气甚是可怜。 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府上的厨子没有随行?” “随行了。” …… 那就不是厨子的问题了。以前就算是饭菜不合胃口,他也会好好吃饭。 知道他这是放任自己,她也舍不得生气,闷声道:“待会儿到驿站,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 柳夷光又同他说起了那日被掳走之后的事情,只是隐瞒了他们在山中制造武器。 “舅舅在花国被拥立为王,我知道,他这样对于大夏而言,就算是乱臣贼子。” 说出这样的话,她也很为难,但还是忍不住为舅舅求情:“他也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会劝他不要与大夏为敌,能不能……” “父王不会与奚之先生为敌。” 得到了想要的回复,柳夷光反而觉得奇怪,也不知道上一辈有怎样的纠葛。让皇上能够容忍奚之先生到这种地步。 易地而处,她都做不到这样。 看来祁曜知道的要比她多得多,看来是该与祁曜深聊一次。 “这事儿到底是舅舅太任性了,只是他忒顽固,恐怕要解开他的心结才能相安无事。” “你也无需忧思太过,此事交由长辈们自行处理。” 柳夷光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说,这是他们自己造的孽,就让他们自行了断?” 还是这般促狭,该罚。祁曜终于忍不住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柳夷光身子轻轻颤抖着,这是什么魔鬼,她毫不怀疑,若她还如从前般惜命,在祁曜咬到她脖子之前,她的本能反应就是顺手抄起面前的茶具砸破他的脑袋! “太子殿下,矜持,矜持呀!” 感觉到她的战栗,祁曜又在齿印上轻轻地吻着。 母胎单身多年,她哪经过这等刺激,自己逗他是挺好玩的,可是换自己被逗……怎么有种羞耻的感觉。 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转过半身,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意犹未尽的轻咬舔舐。 第三百章 有你的地方 祁曜温柔回应,克制地轻吮着她的唇,她则要霸道粗鲁得多,几乎要将他的唇咬破。 索取,发泄。 让所有的思念、恐慌、飘忽不定在这一吻灰飞烟灭。 绵长的亲吻结束,柳夷光餍足地叹息了一声,托着双腮,注视着祁曜墨染的双眸,极认真地表白:“祁曜,我好想你啊。” 明知她素来直白,且她的直白一半都是在逗他,他还是如她所愿的红了耳尖。 柳夷光笑得甜美可爱,一双眼睛璨若长庚星。 “你有没有想我?” 祁曜耳垂红润得仿若血滴。 还是这般无法无天。 见他如此窘迫,柳夷光得意极了。 祁曜羞恼,又附身过去,噙住了她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嘴。让她再也说不出令人羞臊的话来。 一向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柳夷光这回也招架不住了,悄悄红了脸。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她真不敢再继续逗他了。 柳夷光从他怀中挣脱,随手到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发觉茶是凉的,冰得打了个激灵,不过倒很是提神。她便又倒了一杯给祁曜。 祁曜也渴了,透心凉的茶,饮过之后让人清醒得多。 “咳,凉的。”祁曜的声音低沉,听上去带着薄怒,“谁许你喝凉茶。” 柳夷光小心肝儿微颤,“我这不是太渴了嘛,而且,我一点都不冷啊。喝点凉的,还怪舒服的。” 祁曜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倒也没多说教。 柳夷光吐吐舌头,总觉得他现在比以前还要有威慑力。上过战场的男人还真不一样。 柳夷光心里惦记着阿爹阿娘和小五,本以为是要回帝都,不成想要转去雕阴。只得向祁曜打听家中之事。 祁曜见她如此挂念家人,便有些后悔将人带走。虽说稽胡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毕竟是战乱之地,不会有多安逸。可,要把人送回帝都,他就见不到人了。 这么一想,就连那一点后悔都没有了。 “柳晋诚在雕阴。他若见了你,定然安心许多。” 能见到大哥,她也会安心许多。 “我实在想不出大哥在战场上的样子,”她双手捧着脸,笑容温柔,“他读书很厉害的,只因身份原因无法入仕,无法施展才华罢了。” “嗯,他打仗也厉害。”祁曜不吝夸赞。 柳夷光倒也不觉得意外,打仗也不仅靠武力。 马车不急不缓,他们说话也不急不缓。偶尔沉默,柳夷光便立刻捡了一些在花国的事情来说与祁曜听,祁曜听得极为认真,许是太过认真了,就连她提到的那几个人也极为在意。学院的同事,学生,世家的子弟,朝中的官员,越听越觉得,她在花国过得倒是如鱼得水。 祁曜心情起起伏伏。 柳夷光说着说着,突然顿住,怅然地叹了一声:“我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 祁曜定睛看过来,向来清冷的双眸如被春风吹醒,带着暖意。倒让她一愣。 “咳,你还没说你的情况呢,这段时间还好么?战事艰苦,你有没有受伤了么?你的几个兄长没有趁机欺负你?” 祁曜揉揉她的头,他很想说自己很好,但话到嘴边,又换成“你回来,我便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听起来又酸又甜,柳夷光垂眸浅笑,“嗯,以后不乱跑了。”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在双柳庄的时候,我老想着往外跑,世界那么大,我还挺想环游一番。这回,我真出去了,才觉得自己不过是叶龙好龙,相比外面广阔的天空……”她顿了顿,面带羞涩,“我更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祁曜呼吸一滞,眼神倏忽转深。好似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稍稍偏了下头,低低地咳嗽一声。 刚表白完,柳夷光也有点不好意思,便想到已经完成的《百蔬纲目》,从胸口拿出,厚厚的一叠,还带着体温,献宝似的给他看:“这段时间我虽被困,但也没有荒废时日,这个《百蔬纲目》我基本上完成了,能丰富百姓餐桌的哦!里面很多蔬菜天生天长无人识,其实要种植还是挺方便的,还有一些耐寒耐旱的,条件艰苦一点的地方也能生长。这次我在花国收集了一些种子带回来,倒时候种种看,也许会有惊喜哦。对了,我的土豆长得怎么样了?我估摸着应该可以收获了。” 祁曜接过来看了看,便道:“看来这段时间没有惫懒,书法精进了许多。” 柳夷光很是得意,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了。 “这不是边完成《百蔬纲目》边完成你布置的功课么,两不耽误。” “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祁曜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小姑娘,心怀苍生,是大夏子民之幸,“回城之后,再与大农令商议推行事宜。” “嗯,也就再等半年的时间,土豆也能推行种植了。玉蜀黍可能要等一年,得多育些种子才好。” 她一说起稼穑之事,便滔滔不绝。祁曜也不打扰她,听她侃侃而谈。 “除了粮食和蔬菜,还得让百姓吃得上肉。”柳夷光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稽胡人人高马大的,就是因为他们以羊肉为食,虽则大夏子民都觉得人家茹毛饮血很粗鲁,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体格好。大夏寻常人家连鸡蛋都吃不上,逢年过节才割点肉打牙祭。恰好,我懂一点养殖的技术,鸡鸭鹅牛羊猪都得养起来呀!” …… “嗯,你的鸡养得很好,炖的汤带松香。” 柳夷光“哈哈”一笑,“我的太子欸,这可不一样。