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逆血洪流》 第一章 恍如隔世 不不,这一定是梦,没事的,一定会醒来的。方徊半俯在地上,眼神迷离的看着古时才有的街道、房屋。来往的古装人诧异的看着他。 这一定是幻觉,他摇了摇沉重的头,闭上眼睛低声道:“一、二、三!醒来!”猛地睁开眼睛,一个四岁左右小孩拿着炊饼,蹒跚的走过来。 “喏,炊饼,拿去!”小孩奶里奶气的说道,嘴角还流着哈喇子。 “额,谢谢你,小娃娃,这是道具不……”,方徊听着这小娃娃的口音倒像河南一代的方言,不过颇有怪异之处。他没有接,刚想挣扎站起来,小腿一阵疼痛。“啊…卧槽……”方徊发现小腿正流着血,伤口暴露在破烂的衣服外,有两厘米长的割痕。“这他妈谁干的?”方徊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把抢过小孩的炊饼盖在伤口上,撕开裤腿系住。 “娘…亲…老和尚,老和尚,抢走了‘喏’的饼。”小孩嘴里还说不清话,边跑向对面的炊饼铺,边喊着。 “尼玛…”方徊哭笑不得,这叫怎么回事。他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喊道:“这是啥剧组啊,搞得剧情这么起伏跌宕,有意思吗。”他左右探视一下,“导演,可以喊咔了”。声音一落,却引来奇装异服的路人纷纷围观。 “这大和尚,胡言乱语的,病的不轻呐…” “头发都生出几寸来了,是个野和尚吧…” “八成偷女人被打了…” “俺看是偷汉子吧…” “哈哈…” “…………” “卧槽…一群煞笔!”方徊想也不想,推开围观的人,一步并作三步,心里只有逃跑二字。 刚走没几步,衣服被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瞅,原来是那小屁孩。方徊不禁恼了起来,摸了摸裤兜半晌,掏出两枚硬币,丢给了那小孩,赶忙跑掉了。 方徊已经明白了,这里不是21世纪那个时代。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穿越却就在眼前。多少diao丝梦寐以求的去穿啊穿,穿唐穿汉穿春秋明清。运气好的穿过去就是富贵显赫的身份,运气差的就是光棍、破房、冷炕头,喔……好像自己更惨,直接裸穿,还带着伤,只是不知道身体还是不是原来的。 亲人。故乡。 高楼、汽车。 U盘、老师……恍如隔世,的确是隔世。 唉,女人呐!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妞儿。暗恋了多年,她嫁给了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这个消息对自己的打击太大了,于是他自暴自弃的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摇一摇。昨天摇着走着,不小心掉进了下水道。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的光流在极速穿行,直达无穷无尽的黑暗空间,然后就没了然后。当醒来时便是眼前这样的情形。 x信害人不浅呐。方徊瞥了瞥小腿,吸了吸鼻子。还是先处理伤口吧,搞不好要感染了。心里这么想着,抬头便看到一家药材铺,牌匾有开封字样。 开封?这里是东京?方徊看过很多的历史穿越说,主人公都是穿越到江宁、苏杭或者小山沟,天高皇帝远,于是从此牛逼哄哄起来。虽说是在天子脚下,不过更容易抱大腿,他心里不禁一阵窃喜。银子……美女……热炕头…… 方徊颇为自得的瘸腿边走进熟药所,边思忖着,没钱买药材,口袋里的人民币又不能用。正抓耳挠腮间,略有了些思路。 “阿弥陀佛……”方徊踏着方步一瘸一拐的走进去。 却没人理他,店伙计只是忙着抓药,也不见掌柜。方徊双手合十,提高声音喊:“咳!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这大和尚,俺又不是没听到!”店伙计没好气的往这边瞥了一眼责道。“你这厮,穿着恁是奇怪,倒像未开化的蛮夷。” 方徊暗中咬了咬牙,不动声色的说道:“贫僧乃是从极西之地漂洋过海而来!” 那店伙计放下手中药材,从柜台里走出来,上下打量方徊一番。尤其看到他小腿上绑着炊饼,翻了翻白眼,嗤笑着说道:“俺看是一路乞讨而来吧!嘿!俺是上过私塾的人,知道这西面的蛮夷长得都是赤发獠牙,你这假和尚明明跟俺大宋人颇为相像。说谎话可是要下阿鼻地狱的……”那伙计转身走回柜台里,补充一句:“圣僧!” 方徊脸上不禁红白相间。这穿越哪有他妈的那么轻松啊,连个伙计都忽悠不了,卧槽啊。嘴里不禁低声骂道:“#¥@#Thesonofabitch!”正想转身离开。 “咦?大和尚说的是番话吗?”店伙计听到了好奇又警惕的转过身来。 方徊隐隐觉得有路子了,双手合十,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高才,贫僧方才说的正是那天竺梵语,施主应该知道,这是赞美的意思。” “那是……当然……俺是读过私塾的人!”店小二楞了愣,厚着脸皮得意的回答。 “贫僧观施主面相,天仓开宽,地阁方圆,且施主又满腹才华,富贵可期,富贵可期也,阿弥陀佛……!”方徊随口大喷特喷。 那伙计已经是满脸喜悦和惊讶,这和尚会梵语,会梵语的高僧自己只知道唐朝玄奘大师。深不可测啊。虽然还有半分的不信任。 “不过……”方徊见他开始上钩了,开始吊他胃口。 店伙计正高兴呢,听到这,不禁有些紧张:“不过什么?大师,莫非还有变故?” “阿弥陀佛……”方徊弯腰缓缓的拆掉绑腿上的饼,露出了红肿的伤口。“只是贫僧这伤已危及慧根,再说的话……怕是贫僧的修行也难以敌住这泄露天机的天谴。施主见谅……” “啊……圣僧……待弟子先给您取药!”店小二双手合十急忙返身抓起药材来。 什么雄土鳖,胆南星,血竭,马钱子,龙骨……店小二抓了一大堆,又细细的磨成了粉,取一些泡入凉开水里做成膏,为方徊敷用。 “这……阿弥陀佛……施主,贫僧身无分文,这如何使得……”方徊故作惊讶和推却。 “使得使得!圣僧,这是弟子孝敬您的。跟圣僧实话说,这熟药所乃官府所办,所有的药材都是上好的,圣僧尽管放心,保管药到伤好。”店小二边说着边让方徊坐下,为他清理了伤口,敷了药。又返回柜台包了一大包磨成粉的药材塞到方徊手里。“圣僧,这些药材日敷一次,几天后伤口便愈合了。嘿嘿……”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方徊快速的瞥了伙计一眼。 “应该的,应该的……就是……还请圣僧指点那个不过……”店伙计搓了搓手,眼神急切的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拿纸笔来!”方徊心里笑的天翻地覆。 店伙计赶忙去取来了纸笔。 额……方徊接过毛笔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擅长毛笔字,写出来的小鸡啄米体,怕是要被拆穿西洋镜了。 他心思一转,握着毛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英文:“Youareapighead。”并念了一遍。反正店小二不认识英文,写的再怎么难看,他也不懂美丑。不过这句话写得倒真有些飘逸非凡。方徊有点洋洋自得的欣赏起来。 “这……”店伙计压根不认识,只得说道“圣僧书法果然奇特,梵语比弟子写得好多了。只是,这个佛谒该如何解呢?” 这小子真是个猪头里的人才啊。方徊暗笑,回答道:“阿弥陀佛,施主应在家杀一口猪,取下猪头,摆上香案,奉三天三夜,富贵之路便可畅通无阻。” “啊……圣僧,这是杀生啊……”店伙计心里诧异起来,和尚怎么怂恿我杀生呢。 “阿弥陀佛,这已耗去我半生的修行,施主还未明白吗……”反正自己又不是和尚,什么天谴,什么修行跟自己无关,方徊装作痛苦的样子。 店伙计虽然市侩,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古代人信命,骨子里对神佛很敬畏。听到方徊这么一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圣僧,弟子惭愧,对不住您,不如您且在俺家住下养伤吧。” 额。方徊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行,时间久了还不被看穿了?即便养好伤也会再被打成铁拐方了。不过,倒是解决了吃住问题,愁人呐,这是幸福的烦恼么。方徊心中自嘲着,缓缓说道:“贫僧云游四海久矣,心中有佛,不敢稍离开佛主半步。心系芸芸众生,处处不可多停留半刻。多谢施主厚意,若有心,赠贫僧一些纸笔即可。” “这……圣僧是得道高僧,弟子不敢断了圣僧的清修。纸笔奉上。”店伙计包裹了笔砚和一沓纸交给方徊,又在衣袖掏了一会,拿出两文钱,尴尬的说道:“圣僧,弟子实在穷困,又有一家老小吃饭,这些钱望僧人别嫌弃。若他日弟子得了富贵,必为圣僧修建起下榻的庙宇。” 方徊还真嫌弃。这两文钱能干嘛呢,买几个馒头?还是买几个馒头?不过,还真缺这点钱,于是就不客气的接了过来:“阿弥陀佛,钱财如粪土,施主这些钱财,贫僧路上会送给逃荒的流民的。无量寿佛!” 别呀。不如再还给我好了。店伙计有点后悔了,心里嘀咕着,脸上却笑道:“圣僧慈悲,弟子名叫桓逢,还未请教圣僧法号……” 额……这个……方徊只想赶紧离开,不能在这废话了。法号叫什么好呢?戒色?不可以。悟能?不够霸气。他随即答到:“桓施主,贫僧法号‘一灯’,他日有缘,你我再见。” 店伙计正想说点什么,方徊转身便走了,呼着“阿弥陀佛”。 “一灯大师慢走……”店小二喊了一声,想了想大师说的富贵,心里甜蜜蜜的,可想到杀头猪,还得花许多钱呐,心里又疼又喜。 第二章 小娘子你有喜了 方徊出了门,远远的听到有人喊:“炊饼!卖炊饼!买炊饼唻!”心里顿时有了饥饿感,忙走上去买几个炊饼充饥。炊饼其实就是现在的馒头。而那时的馒头有点像现在的包子。炊饼价格不贵,充饥耐饿。也许远在千里外的武大郎原型此时也正在卖炊饼吧。 “买炊饼!”方徊惊讶了一下。卖炊饼的个子挺矮的,莫非是武大郎。 “卖炊饼的,请问怎么称呼?”方徊还是忍不住问了。 “武植……”那人放下担子忙着掀开笼盖,后面的声音被街上的喧嚣压下去了。 “啊,还真是武大郎?”方徊吃了一惊。 “哦,俺叫武植树”那人愣了愣,没明白,就重复了一遍。“客官,要几个炊饼?” “啊…啊…搞错了…哈”方徊讪讪的干笑几声。“来十个炊饼吧。” 武植树包了八个炊饼给方徊,比划着说道:“给您算便宜点,二十文。” “哦,二十文……”方徊点头接过炊饼,又猛地抬起头:“啊?二十文?怎么这么贵” 摸了摸口袋里两文钱,还不够一个炊饼的,啥物价啊。方徊叹了口气:“阿弥陀佛,罢了,不要了。” 眼巴巴的看着炊饼,咽了口唾液。虽然炊饼不如现代的馒头那么白,也不松软,毕竟肚子里没存在感呐。 武植树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虔诚的说道:“师傅原来是佛门中人,罪过罪过,师傅且收下炊饼,不敢收钱的。” “多谢施主,贫僧也是为了城外几个逃荒饥民来化缘的,那贫僧收下炊饼,施主是心善之人,贫僧会为施主日夜诵经祈福的。”方徊也不想占这些平民百姓的便宜,肚子饿,只能待以后发达了造福百姓吧。当然这个时代流民总是不断,这么说也不会穿帮。 他拿了炊饼,寻一僻静处坐下开吃起来。吃了几个便吃不下了,他心里思虑着今晚睡哪呢,这以后该怎么办呢。腿上还有伤,去当跑腿伙计、家丁什么的暂时也做不了。边想着边取出纸笔砚台,无聊的画了几下。讨来纸笔本打算写几首诗词震惊一下市民,以便引来大腿,不过看到周围很少衣着光鲜的人,就另寻他法。 搞什么才好呢?什么事情才能迅速的成名,到达这个时代的人生巅峰呢? 看着纸上乱七八糟的,有点抽象派的感觉。也有点像八卦图。 八卦?他突然想到了要做什么。 另铺开一张纸,凭着印象,在上面画起了周易八卦图。 坤、艮、坎、震、巽、离、兑、乾各自应的图形,方徊画了最简单形式,毕竟能记起的就这么多了。这还是他无聊的时候爱好专研八卦图,希望能寻出命运的轨迹所留存的记忆。凭着近千年的先知先觉,在没有比这更适合自己了。心中阵阵的喜悦翻滚不断,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历史的地图上打滚,轻而易举的可以把控一切、随意涂改一般。 方徊选了一处街道行人较多的地方,用石头压住图纸四角,掐着手指坐在那装作高深的样子等待惊喜来临。 他开始闭上眼睛了,人来人往,没有人停下来算命。 他快睡着了,感受着时光的流逝,像奔腾的小马拉着他的困意飞到了千里之外,化云而腾。 “大娘……求你了……咱们回去吧,郎主怪罪下来,雪儿就遭殃了。” “我怎么不记得雪儿被罚过呢。” “我的大娘,雪儿要给你跪下了。” “哼!跪什么跪!咦,有个算命的?” 声音越来越近了。方徊却在困意中迷迷糊糊。 “大娘,那就是江湖骗子。太寒酸了,就一张纸一支笔,衣服破破烂烂的,喏,大娘你看,还像个和尚。” “雪儿不要乱说,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穷困潦倒,说不定是一个深藏不露隐士呢。” “那雪儿跟大娘打个赌好吗?如果大娘赢了,大娘无论去哪,我都不在劝了,如果雪儿赢啦,大娘我们这就回府好吗?” “你这鬼丫头!赌就赌,走,瞧瞧去。” “喂!喂!醒醒!喂……!算命的,别睡啦,猪都醒啦!” 方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个水灵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 好漂亮!方徊一光年每秒的速度清醒过来。在美女面前不能掉面子,他依然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思忖着如何应对,眼角突然瞥见更为漂亮的女人。 哎呀呀,这是要走桃花运了么。一阵阵眩晕袭来,舒服的感觉如撒尿时不禁的哆嗦,他伸了个懒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睁开眼睛打量那个更漂亮的女人或者女孩,方徊的心里突然显现一朵花,菡萏花开,红绿分明。见她身着淡绿色云烟薄衫,滚雪细纱千水裙洁白无瑕。头绾垂鬟分肖髻,有金花饰品点缀。如画的模样,粉雕玉琢。眉黛不须张敝画,天教入鬓长。美目如碧波荡漾,琼鼻高耸,唇如樱桃,亭亭玉立,天与娉婷。 我见犹怜。方徊愣愣的看着她,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副可耻的样子。 “你这登徒子!”那雪儿看到方徊一直盯着她家大娘,气鼓鼓的斥道。 额……方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过依然盯着那里,淡淡的对那小娘子说道:“这位娘子,请让一让,你挡住了我以45角观天象的目光。” 45度角?雪儿和那大娘愣了愣,观天象倒是明白了。两人都不禁的心里斥道:明明是盯着人不放,还观天象呢!登徒子! “嗯……”方徊摇头晃脑,“不错,原来如此……” “请问二位小……娘子要算什么?婚姻还是家庭还是健康?”方徊转过头淡淡的问到,满脸正经的绅士风范和君子微笑。 那小娘子和雪儿顿时秀脸一红。见他不似刚才那般无礼,雪儿心里消了许多恼怒,边偷看了下她家女主,边嗔笑道:“你帮我家大娘都算算吧。” “臭丫头,找打~”那小娘子脸更红了,扬手作势要打。 “大娘饶命……嘻嘻!”雪儿笑着躲开了。 那小娘子轻轻瞪了瞪雪儿几眼,秀脸红扑扑的。 “相烦先生算算命运……”她脸上闪过一丝寒冷。 方徊捕捉到了她瞬间的那丝情绪,再打量了一眼这位小娘子,暗想,十七八岁了,古代女子十四五岁差不多就已经出嫁了,唉,恐怕她也插在了牛粪上了。鲜花这么多,但是!为啥没有选我这泡够味的呢。 “吾观娘子面相,虽福禄无穷,却露出郁郁寡欢之气……”方徊摇头摆尾,手捋了捋下巴,“只是…” “只是什么?”雪儿急忙的问到。 “先生但说无妨。”那小娘子见他说的还算贴切,也催促道。 “只是,你们打算付我多少卦资呢?”方徊舔了舔嘴唇,讪讪的说道,伸出了两根手指。 “你……!你这厮!真是钻钱眼儿里了。”雪儿拉着小娘子要走。 “雪儿!别乱说!先生也许有他的难处。”那小娘子推开雪儿的手。“雪儿,拿一贯钱先交于先生,若算的好,再加一贯。” “大娘……”雪儿不情愿的从包裹里取出铜钱扔给方徊。 方徊暗呼运气好,本想说二十文呢,没想到碰到了冤大头,看她们也像是出自大户人家,也不跟她们客气,将钱纳入怀里,思忖着,怎么说才能让这小妹妹高兴呢?既然嫁人了,却面色忧郁,一是说明她嫁了不喜欢的人,二是说明夫妻关系不好。古代女人嘛,嫁鸡随鸡,有了孩子就更认命了,看她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不如……嘿嘿,两贯钱也许就要到手啦。 方徊用几颗石子在八卦图上装模作样的演示一番。掐指一算,作恍然大悟状,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微笑着对那小娘子说:“恭喜娘子,你有喜了……” 那小娘子登时脸色涨得通红,丹唇微微颤抖,又气又恼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有几个路人驻足围观,都大笑不已。有人说道:“你这假和尚,恁得不识礼数,这位娘子发髻还未上梳,并未婚嫁……休要胡说八道……” 方徊心中咯噔一下,太大意了,怎么没注意到那小娘子的发型呢? 他偷偷瞥了那气恼的小娘子,刘海被风微微吹向额头一侧,面色嫣红,粉颈微露,更显妖冶动人。 方徊正陷于尴尬与美色之中,“啪”的一声,雪儿拿着那卦纸拍在了他脸上。 “登徒子!野秃驴!你才有喜了呢!”雪儿气呼呼的骂道,小嘴撅的快高过了鼻子。又对小姐说道:“大娘,这厮这般孟浪,要报于官府捉住他不?” 方徊现在处于晕眩之中,听到这里暗呼卧槽,太狠了吧。 那小娘子红着脸摇了摇头,快速的扫了围观的人群,又看了下方徊,说道:“罢了,也许这算命的神智不清,许是苦命之人,何必与他计较,我们走吧。” 围观的众人看这小娘子衣着鲜艳华贵,却有这等悯人的心怀,不禁赞叹不已。 雪儿虽不情愿,却也知道小姐现在的窘迫,狠狠瞪了方徊一眼,气呼呼的扶着小娘子离开了。 方徊这时还有点晕晕的感觉,心里骂道,这臭丫鬟,力气真不小,幸亏老子脸厚。摸了摸腰里,一贯钱还在。这钱倒不算少,毕竟相当于当时平民百姓好些日子的生活费了。他心里略有宽慰,边收拾了卦纸,边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 第三章 五丈河 周邦彦在《汁都赋》里吹嘘汴梁“天河群神之网,紫薇太一之宫,拟法象于弯昊”,当然也说明了汴梁的确有太平时的王霸之气,只是这王霸之气越来越趋向于经济上的繁荣与浮华,纸醉金迷的汴京在熙熙攘攘的市井瓦子中不断的沉沦。【ㄨ】 方徊随着热闹的人群亦趋亦步,从矾楼街到潘楼街,走过东西鸡儿巷,古朴的店铺林立,各种其味无穷的声音充斥耳中,异域般的古风市井让他感到既新奇又兴奋。尤其东华门外的繁华市井堪与后世的商业街相媲美。 一阵阵香味传来,方徊不禁寻了过去。却见是一家烤鸡店铺,望子上有”宋家炙鸡”字样。他不觉口水直流,便花百十文钱买了只鸡,问了伙计附近风景秀丽的地方,便往外城五丈河的方位寻了过去。 流经汴梁有四条河,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五丈河自东北水门流入,穿过马行街,从新酸枣门流出。沿着马行街过封丘门,向前走便是东西向的青晖桥,桥下便是五丈河。河岸桃李并立,晴云碧树,杂花绿丛,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河上有货船、画舫来来去去,河边有挑夫喊着号子不时经过。 方徊下了春晖桥,寻河边一棵柳树靠着坐下。春夏之交的季节,河边杨柳依依,微风习习,煞为惬意。向着鳞鳞水波,意气风发,有种对潇潇河水洒一泡的冲动。拿出烤鸡吃了起来,半晌才发觉少了壶酒助兴,虽然酒量一般般。 一条装饰的甚为华丽的画舫游过,船上游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女子咯咯笑的声音传来:“哎!本是暮春好景,却见一个奇装异服的花和尚偷吃荤腥,姐妹们,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画舫上不禁一片笑声。 方徊轻哼一声,吐了根骨头,略微思索,清嗓朗声答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这乃是千古禅句,现今尚未出世,应该可以像其他穿越者一样,立马折服这些女子吧。他不禁心里一阵得意,登船有望,夜宿美人怀……嘻嘻…… 画舫上的笑声倒是登时停住了。众人没想到这花和尚倒是有些禅机之句。虽然这些女子是清倌人,但大都信奉佛学聊以寄托,一方面已经认命,一方面却希望佛祖能保佑自己早日有个好的归宿。 “贼和尚!不知从哪偷师的这句话!”雪儿愤恨的跟小娘子说道。她们在远处路过,恰巧看到这一幕,听到那和尚的话,饶有兴致的停下来驻足观战。 沉默一时,有个声音清脆的女子反驳道: “‘凡杀生者多为人食,人若不食,亦无杀事,是故食肉与杀同罪’,你身为佛门弟子,如此惘为,心里还有佛祖吗!’” 你大爷的……这句话立刻浇灭了方徊的小得意。哼,跟大爷杠上了是吧,你若杠!我便杠!方徊微微怒道: “咳!心经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荤腥还是素食,贫僧早已放下,施主为何还放不下呢?” 众清倌人一时语噎,哪来的野和尚臭叫花子,小嘴恁地能说。 这时,有路过的画舫停了下来,舫上一位满脸淫笑的白面男子冲着众清倌人遥遥施礼,接过话题:“哈哈!敢问高僧,既已放下,万物为空,若是一坨狗屎,你还敢吃否?” 那些清倌人不禁都皱了皱眉头,鄙视那位男子出言粗俗不堪,但又觉得回得很妙,就看花和尚如何应对了,她们反而开始偷笑起来。 “哈哈,大娘,你说贼和尚吃还是不吃呢?” 雪儿拍手称快,幸灾乐祸道。 “臭丫头,乐什么乐,呸呸,真粗俗!”小娘子嘴上责怪,心里倒想看看那和尚如何应对。 我去……听了那公子的刁难,方徊心里一阵小母牛在奔腾。这便是遇到文坛高手了么?开始才子对决环节?他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面不改色的高声答道:“阿弥陀佛,公子若能口里吐出狗屎,贫僧自能吃下……”说完,心里一阵恶心,他看了看手里的半只残鸡,已没了胃口。 那男子本想在众美人面前显露一番,听此话顿时脸一红,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众清倌人毫无立场,不禁心里叫好,这和尚既讥讽了那位男子的口出不逊,又挡住了对方的刁难,真是好口才。 “巧言令色,雕虫小技!哼!”雪儿很不服气的嗔道。 那位小娘子却是钦佩起来,倒是突然想起他的那句“有喜了”,不由得脸色又有些愠怒。 方徊看大家都没话说,不禁得意扬扬的狠狠啃了一口鸡肉,心道,老子可是从千年以后来的,比无耻看谁更无耻!有本事尽管向我开炮吧! 却有清倌人不服气,毕竟心气高,怎么能输给了这位看着像乞丐的和尚,用尖细的声音嗔道:“佛门戒律,不恶口者,谓不发粗犷恶言,骂辱他人,即是止恶口之善。既不恶口,当行柔和软语之善也。你这和尚出言恶俗,又犯一戒,当如何诡辩?” 卧槽,老子不就是吃了只鸡吗?你们这群小母鸡叽叽咋咋还有完没完,总有一天,老子把你们全吃了!方徊心里很郁闷,翻了个白眼,沉了沉气答道:“阿弥陀佛,贫僧渡鸡,也是在渡尔等。非贫僧恶口,所谓心中有佛,方行慈悲,心中有屎,方有恶口。相由心生,贫僧所说的不过是那位公子的心境罢了。并且贫僧甘愿以身犯戒,正是为了引导尔等向善,所有的苦厄都由我们佛门承受好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阿弥陀佛……”反正自己不是和尚,佛门承受就承受吧,佛祖原谅则个。方徊吐口气。 “真是无耻啊,贼和尚他明明这么猥琐,却说的这么正义凛然!”雪儿跺着脚恨恨的说。 “他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那小娘子微微点了点头。“相由心生……倒是不差的……” 河面上越来越多的画舫停了下来,仿佛人们很关心这有趣的辩论,一群人竟然说不过一个和尚。船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更有漕丁水手起哄。 一位长得清秀俊逸的书生高声问道:“若人人都似师傅这般逾越礼法,僧不守僧规,家不守家法,民不守国法,皆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行事,岂不是都要下地狱?”说完,看了看周围的人是不是赞同他这番话。 他这番话倒是很中肯的,众人只是盯着方徊,看他如何应答。那白面男子也从窘迫中恢复过来冷眼盯着方徊。 “哼!臭和尚,看你还怎么说,这么多人必会让你难容于汴京地界!”雪儿又高兴起来了。 “雪儿你不懂。这将会成就他的一番名声,我看用不了明天,整个汴京都会传颂此事。” 那位小娘子轻声说道。在她心里,此人还是颇有学问的,只是太过于孟浪,过于狂妄不羁。 “雪儿只知道大娘为他说好话,嘻嘻,莫不是……”雪儿笑嘻嘻的对小姐说道。 “臭丫头,乱说什么,这般男子我怎么……” 话没说完,脸便红了起来。 “是是是,我的好大娘,天下男子须有王相公的志向,苏先生那般才学,涑水先生(司马光)的品德方入的小姐眼里。”雪儿伴着鬼脸笑道,“这等男子怕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臭丫头,找打!”那小娘子脸更红了,挥手作势打向雪儿,却听到那和尚的声音,便继续听下去了。 “阿弥陀佛……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尔等夸夸其谈,如若愿入地狱,何不遂万民愿,驱逐胡虏,收复幽云之地。幽云众生自古以来是我华夏子民,本是同根生,何以彼等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尔等生活在人间天堂!彼等以身陷蛮夷,换尔等锦衣玉食、天上人间!”方徊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变成厉喝。舒服!真特么的舒服!好久没这么淋漓尽致的骂人了!他扭了扭脖子,对着河中挑衅的扬了扬烤鸡。 秦淮河停下的画舫越来越多,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去辩驳,都在思索着他这番话。本朝武事崩坏、奸臣当道,天子昏聩偏听、穷奢极侈。燕云山前后十州虽已收复,可私下里人人皆知是朝廷百万贯购回,尚有六州在女真铁骑之下。如今朝廷上下歌功颂德,《复燕云碑》伫立在永清县记录着教主道君皇帝的不世之功,真是笑话! 方徊一个人对着河面众生,有点舌战天下的感觉,不禁觉得自己雄姿英发,气吞山河。 “大娘……”雪儿没有说下去,她才十三岁似懂非懂。 那小娘子沉默不语,她渐渐认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为什么看不上那些自负甚高才子。他们只懂得莺歌燕舞,儿女情长,从没有人真正关心国事、天下事。他们有才情,却少了文人筋骨,少了济世之念。“先天下之忧而忧”,他们只是“先天下之优而优”而已,她有点惆怅惘然。 只听方徊吟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那白面男子却不屑于顾,嗤笑:“想那辽贼被我大宋盟友女真打的节节败退,已有亡国之虞,我大宋兵马百万、气势正盛,收复十六州之地如探囊取物耳!今上英明神武,当下一片四海生平之气象,秃头和尚竟cao着寡妇的心,还吟出一首不知从哪抄来的诗!可笑!” 说罢四周一片哄笑。很多人都被这和尚带入一种低落的情绪里,现在回过味来觉得这和尚言过其辞,这些话题与自己也没什么关联,边疆离这里实在太远,看惯了流民、听惯了大败与大捷的消息,权当看了场热闹。船只开始各自散去。 得了,太失败了,本来扔出来这首剽窃来的诗想砸起浪花,谁想是一潭死水,还被嘲弄一番,这金手指开的好失败!罢了,人生地不熟的,暂且收敛一下方是正道。方徊只有自我安慰,心里叹息这群麻木不仁的人,等着吧,很快金兵就要攻入宋镜,汴梁被破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你们都可以如愿的当北漂了。 白面男子得意了半晌见没了回应,也无聊的离开了。 画舫却没有离开,船上的清倌人依然在指指点点。 汴梁人真是无聊宝宝,老子不是奥特曼也不是小怪兽,他无奈的摇摇头,自顾自的继续啃起烧鸡。 “大娘,该走了吧?”雪儿觉得无聊起来,扯了扯那小娘子的衣角。 小娘子低着头嘴里喃喃道:“南望王师又一年……也不知我那兄长的下落” 第四章 杨家(上)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宋朝汴梁虽比不上后世大城市的繁华,集市上却也是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繁华也终有落幕的那一天。 夜色来临的时候人的情绪最容易压抑。缓缓的走在大街上,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心里的失落、凄凉越来越浓烈。万家灯火通明,无数亮点却不是故乡的光芒。母亲的唠叨、爸爸的关怀、弟弟的笑容……一切熟悉的画面停留在心里最近的地方,他却无法抓住。多想停留在那些日子里,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就那样安静的过日子。 可惜回不去了。 这辈子也许无法回到那个时代了。他抬头望着星空,一眼千年。 心中越来越烦恼,阵阵凉风吹过来,头便开始疼痛。 商贩的吆喝声、小孩的吵闹声、少女的嬉笑声、青楼的琴声、嫖客的亢奋声,声声入耳。这些声音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耳膜,头脑里也越来越混沌,他紧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前一幅幅的画面在闪过,那些他熟悉的与不熟悉的事情一下子涌入脑子里与声音不断的混合。 仿佛时间在他身体里走了三十多年,每一个脑细胞里充满了发生过的事情。这些记忆就像不断穿梭的电流汹涌澎湃,加速度的冲击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全身就像燃烧了那般疼痛。 “啊……”方徊控制不住自己大叫着。 街上的行人吃这一吓,全都躲得远远的,盯着这个发疯的少年。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尖叫:“鬼上身!鬼上身……” 恍惚中一个屠夫模样的大汉手执尖刀挥手向身边伙计大声招呼:“快寻狗血泼这厮!”。有两个巡捕跑了过来,从人群里驱开一条路,双双拔出朴刀来向这边砍去。 “徊哥儿!你竟在这里!” 混沌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方徊终于清醒过来,眼前一个老汉拨开人群踉跄的跑到跟前。 没有惊吓的人,没有狰狞的屠夫,也没有吃人的巡捕。 一场幻觉么?他胸中烦恶,干呕了几下。 “寻了你几天总算找到了,谢天谢地,老茂大哥在天保佑!”那老汉捉住他的胳膊,很是激动,满脸皱褶舒展开来却像是哭了一般。 方徊这才看清老汉的模样,那表情仿佛自己是他的亲儿子似的。这人莫不是疯了? 想甩开他的手,看他那副模样又于心不忍。这老头挺可怜的,那眼神就像父亲看自己时的样子。他们都老了……鼻子一酸,差点流泪,嗓子哽咽着。他冲着围观的人群喊道:“谁是这位老伯的亲属?快快领回家去!” 那老汉松开了手,仔细打量了他半晌,只听得有人说:“杨兄弟,这哥儿定是着了魔,连你也识不得了。” “徊哥儿,莫不是那些泼皮寻了你晦气,着人施了妖术?”杨老汉神色急切起来,想那恩人老茂大哥死了几年,将徊哥儿托与自己照顾,如今却成这副模样,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交待。一时间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方徊这才明白过来,他把自己当作徊哥儿,看来穿到了这徊哥儿的身上,怪不得浑身上下除了脸都很惨,穷人家啊!瞅了瞅浑身上下,衣服竟是后世的,只是已经破烂不堪,捏了捏二头肌、三叉肌,再摸了摸脸,倒是奇怪!身体不是原来的那个!为什么衣服是!??难道是半穿越?穿越半残品?神呐,再把我劈回去吧,要不重劈一次去个好人家? 他终归冷静下来。这也许就是一场梦,有天梦醒了,生活还会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而现在只要努力,也许就可以活的很好。 方徊抬起头淡淡的说:“杨叔,我没疯也没痴。” 杨老汉愣了愣,抹了把眼角,神色又激动起来:“徊哥儿,你真的缓过来了?” 方徊哭笑不得,这时代的人真迷信,喔,不对,貌似自己就是穿越来的,作何解释呢? 他这一沉默,杨老汉以为又魔怔了,才要说话,却听得方徊的声音:“是的,杨叔,我缓过来了。我在五丈河那边摔了一跤,便忘了许多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老汉见他并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徊哥儿,且随俺回家,这副模样少不得调理一番才好。” 一路上,那杨老汉跟方徊说起了自己的家境。 徊哥儿的老父叫方茂,开封本地人,年轻时带着杨叔跑过船商,从京东两路经广济河贩卖谷栗。宋江流民起事前的几年里,京东西路就已经是盗贼四起,生意愈发难做。两人准备做次大的买卖,做完就别转他业,却不料路遇水贼,伙计被杀,整只船被劫了去,只有他们两人跳下水逃得性命。自此两家倾家荡产,方茂也因此生了大病,没多久便撒手西去。 “大哥对俺有活命之恩。俺原本是济州郓城人,十年前举家来汴梁投奔族亲,族亲犯了事,被抄没家产,一家人流落街头,眼见难活,幸得大哥周济,方有了活路……”杨叔说着便抹了把泪,又断断续续的说下去。 杨叔本名杨安,其妻十五年前便因病撒手而去,留有一子一女,儿子叫杨青,二十五岁,两次参加乡试不第,去年乡试后,染了大病,至今还未痊愈,卧在床上半年了。女儿杨暖儿,年方十四,尚未寻人家,只在家里做些女红贴补家用。杨安这些年操劳,患上了心痛病,做不了过重的活计,只得走街窜巷贩卖些物事,一家人紧巴巴的过活。 说着便走到了杨安家,一所破旧的小院,是他唯一值些钱财的东西了。杨安推开了门,“吱呀”一声,院里黑漆漆的,因城里光亮,倒也不是什么也看不见。 杨安不知从哪取来了油灯,点着了,引着方徊朝正屋走去。 这时,正屋的门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爹爹,你回来了……”声音柔美,看到方徊便喜悦的飞奔过来:“徊大哥!” 方徊愣了愣,看了看杨安,杨安只是搓手嘿嘿笑。 方徊明白过来,这就是暖儿了。小丫头的模样真不赖,蹦蹦跳跳真可爱。 “徊大哥……好些天没了你消息,你去哪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暖儿好挂念……”小丫头说着说着眼睛红了,开始抽泣起来。 “我……”方徊突然感到很暖心,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有两个人这么挂念自己,虽然身体的主人不是自己,但还是百感交集。 小丫头擦了擦眼睛,从怀中取出东西递到方徊面前:“徊大哥肯定饿了吧,给你。” 两枚鸡蛋,方徊刚才只是感动,现在哽咽起来。瘦弱的暖儿,面颊的颧骨微微凸起,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小丫头肯定是不舍得吃,一直给自己留着。伸手接过鸡蛋,上面还带着小丫头的体温。 方徊疼惜的盯着暖儿,心里五味杂陈,攥着鸡蛋的手微微颤抖:“暖儿……鸡蛋咱们俩一人一个!”说罢抓起暖儿的小手,塞给她一个鸡蛋。 本就是留给方徊的,自己哪里肯吃,暖儿急忙后退,手上没多少力气,挣脱不得,只得焦急的看向杨安。 杨安嘿嘿的笑着,点了点头,暖儿这才不乐意的同意了。 “都进屋吧。”杨安眯着眼睛招呼道,“徊哥儿这些天受了不少苦,暖儿快些去熬粥,徊哥儿且将息一会。” 暖儿自去了灶舍,杨安搀着方徊入了屋。 屋里有浓浓的中药味,隐隐的咳嗽声从左间屋穿来,应该是杨青在那边。 家徒四壁,方徊环顾了一下。在后世基本上很难见到这么破败的家。除了摆放着一张木桌和一条杌凳,没别的家具。 “徊哥儿且坐下,俺来看看你的伤口。”杨安盯着方徊的伤口,眉头紧皱,“幸好没化脓……”边嘀咕着边往往外走去,不多时捧着土瓷罐回来。 “这伤口颇深,须得清理干净。”杨安打开瓷罐,一股酒味窜了出来。 这个时代消毒的消炎药就是酒。 “杨叔,我自己来吧,您先歇会。”方徊不太习惯让别人照顾。 杨安犹豫了下,心想徊哥儿变得比以前懂事了,心中颇为宽慰,便将瓷罐递给他。又在一旁指点着清理的经验。 这个时代人受伤最怕得破伤风,十有八九救不活的。杨安又去寻了干净麻布和一些草药给他敷上并包扎好。 这时暖儿煮好了粥,端着大碗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快走几步轻轻放在桌上,吹了吹烫红的小手,笑嘻嘻的说:“徊大哥快些吃了,暖儿这次可不跟你抢。” 俏皮的模样真让人喜爱,方徊心中满满暖意。只是硕大一碗粥让他哭笑不得,这是拿俺当猪了么。 拿起木勺搅动热腾腾的粥,是稠密的大米粥,香喷喷的味道传入鼻中勾起了他的食欲。 旁边的暖儿禁不住吞咽了下口水,见方徊看向自己,她闪烁着眼神忙低了低头,然后转身跑开。 方徊深深叹了口气。如今不比以前,加之物价飞涨,各种吃食的价格是平常百姓一个沉重的压力,何况穷困的杨家。暖儿消瘦的模样就是证明。杨安做小贩每天的收入难过百文,暖儿的女红活计就更少了,加上病中的杨青,一家人的嚼食花销都很沉重。 史书上都说宋朝富裕,百姓过得衣食无忧,轻轻的一笔轻松带过,实际上又是另一副摸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五章 杨家(下) “慢点吃。”方徊笑着说。 方徊把那碗粥与杨安和暖儿分了吃,小丫头左右推却不得,只得依从。 香浓的米粥她很久都没吃过了,家里的米都是煮给病中的杨青吃。暖儿与杨安每天两顿大都吃些粗粮,申时吃完第二餐,晚上饿的睡不着。小丫头正在长身体的年龄很容易饿,大口大口的吃,也不怕烫。 “徊哥儿,明日且留在家,万不可出门去。”杨安吃完了粥,抹了抹嘴,“你记不得事情,俺就多聒噪几句。你得罪那泼皮胡六,你这腿便是胡六着人打伤的,前些日子,这屋舍前后都有人盯梢。失了你的音信,那些个泼皮无赖方才散去。说来都是因为暖儿这丫头,唉!” 小丫头还没吃完,听到这里便低下头来。 杨安继续讲,然后方徊了解到了这个身体主人的一些情况。 也不全是因为暖儿,倒是这前身徊哥儿,方茂死去,他没了管教,整日里游手好闲,好酒好赌,附加技能——好色,赌输了自家宅屋不说,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烂帐,被胡六领着一帮手下堵上门来,因此暖儿露面回护徊哥儿。胡六本就是好色之徒,好色等级不输徊哥儿,平时身边都是姿色平平的女人,哪里想到寻常百姓家也有这等容貌的女子,放言要暖儿做妾去抵债。 徊哥儿打小与暖儿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待她如亲妹妹那般,面对胡六这番言语勃然大怒,上前便与他们厮打起来。