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媚风华》 楔子 宫变身亡 在九州流传这样一个传说,在遥远的天山山脉上盛开着一种胜似白雪晶莹剔透的九重莲花,能生死人,肉白骨。 当然,于民间这仅仅只是传说。 夜幕沉沉,空荡荡的宫殿里静谧漆黑。 云滟坐在窗前,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孔,皱了皱眉,于是眉间的红莲也微微一簇。 她,是死过一次的,那是真正的死亡,到如今她还记得剑锋冰冷而疼痛的触感。 丁酉年十二月十二日,是她的忌日。 那日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她一身素服,**着双脚,手提一把寒冽如北风的长剑,站在大齐王宫前,周身围绕着狂躁而猥琐的叛将军士,不远处的两具尸体依旧潺潺流出温热的红色液体,蜿蜒而下,流至她的脚边,白的雪,红的血。 她记得,不久前他们还一边护着她,一边焦急地叮嘱她。可这会儿,他们已变成两具没有生息的尸体,唯有那滩还未凝固的血迹印证他们确实存在过。 那是她的父亲和兄长。 她一直在等,在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来救她,虽然,他们告诉过她,他已经臣服,可是她还是不相信,眼见为实,只要她没见到他,她会一直相信他、等着他。 为了守住最后一点尊严,她将剑横在颈边,眺望着人群外,她不但没有看到那个人的人影,视线所到之处,反而无一不是惨烈的景象,耳边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几近卑微的讨饶。 终于,他来了,却神色淡然对她说,“降了吧。”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朝那两具尸体看过去,那里,一个曾是他发誓效忠的大王,一个曾是他举杯彻夜的至交好友。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到这三个字,脚底冰雪的凉意却抵不上她心头三九天般的寒彻,她仰头绝望地闭上眼,国破,心死,命也该绝。 如果,有来生,她再也不愿用情至此! 第1章 公子云睿 “公主,再不回去怕是要淋雨了,”苍苍抬眼瞧着霭霭乌云,忍不住催促道。 公主?云滟忍不住冷冷一笑,一年前,她父王和王兄被杀,叛军几乎血洗了王宫,王室宫人死伤无数,她却因为母后委身叛贼才堪堪活了下来,而那叛贼不是别人,正是她昔日的王叔。现今自己还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吗? “公主,都一年了,你何苦天天这么盼着?”苍苍拽着云滟的袖子嘟囔道,“他若有心早就来看你了!” 乌云压顶,耳边果然响起隆隆雷声,想必顷刻就有一场大雨了。 云滟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同你回去便是了。” 回到寝宫,两人早已被雨水浇了个透,苍苍一边唠叨,一边准备热水,沐浴过后云滟换了寝衣捂在被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听着苍苍的碎碎念,窗外的雨似乎下的更猛烈了。 苍苍忽然站起身,小声说,“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伴随着潮湿的凉风,一个玄衣锦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公子,公主还未更衣,您这样进来不合礼数,”苍苍弓着身子诺诺说着,可来人却充耳不闻。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云睿只摆了摆手,并未曾正眼瞧过苍苍。可苍苍却觉得他身上笼着一层薄怒,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云滟,却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待房间只剩他二人,云睿才迈着步子走向床榻。云滟有些心虚,只低低问了句,“你怎么来了?”月前,公子云睿代齐王巡视边境,一走数日,不曾想他今日一回宫就来了玉华殿。 云滟低头瞥见他不沾半滴雨水的鞋面,暗自惊叹,若说他不是王族贵胄又有谁会信?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高贵足以说明一切,就算是嫁去楚国的王姐云岚也自叹弗如吧! 当初王叔云珫弑兄夺权后,便大喇喇地登上王位,只册封大典就举行了三天,云睿虽未能如愿当上世子,却因着敏才思、美姿仪便被世人称赞,有道是一睹公子,方知天人。自此公子睿名动九州。即便是后人在史书上的记载也称作齐肃公舍公子立旁人乃败笔,就说间接导致齐国灭亡也无不可,更不要说公子睿丧命于靖水之战又是如何叹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复命完毕,看时日尚早,便想来看看你,”被褥轻轻地陷了下去,云睿坐了下来,云滟下意识地就向床里侧挪了挪,想给他腾点地方,他却制止了,云滟被迫抬起头,他虽举止优雅可眼神却冷漠疏离,叫人捉摸不透。 云滟面上淡淡,心底却不敢懈怠半分。虽然世人都道云睿是大齐诸位公子中最优秀出色平易近人的,可云滟却知道在这王宫里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微笑淡然、举止谦让的背后往往是疏离和叵测,别人不晓得她还能不知道么? “我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云滟忍不住嘲讽道。 云睿皱了皱眉头,虽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过云滟手里的绢帕为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云滟还欲挣扎,可耳畔传来低低冷笑,“扯痛了可怨不得我!” 云滟有些懊恼地垂下头。 对于云睿她是有些看不透的。就算是从前他们也并不算亲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堂兄妹,唯一的一次交集要追溯到她六岁那年。那日正逢王太后寿辰,筵席上挤满了王亲贵族,云滟同几个堂姐妹嬉戏玩闹,趁着守卫松弛竟躲去了冷宫,待她察觉迷路,早与他人走散,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有人来寻,才后悔不已,白日冷宫本就僻静,待傍晚时分就更加阴森可怖,又饿又累的云滟只得抱膝蜷缩在墙角。就在她已不存半分希冀时,云睿就那样出乎意料地站在她面前,她如获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个不停,完全忘了往日同他可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现在想来他当时一如木偶,被她抱的结结实实,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滑稽。因为那次因缘巧合,他们才慢慢熟络起来,那时候他是不怎么爱笑的,倨傲冷静的不似那个年纪的小孩,她是有些怕他的,甚至一直觉得他是生活得太过乏味以至于不会那么多表情。