之前给你做的是在松木林放养的野山鸡,那鸡都是吃松子长大的,自然带着松香。野山鸡美味,却不适合集体养殖。” 驾车的石林听到主子们在聊些粮食蔬菜鸡鸭鹅之类的,心中不免为太子爷掬一把辛酸泪,阿柳姑娘到底年纪小了些,还没有开窍,这久别重逢,互述衷肠多好,太子爷多念着她呢! 到了停歇的驿站,柳夷光还在说着鸡生蛋,蛋又生鸡,往往复复,不出多久就能让大夏子民顿顿吃上鸡蛋,日日都能吃鸡的好日子。 祁曜也没有戳破她的天马行空。 第三百零一章 新友旧故~ 北郡气候寒冷,今年尤盛,未曾下雪,风已如利刃,从脸上划过,仿若要割出血来。 灶台边却很暖和。 驿站条件简陋,厨房也小得可怜。柳夷光将人都赶了出去,又舍不得让祁曜走,只得说他要留下来递柴火。 祁岩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中游走了几轮,嗤笑了一声,识趣地给他们腾地方。转过身便翻了个白眼,这小妮子越发放肆了,居然敢让元朗给她烧火,不成体统! 突然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丰臣千棠和第五美树两位丰神俊朗的番邦人,便又端起大夏第一美男的架子,装模作样地摇着羽扇,把自己冻了个激灵。 这回祁曜是悄悄出行,自然没有太子仪仗队跟随。衣食住行自然也没有那般妥帖。柳夷光看着厨房里的食材,心被扎了一下,嘴巴扁了扁。 好在鱼虾不缺,都是他爱吃的。 祁曜见她对着食材发愣,温声道:“常星明日带着侍人过来,食宿也不会如此简陋。” “嗯。”柳夷光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 祁曜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因为食材不丰而不高兴,是在心疼他,顿时觉得飘飘然,笑了笑,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霜雪初融,梨花初绽。柳夷光看呆了,“祁曜,你以后多笑笑。” “嗯?” “你笑起来真好看!”柳夷光觉得这么说太苍白了,想了想又补充到:“像春天的花一样。” …… 祁曜又重重地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将碎发揉起来,炸了毛似的,显得特别软萌。 柳夷光轻咳一声:“好了,该做饭了。” 鱼虾都冻得硬邦邦的了,不适合做鱼生。她便做了选了炙烤和香煎两种做法,用虾蟹贝以及八爪鱼做了一大锅麻辣香锅。 麻辣香锅的威力有多大?柳夷光在做的时候,祁岩闻到香味就过来了,赖在狭小的厨房里就不走了。 “让我尝一口,好妹妹,我就尝一口!” 要多赖皮就多赖皮,把大夏第一美男的包袱踩在脚底。 柳夷光拿他没辙。 撒了一把白芝麻下去,装盘时拿了两个小碗,给他们一人装了一些。 丰臣千夜在厨房外弱弱地喊了一声:“帝姬殿下,臣也想吃。” 你吃个锤子!柳夷光轻哼,并不想理他。 祁曜默默地走过去,将厨房的门关上了。 …… 丰臣千夜最怕大夏这位太子殿下,在厨房外狂咽口水,又不敢敲门。 祁岩看他馋的那样,颇有点于心不忍。只好背过身去,不往窗外看。 看到祁岩的动作,丰臣千夜伤心至极。心想:这得好吃成什么样才能让世子连人都不做了! 一小碗怎么能满足祁岩这只饕餮,柳夷光被他催得没有办法,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他在一旁帮厨。总算让他消停了些。 又做了几道家常小菜,梅菜扣肉、萝卜羊肉丸子、回锅肉和一锅鲜肉云吞。 祁岩忙吩咐侍人温着酒,迫不及待地开席了。 柳夷光毫不避嫌,坐到了祁曜的身边。 天已黑,屋内烛火通明,橘光柔暖。新友久故满堂,身边是自己所爱。 柳夷光举杯对着第五美树和丰臣千棠道:“谢二位送我回家。”又对着祁曜和祁岩道:“也谢谢你们来接我回家。” 丰臣千夜盯着桌上的菜,也没注意她感谢了一圈儿,单单没有他…… 丰臣千棠还怕他不高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梗了半晌才缓过来。 饭桌之上,祁岩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丰臣千夜,两人相互注意对方的动态,生怕自己比对方吃得少,丝毫不顾及世家子弟的形象了。 柳夷光再次见到这种光景,不由莞尔,也参加到争夺食物的大战之中,从他们的筷子下给太子包袱极重的祁曜抢夺了不少鱼虾。 饭菜抢着吃更香。 这一顿,众人皆餍足,侍人将醉酒的祁岩和丰臣千夜扶回房间。余下之人也各自回房。 柳夷光只饮了一杯,不至于醉酒,却也有点上头,回到房间打开了窗,冷风呼啸着拍过来,让她瞬间清醒了很多。 夜幕深沉,圆月高悬,寒星万点。 今晚月色真好,她这么想着。 祁曜提着茶壶推门进来的时候,被冷风吹起了广袖,翩然似仙。柳夷光一回头,就看愣了。 “刚饮过酒,怎吹得冷风?” 听到他的话,侍人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去关窗。 啧啧,男神皱眉都好看。 “祁曜,你这段时间莫不是偷偷吃了仙丹?真好看!” 祁曜微怔。 就连侍人都被她的话惊住了。太子妃居然直呼太子妃名讳! 言语还如此轻佻! “咳咳,过来饮茶。” 祁曜微微摇头,拿她没有办法。 侍人乖觉退至屋外。 柳夷光步履轻快走到他跟前,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茶,身上暖烘烘的。 “刚饮过酒便吹冷风,你的医理学哪儿去了?” 祁曜的语气很平淡,却也泄露了一丝关心。柳夷光吐了吐舌头,“我学医理,可不就是为了饮酒后吹风吹病了自己能医治么?” 。。。。。。 诡辩第一名。 祁曜用力的在她头上薅了一把。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祁曜,我好开心呀!”她环住祁曜的腰身,仰着脸对着他笑,眉眼弯弯,美艳动人。 祁曜没有想到她就这么抱过来,双手抬起,把茶壶和茶杯远远举开,生怕烫到她。 就不能等他放下茶具么?他深表遗憾。 “嗯,你今天说过很多次了。” “嘿嘿,我就想说,我今天真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嘿嘿,嘿嘿……”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喝酒之后吹冷风,就会受风寒。 看着面沉如铁的祁曜,柳夷光自知理亏,整个儿缩进被子里不肯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我捂出汗来就好了!” “出来喝药!” “一点小病,马上就好了,不用喝药!” “出来。” “我不,我不喝药,就不喝药!” 他们这动静可不小,闻声过来围观的祁岩坏笑:“啊,我还当阿柳什么都不怕,原来怕喝药,还是个小孩儿嘛。” 关你屁事啊,哪儿都有你! 柳夷光翻了个白眼。 丰臣千棠和第五美树也是一脸担忧,第五美树也在一旁劝慰:“帝姬殿下还是吃点药,这个季节受了风寒不算小事。” 祁曜闻言,轻轻蹙了一下眉。 昂,她可以跟祁曜耍赖,但第五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柳夷光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张小脸闷得通红,皱成一团,委屈巴巴道:“那就喝一点。” 祁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过去给她喂药。 第三百零二章 抵达安城 真苦,喝药简直比生病还要痛苦。 因急着赶路,倒也不能因她生病就在驿站滞留。祁曜用被子将她团团塞进了车厢。 其他人都打扮得体,一个塞一个芝兰玉树,仪态翩翩,她这般裹成团子,她倒生出了羞耻心。顿时有点恼了。 “殿下,这般实在不雅,太折损殿下的颜面。” 祁曜讶然,当初治理蝗灾时,她披着比麻袋还不如的披风,可都不觉得丢脸呐。 “无妨,阿柳这般……”祁曜轻咳一声,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甚是可爱。” 哇~哦~ 柳夷光心中的小鹿又开始撒欢儿。将头往被子里一缩,然后把自己团得更圆溜。