十七岁的徊哥儿虽在街头巷尾打熬出些身手,怎奈年少力薄,双拳难敌一圈王八手,被殴翻在地,四仰八叉。 街临四坊听见动静,纷纷前来,胡六怕惹众怒,率众逃之夭夭。 第二天徊哥儿赌瘾又起,饶是暖儿盯着,却被他溜出门去,接着就失去徊哥儿的音信。 其实那日徊哥儿出了甜水巷,便被胡六手下盯上了,到巷里僻静出又被棍棒打晕在地。几人给徊哥儿套上粗麻布袋,待到天黑将他扔入汴河。 幸而布袋口绳索脱落,徊哥儿被冷水激醒,挣扎着游上岸,一路迷迷糊糊认错了方向走到马行街,最后人事不知。便是这样,方徊穿越到徊哥儿身上。 “俺料想必是胡六那群天杀的泼才害你。这些时日你切莫再出院门,养好腿伤再做计较。”杨安愁眉苦脸说道。 “杨叔,胡六是什么来头?”方徊一脸严肃的问道。 “这胡六是徐槐坤手下的打手,那徐槐坤经营着黑赌坊,背后的东家传闻是蔡家远亲的账房,颇有些势力。这些泼才穿窬盗窃、贩卖人口、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了。天子脚下那里还有王法!”杨安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随着表情被牵动着。 “杨叔,这汴梁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光是胡六这些人在找麻烦,想到白日里听闻到的信息,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期,“靖康之耻”很快就要发生了吧,“今年是何年?”方徊边思索边问道。 杨安愣了愣,随即苦笑几声,心想果真这徊哥儿什么都不记得了,答道:“当下是宣和七年四月上旬。” 嘶……方徊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倒抽一口冷气。年底金兵就要兵分两路大举攻宋, 次年年底汴梁就会陷落,如今之计应该趁着局势尚好往南走为妙。 “徊哥儿?为何说汴梁待不得?你莫要着急,欠胡六的钱财,俺会帮你合计的。”杨安安慰道。 方徊略微思索,说道:“先不说胡六这些人带来的麻烦,而是这汴梁迟早会陷落在女真鞑子的手里。” 杨安震惊了一下,暖儿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都在想这徊哥儿怎么变得糊里糊涂的,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 方徊见他们难以置信的样子,但无法说出一些秘密的事情,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知道历史的进程吧。 “昨天我遇到了一个游方僧人,那僧人嘴里念叨着就是这句话。”方徊不想把气氛搞得很紧张,因为他看到暖儿的神色紧张起来,所以他微笑着说。 杨安满脸疑惑,眼前这个徊哥儿简直判若两人,在他眼里,徊哥儿一向很轻浮,从没这么认真的说过话。 为了圆这个谎,方徊继续说道:“那和尚还吟了一首词: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下杨安和暖儿被惊到了,两个人嘴里张成大大“O”。徊哥儿虽读过私塾,识些字句,却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来的。莫非徊哥儿真碰到了游方僧人?那僧人竟然预测到鞑子会攻来,岂不是神仙?何况徊哥儿像变了个人似的,精气神和口气都变了,他们心里都有了几分肯定。 暖儿打小受兄长杨青的耳濡目染,也是学了些诗句的,她想的更深了一点,也许是徊哥儿移花接木,从别人那听来的诗句说成僧人写的来捉弄自己呢。于是暗暗的记下来,来日向大哥杨青询问这词句的出处。 “咳……咳……”左间屋里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沉默。 暖儿知道杨青醒了,就转身跑了过去。 “二娘,是徊哥儿回来了?”暖儿端着水走到床边,杨青微睁的眼睛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杨青脸颊消瘦、面色憔悴,嘴唇苍白干裂,整个人毫无半分精神,似乎病体与破床融在了一起。 “大哥,徊哥哥回来了。”暖儿点着头,只是看着杨青的模样心里没了半分欢喜,心情沉重。 自打杨青卧病在床,暖儿就难以开心起来,而当杨青的病越来越重,暖儿开始偷偷的哭泣。这个时代的人一旦得病,尤其是卧床大病,很大的几率救不活,因此暖儿经常跑到大相国寺跪拜佛祖,祈求佛祖保佑杨青的病能好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青勉强挤出笑来,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咳嗽。 杨青原本对徊哥儿并不待见,这种泼皮无赖败家子,他从心里就很反感。但是自从卧床不起,身体每况愈下,就越来越感到时日无多,万一哪天去了,留下来的老父和二娘孤苦伶仃,也只得托徊哥儿照顾了。想到这里,又想到徊哥儿平日里对自家爹爹和二娘没甚么差错,尤其与二娘暖儿的情义深厚,当下对徊哥儿的印象好了起来。 “我听得徊哥儿吟的那首词,方才并未听得清楚,二娘再说一次与我……”杨青压着胸口道。 暖儿轻声答了一声,将默记下来的词吟了一遍,只说这是一个僧人告知徊哥儿的,隐去了鞑子将要攻来的那段事情。 杨青艰难动了动身子,嘴里念叨着那词句:“……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合格律,倒似俚俗歌谣,却颇有韵味……” “大哥,这词句有人写过吗?”暖儿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 杨青仔细想了一想,轻摇了摇头:“未曾听闻。徊哥儿写不来的……不曾想那僧人竟是隐世的高人……”想到乡野之处竟有那样的才子,何况出世的文人才子就更多了,又想到科举之途的失败,心中一痛,止不住的咳嗽。 暖儿慌忙为他顺了顺胸口,暗自责怪自己不该说那词句,一时间急得流出了泪来。 “大哥何以这般自甘堕落……”方徊带着微笑走进来。他一直认为只有笑容才能带给人积极乐观的情绪。 方徊在床边止步,不管杨青和暖儿愣住的表情,继续说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唐有孟东野、贾阆仙,宋有秦少游、柳三变,命运多舛、流名万年。而今,大哥年二十有余,却作这般女儿状,岂不让世人耻笑!好男儿生于天地间,生当作人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方徊虽为市井鄙徒,从今日起决意洗心革面,立志做一番大事业!大哥好自为之!”说罢转身走了出去,留下震惊的二人。 杨安听到方徊呵斥的语气,正要走进屋里,却被那言语气势惊住脚步,站在原地发着呆,徊哥儿真遇到神仙了!受了仙人点化! “杨叔?杨叔?”方徊喊着愣住的杨安。 “啊……?”杨安反应迟钝,“哦!听着呢!” 方徊压低声音道:“大哥的病并不严重,心病才是最要命的。” 杨安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面色黯了下来:“马行北街有名的郎中都道没救了,是肺痨……” “大哥咳嗽多久了?可有咯血?”方徊问道。 “约莫三旬,并未咯血。时好时坏。” “那便不是肺痨,肺炎而已!刚才我用话激他,若是有用,心病便无碍。再寻郎中抓些肺炎喘咳的草药。”方徊淡淡的说道,“明日杨叔须得让他见些天光,晒晒太阳,屋里角落、地面洒些生石灰。” 杨安一脸的激动,徊哥儿说的头头是道,看来大哥有救了。 “杨叔天色不早了,我家在何处?我要回去睡觉了。”方徊打了个哈欠,说完才想起宅屋被徊哥儿赌输了去。 “哥儿又忘了……俺家就是你家,且去右屋将息罢。”杨安说道。 方徊径直去了右屋,旋即返了回来,摸出五百文大钱交与杨安,让他与杨青买药,一番相互推辞,杨安方才收下。 第六章 二百两白银 方徊倒在床上便沉沉的进入梦乡。 梦里,回到了大学时光,满校园的美女看着他笑,他挨个亲吻。亲呀亲呀,成了吃棉花糖,自己一会变成了懒羊羊,一会又变成灰太狼,惊醒过来,原来是在做梦。起床刷牙,吃早饭,吃着吃着……方徊这才真正醒来,嘴里乱七八糟的,急忙吐了几口,竟是木屑。发生了什么事?他左顾右盼,瞥了一眼床角……被自己啃掉了一角,铁齿铜牙两片嘴,吃的床角的木,那个汗呀…… 他摇着昏昏沉沉的头出了屋。 已经是晌午。 看到院里有个盛满水的大水缸,走过去取了瓢水漱了漱口,洗了把脸,理了理发型,整个人倍感清爽。他仰望了下天空,深吸一口宋代的空气,一缕清香入鼻。原来是木架上晒的一些花瓣和香料。 做什么用的?方徊走上前,拿起一朵枯花瓣放到鼻前嗅了嗅,香味刺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半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梳着垂挂髻的小女孩,垂着美目笑着走进来,气喘吁吁。正是暖儿。 看到方徊,她蹦跳着跑了过去。 “暖儿,有什么可开心的事情?快快招来!”小丫头真可爱,方徊忍不住逗她。 看着她从坠坠鼓鼓的褡裢掏出俩鸡蛋来,不由得替谁家的老母鸡感到菊花一紧。 她把鸡蛋塞到方徊衣兜里,又从褡裢里摸出一锭十两左右的银子,敞开的搭链里竟还有许多。 阳光下银子泛起诱人的光泽。 方徊盯着暖儿的眼睛,厉声问道:“哪来的银子!”在后世,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突然拿出来一麻袋钱,作为正常人会怎么想?也就难怪方徊此时的态度了。 暖儿哪里见过徊哥儿发火的样子,小嘴撅了起来,满脸委屈快要哭了。 方徊心中一颤,暗自责怪自己太过于鲁莽,应该先问清楚原因的。随即嬉皮笑脸道:“哼哼!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哇呀呀!小妞儿,乖乖交出银子罢,否则俺的大斧就……”方徊挠了挠头,四处寻找武器,却听到暖儿噗嗤笑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徊哥儿。 方徊暗里呼了一口气,嘿嘿笑着捏了捏暖儿的鼻子:“暖儿,银子太重,交给我吧。” 从暖儿那接过搭链,差点被压翻在地。方徊数了数银子,竟有二十锭。他扳起手指算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一头牛、两头牛、三头牛、四头牛……再加上两个老婆和炕头。” 暖儿登时脸红了起来,这徊哥儿脑子里想的都是些腌臜事,哼。 方徊眨巴着眼睛问道:“暖儿,银子是从来哪的,快从实招来,不然俺的大斧……哼哼……” 暖儿哼了声,却还是老实的回答:“徊哥哥能保证不会生气?”说完摆了付撒娇的样子。 方徊坏笑几声:“这个嘛?……没问题!” 暖儿这才轻松起来,缓缓开口说道:“是用徊哥哥昨天的那首词换来的……” “那鞑子的传闻有没有说与别人?”方徊静静的问。 暖儿摇了摇头:“这等事可不会乱说的。” 方徊吐了口气:“那就好,这个传闻万不可外传。”?? 他盯着银两思索一番,又说道:“这词儿竟值许多钱财,是何人如此阔绰?”要是卖与他几百首词曲,岂不是立马可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便是潘楼的封宜奴、封大家。”暖儿见他茫然的样子,继续说下去,“哥哥不记得,暖儿的女红手艺得了封娘子的赏识,还夸暖儿做的荷包比绣巷做的更精巧。平日里奴奴将这些女红交与潘楼的小絮儿,并未曾见过封大家。昨日暗自里写下那词句,却混在那堆女红物事里,被封大家看到,着小絮儿喊了奴奴过去问话,夸赞几句便买下这首词,暖儿糊涂着便答应了,暖儿自作主张……”说罢垂下头不敢看方徊。 方徊算是听明白了,拍着手道:“这是好事啊,暖儿误打误撞平白赚了这么多银两,你就是我的小财神……”说着摸了摸暖儿嫩嫩的小脸蛋,恨不得啃上一口。 暖儿连忙后退,脸红红的嘟哝着:“徊哥哥真轻浮。”又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得说:“徊哥哥,暖儿告知封大家,词句是徊哥哥写得……” “额……”方徊陶醉在暖儿娇羞无限的模样里,听到这一阵眩晕。这套路好熟悉,小说里都这么写,下一步就会被美女赏识召见,再下一步名动汴梁城,轰动大宋朝野上下、大江南北…… 可金兵都快要过来了,这些名声有个屁用。何况抄袭几首诗词就妄想混迹在文学鼎盛的时代?君不见,凡宋词大家皆通音律,便是这一关,就难以糊弄世人!多换些钱财方是正道,当下收住了心思:“那,那封大家还愿意买不?” 暖儿见徊哥儿没有责怪自己,脸上满是喜悦:“封大家说了,若是还有这般词儿,她一并收下,多多益善!” 哇……方徊口水就要流了出来,满眼的“¥$”符号在狂飞乱舞! 暖儿看着他这副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方徊这才恢复正常,按捺住兴奋、咳了咳,故作镇定道:“既然如此,暖儿告知与她,下一首词可就不是这个价了。”心想卖他个几十首,然后带着杨家迁往苏杭去,再做些买卖,一辈子无忧无虑。若是有可能,搞一搞海贸,造几首大船,跑到琉球群岛占地为王! “徊哥哥,还有词句?有了这些银两,暖儿跟着哥哥,有饭吃饱就知足了。骗人总归不好……”暖儿并没有太多喜悦,乖乖的看着方徊。 方徊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暖儿,轻轻摇摇头:“不够,远远不够,汴梁留不得,我们需要更多的钱财。” 暖儿嘟着小嘴没有继续说话,抬头看了下日头,径直走到院落一角,拿起小斧子。 额……这是要劈我吗?方徊愣了愣。却见杨婉儿劈起了木柴,还未发育好的身材随着劈柴的动作,隐隐可可,若隐若现。 再过几年就是个美人呐。方徊边喃喃自语,边走过去,问道:“杨叔和大哥哪里去了?” 四月里午后太阳正赤,暖儿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细微的汗迹,答道:“去了马行北街看病,怕是酉时方能回来。” 方徊正要说话,却见杨安和一个高大壮实的青年推着木车进了院子。杨青躺在木车上,气色倒好了许多。 方徊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暖儿也忙起身跟着走上前。 “唉!人太多,排着长队列都快到旧封丘门了?又有使钱的人家占着先,便是守到明天也轮不到!”杨安叹气说道。 “徊大哥!”那壮小伙脸上憨憨的,带着喜悦走了过来,“杨叔说你回来,俺还不信,终于见到活人了!” 方徊哭笑不得,哪来的小伙子,这话说得怪怪的。 “这是邻居王三叔家的二哥,平时呼他二猛,与你最为要好……”暖儿在一旁提醒了一下。 方徊冲他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兄弟挂念!”又对杨安道:“杨叔莫急,能使钱做的事便是小事。”他从搭链里取出一锭银子,交与杨安手上。 摸着光滑的银锭如女人洁白的光腚,杨安两眼瞪的大大的,手都都抖了起来,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多钱财了。二猛也是看的两眼发直。 暖儿连忙说了前因后果,二人方才回过神来,徊哥儿因祸得福啊! 杨安与二猛便又推着杨青往马行街去了。 杨青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晓得自己这一天被推来推去的。 暖儿为方徊做了些热食吃了,自去忙活女红。 小丫头让方徊触动了感情。前世里他一直想着找一个有传统操守的女人为妻,性格温润、贤良美丽,如今到了这个时代,暖儿无疑符合了他心目中的全部标准,甚至更好! 虽是短短的一天时间相识,却像相守了几十年那般,暖儿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心里踏实。 一定要娶暖儿为妻!方徊暗暗下决心。谁也不容许触犯她!马六什么的统统滚蛋去死! 他寻了根长木枝,用小斧子削成木矛,在院子里耍了起来。原本削成木棍,想着木棍威力太小,不如木矛直来直去、一击致命! 前身徊哥儿的体质还挺硬朗,虽然败光了家财,在吃上却毫不含糊,营养好,常打架,打磨出一身腱子肉。方徊耍了半晌也不觉得多累,只是腿上伤口牵扯有些疼痛。 方徊咬咬牙坚持着耍矛,前刺、再刺……胡六那些人肯定不会罢休,自己必须加强锻炼。 耍过木矛五百次,便做了起了俯卧撑。后世里他只能做出二十个俯卧撑,没想到现在轻松过百。做完二百个,又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天黑时杨安与杨青方才回来。经过郎中的诊治,用了上好的药材,杨青面色好了许多。 杨安带回的伤药,方徊自又一番涂用,一天很是疲累,便早早的睡去了。 几天里胡六那些人并未找上门来。 方徊每日加强着锻炼,随着腿伤的恢复,不断的加大强度。已是每天突刺两千次,做五百俯卧撑,在小院子里跑二百圈。 暖儿熬夜几天,眼睛红红的,为方徊赶做出一身提花布衫和一身窄袖狭身的粗麻布衣,让方徊好一阵疼惜,小丫头真是…… 暖儿喜欢在一旁看着徊哥儿锻炼。往日闷在屋里做女红,脸上有些苍白,如今红润起来。阳光正好时候,她便搀扶着杨青出屋透气,晒晒太阳。 这些时日,杨青话语虽少,却没了先前那般颓丧,自从被方徊骂过后,他开始思索自己的价值。尤其眼前徊哥儿不停锻炼打磨的场景,不断的刺激着他。 他嘴里喃喃道:“我要继续读书科考……!” 正从他旁边跑过的方徊听到后差点摔倒,心里暗骂:这厮货…… “嘭~嘭~嘭~”院门被拍响了。 方徊警惕的提起木矛走了过去。 暖儿跑过去正要开门,方徊拦住了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方徊大声喊道,先从声音上压倒对方。 “潘楼小絮儿,暖姐姐可在?”门外尖尖的声音。 方徊松了口气,对着暖儿苦了下脸,这女人手劲好大。 暖儿打开门,一个大汉出现在眼前,方徊放松的肌肉倏然紧绷了起来,握着长矛正要上前。 一个画着薄妆的小丫头从大汉身后走出来,约莫与暖儿一般大。便是在封宜奴手下伺候的女使小絮儿。 她一眼就瞥见了如临大敌的方徊,心中轻薄道,好粗鄙的武夫,没见过世面。 暖儿忙向小絮儿打着招呼,礼让着她进院子。 第七章 雁丘词 方徊心中冷笑,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这家伙装得!一个青楼鸡儿的丫鬟自以为清纯、高贵、冷艳、可爱、性感、美貌集于一身?双眼皮的母猪足以压倒你这小娘皮,当然,是体重。 他嘿嘿一笑,自去一旁耍起长矛。舞动的木矛如狂风、如疾浪;肌肉虬扎的身躯如钢铁、如山岗! 他挽出矛花点点,如闪电般左右腾移,身如猛虎、形若脱兔!走天罡、踏八卦,龙骧虎步、熠熠生辉! 一时间众人看得痴呆过来,就连萎靡的杨青也不禁的用零点九九分贝的声音怒吼叫好! 矛去如长虹,方徊大吼一声“着!”,那健硕的身躯裹挟着强劲的风沙,当空腾起,去势如霹雳惊鸿! 众人看得是热血沸腾,这等好汉,这身好功夫当世罕见!纵使千军万马,可堪凌厉一击! 众人已是醉了! 方徊也醉了,穿越竟然让他拥有了后世记忆里的招式和身手!电影电视里的画面竟在这一时间激发起他的潜力!勇武无匹、力能杠鼎、盖世无双、纵横天下、牛逼闪闪……无数美好的词语如粒子发散汇聚般集于他一身。他嘴里喃喃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一刻,他就是上帝!就是造物主! 他慈祥的目光俯视着大地,苍茫的黄土越来越近,如九天下凡…… 怎么回事?要降落还是要坠机了? “哎哟,我去!”方徊痛苦的大叫起来。 这惨烈叫声引起左邻右舍的鸡鸭共鸣,众人从那唯美壮烈的画面里清醒过来,相互疑惑的对视,莫非这才是大招? 好半晌,暖儿才惊叫着跑过去安慰她的徊哥哥。 “别碰!好疼!”方徊捂着红肿的鼻子,吐着嘴里的泥土。暖儿则边哄着他,边用衣袖为他擦拭脏物,“好哥哥,别怕,快好了……” 一旁的小絮儿和大汉已回过神来,笑得前俯后仰。直到看着暖儿温柔的哄着方徊,才停止了笑声,欣赏这温情的一幕。 杨青方才喊叫用力过度,已经晕了过去,便错过了精彩的结尾。 “惭愧啊惭愧!让各位‘贱笑’了哈!”方徊摇了摇晕晕的脑袋,讪讪的说道。 “反正奴家也看不懂,只晓得哥儿当得好汉俩字便是。”小絮儿脸上大笑后留下的红润还未消失,看到方徊鼻子上一点红,甚为滑稽,忍不住要笑出来,却又憋住了。 “哪里哪里!小娘子过奖了,好汉谈不上,也就是英雄而已!”方徊也不跟她计较,睥睨了她一眼,大言不惭道。 小絮儿心中轻啐一口,那大汉则满脸的鄙视。 “哥儿若是作相扑倒是好手,当得起英雄二字。”小絮儿言语里鄙视满满。 方徊脸上没了颜色,除了鼻子。他只是淡淡的悠然的回道:“小娘子若是后ting花唱的好,亦值得吾辈千金买一醉哈!” 瞬间,小絮儿脸上红白相间,杏眼圆瞪,怒视方徊。【ㄨ】 那大汉脸色铁青,心中狂叫,打主人也要看狗!你这挫鸟,胆敢调戏俺家小姐的女使,汪汪汪!两手捏得嗑吧响,浑身的关节“哔啵”作声,缓步前驱,像一个要被阉了的公牛,后蹄刨地、狂舞大鞭,把方徊当成了不堪一击的红裤衩。 方徊平静的面色下变幻着无数的表情,心中不断的酝酿着台词:别呀,大哥有事好商量;我去,小样看我弄不死你;兄弟,咱俩失散多年,喝一杯否;孙子,老子霸占了你老妈,俺不揍你就不是你隔壁老叔…… 两人怒目而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眼神之间噼里啪啦不断的交手。 一个心中大喊:进击吧巨人! 一个心中大喊:让子弹飞! 暖儿看情形不妙,赶忙跑到小絮儿跟前说道:“絮姐姐,他就是写词的方徊……” 声音回荡的一瞬,对峙的二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小絮儿怒气冲冲的模样瞬间变成真诚的笑脸,仿似这才是真我那般,讲述着女人不是老虎的故事。 “原来这便是方官人!难怪奴奴刚进院便觉得方官人气度不凡,官人的威仪让奴失了些方寸,万望官人勿怪!”说罢低身福了一福,心中却质疑,那等妙词儿,市井泼皮一般的无赖怎么作得,只是忍着。 方徊倏然一笑,用着大人看小孩子那般表情说道:“无妨、无妨。小娘子天真烂漫的年纪,某颇为欣赏,岂能怪罪。”天真?得了吧,小小年纪简直就是人精。看来那封宜奴更了不得喽,好可怕…… “多谢官人,官人谬赞,奴不敢当。”小絮儿低了下身,接着说道:“官人高才,词儿端得是佳作,经得奴家娘子传唱,怕是市井瓦子,皆有所闻。今日受奴家娘子之命,来向官人请首新词,敢问……”小絮儿的眼中满满的真诚,满满的崇拜。 这般女人只适合作草原、放马驰骋;不适合作耕地、精耕细耘。方徊微笑的看着她那虚伪的脸,点了点头:“词有很多,信手拈来罢了。尤其那般好词,平常不过是试笔之作!” 嘶……这人太狂傲!太能吹嘘了!小絮儿心中狂翻白眼,你这厮自以为是柳三变还是周邦彦! 方徊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继续说道:“价钱可不再是那二百两白银。”心中又不断的计算着,一两银子约莫两贯,二百两便是四百贯,这次可要狠狠的宰她一番。 小絮儿倒松了一口气,只压抑着心中的呕吐感,看方徊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头尥着蹄子的驴儿装作长鬃飞扬的骏马。 “只要有好词儿。”小絮儿微笑着回答。 “两千贯!”方徊无比淡定的看着小絮儿的眼睛,这样的惊天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小絮儿倒没什么反应,虽然两千贯对于封宜奴来说算不得什么,却也是价格不菲。身边的大汉一阵眩晕,老子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搓着两只手,心中盘算着,是不是从今天起开始读书、喂马、劈柴、写诗词。 而杨青刚清醒过来,听到两千贯,又昏了过去。 “这个价钱奴还要请示娘子。”小絮儿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方徊本以为封宜奴也被两千贯给吓到了,没想到两日后,千两白银便送了过来,自然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词交给小絮儿。 “大娘,那首《山坡羊·潼关怀古》是何人所作?”雪儿扯着娘子的胳膊,在大街上走着。 “我只知是那潘楼封宜奴传唱出来的,传闻是一个隐于市井的才子所写。”那小娘子轻揺着头,心中却忽然闪出五丈河边那个和尚的模样。为何会觉得是那人所作呢,好生奇怪,不禁自嘲般的摇摇头。 此时二人已上了州桥。 州桥是城内横跨汴河的大桥,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桥下汴水奔流,浪声滔滔,桥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两岸商业十分繁荣,笙声连成一片。站在桥上,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中间是天街。《水浒》里杨志卖刀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州桥南街东首有明月楼供人凭眺,临流玩月,风景绝佳。 只听闻吟词的声音从楼中传来。二人走上楼内,却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官人对着鳞光闪闪的汴河高声吟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这第一句便让小娘子和雪儿听的痴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被这词儿感动。这词开篇虽直白,却剖心掏肺,更显真情切意,如盘马弯弓,利箭破空直刺入心,眼前满是鲜血淋漓的悲壮,揭开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只见那官人凄凉的背影颤动,吟唱声略带嘶哑: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 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雪儿心中很是难受,抬头看了看小娘子,已是泪流满面。 团聚的快乐,离别的酸楚,此去万里,形孤影单,前程渺渺,多少寒暑,晨风暮雪! 在她心里这不只是寄予爱情的词,更是对与亲人聚少离多的心酸。 明月楼内的众人也被此词感染,一时间喧嚣声四起。 良久,小娘子方回过神来,擦拭干了眼泪。 有人问道:“这位兄长,敢问此词为兄长雅作否?” 那衣着华丽的男子本背对着众人,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一副目如寒星、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模样,肤白如美胎瓷,若不是一袭男装,端得让人以为是位美人! 那小娘子不禁面如火烧,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般的才子让她心动不已。她低下头儿羞得不敢再看,只敢余光去打量。雪儿却是看得痴了,这男子若是换上女装岂非比大娘更美貌! 第八章 明月楼 楼中众人纷纷暗自惊叹,这等美貌男子,雍容华贵、风流倜傥,汴梁再也难寻出能相媲美的人来。 有人在猜测她的身份,这般举止气度定是显赫世家或者是贵族。 有人则自惭形秽,老脸通红,羞煞人也,气煞人也! 有人却往腌臜里想,此人细皮嫩肉、顾盼生媚,着实是龙阳君的所爱! 不少文人各怀心思走上前,正欲相问,却被几个魁梧壮汉欺近拦了下来。 这些壮汉虽衣着普通,但是那气势咄咄逼人,几人横眉竖眼一瞪,便吓得众人心头一颤,纷纷驻足,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那美男子挥了下手,几个大汉便低眉恭顺的退到一旁。 有人鼓起勇气,作揖一礼问道:“敢问此等美词可是兄长佳作?”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比那美男子大了一二十岁,却称呼他为兄长,引得不少人侧目,也太不要脸了。 那美男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开口说道:“非我所作,这首《摸鱼儿·雁丘词》昨日里潘楼封娘子已经唱出!”他的声音偏阴柔,如嚼酥糖般清脆,虽是男子,却越发让众人喜爱。 一个嬉笑的男子不知何时走上楼来,拍了下手道:“某与封娘子颇有来往,怎地不知她有这首词传出。” 那美男子哈的一声笑,这模样却有一丝妩媚,让众人不由得痴了一阵。 “便是封娘子私下里唱与我的!”那美男子眯了下眼睛,一副玩味的表情。 那男子脸上一丝嫉妒之色闪过,当下走进了几步,也不惧美男子身边的卫士。 那男子虽嬉皮笑脸,却也知礼,当下作了一揖,眼睛却瞟向美男子的耳垂,脸上一阵喜悦涌过。 不过他这般动作在别人眼里实在是无礼。 “好狗胆!”美男子身旁的一个大汉暴呵一声,这突然的大叫吓得众人矮了半身。 美男子瞥了那大汉一眼,示意无妨。 那男子依然嬉皮笑脸,低声说了一句:“原来仁兄是位美貌无双的娘子,在下失礼了,嘿嘿……在下蔡绍,字明清,敢问娘子大名……” 那美娘子被揭破了身份也不气恼,只是笑着轻声说道:“李……” 蔡绍的脸色随着美娘子的言语不断变幻着,心中揣测,李姓在汴梁算不得大姓,也没听说过姓李的有这么一位天姿国色的娘子,李……李……难道是李师师!他心中不禁打了个冷战,面色难看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李娘子身旁的大汉,不似江湖人的模样,面色沉毅、冷酷严峻倒似官府护卫或者家丁亲卫。 不管那么多了。他压了压心中的紧张,正了正色又是一揖,低声说道:“在下失礼了,万望娘子勿怪,在下只是路过,先行告退!”说罢急身离开了。 众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知道那蔡绍乃蔡同之子,蔡京曾孙,这般神色慌张离去的模样,想必那美男子颇有来头。 雪儿看得不明白,只觉得气氛很怪,扯了扯那小娘子的衣角想要离开。 那小娘子却走上前,低了低身,说道:“奴家斗胆,敢问官人此词的出处?还望不吝告之。” 李娘子早就注意到这位姿色并不逊于自己多少的美人儿,心中颇有好感,见她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想必是书香世家出身,当下抱拳一礼,眨着美目说道:“小娘子,在下这厢有礼了。”她女扮男装本就有玩耍的兴致在,此时对眼前这位美貌的娘子更是升起心存调戏的乐趣,便凑近她耳边,声音低低说道:“楼中太过于喧闹,不若寻个僻静茶舍,小可为娘子细说一番可好?” 那小娘子脸上愈发红了起来,心中啐着这美官人的轻佻,转身就要离去,李娘子却咳了一声,朗声说道:“娘子请留步……既然诸位都想知晓词的出处,那么我便为诸位解惑!” 那小娘子止住了脚步,心中又升起一个怪念头,觉得这首词也是那假僧人所作,随即又自我否认般的轻摇了摇头,有所期待的望着美官人,等待着答案。 “想必诸位知道《山坡羊·潼关怀古》,这首好词曲儿自然不必再说,早已传遍汴京城。《摸鱼儿·雁丘词》也是同一人所作!诸位在明日便可听到封大家的唱词!”李娘子背着手说了这么一段废话。 说了半天,众人还是不知道谁写的,有人便高声喊着:“大官人说来说去,是在为封娘子作说客,还是在为自己赚吆喝?我等仍不知写词之人!” “诸位莫急,明日便知是何人!此时不便说出,诸位告辞了!”李娘子说罢拱了拱手,悠然自得的往楼下走去,经过那小娘子身边时,还调戏般的挑了挑眼睛,羞得小娘子面颊又一阵绯红。 众人被他捉弄的面面相觑,太莫名其妙了,众说纷纭道:“真是扫兴!”、“到底是不说?”“罢了,明日便知晓!”…… 雪儿也很是疑惑,觉得这美男子神经兮兮的,看了看自家娘子,她却轻笑了出来。 两人下了楼,走到街上时,雪儿已是思索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询问小娘子:“大娘,雪儿没明白怎么回事。” “笨丫头!其实那官人也是不知道谁写的!”小娘子顿了顿语气,“他故意揭了封大家的底将词传出去,是为了让众人将词传了开去,以便引出词作人!” 雪儿带着疑惑说道:“可是为何他说明天一定会见到词作之人呢?” 小娘子拍着雪儿的头笑了一下:“他其实是个女子!哼!女扮男装的家伙!”想到一个月里两次被人调戏,心中很是羞恼。 雪儿惊讶起来:“怪不得那么好看,跟大娘一样好看!” 小娘子嗔笑着挠了挠雪儿,小丫头就是能拍马屁。梳理了一下情绪,她接着说道:“你可知道她是谁?想一想,一个女子几句话就能让蔡绍退走时战战兢兢。” 雪儿睁大了眼睛:“莫非是宗室的县主或者郡主?” 小娘子轻声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些人,身份尊贵怎会轻易出外抛头露面,怎么会熟知市井瓦子那些勾当?即便是宗室郡县主,如今蔡绍伯公蔡攸加封太保、燕国公,圣眷正浓,想来他也不当惧怕如斯。如此可知,宫城外只有一人怕是谁人也开罪不得。” 雪儿先是皱着眉头,慢慢的张大了嘴, 低声惊叫:“李……师师?!” 小娘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潘楼名声正盛,白矾楼自她退隐之后便难争这魁首,自周美成后,士林少有佳作传世。而今有这般足以传颂千古的唱词,自然她要争夺一番。封宜奴把持着词作人的消息,奇货可居,定不会透露与他人,因此李师师使了这般手段。” 听完小娘子的分析,雪儿满脸钦佩,心里想着,大娘就是聪慧! “可是,大娘,若是那词作人不肯现身呢?像隐士那般呢?”雪儿剩下最后一个疑问。 “定会现身!说不得还有新作传出!若是林和靖那般弗趋荣利,怎会借行首之名传出,词虽好词,想来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如今有李大家称赞传颂,这等上好契机,他是不会错失的!只是有一处让人疑惑,传闻李师师与封宜奴私交甚笃,为何这般行事,倒教人看不懂……”那小娘子舒展的眉头紧蹙起来。 “阿嚏!”谁在说我!方徊在小院里扎着马步。虽然无意拥有了绝佳身手,可是底盘不够扎实。 “徊哥哥!将息一会吧!”暖儿端着一碗水走过来。 “不累不累!才一个时辰。”方徊捏着下巴望着星空。 “哼!徊哥哥好狡诈,竟是坐在凳子上!”暖儿撅起了小嘴,将水碗递与他。 方徊接过,喝了口水,讪讪的说道:“劳逸结合嘛,嘿嘿……” 暖儿拌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羞不羞!”又与方徊并排坐下。 暖儿身上的香味传入鼻里,让方徊心神一荡,不由得衣服鼓了个蒙古包。 我恨紧身衣……方徊老脸一红,往暖儿方向靠了靠,挠着脑袋往下面看,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诸法空相、诸法空相!我去,下去,下去! 暖儿好奇的看着方徊,问道:“徊哥哥在干嘛?” 方徊尴尬的抬起头,悻悻的说道:“有一个小伙,他有些任性,还有一些嚣张。” 暖儿满脸的问号:“小伙?哥哥饿了么?暖儿这就去煮些吃食。” 方徊哭笑不得的回道:“没有饿,只是有点闷热而已。” 暖儿伸手摸向他的额头,却被他挡住了:“别过来!”说完这句话又后悔了,这是注孤生的节奏么,当下一轮明月弯似弓。 暖儿觉得怪怪得,徊哥哥这是怎么了。 “徊哥哥,明日决意要去大相国寺?”暖儿嘟着嘴说道。 “去,当然要去!名利双得之事非去不可。”方徊站起身来,摆着马步。 “今日里听二猛说,他看见马六那些人了,暖儿怕……”暖儿咬起嘴唇。 方徊嚯嚯挥了几拳,隐隐有风声:“这厮若再撞见我,定教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看着他嚣张的模样,暖儿不禁莞尔一笑,虽然脸上仍有一丝忧虑。 第九章 大相国寺(上) 一大早方徊便在院子里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歇息的空闲,他削了根新木矛。腿伤已经愈合,耍起木矛更是趁心如意。由于劈刺力度很大、木矛也太不结实,半个月里他使坏了十多根矛,附加破坏参数:扎坏了三个木桩、磨坏了两双鞋、擦脏了十条汗巾、吃光了一缸米! 矛与枪的区别不大。方徊使起木矛的招式有劈砍、有疾刺,记忆中各种招式混合在一起,他偶尔使出棍扫的动作。 虽劈砍霸道、横扫威猛,他更喜欢刺。所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更有效率的、直来直去的活塞运动,对于汉子们来说,大概英雄所见略同罢。 在这个似太平非太平的年间,打磨一身好武艺是保命的一项保障。他早在脑海里计划着远离这是非之地,只待糊弄些钱财,带着杨家一同迁往江南。在穿越前,他跟无数diao丝想得一样,若是穿越,必然做一番大事业,要么宰执天下、要么逐鹿中原、要么富可敌国,娶一大窝美女、在金山银海里花样游泳。可是穿越后才知世事艰辛,若不是靠着拥有先知先觉的金手指,窃取尚未问世的名作赚银两,还不知道混成什么样!他已经知道马六背后的背后的背后是蔡家人,即便蔡京罢相,依然有蔡攸在,有这样如山般的势力压着,自己这只蚂蚱怎能蹦哒起来?至于金戈铁马、驱驰沙场,现在想也不敢想了。趁着局面尚好,糊弄些名气,让马六不敢轻举妄动,再趁机远走高飞。 只是方徊想不到,命运会跟他开起了玩笑,正是“江南未成行,杀入胡尘里。” 很快到了傍晚,方徊冲了个冷水澡,洗尽一身汗,换上提花布衫,因为头发短,而这时代的人对身发皮肤比较看重,只好戴上儒巾遮蔽。 雁丘词的传闻早已遍及汴梁各个角落,封宜奴明日在大相国寺献艺的消息也传遍京城。不消说嘌唱弟子安娘、左小四等美人也吸引不少人前去的兴致。 虽是贱艺,名气却很大,加上艺伎行首们美貌非常,平常不可等闲看到,更是大吊人的胃口。 方徊自然也知道了这消息,喊上暖儿一同前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位于内城南,临汴河,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寺内商贾云集,四方之物,悉萃其间。 “三千歌吹灯火上,五百缨缦烟云中”、“金碧辉映,云霞失容”……这些词儿倒是有点吹牛,如果让方徊来形容,那就是两个字“热闹”! 寺内灯火辉煌、流人如龙。寺之大殿前设乐棚,众人云集。 “倒是挺热闹……像赶集……咦?看那个大嘴真像喊‘赶集啦’的女人……”方徊自言自语道。 身边的暖儿左右张望,兴致甚浓。 庭场里不只有乐台,更多的是各种杂耍、戏剧、说书技能等等。 “徊哥哥,快些走,台上开始唱啦!”暖儿拉了拉方徊的胳膊,催促道。 二人从人群中挤上前去,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方徊毫不在意,干脆挽起袖子凭着臂力左右拨弄,二人终于杀到台前近处。 台上咿呀作声的美貌女子挑得方徊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各色乐器奏着同样的调子,听惯了流行乐的耳朵一时受不了。 跟着哼唱的暖儿,满脸则是沉浸的表情。 方徊掏了掏耳朵,盯着台上的美人儿自言自语说了一声:“封娘子竟是如此美貌……” “哈哈!你识错了!这位乃是徐婆惜徐娘子!”旁边有人笑着提醒。 方徊笑着点了点头回应,心道,不是封宜奴唱吗?这才几天,山坡羊就有盗版了? 忍着听了半晌,徐婆惜终于唱完了,台下一阵叫好。 “徐娘子,好曲子,好词儿,好唱腔!” “好词!徐娘子的小唱这般字正腔圆!” “徐娘子,再来一段!” “……” 好词!好词!方徊眯着眼睛笑着点头,一副得意的模样,心道,诸位过奖,好词只不过是哥引用的。 