云滟偶尔会想当日出现在她面前的若不是他,她和他就不会变亲近,政变后他也不会一直拘禁着她,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又是如何的呢? “听宫人说你又淋了雨,”云睿扬了扬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个又字生生叫云滟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的耳目真是不容小觑,云滟装作不经意,“一个关得久了的疯子淋点雨算什么?” “我想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才对吧,”云睿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只平静地说出另一个消息,“阿滟,父王要加封你的母亲。” 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苍苍没有关窗子,外面夹着雨气的冷风就直直吹进屋子,云滟不禁打了个颤,今儿明明是立春,却丝毫没有半分暖意。 云滟心里忍不住难受,她的母后委身叛贼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腆着脸讨册封! 云睿见云滟脸色难看,略有不忍,可即使自己不说她迟早都会知道,与其让旁人告诉她,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或许恨也是使人活下去的另一种动力。 “我知道你被拘禁在这里很不痛快,再等等吧。”云睿隔着锦被拥住云滟,然后随她一同躺下。“或许某一天,你会怀念这里平淡又安逸的日子。”说完又摇摇头,微微一叹。 莫名地,云滟想起了玉山的桃花,再过些日子桃花就要开了吧。届时满山遍野皆是如霞如雾,馨香缭绕,芳气袭人,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年她同王兄、尹珏一起玉山踏青,看着王兄与尹珏比剑斗酒,好不惬意。她也还清晰地记得也是在那时,王兄对尹珏说,“宁之,阿滟虽有些孩子气,可到底是待人真诚,你定要好好待她……” 宫变那日,护卫也被叛军诛杀殆尽,王兄不仅要护着父王又要看顾她,体力渐渐不支,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衣袍,他踉跄地冲到阿滟面前,死死拉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悲恸与愤恨,他说,“阿滟,是王兄害了你——”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父王和王兄是怎么凄惨而屈辱地死在她的面前,这种恨是深深埋在骨血里的,云滟握紧了双手,杀我父兄,辱我母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云睿看云滟沉默不语,只缓缓说起他出巡边境时的所见所闻,时而新奇古怪,时而风趣逗人,他的嗓音似乎有种力量,能够将她心里的那些不堪的记忆如同被大雪冰封覆盖了一般,云滟渐渐平静松懈下来,只听他说了良久的话,就在云滟以为他是否要将离宫期间所有未和她说上得话都要在此时一并奉还时,耳畔竟传来他轻轻的鼾声。云滟侧起身半撑着脑袋盯着他瞧,想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也是够辛苦的,虽说代齐王巡查民情是无尚荣耀,可这荣耀下却也藏着几分凶险,恐怕这一路他都未睡过一场安稳觉吧,只是方才对她的讲述中却未提半字。 云睿呼吸沉沉,睫羽轻颤,睡得正酣。 云滟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杀不了王叔云珫,杀了他的儿子也是好的!她确实恨极了云珫,连带这位堂兄她也一并视若仇敌,兴许她可以先杀了他的爱子,让云珫品尝一下丧子之痛也是不错的!云滟有些颤抖地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奋力朝他脖颈处猛扎下去,可当刀刃就要触碰到皮肤的同时她却停住了。是的,她可以趁一时之快,杀了云睿泄愤,可如今她身单力薄,就算杀了云睿她又能如何,他云珫多得是子嗣,可她却没有性命敢再去浪费了,放眼整个大齐王宫,她唯一能依附的就是眼前的堂兄,大齐的公子云睿。所以,她不是不忍心。 第2章 乍暖还寒 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春雨过后,寒气也洗去了不少,关于魏夫人册封一事,大王虽已颁下诏书,可仪式却迟迟没能举行。宫里少不了闲言碎语,听闻是王后和一干大臣竭力阻拦,说魏夫人乃前朝王后,叔娶兄嫂,必被后人诟病;可也听说早在大王还是侯爷时就觊觎魏王后美色,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哪里肯就此作罢。 坊间里流传说当日的清河公主因怨气不灭才得以死而复生,实为妖孽附体。宫里虽有流言,却不似坊间那般不堪,只说清河公主命不该绝,虽活着,却常常神智不清,痴痴傻傻,如今不过是大王为了讨魏夫人的欢喜,才令清河公主偏安玉华殿静养。可事实上云滟知道自己是被禁足看管,说到底云珫是怕自己对他不利。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云滟从枕边取过一只玉瓶,倒出三粒褐色药丸服下,喉间顿感青涩微苦,谁会知道这毫不起眼的药丸竟是天山九重莲特制而成。在她自尽后,云珫装模作样的要厚葬王室,谁想师父竟派了二十个死士将她尸体偷运出宫,为了将她救活不惜耗损一身修为,借阴损之数为她续命,以九重莲为引制药,才堪堪保她一命。本想就让她留在山中,可她却无法安心苟且偷生,冒死返回了王宫。 回宫后,她不但未能如愿报仇,反被云珫禁足,可云滟并不介意,毕竟若不是通过这一年调理,她残破的身体也不会有了一定的好转,除了师父定期会来查探她的身体,每逢初一王后也都会派了御医前来请脉,想来这也是受云睿所托。恐怕想要取消禁足,也得从云睿身上下手才好。 至于云睿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上心,若不出所料,定然是为了手札,几十年前魏国最盛,可魏主昏庸,最终被灭,魏主虽无能,魏后却足智多谋,将魏国钱财珠宝悉数移走,并记录在册,望后人能借此财力重兴魏国。而云滟的母后就是当年魏国的公主,云滟思忖,想必不少人都相信这个说法,只怕云睿也是想从她这里探听些许消息,得到手札,这么一来,王后愿意云睿亲近自己也就不难理解了。既然如此,她就该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云滟还未醒过神,就有宫人匆匆脚步声传来,妙龄宫人盈盈一拜,脆声道,“公主,公子令奴婢前来传话,说晚些时刻大王会在凌波殿为魏夫人设宴,公主若是有意参加,就请早早更衣。”云滟扭头瞧去,正是瑶光殿的侍女子服。 云滟低头不语,心想看来今日晚宴就是云睿叫自己等的机会吧,竟是母后的册封宴会,不,过了今夜就该道一声魏夫人了,云滟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可脸上却不能表露半分。 苍苍看云滟不置可否,只对子服道,“有劳姐姐了。” 子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公主要去吗?”苍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云滟别有深意地笑笑,“想来你陪我在玉华殿也够久了,难道你留在我身边就只是想同我一起老死在这里吗?” 苍苍静默不答,只顺从地走到衣橱边为云滟挑选衣裳。 待掌灯时分,凌波殿已然灯火辉煌,风姿旖旎。只是云滟的兀自出现着实叫在场的王亲贵胄们讶异非常,有的甚至已在窃窃低语,不是被禁足了吗?不是人也痴傻了吗?——也保不齐这清河公主是特来滋事的,毕竟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改嫁自己的叔叔,论谁都是无法接受的! 