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慢,好在她是吃过药的,一路沉沉睡着,也不觉得难受。中途醒来喝了两次药,吃了点清粥。就这么捂了一日,风寒痊愈。 傍晚时分,常星他们前来接应,此地无驿站,这么冷的天,露天而眠恐怕能冻死人。常星已命人搭好了简易的帐篷。一个个小毡包在雪地里鼓起来,如蘑菇一般。 柳夷光扫了几眼,就知道这大约又是出自老叶之手,探头进去一看,里面还有两个用兽皮制成的睡袋。 丑得别具一格,非常贴合老叶的审美。 花国来的几位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小帐篷,饶有兴致地研究。 柳夷光已经抓了一把小米去诱逮山雀,想着能晚上加个餐。祁曜怕她又着了风寒,拿了一件大麾给她严严实实地包上,才放任她在雪地里蹲着。 她在狩猎时特别有耐心,看着小山雀在竹篮的外面蹦跶,她也不着急,待小山雀进入篮中,她眼疾手快地扯动牵引的细绳,将山雀圈入篮中。 半个时辰,便逮了七只山雀。 一只烤山雀,也没二两肉,本就是打打牙祭,吃个趣儿。 也是光顾着好吃,待要处理这个小东西时,才发觉天寒地冻,拿刀都难。但是,最终口腹之欲战胜了畏寒之心。 一番劳动下来,除了一双小手冻得通红,身上倒是在发汗。 待祁曜处理完公务出来时,烤山雀已经散发出焦香。祁岩和丰臣千棠二人围在篝火旁,一人一句地奉承着她。 柳夷光不紧不慢地给山雀刷酱料,一副懒得应承他们二人的模样。看到祁曜走过来,她忙向祁曜招手,“刚想让人给您送过去,这两串已经烤好啦!” 祁曜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帮她擦去额上沾到的碳灰,“你自个儿吃。” “你也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柳夷光扯了一只腿递到他的唇边,还不及指甲盖儿大小的一块肉,却是烤山雀身上最好吃的部分。祁曜衔入嘴里,咸香中带着一丝辣味儿,甚是开胃。 柳夷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欢愉,强硬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串儿。 自己也撕了一只雀腿儿放进嘴里,就是这个味。 祁岩幽怨地看着他们,自个儿拿了一串腌制好的山雀来烤。 柳夷光扯着祁曜的衣袖,到了另一堆篝火旁坐下。小口小口的剔着雀肉。 “以前在双柳庄时,我常常抓山雀给小五解馋。我走了这么久,不知道这小胖子瘦了没。” 祁曜听出她的思念,默了默,才答:“应当没有,萱宜姑姑会以你之名给他送吃食。” 柳夷光偏头过去看他,少年侧颜线条刚毅,被火光渡上一层柔暖的橙光,看上去温柔了许多。 她忍不住地想,祁曜怎么这么好呢! “那他可是有口福了。”她喟然感叹了一声,“啊~好羡慕小五!” …… 祁曜浅笑着摇头,撕了一只雀腿,喂到她嘴边。她也不客气地叼到嘴里,咬得嘎嘣响。 因常星带了服侍的人过来,是以虽则野外条件简陋,饮食住宿却都升了几个档次,再加上常星待她分外殷勤,与待祁曜没差,这个舒适度就更别提了,哪怕这几日都在急行军,她也没有觉得丝毫不舒服,反而惬意得很。 西北郡属高原地带,以南草地广袤,林木森然,以北为沙漠,土地荒漠,气候干旱。雕阴城失守,连带周围数座城池被夺。 这段时间,赫连贞将这些城池的男丁抓来铸造城池。这些城墙用蒸土建造,异常坚固。弓弩莫不能入,这也是导致大夏久攻不下的原因之一。 如今,大夏的军队驻扎在安城。 方进安城,柳夷光已然感觉到了城中冷肃,令人汗毛竖立的同时,心里也沉重压抑。 祁曜明显地感觉到她在进城之后的变化,暗自后悔带她过来。 “别怕,安城很安全。” 柳夷光挠挠头,倔强道:“我只是有一点紧张而已,并不是害怕!”顿了顿,她又强调了一次:“我真不是害怕。” 她生在和平年代,从未亲历过战争,但她并非不知战场的残酷。 在这个氛围下,她的感官异常的灵敏。马蹄的哒哒声并不能掩盖掉车外哀鸿,细细分辨,应当是受伤的士兵正在疗伤。 “这几个月与赫连贞交战了十多次,现在城中伤员很多。” 祁曜说起这些时,语气沉痛。 柳夷光想要撩开窗帘往外看,被祁曜制止。 “乖,别看。”祁曜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安抚道:“这边都是伤员的安置点。” 难怪。 柳夷光能想象到外面躺着的都是受伤的士兵是何种惨烈的景象,她用力地回握了他一下,扯出一个笑来安抚他,“你忘了,我是医师。” 她轻轻地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地关上了帘子。 匆匆一眼,她的心就已经揉碎成了一团。 “吓到了?”祁曜拍拍她的背,万分无奈。 “还好。” 她平复了片刻,又鼓起勇气往外看。渐渐地看出了一点门道。外面的伤员虽多,但是医师和医护救治时有条不紊,乱中有序。 “这些医师和医护是经过专门培训的?” “不错,是飞龙将军培养的一支战地医护队。” 原来是老叶培养出来的,怪不得。 柳夷光收回目光,若有所思。若是用上老叶和老姚留下的那些东西,应当很快就能结束战争。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她烦躁地扯着头发,她的好爸妈,真是给她出了一道难题。 第三百零三章 楚门医馆 祁曜安置在安城府衙。 柳夷光才下马车,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阿爹。 “阿爹!” 她飞快地朝柳逸飞跑过去,像一匹快乐的小马驹。见到阿爹和见到祁曜的感觉又很不一样,一见到阿爹,没来由地就生出了许多委屈来,露出小女儿的模样。 祁曜看了,舌尖泛酸,似吃了青桔。 柳逸飞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头,“你阿兄还夸你稳重了许多。” “在阿爹面前要什么稳重。”她声音嗡嗡的,几乎要落泪。 父女二人嘘寒问暖了一番,柳夷光忽而问道:“大哥不是也在安城么,怎不见他来迎我?” 诡异的沉默了几秒,柳夷光慌了,几瞬间,脑子里便有万千念头闪过,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她知道战争的残酷,上了战场,不可能毫发无伤。她一次一次的给自己洗脑,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直面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受伤或者死亡,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好承担结果的勇气。 “大哥他……” 祁曜一时无言。 她心里慌极了,也怕极了。惊恐地看着祁曜,拽着他衣袖的手抖得厉害。 祁曜拍拍她的背:“大哥受了伤,现在还未苏醒。医师们都在。” 听闻大哥还活着,笼罩在她身上的惧意散了点,但她仍觉得心情沉重得快要无法呼吸。 “带我去看看他。” 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学过医术。 柳晋诚被安置在府衙毗邻的宅院,过去便宜,柳夷光心里着急,脚步特别快。大家都在耳边劝她不要着急,可是怎么能不着急呢? 那是她的大哥呀!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只是着急和心痛的话,待真正看到身上绑满染着血色纱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晋诚时,她除了心痛,还生出了对稽胡人的恨意。 “这段时间赫连贞放任士兵抢掠雕阴临近的几座县城,两日前你大哥带着一对去刺探,碰上稽胡人正在屠杀一户人家男丁和小孩,想要抢夺那家的妇人。为了救人,暴露了行踪。他们几个拼了命才救下两个小孩。你大哥却因为伤势过重,一直未醒过来。” 阿爹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柳夷光听了,心绞成一团。 稽胡人嗜血性,自己不通稼穑,物资匮乏,便来掠夺别人。 有那么一瞬,她想,就用老姚和老叶留下的东西,将他们轰出去大夏的领土! 她与他们讲武德,可是他们呢? 