暖儿看着方徊的样子,捂着嘴偷笑,还没笑几声,被方徊发现,她便挨了个脑瓜崩。 “你这个酒囊饭袋,真是废物!”蔡绍怒声呵斥,挥起袖子抽在一个中年男子脸上。 “小的该死!小的无能!”中年男子捂着脸,不断的低头弯腰,就差脑袋撞击地球了,“小的没想到马六这厮胆小如鼠,直接弃了船……” “滚!”蔡绍一脚将他踹翻,“滚回去等着处置罢!” 那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不住的磕头,蔡绍毫不理会径直走进大相国寺。 那马六半个月前随商船经五丈河、梁山泊去往东平府,船上私盐一千多石,却在梁山泊遭遇水贼。当时船上护卫不过三十人,水贼却有三百。几十条舢板围了上来,这密密麻麻的阵势让马六心惊胆战,他偷偷放下舢板携五人逃跑,而其余的护卫或被俘或被杀。 千石私盐在京东一路一带价格约莫八千贯,这个不小的损失让蔡绍心中阵阵疼痛。一定要扒了那帮废物的皮!他铁青着脸走到大殿前的庭场,前面一片喧闹声,正是徐婆惜唱罢“山坡羊”。 幸好没错失封娘子的小唱,他吐了口气,平静了下情绪。封宜奴的场子他必须要来捧一捧的。 快步走入人群,不少认识他的人纷纷施礼、让路,很快他便走到了台前。 “封娘子出场了!”人群中一人大喊。 “封大家!” “封娘子!可是唱雁丘词!” “各位静一静!开始了……” 封宜奴低身施过礼,往人群中扫视一番,便不再看,轻挥了下手帕,各色乐器开始奏响起来。 这封宜奴的姿色倒是堪与那天的小娘子相较高下,只是颇为妩媚妖娆……方徊心中念叨着。 暖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甚是兴奋。 封宜奴轻起樱桃小口,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到四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下面的人多是文人在静静听,有的只不过是慕名而来,听着不错便不断叫好。 方徊一点也不习惯这种唱法。可惜了这么多奋力“吱吖”作声的乐器,每一种用来单奏的话,都有无穷的魅力,合奏起来却平淡无奇。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词儿很妙嘛,方徊满脸的笑容,元好问原谅则个。 他嘴里不禁轻哼起来:“天南地北烤大鹅,老翅几回才熟……” “女兄,可能看出是何人?”一个穿着儒服的青年人侧首问一个年龄颇大的女子。正是李师师。此时两人在远处眺望这边。 那女子寻视了一番,摇了摇头道:“人颇多,难以分辨清楚。”她手中把玩着打马格钱,又寻了一遍,手执着马钱遥指一个男子,“莫非此人?” 李师师轻掩丹唇,笑道:“女兄,那人我知道,乃蔡家蔡绍,定不是他。” 那女子手里转动着马钱,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乃是旁边的男子。” 李师师定睛张望一下,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女兄、女兄,在戏耍师师否?那男子虽一身文士打扮,却如武夫一般的姿态,怕不是此人!” 那女子拿捏了一番马钱,打趣的说道:“官人欲失子羽乎?” 李师师噗嗤一笑,又仔细打量了那个男子一番,终于恍然大悟,对着她抱拳道:“娘子端得聪慧,在下自愧不如!” 说罢两人笑作一团。 之所以她二人看出来是方徊,正因为他那吊儿郎当的表情。从远处望向人群,就像看一个表情包,有伸长脖子的表情、有忘我的表情、有感动的表情、有色色的表情,还有一个抠鼻加东张西望、满脸得意的表情!一个既不关注唱词,又不垂涎美色,只在那里孤芳自赏的家伙,细心一些便能被人分辨出来。 “啊……啊嚏!”方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我……” 站在他旁边的蔡绍皱了皱眉,连忙摆了摆衣袖躲远了几步。 方徊翻了翻白眼,心道,老子若还是后世的身体,满含h5n1加雾霾因子加抗药性病菌加进化版感冒病毒的喷嚏,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两人相互鄙视了一番,突然同时觉得对方很熟悉。 二人一时难以想起,只得作罢,将注意力放在台上。 “以女兄之见,这词儿作的如何?”李师师美目流转,背着手问道。 那女子点了点头回道:“慷慨悲歌,有豪放迈往之气、无奇纤晦涩之语,用情真切,端得是中上之作!” “哦?”李师师有些诧异,“当得起女兄夸赞,自然词儿是非同一般,我原以为是上上之作……” 那女子笑了笑,心道,这李师师本是玲珑剔透之人,怎地此刻这般真性情。当下回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欲得佳作,下一首词方是上上之作。” 李师师拍了拍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这般混沌糊涂。 “女兄,不如前去见识一番如何?”李师师远望着那男子说道。 “这般才子,当得一见!”那女子点了点头。 第十章 大相国寺(下) 台下人群越聚越多,新来的错过了封宜奴的第一唱,懊恼不已,抱着一暏芳颜的心思往前挤。 人潮涌动,相互推搡,蔡绍被后面的人顶了个踉跄,顿时大怒,反手给了那人一巴掌。那人是个汉子,满脸委屈,捂着红肿的脸哀怨的看着他。 “嘶……”蔡绍看到这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回想起被撞到的一瞬间那一平方厘米的触感,差点要哭出来! 他急忙远远躲开,不时的回头瞅一瞅后方是否安全。 此时封宜奴收了最后一个音,台下欢声雷动起来。这些都是封宜奴的拥趸,自李师师隐退,封宜奴便成了上厅行首,几年里名动天下。 封宜奴颔首微笑,看着台下无数拥趸疯狂的呼喊,她心中一阵激荡,也多了一丝落寞。 如今她也到了退隐之际,更年轻的徐婆惜将要接替她在潘楼的位置。 看着款款走来的徐婆惜,她便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徐婆惜现如今已是小有名气,封宜奴与她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借着这个机会,她将徐婆惜向众人介绍了一番。 人群中又是一阵沸腾。 “封娘子,但请说出词作人是谁?”蔡绍高声问道。他心里却一阵翻腾,倒想看看是哪位挫鸟。 封宜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开始说起了那两首词。 这正是众人最为关注的事情之一。 台下尽是期待的目光,到底是哪位所作! 封宜奴讲起了故事。游子远行,探亲于太原府,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游子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因作《雁丘词》。访友归途,经京兆府游潼关,时有饿浮遍野,惊心惨目,即抚膺痛哭,唱作《山坡羊·潼关怀古》。 封宜奴声情并茂的叙述,一时间众人沉寂无语,竟然还有啜泣的声音。 蔡绍哼了几声,心道,恁地惺惺作态! 方徊十分钦佩封宜奴的口才,这小嘴得吧得,把两首词作背景糅合一起,太能扯了!众人的反应倒让他很不屑,这些处在安乐窝里的家伙,恐怕心中惦记的只是那两只大雁吧!那些饥民只不过沾上了大雁的光,让他们一时的感怀而已,事后何人还会关心!就像唐朝诗人李绅,一时激动写了《悯农》第一部、《悯农》变奏曲第二部、《悯农》圆舞曲第三部……三部曲后接着吃喝玩乐,全然忘了盘中餐的粒粒辛苦!人人都是戏子,本色出演的只是黎民百姓! 封宜奴向人群里扫视了一番,缓缓说道:“官人可愿出来一见?” 人人皆愣了愣,互相对视,莫非词作人就在这里? 暖儿满脸喜悦的扯了扯方徊的衣角,方徊摇摇头,示意不必着急。 “雪儿!快些走!要错过了!”小娘子气喘吁吁的跑着,额头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 雪儿被她远远的撇在身后,累弯了腰,上气不接下的喊道:“大娘,雪儿跑不动了……喘……不过……气来……” “哼!臭丫头!只怪你不早些喊醒我!”小娘子拿着手帕抹了抹额头佯怒道,她心中也是自责,午觉竟睡过了头。 雪儿终于跟了上来,叉着腰大口喘气:“”唔……大娘……前方便是罗汉殿……” 小娘子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扯起她的胳膊往乐棚方向走去。 “女兄,他倒是颇为悠然自得!”李师师摇头笑着说。 她二人站在距离方徊十多米处,护卫驱开了一些人,留给二人不小的空地。 “文人之态,一向如此,他不像词中那般豪放,看来为了名声也难以脱俗。”那女子也跟着摇头。 封宜奴眯起眼睛看着方徊。她从小絮儿的言语中得知方徊的模样,自登台便注意到了他。只因小絮儿对方徊有成见,丑化了他的模样,封宜奴便以为方徊是市井屠夫、泼皮无赖那般的俗物,而今看来,他身材挺拔、潇洒风流,虽长相一般,却有让人欢喜的气质。 可是这厮倒摆起了架子,着实让人气恼!封宜奴暗里轻哼,睁了睁美目,长长的睫毛撩动着两汪秋水,她继续说道:“那游子散尽了盘缠,仍悲痛不能自已,叹道:‘古有勾践削发明志,今我在此,亦欲削发起誓,为万民立命!” 正在自得的方徊被一番话惊吓住了,这小娘皮要做甚?老子可不做和尚! 暖儿睁大眼睛看了看他,他报以苦笑。 但愿小娘皮口下留情,千万不要说游子欲学赵高,意欲为赵国复仇,削jj明志!方徊心中无数个囧字在飞舞。 蔡绍听得封宜奴之语,满脸憎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此等厮货,竟敢削发,实乃不肖之辈! “妙哉,妙哉,端得一个好故事。”李师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身旁那女子笑着看向她,却不作声。 李师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这些故事。” 封宜奴很想笑出来,方徊窘迫的模样半消了自己的气恼。 她接着说道:“游子归来时,衣衫褴褛,于五丈河畔手执烤鸡舌战众人,被人误作酒肉花和尚,吟得诗句‘’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她的话刚落音,台下又一阵轰动。 “奇人也!怪人也!” “我知晓此事,听得他人提起!” “那日我就在船上,原以为是个花和尚,谁知……” 蔡绍脸上抽动一下,转头看向方徊,竟是这厮!怪不得眼熟! 蔡绍便是那天出言恶俗的男子。 此刻他脸上现出阴鸷的笑容,脑中闪出无数个让方徊消失的计策。 而方徊,他显然惊呆了,没想到封宜奴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奇怪的疑问,自己沐浴时会不会也被人偷看了去…… “好气势的诗句!”李师师不禁夸赞道。 那女子又是笑着看了一眼李师师,心道,莫非你真不知道? 李师师笑着说:“倒没听说过,直至山坡羊,我方才留意此人。” 那女子哑然失笑,倒是自己多想了,一连作出三首好诗词,着实让人惊异,便以为是李师师与封宜奴算计好的勾当。 “豪放之处当不输与……东坡居士……”那女子也是夸赞,说到苏东坡的名号时放低了声音,毕竟此时苏轼的诗属于禁诗,名号也犯忌讳。 李师师点头默认。 “竟是那假和尚!”雪儿失声喊到。 小娘子秀脸一红,心道:原本就感觉是此人,午休梦中竟梦到他,呸呸,自个恁地没廉耻了。 蔡绍抚掌大笑,睥睨一眼方徊,大声道:“长老高才!如此扬名之事,为何如鼠辈一般躲在台下,不敢露面?” 方徊认出了这厮就是那天刁难自己的人,那副嘴角着实让人恶心,就像一泡牛粪被几只绿毛苍蝇围着,不停的嗡嗡嗡。 人群中一阵骚动,纷纷朝方徊所在之处涌动,都想看看这个才华横溢的文士。 方徊皱着眉头跨前一步说道:“你是何人!” 蔡绍翻了翻白眼,这等草民不配知道自己的字号。 旁边的有人说道:“他便是燕国公侄孙,宣奉郎蔡绍、蔡明清。须得小心……” 方徊冷哼一声,蕞尔小官这么diao,不过仗着大腿而已。 他缓步上前,目光凶视,一步一步走的向蔡绍迫近。 蔡绍心中打了个咯噔,这厮要干嘛……面对凶狠的目光,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众人屏住了呼吸,都在想:有好戏看了! 只见得方徊走到蔡绍跟前抱拳弯腰深深一揖。这画面让众人大跌眼睛,纷纷长大了嘴巴,原来是个不知羞耻的耸货! 李师师和那女子面无表情。 封宜奴眯着眼睛。 雪儿和小娘子瞪大了眼睛。 只有暖儿嘴角挂起笑容,心道,徊哥哥又要耍坏了。 “有宣奉郎在此,某战战兢兢,不敢露面,宣奉郎名扬天下,文传宇内,在下岂敢班门弄斧、布鼓雷门!敢请宣奉郎赋诗或词一首,以解我等仰慕之心!”方徊抱了抱拳,微笑的看着他。 蔡绍原以为自己吓住了方徊这等布衣,幸福来的太突然,去得也太突然,听完方徊的话,他老脸憋成了猪肝色。赋诗词……天也!你快把这厮劈死吧!蔡绍窘迫的快要吐血了。 蔡绍虽有文采,须臾间赋诗词也不是不可,但要超过方徊的诗词水准却很难。 蔡绍只觉得眼冒金星,他心中大喊:苦也!苦也! 方徊心中也有些紧张,万一这货能七步成诗,并要求自己作出应景的诗词就完蛋了。 场中充满了各种情绪的交织。 突然一声杀猪般的大喊大叫劈入众人的耳膜中。 “郎君,祸事了,祸事了!咱府上千里宝马难产了!”声音裹挟着一个圆球冲到蔡绍面前。 来人正是蔡绍府上的管事徐槐坤,被蔡绍踹倒的那个中年男子。他当时并未离开,这便见机为蔡绍解围。 他还未站稳,又挨了一踹。 “些许小事烦我做甚!滚!”蔡绍呵斥着。 徐槐坤抱着他的大腿哭道:“那可是御赐之物,须得郎君作主啊!” 蔡绍大惊失色,喊道:“这这怎生了得!”转过头狠狠瞪了方徊一眼道:“今日便宜了你这厮!”说罢又向封宜奴遥遥施礼,便领着管事急急离去。 方徊哑然失笑,这二人太不要脸了。 第十一章 李清照 原以为草民对决官员有好戏可看,众人里便有人以各自手中货物钱财作扑,以蔡绍为字,以方徊为纯,以二人唇枪舌战拟作二力士角力,各自下注。有货郎把挑子上的物事尽数押了去,以博蔡绍胜出。 熟料这厮一回合便吃了个鳖,仓皇离去,输了的气急大骂道:“兀那汉子,却是个绣花草包!恁地晦气!” 押纯的人博得大彩头,欢喜得手舞足蹈,高呼:“佛祖保佑!” “着实可惜!早知我也作一扑!”那大龄女子轻拍了拍额头,满脸懊恼。 李师师哭笑不得,心道,这位才女有百般长处,唯有赌博这个恶习,奇也怪哉! “头一遭听闻马难产!这蔡绍恁地没羞没臊!哈……”雪儿笑的前俯后仰,差点将站在石阶上的小娘子扯落下来。 小娘子稳住了身形,瞪着雪儿斥责道:“若不是我底盘稳,怕被你拽下了,看你笑得,也没个羞臊!!”说罢看向台上,自个倒是咯咯笑了起来。 雪儿低头嘟了嘟嘴,又踮起脚儿伸头看向那边。 方徊心中很清楚,这种胜出对自个并没好处,反倒加深蔡绍的仇意。新仇旧恨,只会让自个的处境越来越糟糕。蔡绍的背后是蔡攸,又得赵佶赏识——那御赐的马儿便是二人勾搭的明证。而自个全然没个倚仗,封宜奴?罢了,这等戏子游走于楚馆秦楼间,见惯了人情世故,深谙趋利避害之道,怎会因为区区诗词为自己遮护一二,怕也没能力周护。 须得尽快离开此地!方徊暗暗下定决心。 他看了一眼封宜奴,抱拳说道:“在下方徊,承蒙封娘子赏识,着实感激不尽!” 封宜奴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这厮总算放下了架势,只是开口便是稀疏平常的客套话,她心中有一些失望。 她颔首一礼,开口回道:“拜读高作已久,今日始见方官人,端得是一个风流蕴藉之人,让奴家甚为钦佩!” 那是,那是……方徊心中很是自得,嘴里却谦虚说道:“得娘子谬赞,某愧不敢当,拙作能得娘子夸赞传唱,实在是冯生弹铗、得遇孟尝!” 噗嗤……李师师掩唇而笑。这人真是有趣,典故用在此处,着实可笑。 那大龄女子则摇着头道:“冯驩怀才不遇,三弹其铗而歌,恩主孟尝君始用之……这般阿谀奉承,却是为何?”她满脸困惑。 李师师蹙眉道:“只因得罪于蔡绍?”她也是困惑不解。 人群中有许多文人,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听了方徊的话纷纷耻笑不已。 封宜奴耸搭着眼睛忍住了笑。这等露骨的马屁……自己一个青楼女子如何做得恩主。 啊……用错了词语!方徊心中无比郁闷。原本打算吹嘘一下自己,谁料却成了赤裸裸的马屁。 若不是脸皮厚,早就臊得如煮熟的老虾加了红辣椒一通翻炒。 他面色沉毅的环视一圈接着说道:“封娘子深明大义,出资购得拙词,实乃助某赈济苦难百姓也!” 他顿了顿,顺顺嗓子,心想,用文言文编故事真是累!还是白话好:孙孙啊……爷爷呀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司马duang砸duang…… 他一步跃至台上,俯视众人挥手大声道: “若有人如同封娘子一般,某亦弹铗而唱,视之如孟尝!” 众人恍然大悟,方官人果然是高义之人,那话哪里是马屁,分明是用心良苦啊。 台下纷纷嚷嚷。 “方官人仁义啊!” “这等济世之念羞煞我等也!” “俺就说嘛,方官人有大才大德,定是文曲星和菩萨生下的仙人转世!” ………… 台下一通夸赞让方徊好不自得,他转头看了一眼封宜奴,封宜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时有人大喊:“即是如此,方官人就作它个几百首诗词卖与封娘子!百姓无忧矣!” 这话说出来让众人愣了一愣。 方徊和封宜奴面面相觑,一个心中盘算着几百首词就是几十万贯钱,一个心中在吐血。 封宜奴定睛看向说话的人,竟是李师师在捣乱,顿时哭笑不得。 她急忙吩咐女使几句,那女使跑到李师师面前传话,请李师师去棚后一叙。 封宜奴向众人寒暄几句,道了个万福,安排徐婆惜接着唱曲儿,又请了方徊一同去往棚后。 “雪儿,我们回去罢!”小娘子看到方徊等人离开台上,便跳下了石台,脸上挂着些遗憾。 雪儿觑了觑大娘,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方徊带着暖儿随封宜奴进入临时休憩的乐棚,刚走进去就看到一个蓝衣男子和一个女子在谈论着。 蓝衣男子自然是李师师,这般清新俊逸的人物让方徊的心里惊了一惊,心中大呼卧槽,还让别人怎么活!比后世的PS照还要胜一筹,若是人在后世,恐怕奥多比就要倒闭了! 他用呼吸吐纳平复了自己狂乱的心情,用微笑掩盖情绪。 李师师与那女子倒不在意男女之防,直直的打量过去,与远处观看不同,二人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质——少了文人的文弱、酸腐和武夫的粗犷、低俗,却又非中庸那般泛泛可陈,唯有举止自若、风流洒脱差可比拟。 方徊没想到走这几步在那两个人眼中引申出许多意思,只觉得长袍走路就是蛋疼,心中念叨着:我的背心小裤头…… 这时封宜奴嗔着说道:“我的好姊姊,竟这般捉弄与我!哼,不玩了!” 封宜奴一付娇羞无限的表情,让李师师也不禁心动,她笑着走上前拉起封宜奴的玉手摩挲着说道:“奴姐儿这般美貌,我怎地舍得捉弄,须知愿赌服输喔!” 手被李师师摩挲的甚是瘙痒,加之李师师女扮男装俊逸的模样,封宜奴心中也是一动,不禁耳根红起来。 这场景让方徊垂涎三尺,我去,宋朝也太开放了吧!那白白嫩嫩、葱玉般的小手,哇……真想推开那头在拱白菜的猪,来给封娘子看看手相,看一次送终生。 封宜奴挣脱了手,恢复了神色,看向李师师身旁的女子问道:“敢问这位姊姊是……” 李师师拍了下额头道:“哎呀!失礼失礼!这位姊姊便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李夫人!” 她这一付自责的模样,带足了妩媚之色,方徊头皮上一阵发麻,心道,太恶心了,伪娘! 他觑了一眼被称作李夫人的女子,念叨着:“才下……却上……”,兀自摇摇头,什么词儿啊,到底是要上还是要下…… 他脑中忽得一个闪光飞过,想起了这词的出处,心中不禁惊叫,是李清照!大名人、大词人呐!竟然遇到了这等人物! 这就像走在大街上遇到了奥巴马,轻易见不得,这下碰到了,不禁惊呼,这家伙,专业挖矿二十年,原来这么黑啊! 刚进来时他倒没注意到李清照,光鲜亮丽的李师师抢了她风头,乍看起来不甚起眼,细审之,虽文弱纤细,却也一付玉貌花容,眉目中自有美妇之韵,用她自己的词句来说“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封宜奴抑制不住内心喜悦,见李清照对自己的身份并不介意,低身施礼,说道:“宜奴与师姊姊一向喜爱李大家的词作,今日得见真人着实幸甚。” 李清照倒是洒脱,走上前去甚作熟络,执起封宜奴的手儿说道:“妹妹的小唱名闻天下,今日听来,余音入耳,怕是几日都不绝。” 封宜奴脸上一红,被李师师执手摸过,又被李清照摸了去,身后还有个方徊…… 方徊瞅见封宜奴的玉手被摸来摸去,心道:“莫非大宋还有这样的礼节不曾?真恨不得也要摸她一摸,不搓下一团仙丹不罢休!” 正看得那双玉手陷入沉思,对面的李师师咳了几声,他那副模样便也被李清照和封宜奴发现了,众人心中啐责他轻薄无礼。 暖儿没见过大场面,屋里都是她等闲见不得的大人物,自跟着方徊进来便一直低着头,双手紧握着,很是紧张。她见方徊失了神,便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他。 方徊自觉失礼,倒没表现出慌张的样子。他缓缓的收回视线,扫视了众人一番,眯起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尴尬归尴尬,心中道:“老子就要看,谁让你们把老子当作了空气!” 倒是李清照盈盈款款走过去,颔着首道:“着实失礼,却忘了方学究在此,惭愧惭愧!” 学究?在外面老子还被官人呢,这么高大上的称呼怎么给换了!水浒传看多了,“学究”一词怎么听怎么像反贼。方徊心中一通吐槽,当下却抱拳施礼道:“却是某失礼了,词中大家李先生在此,某着实应当先行拜见。” 李清照心中懊恼道:“我有这么老么?”与李师师对视一眼,二人都很无奈,这家伙倒是口舌颇为锋利。 李师师向前一步,抱拳道:“方兄高才,今日一见,端得风流人物,在下钦佩之至。”又转头看了看可人的暖儿,眼波流转,问道:“敢问这位小娘子……”言语中却有促狭之意。 方徊心中不断冷哼:“你这厮鸟也敢打暖儿的主意吗!” 第十二章 诗词剽窃 方徊尚未开口,低着头的暖儿小声说了句:“她是个娘子!” 方徊这才细细的打量起来。这人个头比他矮了半头,儒袍略显宽大,身材显衬得颇为瘦弱,可是胸前隐约凸起的轮廓若不是火眼金睛便难以看得出来。他在心中用手掌比划一番,不由得感叹:给阿基米德一个木棍可以撬动地球,给自己两个巴掌却握不住一个半球! 他收起了收恋恋不舍的目光,满脸严肃道:“便是舍妹!舍妹年少、不通世故,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娘子见谅则个!” 李师师面色一变,红晕在脸上蔓延开来。李清照与封宜奴同时看向她,更让她羞恼, 竟被这厮看出了女子身份。这人言语恁地直白,也不与人留下半分颜面。李师师心中苦笑不已。 到底她是哪家的娘子,作这般装扮?方徊脑中满是疑问,倒不好开口问,也没有不知趣的继续害她的面子:“便直说了,某并非大才,也不想捞取名声,所作的诗词稀疏平常,也只想换些银两。各位娘子若是有意,某愿意卖出平生所作!” 粗鄙!极为粗鄙!话里话外全是黄白之物!三人神色各异,却有有同样的想法。这人好大的口气!不及弱冠之年也算得平生?这人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 李师师掩唇咳了一声,显然被这话给呛住了,心道,是不是口出狂言且试他一试。她转头对封宜奴眨着眼睛说道:“妹妹,你我姐妹先前的赌注还作数否?” 封宜奴一脸无奈,回道:“自然作得数,即便姊姊输了,宜奴也愿引荐与你。” 李清照听完这番对话,方恍然大悟。原来这俩妙人儿有赌约,事先只有封宜奴知晓方徊此人,独占着这词源,李师师左右探寻不得,便与她作了赌,若是自己能引出方徊露面,便与她分享这词源。 李师师得意的笑了笑,上前拉扯着封宜奴的手儿安抚了她一阵,又转向方徊说道:“既然方官人如此直言……在商言商,我等自然遂官人之愿。不是信不过官人,这诗词买卖一字千金,须得考量官人一番。” “要怎地考量?”方徊毫不犹豫的同意。 李师师甩了下长袖,手背在身后,盯了他几瞬息的时间才说道:“你且为我三人各赋诗或词一首。” 方徊心里咯噔一下,难度够大的,总不能拿红楼梦里的诗来个串烧吧:一个是美胸很大,一个是人间奇葩,一个是红烧鸡爪…… 他眨巴着眼睛,心中飞速的运转思索,当下轻笑一声道:“我倒有旧作几首,与各位娘子颇为相合……” 李师师也知应景作诗词颇为不易,即使曹植、王勃之才也不是时刻都能挥就出名作,倒没有难为他,点头说道:“但说无妨。” 却见方徊微笑着并不说话,李师师摇摇头笑着继续说道:“三首诗词须得为中上之作,如此自然付与你银两。” 封宜奴忍着笑,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来,她有种挥着粉拳砸在方徊脸上的冲动。 李清照倒是微微苦笑,这诗词她可买不起,与赵明诚收集金石古籍耗费钱财甚多,二人早就捉襟见肘了。 方徊满意的点点头,扫视了三人一番,目光停留在李清照身上:“这第一首便是赠予李夫人的诗,作为后学末尽的见面礼,望夫人莫笑话在下班门弄斧。”他分别看了一眼李师师与封宜奴,又定睛望向李清照。 李清照见他甚是恭敬,并不像作伪,便消了方才的一丝羞恼,既然是赠与自己,也乐得接受,只消得事后回赠一首诗儿。这便点了点头,等着方徊赋诗。 方徊踏起方步,清了清嗓子,做足了一个惊世而出的才子架势,只是面对着史上第一才女,难免有些紧张。他缓缓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扫落叶…………”额……我去,怎么说成了扫落叶,他尴尬的对她们解释:“骚瑞,口误……” 原本几人正被他带入到一个严肃无比的氛围里,尤其是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让几人脑海里开始呈现起美好的回忆,“何事秋风”便让回忆变得凄凉起来,每个人的心中不由得一紧,接着所有的情绪在“扫落叶”嘎然而止,她们愣了愣,只见李师师率先捂嘴笑出声来,封宜奴与李清照也跟着笑起来。 听见方徊说错了词,暖儿额头上出了汗水,显然很为她的徊哥哥担心。 方徊讪讪的说道:“调节一下气氛哈……再来一次……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到她们三人的表情就知道银子来了,方徊心中狂喜,一贯一贯又一贯,入俺口袋全靠骗。 “……却道故人心易变……”李清照听到赵明诚纳妾的传闻,一直闷闷不乐,赵明诚却改任淄州,她没有立即跟着前去,而是滞留在莱州,因事又来到汴梁。这诗句勾起了她的思念,想到昔日如意郎君成了薄倖人,心中更是苦闷。眼前这少年倒看出自己的处境,是巧合还是知人心意?心中刚生起别样心思,就暗自啐了口,打碎了这念头,不再有异想。 封宜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别样的眼神。 李师师震惊之余,细想一番便没那么惊讶了,只期冀着方徊用什么样的词儿来描述自己。 她抬头看向方徊,只见他脸上满是玩味之色,仿佛左眼写着一千贯,右眼刻着一千贯。 她的心思在人前一向不着痕迹,不过此时又有了一丝气恼,一个才子怎可这般贪婪,好财甚于好色。她深呼吸了口气,按捺住情绪,胸口轮廓随着呼吸变幻着面积。 方徊可不这么想,爱江山也爱美人是每个正常男人梦寐以求的,李师师胸部涨大的一瞬全被在他看在眼中,瞳孔随着那个形状不断变焦扩大缩小。 李师师咳了一声说道:“如此才学,实不多见,官人若是沉得住心性,怕是前途不可估量。” 方徊得了她夸赞,心中嘿嘿一笑,用余光瞟了眼她那山丘,心道:你那也不可限量呐…… 收起目光,正经的说道:“娘子如此夸赞,某不敢当。某便要赋旧词一首,娘子请细听。只是这词乃是元夕之作,倒是不合时节。” 方徊望了一眼棚外,才缓缓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吟罢上阙,他停了停顿,留白是一种艺术手段。 封宜奴与李师师对诗词的造诣虽与李清照相去甚远,却也是颇为精通。这上阙极尽描绘元夕之景,如流光溢彩般的幻境让人目不暇接,二人觉得有此上阙也算得是中上之作了。 李清照虽然欣赏方徊的老道手法,却觉得上阙并无特异出彩之处,且看他下阙如何。 方徊憋着气息,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吟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们三人屏住了呼吸,却听得下阙前两句虽由景及人,却仍只是美好字眼的延续,心中便对后半阙不抱太高的期冀了。 方徊盯着李师师,温和的眼神好似一个大海,将她包容在里面,当然这个大海里没有鲨鱼、比基尼那类腌臜东西。他静静的继续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 李师师觉得自己要被方徊的眼神给吞没了,整个身子僵在那里,不敢稍动半分,连呼吸也不自主起来。“众里寻他千百度……”她耳中被这一声激得嗡嗡作响,视线里的方徊幻化成山,力逾千斤压迫而来。她感到整个身子快要站立不住,莫非这才是寻了千百度,能寄予一生的人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最后一句冲击在她的耳膜里,让她感到天旋地转,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守在一个凄冷的阁楼里战战兢兢忍受着每一次的痛苦、恶心不堪,楼高阁深,心事又与何人说得!只能吞咽着痛苦、吞咽着强颜欢笑,不断的沉沦、不断的麻木,直到苍老、直到死去,一直到化为灰烬……便是为灰烬也要被风吹去、被土化尽,一生真没个安排处……然而眼前这人竟如知她、懂她一般,字字见血、一语中的,她已是泪流满面,此生亦足矣! 封宜奴与李清照双双扶着她,只是唉声叹气。 方徊却不晓得为何此番吟赋说哭了一个女子,只是心中奇道:莫非身上带了诸葛孔明的诡辩加成,不过也没听说孔明将人说哭过,喔,却是被自家主公蠢哭过,连写了两次出师表,刘禅都没看懂。 见这般哭啼场面甚是尴尬,他便走出乐棚,暖儿自是跟上。 半晌,李师师等三人走出来,未等方徊开口,李师师笑着开口说话:“不想今日风大,害得眼痛,让官人见笑了。” 方徊会意的一笑,回道:“无妨,风来降甘霖,倒是丰年的兆头,是亿万百姓之福!” 几人哈哈作笑,各自絮说一阵便散了去。 第十三章 危机初现 方徊心里始终有个疑问:“那个女扮男装的娘子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胸前如山丘?”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在后世里一首山歌的高雅歌词:姐儿长得漂漂哩,两个奶子翘翘哩,有心上前摸一摸,心里有点跳跳哩…… 能结交李清照那般才女的,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方徊边想着,边举矛猛刺木桩,噗地一声入木而过。 这一声惊得杨青抬起头来,细细的木矛竟能穿透粗木桩,他瞠目结舌的叹道:“徊哥儿真是神力啊!”不觉攥紧了手中的书。 如今杨青的身体好转了许多,已可以下地慢走,平时在院子里半躺着读读诗书,晒晒太阳。 方徊抽出木矛,转头对杨青笑了笑道:“无他,唯手熟尔!”回头瞅了瞅那泡桐树桩,心里盘算着要换根柳木桩,却又摇了摇头,已经计划好南下的时间,没必要再去寻新木桩。 他将木矛扔在一旁,扎起马步来。 四月的太阳不算毒辣,风和日丽、微风习习,让人好生舒服。便是扎立马步的方徊也不禁感受这一时的惬意。他嘴里哼起了一首英文曲子“valderfields”,这首温暖轻柔的歌正迎合他此时的心情。虽然歌词记不清楚,却记得歌名,因为他认为这歌太俗了,valderfields——田间地头,歌词里写得应该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那吭哧吭哧拉犁的一头牛的故事了,故而他没去关注过歌词,反正也听不太懂。 他嘴里含混的又哼又唱:Iwillfind、findacow…… 方徊的嗓音还算不错,音色也很饱满圆润,哼唱起的歌儿随风飘荡,与四月飞絮一起摇曳在繁华盛开的季节里。 杨青张大了嘴巴,这么婉转轻柔的曲调从没有听到过,便是乡间俚歌也非这样的腔调,当然也不觉得比樊楼小唱好听。 暖儿刚走进院门便驻足静听,女子的心思比男子细腻,一时倒觉得这曲调比得上封宜奴的小唱。 她心中又惊又喜,徊哥哥定是遇到神仙了,不然怎地学得了诸般才艺。 待方徊哼唱完此曲,杨青猛得站了,已是满脸激动,一时间无法说出半句。 方徊瞥见杨青那副样子,他心中一阵自得,虎躯一挺,马步扎得更为规矩,似乎放眼世界也没了能与他相媲美的人才。 一小阵疾风吹来,抚过额头、吹过胸脯、撩过胯下,他便觉得屁股后一波清凉,往后一瞅,一块破开的粗麻布迎风招展,似乎在宣扬着那块领地它作主。 方徊老脸一红,转过身冲着憋笑憋红了脸的杨青讪讪笑了笑,却看见暖儿立在院门口看着他。 他倒不介意被人看到这副窘迫的样子,尤其是女子,何况是自家暖儿。这便径直走了过去,屁股后忽闪忽闪的破洞闪瞎了杨青的狗眼。 “暖儿,词送去了没有?”方徊盯着暖儿微有红晕的秀脸问道。 暖儿点了点头回道:“封娘子收下了,又与我说只要徊哥哥写出多少词,她与李娘子便收下多少。” “李娘子?”方徊疑问道,他心中嘀咕,怎么又出来个李娘子。 暖儿捂着嘴笑了笑才道:“夜来那位身着男装的便是李娘子。”她往门外探看了下,低声说道:“李娘子,李师师……” 方徊不由得失笑一声。早应该想到,汴梁美人除却李师师便无第二人了,也许那个两年后被金所掳的茂徳帝姬可堪相比。 李师师、茂徳帝姬皆是天上的人物,与她们相比身份悬殊,当下也不在多想,只求卖掉半个月里默写出的百十首诗词。 方徊收起神色,沉吟一会才道:“暖儿,来日封娘子,我这有一百多首好诗词,十万贯便可拿去。”说罢心中颇为自责,怕是后世的好诗词全被自己一扫而空了,无耻啊无耻。 暖儿一脸惊讶,天呀,十万贯!徊哥哥是不是疯了!寻常人家不吃不喝几辈子也挣不来!她尚未开口,方徊又说了起来:“过几日我便与你们商议迁居江南之事……” 暖儿嘟了下嘴,旋又嬉笑道:“徊哥哥去哪,暖儿就跟到哪!” 方徊也嬉笑回应,捏了捏她的鼻子。 “徊哥,那鞑子果真会攻入汴京?”杨青依然是难以置信,即便如今的方徊已非吴下阿蒙,突然间便拥有了让人艳羡的才俱。 夹瓷盏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几个人围坐在方桌前,一时间气氛颇为紧张。 暖儿屏气敛息,两只小手揉捏着,一直盯着跳动的灯火。 方徊点了点头,敲了下桌子道:“宣和四年,白沟河大败……如今大宋尚且不敌将要亡国的辽,何以能敌如日中天的金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河泥……” 杨安年轻时走南闯北有不少的见识,他颇赞同方徊的一番言辞,缓缓说道:“大宋外强中干,便是这虾米了……” 方徊摇摇头,颇为激愤的回道:“是河泥!一摊烂泥!烂泥里全为腌臜不堪的泥鳅!” 杨青闭上眼睛了,心中思绪万千:“我大宋果真烂到了如此地步了么?徊哥说的也对,‘海上之盟’本就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放眼天下,偌大的辽国尚且不敌,二十万大军败于区区三万辽军的大宋如何敌之?看来金虏南侵也是朝夕之间,江南有大江之险约莫能保全一家子人,即便朝廷偏安一隅,也能有科考入仕的机会。”当下回道:“我赞成迁往江南,眼下有了银子,南方便能去得。” 杨安沉吟不语。他自然信得过徊哥儿,徊哥儿名声在外也让他脸上也有光,如今汴梁城内谁人不知词中大家方徊!杨安这几日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四坊邻居一片艳羡的目光。举家搬往江南,他不是不认可,只是难舍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担心到江南水土不服。尤其杨青的身子骨能不能熬过数千里的颠簸,到了湿热的江南,会不会旧病复发。 杨安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看了一眼杨青,又扫视过方徊和暖儿,终于下定决心:“俺也赞成,远得不说,只在这汴梁城内都待不下去了,俺不是埋怨徊哥儿,昨日你道俺看见了谁,便是马六!与他打了个照面,那厮虽然没寻俺晦气,可他眼色发狠,怕是暗里会出什么坏水!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方徊起身踱了几步,停下来说道:“无妨,但请杨叔明日寻相熟可靠的人,定下一辆马车,嗯……日子就定在三天后,去往杭州。家中些许物事捡轻便的带去。”好在宋朝户籍管制极为宽容,可以自由迁徙,到了江南上下打点一下尽快落个户籍便能安稳下来。 杨安点点头道:“马车虽少,倒也不难寻觅,猛哥儿便会驾车的把式。只是陆路颠簸的紧,水路便平稳许多……” 方徊倒没有考虑得这么周详,作为后世人从没做过马车,不知马车的颠簸,以为从汴梁到杭州,不会有多么的劳苦。杨安自然有经验,知道水路的轻松,从汴河过淮水,再经邗沟、江南运河至杭州,所费时日上也少了许多。 他挠了挠头道:“倒是侄儿疏忽了,杨叔在水路上熟人不少,这件事便由叔父操持。” “还有一事,便是猛哥儿,徊哥儿可愿带他和他娘一起迁过去?”杨安试探着问道。 方徊愣了愣,这才想起二猛来。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如亲兄弟那般亲近。二猛性格木讷、不善言谈,他父亲王三贵病死后,更是沉默寡言。这些时日的接触也让方徊感到二猛将来可以作为自己的臂助。 “二猛是自家兄弟。自然要带上他和王家叔母,去往江南好歹可以相互帮持。”方徊痛快的答道。 杨安这便高兴的说道:“明日俺便与猛哥儿商讨一番。” 翌日,暖儿从封宜奴那里带来回话:“先前的诗词每首两千贯照付,只是这百十首便不值十万贯,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若是着实出手不得,愿与李娘子共出一万贯买下。” 我去……方徊心中的小火焰蹭蹭蹭往上升,随即又冷静下来,既然说好了在商言商,少不得费一番讨价还价的功夫。一万贯少了些,也自知十万贯属于狮子大开口,三万贯才算合适。 打定了主意,便告诉暖儿:“告知封娘子,低于三万贯,从此百十首诗词就不再会现于人间。嗯!就这么说!” 暖儿虽满脸为难的表情,也只得服从他的吩咐。 “事情安排的如何!”蔡绍坐在正厅里品着香茗,头也不抬的问道。 徐槐坤狠瞪了马六一眼,马六赶忙回道:“回大郎,杨宅附近安排妥了暗桩,杨家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中。” 见蔡绍面无表情,徐槐坤急忙补充道:“小的已经将话带给怀指挥,只带时机一到,便会使逻卒拿下杨家众人,移交与何推官,皆为自己人,大郎且宽心。” 蔡绍心中冷笑一声,方徊啊方徊,死期将至,怕是你还沉醉在诗词中罢。 宋朝皇城司与明朝锦衣卫颇为相似,皇城司亲事官司职侦察军队、官员、民间议论之事,政和五年(1116年)时,亲事官六指挥约3000人。怀指挥便是亲事官六指挥之一,负责京城各处官民言论探查、缉捕之事。 徐槐坤支吾一声欲言又止。 蔡绍啐了他一口道:“有屁快放!” 徐槐坤低头哈腰的谄笑几声方说道:“听闻杨家有一女名唤暖儿,生得如出水芙蓉,大郎若有意……” 蔡绍眉头一皱,手沉沉的拍在他的肩上道:“你来府上已经十三年了吧!事若办成,便赏于你罢!” 徐槐坤兴奋的差点晕过去,满身肥肉晃动不已,忙跪下谢恩。 而一旁的马六脸上横肉一阵抽搐。 第十四章 潘楼 端午节。 午时。 