一时间,嘲讽的、轻蔑的、等着看好戏的各种目光将云滟紧紧地包裹住,云滟的手心沁出密密的一层汗,她努力将自己平复下来,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云滟参见大王、王后娘娘!”说着从从容容地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吐字圆润,丝毫没有半分胆怯与慌乱。看到云滟如此仪礼端庄,众人无不诧异,这还是曾经那个莽撞任性的清河公主吗? 云滟只是恍惚听见有人颤抖着声音在唤她,随即又有人温柔笑道,“大王,臣妾知道素日里魏夫人思女心切,恰阿滟久病初愈,今儿又逢魏夫人大喜,所以特唤了阿滟过来,叫她们母女见上一见,还望大王恕臣妾未早言明之罪。” 王后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神态温柔,语气亲和。 “王后真是细心,倒是孤疏忽了,”云珫嘉许地看向王后。 魏夫人有些失态地几步上前,扶起云滟仔细打量,张口欲语,却是一串泪珠蜿蜒而下,她也顾不上泪水是否弄花了精心装扮的妆容。“阿——阿滟,”魏夫人低低啜泣,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握着云滟的手紧了又紧。 云滟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跪下身,恳切道,“阿滟身体抱恙期间多亏大王与王后的悉心照拂,阿滟无以为报,只盼大王与王后笑颜永驻,福寿安康。”“许久未见,清河公主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王后啊,这可是你的功劳!不错不错!”云珫满意地点头道。“青谣你以后可莫要再伤心了,阿滟既已痊愈,以后多叫她去你宫里坐坐就是了,”云珫说着也走下王座,将魏夫人揽在怀里。 云滟死死地盯着地面,忍住心底的冷笑,母女情深吗?怎么会?她可没忘,她返回王宫那日,父王王兄还尸骨未寒,她的母后就在云珫的床上与之缠绵。为了撇清关系,打消云珫的怀疑,她的母后竟献计让云珫囚禁她,禁足一年中,连一面都不肯见她。如今为了博得云珫怜爱,又堂而皇之地演起母女情深的戏码,真是好笑! “父王,阿滟既已病愈,以后说话的机会有的是,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云睿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压着步子,走到云滟身边,轻轻将她拉起,拖至自己的席位,才道,“另设几案太麻烦,就让这丫头就和我坐一起吧。” 云珫连连应了。 待众人坐定,伴随着管弦丝竹一队美人翩然而至,身影纤纤,腰姿婀娜,大殿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既然决定来了,又何苦做得四不像呢!”云滟刚浅啜了口茶,耳边就传来云睿低低地讥讽,“若是这点儿都受不了,那你不如早点回玉华殿罢!”他执箸的姿势优雅极了,可说出口的话却格外冰冷。云滟早已习惯,只笑笑,“我还以为我刚才的表现还不错呢!”云睿嗤笑道,“喏,你冒雨巴巴儿等在回音廊的人今儿也来了。方才应该没瞧见吧!” 云滟顺着云睿的视线看去,那斜对面果然坐着尹珏,时隔一年,他竟半点也没变,还是当初青衫落拓的清俊模样,可再看看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怎样?”云睿笑意盈盈地望向云滟。 云滟垂眸疑问,“什么怎样?” 云睿笑而不答。 第3章 青梅竹马 云睿眼底分明藏着几分玩味,云滟这才反应过来,云睿根本就是故意在嘲讽自己,显然他是因自己对尹珏不死心而生气。 云滟漫不经心地笑笑,那又如何?清河公主曾差点婚配于尹珏却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曾经也是清楚的,就算此时旧情也好,新恨也罢,左不过是人之常情,没必要藏掖。她都不怕丢人,他又着什么急? 云滟再看向云睿时倒坦然了许多,这叫云睿多少有些意外。 云珫一连饮了数杯,神色微醺间干脆将魏夫人与几位美人揽至身边,交颈低语,笑声阵阵,王后看在眼里,却不能当众拂了他的意,只作视而不见。 云滟无端生出些悲悯来,这个衣饰华贵的女人并没有得到与她身份相配的尊重与幸福,相反,她的母后曾经可是被父王疼爱至极,据说若非王祖母施压,父王断不会册封另外三位夫人,可是他当年的一番真情实意如却被人践踏至脚底,多讽刺! 酒过三巡,云珫忽然问道,“尹珏呢? 一袭云青色华服衬得尹珏丰神俊朗,步履从容地走上前,道,“微臣在。” 云珫指着下方跪着得尹珏对魏夫人与众美人称赞道。“你们瞧,到底是我大齐的青年才俊,论才学品貌尹珏更胜于诸位公子。” 云珫让尹珏站起身,尹珏却是越发谦逊了起来。 “可是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云珫若有所思地笑问。不待尹珏张口,王后微笑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还有人托我说媒呢,我向来看重尹珏,倒想为他说个合他心意的才是。” “大王与王后的厚爱,微臣深感惶恐,”饶是风度翩翩得尹珏此刻清俊得面上依旧浮起可疑得红色,也是了,当众谈及这婚姻大事任谁都会有几分窘色的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承蒙大王与王后的垂爱,尹珏不敢有任何异议。” 云滟的心口突突直跳,而身旁的云睿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悠然地饮着茶,啧啧了两声,低叹道,“这陈年旧茶,倒是苦得很哪!” 云滟面上白了又白,心底忍着几分怒气,嘴边却噙了抹冷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他曾经在玉山桃树下,执着她得手深情款款说愿娶她为妻,定一生一世不相负又算什么!呵,她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他! 云滟死死咬着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她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个人,她真怕自己忍不住要冲上去揪着他的衣襟问个清楚。 王后微微颔首,笑意满满,“现下这么瞧来,若是成了,当是佳偶天成呢!” 大王侧目,不由好奇道,“王后倒是快说说看,只怕在场的众人都与孤一般好奇了!” 王后温柔一笑,“是苏司空之女,苏氏夷姜,大王以为如何?” “哦——,夷姜,即是你的侄女,那必是不错的!”大王又对尹珏道,“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这话表面上是询问尹珏,可分毫没有询问的意思,尹珏又如何不知,大王王后赐婚这已是无上荣宠,他家族在朝堂已日渐没落,想要光耀门楣,同司空大人联姻是不二的选择,尹珏尚未表态,他父亲,尹大夫连忙上前拉了他一同叩拜谢恩,尹珏并非不知父亲的担忧,可是家族大业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他又如何不知? “娶妻当娶贤者,终究是微臣高攀了,”尹珏面带三分局促轻声道,那神色分明是喜不自禁。 大王王后瞧了甚是满意,尹大夫也放心来,他可深怕儿子受了那清河公主的蛊惑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来。 云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一时只觉五味陈杂,她是有多恨不会有人明白。 苏司空也走上前,一时双方都换了称呼,张口闭口都是亲家来亲家去的,只将大婚的日子也一同定了下来,众人皆称今日晚宴是双喜临门。 