他们不懂得礼义廉耻,只畏惧绝对的武力。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那些东西,对这个时代来说,还是过于逆天了。 接下来的几天,柳夷光都在与医师商讨大哥的治疗方案,倒是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安县有重兵把守,城中的气氛也还是很紧张。几乎家家都闭门不出,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几乎没有人行走。 城中的患者多,医师和医护紧缺。她想一直守在大哥的身边,但是在看到其他医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还真的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真正参与其中,她才发现,战场上什么都缺。 粮食,衣物,药品…… 伤兵们残破的身体,残破的衣衫,用残破的餐具吃着简单的饭食。 满目疮痍。 她有点不理解老叶,前世他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重生一世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生活?所见的都是残破,闻到的都是血腥,她才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就有点受不住了。那种喝三清酒要用土窑盏,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的生活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太子妃殿下,有个伤患发热了,烧了一天了,拜托您过去看看。” 大冬天的,这位医护却是满头大汗。 “抗生素打了吗?”柳夷光问道。 “没有,”医护叹了一口气,“药剩得不多了,何医官说要省着用。” 柳夷光看了他一眼,就随他过去了。 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打抗生素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只是现在抗生素都在何医官那儿保管着,要用的话需要向何医官请示。 柳夷光便亲自去找何医官。 第五一直跟着,做些打下手的活儿。她觉得帝姬殿下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位帝姬殿下。 何医官这人有个毛病,不见皇室人。所以,作为太子妃的她,现在也是第一次见他。 柳夷光知道,何医官是飞龙军的军医,这些药品也是老姚做出来的。也许是飞龙军长期隐没,连带着药品的生产线也停滞了。她也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多弄点药出来。 没想到,何医官一见到她,就扑倒在她面前,年近三十的壮汉哭得像个孩子。 “师父!小宇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惊诧地看过来,柳夷光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何医官,我不是您师父。”柳夷光过去将他扶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是她的女儿。” 何医官哭得更狠了。 。。。。。。 没想到何医官看起来硬汉,眼泪却这么多。-_-|| “何医官,我是来申领一只抗生素。有个病人,再不用抗生素,就要烧死了。” 何医官抽抽搭搭地问明了症状,这才拿了一只抗生素,让医护给那位伤患用上。 柳夷光便问起抗生素生产的事情。 “说来惭愧,师父当年留下的东西,尽管我们尽力保存,但仍避免不了损耗。师父留下的文稿,我们研究了数年,也未研究透彻,很多药品已经停产,就连这抗生素,恐怕下月也就没得用了。” 何医官满脸羞愧,当年他死缠烂打才让师父收他为徒,现在这样,算是辱没了师门。 柳夷光便向何医官讨手稿来看,他忙不迭地取了来,他这些年没少研究这个手稿,可惜,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不出她所料,老姚的手稿用的是英文。 何医官见她看得仔细,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娘子,您看得懂这些符号?” “嗯。看得懂。但是我不懂具体的制作方法,只能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做。这样可以么?” 何医官又要哭了。 “没问题!” 柳夷光笑了笑,道:“我还需研究两日,两日后,我随你一同去生产线看看。” 何医官无比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从今日起,大娘子就是我们楚门医馆的掌门人。” “楚门医馆?” 何医官巨羞涩:“当初楚门医馆只有师父和我二人,这些年,我也收了几个徒弟,楚门已壮大了不少。大娘子来当这个掌门最适合不过。” 大可不必! 柳夷光唇角弯了弯,楚门医馆,老姚这是陪她的小徒弟过家家? 她敬谢不敏的态度有点伤何医官的心。可这也没有办法,谁知道老姚和老叶随便玩玩就能搞出一大摊的事儿,她若是都接了,以后不得累死? 第三百零四章 战争应该结束了 柳夷光拿着手稿回到房间,屏退了所有人之后,认真地研读。 越看越惊喜,里面不仅提到了几样重要的药品的制作方法,还提到了一些手术仪器的使用方法。 她虽然只学习了中医,不会手术,但是显然何医官是学习过手术的。只要她能将药品生产线恢复生产,那阿兄也能尽快做手术了。 柳夷光实在很佩服老姚,她自己只是书写一部《百蔬纲目》已经觉得是万分艰难的一件事情,但是这样一部用多种语言混杂的医典,还写得这般详细,不过是她随手留下来的罢了。 她不得不承认,天才和普通聪明人之间,不是有壁,而是隔了一道天堑。 待她将手稿全部看完,已是一日之后。 她顶着俩大黑眼圈从房中走出,何医官已经在屋外等候。看样子也跟着熬了这么久,面色苍白,然而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 “掌门,马车已经备好了。” ……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面对何医官全然信任的眼神,柳夷光压力很大。 “请不要叫我掌门,谢谢。” 太中二了,她实在受不了。她完全没有继承到姚楚歌的这方面的恶趣味。 何医官面露委屈之色,“大娘子和师父一样,不近人情。” 柳夷光无言以对。 祁曜过来的时候,何医官的亲近之色收敛了不少,不至于横眉冷对,但凭柳夷光这双不太看得懂人情世故的迟钝的双眼也能看出来他的冷淡。 才刚和祁曜相聚,她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身边。可是为了大哥,她只能先走这一趟。 祁曜亦不想分离,可他也知道亲人的死生面前不容儿女情长。 明明他们克己守礼,并无逾距的行为,何医官仍觉得没脸看。哎,从前吃师父和师公的狗粮,现在吃大娘子和那谁的狗粮,祖传狗粮的滋味还真是……经典咏流传。 他不得不发声:“一日来回的距离,大娘子不必如此……难舍。” …… 柳夷光勾住祁曜的脖子,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对着何医官挑了挑眉,立即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留祁曜在原地升天。 常星拿拂尘遮脸,脸红得像柿子,说话也不利索了,“殿下,天…天…冷…回房罢…” 许久不见,太子妃愈发胆大妄为了。 “冷吗?”祁曜唇角勾了勾,他怎么觉得自己置身火海,身心皆一片火热。 常星看他这模样,仰头望天,太子殿下根本就不觉得太子妃这样有什么不好。太子殿下再也不是那个严以律己,以礼为先的太子殿下了。 