汴京城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商旅行人往来不息。 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等物事,家家铺陈于门首。女子头戴艾花,行人臂缠百索,行走奔跑间欢声笑语不绝。 汴京东角楼外,高头街与潘楼街交界处有一个酒楼,时人常唤潘楼酒店。周围铺席林立,衣物书画、珍玩犀玉买卖热闹非凡,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辄千万贯。各种吃食饮品琳琅满目、多不胜数。大小勾栏瓦子五十多个,可容数千人。自五更起,东角楼街巷便是一付熙熙攘攘的样子,天下太平盛状尽在此间。 眼前的一片喧闹繁华,不断的冲击着方徊的视觉,可惜不消多少时日,此间万物便皆化为废墟,万民被掳为奴隶,让人唏嘘。 潘楼与白矾楼皆为酒肆,并非青楼。李师师、封宜奴等人便等同于后世的女艺人,每遇节日便被大酒肆雇来驻唱,以此来招揽顾客。 李师师在已改名为丰乐楼的白矾楼里常住,只不过专为道君皇帝“纤手破新橙”。封宜奴则成了潘楼的东家之一。 潘楼酒店,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与白矾楼颇为相似,亦为庭院式楼阁。 楼下厅院叫“门床马道”,是平民百姓的乐处。楼上设雅间,可供权贵们高档消费,回廊间有陪宴女郎随时听候召唤,俗称“点花牌”;权贵上楼去歌舞宴乐谓之“登山”。 小絮儿引着方徊往楼上雅间阁子走去,一路上糟杂不堪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害得方徊心潮澎湃,脚步都走不利索了。 饶是小絮儿也是脸红红的。平日里她只是为封宜奴料理外事,很少入这等场地,加之情窦初开,心中的小鹿便跳来跳去。 不觉间已进入僻静的雅间,两个人的脸都是红红的。 封宜奴早已在雅间侯着,此刻见二人的模样,瞬息便明了是何因。心思转了个千万遍,却想不通方徊这混迹于市井的人竟是个雏儿。不觉间她心神一荡,面目之上媚态尽出。 方徊看在眼里,几乎不能自持,整个心肝儿都酥麻了起来。他连忙在心底默念着:“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终于小公鸡缩回到了鸡窝里,不再满腔热血的调皮捣蛋哭着喊着找食吃。 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身着一袭浅蓝色对襟薄长衫的封宜奴,带着半掩的抹胸晃动着小白兔靠近了。 方徊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索性不再看她,低下头掩饰愈发红热的脸颊。 封宜奴干笑了一声,启口说道:“方官人,快快请坐……” 方徊快速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封宜奴用玩味的神色调笑说:“想来方官人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头遭见识到此间俗事……” 方徊咳了几声回道:“非也非也,某只是害了些小病而已。” 封宜奴端起执壶为他斟了杯茶,笑着道:“奴家倒会些稀疏的医术,不知官人是何病症。” 方徊见她不依不饶,抬起头来老脸拉得很长:“封娘子果真精于医术?”他松弛了下紧绷的表情,脸稍凑近了说道:“在下害得是玉树临风症,还请娘子诊治一番……” “噗嗤……”小絮儿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只笑了一半忙憋住了。 封宜奴又羞又恼,却也觉得好笑,表情如万花筒一般,只是半低下睫毛,压制心情的波动。 方徊端起兔毫纹茶盏,喝了口茶水,眯着眼睛、咂着嘴点头道:“好茶,好茶……” 封宜奴缓缓坐下,心中思绪万千,眼前这尚未及冠的少年,比自家还小三岁,诗词及言谈却是老气横秋,着实教人费解! 她啜了口茶水,向小絮儿使了个眼色。 小絮儿颔首回应,走上前为方徊续了茶。 封宜奴这才说道:“方官人,诗词可曾带来?” 方徊一个激灵从昏头昏脑中清醒过来回道:“封娘子,银两可曾备足?” 封宜奴笑了笑道:“官人着实是直爽的性子,开口便是黄白之物,既是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便加上五千贯,总数一万五千贯,如何?” 方徊干笑几声回应,不做声。 封宜奴起身踱了几步,伸出二指摇了摇:“不可再多了。” 青葱白玉般得手指再一次晃瞎了方徊的双眼,这个时代的,除了脸也没别的可被看到了。 咽了咽口水,方徊强力守住心中的底线,摇头道:“三万贯,不可再少了。” “唉……”封宜奴一声长叹,不知应当是失望还是庆幸,第一次遇得能把持住美色诱惑的人,见惯了世间百态,今日心中隐隐有些踏实感。 她整了整衣襟,正色道:“官人可知用银两交易是朝廷所禁止的,我与姊姊可是要担着身家性命的。” 方徊心中一阵嗤笑,李师师还怕朝廷不成,真当别人是痴儿了。 封宜奴又说道:“官人有性命之忧也。” 方徊心中哈哈大笑,若是在后世他早已笑出声来,新的世界让他谨慎了许多,慢慢学会不轻易动声色。 封宜奴见他不以为意,满脸严肃的神情:“官人可曾察觉到杨家小院周围的异状。” 方徊点了点头,确是有生面孔成日徘徊在附近,自己也是有所警惕的,出门前还喊来二猛看护着院子,在离开汴京前确保万无一失。原以为不过是马六等人寻机生事,看到封宜奴的语气,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他睁大眼睛故作惶恐道:“娘子不要吓唬我,且说来听听。” 封宜奴轻哼一声,睥睨了他一眼道:“明日皇城司便要拿你下狱!” 正晃着二郎腿的方徊愣住了,这下倒是真被吓得不清。他自认为一向行事规矩、忠君爱国、勤奋爱学、文武双全,皇城司怎地突然要拿自己?因何罪名? 想到要被抓到那种暗无天日、节操不保的地牢里,他便心中一阵抽搐。怀着诲人不倦、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目光从封宜奴的脚跨越千山万水直到攀登到她的脸上,想要求疑解惑,看到封宜奴同情的神色里似乎夹杂着几许兴灾乐祸,方徊反而冷静了下来。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不成!大不了再死一次,说不定又能穿越回去了。 心中这么想,脑中思路反而清晰起来。与他结仇的不外乎马六、蔡绍,定是他们的阴谋诡计,能使得动皇城司,势力当然不可小觑。从怀孕的御赐骏马到有一个皇帝眼前红人的亲戚,这等权势怎么也不是他这等草民可以挑战的。即便是拥有了些诗词名气,又能如何!苏子游,一介大文豪,诗词文章还在封禁中,任是聊发少年狂,左手牵大黄、右手擎小苍,顷刻也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思索出几十条妙计,得出了一个绝佳谋划,就是跑路。唯一的一点顾及就是罪名,万一上了海捕文书,这张英俊的脸庞便会传遍五湖四海,那时只得落草为寇了。 封宜奴半垂着美目,静静的看着他,这个男子给她带来太多困惑了,饶是她有着玲珑通透的心也难解方徊的秘密,该不该帮他,还需权衡一二。 方徊拱手施礼道:“多谢娘子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我的才华被一些宵小之辈嫉恨上了。娘子也是神通广大,打探得这等要紧事,大恩不言谢,诗词便两万贯卖于娘子罢。”说着便从袖口里掏出一摞皱皱巴巴的草纸,递与封宜奴。 封宜奴皱着眉毛不愿接下,着小絮儿去验看一番,确认为新稿方才满意的点头:“加之先前的两首,便是两万四千贯,合计银两一万又两千,官人可有异议?” 方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总算跟上了封宜奴的节奏,摇了摇头表示认可。 封宜奴让小絮儿取来一个包裹,打开来只见到是一摞摞的有字印的纸张。 方徊满脸疑问看向封宜奴。 “这里便有盐引四千,每引六贯钱,价两万四千贯。官人若带着万两白银远遁,怕是不易走脱……”封宜奴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 被她看破了心思,方徊尴尬的干咳几声,拿起几摞盐引翻看了半晌,掐着下巴盘算一会才道:“一半盐引,一半黄金。”鸡蛋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小絮儿成了运输大队长,得了吩咐又跑出去与另一个女使搬来几十斤金锭,气喘如牛,胸脯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次波澜起伏。她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方徊。 四十八只金锭静静的趴在麻袋里享受着方徊赤裸裸的扫视,方徊显然被黄澄澄的金子震撼了,上辈子从没见过真金,这辈子真他娘的过瘾! 封宜奴摇头失笑道:“其实官人不必远遁,即便是我遮护不住,然姊姊一句话便能保你无事。”眼睛里满满挚诚之色。 方徊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听到此话心中颇不以为然,遮护得了一时,也遮护不了一世,难道还能挡得住金鞑子的千军万马不成!怕封宜奴别有他想,可不能将到手的钱财被封宜奴诓了回去。无论如何,“走为上”是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当下拱手一礼回道:“多谢厚意,区区小事而已,某自有主张。告辞!” 他将盐引一并扔入麻袋,扛起往外走去,旋又折返回来,神情严肃的说道:“某有一事相告,算是全了娘子恩义,明年十二月前务必离开汴京,越早越好,切记切记!”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封宜奴与小絮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杨家小院越来越近,脚下不减速度,他心中盘算着,须得尽快携众人去虹桥码头,时间紧迫! 这时,小院的方向传来喧闹的打斗声。 第十五章 逃跑计划(一) 方徊背负着几十斤重的麻袋急速冲刺向小院,一路上已耗费他不少体力,饶是他身体健硕,也开始气喘起来,心中尤为担心暖儿的安危,额头已是布满汗水。 小院门口暖儿扶着门框神色慌乱的看着二猛在与几个人厮斗。二猛如牛般的身体前后左右对付几个歪瓜裂枣,简直就像是在玩大锤打地鼠的游戏。 方徊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泼皮向暖儿迫去,两只手不断的搓着,满脸带着淫笑,惊得暖儿返身就跑,脚步却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方徊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犯我暖儿者死!他加快脚步厉喝一声扑向那泼皮,最后一步腾空而起,如入云之龙在云雾波涛之中星驰电走。 只见他青衣摆动、猎猎随风,青筋毕露的手臂一挥,几十斤重的麻袋疾射而出,裹挟着呼啸的狂风砸向那个呆若木鸡的泼皮。他身形的去势不减,拳头紧随着麻袋破空而去。 这一瞬,正在打斗的二猛和众泼皮停住了手,目瞪口呆的见证了方徊亘古未有的凌厉一击,此刻都想到了杵捣蒜泥,那可怜的家伙要完蛋了。 那泼皮见到凌厉二重击,已是两股战战,尿如泪崩,腿脚忽然一软瘫坐在地。 麻袋从他头顶略过,“嘭”得一声砸入墙里,墙体俨然出现一个凹坑。 不待众人为泼皮感到庆幸,方徊也没料到那家伙能躲过麻袋,而拳头已然打空,身形无法收住,只觉得龙子繁兴之处一阵剧痛,完成了人类史上第一次弹对弹导弹的实验。 那泼皮捂住头颅苦叫几声后晕了过去,而方徊则满脸猪肝色,只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威武不屈、傲世而立。 暖儿捂住了嘴巴,心中一阵担心。 二猛愣愣的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下意识的抬脚踢了踢身边一个泼皮的裆部,那泼皮大喊大叫的捂着痛苦倒地。 于是方徊的身影在二猛心中又提高了一个境界,人人皆道大哥遇见神仙了,此时看来他这身铜筋铁骨,果真是得了仙人点化。二猛心里崇敬不已。 众泼皮打小认识徊哥儿,街头巷陌一路打了十几年,却不料他愈发厉害,如天杀星下凡,光是那愤怒时的煞气就让人心惊胆战。曾有几人与马六合谋害过方徊,此刻脸色发白,站在那里不敢稍动。 方徊面如重枣,凝着气息半晌狠狠的吐出一句话:“都给老子滚!” 二猛用脚踹着驱赶他们,众泼皮如得了大赦,忙不迭屁滚尿流的离开,竟有几个讲义气的,将倒在地的两个泼皮一起拖着抬着滚蛋了。 方徊强忍着痛苦,缓步走向院里,暖儿见状跑上来搀扶着他。 二猛走向墙边,比划了下凹洞,又是一阵惊叹,吃些气力拎起麻袋跟着走进了院子。 坐在杌凳上歇息了许久,痛感才减弱了不少,又听着暖儿和二猛的讲述才知晓打斗的原因。 城西的泼皮们得了马六的好处,欲偷偷绑了暖儿,原以为方徊不在容易得手,却不料撞见被方徊喊来的二猛,已经打草惊蛇的几个人意欲等待时机,却不料马六催的急切,泼皮们不得不强入杨家,这便与二猛大打出手。 “马六!”方徊恨恨的说道,这厮简直就是黏黏的鼻屎,黏在手上怎么也甩不掉,又吩咐道:“二猛,去四周探查一下有多少探子,查探一下后街有没有探子盯着,凡是可疑的人都要注意一下。对了,杨叔和大哥呢?” 暖儿回道:“去了界北巷宋家生药铺,估摸着时间也快返回了。” 方徊抬头了看日头,正是未时三刻左右,继续说道:“二猛你且去查探吧,辛苦了。” 二猛很听他的话,得了吩咐便跑出去了。 方徊又对暖儿说道:“暖儿,你去收拾下轻便物事,捡些重要的带上,能买得的就罢了。” 暖儿应了一声便回屋收拾去了。 “我该干嘛呢?”方徊自言自语,随即又失笑,“真是个蛋疼的问题。” 不多时二猛回返来钦佩的说道:“大哥怎么晓得周围有探子隐藏?哈哈,果然有不少生面孔,俺差点捉住一个绑与大哥来分辨。后街也有不少,不知这些人在作什么勾当?” 方徊嘿嘿一笑,拍了拍二猛的肩膀,心道,这家伙虽然有点二,却是能办事的人,只是欠缺了些火候。 他来回踱了几步,脑子里不断的思索,如何摆脱这些暗哨?蔡绍也真是用心良苦,使了这么多人招呼自己,格老子的。 揉了揉脑仁,继续想道,若是直接跑向码头,皇城司得了消息很快就会拦截自己,虽不知蔡绍栽赃的罪名,怕是一旦被拿住就坐实了,所以必须要掩人耳目的跑路。三十六计啊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该怎么走呢! 此时他有了些后悔,若是听了封宜奴的话,请李师师帮忙,何至于此。 他挠了挠头,嘴里念叨着,孙子……张良……诸葛孔明……司马懿……刘伯温……牛献策……乱!乱!乱! 此刻无数的名人在脑子里乱飞乱舞。在后世论坛里吹牛打屁的本事在此刻完全用不上场。 这时,杨安和杨青拎着许多物事走到门口,被墙体的凹洞惊到了,两人以为出了大事,抢奔着跑入院里,手里包里的物事散落一地,见到方徊和二猛,又见得暖儿从屋里走出来才松了口气。 二猛与暖儿便走过去解释。 方徊却突然从这乱像里想到一条计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纷纷看向他,面面相觑,以为他又犯了失心疯。 杨安满脸担忧,走了过去问道:“徊哥儿,你这是……” 方徊收起笑声,摆了摆手道:“杨叔,我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好计策。” 他嘱咐了二猛一阵,二猛连连点头,满是敬佩之色。又回屋取了一百两白银与二猛,二猛得了吩咐便急匆匆跑出门去。 王二猛得知方徊他们要离开汴京,与老娘一番商议后便十分愿意跟去。二人在汴京生计十分艰难,跟着徊哥儿自然衣食无忧,再加上二猛与徊哥儿关系要好,自然愿意同去。 二猛按照方徊的嘱咐取了木车,沿街推着,遇到有铺子或者货郎售卖粽子一应买下,并高声喊着“词中大家方官人无偿赠粽子喽,快快到第一甜水巷杨宅领取粽子!”跑遍几条甜水巷,木车已经装满,二猛又雇得几个货车郎,从东十字大街一路扫荡,又转向东角楼外街巷、大相国寺、御街等热闹街巷,边买边吆喝,引得汴京城内无数人注目,更有许多人跟着几辆木车。军巡铺铺兵以为城里出了大案,纷纷出动,待知晓原因,也加入领取粽子的队伍。 百两银子兑了铜钱,买了几千只粽子,却还剩下半数。二猛看到车后跟得有千人之数,心里一阵喜悦,总算完成大哥交待的事情。他边大声吼叫着,边领着几辆装满粽子的木车往杨家走去。 方徊早已让杨安、杨青和暖儿作了简便易容,更换了衣物。而他自己则挠乱了头发,上唇黏上猪鬃,脸上贴了颗黑面筋团,又让暖儿做了个独眼罩,换上粗布麻衣,将金银包裹藏在背上,俨然一个又丑又驼的独行大盗。 暖儿见他这副模样,嬉笑个不停,帮他去了眼罩,才觉得不那么邪恶。 而杨安则一遍一遍的踱到每个屋子里,每到一处就是一阵的发呆,与他当年离开东平府老家时一样的难舍。 方徊则走到平日里习武的小角落里。泡桐树桩陪伴了自己一个多月的时间,已是千疮百孔,只适合做劈柴烧锅用。木矛更换了一根又一根,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堆,而暖儿一直不愿意拿去填入灶里当作柴火烧掉。 他捡起一直木矛随意耍了几下,顺势丢了回去。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在院外喊道:“方官人可在?” 方徊问声走了出去,只见是一个已过半百的老妇,衣着颇为华贵,倒是时兴的样式,她手里执着一封书信,见到方徊神情倒是颇为喜悦。 方徊则神色紧张起来。对自己有好感的少女、少妇汴京城怕已是不少,城内外无人不知“众里寻她千百度……”等句,可这……这老妇莫非也在寻千百度不成,更要命的是她手里着书信…… 那老妇低身一礼说道:“可是方官人?” 方徊点点头,瞅了瞅身后,暖儿已走了过来,心中才略感踏实。 那老妇又道:“我家娘子命我将此封书信交与官人。”她将书信递与方徊,施完礼便告辞离去。 方徊转动着眼珠,心中一阵得意,嘴里嘟哝道:“又是哪家小娘子爱慕咱家!可惜喽,以后天涯相望,只能鱼传尺素、驿寄梅花了哦……” 他摇头晃脑的看了一眼暖儿,而暖儿则嘟了嘟嘴,瞥了一眼书信便跑开了。 “嘿!小丫头片子……”方徊冲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低头拆开了信。 映入眼帘的便是清新秀丽的簪花小楷,让方徊赏心悦目,不赞叹道,这字迹放到后世便是货真价实的大家书法。 第十六章 逃跑计划(二) 草草的看了一遍,竟是李师师所写的书信。短短几行字,已显露出她不俗的文采。长着一个祸国殃民的脸蛋,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无所不精,这等女子古时多矣,而后世女性解放思想后追求所谓平等的时代无有可比拟者,女子无才是德,可有了才,连操行德守都丢失了。 信中寥寥几语,却是在劝方徊不必离开,即便皇城司拿了他,也可保他无忧。 方徊则笑了笑,汴京水深王八也多,自己一出场就得罪了蔡绍,留在汴京怕是很快就会被这浑水给淹没了。即便是有李师师周护一二,可她却是道君皇帝的禁脔,帮了自己却也是害了自己。 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不为所动,欲要撕了那信,想了一下又折叠好放在衣襟里。 潘楼一处阁子雅间里,珠帘绣额微动,笙歌管弦不绝。 蔡绍嘬了口酒,咂嘴点头赞叹:“最喜矾楼眉寿,醇馥幽郁、韵味悠长,乐哉乐哉!” 一旁的长脸男子一手抚着陪宴女郎的肥臀,一手举杯笑道:“某回京一年来才知以往的日子算是白过了。有美酒,有美人,真他娘的过瘾!”手力加重,抓得那女郎眉头一皱,屁股扭动不已。 蔡绍红着脸吐着酒气,目光炯炯的说道:“怀兄助我除去此人之日,便是你我兄弟的快活日子来临之时。” 长脸男子便是负责左二厢的亲事官怀指挥,他哂然一笑:“区区一土鸡瓦狗尔,不值一提。只不知蔡兄与那厮结了多大的梁子,如此这般抬举他?” “若是些许私怨,我自然不会放心上,圣君在上,为臣子的当为君、为国分忧。那厮与杨家实乃是隐于民间的水贼。”蔡绍满脸正色的答道。 怀指挥拉长了脸,如一条长长的黄瓜,满脸的疙瘩随着神色的变化而起起伏伏,他惊讶道:“此事当真?可有证据?”心中一阵喜悦,有功劳送到手里了。 “那是自然,四月有漕船经过梁山泊时被劫,约莫几十号的水贼声势颇众,却是昔日宋江余孽,为首者名曰张荣,我差人查验杨家户籍后,你猜如何?那张荣竟是杨家杨安的亲戚。随后我又使得几个人前去查探,正巧捉了个水贼回来,那水贼招认杨安与方徊死去的爹方球皆为余孽头领之一!”蔡绍满脸激动的述说,心中却一阵恼火,近万贯的私盐被劫,东平府与济州府到如今尚未剿灭那帮贼众,自己的损失怕是追不回来了。 怀指挥更加喜悦,一只手抓个不停。在酒力的催化下,怀指挥猛得将酒杯砸在桌子上大声道:“某这便使人捉拿他去!” 说罢继续坐下喝酒,闪得蔡绍白白激动一下。 莫不是嫌花牌不够漂亮?应该不是。蔡绍见他不安分的糙手一直忙碌个不停,像是一头撒欢的老牛追着母奶牛狂奔,只为那一刻的香浓。 “某虽一介武夫,却也知道文人士子不可轻易捉捕,何况是一个有名的文人。某也能吟得他一句诗,‘酒力……呃……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妙啊,妙……’”他边说着,边眯着醉眼瞄着女郎。 蔡绍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长袖遮脸将酒吐了出来。 几个女郎则扭动腰肢咯咯笑个不停,整个雅阁子里荡漾着纯洁的气氛。 怀指挥呵呵笑着继续道:“某听闻方徊与行首有些交情。” 蔡绍听他语气就明白他所指得是李师师。李师师自然欣赏方徊的诗词,而封宜奴则对方徊夹杂了不少暧昧,只不过想到封宜奴与方徊眉来眼去的模样,他心中便一阵抽搐。 “点头之交而已,即便是救得一时……”蔡绍伸出指头指了指天,“这可是大功劳,加之隐相的赏识,怀兄必能再进一步。” 怀指挥哈哈大笑几声,震得女郎们纷纷捂耳侧目,连楼上的“咯咯吱吱”声也消失了。 这时徐槐坤匆匆走了进来,对蔡绍耳语几句,蔡绍皱起了眉头。 “马六在何处?”蔡绍想到这厮便恨不得杀了他,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奴才,若不是徐槐坤倾力作保,早就砍了他脑袋。 徐槐坤忙不迭的答道:“正埋伏在他家周围。” 蔡绍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蔡兄弟,何事如此忧心?”怀指挥往嘴里扔了颗时鲜的果子,嘴巴咕咕哝哝作响,让人听了好不生厌。 蔡绍让徐槐坤复述了一遍,只听得怀指挥大叫道:“良机!良机!正可栽他个聚众谋乱!” 蔡绍眼中精光迸发,仔细思索一会,又作了推敲,便下了决心提前捉拿。他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望怀兄即刻使人捉拿。” 怀指挥与蔡绍便各自行动起来。 甜水巷杨家院外一片喧闹,涌动的人群占满了长巷。五月的天气正是开始燥热的时候,有人按捺不住等候,起着哄高喊着“方官人”往前挤去。挤进院子里的人自是满心欢喜,没进去得便翻墙而入,跳下去却没落脚空地,直直得砸在人群里引得一阵骚乱。想出去的人却无法后退,领了粽子只得边吃边嚎叫。 二猛使了一贯钱让几个相熟的人分发粽子,自己按照方徊的吩咐,早早的就跑回家将老娘接出往虹桥而去。 本以为是好计划的方徊此刻郁闷无比,四个人被困在院子里寸步难行。 凭着方徊的气力开道,四人挤到了墙边,正想翻过墙去,抬头却看到马六趴在墙头上,两只眼睛扫视着人群。 也许是墙头离太阳更近,马六满头大汗,浑身没个干处,整个身子摇摆不定。 马六自然很痛苦,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头,身后却有一群人扯着他的腿往下拉,左右被人挤占了空间,他的两只腿只得不断得蹬着踹着。 方徊四人作了易容,一时并未被发现马六发现。方徊悄悄地靠近,意欲借机一拳打晕马六,以便于占了墙头逃出院去。他拳头还未出,马六惨嚎一声跌落到墙头外。 只听得墙外砰砰啪啪一通打斗声,方徊心中一喜正要翻上墙去,眼前天空一个黑影如凌空飞燕般越上了墙头。 那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又是马六那厮!好顽强的汉子! 第十七章 逃跑计划(三) 落在墙头稳住了身形,胡六刚吐了一口气,正看到方徊提着拳头,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胡六心里纳闷,又看了看方徊旁边几个人,更是面熟,尤其那低着头的身形瘦小的人,肤色颇为白皙,脸上纤细的绒毛隐隐可可,虽着男装,却能看出是个娘子。心中一个朝思暮想的人影闪过,他不禁兴奋起来,只是苦于墙下无立脚之地,待在墙头上,干咽着口水却是无可奈何,像一只蹲在荷叶上的蛤蟆,两只大眼睛干瞪着蚊子飞来飞去,却吃不到,只能气鼓鼓的呱呱呱。 方徊怒气暴涨,冷眼盯着马六,双拳紧紧握住,待蓄力给以致命一击。 他大喝一声:“马六!” 马六吃了一吓,张着嘴巴转头看向他,愣了愣才发现此人就是方徊,心道,这厮这般装扮,莫非要趁机远遁? 正思索间,方徊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直直的砸到,下意识的转身便跑,饶是马六三百六十度高速转身,却已来不及了,人往下跳时,屁股还停留在空中。 方徊对这厮鸟早已存了杀心,这一拳使足了气力,借着腰腹转动的惯性,狠狠的打出去,若是砸在人脸上,必然会烂如蒜泥,只可惜是屁股。 于是马六带着惨嚎呈四十五度角飞了出去, 抑扬顿挫的叫声,如同一只下蛋中的母鸡,下到一半蛋碎了,锋利的蛋壳…… 人群带着一片惊呼,随着马六飞翔的轨迹纷纷避让开来,错以为此人是民间高来高去的游侠儿,便用心记住这等汉子的身姿。 马六坠落在地,又是一声惨嚎,疼痛难忍在地上打起滚来。 方徊四人相继翻过了墙,并没有人注意他们,。方徊趁机挤到马六近处,从人缝中伸出一脚踢在他后脑勺上,马六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四人挤出人群,出甜水巷沿着汴河大街一路疾行,遇上铺兵、衙役便躲开行走。 四人中杨安年老体弱,而杨青大病初愈,暖儿虽身子日渐丰盈,毕竟是弱女子,却难以长久奔行。于是方徊放缓了速度,几人时走时停。 到了丽景门,见守城士卒抱着兵器,全是一副慵懒懈怠的模样,方徊松了口气,蔡绍等人并未使人守在内城门,说明并未发觉自己这些人逃遁。 丽景门行人众多,守门士卒偶尔盘查或衣着寒酸或面孔不善之人,索要些钱财也就打发通行了事。 一个士卒耸搭着眼睛睥睨一眼方徊,见他囚首垢面、鸡胸龟背的样子,想也榨不出些油水,便不愿刁难。 出了丽景门,一个厢车车郎凑近了问道:“几位官人可乘厢车?” 方徊狐疑得盯着他看了看,又见内城门外有不少似他这般的赶车郎,才消了疑虑,想到此地距东水门外尚有十多里脚程,当下回道:“且去虹桥,要快些!”说罢丢了一钱银子与他。 那车郎平日里少有见得使银子的客官,便拿着比花生米还小的银块放在嘴里咬了咬,竟是真的,约莫二贯的车费,便是拉一个月的车也赚不回来,喜悦得手舞足蹈,差点立刻跳上牛车回家报喜。 四人上了厢车才舒了一口气,奔跑了几里路程,已是疲惫不堪。 牛车速度颇慢,行车倒平稳,毕竟外城街道是青石砌得路面,车厢也比较宽大。 方徊掀了帘幕看向车外,有不少男子或女子骑着驴儿奔跑如飞,鲜有骑乘马儿的人。大宋重文轻武,疆域狭小,缺少马源地,骑马风气渐寝,鲜衣怒马过长安的景象不复存在。 正沉思间,后方哒哒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徊伸头看去竟是马六骑着马追了上来,他心中骂道,娘的,早知道一脚踹断了他的脖子。 他催促车郎快些赶车,并靠路边行使。抱着庆幸的心思,希望马六那厮并不知道他们在车上,祝愿马六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到五丈河里淹死。 车郎满脸无奈,怎可指望这老牛跑出马的速度。他虽然无奈,却也不断加重了鞭子抽在老牛身上,老牛吃痛“哞哞……”叫个不停,然而跑得更慢了。 方徊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车厢里,摆着听天由命的神情。 暖儿他们三人满脸紧张,只在心中祈求观世菩萨保佑一路无事。 哒哒哒……马蹄声更近了,方徊听到不止一匹马的声音,心中郁闷道,娘的,莫非蔡绍府上御赐的宝马生了十胞胎,这么大的阵仗,倒真是高看自己。 车子“哐哐”声和马六“哒哒”的马蹄声述说着美丽的错误,让方徊心中好不烦恼,希望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一阵马蹄声终于过去了,方徊吐了口气,抹了把额头汗水,看了看暖儿他们,每人脸上皆是庆幸的神色。 而方徊刚松了口气,面色突然一紧,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 暖儿他们看到方徊的神情,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 牛车越行越慢,方徊更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在丽景门外,只有这个车郎凑了上来,而其余车郎却一动不动,神情里有异样。加之四人此时皆为乡土农人的打扮,车郎没由来的这般热切,何况二猛也非这般能做安排的人,即便是二猛的安排,那车郎也应告知身份。故而这车郎必然有诈! 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郎在外面叫道:“客官且担待些,朱轮坏了,小的这便修缮一番,请诸位稍待片刻。” 方徊恨恨的拍了下车窗,骂道,直娘贼!这运气太差了吧! 暖儿两只手扯着方徊的手臂,不安的看着他。 方徊看向暖儿,心里一酸难过起来。为何自己的计策总是会出疏漏,在后世的时候便是如此,做事总不得周全,如今在这个时代,原以为些许小聪明就可以糊弄这些古人,却是自己自视过高了! 他攥住了暖儿的温玉般的手儿,暖儿也不挣脱。 一片温热柔软,正如暖儿的名字一样,让方徊的心里有了些许慰籍。 可人的暖儿比初见时漂亮了许多,清秀而丰盈,知心而体贴。他早就暗暗下定决心娶了暖儿,照顾她一辈子,而如今却陷入此地。 即便是这次能逃脱,将来若是遇到更凶险的局面,不知是否能周护她的安全。 身单力薄!是他此刻最深切的感受。 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第十八章 逃跑计划(四) 估摸着皇城司人马很快就要到了,方徊果断的做出决定,走出车厢抄起牛鞭击打老牛牛,老牛身上顿时一条血痕,吃痛往前飞奔。 车郎见状追着拦阻,方徊扬起鞭子将他打翻在地。见牛车“哐哐”作响远去,那车郎起身捂着血肉模糊的脸颊跳脚大骂。 新宋门!只要过了新宋门,便是天高海阔!方徊不停的扬鞭赶车,而老牛却不听使唤,左跑右跑,整个牛车曲线行使,跌跌撞撞。厢车没有前室,所以方徊只得蹲在车厢边沿赶车,这一阵的摇晃,差点将他甩下车去。 眼看就要过新宋门,而马六等五人策马拦在城门处,行人皆被驱散到了路两旁。几个守城卒双手持着腰刀如临大敌一般并列在后。 方徊咬了咬牙加重了鞭子,老牛奔跑的更快了! 挡我者死!他内心狂吼!已是无路可退,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哐哐”的车声一时间成了此处唯一的响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牛车加速冲来。 两侧的行人虽并不会被撞到,却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才觉心安。 马六趴在马上脸色惨白,身边几个帮手也是面无血色,他们纷纷看向马六,急切的等待他下令躲开。 一百米! 五十米! 几匹马不安的嘶嘶鸣叫着,蹄子不断的踩动,被几人牢牢扯住缰绳才不至于失了原位。 几个守城卒虽立在马后,却已是两股战战,手心里冒汗连兵器差点握不稳了。那辆发疯撞来的牛车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尤其趴在马上的马六,高高撅起的屁股上湿了一大片,给了几人更大的压力。 当兵作卒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他娘的愿意把命丢了!一个士卒按捺不住恐惧,撒丫子便往一旁跑开,剩下几人见状纷纷如离弦之箭跟着狂奔。 马六早就吓破了胆,以至于四肢僵硬的不听使唤,他哆哆嗦嗦的挤出来字:“躲……”声音拉的很长,扯着缰绳掉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嗖”得一声往前猛窜,缰绳却从他手中划出,一个颠簸便将他甩落在地,痛得他又是大叫不已。 几个帮手见牛车已奔到了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便顾他不得,各自散开了去。 牛车已近在眼前,马六万念俱灰,只是下意识的使尽全力往街道边滚去。 牛车呼啸着奔了过去,马六呆若木鸡,突然之间感觉到活着真好。 方徊长舒了一口气,只是遗憾没碾到马六那杀才。 暖儿、杨安、杨青则一脸煞白,即便是车子奔出了城外,他们的脸色许久难以恢复。 从新宋门到虹桥约莫七八里的路程,方徊放缓了牛车,杨安的指点着他驾着牛车下了汴河大街,从小路前去虹桥。 杨青不时的探着脑袋往车后望着,暖儿则一直盯着方徊的背影,小小的心儿慢慢的平静下来,有徊哥哥在,她才觉心安。 小路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木车轮包裹了铁皮更显颠簸。饶是方徊铜浇铁铸的体魄,也被颠簸的七昏八素。这种感觉就像坐在后世的传统拖拉机上,在“哒哒”的轰鸣声中身体在空中上上下下,做着无规律的循环抛物运动。 给我一万台拖拉机,我可以碾平这个时代!方徊嘟哝着。 “哒哒哒……”马蹄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方徊的思绪,回头一瞅,马六等人又追了上来。 方徊狠狠的抽了一下老牛,心中怒骂道,真特么的恶心!一群狗厮鸟! 方徊将牛车交与杨安操纵,自己跳下车,将路边二米高的小树拔起,手持着横在路边。 回头看了看远去的牛车,暖儿探出脑袋张望着,方徊淡笑着点了点头,心底一痛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一阵微风吹来,撩过他的乱发和自视英俊的脸庞,他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受。眼角微凉,他抹掉了泪滴,暗暗唾骂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怎可这般娘们惜惜的!一时间豪气雄发,无数牛逼哄哄的词语在他眼前迸发,好男儿志在四方、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人生自古谁无死…… 于是天地间一个七尺男儿伫立在杏花纷飞的季节,激昂慷慨、踔厉风发。汴河长风渐起,一时间泥尘飞扬。 好男儿自当视死如归!好男儿自当横刀立马! 紧握着手中的小树立在路中,虬扎的肌肉从衣袂中鼓起,方徊怒目而视、血气贲张。 树枝上一只毛毛虫爬到了他手背上,狠狠的蛰了一下,正豪气冲天的方徊吃了一痛,更是大怒,捏起虫子扔到嘴里一通乱嚼,心里只想着杀杀杀! 五匹快马飞驰渐近,地面震动的声音如大鼓齐响,震击着人的心里。 马六趴在马背上狰狞冷笑着,血肉之躯竟想挡俺壮马冲击,简直是找死! 其他四个人皆不由得嗤笑,仿似方徊在他们眼里已成了烂泥。 马蹄声如闷雷滚滚已到耳边,五匹排成一列破风而来,似乎要将方徊轮番踩踏才甘心。 骑兵是古代战争之王,兼具机动、冲击等优势,来去如风、霸道凛冽,即便马六五骑并非战骑,但是那几百斤的冲击力不是肉体所能阻挡的。 而方徊心中则大喜,这种一字排列的阵型,只需一根绊马索便可破解,手中的长树便是绊马索! 即便有了这等机会,方徊依然很紧张,面对高头大马的冲击,就像迎着一辆飞奔而来的汽车,可不是一只等待吕洞宾路过而去咬他的大黄! 他紧握着小树,手中满是汗水,这是生死一搏! 马阵已到了十米处,地面颤动声激的方徊头皮发凉。就在此刻! 他猛得闪到路旁,只在一瞬间马儿已奔到他所在的位置,他奋力挥起小树击打马腿,马儿一阵长鸣跪倒在地,马背上的泼皮翻落在地,被马压在身下,惨嚎不已。第二只马此时已收势不得,即使马上的人扯了扯缰绳,依然撞在头马身上轰然倒地,人被远远的甩了出去,不知死活。接着后面的三匹马如多米诺骨牌般依次收势不住,人仰马翻,一时间马鸣与惨嚎不断,让方徊看得大呼痛快! 马六浑身是伤,便位于马阵的最后,所以摔倒时趁机翻滚了几米远,避开了马体砸击。 方徊阴沉着脸走了过去,满是杀机。 马六痛哭流涕,翻起身跪着来苦求饶命:“徊哥儿饶命啊!徊官人、徊爷爷,小底也是迫不得已啊……蔡绍那厮胁迫着俺家人,皆是蔡绍、徐槐坤那俩鸟厮的主意,求您饶了俺这条狗命!俺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你!” 方徊放声大笑几声,随即咬牙切齿将他踢翻在地,喝道:“自作孽不可活!” 不待马六说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等求饶成功率达百分之二十的套话,便抬起一脚将他踢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 逃跑计划(五) 心中无数个“杀杀杀”,但方徊克制住了杀意。这里是虽是小路,行人却也不少,若是杀了马六等人,怕是自己背负了命案被人见到便难脱身了,何况杀马六何须计较这一时片刻。 他朝马六重重的唾了口吐沫,又将其余几个痛苦**的人各来一脚踩晕。 五匹马伤了四个,只余一乘倒下又兀自站了起来,不停的嘶鸣,应是为同伴哀鸣。 方徊走向那匹马,打量了下高度,扒着马鞍便往上跨,试了几次才跨得上去。马儿倒很温顺,方徊挥了下缰绳,它便慢跑起来。 骑乘在马上颠簸得厉害,方徊搂着马脖子才不至于被晃落地,快挥了几下马缰,马儿懂人心思,加速奔跑了起来,一阵剧烈波动,让方徊领悟到了铁裆功的练习窍门。 方徊虽在马上摇摇欲坠,坐立不稳,却喜欢上了这种驰骋的感觉。好男儿跃马扬鞭,自有一番豪气充盈于胸。一时间,他心中有了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念头,眼中升腾起烽火狼烟、万箭齐发的壮烈场面。杀杀杀!杀出个黎明,破开这世间混沌!杀杀杀!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杀杀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山河! 这般豪情壮志只不过几瞬息后便消失在凛冽吹面的风里。在五丈河边,他曾有着一番豪言壮语,那不过是愤青之言。战争,从来都不是数字增减的游戏,穿越过来也不是开开金手指就能随便击败如史前猛兽般的金兵的。 也许该养一些护卫家丁,方徊暗暗计划着。 前方奔来一个人,方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正是二猛。 方徊拉了拉缰绳,嘴里喊了几声“吁……”,马儿很听话的停了下来。 “大哥!”二猛满头大汗跑上前来,“大哥无恙吧?” 方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模样吗!”