云睿揉着太阳穴,懒懒地看着热闹大殿,他又瞧了眼脸色很不好看的云滟,凑到她耳边,有些不忍,道,“你若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云滟固执地摇摇头,诚如云睿所言,这才是开始,她既选择回宫,就再也没有后路可退,现在所处的一切不过是再多一道伤口,无所谓的。 一晚上笙歌艳舞,云滟都觉得寡味。 回宫的路上,云睿叫苍苍先回了玉华殿,只拉着云滟往回音廊去。 云睿屏退了守卫侍从,回音廊里只剩他二人。 云滟摸不着一点头绪,也看不出云睿的喜怒。 云睿负手而立,晚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月光衬得他侧脸冷峻如霜,云滟见他不发一言地看着远处,心里忐忑了起来,比起云睿,她真得太沉不住气了,她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睿偏头看了看她,眸光如这夜色一般冗沉,“那你又为什么天天守在这里,我只是想来看个究竟,到底是怎样的景色叫你迷恋至此?” 云滟被他问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只是想要为自己的疯病制造话题,还是私心里仍旧想见他一面求个答案? 云睿见她迟迟不应,心里生出几分怒气,“今天我就要你句实话,你若是想回他身边,我可以帮你。” 云滟抬头盯着他,悠悠一笑,“条件是什么?” 云睿并不理会,目光灼灼,“我只问你是走是留?” 云滟异常坚定道,“我要留在你身边。” “你可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慢慢考虑。” 云滟觉得云睿的嗓音里似乎有些蛊惑的味道,她要做什么她很清楚,尹珏与她早就恩断义绝,除了仇恨,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别的。云滟一字一字道,“我要留在你身边。” 云滟知道,她若想要报仇,唯有先留在云睿身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我已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要,那以后也怨不得我了。”云睿勾起唇角,轻声道。 说完云睿将云滟抱在怀里,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云滟想所谓的青梅竹马,只怕是她这一生信得最错的一件事了。 第4章 山雨欲来(1) 自从大王那日在凌波殿为尹珏赐婚后,宫里随处都有人在谈论这桩婚事,毕竟苏夷姜是当朝司空大人的嫡女,王后娘娘的亲侄女,又是齐国人人称赞的美人,与尹珏站在一起,真叫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公主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自那晚回来后,云滟一直足不出户,心事重重,苍苍只以为她是为了尹珏才郁郁不快。 云滟朝苍苍懒懒一笑,“他们确实很般配!” 苍苍放下手里的活计,拧眉反对,“谁不知道公主曾经对苏小姐多好,得了心爱的首饰都要送她一副一模一样的,可,可如今,她却不念旧情,趁人之危——”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词用得不当,想了片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得愤愤作罢。 “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怎么不般配了?”云滟笑笑,可笑容里没半点温度。他们是怎么背叛她的,是怎么羞辱她的,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好过,他们也休息好过! “只盼公主不要再——”苍苍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云滟,小声嘀咕道,“不要再惦记尹珏了才是。” 云滟走至窗边,不再言语。自她醒后,她并未对人讲过,其实她曾做过一个冗长而又悲惨的噩梦,在梦里,父王母后做主,将她嫁与尹珏,她还记得那日红色嫁衣与红色妆容的夺目;她也记得洞房花烛夜,他掀起红色盖头与她四目交接时,他眼底的浓情蜜意;婚后他与她也算琴瑟和谐,齐眉案举。不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是多么开心幸福,就在她兴致勃勃地跑去告诉尹珏时,竟然撞破了他们的奸情,她愤怒过,痛苦过,可她还是放不下,毕竟她已有了他的骨肉,她愿意原谅他,愿意等他。可是没想到,她等到的是苏夷姜,和一碗堕胎药。 “喝了它,待我与尹郎成亲后,或许我会大发慈悲将你留下,给他做个暖床的工具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苏夷姜翘着染了红色蔻丹的指甲,妩媚笑道,“反正多一个侍妾我也不怎么计较的,何况还是你!”说着掩嘴呵呵笑了起来。 从前的夷姜是温柔体贴,知书识礼,她断断不喜这艳红色,可眼前的人分明是条杀人无形的美女蛇,那红色的蔻丹就是饱含毒汁的蛇信子。 是的,她的孩子就那么没了,后来她被囚禁,才知道王叔云珫谋权篡位,待她逃出赶到王宫时,鲜血早已染红的石阶,自始至终他都不肯见她,到死他都欠她一个解释,一时回忆如潮,云滟不着痕迹拭去眼角的湿意。 “公主——”苍苍轻唤几声才令云滟醒过神。 “怎么了?”云滟转过身后,神色如常。她虽不知为何自己死而复生,不知为何醒来后现实却似乎与梦中情形有所差别,她也并未与尹珏成亲,可不变的是国破家亡,身死情伤。她想或许是上天怜惜她,让她重来一次。 所以,这次她不会再那么懦弱地选择逃避,她势必要将所有的一切一一夺回! 云滟这才瞧见不知何王后宫里的婢女知宿来了,正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双手高高举着木制托盘,上面的锦衣华服叠的整整齐齐,低眉顺眼道,“王后娘娘命宫人给公主裁制新衣,这一完工便命奴婢给公主送来,看看公主可还喜欢?” “多谢王后娘娘关心,我自是欢喜非常,必会亲自前去谢恩的!”云滟示意苍苍接过托盘,亲自扶起知宿。 送走知宿,云滟盯着送来的衣裙若有所思。过些时日便是尹珏与苏夷姜的婚期了,王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想得起给自己添置新衣呢? 王后一直以温婉贤淑被众朝臣所爱戴,之前她肯帮自己解除禁足,现下又对自己关怀备至,云滟有些怀疑,她总觉得王后似乎是有所期待,若是贪图魏国的宝藏卷轴,她大可不必这么做,毕竟自己还受制于云睿,云滟猜不透王后究竟是什么打算? 云滟摇摇头,躲在这玉华殿中很多事是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 “苍苍,为我梳妆,”云滟一扫之前的雾霾,微微一笑,指着托盘其中的鹅黄色裙衫对苍苍道,“就那一身吧,我总该去走走了,只怕早就有人等不及了。” 待梳妆完毕,端看着镜中的俏丽佳人,苍苍忍不住称赞,“若说苏夷姜美若桃李,那公主就犹如梨花初蕊,自是比她多了些出尘。这也怨不得公子睿对公主——”说完自悔多言,便白了脸,噤声不语。 云滟心里虽惶然,可仍旧不表现出来,云睿对她异于兄妹的感情终瞒不过别人,或许很多人都瞧出端倪,只是有所顾忌并未说破,她,此身注定要被人不齿,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头,因为她心中有太多事儿放不下,也不能放下,自她活过来,这条命便不再只属于她自己,国仇家恨哪一个她都不敢忘记。 “他也抱怨过,我有很久没有好好打扮过了,”云滟对苍苍自嘲一笑。