与此同时,何医官也在郁闷中,师父的作风已是惊世骇俗,大娘子的放浪形骸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可是太子殿下,这里还是军营…… 柳夷光上车后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一路睡到了基地。等她从马车上下来,就仿佛回到了前世。 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看手稿上有很多机械设备的介绍,但是真的见到时,还是被震撼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过来为她换上了防护服,她跟着他们一起参观了整个基地,不单是随便看看,而是一边看一边定位问题。雷厉风行的行事方法,倒是深得人心。 定位出问题,她根据手稿上的记载,将解决的方法口述出来,显然他们对这些机械还算比较了解,通过她的表述,很快地找到了解决办法。 废寝忘食两天,基地的设施渐渐恢复了运作。 让她惊喜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间无菌病房。有这样的环境,大哥做手术的环境要好得多了。 待何医官和几位医师一起检查过了手术设备,确定没有问题,柳夷光便想着回安县接大哥过来,尽快做手术。 何医官不愿她来回折腾,让她在基地等待。她哪里能待得住,还是坚持跟着回来,要亲自运送大哥到基地才能安心。 为了避免差池,她还特意问柳将军借了两名飞龙将协助。 这次回安县,柳夷光将基地所见皆告知了祁曜。她其实有些不相信这些东西能隐藏这么多多年,毕竟是这么庞大的工程,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势力。 她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只是,她的试探并不高明。 对于她描绘的东西,祁曜十分感兴趣,但是他说,“母后曾猜测,十一姨母和叶国公是天外飞仙,听你描述,的确不似常人所能为。” 也难怪。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他们有点神。 她自问,作为一个穿越者,穷其一生,她都做不到他们做的万分之一。 “这些东西本不该出现,但是既然出现了,我也不能无视。因为这能救很多人命。”柳夷光着实苦恼。 “姨母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祁曜看着她,“你若不想用这些东西,不用便罢了。” “那怎么行,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医疗设备有多先进。”柳夷光五官皱成一团:“哎~~,为什么我没有继承到老姚和老叶的智商,人家都是基因突变,到我这儿变成基因缺陷。” 她说的这些古古怪怪的话,祁曜完全没有听懂。但不妨碍他做一个好的听众。 柳夷光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心梗了一下。 她在矫情些什么呢?不管是这些医疗设备还是那些隐藏的武器,明明都可以用来保护亲人,这次受伤的是大哥,如果下次受伤的轮到阿爹、祁曜,该怎么办呢? “祁曜,我想回家了,我想我阿娘和小五了,我想皇后娘娘和端王妃了。” 祁曜张开手臂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低声承诺:“好。”击退稽胡,凯旋回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了眼眶。 “我太自私了。我不敢用他们留下的这些东西,是因为,”她揉揉眼睛,不肯让眼泪落下来,“我不想当救世主,当救世主太辛苦了。我也不想当毁灭者,要承担那么多的骂名。” “祁曜,我只想当一个好厨子,用一饭一蔬就能让人获得幸福感的厨子。” “祁曜,等大哥做完手术,让柳将军来见我罢。” 战争,应该结束了。 第三百零五章 柳夷光的真实身世 医疗基地比重兵把守的安县还要安全,据何医官介绍,方圆百里遍布机关。没有人带领,摸不到基地的边儿,还容易丧命。 柳夷光听了,恨不得把祁曜他们都藏在这里,可也只能想想罢了。 大哥进入医疗基地之后,直接被推入了无菌病房,经过检查,何医官与其他的医师一起制定了手术方案。 她学的是纯正的中医,况且又有何医师这位中医圣手在,她完全提供不了任何有建设性的建议。只得放手让他们去做,她自己则开始制定大哥手术后的饮食方案,药膳什么的,才是她的领域。 她还在想用什么法子能多找点珍贵药材,孟长青就带了一车药材前来求见。 这特么谁能拒绝得了? 孟长青是直接架着马车进来的,可见,他对医疗基地也并不陌生。 一见到柳夷光,孟长青就行了跪拜的大礼,显然还是将她当主子看。 柳夷光这回没有拒绝他的参拜。 “孟先生,我想知道,你和奚之先生是否有交往?” 孟长青默了默,答道:“回大娘子,主子曾给过奚之先生一张金卡,每年可从孟氏商行取一笔钱。” ……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作风! 明明她还在双柳庄吃土,舅舅却能拿着她父亲的金卡挥霍! “除了给钱,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交往?”柳夷光的目光十分锐利,“我记得聚宝楼曾拍卖过【天灭地】。” 孟长青老实回答:“确为奚之先生寄放在聚宝楼贩卖之物。” “你们知道我去了,故意拿出来的。”柳夷光精准地点出了他们的用意,“你们想要试探我。” 孟长青磕了一个头,“属下并无试探之心,奚之先生的要求,繁水孟氏无法拒绝。” 柳夷光面无表情,“孟先生可知奚之先生自立之事?” “繁水孟氏并未帮助奚之先生成事,孟氏属于叶公,而非其他任何人。”孟长青说得很诚恳,柳夷光暂且相信他没有参与到奚之先生疯狂的行动中。 “若是大娘子想要祁氏江山,繁水孟氏赴汤蹈水在所不辞。” 柳夷光:…… 你们的想法都很危险啊! “大可不必,我当这个太子妃也够勉强了,遑论成王。” 孟长青倒也不觉得遗憾,叶公当初也说过相似之言。 “听闻大娘子能解飞龙令秘盒,又能读夫人的手稿,所以,属下带来了一样东西,主子说,是留给您的。” 孟长青让人将东西搬了进来。柳夷光一瞧,这也是一个保险箱。 “主子说,密码是您一家三口的生日。” 是他们前世的生日,柳夷光几下就解开了密码。 里面只有一封信。 信封上是手绘的一家三口,是她最最熟悉的,她曾经挂在吊坠里的那张合照。可是,信封上的小人儿左手拿着大鸡腿,右手抓着蛋糕是怎么回事? 严重失实! 她噘着嘴将信拆开,如果不是手有点抖,孟长青几乎都要觉得她在不高兴。 在没有拆开信之前,柳夷光还在猜测,两位大佬怕不是给自己留了深水炸弹。不然,怎会用粉粉的花笺来给她写信。 看着看着,柳夷光整个人都麻了。 “靠啊!!!” 原来,她真的有基因缺陷!!! 原来老姚和老叶来自比2021年更未来的未来。因为她有基因缺陷,在未来那个世界,有基因缺陷的孩子都要被毁灭,为了想让她活下来,他们违规操作穿越,第一次穿越就是她的上一世,但由于基因问题,她有心脏病,只能活到二十岁。后来他们又尝试操作了一次,这次操作出了问题,他们两人穿越到了大夏,而她没有过来。这个时候,组织也发现了他们违规操作,在通缉他们。他们做这些武器,是为了能有实力与组织对抗,只是最后并没有用上。他们是组织需要的优秀人才,组织也没有扼杀他们,只想将他们召回。最后组织也同意让他们最后试一次,在她快要死去的时候将她带到了大夏。这次很顺利,她的身体很健康。 !!! 柳夷光多希望,这只是他们杜撰。 但她知道他们玩笑或是正经时的语气,而这封信遣词再正经不过。 他们不是在开玩笑! 此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太过分了,不过是基因有一点缺陷就要被毁灭!幸好她没有生活在那个世界! 老姚和老叶为她做到这个底部,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可是!!他们上一世穿越之前,为什么要给自己设计那么惨烈的结局,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呀! 这一世的结局就更绝了,让一堆人为他们意难平! 她敢肯定,这些定是老姚的主意! 