边说着边下了马。 二猛嘿嘿笑了几声,拉住马嚼口,捋了捋马鬃道:“大哥的头发就如麻捆一般,俺以为出了事端。” 方徊摸了摸头发,根根竟竖了起来,不知是风吹得,还是怒气所冲起的。 他也不在意此事,急切的问道:“暖儿他们三人在何处?” 二猛只是欢喜的抚着那匹马,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衣袖都没马汗浸湿了,却仍不自知。 方徊踹了他一脚,他才愣了过来:“杨叔、青哥、暖儿,还有俺娘皆在船上,俺不放心大哥,就沿路寻过来。大哥真是了得,弄了如此膘肥的骏马!” 方徊舒了口气,喊着他带路前去。 东水门外,汴河沿岸市井绵延七八里,民居繁黟,倡优杂户,草市繁阜,其盛状不比城内稍差。沿河而成河市,沿桥则成桥市。虹桥便位于京东第一厢一坊,名曰清明坊。 靠近了汴河,路上行人渐多,他二人已走进虹桥桥坊区域内。河岸有房廊、水磨茶场、车马行等等建筑密布。 方徊远远的看到一座拱形的木桥。《东京梦华录》记载:“从东水门外七里,曰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雘,宛如飞虹。”没有水泥的时代,伟大的中国人民将造桥技艺发挥到了极致。 此地便是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地方。 眼前人流如织的场景与方徊在后世时看到的清明上河图颇为长相,赶车的车郎、挑货的行脚、娶亲的花轿、桥上凉棚下的货郎、络绎不绝的舟船…… 喧喧闹闹的声音让方徊感到熟悉又陌生。这是一个富足的地方,天下之物汇聚于此,养活了勤劳的或是不勤劳的汴梁人。 “徊哥哥……” 这一声熟悉的叫声将他的心思拉回了现实中。 方徊顺着声音看去,正是暖儿站在船头远远的喊着。 他催促着二猛,两人快步走了过去。 暖儿本打算与二猛一起去寻方徊,却不敢违了他的吩咐,见他安然无恙的登上船来,喜极而泣,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两只秀肩耸动个不停。 方徊老脸一红,环顾了下四周,不少人张着嘴巴指指点点。 杨安和杨青见到徊哥儿无事自是高兴,可看到这副场面,二人急忙转过脸去装作没看到。 “真不知羞!” 雪儿和小娘子路过河岸边正好看到这一幕,雪儿啐口骂道:“又是那个假和尚,秃长老,伪君子!” 宋代男女之防较之唐朝虽有所森严,那也是在程朱理学盛行之后的事情。清明上河图里便有女子手臂搭在男子肩上的亲昵场景。 小娘子吐了口气道:“又与你我不相干,勿要多嘴多舌。” 她又看了眼方徊,而方徊正巧看到了她,两人俱是一怔。 方徊低声安慰了暖儿几句,急忙跑下船来。 “娘子……”方徊抱拳道,两只眼睛却不虽头低下,窥了窥小娘子的玉琢般粉嫩的脖颈,找寻着昔日初见时的感受。 小娘子回礼作了个万福,看了一眼船上的暖儿后便要转身离去。雪儿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跺了下脚就转身跟着离开。 方徊眉毛一挑,心道,怎么回事?今日不够阳光帅气吗? 揉了揉脸颊,睁了睁眼睛,又抚顺了头发,忙喊住小娘子:“娘子且住!某有话与娘子说道!” 小娘子定住了身子,满脸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两侧的头发已压下,而中间仍直立着,如大公鸡头上的花冠,一时间忍不住莞尔一笑,却又不得不忍住,这副模样让方徊吞咽了许多口水。 雪儿冷哼一声道:“方大才子名声正盛,我等民女岂敢得才子指点!” 方徊也不与她计较,依然看着小娘子说道:“昔日与娘子偶然相遇,原以为此生再难见得,不想今日又遇得娘子,某敢问娘子名号,请不吝赐教。” 雪儿正要斥责,小娘子却拦住了她。 小娘子用淡淡的声音说道:“我与官人并不相熟,官人这般追问,岂非过于唐突?” 方徊呵呵笑了几声,又满脸神秘的说道:“某若告知娘子一件大事,娘子便赐教姓名,如何?” “哦?”小娘子被他挑起好奇感。 方徊小声说道:“十二月,金兵至汴京城下……” 小娘子面色陡变,胸口起伏不定,让方徊好一阵眼馋。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小娘子嘴里含混着喃喃道。 第二十章 逃跑计划(六) 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ㄨ】金兵果真要南下了?怕是父兄……小娘子一阵心烦意乱,眉头紧蹙起来。 雪儿也听到了方徊说的话,瞪大眼睛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小娘子,满脸惊讶。 静了片刻,小娘子的神色才恢复过来,她启口说道:“多谢官人赐告,小女子马恬。” 马甜……马恬……方徊嘴里默念着,应该是这个恬了。又瞅了一眼马娘子的红唇,饱满而鲜嫩,想必有点甜了。 马恬轻咳一声:“方官人怎知金兵欲将南侵,有何依据可推断。” “某可后知五百年,娘子可信否?”方徊点着头,掐着手指,作着一副资深老神棍的样子。 雪儿轻啐一口,满脸鄙夷,与方徊对视时候,两人同时翻了翻白眼,各自哼着转过目光。 马恬看到这一幕,觉着很好笑,没想到方徊与雪儿都是一般的孩子气,笑着说:“官人莫要插科打诨,依官人的才学,作出些预测倒也不是难事。” 即便是说自己从千年后而来,想必也没人相信,方徊只得摇了摇头:“朝廷驱虎吞狼之计实乃自掘坟墓,幽燕屏障形同虚设,郭药师等降将难以重用,西军之外无可战之兵。从燕京至黄河,千里平川,金军多为骑兵,长驱直入、来去自如!”嘴里说着,心中一痛,暗暗责骂自己为何想着逃跑,却不能像无数穿越前辈那样领军阻击金兵。 “……某希望娘子早些南迁,江宁、杭州皆是好去处。金鞑虏过境、鸡犬不留,比起辽兵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娘子心善,与某有过两面之缘,故不愿娘子遭遇兵祸。言尽于此,但请三思!”方徊看了看太阳,已是傍晚,抱拳告了辞便往船上走去。 马恬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方徊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种苦楚的感觉,怕是此生再难相见。 傍晚河风里,暖儿满是笑意的奔向方徊,船尾虚梢上两个依偎的身影在马恬心中深深烙下了印迹,“只羡鸳鸯不羡仙”,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胆小如鼠!金兵未至,便想着南逃!真是没用的鼠辈!”雪儿满脸鄙夷。 马恬叹口气道:“一介布衣,无权势、无富贵,保得家人无忧已是难能可贵,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好男儿,何必苛责!” 雪儿嘟了嘟嘴,心道,哪里是好男儿,好男儿大丈夫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父亲也该到了……”马恬眺望着川流不息的舟只,若是今日等不得,只得明日再来渡口等待了。 这时,一群人马急奔到河边,领头的人气急败坏的骂道:“直娘贼!晚了一步!”他虚空抽了几鞭,向手下呼呵几声,一群人沿着汴河继续追去。 “恬儿!”一艘官船停靠在渡口,船上一个老年男子振声喊道,年纪大了,喊了一声后就咳个不停。 马恬心中一颤,转头看去,正是父亲。 她与雪儿迎了上去。 “爹爹苍老了许多……去岁见时白发尚少,如今已是满头白发……”马恬喃喃自语。 那男子走下船来,脚步很快,倒也稳健。 马恬泪水不禁在眼眶打转,她很想像小时候那般扑入父亲的怀里,年龄大了,也多了一份矜持,便深深施了礼:“爹爹……” 老年男子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呵呵笑道:“孩子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亲近了。” 马恬抬起泪眼,带着撒娇的表情拉起他的手臂道:“孩儿甚是想念父亲,却是父亲见到孩儿就这般责备。” 老年男子手抚胡子哈哈大笑:“恬儿的脾气一直没变,可苦了你娘亲……” 马恬怔了一怔,随即低下头来不愿说话了。 “恬儿啊,你娘亲写信与我,愿你跟着为父去秦凤路,或是前去保安州,着实不放心你一人留在京城。”老年男子顿了顿:“为父从秦凤路往去江宁,为你寻了一门亲事……若是你中意,待秋时可嫁过去……” 马恬抬起了头,满脸羞红:“爹爹!”她虽然有女子的害羞,却一向有自己的主张,不加掩饰的继续道:“若还是那般的纨绔阿郎,女儿怎地也不同意!” 老年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几年前拒了门亲事,因此与她娘亲生了芥蒂,没有随家人一起去往牟平县,待家人迁往保安州,她仍旧逗留京城。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让他伤透了脑筋。 “便是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官卢骏元之孙,名卢观阁,虽说是庶出,却颇有才华。”他注视着马恬的表情。 马恬脸上红晕渐渐消去,低头思索了会才道:“可比得上声名鹊起的方官人?” 老年男子愣了愣,满脸不解。 马恬便将方徊的事迹粗略的说了一遍。 几个人走到了茶棚里坐下,马恬又吟了几首方徊的词作,老年男子抚掌赞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可惜是一介布衣……” 马恬为他斟了茶水,小声说道:“爹爹,他告知女儿,金兵十二月至汴京城下……” 老年男子不禁大惊,脸色也苍白起来,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也预料金兵必会南下,三月扩儿来信也如是说,为父与乃兄怕是要背责了,悔不当初啊!恬儿曾劝为父莫要参与结盟之事,孰料果有祸事,朝廷危矣!马家危矣!” 马恬咬着嘴唇:“结盟非父兄的主意,即便是有人想推卸责任,如此大事,朝廷内阁中自有人担着,父兄不会背负太大的罪责,爹爹且放宽心罢。” 自然这老年男子便是出使金国促成“海上之盟”的马政,马恬之兄就是马扩。 马政心里此时平静了许多,想到自己出使时不过是正七品的武义大夫,并且是奉命行事,若是朝廷将全部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岂不是让人耻笑。自然会有些降职罚俸的罪责,那些皆为小事。只是碌碌无为一生,不过正七品的散官和秦凤军参谋的差遣,再受降罪,唯有辞官归乡了,悲哉! 想到了那个方徊,他好奇心又起:“方徊此人却是如何得知?” 马恬摇摇头:“他说自己能后知五百年。”说罢笑了起来。 马政也跟着笑了几声:“一个泼皮竟然开了窍,作得诸多好词儿,说不得是仙人转世,能洞晓天机。” 马恬想到了初见时方徊竟以为她已嫁人,不识得发髻上的礼俗,莫非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文曲星下凡? “可惜为父未能见到此人,不然也能打量一下恬儿所中意的阿郎是何模样。”马政看着马恬,心中却希望她能嫁到富足安稳的人家,不希望她像自己这一生那般颠沛流离。 马恬顿时羞红了脸,却也颇为欢喜,只是想到方徊已乘船远去,心中一阵失落,“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是否还能得见。 第二十一章 逃跑计划(七) 一群人马在岸上追赶着,为首的人嘴里不断的朝着一艘客船喝骂:“直娘贼,快快与俺泊停靠岸,若让俺追上,全部就地斩首!” 方徊冷笑几声,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清,朝着岸边竖了竖中指。 “大哥,这是何意?”二猛比划着竖了竖中指,满脸不解。 方徊冲着岸边努嘴:“夸他们呢!” 于是二猛朝着他竖了竖中指:“大哥果然啥都懂,嘿嘿!” 方徊顿时满脸青黑:“@*#+#!……” 转头见杨安与一个中年商人谈着话,便走过去:“商伯,给您添麻烦了! ” 中年男子商洛便是船主,与方徊的父亲以及杨安都有过交情。 商洛摆摆手:“徊哥儿莫要这般客套,且放宽心,老朽舍得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们送至江南。” 方徊却满脸忧虑的看了看岸上策马追逐的马队,若只是这样追击倒也无妨,毕竟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 ,可前方不远处便是陈留县,船只从汴河出京必会经过那里,马队可以提前赶到那里,客船怕会被拦截住了。 果不其然,十多人的马队,分出了半数加速离去,剩下的半数依然跟着客船。 娘的!看来蔡绍下定决心要致自己于死地了!方徊抚了抚额头,很是头痛。 二猛看到他这付神情,握着拳头喊道:“大哥,不如咱们上岸干掉他们! ” 方徊狠瞪了他一眼,煞笔憨货!就我们两个能打的地蹦子怎么干掉六个骑手!上了岸岂不被马踩死! 二猛缩回了头,低声咕哝几声便不吱声了。 “商伯,而今之际只有原路返回,先摆脱了这些人马,我们再做打算。”方徊此时也想不出别的注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商洛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招呼着船工掉头往回行驶。 “徊哥儿,这样岂不是会自投罗网?”杨青觉得不应该回返,直接一路不停,那些皇城司探马也未必能拦截的住。 “我们过不了陈留!回返至虹桥,我们可以走陆路,隐藏好行迹便可无忧了。”方徊解释一番,“再者,也不能害了商伯吃了官司。” 听了徊哥儿这么说,想必他有个万全的打算,杨青也不再质疑,毕竟已经见识过徊哥儿令人惊讶的能力了。 天色已黑暗下来,汴河上的行船很少,岸边的探马似乎被远远撇开了。 毕竟夜行多有不便。 方徊让众人作好准备,待听不到岸边的马蹄声,便让客船靠岸,一行人从西岸下了船,临走时方徊给了商洛五十两银子以做酬谢,只是商洛再三推辞,只得作罢。 京畿路人口稠密,以开封府更甚。开封府下辖十七个县,相隔不远便有不少的寨子村庄。 一行人摸着黑总算寻到了一处寨子。 此处的百姓生计还算不错,临近汴河河运,不靠着种地也有别的收入养家糊口。屋舍齐臻臻,虽并不富丽堂皇,倒也干净整洁,一片安逸祥和之状。 寨内偶有灯光未歇,大多数人家要么早早进入了睡眠,要么在进行着有氧造人运动,动静过大,惊得一片犬吠。 “有人在吗!”二猛走到一户人家院门前大声喊到,并大力拍了拍门。 声音传至整个村寨,还回荡了几番。 于是整个村寨瞬间静谧,几瞬息后许多男女同时大骂。 “那个杀才半夜吼叫!” “直娘贼!吓死老娘了!” “俺艹啊,还没生娃呢!这下怎生是好!” ………… 方徊指了指二猛,想骂几句却只是张了张口,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们跑到这个地方了啊! 这时院里面有人喊道:“谁在外面聒噪!大晚上的也没个消停!” 二猛还要开口,方徊一把拉住了他,冲着院子里说道:“在下一行人等自汴京而来,意欲往陈留,半路客船损坏,不得已登岸寻车马前行,天色已晚寻不到车马行,也没个落脚处,不知能否在府上借宿一宿?” 院里人沉默了半晌才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院门口挂着灯笼能看清楚方徊等人,见方徊一副秀才打扮,其他几人也非恶人的模样,才推开门来。 “寒舍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他这才看清楚方徊一行共六人。 方徊哂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两碎银交于他:“实在是麻烦老丈了!” 那男子约摸五旬年纪,一副市侩的模样,见到碎银满脸笑容怒放,忙不迭的接过去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银,更是欢喜。 “寒舍虽简陋,小老儿将自家住处,不,连同子孙的屋舍都腾出来,总不忍心几位露宿外头,几位且随俺来。” 老丈热切的说道,引着几人走进院里,将几间屋舍腾出来安顿好方徊等人。 方徊与二猛一屋,杨安与杨青一屋,暖儿与王婶一屋。 “俺们青城寨比不得汴京城,着实是穷乡僻壤,哥儿且担待些,若是腹中饥饿,俺便去烧些饭食。”老丈觑了觑方徊背着的包裹。 方徊心中自是警惕起来,摆摆手:“老丈费心了,天色已晚,我等便要早早歇息了。” “如此便不打搅哥儿了。”老丈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青城寨,便是史书上留有一笔的地方。因为此地是在靖康之耻时关押了宋宗室女眷的金军大营之一,与另一个金军大营刘家寺共关押11635名女子。这些女子受到了金军惨无人道的蹂躏 ,其中就包括了史上有名的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 对于喜欢历史的方徊来说,这些事情虽记得不是太清楚,可大致的情形还是记得住的。尤其在他看到这些史书文字中记录的悲惨的一幕幕,差点砸掉电脑。耻辱!禽兽! “恨不得杀光狗鞑子!”方徊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说得那句话,嘴里不禁的说出声来。 二猛疑惑的看向站在窗边的方徊:“大哥,你说什么?狗鞑子?俺在戏文里听说过,辽国鞑子,哦,对,听说辽国被那什么金蛮子给灭了,皇帝都被抓住了,俺的天爷,坐在金殿里咋没人遮护呢?辽鞑子很厉害,幸亏被灭了。” 方徊满眼怒火,瞪了瞪二猛:“你觉得金鞑子下一个会灭谁!” 二猛被他的眼神下了一跳,半晌不敢吱声,挠了半天的头,猛然喊道:“大哥!俺明白了!下一个就是夏国!” 方徊顿时满眼睛:“@#:*。+?!@*……” 第二十二章 计划变化 夜深更阑。 窗外蛐蛐与其他虫儿不知疲倦的鸣叫,偶尔有犬吠为黑夜增添几许宁静。 二猛早已沉入梦乡,粗重响亮的呼噜声跌宕起伏,让方徊更加难以入睡。 起身站在窗边,极目远眺夜空中明亮的银河星云,诸星光芒正炽,看不出有任何亡国之征兆。无论是枉炽星西流,还是日黑如褐、月赤如血,都只是牵强附会的所谓的谣谶。当国家累积了无数的矛盾:君主昏庸、奸佞当道、朋党相讦、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积贫积弱……在周期律的作用下,亡国不可避免。 后世对北宋的评论,或曰积贫积弱、或曰外族势力过强,而在方徊看来,北宋亡于士大夫。以文御武的制度直接导致了拥有先进的军事科技和装备、经济达到了历史社会巅峰的北宋偶然间亡于金国。穷究整个宋代,既非积贫亦非积弱,一个重文抑武的国家,强而不悍——四字而已! 终宋一朝,没有较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两宋也非亡于农民起义,却是亡于外族,汉民族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损失。而宋金战争直接导致二百多万人死亡,一千五百多万汉人沦为金国奴隶!这个统计实际远非真实数据。 而如今,不满二十万人口的生女真将不费吹灰之力攻入当时为世界第一大国的都城,再次将这个四处受气的大国打入历史的耻辱柱里。两位大宋皇帝匍匐在鞑虏脚下,满朝文武大臣成为鞑虏的奴隶,无数的黎民百姓沦为卑贱的牲口。 耻辱啊!方徊深深叹息。一个具有血性、尚武、智慧、创造、包容等等优点的民族在渐渐的沦丧。自宋伊始,经历程朱理学、蒙元统治、满清奴役,一个具有超强忍耐力、奴性、愚蠢、内斗、道德沦丧的民族诞生,除了三寸软骨,再没有可挺起之处。 而现在自己在做什么,方徊开始了自我反省。逃跑与苟且偷安,躲避着压迫,躲避着将至的兵祸,却不敢直面现实。从一个蝇营狗苟的世界里来,脱离了蝇营狗苟的生活,在这个民族骨气尚存的时代,何不成就一番事业努力的将历史带入一个全新的轨迹?! “青史留名”四个字闯入他的脑海里顿时让他怦然心动。【ㄨ】王侯将相他并不敢奢望,若是在将至的乱世里搅弄一番还是有希望达到目的的。 此时他心中开始铺设新的规划。 也不知何时沉入睡眠,他浑浑噩噩的捱到了天亮。 青城寨鸡鸣犬吠的清晨与后世的乡野农村并无多少不同。 炊烟袅袅升起,凉风吹来,整个寨子一片清醇的气息。 方徊召集了众人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去济州郓城。” 二猛与他母亲倒没什么反应,反正是要跟着他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杨安、杨青、暖儿吃了一惊,只不过表情各异。 杨安满脸激动,毕竟郓城是他们老家,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希望落叶归根。他激动了半晌,快速的点了几下头。 杨青却是略为失望,即便那里是他小时候生长之地,他却不愿意回到那个穷乡僻壤,当下说道:“徊哥可知京东西路并不安生,梁山泺四周的府县盗贼频生,朝廷剿不胜剿,怕是……” 暖儿也略为不乐意,原想去看看诗书里描绘的如画江南,此时无法成行,颇为失望,但是既然徊哥哥改变了计划,她就要支持。 “我们现在已经摆脱了皇城司,去江南自然不用担心。可人生地不熟,万一朝廷下了海捕文书,还往哪里去?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岂不是很痛苦!”方徊扫视着他们几人,“之所以要去郓城,一来那里是杨叔的老家,乡里乡亲自会遮护我们,二来那里不安定可以掩盖我们的行踪。” 杨青摇了摇头:“俺听闻京东两路多数田地皆被划入了西城所,没了土地该如何过活?” 方徊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只要站住了脚,生计无需担忧!何况我手上还有两万多两白银。”他又转向杨安:“杨叔可识得梁山渔人张荣?” 杨安紧蹙着眉毛,想了半晌摇摇头:“离乡里已十载,并不识得此人。”又睁大眼睛看着方徊:“徊哥儿怎识的人?” 方徊嘿嘿一笑,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后世穿越而来的人。张荣是历史上善战的义军首领,当年新水浒传热播时,方徊特意查了查水浒相关人物,发现宋江等人基本上与梁山泊无关,却发现张荣在梁山泊举兵抗击金军。所以随口问了问杨安。 既然杨安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去寻访一番,想必并不难。招到这个善战的渔民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当下他没有回应杨安的疑问。 杨安已经点头,二猛、暖儿自是紧跟着方徊。 “大哥可愿随我同去?”方徊注视着杨青。 杨青看了看众人,既然都赞同,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还反对个什么劲,只好无奈的点点头:“罢了,同去!” 见众人统一了意见,方徊心中轻松了许多,毕竟要完成心中的计划需要可靠的人手,杨青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出发!时间紧迫!” 方徊使了些银两托那老丈雇了辆牛车,众人乘车匆匆而去。 不到半天便到了京城东北五丈河一处渡口,又花费些银两才登上一艘货船,往东行去。 从开封到郓城约摸二百多里,水运速度慢,夜里多要停泊靠岸,故而这一路要花费两三天的时间。货船上杂乱不堪,船仓里湿热晦暗、臭气熏天,不得已在甲板上挂几个吊床歇息。纵使如此,几人依然苦不堪言,尤其是杨安和王家老婶婶,岁数已大,船行至兴仁府时,两人皆害了病。以方徊看来,应该是热伤风,不得已在济阴下了船,在客栈住下,寻郎中诊治。 幸而病不算严重,加之好好将养,二人恢复的很快。这让方徊松了口气,再将息几日便能由陆路去往郓城。 第二十三章 兴仁府之流民 兴仁府为京畿辅郡,是京师的屏障。 作为四战之地的开封,可谓八面漏风,不得不设四州以为关阻,80万禁军拱卫京师,一马平川的京畿之地看似如铁桶般无懈可击。可叹那赵匡胤放着金钟罩不用,却扯块破布织了个铁布衫,如今铁已生锈,裆下透风,让子孙受着无穷的鸟气! 号称天下无双的禁军早已名存实亡,如一滩烂泥糊在这个强大的帝国身上,远看起来金碧辉煌,近观却是一番龟裂纵横的景象,如牛皮癣般吸附着,刮掉一层又一层,直到皮屑纷飞、鲜血淋漓。 街上一阵喧闹,方徊从窗口探头见到大队兵卒呼喝着追赶着一群人,正诧异间,店伙计端着盆水走了进来。 “如此喧闹,却是何故?”方徊满脸疑惑问那伙计。 伙计撇了撇嘴:“是官府在捉拿流民!一群自济州来的流民,说不得便是逃窜的流贼,皆是该杀的腌臜泼才!捉住了千刀万剐才好!” 见他冷漠的模样,方徊轻哼了一声。流贼怎敢窜入京畿辅州城闹事,驻扎在这里足有一个部的系将禁军,约摸千余人马,即使战斗力再烂,对付一般流贼还不是砍瓜切菜般。 却听得伙计嘿嘿笑着继续说道:“城外尚有几千流民,今日封了城,官兵驱赶还须些时日,各位可要在小店多待些时日了。若是要出城,小底也是有些门路。” 方徊这才明了,哪里是流贼,分明是入城的流民。官府不思救济,反而驱赶捉拿当做晋升之资,何其悲哉!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想到若是此刻出城去,怕是这大好头颅也会被砍了下来,还是再等些时日罢。 “我观兴仁府乃望县,沃野千里、粮食颇丰,而今也将是夏收时节怎地生出无数流民?”杨青走了过来,摇着头。 伙计暗里鄙薄一番,果如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却笑着道:“官人是要考取功名的,不晓得农事,更不知农人之苦。城外流民大抵是农人,皆是逃夏税的……” 杨青颇为自豪的点点头:“北方土地贫瘠,权作亩产一石粮,纳税一斗,如此尚有九斗之数足以果腹,却是为何!” 方徊白了他一眼,这书生秀才简直是白痴,怪不得科举出身的官员大都是酒囊饭袋。 店伙计拉长了老脸:“俺地老娘!那只是田税!除去田税,须纳支移、折变、身丁税、杂变如农器税、牛革税、蚕盐税、鞋钱,尚不说和籴、和买,这层层的剥皮抽筋,要命啊要命!”边说着摇着头,放下了铜盆。 “各位官人且在店里将息,莫要轻易出去走动,有事吩咐小底便是。”店小二看了看杨青,又瞅了瞅方徊,来回几次,脚步一动不动,满脸的愁苦换成了期待。 杨青正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税种困扰着,暗暗掰着手指计算。 方徊觑了伙计一眼,当爷爷是聚宝盆么,端盆水就想要赏钱!当下在怀里摸了一番,许久终于摸出两个大铜板,交于满脸谄媚的伙计手里,那伙计登时心凉了起来。 “且去帮我买两斤熟牛肉,一壶羔儿酒,多余的钱财赏于你罢!”方徊大手一挥,俨然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 伙计脸色又青又红,将钱置于桌上:“爷爷倒是大方,岂知这青黄不接的年月,大户人家也吃不得牛肉,漫说这羔儿酒八十文也难买到半壶。” 他话里话外满是鄙夷,方徊倒不介意,只是哈哈一笑了之。有道是财不露白,装穷能保得性命,可不想被污作流民砍头又丢银。 将伙计赶了出去,继续欣赏大街上的鸡飞狗跳。 杨青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话:“徊哥儿,俺有话憋了一路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徊笑道:“大哥但说无妨!” 杨青望了望门外,缓缓说道:“我知暖儿对你的情意,也知徊哥儿必不会负她,可是……”他压低了声音,“金兵南侵必会扫荡京畿四周的州府,俺倒不惧,着实担忧暖儿的安危!徊哥儿究竟有何计较?莫不如辗转入江南!” 啊,对啊!我为什么要去济州?方徊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来青城寨那一夜的天神交战。 我要青史留名!我要杀尽狗鞑子!我要后世语文课本里或者某个贴吧里写上方徊这个大名,能被后世誉为文武双全的大将军!能入史上十大猛将之列! 然并卵,万一失败了肿么办!要么青史里一笔带过,某某乱民啸聚于济州梁山泺,官兵平之,旋灭。要么青史里都没这个人物故事。 拼一拼吧,实在不行再撤不晚。 他叉开十指,喃喃自语:“金手指啊金手指……招兵……练兵……长矛方阵……骑兵……粮草……钱财……根据地……”翻过双掌,“官府……金军……”却是不容易,不像后世抗起枪来就是一支军队。 无意间,他抄起两枚铜板向窗外扔去,只听得楼下“啊”的一声冲入窗来。 探头一视,一张白腻美艳的脸儿映入眼帘,细贝般的牙齿咬着饱满的红唇,仿似欲破的樱桃。轻薄的萝衣掩饰不住丰满的娇躯,微微探出的胸儿如墙头的霜白。 这一下让方徊血液贲张,这一幕也让他顿有似曾相识之感。 你不是潘金莲,俺也不是西门庆,何来受这一砸。方徊愣愣的盯住她,直面娘子怒气冲冲的目光,随着她起伏的胸脯心潮汹涌澎湃。 “兀那贼厮鸟!两只招子瞎了吗!且下来与俺比划比划!”娘子身旁的小厮挽起袖子跳脚大骂。 那娘子喝止住了他,捡起铜钱摇指方徊:“官人莫不是财神爷下凡,赏了人间两只铜钱,不如洒些金银,也可解了人间许多苦难!” 方徊已经被那小厮骂回了神来,杨青闻声也走近窗观望,他只好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态。听得那娘子问话才注意到她两只红红的眼圈,应是惹了些晦气,刚刚哭过。身子上竟有些泥土,让方徊百思不得其解。 想这娘子也是好脾气,并不恼怒,只是半开玩笑的质问。方徊便有了些愧疚之心,砸到了她且不说,无礼的盯着她也是一个罪过。又不似后世的大街上的女人,不盯着她们看才是罪过呢。 第二十四章 法场乱 翌日,不知疲倦的跑堂伙计嚷嚷着:“杀头啦!杀头啦!” 正在睡眠里的方徊被惊起身来,揉揉眼睛看向窗户,约摸巳时,这一觉快睡到午时了。 有打探的客官询问为何,伙计便叽叽喳喳在外面说个不停,害得方徊好不心烦,踏上布鞋走出门来。见楼上许多人往楼下走去,纷纷好奇的催问。 楼下伙计的周遭围了不少人,听得他说道:“便是肖家粮店掌柜的官人,榜文上说是与那流贼勾结欲谋害知府相公!” “俺识得此人,可是肖押司?”一个商人装扮的汉子睁大眼睛问道。 “正是此人!想来也是兴仁府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何做了流贼内应!可惜,可惜!”伙计的脸上却并不是为他感到可惜的神情,反倒是两眼放光。 “是也!偌大的家业连同妖娆的妻室……着实可惜!”人群里有人叹息着。 “自作孽罢了!有着一房好妻室,偏偏做那偷腥的猫儿,被主人家捉住了,活该!”又一人刚说完,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休要多舌!” 那人忙缩了缩头,不敢再吱声。 方徊明白了,心里推测,应该是那个肖押司因与知府的小妾偷情私通,被栽了个勾通流贼的罪名砍头了事。可是这样的罪名说大了便是满门抄斩,听众人的话语,貌似他的老婆不会被降罪,还有那偌大的家业也不会充公……倒底是谁在偷情呢?这里面有蹊跷。那知府玩得真挺大,一箭好几雕,也许这是个悬疑加狗血的剧情啊! 济阴菜市街口早早就被狱官差人打扫了一番,未到午时已是人潮人海的情形。兴仁府向来就未曾有一次砍掉十多个人的先例,故而民众相约来围观,好不热闹的景象。 巳时,知府点了知县做监斩官,待狱官将犯由牌呈上来,知县不忍却也奈何不得,便判了十多个“斩”字,只待流贼押入法场,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四百多兵卒并刀仗刽子手在大牢门前伺候,待牢子将十二个犯人捆扎起来,几十个狱卒推拥犯人出牢门,一路押到法场,将法场团团围住。 民众们指指点点,有识得十二人中的,却噤声不敢言语。 方徊也在人群中,后世并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与杨青、二猛一起前来观看一番,让暖儿留在客栈里看顾二老。 二猛离开一会又折返回来,手里提着一挂鞭炮。 方徊不解的问道:“又不是喜事,买鞭炮搞什么鬼?” 二猛咧嘴一笑:“大哥,俺正是搞……驱赶鬼魂晦气,待这十二个人被砍了头,不知有多少是冤死鬼呢!万不能惹了煞气!且看看周遭的店铺,哪家不是备了炮仗,甚至请来了鼓乐!” 杨青也点头认可。 方徊各看了他们一眼,得出俩字结论:迷信! 这时一阵哭闹声传来,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冤枉啊!知县老爷!奴家官人冤枉!”一个美艳的妇人踉跄的抢奔向法场,被兵卒拦住。 知县坐在监斩台后,远远得听到哭喊声,心中为之一荡,脸上一阵愧疚,只得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嘴里嘟哝不停,之乎者也之类的话不断,翻译过来就是:妈了个巴子,老子也冤枉啊!一个被架空的知济阴县县令,堂堂从六品的天子门生,却被逼迫做这露脸替罪羊的勾当!#*。+*~”曾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他边骂着边流着口水,觑了那美妇人一眼,暗道:“罪过罪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妇人梨花带雨的,让民众都为她感到可怜,平时许多汉子见得她时,所有的一荡、一振此时全然熄火,飞离池边树,关了月下门。 方徊被哭声吸引了过去,张眼穿过无数人缝,啥也没看到。蹦了一蹦,忽然间视线豁然开朗,一眼瞅见哭泣中的美妇人,惊诧道:“这不是正是前些天砸到的娘子吗!” 正在定睛间,身体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人群里,刚稳住身形,只见一个三寸丁般的矮汉子顿足怒视道:“好汉!你踩到俺了!” 方徊忍住笑,抱拳道:“这位哥哥原谅则个,在下绝非有意!” 那矮汉子持棍正要发难,一旁高瘦的汉子拉住他,低声道:“切莫生事……” 矮汉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前挤去,鼓囊囊的肥腰后,布衣露出一个小破洞,小洞里微微露出金属尖。 方徊揉了揉眼睛想看个仔细,矮汉子却已没入人群中。 一定是刀!方徊肯定了自己的揣测。腰里藏刀,手里持棍,莫不是朴刀!朴刀可以取下刀头,刀身可作棍棒用。 扫视了人群一番,他发现有不少人是练家子。包裹绿头巾的黑汉子,太阳穴高高鼓起,这位一定是属于龟波流的内家好手;须发丛生的壮汉子,这位一定是属于地板流的清理小怪的好手; 目光锐利的白汉子,这位一定是属于群伤流的远程打击好手……衣冠禽兽的弱汉子,这位一定是属于炮灰级的……咦!这不是杨青么! “徊哥儿!你挤到何处去了!俺与二猛寻你不得,怕你误入砍头台上……”杨青这厮打趣道。 方徊没工夫开玩笑,拉着杨青和二猛叮嘱道:“快快离去,回客栈!有人要劫囚……” “扯淡!劫个球!”二猛哈哈大笑,声音震天。平日里“扯淡,什么什么球” 方徊经常挂嘴边,二猛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说这些口头禅。 这一声刚落,只听得前方喧闹声一片,刀枪杀伐声响起。人群顿时寂静,片刻后才哄闹着哭天抢地的狼奔豕突。 二猛一下子呆住了,这才想起徊哥儿文曲星转世,他说的定是八九不离十。 杨青瑟瑟发抖。 方徊无奈的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大喊道:“护着杨青速速回客栈!” 二猛反应过来扛起杨青便跑,刚跑一步停步回头喊道:“大哥,你呢?怎么不跑?” 方徊摆摆手:“我断后!” 二猛这才放心的往前冲去,如一只刚猛的铁犁,一路铲去,铲翻了无数人,当然他是以正惨叫杨青作为盾牌。 第二十五章 劫囚 见二猛与杨青已经跑出混乱的人群,方徊便往里冲去。【ㄨ】 逆流的人潮如汹涌的海浪,他不得不猱身一跃,如蜻蜓点水般踩着人头奔了数十步,瞥见被挤倒在地的美艳娘子,便上前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往街边跑去。 那娘子自是认出了方徊,也不哭不闹,一直朝斩台望去,突然捉住了方徊的胳膊哀求道:“乞愿好汉救救我家郎君,小女子愿以家财相谢!” 方徊怔了一怔,这娘子将自己当作劫囚的强人了!一时并没理会她,携着手中臂弯里的温软香玉般的身躯,奔行了几十米,将她搁置路边房檐下,又朝监斩台方向望去,只见得人群早已散开,只剩下打斗中的官兵与流贼,惨叫声不绝于耳。 持朴刀的矮汉子身形灵活,躲过了几支长枪的攒刺,短小的四肢爆发出威猛的力量,挥刀横扫过去便砍翻了三个兵卒,来不及收回刀,背后一支长枪刺来,他便就地往前滚去,好似肥猪打滚,衣服上沾满尘土。远处持弓的汉子随意的瞟了一眼,扬手一箭,长箭破空而出,直奔刺空的兵卒,只见那兵卒身体一滞,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胸口滴血的箭头,这才缓缓倒下。 持弓的汉子看也不看一眼,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不远处的虬髯大汉正深入兵阵中四处砍杀,满身是血,三步干倒一人,凡过处残肢断臂横飞,浑然不顾偶尔刺入身体的长枪。这让弓手汉子皱了皱眉头,着实无法下手,只得寻外围的散兵游勇狙杀。 劫囚的流贼约摸二十多人,个个身手不凡,有使狼牙棒的;有使双枪的;有使大斧的;有使匕首的……将数百官兵杀的连连后退,竟不少兵卒被骇破了胆子,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的溜走。 躲在桌案后的知县大喝着:“杀贼!杀一人赏一贯!”见没什么作用,又改口:“杀一贼赏两贯!”然并卵,官兵还是在缩小兵阵,又道:“五贯!五贯!”官兵依然步步后退,他痛哭道:“五十贯!再不能多了!”众官兵听到如此高的赏赐,散漫的斗志顿时高昂起来,各队队将大声激励:“弟兄们,一个人头五十贯,杀呀!” 一时间官兵反攻攻势大增,即便兵阵不成章法,每个人却是奋勇当先,将二十多流贼迫的步步后退,流贼中已有三人没于阵中。 “赛大虫兄弟……!”矮汉子拨开一支长枪凄厉的喊了一声,满脸悲愤的正欲杀入阵中,一旁的青面汉子却将他扯着后退。 持弓的汉子咬了咬牙大喊一声:“并肩子扯呼!”边说着边“唰唰”射出几箭掩护他们后退。 即便是不情愿,但是见势不能成,众流贼只得边杀边撤。 官兵却杀红了眼,两眼满满的是五十贯,一路紧咬着不放。一个队将呼喝着:“俺们人多,流贼人少,万不能跑了一个,杀哇哇!” 押队早已以搬援兵为名逃跑,部将不在此处,各队没有统一指挥,而知县显然指挥不动:“莫要轻易追击,留下一队遮护法场!”大喊大叫间,各队官兵早已追着远去。 这时一个身轻如燕的黑衣人,脚尖轻点地面,几个起落便跃到监斩桌案上,一把抄起大喊大叫的知县,短匕放在他脖子上:“狗官,噤声!” 知县一个哆嗦立即闭上了嘴巴,两只眼睛往四周瞅了瞅,法场除了囚犯便没了援手,刽子手都逃跑了!调虎离山! 他心中叫苦不迭,吾命休矣! 偷瞄了黑衣人一眼,虽然带着面罩,却是鲜眉亮眼的模样,分明是个女子,心中更是绝望,这让他想起了自家凶神恶煞的婆娘,两只腿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 这时,一个矮瘦的汉子窜上木台,持着铁锤将囚犯的铁锁一一砸开,一声口哨吹响,四周房顶上跳下十几个人。 方徊已带着美娘子匿在一处不起眼的屋舍暗处,他不禁点点头,这些流贼倒是颇有计策。 “咦!三娘!这个不是自家兄弟!” 矮瘦的汉子指着那仆倒在地的囚犯道。 黑衣女子并没说话,点了点头示意一块带走。 矮瘦汉子上前探了探那囚犯的气息,摇头道:“已死多时!” 