“我所做一切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早已料想过这些,只是苍苍,我别无他法。” 苍苍见她说得无奈,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她不是不清楚眼前的公主与从前天之骄女判若两人,她有多久没有真心笑过了?“可是,公主为何不向嫁去楚国的毓秀公主求助呢,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定能帮公主脱离苦海的。” 王姐?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事情未有进展前她断不能随意将王姐拖进这漩涡里来。所以她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找到云玘和卷轴宝藏。 云滟带着苍苍往王后的寝宫走去,忽然她略一驻足,微微抬头,果真是风清云朗的好天气。 第5章 山雨欲来(2) “哟,当我眼花呢,原来真的是清河公主,许久不见,真是愈发楚楚动人了,”迎面走来一行人,云滟定睛一瞧,竟是久未谋面的连贝玉与苏夷姜。 云滟本不想与她们过多纠缠,可眼下只怕是想绕开也来不及了,罢了,左不过就是讨个嘴上便宜,这么一想,云滟倒也不在意了,也就迎上前去。苏夷姜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身蔷薇色长裙玲珑有致,娇羞无限。连贝玉本就生得圆润,皮肤又白皙,秋香色的裙衫衬得她娇俏可人。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呀?行得这般匆忙,”连贝玉拦住云滟,啧啧了几声,讥笑道,“如今还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真是不知羞耻。” 连贝玉的父亲曾是下士大夫,后来因着跟随司空大人,倒也成为中士大夫,虽无半点实权,但毕竟身靠大树好乘凉,有着苏司空作靠山,任谁都得卖他三分情面,连贝玉为讨父亲欢心,更是狗皮膏药似的跟着苏夷姜。 云滟不理会她的嘲讽,轻轻道,“贝玉这话倒是好笑,我若是不穿才是不知羞耻呢!” “哼,你以为你如今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吗?这王宫内外谁不拿你当笑柄看,这母亲被人霸占了,未婚夫君也另择亲事,我若是你早就羞愤死了,可你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出门到处招摇,这脸皮竟比那成墙角还厚些呢!姐姐,你说是不是呀?”连贝玉丝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之色,并将目光投向一直冷着脸的苏夷姜。 苏夷姜不同于连贝玉的针锋相对,只静静站在一旁,她细细打量着云滟,这么久了,她还是没变,即使如今地位尴尬至此,她还能处之泰然,这真叫她讨厌。 “贝玉,你怎么对公主如此无礼,”苏夷姜略有责备地瞪了连贝玉一眼,轻声问,“公主的病好些了么?亏得我一直惦念呢,你总要照顾好自己才是,”苏夷姜笑容温柔,语气关切,云滟有一瞬间恍惚,从前的夷姜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温柔体贴,那恬静怡人的模样更是自己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先是连贝玉讨尽了嘴上便宜,她这会儿又假模假样地说几句体己话,真会演戏。“多谢你关心,若无他事,我可先走一步,毕竟我与两位话不投机,也聊不了那么久的。”云滟并无心同她们唇枪舌剑的比划,所以不理会分毫。说完便要绕道而行,可连贝玉哪里肯依,云滟往哪儿走,她便往哪儿走,弯着嘴角,笑得一脸得意。 云滟怒极反笑,“我以为你当婢女随从也当得够久了,兴许厌烦了,可是数月未见,这非但如我所想,反倒狗仗人势得紧!” “你——牙尖嘴利,”连贝玉两眼直直瞪着云滟,恨不得喷出火来,“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阿滟,我和尹郎就差得到你的祝福了呢,”苏夷姜柔柔一笑,甚是妩媚。“真希望你身子早些好,那样你也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可算得上锦上添花了,嗯?” 虽然云滟面上的黯然转瞬即逝,可依旧被苏夷姜捕捉到了,掩嘴诧异道,“难道说阿滟你还没对尹郎死心吗?那该如何是好,我,我倒是不介意和阿滟共侍一夫,男子本就三妻四妾,我只当尹郎多一个暖床工具而已,只是就不知尹郎他能不能看得上了!” 暖床的工具?!云滟本想息事宁人,可苏夷姜这番话与那段不堪回忆不谋而合,想到腹中被她害死的孩子,云滟上前一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苏夷姜本笑得花枝乱颤,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耳光,惊得愣了半晌,她断没想到曾云滟竟会动手打自己,她气得脸色煞白,连贝玉作势就要冲上来还手,却被一旁的苍苍架开了,连贝玉还要再闹,苍苍厉声喝道,“公主面前也容你放肆,若是公子知道了,可有你们受的!”说着斜睨了还欲上前的侍女,顿时,众人噤若寒蝉,论这王宫内外,有谁不知公子睿尤为重视清河公主。苍苍笑笑,就容你们狗仗人势,还不能让我们来回狐假虎威吗? “苏夷姜,就凭你做得那些事,叫你死一百回都算便宜了,我还没着急同你算账,你倒是着急忙地上赶着往我跟前撞,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云滟瞪着她,怒道,“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齐国一天,你日子就永不会好过,哼,你以为嫁给尹珏就算赢了我吗,你错了,尹珏,我早就不稀罕了,只你当他是宝!”话毕,将拦在身前的连贝玉搡开,与苍苍扬长而去,只留连贝玉气的直跺脚。 “公主,我知道你生气,心有不甘——”苍苍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云滟制止了。 她是生气,却没有不甘。苍苍只以为她是故意拿话激苏夷姜,才说忘了尹珏,可她自己心里却明白,她对尹珏的确早已死心,至于苏夷姜,她定不会放过,她腹中的孩子不能枉死! 快到王后的长阳宫了,云滟收起思绪,她今后的路并不好走,可就算再艰难,她也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任人欺负! 云滟谢过王后赏赐后,便未做过多停留。王后也似往常照例询问过云滟的身体之外,还叮嘱云滟多去魏夫人宫里坐坐,云滟只随口应了。其实,云滟是有些心虚的,按理说王后在宫中的耳目也定然不少,可她与云睿的那些闲言碎语就一点儿也没传进她的耳朵吗?还是在她温柔和顺的外表下还有另一番打算呢? 在她临走之际,王后还特意交待,说夷姜婚期将至,她务必前去,当然这也是苏夷姜亲自要求的,说什么曾是闺中至交,婚礼上定有很多青年才俊,不妨前去选一选,说到这,云滟心底也只是冷笑,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本不想这么早就收拾她,可她总是来挑衅,那么,就别怪她辣手摧花! 尹珏与苏夷姜的婚事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毕竟是大王亲自赐婚,王后张罗,所以众人格外重视,竟比世子纳妃还要上心些。 六月初六,婚期如约而至。 云滟早早就起身梳妆,既然要她去,那她就不能丢了公主的架子,当然,也不能空手去,总得带着礼物才不显得失礼呀! 