她气得牙痒痒,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暖。 信的最后,老姚说,我们可以身在不同的时空,甚至身在不同的世界,我们只希望你能安好,过完普通人普通的一生就足够。 孟长青在旁边,看着她越来越平静的表情,颇为忐忑。 这封信她来来回回看了四五次,最后放回到了保险箱。 “这封信是老叶……家父家母写给我的,交代了我的身世。”她拮了一把眼泪,然后笑着深深一揖,“谢谢孟先生。” 孟长青立即回了一个深揖,“小主折煞属下了。” …… 好鸡贼。 又从“大娘子”变成了“小主”。看透她这个时候不会拒绝是么? 原本,老叶和老姚想把他们做出来的这些不符合历史潮流的东西全都湮灭掉,时间来不及了,只能把这些东西作为遗产留给她。 柳夷光黑人问号脸,确定是遗产而不是麻烦? 还真是亲爸亲妈。 她斟酌了片刻,便直接托底:“孟先生,家父家母希望我能做一个普通人过完普通的一生,过去种种,便为云烟。” “小主不用担心,我们并不会强迫小主做任何事情。主子临走前也嘱咐过,让我们不要打扰您的生活。”孟长青看着她,越发觉得小主和主子一模一样,“属下托大,若是小主不嫌弃,繁水孟氏可为娘家。繁水孟氏虽无实权,但经营多年,护住小主还是能够的。” 柳夷光心中感动,盈盈一拜:“孟叔,请受小女一拜。”谢谢你们,愿意成为我的依靠。 孟长青僵硬地站立着,有点飘飘然。 第三百零六章 劝谏 在孟长青的帮助下,柳夷光总算把信中提及到的产业都整理清楚,除了飞龙军,繁水孟氏,周山武器库,雕阴医疗基地之外,还有西北郡的石油基地,东北郡的地下工业基地…… 在看过这些之后,柳夷光丝毫不怀疑,他们可以直接跳到工业时代。 柳夷光整理好之后,直接将这些交给了祁曜。 祁曜看了一头雾水,直到他看到柳夷光试用了【灭天地】,她称它【大炮】。 一枚炮弹摧毁了半座山。威势之大,惊天动地。 难怪她忌惮这些武器。在看过【灭天地】的威力之后,他也犹豫。 经过商议之后,众将领都认为可以使用。柳夷光也说了自己的条件,这些武器只能用于自卫保卫战,如果大夏主动发起战争,她不会出动炮车。 这个要求,太子亲自签字画押。 她一直忙到了柳晋诚进手术室的那天,原本有事情做,让她没有空紧张,她今天特意空出时间,守在手术室外,阿爹在军营忙碌,无法抽身陪伴,祁曜自然也没有办法抽出身来,只能把常星送过来,让他跟随伺候。 常星看她可怜兮兮地在门口巴望,心里怪不落忍。 “殿下,奴陪您说说话。” 柳夷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并不说话。 常星默了默,试探说:“奴婢同您说说端王世子儿时的事情。” 你怕不是有什么猫病?? 她的眼神讽刺太过明显,常星咳嗽了一声:“太子殿下自小端方……” 哦,祁曜从小到大没什么趣事可言。 常星一直跟随祁曜,几乎没有能敞开说话的时候,此时口若悬河,将祁岩少时招狗逗猫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这个时候只是想要有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分散些注意力,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内容。 手术足足四个时辰,待手术室的门打开,常星的嗓子都哑了。 何医官从手术室出来,告诉她:“手术很成功。” 柳夷光沉甸甸的心终于落了地,发自肺腑地道了一声谢。 常星也为她感到开心,真是谢天谢地,太子妃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威压不啻太子,经过这一遭,他还是觉得太子妃还是跳脱的时候更招人喜欢。规矩什么的,重要吗? 柳夷光回头,看向常星,眼睛亮晶晶的,“常大人,也谢谢您。” 常星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心里又酸涩又甜蜜。 柳晋勤被送到病房,医护已经给他收拾了一番,可毕竟是经过了一场大手术,极为孱弱。他现在还未苏醒,何医师说十二个时辰内就能醒,柳夷光便一直守在床边。 常星有心说一句这不合规矩,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他们兄妹感情可真好。 常星想到自家主子那几位兄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又是心疼太子殿下的一天。 柳夷光对着大哥光秃秃的头顶一阵头疼,她从小跟着大哥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真不知道大哥得知自己没有头发时该怎样难过。 安县。飞龙军两千五百人集结完毕。柳将军从他们之中挑二百人随行去周山运武器。 虽则相信飞龙军的实力,祁曜仍担心二百人不足,柳将军自己立了军令状,率二百余人和孟长青一道去了周山。 没有柳将军在,大伙儿担心飞龙军不好管辖,他们看着人高马大,牛哄哄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在太子殿下面前,也只是稍微收敛了那么一丁点儿,却也绝对说不上客气。 倒是对柳管家要恭敬很多。 不过大伙儿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人家自备粮草武器前来支援,还不拿军饷,没资格说人家的不是。 何况,飞龙军个个人高马大,站人家跟前和小鸡仔似的,丝毫不怀疑,人家能一拳一个小朋友。 直到,军中传出飞龙军顿顿吃肉,大伙儿都不淡定了。 大夏军中粮草充足,大家每顿都能吃饱,本来很让人满足了,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别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你能吃饱,就会觉得幸福。但是在你吃干粮的时候,别人在你面前吃肉,你就会觉得差远了。 渐渐地这种不满的情绪荡漾开了。 军心不稳,祁曜也能察觉到。不过,这还真的棘手。现在军饷紧张,能保证粮草充足实属不易,要吃上一顿肉还行,顿顿吃肉,那绝无可能。 柳管家也说,从前飞龙军队伍庞大时也不是人人都能顿顿吃肉,只是现在飞龙军精简,只余二千余人,顿顿吃肉也能吃得起。 祁曜:两千多人顿顿吃肉花费也不小啊…… 最终,柳管家提议:“让太子妃回来一趟,这事儿或许她有法子解决。” 柳夷光在接到阿爹来信的时候,非常不高兴。大哥才刚醒过来,她还想多照顾几天呢。虽则基地有医师和医护,但是她自己不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不安心。 柳晋诚见她如此,只觉得小妹还和在庄子里一样,小孩儿脾气。 便耐心劝她:“如今你已经是太子妃,自然得以国事为重。况且阿兄的病已经好多了,不日也该重返军营。” 柳夷光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您还是安心养伤,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今有夷光代兄从军。我可真是个好妹妹啊!” 柳晋诚乐得不行。 见大哥确实状态不错,她这才收拾东西,回了安县。 之前她也只见过几个飞龙军的,他们待她恭敬得很,所以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小心思和小动作。这回她特意留心,才发觉他们对祁曜不甚恭敬。 还真是嫌命长啊! 哥哥们,虽然你们有实力,可这么直白的藐视皇室,真的好吗? 她把几个营长提溜出来,语重心长地劝谏:“如今飞龙军是在西北军的营地,在人家的地盘上,是不是得收敛一点呢?大家都是大夏的军人,可不能搞对立,我们应该融入,和平共处,一起抵御外族才对。退一步来说,我们大家都是大夏同胞,应该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难道老叶教导你们吃独食?” “大娘子,叶公确实教导我们说有能力的吃肉,没能力的吃草。” …… 这也太不和谐了。 “好。他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柳夷光心梗,“现在因为你们顿顿吃肉,都动摇了军心。这不违背了我们团结一致抵御稽胡的战略方针吗?