在方徊身旁观望的美娘子听到此话尖叫一声登时昏了过去。 叫声引起了黑衣女子的注意,她警惕的朝方徊隐匿之处张望一下,却没有发现什么,急切的朝矮瘦汉子挥手,示意快些离开。 众流贼便各自背起囚徒往东城门方向奔去,黑衣女子则提着知县的衣领一路跟着。 方徊看了看怀中晕倒的美娘子,凝脂般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又远望了下法场上躺着的尸身,摇头叹息:“红颜祸水!” 他将美娘子托付给躲在屋里的一个妇人,那妇人与美娘子也是相熟,自是愿意收留照看。 方徊打算折回客栈,毕竟此时城中喊杀声不断,在街巷招摇万一被误作流贼可不太妙。 一路脚步飞快,心急如焚,因为此时他越来越察觉到丹田附近的热流膨胀。 娘的!憋不住了!他立刻刹住脚步,跑入巷子里面壁运气,欲将这股热流引导出体外。 越来越轻松,不禁轻吹起口哨来,一个哆嗦后身心完全舒畅了。低头放下衣物,一眼瞥到地面上的异样,大吃一惊!嘘嘘后的液体竟是红色的! 额……这是变异了,还是进化了? 方徊揉了揉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感到额头上一凉,用手摸了摸,手上也是血迹,抬头张望,一个黑衣人半挂在屋顶房檐,一动不动,身上不断的滴下血液。 “喂!你趴在房顶上作甚?不知道在流血吗?快快寻郎中救治!”方徊拍了拍墙,轻声喊道。他心里忖度,这城里鸡飞狗跳的,估摸着此人不是流贼就是飞贼。 又继续拍墙喊了一会,那人才缓缓动了一动,半张蒙面的脸从房檐露出来,拧眉半晌才骂到:“滚!” 清脆的声音,连“滚”字都如此悦耳,方徊嘿嘿一笑:“原来是个娘们!” 伸出带着血迹的手朝她挥了挥:“喂!你的姨妈!” 第二十六章 女神龙 黑衣蒙面女子虽听不懂方徊再说什么,却明白这猥琐的汉子言语里必不怀好意,一时大怒起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平日里丧命在自家手下的汉子不知凡几,而眼前这矬鸟竟敢乘人之危、出言冒犯,最可恨的是像妇人那般喋喋不休,着实烦不胜烦。【ㄨ】她缓缓探出短镖,想将此人立即杀死,然背部的伤口被牵动让她喘息个不停,气力也使不上来。 方徊以为她想跳下来,伸开双臂并朝她吩咐道:“娘子身子弱,可要跳准了,莫要被风吹了去!来来来,瞅准了我的臂膀,我能接住你!” 黑衣蒙面女子本在蓄力,听到此话更是暴怒,刚蓄起的力量眼见就要消散,便急忙甩手将飞镖扔向方徊。 这下让方徊大吃一惊,好心竟成了驴肝肺!两人距离不过三米,飞镖如疾火流星,形成的黑点在方徊眼中快速的放大,竟然是直奔面门而来! 射不穿,射不穿……他的脑中竟出现这样的念头,脸皮再厚点就好了…… 闭上眼睛认命了。【ㄨ】也许这就是宿命,也许可以穿回那个熟悉的后世了。罢了,天若有情天亦逃,人间处处是肮脏…… 然而他的身体却完全不能自主,不会认命!条件反射让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矮身躲过那个夺命飞镖。 他心里还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咚”地一声,突然背后一痛,眼前一黑,仆倒在地。 “Whatthefu??u??k!”方徊摇了摇略感眩晕的头,想站起身来,然而背后沉沉的,转头看去,一双眼睛正怒瞪着他。 原来黑衣蒙面女来了个泰山压顶! 两人就这样互视半晌。 长风吹过,那女子的发丝摇曳着撩过方徊的视线,淡淡的清香回旋萦绕,若有若无。 想必面巾下的红唇很饱满吧……方徊溜转着眼珠打量着,想要往下继续探视,奈何脖子已转到最大角度。 那女子怒不可遏,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只是带伤的身子刚从高处落下,没有晕厥过去便已是万幸了。四肢脱了力气,只能干瞪眼。 “小娘子,为何要杀我?”方徊两手撑地,缓缓的从那女子身下脱出身来。 那女子干脆闭上了眼睛,已存了必死之心。 “一个女人家,不好好找个郎君嫁了过日子,却跑来打打杀杀的,何必呢!”方徊抱了抱双臂又放了下来,这女子就是一匹小野马,有心救她,却怕她自寻了短见,须得打消她的敌意,“我并非官府里的人,我一向为人正直老实。想知道我的名字不?我叫方徊,人送外号‘李大实在’,虽会些功夫,却是一个有菩萨心肠的文人,听说过汴京方大善人没?还有‘方大才子’的称号不?嘿嘿,惭愧,那就是我,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蒙面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迅速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天地不仁,这世道还有几人能有良知,自家一个反贼既然落到这个地步也认栽、认命了。 “朝廷无道,以亿万子民为猪狗,正是我辈替天行道之机。前有梁山三十六位好汉慷慨赴死,后有圣公方腊折戟江南,朝廷无道,天下共讨之。而北方金兵正虎视眈眈,这江河怕是要变了颜色,万民沦为奴囚!当此之时,我辈应保全实力,待金兵南侵之机,趁势而起!”方徊自觉这个理由太扯淡,金兵打来,还反个鸟。 果然蒙面女子睁开眼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外族入侵,岂能再做蛮族的帮凶。不过心中一动,这厮好像也对朝廷不满,满嘴是足以诛九族的话。 方徊抱抱拳:“想必娘子今日折损了不少兄弟吧,何不保全自身,以图他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若是信任在下,在下愿帮娘子从这兴仁府逃脱出去。” 蒙面女子眉毛一挑,又落了下来,仔细打量了方徊一番,觉得他不像在作伪。想起今日死去的兄弟,心中一痛,也不知救出的兄弟们有没有逃得府城, 此刻心中求死的心思再也不见,于是朝方徊点了点头。 方徊嘿嘿一笑,走上前去,抱拳一声:“娘子行走不便,在下只得背着你,失礼了。”见她也不拒绝,便将她背起往客栈跑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趁火打劫的官兵,他们堪堪躲过。 方徊不敢从正门进入,辗转到了客栈屋后小巷,从后窗处攀了进去。 二猛与杨青正在房间里等着,见方徊安然无恙的回来,皆松了一口气。看到他背后有人,还是个劲装的黑衣人,二人大惊,徊哥糊涂了么,万一此人是流贼,岂不大祸临头。 方徊示意他们莫慌,掩饰了那女子的身份,只道是个飞贼。结果气得背后的女子咬了他一口。 方徊将她置在床上,捂着疼痛的背部吩咐二猛取些酒和止血的草药。自从二老生病后,方徊就买了各种药材和药酒,以备路上有个意外可以应急。 二猛将全部药酒和草药都扛了来,让方徊顿感无语。 挑出了些草药,他为难了起来,对方是一个女子,怎么也不合适去扒了她的衣服为她敷药。 好为难啊好为难……虽然他一向喜爱这般的为难,可是为了保持高尚的人格,只得喊暖儿过来。 得知她是个女子,暖儿也不气恼,虽然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却很乐意为她的徊哥哥分担事情。 方徊嘱咐了暖儿几个敷药的要点,便同二猛、杨青退出房间。 一时间百无聊赖。 二猛与杨青皆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方徊。 二猛的眼神里说的是:“大哥,这是几嫂嫂?” 杨青则是略为不满的神色:“老子还是光棍,你都第二个了!可怜的暖儿!” 方徊吹着口哨眼看向屋顶,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而心里却是一阵欢喜。这就是武侠小说里描述的女侠吧。尤其是后世看到的一部电视剧,女主叫雪花女神龙,高冷而惊艳,让他记忆深刻。 而这个女子仿佛便如女神龙,高来高去,英姿飒爽!只是不知道是否如女神龙那般好看,如雪花那般清清爽口。 第二十七章 小意外 显然暖儿遇到了难题,嘟着嘴走了出来。【ㄨ】 “徊哥哥,她背部有箭头,嵌入的太深,奈何没法取出。” 方徊这下头疼了,箭头必须要取出的,留在体内极容易造成伤口感染,而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一旦感染,后果只有一个。然而这时代的箭头又分好多种,若是三棱箭那种带倒刺和血槽的,取出的难度非常大,若伤及内脏,一个不甚会造成更大伤损,无法救活。 他摇摇头走进房间,见蒙面女子侧躺着已昏迷了过去,本想征询她的意见,现在倒省了事。 黑衣已被暖儿脱下置于一旁,他掀开布衾,并没有看到裸出的身体,而是包裹着的丝绸衬衣。检验一番,箭头深深的嵌在背部中间,箭杆只余短短的几寸。整个背部被血液染成红色,饶是他都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更何况从未见过血的暖儿了,当然自己的血除外。 丝绸衣包裹了好几层,这让他突然想起丝绸可以有效的减少箭伤。丝绸质地细密坚韧,箭头不易穿破,处理起来也方便。 箭伤在背部中间,而此处是各个器官交汇之处,也有较大的隔膜空隙。 听天由命吧!拿起匕首将丝绸衬衣一层层的划开,顾不得欣赏绣着荷花、微微隆起的肚兜,将丝绸衣拢在一起,咬牙猛得往外一提,连着箭头拔了出来。 昏迷中的女子痛得哼了一声,睫毛微微动了几下,并没有醒过来。 方徊轻吐了口气,伤口并没有因此大出血。捡出箭头来,是普通的锥形箭,上面锈迹斑斑,幸而没有穿透丝绸,铁锈也不会留在体内。 用酒和了药粉敷在她的伤口上,又将她抱在怀里,将煮过的布条缠在她的背部。剩下的只祈求伤口不会感染了。 静静的拥她在怀里,感受着这一刻的温存。蒙面女子轻轻的呼吸声入耳,一时间的静谧与安详让方徊心中涌出难以抑制的幸福。睡梦中的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面露微笑,修长的手指偶尔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也许她出身于大户人家,曾有着待字闺中的安宁生活,然而变故让这一切都成了梦中一次一次过往的回忆,幸福与不幸都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里。【ㄨ】 掀起黑色的面巾,笑靥呈现在眼前。细润如脂的脸上有一抹嫣红,粉色的唇儿微微弯起,不知是否梦到了捉弄初见时的情郎,一丝狡黠与得意越来越浓。笑容渐去,满面惊恐与痛苦充斥,又仿佛梦到了变故,牙齿咯咯响起,呼吸急促起来,脸上一阵青白惨淡。 喜怒哀乐、悲愤冷漠在她的脸上不断幻变着,纯真、狡黠、狠辣、绝望诠释了她约摸十六七岁年纪的经历。 她叫什么名字?她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样的经历?她为何成了反贼?除了法场上别人喊她三娘,其他的他都不知道。 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心中不断的被触动,抬起手缓缓的拂过她的长发,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呈现出来。 他想起了前世二十余年的人生,一个更为复杂的后世经历,也许没有她所遇到的血腥惨烈,却与她一样抗争着残酷的人生。 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从小时候开始记事,一直说到进入这个世界。 世上大多数人人都在苟活着,在苟活中学会卑鄙,学会忍耐,学会奋不顾身的苟活。 苟活中有着小小的幸福,小小的牵挂,小小的每一刻。 他诉说着苟活中的足以让他感动的一切事情,一切东西。 也许昏迷中的蒙面女子能听到他的话,眼皮不断的颤动起来。 而方徊依然忘我的诉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也不知说了多久,脑中一阵疲惫,睡意渐起,情不自禁的倒在床侧睡着了。 醒来时,被压在那女子身下的手臂酸麻的厉害,挣了挣眼皮才睁开眼睛。眼前不足一米处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失神的盯着他。 方徊瞬间清醒过来,想抽出手臂,奈何酸楚的不由自主,只得觑向她看。 那女子压着他的臂膊动也不动,像久违的恋人那般,安静的像一只小猫咪。 方徊一头雾水,眨巴了几下眼睛。莫不是这小娘子失忆了?或者是被自己的救命之恩所感动,爱上了自己,欲以身相许? 想想心中就有点小激动。英雄救美的情节落在自家身上,当浮一大白庆贺! 得意间不觉扯动了手臂,那女子便从失神中惊醒,脸上不觉一阵绯红,随即羞怯的表情换成了暴怒,一巴掌打向方徊正自我陶醉的脸。 想拉出手臂,往后弹跳开来,却被她压得死死得,已然是闪避不及!只得身体往前压将去,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在她的身上。 这一下痛得那女子闷声喊出了口,“啊!你……” 方徊不想惊动了暖儿他们,不然可就说不清了,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她的嘴唇上,嘴里还咕哝着:“给……俺闭嘴!” 那女子一愣,一时间呆住了,大眼睛溜溜转,从方徊的眼睛转向他的嘴唇。 这阵响动将暖儿、二猛、杨青惊得跑进房间来,三人瞬间石化,这种旖旎风光往日里也只在评书戏文里听过,而今在眼前见到,还以为走错了屋子。 暖儿满脸羞红,心中又气又恼,却不是因为吃醋,而且是他竟然趁人之危,非礼那女子。于是跺了跺秀足,跑了出去。 杨青也是脸上臊红,想与他理论一番,也想趁机见识一下这有伤风化的稀罕玩意,见暖儿已跑了出去,他指着方徊说了几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愤愤的三步一回头的退出屋子。 唯有二猛,皮糙肉厚满脸黑,现不出有何臊红,轻拍着额头道:“俺地娘啊!大哥你糊涂!奸银婆娘可是死罪!最末也是流放千里!万一你与那娘子生出了娃儿,那便成了勾通飞贼,便是流放两千里!暖姐儿该咋办?还有封娘子?听暖姐儿说尚有个甚么马娘子?最要紧的是兄弟以后再也没法跟着大哥了!”二猛一时间满头大汗。 方徊与那女子在三人进屋后,一起木木然的转过头望去,一时间忘记了分开来,两唇相贴(未满十八岁,此处请闭上眼睛跳过。),脑中空白了许久。 第二十八章 咬人的大虫 二猛喋喋不休,絮叨了半天,两天这才从尴尬中回过神来。 不等方徊撤回,那叫三娘的女子狠狠的咬了一口,登时嘴唇上一排齿痕,渗出血来。 方徊捂着嘴巴大呼疼痛:“臭婆娘!唉哟……唔……太狠了!” 三娘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扭身啐在地上。却不想牵动了伤口,痛得眉头紧蹙。 方徊也不知嘴唇成了什么样子,示意二猛看一看。 “大哥,你的嘴巴肿成了胡瓜,下嘴巴有个伤口。”二猛摇着头道,他又很疑惑,“嘴对嘴怎会受伤呢?着实可怕!” 方徊听完赶紧捂上,哭丧着脸道:“没个百日怕是难好了!”就差哭出来了。 那三娘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方徊与二猛一起看向她。她急忙恢复冷漠的表情。 方徊无奈的用手指点了点,在空中停了几瞬又放下了,叹了口气向二猛道:“二猛,你先出去,我要跟她好好聊聊人生。” 二猛望了望二人,边走向外边说道:“大哥要仔细啊,那婆娘会咬人!” 方徊挥手让他快点出去,嘴疼得厉害,也不想说话了,可还是要跟问问这女子一些问题。 不管不顾三娘冷冷的目光,一屁股坐在矮凳上。 “啊……嘶……小娘子,且回答我几个问题。”他下嘴唇疼得厉害,只得半张着口。 也不管她答没答应,直接问了起来:“娘子,你多久没刷牙了?” 三娘秀眼圆瞪,本不想理睬他,听到方徊这种话怒道:“我随身带着刷牙子,你这厮才没刷过牙,满嘴臭味!”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立即闭上嘴巴。 宋朝早已普及了刷牙,刷牙的工具叫“刷牙子”,在竹柄上植马尾,牙膏则是香料和药材,一般的百姓用不起香料,就用青盐与药材做成干粉牙膏,或以柳条用水煮熬成浆糊,和以姜汁以成更廉价的牙膏。自宋以后牙刷技术逐渐被抛弃,也象征着文明的没落。 方徊嘿嘿笑了一声,这小娘子果然上当了,嘴一咧扯动了伤口,痛得他龇了龇牙。 “娘子作何称呼?还望不吝赐教。”他小心翼翼的张嘴,语速放得很慢。 三娘不理会他,翻过身背向着他。 尽管方徊知道她被人唤作三娘,可在大宋,女子叫这称呼的数不胜数,百姓家中排行老三的都可以叫三娘,皇帝赵佶的三女儿也可以唤作三娘,总之这个称呼很普遍。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这么对待恩人?”方徊哼了一声,“算不得绿林好汉!没义气!” 三娘迅速转过身来,愤愤然的望了他一眼:“多谢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他日定还了这个恩情!”说罢拱了拱手。 方徊咧嘴拱手还理,对付这娘们就得一个套路用下去,那就是“激将法”。【ㄨ】 不过他不想再问下去了,半晌没问出个所以然,还那么不情不愿的领情,罢了,嘴唇也痛得厉害,正要起身走出去,三娘开口了:“你……” “嗯?”方徊半抬起的屁股有落下了,眼睛眉毛带着疑问拱起。 三娘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扫了几下,继续道:“昏迷时听见有人说有处似仙境般奇妙的地方,隐约间也记得些许,会喷火的车,会飞的物事,不需人力畜力,日夜可行万里。还说那里不愁吃穿,人人富足,绝少流民。还说能上天,去得天宫,也不知月亮上可有广寒宫,可有月神嫦娥?……” 原来那番话竟被她给听去了。方徊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来自千年以后,其实那个地球都快成破烂了吧。 二猛抢先说了:“娘子,你那是梦话吧!俺大哥啥都知晓,若真有那般好去处,早就带着俺们投奔过去了!” “哦?”三娘颇为失望,她已猜出是方徊那厮说的,本以为有处桃源仙境,见这壮汉否认,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方徊咳了一声,缓缓道:“自然有这等去处!不过要等一千年!” 三娘皱眉哼了一声。心里想,一千年?废话!到那时都成了土化成灰了,有甚用! 二猛笑道:“大哥莫说笑,一千年都能够俺投胎几十次了,只怕那时不知投成了什么物事。” “我没有戏弄你们。当然,我们都等不到那一天,但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也许我猜到娘子是想带着那群流民寻此处安居。只为了吃饱穿暖,逃离贪官胥吏的盘剥欺压。这世上倒有这么一处,远在万里之外,要跨过大洋。那里有一片新大陆,土地广袤,气候适宜。南面的大陆有几种高产的作物,其中一种亩产可达几千斤。只怕现如今我大宋的海船难以到达那么远的地方!”方徊淡淡的对他们说。 二猛即便知道他自从出事后变得让人匪夷所思,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大哥竟晓得万里之外的事情! 三娘也惊诧起来,若非是他胡诌,便是他真能洞悉世间事。她睁大了眼睛,想看看他是人是鬼。 三娘叹息了一声道:“你说得没错,正是为了城外那群百姓。为了逃夏税,不得已流落此间,怎奈官府将我们当作流贼。” 方徊翻了个白眼,心道,骗鬼呢?你们那群人的身手岂是庄稼汉能有的?怕是裹挟着流民造反吧! 此小妞不老实!方徊在心里又给她贴了个标签。 “娘子,敢问今日营救的是谁人?”方徊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吊起,那神情颇为猥琐,再不老实说,就要往下看了啊! 三娘的脸又冷了下来:“你还是莫要知道为好!” 方徊摇了摇头道:“既已救下你,我已经脱不开干系了。作为你的恩人,自然想帮忙帮到底!你可以看到,我这边还有亲人和兄弟,一个不慎,会累得他们也有杀身之祸。” 三娘脸上现出了疲倦之色:“休要再聒噪,对你没好处!我困了,你且出去吧!”说罢转过身去,将布衾蒙在头上睡去了。 方徊无奈得隔空点了点她,摇头出了门。 这时代没有创可贴,他对嘴唇上的伤也无可奈何,只得敷上了药了事。 吩咐了暖儿将三娘的劲装黑衣收藏了起来,免得官兵来查到,那就麻烦了。 街上已经寂静了不少,跑堂伙计打开了店门,探头向外看了看,见有不少人在街上探问情况。一队队官兵不时的跑过,有相熟的便告知他们流贼逃的逃,死的死,现在正全城收捕漏网之鱼。 “直娘贼,不过是想借机敲诈罢了!区区几个流贼值得满府城扫荡?”伙计嘴里嘟哝着,朝正下楼的方徊看去,“大官人的嘴巴,这是……” 方徊走下楼才道:“被大虫咬的!” 伙计撇了下嘴:“大官人莫欺小的,府城哪来的大虫?若是被大虫咬得,那张大口岂不是将人都能吞了,怎会只有这么点伤!” 方徊哈哈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没听说过女人是老虎吗!” 伙计登时会了意,两人同时一阵银荡的笑。 路过的一个兵卒被惊到,转向朝店里走来,老远便喊:“兀那汉子,笑个鸟!快滚过来让大爷瞧瞧是不是流贼!” 第二十九章 官道 那兵卒走路一步三晃,显然是吃了酒,“仓啷”一声拔出腰刀,指向方徊:“你这厮笑个甚,贼眉鼠目,举止不端,定是流贼!!快快束手就擒,与俺到衙门走一趟!”说罢便要欺上前。【ㄨ】 方徊忍住了怒火。老子一表人才,你的狗眼看错人了吧,这伙计才是一副贼眉鼠目猥琐的模样。 虽然伙计猥琐,这时候却站了出来,赶紧上前陪笑:“兵爷息怒,这位客官绝非流贼,在店里留有路引、籍贯。他与小底绝不敢笑兵爷,慢待之处望多担待些个!”低头哈腰、满脸谄笑,做伙计也不容易。 “哦?”兵卒睥睨一眼方徊,又看了看伙计,两只眼睛转着,像觅食的老鼠,“果真如此?不过任你伶牙俐齿,也休要狡辩!” 伙计缩头咽了口吐沫,无奈的看向方徊,眨巴着眼睛。 方徊深吸了口气,这按捺不住的暴脾气,差点就想一拳砸在那个无耻的兵卒脸上。领会了伙计的暗示,只得乖乖的摸出一两碎银来,递与那兵卒:“小的实乃良民,非是流贼,还请哥哥明察秋毫!” 那兵卒顿时口水就要流出来来了,接过银两,两只眼睛直直的看了许久才纳入怀中。作为下禁军,一个月也不过三贯的俸禄,也只够买一石米,而此人一出手就是一两碎银,入他娘的,恁地阔气!于是大力的拍了下方徊的肩膀,满嘴酒气、唾液横飞:“兄弟啊!哥哥吃醉了酒,这才看花了眼,兄弟这般人物岂是那些腌臜泼才能比的!若非今日哥哥尚有要事在身,定与兄弟痛饮三百杯!告辞!”说罢,收起腰刀,抚着怀中的银子径直走向下一家店铺去了。 “俺呸!甚么东西!”伙计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痰。 方徊也一肚子的火,平白无故被敲诈了一两银钱,虽说他银子很多,却也扛不住泼水般洒出去。 又在客栈消磨了些许时日。 天气愈来愈热,偶尔的蝉鸣宣示着夏季进入巅峰。 三娘的伤基本痊愈,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伤口愈合很快。倒是方徊,受进了苦楚,嘴唇沾不得水,伤口反反复复,不过也终究结了上痂疤。 期间客栈被禁军搜捕了一番,方徊又不得不使了些银钱打发过去。 兴仁府已放开了城禁。抓捕了半旬,兵卒闹得满城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每日皆有人到衙门口告状。知府这才下令停止搜捕,城中百姓总算松了口气。 城禁已开,方徊着二猛雇了辆牛车,一行人乘牛车出了城。 城外官道两侧有许多腐败不堪的尸首,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被砍成好几段、支离破碎,其中有不少幼童、妇人和老人,绵延十几里,也无人收尸。 不计其数的绿头苍蝇密密麻麻的叮在尸体上,“嗡嗡”作响。乌鸦成群的盘旋、落下,“哑哑”的叫声此起彼伏。偶有野狗拖着鼓囊囊的肚子穿来穿去,两只发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牛车,旋又迅速奔入林子里。 这情景对于方徊他们来说不啻于人间地狱。谁也没见过尸横遍野的凄惨模样,每个人都不寒而栗,臭味袭来,不由得作呕。 杨青早已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暖儿也是脸色发青。方徊与二猛也是战栗不已,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两位老人倒是很平静,经历过饥荒,天灾人祸见得多了,终归一声叹息而已。 三娘盯着那些尸首发呆,泪儿在眼眶打转,嘴唇哆嗦个不停。 “这些人娘子都认识?”方徊指着路边。说完就觉得这是废话,这些时日里,三娘告知了她的身份。她原是郓城县苏姓大户人家出身,八岁时父亲被诬告与所谓的梁山贼寇勾结,一家人被投入狱中。她父亲是读书人,罪名不至死,怎奈观察使杜公才垂涎苏家上千顷良田,加之上能通天,时有清海镇节度使宦官杨戬(不是二郎神,是个太监)设立“西城括田所”,那通判原是个胥吏,正是他献计与杨戬,制定法令求取老百姓的田契,从甲到乙,从乙到丙,辗转追究,直到没有证据,就推测土地的产量,增加租赋。从汝州开始,慢慢地扩展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搜求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塞的地方,都勒令百姓租佃。租额确定后,土地虽被河水冲荡,不能耕种时,租额也不减免。因此那胥吏杜公才被拔擢为观察使,名为监察济州,实为代杨戬刮取民脂民膏。苏家人被关押了半年之久,苏三娘父母、兄妹在狱中相继病逝,只剩下苏三娘因得一老狱卒的可怜,被救了出去,送到县城外的一处尼姑庵,为一尼姑所收留。苏三娘本没有大名,只有小名三娘,教授武艺的师傅以她的父母姓氏,给她取名叫苏黎,后面的事情她却没有讲出,按方徊的推测,估摸她是加入了梁山义军,义军被剿灭后,她与义军余党在梁山泺附近继续造反。而眼前尸横遍野的流民应该算得上官府眼中的流贼罢! 三娘点点头,不觉间泪如雨下。 暖儿看得心酸,扯着她的手安慰她。两人这些时日关系越来越近,三娘也渐渐的打消了心中的敌意,二人几乎无话不说。 方徊将车帘拉下,虽然车里闷热,却再也不愿看到这种惨景,何况臭气熏人。又吩咐车把式快些赶车,速速经过此地。 车把式口鼻罩着麻布巾,绕是如此,也差点熏晕了过去,若非方徊出的钱财多,他怎么也不会走这一遭。 “大官人,且忍耐些许时间,待未时便能到定陶,如今往东的官道不好走啊!小底奉劝官人,到了定陶,莫要再往东去!”车把式大声说道,声音闷闷的。 方徊只是嘱咐他快些赶车,少不了他的酬劳。 从兴仁府济阴至广济军定陶约摸五十多理的路程。沿途的村寨稀稀落落,午时炊烟袅袅,鸡犬相鸣,仿似一片安宁。 行至兴仁府与广济军交界处时,沿途的愈发荒凉,大片的茅草被拔出,早已干枯,似乎被流民采食过。 突得,牛车停了下来。车在穿来剪径的惯口: “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要说半个不,管杀不管埋!” 我X……,打劫就打劫呗,能不能换个词!方徊在心里一阵痛骂! 车把式哆哆嗦嗦的滚下车,跪下哀求道:“各位好汉,放过俺吧!俺家有老母女儿,就靠牛车过活!各位好汉,要劫就劫车内的官人们……” 我X??方徊、二猛、杨青同时骂了出来。 杨青就在车门处,一时激愤跳下车去,狠踹了车把式一脚!待看到四周的流匪持枪夹棒、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骇得忙不迭的钻入车里。 “车内的汉子,速速滚出马车,交出钱财,不然的话,荒野便是尔等的葬身之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车内。 方徊正思索对策间,苏黎却眼睛一亮,这人声好生熟悉! 第三十章 小李广张荣 苏黎心中一震,眉目处露出惊喜的神采。她亟不可待的跳下牛车,跳下的瞬间,一支长箭“嗖”地破空而来,夺地一声刺嵌入车辕上。 苏黎此时更加确定了,必是大哥他们一行人。 而方徊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为她贸然出去担心,闷声喝了一声:“酥梨!快快回来!”自从得知她叫苏黎,方徊就戏称酥梨,反正都是一个音,料她也不晓得其中的调戏。 听到箭声,他就意识到不妙,猫身快步走出车厢,见她安然无恙才略为放心。还未松口气,又一支无羽箭破空而来,长箭破空“呜呜”作响,直奔面门! “大哥!不可!”苏黎惊叫了一声,心中暗道不妙,方徊怕是凶多吉少了。她知道自家大哥的箭法,几乎百发百中。 射箭的汉子站在二十步开外,即便如此,箭势极为迅猛,若不是朝自己射来,方徊都忍不住要称赞一声。此时心中一阵郁闷,怎么老是被人打面门呢,可怜俺这英俊的脸! 危险迫在眉睫,好在方徊是习武之人,目光如电、身手敏捷,反转身来,用背部捱得这一箭。 “大哥!”“徊哥哥!”“徊哥儿”车上的二猛、暖儿、杨青从车窗看到这一幕,不禁异口同声喊叫起来。 苏黎脸色苍白,一行泪水竟流了下来,恩人!我对不住你! 这厮虽然轻浮,萍水相逢却救了自家的性命,也算是个好汉。而此刻他却被自己的弟兄给射杀,于是心中既是愧疚,又是难过。 然而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方徊似乎没有被射死! 他正在反手拔箭支! 箭支上没有血! 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大为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方徊晃了晃手中的箭道:“我有金刚不坏之身,区区一支箭能耐我何!” 苏黎瞬间破泣为笑,看着他得意的模样,不由得轻哼一声。 射箭的汉子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因为他知道,这个距离,即使身着步人甲也可以轻松穿透,给以致命一击。而这厮竟安然无恙,实在是费解,莫非是有法力?他脑中有一个念头浮起,那就是再来一箭。 当然,方徊没有什么所谓的法力,同众人一样,都是肉体凡胎。只不过是他将银两均匀的绑在了腰背上,有银子挡着,箭支自然射不穿。 “三娘?”张弓搭箭的汉子惊喜的喊了一声,方才快饿昏了,他急于劫车,所以此时才注意到三娘。自从劫囚失败那日,众人一番苦战终于从济阴逃出生天,却是折损了许多兄弟,包括众人喜爱的三娘。两路人马最后只逃得一路。当时三娘以知县为质赚开了城门,欲留在城内断后,谁料大批官府援军从城外赶来,堵住了南门,以至于三娘这路人马身陷城内。余众以为这路弟兄早已被俘被杀,有心再次入城营救,奈何官兵穷追不舍,一直逃到兴仁府与广济军交界才得以摆脱追杀。待聚拢了余众,发现总人数已不足五十人,而入城劫囚的精锐只剩下十多人。如今看到三娘安然无恙的出现,自然十分的震惊、激动。 “大哥!正是三娘!”苏黎回了一句,兴奋的跑了过去与众兄弟相认。 好一阵寒暄后,三娘开始啜泣起来。这路兄弟只余她一人活着,其他的皆被官兵剿杀,包括劫出的那十二个人,人头在当场被砍了下来。原本苏黎不欲独活,然而众人一致掩护着她,希望她能逃出去给这路弟兄留个活口,以后给他们报仇。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拥着她突围,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当下心一横,猱身飞跃跳出包围圈。刚攀援上屋顶,背后便吃了一箭,忍痛奔行了许久,才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屋檐边上。 “这群狗官兵!待咱们重整兵马再杀入济阴,定要屠了全城为弟兄们报仇!”矮汉子目眦欲裂,将手中的朴刀狠狠的插入地中。 周围的汉子们亦纷纷表达自己的愤怒,更多的人眼角流出了泪来。 “唉!当年哥哥曾在时,领着你我兄弟们纵横两路之地,何等快活!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如丧家之犬,几无立足之地!”持弓的汉子哀叹一声,“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为今之计,得寻一处安稳处落脚,先休养一段时间,再想辙多招些人马!” “难!济州、东平府的官兵尚未散去,我等若回梁山怕是自投罗网!”青面汉子跟着叹气摇头。 矮汉子嚷声道:“京畿路怕是难以通过了!不如弟兄们就近攻下一处寨子,也能将息一阵子!” 青面汉子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咱们几十人想攻入寨子怕是不易!若是久攻不下惹来了官兵,就要全死在此处!” 矮汉子跺跺脚:“就知道你这厮怕死!老子可不怕!” 青面汉子憋红了脸:“入娘的才怕死!俺都是为弟兄们着想……” …… 一时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惹得众人烦躁不已,既然劝不得,只得由着他们吵,纷纷堵着耳朵躲到远处避开。 持弓的汉子素知二人的德行,一言不合就要大吵起来,也不理会,对三娘说道:“三娘为谁所救?可是那戴方帽的汉子?” 苏黎看了一眼倚靠在车辕的方徊,点点头:“正是此人!若非他施以援手,我怕早已死在城里!”当下将获救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这等好汉,俺要去会他一会!”持弓的汉子边说边走向马车。 方徊已知道苏黎与那些剪径贼匪是一伙,他在法场上见过为首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个矮汉子。见他们起了争执,不禁轻蔑的说了句:“乌合之众!” 持弓汉子稳步走过来让他心生警惕,他缓缓放下抱着的双臂,如临大敌。毕竟对面是个杀人无数的反贼,他不得不谨慎。 这时才将那汉子的容貌看个仔细,脸上棱角分明,虎目灼灼,颇有豪杰的气概。 那汉子也在打量着方徊,有种莫测的感觉,当下也不敢小觑,既然三娘为他所救,心中自然甚为感激,抱了抱拳道:“这位好汉,义妹得好汉相助才得以活命,在下替义妹多谢救命之恩。另外,方才冒犯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敢问好汉姓名,在下与舍妹他日也好回报恩情!” 方徊心中松了口气,好在是个讲恩义的反贼,不像后世人用恩将仇报的心理看问题。当下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方,单字一个徊。适才见好汉箭法甚是了得,不知姓甚名谁?”这群人从梁山而来,宋江部二次反叛早已覆灭,此人箭法倒像传说中的“小李广”花荣。 那汉子的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反而脸上挂着惭愧的神色,也没有隐瞒身份,直爽的回答:“在下张荣,箭法着实稀疏平常,倒让方兄见笑了!” 听他说是张荣而非花荣,心中颇为遗憾,也许梁山泊并没有此人。 正遗憾间,突然想起自己曾向许多人打听过张荣其人,急忙问道:“你说你是谁?张荣?” 张荣愣了一愣才笑着道:“正是在下!” 第三十一章 问策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有着出众的箭法,带领着一群为数不多的好汉杀入府城,心里确定了他就是历史上人称“张敌万”的张荣,方徊心中一喜,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颇为削瘦的汉子,勇武而知礼节,在这个年代颇为难得。 张荣被他看得不自在,抱了抱拳道:“敢问方兄如何知晓在下姓名?” 方徊这才收回视线,笑道:“不可说,不可说。非我自夸,我通晓占卜之术,天文地理颇有所成。我不仅知张兄姓名,我还知乱世将至,张兄必将有所作为,成为留名于史的良将!” 得了夸赞,张荣面无自得之色,摇摇头道:“已为贼身,再难为朝廷效命,若再受招安入了朝廷,非俺所愿!何况在下出身卑微,也没有大的志向,着实稀疏平常,何来良将之说!只是不知方兄所说的乱世是什么?” 方徊再打量了他一番,心中叹道,此人到底是缺少一些见识,只能成为将才,而非帅才,没有大局的意识,看不出如今大宋的危机。他略为思索道:“金军必会南侵,时日已不远,京畿府州诸地将战火不息、民不聊生,这便是乱世,如此,张兄该如何自处?” 张荣面色微微一变,低头沉思了一会才道:“若是鞑子敢来犯我大宋,且不说官府,俺张荣拼却这条性命也要将鞑子赶出大宋去!” 方徊摇摇头:“难矣!金兵凶悍之至,远非你我所能想象。若是以人数计,无不是以一挡百,何况金军多骑兵,骁勇善战,我大宋步卒着实难以抵挡,拼了性命也是白白送死!” 张荣自然知道金军骑兵的厉害,传言里万余金兵大败七十万辽军,实在是让人震叹。若真的进攻大宋,怕是无人能挡住。不过他潜意识里觉得金军不可能打到这里,所以心里倒没有什么紧迫感,真正让他紧迫的是当下如何逃离此地。于是说道:“那些事情时日尚早,方兄也能看到在下与众兄弟的境况,眼下进退两难。俺们兴仁府闹出了乱子,官兵正四处搜捕追杀,拦住俺们西去、南去,而东面广济军官兵截断了俺们的退路,为之奈何!方兄还是速速离去,莫要被俺们连累才好!” 方徊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一凉,暗叫不好。沿路除了他们几人,没有别的行人,各个村寨禁闭门户,当时感觉很奇怪,却不知道哪里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济阴开了城禁怕是一个陷阱,他们几人出了城门后很有可能被官府盯上了。 “不妙!”方徊攥紧拳头急道,“张兄,怕是此刻官兵就在附近了!”说罢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张荣瞬间冷下来的目光。 张荣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急促的吹了三声口哨,附近的人迅速围拢了过来。 “大志、王兴!”张荣满脸严肃的喊道,“你二人领几个弟兄速速探查周遭有无官兵。若有,尽可引入密林。” 青面汉子叫杨大志,矮汉子叫王兴,二人听到三声哨响就停止了争吵,同时抱拳领命,领着几个兄弟往四方散开去。 “众位弟兄入林埋伏!”张荣安排好手下兄弟,转眼看向方徊:“方兄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方徊自然能感受得到张荣语气里的质疑,对于这些造反的江湖人来说,每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一个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张荣此时怀疑他是官府的细作,这下的确是有理说不清了。若官兵真的在附近,自己就坐实了这个身份,这样的话,首先就会被张荣他们干掉,方徊心中不由得一阵憋闷、愤怒。 “大哥,不可!若是让他们此刻离去,岂不是害了他们!”苏黎听到张荣想要逐方徊他们离开,大吃一惊,怎么说方徊也是自己的恩人。 张荣满脸的决绝,为了众兄弟的安危,只好如此了。 方徊冷笑一声,无奈的摊了摊手:“入林的话,众位好汉就要变成烤猪喽!” 张荣领悟的很快,看了看茂密丛林,有不少松柏和枯草,果然一把火就能烧起来。脸上一阵冷汗,娘的,差点害死众兄弟了! 然而不入林的话,怎么敌得了官军的军阵呢。