第6章 嫁娶不须啼 大清早,苏夷姜就被唤起梳妆打扮,只婢女喜婆便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司空大人带着夫人只过来叮嘱几句便走了,苏夷姜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家里兄弟姐妹虽不多,却与她并不亲近,甚至是有些惧怕她的,这也是她刻意端着大小姐的身份所造成的。可是她若不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为自己谋划,她怎么可能有今时之日的地位! 在她六岁那年,母亲随父亲进香,途中染了风寒,回来后便一病不起,与世长辞了。因她母亲一直未诞下男儿,本就被父亲疏离,这人死如灯灭,母亲一死,她就更被父亲忽视。母亲去世不久,父亲便迎娶了原相国庶女,便是如今的司空夫人,司空夫人待她不温不火,便叫各房姨娘们觉得有机可趁,将素日里积压的怨气都撒在她这个没人疼爱的大小姐身上,若非她自己命硬,恐怕早叫人欺负死了。 看着镜中云鬓花颜,苏夷姜微微有些出神,若是她母亲还在,此时此刻又会同她说些什么呢?又是一番怎样的离别苦楚呢?嫁娶啼哭之意,她是半分没有,算了,她早就不需要母亲了,这如今的一些不也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筹谋来的么,有没有母亲的叮咛早就不重要了。她微微叹息,嫁去尹家,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难怪人常说新嫁娘最美,小姐今日红妆加身,果然比平时多几分妩媚风流,届时与尹大人站在一起才算是神仙眷侣,叫奴婢们好生羡慕呢,”琥珀替苏夷姜簪上最后一朵牡丹后,望着眼前的妙人忍不住赞叹。 苏夷姜本就涂了胭脂的脸颊愈发红润了起来,她目光流转,假意嗔道,“死蹄子,倒打趣到我身上来了,胆子也忒大了些,可仔细你的皮!”原本有些许严肃的气氛倒活跃了起来。 “我的好小姐,可饶了我罢,哟——”琥珀作势求饶,却又掩嘴笑道,“不对,瞧奴婢这笨嘴拙舌的,怨不得您要恼的,原是在怪奴婢还不改口,唤您夫人是吗?夫人可莫生气啦!”话毕引得满屋子人笑声不断。琥珀是自小跟着苏夷姜长大的,心思魄力都要与众不同些。 “可别说琥珀羡慕,就是我也要眼红了,连姐姐别嫁了人就忘了贝玉才好!”连贝玉走到苏夷姜跟前,俯身拉起苏夷姜的手,红着眼睛,满是依依不舍。 天还未亮,连贝玉便带着一身晨露忙忙赶来,未出阁小姐本是不能太过抛头露面的,可比起父亲的前途,自己的未来,却也顾不得许多。她今日特意装扮清淡,一身清水碧的长裙,大有甘当绿叶之意。 虽说连贝玉对自己万般殷勤,其中不乏讨好之意,可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边儿,这点儿苏夷姜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便也柔声道,“放心好了,你的良婿还未觅到,我怎放心弃你不顾呢!” 这下屋里的笑声愈发大了起来。众人又嬉笑了会儿,待及时将至,才盖了盖头,将新人扶出门外,上轿离去。 尹珏今日也盛装亮相,红色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乌发高高束起,精神朗朗,坐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迎亲队伍绵延悠长,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威风,叫人纷纷驻足侧目。 喜炮噼里啪啦地爆响,似是在提醒众人,新人已至,人们推搡着往前拥挤,都想一睹新人的风采。苏夷姜被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她知道手中红绸的另一端牵着尹珏,那个她思慕了多年的男子,差一点儿,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她了,尹珏,她定要与他白首偕老的,谁都不可以破坏,任她是谁! 新人刚迈入前厅,尹大人与夫人端坐高堂,世子代表大王前来,王亲贵族依次落座,可唯独两个座位还空着,世子云桢蹙了蹙眉,恍然大悟,想是云睿怕云滟难堪,就不来了,于是就要令人下命入礼,那边却有人朗声道,“睿公子到!清河公主到!” 云桢偏头看去,只觉得被一种夺目的蓝色晃到了眼睛!她,果然变了许多! 众宾客也都瞧去,只瞧那青石桥上缓缓行来的女子如蓝宝石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缎子般的长发挽了高髻,一只五色水晶琉璃钗随意插着,稍稍一动,那垂下的琉璃珠作流苏便随着步伐摇曳,白玉一般的胸前还挂了一只红宝石吊坠,与眉间胭脂绘的红莲相得益彰,孔雀蓝的织锦撒花长裙将她姣好的身段勾勒的完美,裙裾上的暗色花纹妖娆多姿,再加上水晶石与宝石的耀眼,长裙逶迤拖地,远远瞧去犹如孔雀开屏。 “还望世子与尹大人见谅,我同阿滟来迟了!”云睿见气氛凝固,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这样大喜的日子装扮的时间久了些,这才迟了,还望尹大人不要介意呀!” 许是那蓝色太过夺目,众人这才将视线挪向同行的公子睿。他本就芝兰玉树,丰神俊朗,现下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越发无人可比。 “世子勿怪,是阿滟的过错,”云滟歉意笑道,“我与夷姜是闺中密友,却没早至,真是不应该!” “不迟不迟,时辰刚好!”尹大人连连应着,他府上何时这般辉煌过。 “来了就好,快落座吧,吉时到了,咱们可不能耽误人家行礼!”云桢宽和一笑,倾身小声称赞道,“阿滟今日风采照人呐!” 云滟眨眼一笑,愈发动人。 待新人行了参拜之礼,新娘就要被送到内院,云滟忽然站了起来,朗声道,“且慢。” 众人讶然,这——是要做什么?云滟一下就再次变成了目光凝聚的焦点。 她优雅地迈着步子,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比起我嫁去楚国的王姐毓秀公主,我与夷姜更胜姐妹,幼时甚至玩笑道若是嫁人也要嫁给一人,这样便永远不分离,”她说道这里,在场众人无不屏气凝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公主今日也要一并嫁了尹珏? 不说尹大人夫妇、世子与众宾客,就尹珏也呆愣在原地,苏夷姜更是惊得一把扯下盖头! 第7章 疑是故人来 (1) 第7章疑是故人来 云滟瞧着失态的苏夷姜,心道好笑,语带调侃,“许久不见姐姐,性子倒是变急了!” 新娘哪能随意扯下盖头呢?这是多不吉利呀,可苏夷姜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她冷笑着看向神态悠然的云滟,语气不善,“公主可真是折煞了民妇,民妇如何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面对如此突发情况,众人都呆愣一旁,唯有世子云桢最先回过神,他倒是低估了这个堂妹的胆子,这毕竟关系大王赐婚,可容不得有其他闪失,他微微笑道,“阿滟有话可待日后说也不迟。”话毕,就示意婚礼继续。 “慢着,阿滟就几句体己话要嘱托姐姐,世子无须担心。”她看了云桢一眼,眼中甚是笃定,云桢自知劝不得云滟,只向一边好整以暇的云睿使眼色,可云睿只自顾一笑,不言一字。 云滟看苏夷姜面带怒色,越发笑得灿烂,“姐姐今日出嫁,作为妹妹不敢忘了曾经咱们闺中情谊,虽说小时候的玩笑话做不得真,可到底是有姐妹情分在里面,所以,今天妹妹可是特意来送礼的,只盼姐姐笑纳。” 说完,笑意吟吟地看着面前一语不发,脸色惨白的尹珏。云滟拍了拍手,苍苍恭敬托着锦盒呈到苏夷姜跟前,苏夷姜却冷漠无视,并不接过,显然云滟早料到她的表现,并不在意,上前走了两步,打开锦盒,取出五色琉璃制成的并蒂莲花,细细看着,阳光下通体晶莹,五种颜色交相辉映,一看就是件宝物。 