所以,我提议,为了团结,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的饮食水平要和西北军一样,不搞特殊。” 一营长:“其实武器一到位,不需要西北军,我们自己就能打败稽胡小儿。” 二营长:“他们自己不行,还要让我们退后一步迁就他们,这咋服众?” 三营长:“他们要是不服,让他们自己来挑战,谁打赢了飞龙军,我们也让他顿顿吃肉。” …… 柳夷光听得脸都绿了。 她确实没有劝谏的口才。 “这就是没得谈咯~”她耸了耸肩,沉下脸:“哎,为了团结,我就只能忍痛遣散飞龙军,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咚”“咚”“咚”“咚”“咚” 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属下们觉得,肉吃多了也腻人,应该多吃点草洗洗肠胃。” “倒也不必,要吃粮,也要吃肉。你们把肉拿出来,我安排伙夫来做。荤素搭配,干活不累。” 营长们:…… “还有,祁曜是我心上人,是我夫君,他心胸宽广,并不会介意你们的不敬。但是我这个人特护短,你们欺负他,我可是会报复回去的哦~” 她的眼睛闪着寒光,语气阴森可怖。 营长们含泪:柳将军,我们确定大娘子无需飞龙军保护! “大娘子,属下们日后对太子殿下定会客客气气的,如同对您一般。” 柳夷光这才满意,把他们都扶起来。 第三百零七章 大锅饭也能做得好吃 祁曜看着他们进去,又看着他们出来。不过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转变。看来太子妃将他们调教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甚感欣慰。 软饭吃得心安理得。 柳夷光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句:服了。 不过还是替他们解释了一下,并表达了对国家的忠心。 祁曜对她狗腿的行为表示亲切,还意外地发现,自己有点怀念。 谁人不喜欢追捧,看来自己也不能免俗。太子殿下反省了几日后,决定日后只听自家太子妃吹的彩虹屁。 …… 而这几日,柳夷光致力于改善军营的大锅饭。 这回祁岩和丰臣千夜都紧紧地跟在她身边,说得好听是替她打下手,实际上暗度陈仓,偷点儿边角料来吃。 起初丰臣千夜觉得这种做法有失身份,然则,在目睹祁岩抱着一根酱牛骨啃得有滋有味之后,他也放下了本就不存在的矜持,屁颠儿屁颠儿地成为了柳夷光的第二条小尾巴,哦,是劳动力。 酱牛骨,真香。 比酱牛骨更香的是酱牛肉,酱猪蹄儿,这些是他们不配染指的,有牛骨啃就已经很幸福了。 改善伙食之后,兵士更有干劲了,被飞龙军操练得更狠了。 (⊙︿⊙) 为此不少士兵又开始抱怨,柳夷光振振有词:同工同酬的道理大家懂伐?吃得和飞龙军一样,自然要和飞龙军一样操练。 哪有白吃的肉。 呵呵。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即便是被这样操练,营中也没有人过劳死,反而在两周之内,大家的体格儿都壮了一圈,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都能练出一身腱子肉,身体邦邦硬。 柳夷光表示,这功劳谁都别和我抢,要不是她的营养餐做得好,光吃草可练不成肌肉。 这期间,他们也不是光等着大炮,飞龙军小分队在周围城池刺探了几次,悄悄取了几位敌军将领的项上人头…… 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头拿回来了。 祁曜看了,觉得脖子一凉。 赫连贞太过谨慎,本想直接取他人头,但他太难靠近了,只能作罢。失去了几个将领,倒是能让赫连贞心烦一阵。 祁曜趁机令人散布稽胡军营闹鬼的谣言。弄得敌军人心惶惶。 期间又发动了几场小规模的略城战,双方势均力敌。 眼看着气候越来越冷,柳夷光又让孟氏帮忙往前线运羊肉,每日给战士们熬羊肉汤,香味都飘到地方阵营了。 一个月过去,柳夷光救治伤员都麻木了,柳将军运送的大炮终于到了。 为了不至于让大炮的安装和使用方法流出去,柳夷光便让祁曜和柳将军分别挑出一些可信之人来学习。 丰臣千棠和第五美树在军营一直都安分守己,第五美树甚至经常跟随柳夷光救治伤员,鉴于自家舅舅一直想要的大炮使用方法,柳夷光对他们的防备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所以,在挑选完人之后,柳夷光还是和祁曜及柳将军密谈了一次,让他们对花国来的客人多家防范。 柳将军听了她的话,有点心梗。 “殿下,您不要对奚之先生心存偏见,他既然让臣运走了灭天地,自然还是心向大夏的。” 祁曜不吱声。 柳夷光瞪圆了眼睛,“奚之先生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只是想套出大炮用法呢?就算奚之先生心里是向着大夏的,但他毕竟是花国的君王,我在花国待了一段时间,我深知他们掠夺的本性难移。” “这……”柳将军哪里知道这些,挠挠头,“我瞧着这三个花国的客人都挺知书达理的。” “呵,那你是不知道丰臣千棠的心有多黑。”柳夷光冷哼了一声,“实话说了,我是和平爱好者,最讨厌战争,若非稽胡作恶太多实在可恨,我是断不会让你们用这些武器的。要用可以,但是要守我的规矩。” 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讲话,气场全开。 柳将军也被她的气势震惊道,心中暗叹,果然是国公爷的女儿!虎父无犬女! 祁曜一直端坐着,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看着她。 这段时间被战争冰冻住的心,软了一块。 柳夷光把大炮的使用方法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教给祁曜,一部分教给柳将军,然后由他们亲自教给选出来的炮军。 炮军出征的当天,柳夷光亲自烤了几只全羊。 全军士气大增! 大夏这边突然出兵,打破了两军对峙的局面。 阿爹和阿兄又去了前线,她的一颗心始终都提着,吊着,乱着。 但她在后方也没有时间想太多,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等着救治,她不敢停下来。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时间又好像过得很快。 每次只有在收到祁曜的信的时候,她才惊觉,又过了十日。 她一日比一日沉默。 第五美树在她身边,一边帮助她照料病人,一边照顾她,心情颇为复杂。 “帝姬殿下,您以后还回花国吗?” 第五美树多希望帝姬殿下仅仅只是花国的帝姬殿下!聪慧果敢又心怀仁慈,花国需要这样的帝姬殿下! 可是她也知道,帝姬殿下是不会回到花国了。 帝姬殿下是大夏的太子妃,是大夏未来的王后。 而且,她热爱大夏,热爱大夏的子民,更热爱那个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 柳夷光没有想到第五美树会问这个问题,很平静地说:“应当不会了,我讨厌坐船。” 第五美树有些丧气。 “大王他会很想您的。” 柳夷光淡淡笑道:“他又不讨厌坐船。” 他要是想我,就自己来看她呗! 反正她是再也不会去花国了! 在发明汽车飞机之前,她再也不会想着周游世界! “哎,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捎给他。”柳夷光把信拿出来,交给她。 信是老姚留下来的那封用几国语言写的关于她身世的原件,以及她的翻译。让他知道老姚和老叶没有死,或许他就能放下了。 第五美树的表情有点尴尬,“帝姬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舅舅是担心我,才让你和千棠跟着我。但是,第五,回去,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我也要回家了!” 她马上就能回去见阿娘,见小五,见端王妃,见皇后娘娘了。 第三百零八章 结局 捷报传来的时候,柳夷光还在消化老姚留下来的手稿。 