造反的时日久了,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家兄弟各个好身手,放单单挑的话,一个可以连战数十个,可是群殴却是不敌,总有气力使不上来的感觉,往往相同人数的官兵就能把他们杀个大败。 娘的!天要亡我张荣了吗!他吐了口唾沫,两眼向四周逡巡扫视,心中烦闷不已。 天空乌云渐起,入娘的太阳躲了起来。 “若官兵围来,方兄可有妙计退敌?”张荣虽然怀疑他是官府细作,却也抱着希望,不得不硬着头皮寻求帮助。众人里除了自己擅长计谋,其他弟兄都是四肢发达、只知道杀杀杀的货色,也指望不上他们,现今只有指望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了。 方徊皮笑肉不笑,眦起白白的牙齿。 张荣与苏黎面面相觑,这家伙在干什么?以为他有了好计策,二人抿起嘴唇满怀期待。 “阿嚏!”方徊感到舒服无比,抹了把嘴才道:“投降……” 话未落音,张荣与苏黎的脸色难看起来,娘的,妙计就是投降? 张荣正想发作,方徊的话继续响起:“那是不可取的!可选敢死之士,闹出声势,将官兵引开,这样其余人等自可以安然逃离!” 张荣张大嘴巴盯着自鸣得意的方徊,这就是你的计策?娘的,大爷早就想到了! 正想跨前一步斥责,方徊又说道:“这只是下策!”一句话差点让张荣闪了腰。 入娘的!能不能不要一句话分开说!张荣摸了摸腰:“上策是什么?” 方徊瞪了他一眼,老子还没说中策呢,就问起上策来了,能不能按流程来! 咽了口唾沫,方徊眯着眼睛道:“上策就是周围压根就没有官兵!” 天杀的啊!张荣登时绝倒在地。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十二章 放火跑跑跑 “大哥、大哥!一里外果有百十个官兵!”王兴小短腿飞快,往回奔来,远远的把其他探子甩在后面,“大哥拼了吧!” 抹了把汗,张荣面色发白,狠瞪了瞪方徊,想斥责他引来了官兵,但是却骂不出口,毕竟他算是救了苏三娘一命,官兵近在咫尺,现在也不是寻他晦气的时候,即使怀疑他是官府细作。 “呸!”张荣踹了一脚气喘吁吁的王兴,“不就是百十个官兵吗!吓成这个鸟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他娘的!” 王兴抚了抚吃痛的屁股,龇牙咧嘴的喊道:“对!就是杀他娘的!大哥冲在前,兄弟们必会紧跟大哥的步伐!”他抹了把汗,掏出水囊牛饮起来。 “不过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张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腹中饥饿感越来越严重,直直的感到身体发飘,不是不敢拼命,实在是没多少力气杀将上去了。 又转头问方徊:“方兄的中策是什么?” 方徊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张荣一阵眩晕,数了数头顶的星星,半晌才道:“何时?” 这时,其余探子弟兄纷纷撤了回来,不约而同的喊着“官兵杀过来了!不到三百步了!” “正是此刻!”方徊虎躯一抖,从怀里探出个方形铁头的玩意出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轻轻按了一下那个物事,只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方徊讪讪的咳了几声,又背着风念起咒语来:“妈咪妈咪哄!”一声清脆的响声再次响起,随之而起的是那物事上的火苗! 众人大惊!怎么回事!这物事又非火镰,怎地能生出火来! 只见方徊点着了枯草,茅草地上瞬间烧起了熊熊大火。这一大片区域的茅草早先被流民拔起食用,以至于形成方圆一里的枯草地。加之风力不小,所以火起的很快。 “卧槽!都火烧眉毛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分开放火!”方徊收起那个神奇的物事,冲着围观的众人大骂。 “放火!放火!”众人哄闹着四散开来,藏在树林中的人也纷纷跑出来放起火来。 二猛、杨青也跑出牛车帮忙。 一条长长的火带顺风迅速的往前吞噬开来,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呛得众人不住的咳嗽。 “嘿!够那些丘八吃一壶的了!”张荣往后躲了十多步,避开呛人的烟雾。 半边天空红通通,天空下一阵阵惨叫声。 “直娘贼!反贼放火啦!快跑啊!啊!” “唉哟!俺的眼睛!天杀的反贼啊!” “……” “成了!成了!烧死这些丘八!”矮个子王兴兴奋的跳脚大喊,只是蹦了几下也没有火苗高,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张荣满脸敬畏的看了一眼方徊,心道,这人莫非是火神下凡,怎得变出火来,莫非是那物事有神迹? 许多人亦是兴奋异常,互相告知正是方徊凭空生出火来,如此这般才轻易的阻了官军的路!于是众人纷纷崇拜的盯着方徊。 苏黎也是一双感激的眼睛盯着方徊,眼神里还包含着别的东西,原以为自家大哥张荣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允文允武的好汉,没想到泼才般的方徊也是个会使计策的好汉,心里对他的好感越来越浓。 方徊自是享受这崇拜的目光,得意的揉了揉鼻子,却不想手上的草灰涂抹到了脸上,成了一只大花猫。 他举手高喝一声:“弟兄们!”雄浑的嗓音扫过全场,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各个摩拳擦掌,等待着他下一句话。这个好时机,趁着官兵大乱,完全可以冲杀一场。许多人一想到官兵身上的吃食、盔甲以及兵器就两眼发光,蜡黄的脸上泛起红晕来。 只见方徊右手向东一挥:“战略转移!快撤!” “啊?”众人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不是要杀官兵么?老子都准备好让官兵鸟朝天了,如此良机竟然要跑? “噗通!”一声,张荣栽倒在地。 一旁的弟兄急忙将他扶起,纷纷问怎么了。 张荣打个嗝道:“呃……饿的!” 方徊可不管他们了,你们这些撮鸟想打就打吧,老子要跑路了! 喊上二猛、杨青,往牛车跑去,临时不忘给苏黎一个眼神,见苏黎为难,只好闷头继续跑。 车把式早先被二猛打晕在地,依然躺在车旁,不知是不是在装死,几人也不管他了,迅速上了牛车。 方徊刚踏上牛车,却没想到车把式迅速的醒转过来,抱住方徊的大腿哭喊道:“好汉,俺知错了!俺不是人!带俺一同走吧!”这厮显然明白了此时的状况,若被抛下也许会被官兵当作强人杀掉。 “哼!你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老子高价雇佣你,你却出卖我们!若不是我心善,定斩下你的狗头!”方徊拾起牛鞭抽在他身上,“快些滚吧!你的牛车老子征用了!”说罢扔与他一锭银子,一鞭抽在牛屁股上,老牛车慢慢悠悠的启动了。 “大官人!大官人!小的知错了……”车把式一路追着牛车,一路不停的道歉,身后快哭出了一条河来。 “大哥!我等该如何是?!”苏黎忘着远去的牛车,急切的问张荣。 张荣却是犹豫不决,眼前正是难得一遇的杀官兵的好时机,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为死去的乡人报仇。想起死难的弟兄以及跟随的乡人,他两眼就红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三娘,你说大哥是不是错了!”张荣忘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大哥无能,原想带着你等去往兴州投奔史大哥,却不料陷入了如此惨境!你说大哥是不是错了!”张荣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造反十年来,他看不到希望,哪怕丝毫的希望。 苏黎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酸,眼角湿润了,她一向视张荣为亲人:“大哥!错的是无道的朝廷!是这不仁不义的老天!” 闪动的火光不断的映在她脸上,两只大眼睛裹着一层雾气。 “大哥!方兄弟曾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娘觉得当下应该速速离去。大哥!我知道兄弟们都想报仇,三娘不怕死,也想杀尽官兵报仇!可是,弟兄们只剩下这些人,若是死光了,以后还有谁为他们报仇!大哥!”苏黎终于忍不住,一行清泪流了出来,泪珠从脸颊滚过,有灼热的感觉。 张荣望了望流泪的三娘,又环顾了周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弟兄们。他们都在等他的决定。几年来,他们对他的命令一向是毫不犹豫的执行。因为他是他们拜把子的大哥,他是他们的亲人! 他痛苦得闭上了眼睛,紧攥着双手,手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猩红的血便一滴滴的落在草地上。 “兄弟们!走!”他突然睁开眼睛大吼一声。 第三十三章 草民 张荣一行五十多人一路追着牛车,奈何疲累饥饿,走走歇歇,距离越拉越远。原本张荣打算往北去,与苏黎商议一番,觉得还是跟着方徊比较好,因为此人的确有些神鬼之策,最主要的是他有吃的,比如那头老牛。 “弟兄们,加快步伐!追上了,吃牛肉!”张荣吞了口唾沫,大吼一声,酸痛无力的脚步加快起来。 众人听到牛肉,纷纷口生涎水,咬咬牙紧跟张荣的步伐。 “啊?大哥!杀牛是要杀头的哇!”一个弟兄舔着嘴唇忍不住问道。 张荣没搭理他,倒是王兴大力一脚踹在那位高大的汉子身上,却不想被反弹了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登时气恼着大吼道:“杀你娘的头!你王爷爷俺迟早要杀入皇宫,取狗皇帝的鸟头煮了吃!” 高大的汉子俯视着王兴,满脸委屈,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造反的反贼。 傍晚时分,乌云渐去,夕阳西下,天空红着脸很快隐没在黑色的夜里,一颗颗星星眨巴着眼睛相继从天幕中跳出来臭美。 夜空下,一堆篝火燃烧着。红红的火光将一群人笼罩在内,这群衣衫褴褛的人正与一个人对峙着。 “想吃牛肉?可以!”方徊不时的往火堆里扔树枝,火苗被扰得晃动不已,“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后听我的!只要跟着我,保证你们天天吃肉!” 一说起肉,这群饿坏了的反贼口水“啪啪”往下流,眼睛红红的,如饿狼般。 王兴握紧了刀,怒瞪着方徊,嘴里呵道:“凭啥听你的!俺们有银子,俺们可以买!”他虽然恨不得上去抢牛,却顾虑到一旁的苏三娘,只得压制心中的冲动。 杨大志平时不那么冲动,而此时看向张荣忍不住低声道:“大哥,直接抢来了事,兄弟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饿死了!大伙并肩子上,这厮就是三头六臂也拦不住!” 张荣很少劫掠民财,即便是白天劫道,也是为一帮弟兄怂恿所致,也是因为太饿了。此时,他颇为意动,十步开外的肥老牛的屁股不断的扭动,正挑逗着他们,只要十步,就可以饱餐几顿,足够他们支撑几天了。 抢还是不抢?不抢的话,要么饿着肚子,要么以后推那厮为头领。不过,一个外人怎可做得了他们的头领,即使是那一把火救了他们,也不让人心服。毕竟官兵是那厮引来的。抢的话,怕是恶了三娘,好歹都是重义气的好汉,三娘的恩人自然是众人的恩人。张荣暗暗叹口气,一时犹豫不决。 一时间,气氛愈发的紧张。方徊扫视着众人,众人紧盯着那头牛。夹在中间的苏三娘更是左右为难。 处在最外围的车把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对峙的众人,心里颇为无奈。自家的牛却不干自家鸟事,被别人分赃了。见他们神色严峻,吓得缩回了头,蹑手蹑脚的往牛车边靠拢,没想到撞在看牛车的二猛身上。 二猛以为他想要偷牛逃跑,一棍子又将他敲晕了过去,目光继续紧盯着火堆方向,绷紧了身子,只要那些反贼发难,他会立即冲上去。 火光映照在方徊的脸上,时明时暗,五月的天气燥热不堪,他脸上的汗水啪嗒个不停的掉落,纵使如此,他依然用轻松的神色应对当前的局面。有时候,未必是发狠才能解决问题,比如面对一群快饿疯了的狼。 牛,肯定暂时是不能杀的。否则那两个老头和老太太走路就费劲了。 “二猛!”方徊直接喊道,“将那些干粮拿出来!”他们出城的时候备上了些炒面、炊饼以及一些腌肉,只可惜因天气较热,没有准备太多。 二猛犹豫了半刻,终于不情愿的入车拎出两个大布袋,又慢慢悠悠的走到方徊身旁,将布袋扔在地上。 一群反贼见到两大袋子的干粮登时两眼放光,各自吞咽着口水,骚动不已。 王兴更是兴奋,扔下朴刀便冲了过去。 接着,他的身影便飞了回去。 自然是被方徊大力一脚踹回原位。 “想吃?!先拜我做大哥!”方徊收起那副轻松的神情,一脸冷峻的模样,“不服的上来打将一番!打得过我的,不用拜也可以吃!打不过的必须认拜我为头领!” 打你娘啊!王兴呻吟着从地上爬起,第一次被人踹飞的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惊悸,在半空中时,那种感觉让他很不安,直到落地才感到踏实。抚着吃痛的臀部,望了一眼大个子张荣,想想还是身短好。听到方徊的说话,这才想到自己被他一脚踹飞,这等耻辱让他满脸臊红,心中怒道,打你娘啊!拜你娘啊!若是俺吃饱了饭,定将你这厮打的你娘都不认识! 张荣怒火中烧,只不过火气刚盈胸,脑袋里便一阵阵眩晕,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苏黎极为气恼,这人就是趁人之危,一个外人妄想坐头领!若是众人恢复了气力,必会杀了他!何况除了自己,众人哪里还有气力打! “方徊!”苏黎气冲冲的喊道,“我等买了你的干粮如何?” 听到苏黎的声音,方徊转头看去,神色登时变得无限温柔,好美的苏三娘!气恼的模样也是这般迷人! 苏黎看到他色眯眯的模样,立刻臊红了双颊,心里一阵混乱,满脸窘迫不知所措。 “三娘,不是我为难你们,而是为你们担忧!”方徊收起那副状态,转换成恳切的说教,“你们告诉我,造反为了甚么?” 方徊的眼睛看着苏黎,又转向张荣,继而扫过全场。 一时间,众人突然想不出为何造反了! 良久,一个高个子闷声答道:“俺家的田没了,爹娘也饿死了,俺为了吃饱饭……” 接着又有人答道:“俺婆娘被县丞抢了,俺要杀了他!” 于是众人纷纷说出各自造反的缘由和目的。有失手杀人的、有家破人亡的、有逃税的、有被县吏冤枉的…… “俺原是梁山泺水边的渔民,官府禁绝捕鱼,没了活路,就带着一村的乡人杀官造反!”张荣也开口回答。 最后只剩下王兴不肯回答,身旁的人捅了捅他问道:“王矮虎,你呢?”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王兴身上。 王兴瞪了一眼,脸上不禁出现了臊红,半天才磕巴的说道:“知县府上的女郎与俺郎情……哦……妾意、眉来眼去……” 刚说到这,众人狂翻白眼、嘘声阵阵,三寸丁又在吹牛了! 王兴满脸涨红,瞪遍全场继续道:“怎奈知县相公从中阻隔,大好姻缘生生给断了。俺气不过,便将那女郎……俺只得逃出县去、落草了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可恶的是这厮隐去了最精彩的部分,纷纷要他补上那段话。 方徊鄙夷的看了王兴一眼,这厮竟是个XXX,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可看出,一口一个“女郎”的尊称,这厮应该是知县府上的小厮,如今依然念念不忘,可见用情之深。 “呸呸呸!你们这群挨千刀的!俺王兴岂是那种腌臜小人!俺只是亲了一口女郎!气死俺了!”王兴跳脚大骂,“俺都没够着,只亲在了女郎的肩上!”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个个笑得四仰八叉。 连角落的老牛都“哞哞”的叫个不停,前蹄踩动不已,一蹄踩在车把式的跨间,刚醒转过来的车把式再次晕了过去。 方徊摇了摇头,强忍住笑意:“好了!众位弟兄皆是落魄之人,说来道去,皆是官府无道,才不得不走上这造反的路!家破人亡,远走他乡,亡命天涯!”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将大笑中的众人惊得冷静下来,长长的落寞挤走了短暂的欢愉,众人脸上瞬间皆变成了哀伤和恨!一幕幕过往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却越来越远。 “你们的亲人!他们如今在何处!他们在为奴为婢的苟且偷生,他们在冤屈难伸的埋尸荒野!你们的仇人,如今在何处!他们正高高在上的作威作福!他们正磨刀霍霍的赶尽杀绝!”方徊大声喝道:“你们的乡人被杀的人头滚滚,尸体累积成山!你们的兄弟姐妹被锁链紧箍住脖子,被人踏在地上,刽子手大笑着说:‘看!这就是贱民!这就是反贼!’”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恨啊!如熊熊燃烧的火堆,在他们眼中不断的放大。每个人眼睛红红的,目眦口裂,满脸的皱褶如同身上破烂的衣服,泪水流出犹不自知。 忍耐,为了活下去;造反,为了活下去。从被人任意欺凌的贫贱到被人肆意宰杀的卑劣,都脱离不了在地上刨食,在地上爬行的命运。天是谁的天?地是谁的地?天地之间哪里才是立足之处? 他们想不通,这天地是怎么了?锄头无用,刀剑何凭?只不过被死死的压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新骨换旧骨,旧骨了无痕。 恨啊!又有何用!这血肉筋骨都只不过是土里的一层泥。 张荣感到很迷茫,很绝望。造反十数年来,第一次这么感到无能为力。他颓然的坐在地上,盯着一颗颗绿草,倏然一声长叹:“俺还不如它们吧”。 第三十四章 收服 贱民,反贼。每个人都被这样的字眼深深的刺痛了。 命如草芥!他们此刻深深的领悟到什么是卑贱,什么是羞耻。 活不下去就造反,造反后被镇压,何曾脱得了这层卑贱的皮囊。一个又一个的贱民加入造反的队伍,一个又一个的反贼倒在官兵刀口下,一直支撑着他们的精神支柱——造反报仇,如今显得多么无力,多么脆弱! 杀人放火受招安,宋江横行河朔、京东两地,受招安了,却又再次造反,结果全军覆没。杀人放火不招安,方腊破六州、五十二县,被擒于清溪帮源洞。 作为宋江部余孽,每个人看不到丝毫希望。几十个人,几十把兵器,又有甚用! “你们是反贼!你们无处可逃!”方徊吼道,“你们回不了家!你们无家可归!因为你们是反贼!” 家? 这个熟悉的字眼再次刺痛了每个人。汉子们忍着眼泪,而此刻再也承受不住,许多人嚎啕大哭。 离乡不过百十里,难做乡梓田间人! “别再说了!俺不想听!你这个贼厮鸟!”有人哭着骂方徊,说罢继续埋头痛哭。 方徊一鼓作气继续吼道:“好男儿,要么站着生,要么跪着死!我来,就是要带着你等洗刷反贼的污名!我来,就是要带着你等铲平世间丑恶!我来,就是要带着你们回家,带着你们荣归故里,回到有双亲和妻儿的家!还你们一个太平生活!只有我!才能让你们堂堂正正挺直胸膛做人!从此不再被欺压,不再忍受饥饿,不再被官府追杀!” 这一句句话语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火光下的方徊昂扬挺立,如同一尊神。 众人双眼红红的盯着方徊。 “但是!想要打败官兵,想要有立足之地,你们必须听我的!只有我,才能将你们打造成百胜之军!”方徊似乎融入了这个世界,极力的拉拢这伙贼人,“我可以给你们饭吃,可以等着你们真心愿意入伙,你们好好想一想吧!” 说罢,方徊将一袋干粮扔到人群中,众人从五味杂陈中清醒过来,饥饿感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每个人都开始疯抢。 方徊撇撇嘴略感无奈:“乌合之众!绝对是乌合之众!” 张荣听到臊红了脸,上去一通打骂才止住哄抢,又着杨大志分配了干粮。 干粮太少,张荣也不过分得半块炊饼,连肉末都让给了他人。他边嚼着馒头边走到方徊旁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多谢方兄大恩!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命都算不了什么,一点吃食算什么大恩。些许委屈更算不了什么,谁让我急公好义!”方徊面无表情。 张荣讪讪的干笑几声,几口吃完了炊饼,用手背抹了下嘴巴才道:“方兄莫怪,我等都是苦哈哈出身,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难免警惕小心过头了。方才听兄弟一番话,心中甚不是滋味。敢问一句兄弟,莫非造反真的没出路吗?” 方徊摇摇头。 张荣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下去。 这时苏黎也走过来坐在一旁,她看了一眼张荣才缓缓说道:“方大哥,不瞒你说,我等是原打算要去兴州投奔史斌史大哥的……” 方徊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心中为之一荡:“史斌是谁?” 张荣见苏黎已说出秘密,干脆也和盘托出:“他原是宋江哥哥麾下的将领,造反后,逃到了利州路,数月前派人游说我等弟兄入伙,欲再次举反旗造反。月初,官府催征夏税甚急,我等终于下了决心,便领着乡人数千人同往利州路。” 方徊拍了拍地面说道:“糊涂啊!数千人之众,千里迁徙,未得官府文书,岂不是形同造反!” 看着眼前的猪头张荣,很想把他打成一个大猪头,这货的猪脑子害死了那么多百姓。方徊叹了口气道:“为何不走水路?扮作商人,分开迁徙?” 张荣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苏黎回道:“原打算走水路的。怎奈月前我们截了艘商船,于是这水路盘查的仔细,所以我们才不愿冒那个风险。原不想带那么多乡人同去,奈何弟兄们不愿抛下家眷……” 截船?这让方徊想起他爹和杨叔多年前被截船的事来。若是杨叔知道,怕会跟这伙人拼命不可。不过,那时候梁山泺一带盗匪多如牛毛,应该与张荣他们无干系。 “如今,你们有何打算?”方徊问道。 张荣苦笑几声:“只有退回梁山,再作计较了。” 方徊点点头:“利州路有秦风、熙河、泾原西军十五万在旁,史斌造反必败。回梁山自然是上策。积蓄力量、缓缓图之。古人云,高筑墙、广积粮、缓称……”方徊立即捂住了嘴巴,说秃噜嘴了。 苏黎觑了他一眼,打趣道:“这个古人着实有谋略……不知此人姓名?哥哥可愿说说。” 方徊干咳了几声,避开话题:“那什么,呃,平心而论,三娘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官兵。” 苏黎摸了摸腰肢道:“若是短兵相接,十个官兵我也不惧。” “若是阵战又是如何?”方徊继续问道。 苏黎蹙起了眉头:“便会陷入官兵阵中,身形和招式施展不开。” 张荣忍不住说道:“俺一直不解,众弟兄都是好手,为何与官兵对战伤亡甚大。俺观官兵,他们只会劈砍、击刺,身手着实一般。”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方徊捡起一根树枝,稍用力折成了两段,“你们且看,这一根树枝就是一个官兵,很轻松就能折断。”他又捡拾十数根树枝聚拢在一起,交给张荣,“张兄且试试,能不能掰断。” 张荣臂力惊人,平时两石的弓都能拉开,自然觉得这捆树枝不在话下。当下用力掰去,只见树枝略有弯曲,饶是张荣使足了气力,手臂、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依然奈何不得。 “啪啪”几声,终于外围的几根树枝断裂开来,而张荣气喘吁吁,已经没力气了。 他嘴里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 “无规矩何以成方圆。只有纪律,也就是规矩方能让军队成一个集体。单打独斗是莽夫,集体作战是群雄!”方徊大声说道,“张兄若信我,我可以在一个月内,将你们数十人打造成百胜之师!” 张荣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见他满脸的坚毅,终于点了点头。他抱了抱拳道:“便作这个约定,愿听从方兄吩咐!” 方徊心中一喜,总算有了几十个手下了,虽然个个都是混蛋,但他相信一个月内一定能驯服这群野驴。 “不过,你们须得听从我的所有命令、吩咐!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军人!”方徊站起来挥起拳头道。 这时,散在四周的众人纷纷聚集过来,目光却盯向张荣。 张荣也站起来,抱拳低头:“愿听方头领吩咐!” 见张荣愿意听命,众人亦一同抱拳行礼:“愿听方头领吩咐!” 方徊笑着抱拳回礼:“多谢众兄弟抬爱!自今日起,方某与众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方某治军,严苛求全,望众兄弟不要哭鼻子哟!”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回道:“敢不从命!” 天亮的很快。火烬余烟袅袅,已是日上树梢时分。燕子飞来飞起,轻盈作舞,倏然落在河边,衔着轻泥飞向远方。 众人吃罢最后一袋干粮,饮了河水,便被方徊催促着排成两列跟随牛车。 张荣与苏黎分为队首,方徊在一侧喊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方徊也很无奈,自己并不懂得练兵,只得剽窃后世军队的练兵法,用军训的经验来训练他们。 众人觉得很新鲜,虽然排成两列不新鲜,但是喊着口号跑步走也分散了行路的疲惫。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让四方......来贺!”方徊望着这数十好汉,又想起即将到来的国仇家恨,不禁唱起这首“精忠报国”。 这首歌慷慨激昂,正符合各位草莽的胃口,众人听得心神不由得一震,跟着唱了起来。 这样的曲儿却不似乡间俚调,煞是好听。苏黎也跟着吟唱起来。 从凌乱的跟唱,到整齐的放声,高扬的歌声传遍旷野。 “没吃的了!”张荣不由得叹口气。 方徊也很郁闷,两袋干粮已告罄,几十个人的嚼口实在消耗很大。他望了望远处道:“有燕子出没,想必附近有村寨,大家加把力,必会有吃食在前方!” 张荣不由得愈发钦佩起来,这方兄弟果然是奇才,竟能从燕子行迹看出附近有人家,当下觉得跟对了人。 “哈哈,吃他娘,喝他娘,老子终于可以抢他娘的了!”王兴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第三十五章 乡兵来袭 广济军陶丘乡余村。 鸡犬相鸣、蝉声阵阵、炊烟袅袅。 清澈的广济河(五丈河)穿过村寨,从远处观来,一片安宁、富足的景象。被千亩良田环绕着的村寨约摸百十户人家。 都保正余清福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歪躺在养和上(宋代被称作“懒架儿”的椅子,没有椅足)。眉眼鲜艳的妾侍挥着秀拳为他捶打着肩。这舒服的劲头让余清福不由得闭起眼睛,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知天命的年纪,大保正换成了都保正,下辖五百多户人家,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余清福也自觉没多大的野心,只想守住这让他满意的位置便足够了,以后的上进便留给子孙好了。 夏收刚过,几千贯的收入让他颇为兴奋。沉甸甸的铜钱放入窖里,枕在卧室的床底下,每日里的睡眠都很踏实。 相对于铜钱,他更喜欢黄白之物,有了这两样物事才是身份的象征,何况受孝敬的恩官更喜欢这两种物事。如今便有白银送上了门。 余清福精神一阵,狠摸一把妾侍的后翘,淫笑着驱走了小妾,望着一身管事打扮的人才正色道:“那汉子果真使白银?” 八字须的管事不住的点头:“保正,小得看得清清楚楚,那汉子兜褡里全是银两。” 余清福眯起眼睛,开始思忖起来:百十石粮食也不过百十两白银,也不知那汉子有多少白物?且去看看,也好将那些陈粮脱了手去。 如今流贼横行,不便领人入寨来见, 两人直走出院子,到了寨子路口,路口站着三个人,被寨兵挡在门外,一个书生打扮,另两个便像是亲随。 余清福迅速的打量了三人,心底暗自鄙夷,如今的行商个个沐猴而冠,穿着书生秀才的衣服四处遛弯。他的眼睛转而留在亲随身上鼓囊囊的褡裢包裹,心中垂涎三尺,该是多少银子哟! 不过他是有涵养的人,脸上并不作异状,当下笑着先开口道:“可是员外要买些粮食?” 书生当下抱拳道:“见过都保正,在下正是要买些新鲜小麦。” 余清福蹙起眉头:“员外若要陈粮,多少俺也能出得了,不过这时鲜小麦却交了夏税……已是不多了。” 书生笑道:“保正直管开出个价来,有多少在下收多少!” 余清福揪着胡子与管事对视一眼,心道这倒是个爽利的人,若真有许多的白银,卖与他又有何妨,事后让寨兵扮了强人,再将粮食劫回来,这帮人听口音也是外乡人,统统解决了,也不惧事泄。 管事见他眼神露出寒光,当下就明白了,这等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做了,对于自家保正来说,你的便是我的,这才是人生一大快活之事! 当下与那人议定了价钱与数量,余清福吩咐了管事拉出两大车的粮食,约摸一百多石,又得那书生的要求,绑来两只肥猪并土鸡十数只,另有炊具等杂物,加上牛车共得白银一百五十余两。 余清福看着那三人赶车远去的背影,心道,这些人看起来像是走私路的盐商。他立即吩咐了管家几句。 于是管事召集了二百余乡兵,一路追赶上去。 王兴等人无精打采的躺在草地上,靠着嚼草根来转移腹中饥饿感,嘴里不住的嚼动,如同一旁吃草的老牛。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远处两个牛车缓缓靠近了。众人精神一阵,纷纷跳将起来迎了过去。 “饿煞俺也!”王兴的速度最快,咋咋呼呼的直扑向两只肥猪。短小的胳膊抱住一头猪兴奋的两眼直瞪,嘴里念叨着:“猪哥哥,不消多时便让你祭了俺的五脏庙,这便是你这厮的造化,且莫怪俺哟!” 哪只那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极为愤怒的哼唧着,将他拱趴倒在地,害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矮虎!莫要玩耍,你与弟兄们搬下黑猪,速速剥皮炖肉!”张荣笑着道,说完还抹了抹嘴角。 方徊拉起王兴,笑道:“以后你王矮虎就做火头罢!毕竟这行军打仗首先就是要吃饱肚子。” 王兴急忙跳开道:“且莫如此!俺还是随哥哥阵前杀敌罢!嘿嘿……”他又拉来一个瘦长的汉子,接着道,“哥哥,杜贵兄弟一向是俺们的火头,做得一手好炊饼,不如此事交与他吧! 方徊自是认得杜贵,他早已记下了每个人的姓名,什么张狗儿、牛尾巴、杨小三、丁粪蛋……一堆土掉渣的名字,让他咋舌不已。 他见这瘦长的汉子颇有些拘谨,笑着问道:“可会杀猪?” 杜贵怔了一怔才道:“俺见过他人杀猪。” 方徊点点头道:“今日你且去亲自操刀,若杀得好,以后你便是伙头军伍长,暂编一人。” “啊?”杜贵也不知是惊还是喜,望了望两头大黑猪和一群吃货,这火头军光棍伍长很是委屈,俺一个人伺候得过来吗! “一人忙不过来的话,人手你可自行挑选,快些造饭!”方徊又补充道。 杜贵抱了抱拳忙活去了。 方徊揉了揉额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五十余人忙来忙去。 张荣凑过来道:“贤弟,在余村可察觉到不妥之处?” 方徊仔细思索一遍,皱着眉头:“有何不妥?量那保正也是一村之保,虽然面露贪婪之色,却不像做狠事的人。” 张荣苦笑道:“贤弟不知江湖险恶。俺观那乡兵衣甲兵器甚新,定不是守寨用的摆设!官不如盗,何况保正与那管事目露寒光,怕是起了杀心啊!” 方徊头痛了起来,宋代乡村自神宗变法以来,保甲法虽一度废弃,却影响颇深,各路的乡村早已形成一个个略有战斗力的小团体。乡兵保丁颇有战斗力,对付个把盗贼起码有自保的能力。 若是那都保正起了劫道的念头,一二百保丁杀来,那就麻烦了。 人怎能这么无耻呢!方徊大呼倒霉,受前世的太平心态的影响,心中竟有了胆怯的念头。前有狼,后有虎,为之奈何。创业艰难百战多,这是人生的第一战……以后怕更是艰难。 方徊心里一番苦水涌动:“这帮腌臜小人,竟打起爷爷们的主意来了。有劳张兄散出几个弟兄先行查探,若真是如此,咱们再作计较!”现如今难啊,自己的心腹只有二猛,听命于自己的寥寥无几,不得已借着张荣的面子分发命令。一路上要多多招纳新人才好。 张荣应声而去,很迅速的撒开了几路探子。 方徊喊来杨大志、杜虎等十人嘱咐一番。众人听得有仗可打,纷纷叫嚷着“杀杀杀”。看着群起激昂的众人,纵然不忍心看到血流成河的局面,也憋着这口恶气,嘴里嘟哝着:“这混沌的世道,真是臭不可言!腌臜不堪!” 一旁的二猛挠挠头,赧然道:“大哥息怒,是俺放的屁……” 余家管事姓管,主管余府的大小事务,也主管保甲里的小事务。领着二百乡兵,一路远远的缀在牛车后面,终于摸到他们的聚集地佐近。他小声对身边一人道:“孙教师,约摸五十余汉子,怕是难吧?” 那被称作孙教师的汉子强忍心中不满,这老厮又在作怪,每次都要阴阳怪气的激将一番,入恁娘,呸! 作为几百人的枪棒教师,一向与管管事不合,说大了是文武不合,说小了是王八蛤蟆打架。可孙教师自认为是做将军的料,而管事,呸,秀才都没考上,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老夯货、尖嘴猴腮的蠢物。 “管事若是惧了,尽可回庄,某可不愿管事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家小便宜他人。”孙教师有脾气,却是一副戏谑的口气。 “你!……教师既然有把握,还不速速拿下这伙强人,嘿!俺可要如实的禀告保正!”管管事气得脸都绿了,娘的,这厮一张利索的嘴,比士子还厉害,看来得让自家妹子多吹吹枕边箫了,保正自会收拾。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哼了一声。见有人向这边摸来,孙教师暗呼不妙,这么快就被察觉了?野草有一米高,伏在地上遮蔽的严严实实,怎会露了行踪? 入娘的,不管了,孙教师大吼一声:“给俺上!”身子奋起一跃,当先一步挥着长枪杀向来人。 王兴耐着饥饿不情愿的受命查探,毛都没有,吃饭的时辰搞得紧张兮兮的。他一路嘟哝着,走了三百余步,收获不小,捉了一只刺猬、两只蝉,吓跑了一只野鸡。 正寻觅猎物间,乍然一声雷响般的吼声震得他发晕,闪着光芒的枪尖直奔过来,迫在眉睫! 王兴急忙抬刀磕开,饶是如此,那枪尖也是擦着脸颊险险刺过。 入恁娘!王兴大怒,哪个忘八蛋偷袭爷爷!他刚闪退几步,一个七尺汉子攒动枪头又疾刺过来。 王兴抬手将刺猬砸向他的脸,矮身子蹦起,如入云神猪,举着大刀横扫他的腰部。 嘶……孙教师心中一惊,这矮厮身手如此灵敏。头一偏,闪过刺猬,长枪竖立,挡住大刀,右脚直踢向王兴的头部。 棋逢对手,王兴亢奋起来,欲大战三百回合,陡然瞥见他身后一大波人杀将过来,想也不想,拖刀便走。孙教师一脚踢空,旋转了七百二十度才收住身。 作为一个探子,自然腿脚轻便,逃跑的速度飞快。一边狂奔,一边大喊:“贼人偷袭!贼人偷袭!” 气喘吁吁的跑回营地,才发现另几路探子早已跑了回来,方徊与张荣等人正严阵以待,只得讪讪的入列迎敌。 第三十六章 回天 营地背水而立,乡兵三面包抄上来,方徊领十人正面迎敌,苏黎、杨大志各领十人居于左右两面守御。张荣与几个擅长弓箭手居中策应,其余的人在河边继续生火造饭。 看到乡兵的弓箭手,方徊心凉了半截。古代这种远程攻击武器如同后世的大炮,先来一通乱射,射你最勇敢的兵士,再射你胆怯的战五渣,然后就可以追着屁股杀过去了。 “杀!”方徊大吼一声,不等乡兵稳住阵脚,身先士卒扑了上去。二猛、王兴护在左右,十一人直扑正面的乡兵。 两侧的弟兄得讯也杀将上去。 孙教师原打算命弓箭手来一阵箭雨,此时只得硬着头皮抵挡。瞅着对方最勇猛的方徊,一枪戳将上去,两人距离不过二十多步,一个平端铁枪,一个平端木矛,对冲起来。 忽然停在十多步的距离,方徊仰身作了一个标准的投标枪姿势,将木矛甩了出去,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木矛狠狠的穿透了孙教师的手臂。 “啊……无耻小儿!”孙教师痛苦的半跪于地,虚护着伤处,大骂起来。乡兵亲随急忙拖着他往后阵逃去。 孙教师的受伤只让乡兵攻势一挫,但是他们很快调整过来,与方徊等人混战起来。 乡兵中的弓箭手失了机会,只得扔掉弓箭加入了混战。 刀枪无眼。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方徊夺得一口朴刀,四处砍杀,已成了血人。到处是哀嚎和惨叫,到处是残肢和断臂。消逝的鲜活生命如蝼蚁一般卑贱的被剥夺。他想悲天悯人,而天是不会悯人的。卑贱就该死,就该是一颗被人随意摆布的棋子。越过了楚河汉界,就应当有被吃掉的觉悟。 王兴就很有觉悟,拼杀了多年,命才是他最后的退路,退无可退,只有一往无前的杀下去。没有悲悯,像一个过河的小卒,没有回头路。更像一头猪,顶着粉嫩的鼻子在泥土里拱啊拱,遇到吃的便吃,即使是砖块,也要嘎嘣嘎嘣的嚼个不停,然后继续拱啊拱。 眼看着众人在拼命,伙头队做饭的几个人恨不得提刀去帮忙,可方徊早就吩咐,等杀完这场,希望弟兄们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杨青、暖儿听到厮杀声,心惊胆战,躲在牛车里紧紧的堵住耳朵。杨安和二猛老娘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偷看。 以一对七的局面,就是二百头猪也要杀好一阵子。好在乡兵的战斗力比不上禁军,面对这些百战余生的反贼,艰苦厮杀了一阵子再也支撑不得,张荣等弓箭手时不时的放冷箭,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乡兵在伤亡达到两成时终于轰然溃退。 只要再坚持半刻,溃败的定是方徊等人,可他们还是坚持不下来了。此时眼前豁然开朗,黑压压的人群正在退去,方徊轻松的吐了一口气。 “杀啊!”张荣拔出短刀喊着还有力气的弟兄追了上去。 丁粪蛋感觉自己快要倒下了,因为大腿上血流如注。眼皮很是沉重,可是不甘心呐,心里放不下那口猪肉。耳边的厮杀声渐渐远去,他感觉越来越困。 怎么越来越安静了?丁粪蛋想要睁开眼睛瞧一瞧,可他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似乎在腾空而起,晃晃悠悠的飘动。是要去鬼门关了么?路上好黑啊! “给粪蛋喂一口猪肉吧……”苏黎没有追敌,吩咐火头队做饭的几人将受伤、阵亡的弟兄搬到干净的地方。 阵亡了七个弟兄,加上眼见救不活的丁粪蛋就是八个。苏黎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为丁粪蛋缠住大腿,依然堵不住不断流出的血。 杜贵端着一碗猪肉静静地躲在丁粪蛋身旁。 好香……丁粪蛋迷糊中张了张嘴,呼吸急促起来。在杜贵将一块肉塞入他嘴里时,他睁开了眼睛,脸上一片潮红。 苏黎心底一沉。 杜贵则闷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好兄弟……多吃点,吃饱了……路上就不会饿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默默流泪,流了太多的泪。 杨安捏了捏手上的草药,想给他敷上,不过他知道丁粪蛋已快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 大获惨胜。