云滟看出苏夷姜的诧异,只语气淡淡,“姐姐不知,今日成婚有了它才算完美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尹珏,“这五色并蒂莲是尹家嫡妻所掌之物,这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夫君对妻子的承诺,定一生一世不相负!”这话虽是对苏夷姜所说,可云滟一直注视着尹珏,他根本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苏夷姜听到此处,扭头看着尹珏,目光一瞬不瞬,为何她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五色莲的事,又为何这嫡妻所有之物会在云滟的手里?她心下凄然,他明明说过与云滟不过是逢场作戏,只为王权所迫,可为什么这并蒂莲却在云滟手里,而自己却对此毫不知情,尹珏抬起头,想解释,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滟笑笑,又走回苏夷姜面前,亲自将并蒂莲花系在苏夷姜腰间,那动作与神情极其温柔,就如同那日他站在桃树下嘴边噙着笑容,帮她系上莲花,还轻轻伏在她耳边道,“定一生一世不相负。” 思及往事,云滟浅浅一笑,“姐姐,祝你们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苏夷姜即使再愤怒,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将手里攥紧了的盖头复又端正盖在头上,低低笑道,“谢谢公主的贺礼,此间情谊民妇永记在心。” “好了,都开始吧!”世子云桢只一声命令,大厅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中止的婚礼,这下又继续开始了,云滟看着一对新人的离去,她明白苏夷姜与她的战争才正式开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是报复之后的快感吗?看她苏夷姜心有怨愤的时候是有一些的,可是之后呢,心里反倒是失落和孤独。 忽然手上覆上温热,云滟瞧去,是云睿拉着自己,他正笑容莫测看着自己。“既是自己的选择,又何必放不开,需知起初都是艰难的。酒宴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席间,云桢一如往日的亲和,而云睿则是面带微笑的凛然。众人看到的皆是兄弟间的亲情,哪里还有坊间流传的二人为了王位势不两立的半点影子,云滟想做得君王就是得叫别人猜不透,他兄弟二人倒还真是合适。反观父王就是面慈心软,才叫王叔钻了空子,当真是慈善之人难任此任吗?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完全不顾手足之情杀了父王和王兄,想到这,云滟心里恨极,那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距离尹珏与苏夷姜的婚礼已过去半月,近日南边夷族首领又进献了十位美人,大王云珫成日沉迷于酒色之中,这天云珫又在梨冗水榭设宴作乐。云珫自登上王位以来常常设宴玩乐,对国事甚少过问,世子的权力愈发大了起来,云睿虽未说什么,可云滟看得出来,他比从前行事更加沉稳了,也是,只要云睿一日不除,云桢这个世子永远不会当的安心。 云桢除了暗中削减云睿的势力,必定还会坐等云睿出错,届时寻了错处,还不将云睿一党一并除去,只怕自己也难逃一劫,毕竟王宫内外早就将自己看作云睿一边的,虽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可是云滟并不愿冒这个险,为今之计,只能加紧找到云玘和卷轴宝藏,最好待他们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时坐收渔利,云滟揉揉额角,她虽这么计划,可实施起来有多困难她不是不知道,或许还会失败,可是她却不得不试。 “公主,你叫奴婢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苍苍在一旁提醒道。 云滟回过神,点点头。她私下打听才知道,宫变时宋夫人见大势已去,便同一些无子嗣的妃嫔领着诸多宫人归顺投降,王叔云珫本想据为己有,奈何被现在的王后和一众大臣阻拦,才将她们遣去冷宫。现下恐怕只有宋夫人才知道云玘的生死。 今晚宫内设宴,侍卫必严守梨冗水榭,通过连日观察,云滟发现冷宫平时防卫就不严,每逢设宴,侍卫们更加松散,若是趁他们换班时偷偷溜进去,肯定不会太麻烦。换好宫女的衣饰,以防万一,云滟又拿了把短刀缚在腿上,这才叫苍苍佯装自己躺在床上。 云滟故意大声说,“苍苍,你去梨冗水榭找王兄来一趟,我先小憩一会,任何人不许打扰!”云滟说完,弓着身子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外面伺候的宫人见‘苍苍’是去找公子睿,不疑有他。云滟心中嘀咕,只盼云睿这家伙可千万别心血来潮跑来找她,算算时间,现在宴会才刚刚开始,只要她一切顺利,早去早回,应该就没问题。 第8章 疑是故人来(2) 冷宫,其实就是齐王后宫最偏僻一角的清止宫,因为那里离各宫都距离较远,人迹罕至,于是渐渐荒废了,后来齐王索性将那里圈禁了起来,用来专门囚禁那些罪不至死的妃嫔宫人。如今,云玘的母妃宋夫人就在那里,云滟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这一年来被云珫遣送去的宫人要么半疯半傻,要么早已病死,至于宋夫人,新疾旧病并发,更是卧床不起,成日待在屋子里。 说到宋夫人,在云滟的印象里她总是温柔和顺,与母后一比,黯淡得如同皓月边的星子,她从不刻意讨好父王,对自己也是处处恭敬,云滟觉得她不像是后宫妃嫔,更像是普通的侍女宫人。 初夏的夜晚,蝉鸣不止,所幸晚风习习,吹得人心里无比清透,云滟一路行来倒是分外顺利,直到清止宫门外,都不见侍卫半个影子,云滟有些疑惑,忽闻远远的有细碎的笑闹声传来;云滟蹑手蹑脚地寻声探去,原来侍卫们无事竟聚在一起吃酒赌钱,想来这看守冷宫的差事格外无趣,长夜漫漫也只能自己寻乐打发了。他们这样玩忽职守正如了云滟的意,云滟四处看了看,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云滟早就找来清正宫地图研究过,宋夫人因为是父王的妃嫔,所以安置在东侧的宫室里,冷宫本就不受待见,墙外看守的侍卫都如此懒散,更不要说在里面当值的宫人,现下早不知躲哪里睡囫囵觉去了;再看这偌大的宫殿,竟像座荒坟一般,死寂萧索,透着森森寒意。 云滟很快就找到宋夫人的住处,屋里有昏暗的亮光,还时不时地响起一阵咳嗽声,听声音分明已是病入心肺,云滟心里有些难受。继而推门而入,这宫室内置比她想象得还要简陋破旧,终年阴暗的宫室里,又是霉旧味儿,又是浓郁的中药味儿,两者交杂在一起着实刺鼻。 云滟的贸然闯入,惊得小玉将碗里的汤药撒了大半,待看清来人不由呆若木鸡,半晌才要行礼,可手里还端着药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宋夫人在里间感觉到外屋的异常,忍不住探着身子往外瞧,这一瞧,连咳嗽都止住了,只讶异道,“公主,你——你,”云滟知道她肯定也以为自己死了。 小玉连忙将药碗放下,急忙关了屋门出去,守在屋外生怕被什么人看见,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 宋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也不顾自己病容憔悴,衣衫不整,只朝云滟奔来,声音哽咽,“真是公主,太好了,公主还活着,可是,他们不是说你已经,已经死了么,”转而又泣道,“真是上苍保佑,若是大王与世子泉下有知也就安息了。”