之前囫囵看过,现在略有空闲,她也不想闲下来胡思乱想,看老姚的手稿,能让她心中平静。 老叶是军人,作为“军嫂”,她们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老姚把焦虑都化作了武器或者治疗伤病的药。现在她也是这般,想要多学点什么,只要能帮到祁曜一点点就好。 在看到捷报时,她抱着第五美树在原地转了几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终于,终于结束了! 直至深夜,柳夷光仍旧睡不着,便披上大麾在院中走走,天上寒月映着地面白雪,有种不知天上人间的感觉。 万籁俱静,她渐渐冷静下来。 “帝姬殿下。” 柳夷光回头看去,见是丰臣千棠,便扯了扯嘴角,没有做声。 “饮酒否?” 柳夷光摇摇头。 丰臣千棠挑了挑眉头。 “臣明日便要起身回花国了。”丰臣千棠笑了笑,“就当是为我践行?” 柳夷光仍旧摇头,“我酒品不佳,不喝了。就这样,祝千棠君一路顺风。” 丰臣千棠拔开酒塞,仰头饮了一口,这酒有点辣。 柳夷光对着他笑了笑,“千棠君在军营待了几天,便学会这些的豪迈作风了?” “他们…,都是很值得尊重的人。” 丰臣千棠发自肺腑的感叹。 “谁说不是?”柳夷光挑眉。 …… 半晌,丰臣千棠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嗯?” 柳夷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生之年,她竟然听到丰臣千棠夸赞她? “帝姬殿下,您是值得尊敬的人。” 这段时间,她的付出,他看在眼里。不管是作为花国帝姬,或者夏国太子妃,她的身份尊贵无比。然而,她却愿意亲自为伤者诊治,也愿意为将士烧火做饭,仅仅这两点,就能让人敬仰。 柳夷光最近被夸得有点多,就算脸皮再厚,也禁不起他们这般夸。 她还是红了脸,谦虚了几句。 “大家都是尽自己的力,保卫家园罢了。”她说,“我只盼望以后没有战争,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嗯。”丰臣千棠看着她的侧脸,此时,她身上披上了一层月光,美好得如同神女。 他又饮了一口酒。 “千棠君,帮我劝劝舅舅。”柳夷光目光沉沉地看向天边皎月,“他本该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可惜被仇恨迷了眼睛。我爹娘的死,和祁氏无关,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且,我们都不希望再有战争。” 丰臣千棠默然,良久道了一声:“好。” 柳夷光粲然一笑,“何况,花国并不是夏国的对手。” 丰臣千棠心梗。自己方才是鬼迷心窍才会觉得她像神女? 一壶酒将喝完。 “祁元朗,他很好。”丰臣千棠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想必大王也能放心。” 她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天惹,你该不会是被谁夺舍了?” 丰臣千棠:…… 罢了,不愧是她! 丰臣千棠满腔柔情灰飞烟灭,拎着酒坛往回走,“今日一别,恐怕后会无期,帝姬殿下珍重!” 柳夷光笑了笑,道:“再见。” 离别总会令人伤感,但,他们是回家。她亦为他们高兴。 次日,天蒙蒙亮,柳夷光将连夜做好的肉饼及点心打包好,让常星给第五美树他们送过去。 常星犹豫着问:“太子妃殿下,您真不去送送?” “不必了,我讨厌离别的场景,倒不如就这样。”柳夷光神色恹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送与不送,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常星也不想他们多见面,但是见她情绪不佳,还是想劝她送一送,免得日后想起来后悔。只是没有想到,太子妃殿下的心肠恁硬,说不见就不见。 最后只得他亲自跑一趟,把东西交给了第五美树。他们几个要过来辞行,也被常星劝住了,表示太子妃殿下见不得离别的场景,不如就此别过,免得伤感。 第五美树心里头有点难受,却也觉得不当面辞行更好。 唯有缺心眼的丰臣千夜扒拉着包裹,想要看看帝姬殿下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给他们带在路上吃…… 这般粗鲁的行为,常星都没眼看。 柳夷光睡了一上午,醒来时,只觉得府中更加安静了。 都走了啊…… 她发了片刻呆,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看手稿。 不过,老姚的手稿里,多半是关于武器及医学相关内容。关于战后家园重建的内容几乎没有涉及。柳夷光便决定自己想办法,最后,她终于想到了,这边的土地不适宜种植水稻,而适合的麦种产量也不是很高,但不正适合土豆和玉米生长么?也不知种在柳府的土豆和玉米收成如何,可以先运一批种子过来。 想到就去做。 柳夷光立即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京都。 有了这个盼头,日子便过得飞快。 直到祁曜他们将伤亡的战士埋葬,将收复的城池都安顿好了,回到安县,已是快要过年了。 柳夷光前一日便收到了他们要回安县的信,是以,提前准备好了美食美酒来犒赏将士。且一大早,便去城门口迎接,她甚至还组建了一支仪仗队,在城门口敲锣打鼓,搞得热闹非凡。 城中闭门不出的百姓这会儿全都出动,他们穿着自家最好的衣裳,毕恭毕敬地等候在道路两旁。如今不仅城中的士兵就连城中百姓也都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太子妃,能亲眼见到她,百姓们也都是欢喜的。 柳夷光来安县也有数月,就算她平日里会保养一下,但还是不如从前养尊处优时光鲜亮丽,多亏了她现在还年轻,底子也好。才没彻底灰头土脸,还能勉强称得上一枝花。 是以,在听到百姓夸赞她美若天仙,神仙娘娘的时候,她颇为怀疑地问常星,“百姓们看我是不是自带了十八层滤镜?” 而常星半天才回复:“什么是滤镜?” 夏青棠便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城中飞扬,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便跟着一起笑起来。 打了胜仗,太子妃殿下这么高兴啊!那我们也要高兴!我们也要笑! 哈哈哈哈哈哈~ 城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笑声,热闹得不得了。 常星感叹:“真好,真好啊!便是京都,也鲜有这般其乐融融的时候。” “太子殿下回来了!大军回来了!回来了!!!” 柳夷光看向领头的骑着高头大马的祁曜,帅气逼人,实在忍不住,拿两根手指放在嘴里,吹响了口哨。 “太子殿下,太帅啦!” 神色激动的常星表情一滞,跺了一下脚,提醒道:“太子妃殿下,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好……” 柳夷光吐吐舌头,“情难自禁,常大人体谅一下?” …… 没眼看。 罢了,今日便不扫兴了。 远远地,祁曜他们也听到了她的口哨声及喊话。 柳管家拍了一下额头,低声道:“这丫头……” 柳晋诚轻咳,嘴角含笑。 祁岩则嫉妒得不行,酸溜溜道,“这要是回京都,路上可都是堵我的小姑娘。” 祁曜看向她,扬眉:“再多,也不及她一个。” ????? 祁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是元朗?这是元朗吗?这还是那个不懂情爱,冷酷无情的祁元朗吗?他刚刚是在向我炫耀,对? 祁曜得意地纵马飞驰,飞速地向他的小姑娘驶过去。 柳夷光更是花痴地向常星炫耀:“常大人,我觉得我真的赚了!这么帅气的太子殿下是我夫君!我也太幸运了,对?” 常星:好好的一个姑娘,可惜长了嘴。 祁曜下马,柳夷光便跑了过去,锣声,鼓声,肆意喧嚣着喜悦之情。 祁曜放开马,三两步跑向她,将她抱起。 她听到他说:“不负所托,我的太子妃殿下。” 他听到她说:“不负众望,我的……夫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