乡兵被俘虏近半,己方受伤的人也近半。 方徊成了血人,满身暗红色,吐了一缸的酸水。 返回营地想跳入河中痛痛快快的洗一洗,在看到躺在地上等死的丁粪蛋后,他脱下血腥浓重的衣服赤着膀子挤入人群。 一把从杨安手里夺过草药,撕开包扎在丁粪蛋腿上的麻布,还好没有伤到动脉,将草药一股脑的敷了上去。 可惜没有三七,在这个时代,止血药没有比三七更好的了。 “徊哥儿……回天乏力啊……” 杨安以为他又犯了失心症,“不中用了……” 其他人也是一片唉声叹气,哭声不绝。 “一群长卵的男儿,哭个甚球!” 方徊大骂一声。 “她就没有卵……她也哭了……”牛尾巴指了指苏黎,小声嘟哝了一句。 正痛苦中的苏黎登时大怒,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牛尾巴连连求饶不得,抱头鼠窜。 “谁说粪蛋没救了!我就不信这个天!”方徊大吼一声,众人登时静了下来,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同情和感动的神色,相处不久,方头领倒是个用心的好男儿。 不过,没有人抱希望。丁粪蛋血流的太多了,已经耗尽了精元,他们都这么想。 “张狗儿,快去折来几根芦苇,越细越好,要结实!”方徊吩咐道。 张狗儿愣了一愣,环顾了一周后,才很配合的跑向不远处。 河边多苇荡。 张狗儿砍了一捆芦苇,吭哧吭哧的扛了回来。 呃……方徊差点晕过去,这江湖的汉子莫非都是夯货?老子只是想输血而已,这堆芦苇用得完么! 他用匕首削光一截细长的苇杆,麻布裹在树枝上,将苇杆里的杂物清理出来,用酒泡了一泡,在众人疑惑的神情中扎入手臂中。 此时暖儿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叫一声正要扑过去拦截,杨安一把拉住她:“徊哥儿自有他的道理。”虽然这么说,眼睛里与暖儿一样是满满的忧虑。 张荣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紧张,莫非他要渡命与丁粪蛋? 苏黎揪紧了裙琚,瞪大眼睛看着方徊将苇杆的另一端刺入丁粪蛋的手臂中。 嘶……王兴拎着大刀挤了上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哆嗦了一下。想想就疼,自己杀人眼睛都不眨,若是伤自己,要命啊! 要命!方徊心里大吼。后世的针管倒没什么,可是苇杆……简直就是给驴马用的大号针管。细长不如短粗,后人诚不我欺。 方徊明显的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出,像奔涌的黄河长江,希望这O型万能血能救粪蛋一命吧,只要不是天杀的熊猫血型。 驴日的丁粪蛋脸色终于好了起来,呼吸渐渐平稳,像吃刚完奶的娃娃,睡得不亦乐乎。 流了有一桶血了吧。方徊打了个哈欠,略感疲惫,咬咬牙坚持再输一桶。 “粪蛋死不了了……”方徊在晕倒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醒转过来已是傍晚时刻。晃晃悠悠的牛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六只眼睛在上方瞪着自己,几人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展。 “徊哥儿醒转了!”杨青激动的朝车外喊了一声,牛车便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争先恐后的抻着头拥挤的往车里查探。 “俺就说俺大哥是天上星宿下凡,妙应真人转生,借与丁粪蛋一条命,还余一百条命呢!”二猛兴奋的叫喊道。 丁粪蛋的起死回生让众人看方徊的眼光变得敬畏起来。这等渡命与人的神迹就发生在眼前,许多人觉得如梦如幻,太不可思议了!有人说他是地藏王菩萨,使个法力制住了阎罗王,让他不敢收去丁粪蛋的魂魄。有人则反驳,说方徊是星宿转生,可以治百病、驱鬼魂,有着起死回生的仙术。 “俺浑家刚死了几年,不知挖出来头领还能将她救活不?”一个汉子满怀希望的问道。 刚落音便遭到一群人的打击。 “滚吧!三魂六魄都没了,挖出来就剩白骨了,救个球啊!” 那汉子满脸臊红,不敢再吱声。 丁粪蛋醒来的时候以为到了地府,看到身旁的杜贵,才喃喃道:“原是个梦,俺就是命大。” “大个屁!”王兴一巴掌拍在车上,“若不是头领为你以命续命,你这厮早被埋土里了!” 在得知方徊救了自家一条贱命,损耗了数十年的阳寿后,丁粪蛋嚎啕大哭起来。自从出生至今,谁也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条贱命活到现在,不过是老天折磨他罢了。从小是爹娘的宝贝粪蛋,爹娘饿死后,一个人四处乞讨,做杂役为生,饥一顿饱一顿,活得不如一条狗。实在饿得难忍受,捉了员外家的狗吃,员外捉住他,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扔在乱坟岗,若不是命大早就死在那里。 如今方徊折寿将自己救活,这等恩情让他想到了爹娘,除了爹娘谁也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丁粪蛋边哭边挣扎着的坐起来,想要跳下车,杜贵一把按住了他:“头领还在昏睡,不可惊扰了他!” 丁粪朝方徊所乘的车子拜了一拜,哭道:“俺这条命,从此便是头领的了!” 第三十七章 招俘 方徊的醒转让众人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神秘的色彩让每个人都很敬畏,即便他很年轻。 那种热切的眼神让方徊开始感受到某一种狂热。他可不想做穆罕默德,自称是神的棍子,指哪打哪,然后忽悠着一批教众指哪捅哪。他要的是热血,是汉人的信仰! “啪!”方徊拿着棍子敲在王兴腿上,怒道:“站直喽!要像这根棍子这般直!” 正打盹的王兴一个机灵挺立胸膛,果然像一直棍子般笔直,哦不,一个石墩,他觉得自己快站成了望夫石。 这几日趁着队伍休息的间隙,方徊开始了站队列的训练,自从与乡兵一战后,他更加迫切的训练这批乌合之众。所谓队列训练只不过是后世总结出来的练兵经验。孙武练兵,得百八十人,令“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这与向左转、向右转没什么不同。都为了一个结果,“令行禁止”。此时在行进间隙,训练他们的站姿就是为了达到“令行禁止”的纪律。 尽管辛苦不已,站立的众人却无怨言,包括张荣,就一个字:服!不服不行啊,不服没饭吃。 苏黎倒被安排看守俘虏,方徊可不希望好好的一个女飞贼大长腿欧巴变粗,变成哦买嘎,再也飞不起来,主要是不美观。 巡视完队列,又转向俘虏营地。这群俘虏很让他头疼,大鱼没抓到,抓住的都是农户子弟,杀不得。想招降,恐怕招降不久会跑光光。 围着关押俘虏的大圈圈巡视起来。 “来人!将这厮的软骨割了!”方徊指着一个坐在边线上的乡兵吼道。 那乡兵愣了愣,发现自己正坐在圈线上,立刻趴在地上磕头求饶,痛哭流涕:“头领饶了俺吧……头领饶……俺只压了一半,并未越过界限。” 方徊冷哼一声:“那就割一半!” “啊?”那乡兵骇得快晕过去了,“头领饶命啊,俺本来就很短……” 一语出,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许多人憋得脸通红。 苏黎本就对这种惩治法颇为不满,直怪方徊太过于猥琐龌蹉,原本绯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呸呸呸!一群腌臜的汉子!她心里不断唾骂。 “俺不能没有后啊,俺上有老爹娘,还有未过门的良人,俺家门十八代单传,不能到此断掉啊……”那乡兵嚎啕大哭。 怪不得单传这么多代,原来代代短。 “瞎扯!”方徊觑了他一眼,“给我念一念你十八代的家谱!” 那乡兵掰着手指嗫嚅半晌,憋得脸通红,恨自己吹大了。 方徊冷哼几声:“可以暂且饶了你,不过有一个条件,入伙!” 那乡兵大喜,顾不得其他,忙不迭点头同意:“俺愿意入伙!”兴奋过后,脸上才有忧虑,“头领,可怜俺尚有爹娘在堂……” 方徊拧眉露出凶意。 那乡兵忙摆手道:“若头领使人接出俺爹娘,日后刀山火海,俺死命跟随头领!” 方徊这才舒展眉头大声道:“入了伙,便是某的兄弟,兄弟的爹娘自是方某的爹娘,日后接来一起享福。” 原以为会丢了这条性命,却不想竟有这等转机,许多乡兵意动起来。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纷纷表态入伙,只余十数人蜷缩一堆不愿入伙,相濡以汗,互相打气鼓励。 人各有志,方徊也不强求,反正这一路上需要不少苦力当作牛来使的。 此时正有个活计需要他们来做,比如将牛车上的粮食搬下来,再装上去,然后再搬下去,再……于是十多个俘虏开始了快快乐乐的苦力生涯。 入了伙便是一家人。方徊与新入伙的汉子们开始了深入的忆苦思甜。直到饭时,他们肚子咕咕的继续忆苦,方徊啃着炊饼继续思甜。 “曾几何时,我与你们一般,每日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方徊狠咬一口炊饼,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对一阵阵的流口水声装作听不见。 新入伙的汉子们个个抻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消灭炊饼。 可人的暖儿端来一碗菜汤,方徊接过,呼呼噜噜的一口气喝完,痛快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哈……”,使得眼巴巴的汉子们快崩溃了。 “宣和三年大旱,京城粮价飞涨,那时候饿啊,日子苦啊,抠出的鼻屎都不舍得扔掉……”方徊悠悠的说道。 呃……众人面面相觑,饥饿的时候,还真没尝过鼻屎的滋味……纷纷报以同情的目光。 一旁正吃饼的苏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满脸气恼的瞪着方徊,像看到了一泡恶心的臭牛粪蛋。手一扬,半只残饼砸了过去。 方徊精准的接住,懊恼道:“粒粒皆辛苦呐,酥梨!浪费粮食可耻!他们可都饿着肚子呢!”指着饿了一天的乡兵,满脸变成了怜悯之色。这让刚入伙的汉子心头一热,暗自感动。 “刘川风!”方徊高喊一声。 一个猥琐的汉子便从牛车附近跑了过来,嘴里嘟哝着:“俺叫刘川,莫有风……” 这汉子正是赶车的车把式,路上数次逃跑都被捉了回来。一番拳打脚踢后,这才老老实实的负责赶车、喂牛、捡柴、劈柴、烧火、刷锅、洗衣、磨面、吹牛…… 刘川唯唯诺诺的凑过来,谄笑着:“不知头领有何吩咐,刘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方徊瞪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刘川忙不迭的苦笑应道:“是是是,刘川风……” 方徊倏然一笑,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刘川睁大眼睛,为何自己感到如此舒心,嗯,就是这种感觉。 方徊将半只炊饼扔给他,指着远处的牛道:“去喂牛!” “啊?”刘川小心的捧着炊饼,口水与眼泪都在打转,太奢侈了吧,俺一天两顿,每顿一个炊饼……尚且吃不饱,老牛何德何能…… 看着眼泪汪汪的刘川……啊风,方徊哼了哼道:“你若能顶替老牛拉车,半只炊饼就归你……” 刘川掰起手指数了数自己的活计,若加上拉车……他二话不说,翻身跃起,跑去喂牛了。 转过身去,方徊继续说道:“方才我说到哪了?” 一个乡兵抢先答道:“吃鼻屎……” 看到黑起脸的苏黎伸手缓缓探至腰间,取出了短匕,刃上泛起寒光,方徊心中一颤,急忙道:“换下一个话题!” 苏黎如同得胜的小母鸡,眸子里似乎在“咯咯咯”傲娇的笑着,挑衅似得扬了扬手中的短匕首。 方徊揉了揉鼻子,装作啥也没看到,冲着乡兵大吼一声:“好,你们也吃饱了,拔营上路!” 众乡兵登时一阵眩晕,还没吃好不好?一个个怒气冲冲的瞪着方徊,心思活泛的甚至考虑拿下这厮作质,趁机跑回余村。 方徊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随即改口道:“啊,忘了你们还饿肚子呢,去那里每人领一个炊饼。”他指着杜贵的伙头队。 话未落音,众人轰然一声抢奔过去,骇得杜贵吓倒在地。 方徊摇摇头叹道,炊饼才是硬道理呀! 酉时的太阳已没那么毒辣,树荫下的一只只的雄蝉鸣叫不已,“直了……直了”,沉默的雌蝉煽动翅膀很配合的飞走了。 方徊等人分三列行进。最左侧为张荣统领的第一队,人数二十三人,最右侧为苏黎统领的第二队,人数为二十人,夹在中间新入伙的乡兵归王兴统领划归为辅兵队,人数八十八人。杨大志统领俘虏队,一丝不苟的双眼紧盯着俘虏。 毕竟是行军路上,只能暂且作个编制,到了梁山再作计较。 远远的绕过了定陶,再沿着广济河行军,不出三五日便能到达梁山泺。 只是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余村竟无动于衷,似乎忘记了惨败,忘记了百十个乡兵。这让方徊惴惴不安,实在是太平静了。就像跳蚤,不跳的时候,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吸血,感觉到痛了,已经被咬了一口。 必须加紧赶路了。 又散出几路探子,他才略为放心。 方徊坚持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在烈日下行军,他大喊:“加把劲!到了梁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泡……梁山泊!” 众人迈着沉重的双腿,感动的直冒汗,这样的头领才是好头领哇!且看看他与俺等不知疲惫的冒着大汗前行,还时不时的唱着曲子激励俺等,今日已行进五十里路了,他依然不知疲倦,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坐在牛车上。 抹了把汗,众人纷纷跟着喊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这响亮的口号让方徊的兴致高昂起来,他刚想跳下车,又被众人堵了回去。 这群厮鸟……不就是输了些血嘛,何至于此……方徊心中感动不已。这几天里,他与这群汉子建立了越来越深的情谊,是袍泽、更是兄弟。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方徊站在车上情不自禁的吼了出来。 不多久,整只队伍响起了这个粗暴狂野的曲子,高亢的声音直冲云霄。 旷野上的蝉静了,野兔竖着耳朵弯爪直立,河里的鱼儿浮出水面,八字舞的蜜蜂跳出了王字,随即落到野花上,一起用沉默观望这群夯货,似乎都在无声的呐喊:我想静静…… 第三十八章 疑兵 余村,许多人堵在余清福宅院前,哭天抢地,大骂不已。二百乡兵出去剿匪,仅逃回五十人,还个个带伤,战死四十余人,被俘的一百多人恐已凶多吉少。而余保正就是罪魁祸首。 “驴日的保正,还俺大郎!” “猪拱的保正,还俺二郎!” “狗刨的保正,还俺三郎” “鸡挠的保正,还俺十八郎!” ………… 有十八个儿子,丢一个咋了,还他娘的嚷嚷不休,余清福趴在墙头往院外窥视,脸色铁青,每听到一句喝骂,蛋儿就一疼。 面对乡人的哭闹大骂,余清福实在受不得,扬扬手想让下人将他们驱赶,转念又怕惹了众怒,乡兵几乎全军覆没,除了几个下人,着实没几个货色可用,万一这几百刁民冲进来就完了。 他颤颤巍巍的爬下墙头,耳边充斥着刁民的骂声和妾侍的哭泣声,心里越想越气恼。二百多人呐!吃的粮食有山高,拉的大粪比天高,抢几个商人却弄成这般模样。即便是盗匪强人怕也非乡兵对手吧,何况刚从定陶搞到一批新装备。自称陶丘武力第一的孙教师去死吧,俺呸!这样的货色还敢夹着尾巴逃回来! “好一个孙饭桶……”余清福骂道。 “保正是在夸俺么?” 余清福眼皮一跳,循声望去,只见孙教师与管管事从偏处爬过墙头翻入院里,墙上瓦砾掉落不停,他心里哀怨,俺天可怜见的墙头。 此时尚有倚重孙教师之处,不便翻脸,当下和颜悦色道:“俺叹自家若多些教师之才,怎会落入今日落魄局面。孙教师手臂有伤,何不将息些时日?” 孙教师满脸惭愧,听到保正对他的抬举和关切,心中无限唏嘘,禁不住单膝跪地抱拳道:“今日之败,某之过也!孙某何德何能,怎敢劳保正夸赞……” 余清福心里早已将他骂了千遍,却伸出手将他扶起,使了大力才将这货抬起,摩挲着他的手背道:“非战之罪,教师勿要自责。贼兵强悍,还有多倚仗之处,来日复仇望教师雪耻解恨。” 孙教师被摸的老脸一红,禁不住泪眼婆娑,激动不已,久久不能言语。 余清福见此糙汉女儿般作态,满身鸡皮疙瘩,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转头吩咐管事:“闹事的,每户发放一贯钱,伤者兵户发放两贯,死者发放三贯,先行安抚。另取一千贯,你亲自去定陶打点上下,并称从兴仁府流窜而来的数百强人,趁农事繁忙之际,乡兵仓促集合,猝不及防,伤亡巨大,俺身先士卒、体创百处,追敌五十里,终将强人杀退。另取二百贯与禁军黄部将,请他取调令发兵讨贼。” 管事忍着呕意忙应下,退去。 余保正脸皮抽搐不已,今年的夏收算是打了水漂,可破财事大,丢官事更大啊!回头再想办法从院外那群猪羊身上盘剥回来。 余村外来了百十人马。 管事喜悦的回禀余清福:“保正,马军五十,步军五十……三个队。” 余清福远远望了望骂道:“马军五十?俺看只有十数个骑兵,骑得还是驴子!” 管事擦了擦汗:“黄部将言,军中马匹紧张,本部的马儿来了喜,身怀三甲,都在孕期哩……” 余清福:“……” 管事继续道:“黄部将还言,这些驴子皆为百战神驴,不比战马稍差,日行千里而不殆……” 余清福忍无可忍,一脚将吃里扒外的管事踹翻在地。 犒劳了百十人马,这些禁军大爷才晃晃悠悠的起身。 孙教师被保正请去作向导,骑着马儿走在最前面。 骑驴的三个禁军队将不乐意了,抢过孙教师的马儿,互相争夺起来。与黄部将关系近的队将最后抢得了马儿,将驴子交与孙教师,嘱咐道:“此驴乃吾家镇磨之宝,借与你骑几日便抵了这匹马之资,教师要好好伺候,几日后,倘若比马还瘦,就让驴儿骑着你回定陶!” 鼻青眼肿的孙教师欲哭无泪,禁军简直是强人盗匪啊,欺人太甚!是可忍不忍也得忍,罢了,来日发达了再一一讨回这口恶气。 一路循迹终于追上了那伙强人,三个队将一番商议,决定休整队伍。 一路上被驴子甩下十次,被驴踢了三次的孙教师满脸失望。 休整了三刻,那伙强人已远在二十里外,队伍一番狂奔,终于追上,尾随而行。 “杀不杀?”队将甲跃跃欲试。 “你先上!”队将乙跃跃欲试。 “你们先上!”队将丙鼓动他二人。 “咦!这曲子甚是豪壮,风风火火闯九州……”队将甲道。 “善唱曲的强人不是好强人,此时冲杀必能大胜!” “前方有林,还是小心为上,不如派一员猛将为前锋,也好辨别是不是埋伏……” 三位队将同时望向孙教师。 孙教师吞咽了口唾沫,却也光棍,拍胸道:“末将愿往!” 三位队将用颇为赞赏的眼光望向孙教师,好汉子!这觉悟,不想送死都难。 为了给孙教师壮行,队将甲将驴子索要回来,并关切道:“林里不便骑行,孙教师且要小心。” 孙教师抱拳便走,入了林子,攀爬上一棵老树上休憩起来。抚了抚疼痛的手臂,心里骂道,想让俺送死,当俺是没眼的蠢货么!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不出他所料,有埋伏,他大气不敢出一口,撅着屁股找寻埋伏的人。 眼见着几个持弓的汉子猫着身子快速穿行,他的脸在树叶里埋的更深了。听得“嗖嗖”的箭声不绝,又有禁军士卒的惨叫声,心里又惊又喜。射死那群忘八蛋,最好两败俱伤,也好让俺解了气,又能捡了些功劳。 越想越美妙,扭动着屁股,倾听着远处,嘴角的口水流了出来都不自觉。 “啪嗒!”他感觉到屁股吃了一痛,往下一瞅,一个汉子拎着石子正在树下笑嘻嘻的看着他,不禁大怒,难道不省得大虫的屁股摸不得么! “俺杀……”他正想要猛虎搏兔般跳下树去,刚起身便看到那厮汉身旁的女子取出了飞刀,立刻呆若木鸡,沮丧道:“俺投降……” 禁军的行迹早就被方徊散出的探子发现了,行至此处,打算凭借茂密的树林设伏,一举击溃这只军队。奈何禁军竟然比电视剧里的聪明多了,方徊徒叹不已,又不敢硬憾他们,毕竟乌合之众与正规军是没法比的,比如后世那啥蹦得最凶的雅蠛蝶军团被专业影视基地消灭了一个种族。 “兵者,诡道也。”方徊苦口婆心的给一群不识字,只知道杀他娘的汉子们灌输这个思想,能不拼命时切莫要拼命,“有此树林作遮护,张荣兄弟领着几个弓箭手只管放冷箭,打一枪……啊不,射一箭换一处,再请王兴兄弟领几人使劲摇树,且记得摇完一树,再换一树。” 王兴眨眼问道:“为何俺去摇树?” “因为你个子矮,便于隐藏。”方徊认真道。 “……要摇成何种动静?” “把树摇晕为止。”方徊淡淡道。 王兴:“……树没晕,俺晕了咋办……” 方徊懒得再搭理他,嘱咐其余的弟兄随他伏于林内。 伏在树林里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有蚊虫、有草刺,偶尔有蛤蟆路过,怒气冲冲的鼓涨着脖子抗议这群侵入它领地的动物,“呱呱呱……” “呱恁大爷的!”糙汉牛尾巴一巴掌拍晕了它,顺手丢入孙教师怀里。 探路的孙教师被俘后,牛尾巴就负责看押着他,被缚住双手双脚的孙教师欲哭无泪,这汉子捉住什么都往他怀里扔,蛤蟆、蚱蜢、蛐蛐、毛毛虫、天牛,最骇人的是一条菜花蛇……有水军、步军,就差骑军了,孙教师心惊胆战的祈求这厮莫要捉到野猪。 前方交战正欢,王兴等人摇树摇得更欢,只见王兴狠抱着一棵树摇得气喘吁吁、死去活来,而树却一动不动,眼见他人摇得树枝乱颤、不亦乐乎,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地上,看了一眼这棵树,这才发觉原来是百年老树。 方徊将伏兵交与苏黎执掌,跑去前方观战,检验一番张荣是否领悟了他所谓的“兵者,诡道也。” 四处跑动的张荣等人正与官兵对射,前些天与乡兵交战,箭枝消耗殆尽,只得削木箭枝代替。果然张荣见识非同一般人,知方徊设疑兵并非吓走官兵,而是引他们入林,所以其他弓手不须瞄准,只是一通乱射便可。 几队官兵甚为谨慎,远远退离树林三十步,只着弩手不断的还击。 对方的箭矢不过是些木棍,即使有兵卒被射中,因有甲在身,并没有什么伤亡。又见林中鸟飞兔奔,树木哗哗作响,骑马的队将甲大笑一声:“欲学张翼德大战长坂坡?故作疑兵,雕虫小技!” 众人自然知张翼德是何人,队将乙道:“料想那长坂坡也是猛人,竟能与张飞大战!” 没文化真可怕……队将甲睥睨他一眼:“若此时入林,可有胜算?” 队将丙笑了笑,这等小伎俩一眼便知强人的虚实,身着厚甲却也不惧,当下驱使驴子上前十多步,大喝一声:“谁敢与某决一死战!” 话刚落音,噼里啪啦漫天的石块袭来,想调转驴子躲开,而驴子两腿战战一动不动,当下再也顾不得体面,跳下蠢驴便跑,背上还是吃了几记。 第四十章 如画江山 梁山水泊 济水尽头,齐鲁遗处,水接遥天,山排巨浪,纵横南北八百余里,碧水清波浩荡无垠。 梁山七峰隐隐可可,氤氲弥漫千里,如梦如幻;苇荡环水无边无际,浓绿尽染九天,如火如荼。 站在浩渺的湖泊岸边,极目远眺,一幅壮美河山的画卷在脚下缓缓展现。千年煌煌华夏,亿万黎明百姓,站在世界文明之巅,创造出连绵不绝的奇迹。 当年金戈铁马驰骋塞外、勒石燕然,当年虎跃龙腾平灭百邦、威加海内。然而,一个虽远必诛的时代正悄然落幕,没入无尽黄昏与黑夜。一个源远流长的文明在缓缓沉沦,只留下无尽的追思与哀叹。 长袍猎猎作响,方徊带着无限遐思,注目这即将破碎的大好河山,眼角悄然滑出一滴泪水。 “远山如眉黛,云水衔斜阳。渔歌归棹晚,飞禽入苇荡。”杨青诗兴大发。 王兴指着杨青骂道:“你这酸秀才,诗太臭,竟将头领给说哭了。” 杨青正欲与他争执,却见方徊从袍下取出一只肥螃蟹来,龇牙咧嘴羞怒道:“谁家的螃蟹偷袭本头领,左右,速速拿出去斩了!” 暖儿忙跑去查看方徊腿上的咬痕。 横行无忌的小螃蟹触怒了方大头领,没有骏马奔行万里飞扬的四蹄,没有毒蛇一血封喉奇毒的沟牙,只能张牙舞爪的在他手中作最后的挣扎。 螃蟹无助的模样,让方徊不由的哂笑:“瞅一瞅,它像什么?浑身是没用的骨壳,看似威风凌凌,其实外强中干!” 王兴乐滋滋的从他手中抢了过去,挑在刀尖上跑向火堆,抛下一句话:“俺为头领报仇雪恨!” 宋人喜食螃蟹,如欧阳修、苏轼,宁可不上炕陪妻妾,也要先吃它个过嘴瘾。 眼见王兴将螃蟹烤了个浑体通红,苏黎却面露不忍之色,似乎与螃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抑或不解之缘。 方徊抚了抚贴心暖儿的头,转问苏黎:“杀人与食蟹孰轻孰重?” 苏黎白了他一眼:“杀人是替天行道,佛门中人却是不食荤腥的。” “奶呢?”方徊眨巴着眼睛戏言。 “你……!”苏黎登时羞怒,甩腿踢向方徊的伤处,似乎觉得不妥,改为粉拳捶打在他胸口。 方徊挨了一拳,笑着躲开,嘴里却不依不饶:“若是你佛门和尚吃奶,犯了两戒!” 苏黎拔出短匕,方徊立即止住笑,正经道:“方才你面露不忍之色,有何隐情?” 苏黎心中一阵暖流涌过,面色稍霁:“幼时无伴,常捉蟹玩耍。” 原来是个缺爱的孩子,方徊面露无限的慈爱之色,像一个神父,双手交叉身前安慰道:“如今有我等过命的弟兄在你左右,酥梨你且宽心罢。” 又拉着苏黎的手腕,向前走了几步。而苏黎却面上一红,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等着他暖心的话语。 方徊认真的看着她:“不如今日斩鸡头、烧黄纸,你我结为异性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炕同上……呃,骚瑞,口误……” 苏黎挣开手臂,面色发青的跑开了。 而暖儿开始了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传话安慰的使命。 暖儿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亚马逊森林最深处的大蝴蝶在挥舞漂亮的翅膀:“哥哥,她说你是禽兽。” 方徊惊讶起来:“不是吧,这么快就学会我的口头禅了。”又拉起暖儿的小手,“暖儿,哥哥俺这样对你也好,你知道哥哥不是禽兽,以后是要娶你的,我总不能见一个娶一个罢!” 暖儿却娇笑道:“不,不,暖儿却不是一个妒妇,暖儿希望哥哥一并娶了苏姐姐,马娘子,封娘子……还有我……” 方徊心花那个怒放,这个可以有,后世里,能娶到一个能相敬如宾、不离不弃的女人就算圆满了……嘴里却道:“怎么好意思呢?马娘子、封宜奴怕是以后难以见到了,酥梨嘛,倒是尚好,我决定了,你做大,她做小……哎?哎?暖儿你人呢?跑哪去了,哥哥还没说完呢!” 梁山之险不在于山,而在于水势。所以这让方徊犯了难了,不过,很快张荣一行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船只可以载他们往梁山。 “如此大的船!”方徊惊了个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虽然远比不上航空母舰,却也有二十米长。 原来是张荣等人月余前劫的纲船,船上载的多为青盐,脱手不得,只得将船藏于芦苇荡深处,原却没被人发觉,故而张荣那队人将其摇了过来。纲船无帆,即便其中有不少操橹的好手,他们只得靠前招与后橹划行,足足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方徊暗道,水中无快船就如平原无骑兵、太监上青楼,白白浪费了这八百里的水泊之险,有时机定要造些快船防备山寨,劫掠纲船也跑的快些。 太阳已西下,五十余人登上纲船,趁着天色,往水泊深处行去。白日里偶有官兵巡泊,故此夜里便成了绿林好汉出没的好时机。 “巨泽渺无际,斋船度日撑。渔人骇铙吹,水鸟背旗旌。蒲密遮如港,山遥势似彭。不知莲茭里,白昼苦蚊虻。”杨青努力的站在船头吟起诗来。 方徊觉得自己有种冲动,那就是将脚抬起,伸向杨青的屁股,用力学原理将其踹下水去。 “两天能至水寨,可惜那里早已被官兵烧成白地。”张荣沉声道。 “莫急,到了那里我们再作计较。”方徊看出他的落寞,暗想当年那一战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记。 “俺打算为死去的弟兄立碑,不知……”张荣继续道。 方徊看了他半晌,点点头:“嗯,以后若是有战损的弟兄,都要刻石为念,让每一个弟兄得到应有的尊严,让每一位弟兄的不留遗憾!” 张荣长叹一声,拱了拱手,巡视去了。 纲船内湿热难耐,方徊索性躺在船头纳凉。 见梁小乙黯然的走来,问道:“何事如此垂头丧气?” 梁小乙一屁股坐了下去,支吾:“头领,俺想不通,俺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小娘子。” 方徊笑了笑,自己快成了情感导师了:“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也非不变的道理,你且去争取。好男儿非是要唱名于东华门外,而是做有意义的事情!余小娘子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胖不瘦、不油不腻……额,骚瑞,肚子饿了……她可不愿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乙,而是一个不断奋起的好汉小乙!就如我一般……” 眼见梁小乙被激起了雄心壮志,一付恨不得跳水游到梁山的样子,王兴凑了过来,满脸谄笑:“头领,俺也有小乙兄弟的那般苦恼,不知何时抢回知县小娘子……” 方徊飞起一脚:“一边玩去!” 皓月千里,湖风袭人。船儿在如银的波光中缓缓飘荡,滔滔的水流声清脆悦耳。凭栏远望,天地浩渺,形单影只的身影迎着月光水浪傲然挺立着,与如画江山交融在这片热土之中。 一斛浊酒,愁肠销醉。 “或许有一日,你我会战死。” “也许有一天,这里成为一片焦土!亲友故旧成为圈养的奴隶,肥沃的田地成为跑马的草场!” “但是,这土地,是我汉家的,这命是我汉家的,这父母兄弟姊妹是我汉家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更是我汉家的!尔等魑魅魍魉休想拿去!” “因为有我方徊在!” …… 清晨醒来时,天空中几架飞机飞过,方徊以为穿回了现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杨青眼冒精光。 方徊好奇的看了看那几架飞机:“这是白鹭?” 杨青没有回应,王兴大笑起来:“头领,你家内兄怕是想婆娘了,且看远处渔船上有个白娘子……” 方徊定睛望去,果然有个女子摇着橹往苇荡深处逃去。虽看不清眉目,两截玉笋般的手臂却是清清楚楚。 有苍茫的芦苇,有晨时的露水,有肤白貌不详的女子,有水,如此应诗经《蒹葭》篇的场面,难怪腐儒杨青如中了邪那般,痴傻的如只呆头鹅。 “头领,且看俺捉将过来,送与杨青兄弟!”王兴搓手跃跃欲跳入水中。 方徊拦住了他:“慢!会不会有诈?” 王兴看了一眼张荣,张荣道:“一试便知。” 方徊点头:“王兴兄弟且要小心。丁粪蛋……名字真土,你与王兴兄弟一同查探,若有危险,速速回返。” “头领放心便是,我与丁兄弟定捉回那娘子!”王兴拍着胸口道。 “遵大头领之命!”丁粪蛋则稳重多了。 众人放下一只小渔船,王兴二人划船便去了。 约摸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却不见二人回返。 方徊暗觉不妙,又遣了两人前去接应,然去无影踪。 张荣也急了,欲亲自查探,方徊拦住了他:“莫急,苇荡处定有埋伏,应是冲着这纲船来的。万万不可再折损兄弟,应是新起的水贼,不然这一带的好汉,王兴二人定能应付。只是奈何那里地势高,水太浅!” 第四十一章 水上一战 六月下旬的风浪不大,渔船却起起伏伏,颠簸的紧。 苏黎白皙的脸上已布满密密的细珠,微风吹来,几缕发丝旋而贴在两腮,又在风中飘摇起来。 白皙的手儿划着木浆,姿态优美动人,修长的身影在晨曦中如柳枝般轻盈,在方徊的眼中倏尔清晰,倏尔影影绰绰。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方徊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满脸痴痴的模样。 伊人回身嫣然一笑,额边两侧的长发抚面而过,如水面上的夏风般轻柔。淡淡的体香袭人,眉眼间尽是淡月胧明般的悠然恬淡。似乎十数载的孤独尽然释去,静静的与触动心思的少年郎相顾以望,拟把心中最柔软的情思尽付情郎,如历经了十生十世的相守,那般安然而悠长。 决定了一个计划后,苏黎自告奋勇的前往,这是方徊所不愿的,谁知道那里怎样的陷阱呢。然苏黎满脸是决绝的模样,轻盈的身子跃在了渔船上,让方徊不得不任由她将船划向远方。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长风漫卷,心思也随着摇摇晃晃的船儿跌宕起伏。 船头不断的压下芦苇,吱呀声都抛在身后,伊人的笑靥在层叠的光影下,在潋滟的水波中,如一段旋律,音符在空中交织出最明亮的和弦。 就在这粼粼波光中,方徊情不自禁的吻在她发髻上,伊人的脸儿映着晨光,一抹晕红蔓延开来,如朝霞染遍了半边晴天。在方徊不知所已的时候,她悄然将船儿划向未知的苇丛深处。 当渔船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乘船包围,一张阴鸷瘦削的脸出现在面前。 “纲船留下,尔等得活!”这是那人冷冷抛下的一句话,随之是王兴等四人被钢刀加颈的情形。 方徊是羞怒的,一时间满是无能为力的表情,回头看了看苏黎,她满脸的苍白。 最坏的情形出现了,那张阴鸷狡黠的脸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怎能弃兄弟于不顾呢。 “愿献纲船并千石青盐与头领!方某等人愿归顺头领。”方徊将羞恨收在心底,额头汗珠淋漓,脖子上青筋暴******鸷的眼中一抹精光闪过,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咧嘴斥笑:“此乃俺家王头领,你这厮好生无礼,还不快些跪拜。” 方徊倏然蹙起眉头,恼羞成怒:“方某跪天、跪地、跪父母,便是皇帝老儿也是不跪!” 一时的静谧,沿着千里湖面袭来的风儿吹着苇荡沙沙作响,涌起的水浪击打着船舷,又回旋淹没了层层涌来的波浪。这天地间,方徊傲立船头的身影气势磅礴,如山般压向一方贼众。 王头领阴鸷的脸上一丝惊慌闪过,喽啰们握紧了武器,人群不自禁的耸动起来。水鸟高啼,惊飞而去,炎热的夏季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赤身汉子“嘿嘿”冷笑,拎着鬼头刀跳过船来,戟指着他骂道:“跪天地?来来,让爷爷看看你是个甚么奢遮东西!” 方徊大怒,一脚将他踹入湖里,双脚一蹬船舷,身子腾空而起,直扑向那王姓头领。 王头领脸上的惊惧一闪而过,他左右的十余弓手纷纷出手,箭矢狠狠的攒射向方徊。 箭雨如蝗,覆盖了周遭十米的范围,方徊已然避之不及,身势迎着箭簇如凌空翻飞的鹞子,凛然不惧。 他紧咬着牙关,怒目横张,疾冲过去。眸子里的王头领正惊慌失措,催促着弓手发箭拦截。 漫天的箭雨如网,方徊臂膀上已漫出了大片血晕,三五枝袭来的箭簇在他眼中不断放大,这让他突然想起了苏黎的笑容。恍惚间眼前便显现出了带着红晕的脸儿,咫尺之间,倏然而逝,鹘起的人儿坠入水中。 “苏黎!“方徊凄厉的一声喊,声音随着浪花飘散,空余水面上的喊杀声。 时光还不够漫长,回忆便成了余生的奢望么。 方徊再也奋不顾身,目眦欲裂的杀散了弓手,又朝着团团围护王头领的亲丁杀去。用拳头砸碎了挡在最前的亲丁的头颅,捏碎了扑上前的亲丁喉咙,三步杀一人,浑然不顾身上许多破裂的伤口。 此时,事先潜入水中的张荣等人纷纷破水而出,攻向贼首王头领所在的船只。 水贼有三百余众,大多是附近破落的渔户,眼见头领被围攻,各个惊慌不已。即便是王头领亲近的各队各伍头目催促,依然畏畏缩缩不敢划船来救。 平日里的打家劫舍不过是小打小闹,而此时面对这群杀气腾腾的人,胆子早已吓破了。各大小头目无可奈何,只得喊了亲近胆壮的人往去救援,有五十多人。 看押王兴四人的贼子有六人,头目见势不利,急令船只往外围划去,怎奈手下是一群没胆色的泼皮,手忙脚乱的划了半天的桨,船只在原地打转。被缚的王兴四人脖子上一松,立即起身跃入水中。空余船上六人目瞪口呆的随着船儿继续打转。 王兴四人本就熟识水性,即便是被绳索缚了身,在水里依然如鱼得水,很快解了绳索,往苏黎落水的方向游去。 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方徊早已倒下了,满身的伤痛早已没了感觉,陷入贼众中,终归左右难支,浑然成了一个血人。好在张荣等人蒙着口鼻杀入阵中,双方一时战了个势均力敌。 水中作战不比陆地,贼首的座船即便较大型的漕船,此时也摇晃不已。惊慌的王头领渐渐平静下来,又见外围五十余同伙跳上船来,心中大喜,大喊道:“给俺杀光他们!”说罢,提起一只腰刀比划起来。 形势极为严峻,水贼愈战愈勇,凭着人数牢牢把控了战场的局势。 “B计划!”张荣眼见局势危急,而方徊杀红了眼,急切大喊。不过他怎么也理解不了B计划这个新奇古怪的词。 “啥?死到临头还想着娘们!”王头领也很纳闷。 只一瞬间,团团石灰被张荣等人撒向贼众的面部,大多贼众中了招,局势大变,张荣等人难以招架。 石灰,一个被低估的近战之利器,被许多宵小之辈视为大招,也为君子所不齿。无论如何,这是守城战常用的招数,有本事你时刻带着菜油啊,常常防不胜防。 被撒中的贼人立时惨叫不已。 “啊!俺的眼睛!” “痛煞俺了!救命啊!” “日你先人板板……” 即便是眼睛未中石灰的贼子,口鼻中也吸入了不少,贼众一片混乱。张荣等人趁机砍翻了十余人,杀入包围去救方徊。 王头领紧紧攥着拳头,嘴里大骂着:“直娘贼,一群废材!连一个莽汉子都解决不了么?” 无论他怎么呵斥,亲丁们已经胆寒了,平日里好酒好肉的伺候,除了劫掠些商人小民,哪里真正厮杀苦战过,何况撞上这么个穿越来的变态货。折损了近半,余下的人唯唯诺诺,只是虚张声势,不敢拼命围攻了。 “杀此獠者,封山寨右将军!坐山寨第二把交椅!”王头领急切的喊,可亲丁往后不断退缩,差点将他挤落船下去。 而张荣等人已然与方徊汇在一起,压迫着杀过去。 “哥哥!撤吧!”赤身汉子扶着快要摊倒在的王头领。 眼瞅着到口的肥肉变成凶狠的恶狼,书生出身的王头领彻底害怕了,眼前亲丁不断的倒下,船板上的血液都快漫过鞋子了。 “撤撤……”王头领哆嗦着急忙往后跑,却不想一脚踏空,连带着赤身汉子栽落水里。幸亏那汉子水性极好,撑着他往一个舢板游去。 见头领都逃跑了,亲丁再也无法支撑,纷纷跳入水中逃命,后方中石灰的水贼也四散而逃。 方徊岂容贼首逃跑,拖着满是血迹的身子正要跳水追,却被张荣拉住。眼见那贼首王头领与赤身汉子划着舢板快速逃去,张荣张弓搭箭,正中那贼首的后心处。贼首立时仆倒,然而舢板却很快消失在茫茫苇荡中。 余下水贼见状纷纷抢船而逃,张荣阻了众人的追击,这才松了口气。 午时的风吹走了许多血腥味,苇荡沙沙的响声低沉庸长。 瘫靠在船边的方徊,无力的看着被王兴救起的苏黎,中了三支箭,已然气若游丝。 “苏黎……”方徊张了张嘴唇,无声的喊,而苏黎微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我师父……”当苏黎的最后一句话飘入耳中时,方徊已经陷入昏迷中。 此战折损五人,伤了十人,俘虏水贼三十人,其中伤残的十多俘虏被张荣下令砍了扔到水里。 漕船在夜风中摇摆,昏迷中的方徊醒来时,有二猛、暖儿守候着。 “哥哥醒转了!”二猛兴奋的喊道,随即满脸愧疚:“只恨俺没有随大哥出战!”二猛不识水性,所以留在漕船上。 暖儿在一旁哭泣起来。方徊满身伤痕,昏迷了大半天,她心里又急又惧,见他醒转过来,便止不住的喜悦涌上心头。 “我没事……”方徊勉强笑了笑,“苏黎呢?” 暖儿停止了啜泣,低头不语,二猛摸了下鼻子道:“还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