说起父王和王兄,云滟也一阵伤感。 宋夫人虽不是姿容绝色之人,却也是气质脱俗,最是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头青丝,那乌黑衬得白皙的皮肤颇有几分妩媚,可眼前形容枯槁,脸色蜡黄,满头青丝也枯黄凌乱的中年女子,哪里还有从前半分美丽的样子,可见这清止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云滟扶着宋夫人坐下,叹道,“我那时是真想要死了的,可没想到师父又将我救了下来。” 云滟的事情宋夫人再清楚不过了,她说得这样简单,自己又怎会不知这里面的唏嘘。“既是尹谷主救了你,为何不留在他身边又回来这里做什么?你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心血才好。”说罢,宋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他杀我父王王兄,此仇我岂能不报?”云滟很认真说道,“只有杀了他,方能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除了师父,她并未对任何人讲她要杀云珫,可现在她对宋夫人如此坦白,信任之余,她也想让宋夫人配合她。她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问道,“那日兵变,云玘碰巧外出,所以躲过一劫,之后便杳无音信,甚至有传言他已在混乱中被误杀,这说法我自是不信,只想问夫人可有云玘的下落?不妨对夫人直言,云玘是我父王唯一的血脉了,我势必要护他周全,若是将来还有可能这齐王之位只能是云玘来坐,夫人明白么?” 云滟说得恳切,生怕宋夫人搪塞自己。 宋夫人迟迟低头不语,云滟不是不着急,可是云滟也明白她的难处,毕竟云玘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比自己更害怕云玘的踪迹泄漏后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可是现在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了,她不想再有任何闪失。云滟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很难下决心,毕竟自己现在身处险境,步履艰难,她没有让宋夫人放心的筹码。她略略一想,“我知道夫人舍不得让云玘以身涉险,甚至那王位夫人并不看眼里,只求云玘能平安地活着。” “我——”宋夫人有几分局促。 “夫人从前从不在意父王是否恩宠,现在更不会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王位去冒险,如今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过是还未见云玘最后一面,不忍留他一人在世,夫人是个好母亲,不像我的母后,”云滟沮丧地垂着头。 大王和世子被杀,公主自尽,王后却自甘投诚,外人自会觉得鄙夷,可是在这世上蝼蚁尚且偷生,身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们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碰上那样的事情又能怎么办?为了保命,即使屈辱地活着也并不可耻。宋夫人欲言又止,终是道,“公主,王后不易,你也要体谅她。” 云滟不想再说母后,想来今天是问不到云玘的下落了,再者出来已经许久了,再不回去被人发现就危险了,于是,她站起身干脆道,“夫人的病很重,不过不用担心,待我下次来看夫人会带些药材过来,夫人只需要放宽心好好养着,尽快好起来,否则云玘见了肯定会心疼的。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只怕会生事端,现在必须得回去了,夫人要保重!” 见宋夫人并无挽留,便就要离开,就要出门,只听身后宋夫人道,“我如今真是不知他身在何处,只是那****听闻城外三十里处有一游医开的医馆,说要去那儿为我找寻治哮喘的良药。可我再未见他,若他还尚有去处,也唯有京郡聚友茶楼了。” 云滟驻足回身,点点头,便走了。 小玉送云滟离开。 宋夫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望着窗外溶溶夜色,叹了口气,公主,你真不该回来! 第9章 梨冗水榭 (1) 在小玉的掩护下,云滟安全地离开清止宫,当然她也不会知道宋夫人独自叹息不止。 云滟一边走着,一边犯嘀咕,兵变后云珫并没打算放过云玘,近半个月的搜查却一直没有结果,后来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在兵变那日见过云玘的尸体,想是在混乱中被误杀了,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只怕那尸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云滟一直觉得云玘已逃往外地,可如今宋夫人却说云玘就在京郡,时隔一年,云玘真的还会留在京郡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是云滟思考得过于专心,突然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堵肉墙,云滟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这一撞让云滟顿时清醒,只盼天黑这人万不要认出自己才好!她头也不抬,就要行礼道歉,却听头上方有人低低冷哼,“看你这身装扮是公主当久了,想换个身份,做做宫女?” 云滟抬头,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本该出现在梨冗水榭上的云睿,她不禁心里暗骂,面上却装作无辜,眨巴着眼睛解释道,“寝宫里太闷热,我睡不着,就想的出来走走,可这么晚出来肯定又会惊动不会少人,所以为了贪图方便才穿了这宫女的衣饰,可是王兄不是在陪大王吗,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说着趁机四下张望,这里离自己的寝宫已经很近了,云睿应该不会怀疑。 云睿微微颔首,不疑有他,只道,“那宴席着实无聊,饮了些酒有些头痛,只出来透透气,你既然出来了,便随我一同回宴席上吧?” “这——”云滟有些为难,露出略带讨好的笑容,“王兄,我这样子还是不去了吧,再说我都出来很长时间了,万一被宫人发现可怎么办?” 云睿瞅着她,悠悠一笑,对身后跟随的子服道,“去玉华殿邀请清河公主来梨冗水榭小酌几杯。”说罢,子服领命就要离去,云滟心知若是子服去了玉华殿,苍苍假扮自己的事肯定露馅,云滟哪里肯依,这个云睿,他摆明了是威胁自己,云滟只好认命地低着头,“王兄只管吩咐,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云睿嘴角略略一勾,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抬手轻轻抚摸着云滟的头发,满意道,“阿滟真听话!这就随我走吧!”云滟恨得握紧了拳头,可云睿装作不知,反倒牵过她的手把玩着,并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抚平,还很认真地品评道,“女子的手不仅要白皙娇嫩,还要柔若无骨才算美,阿滟的手么,啧啧,白皙是有了,就是在无骨上还差那么一点儿。” 云滟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强压着怒气,她抽手,他握紧,她再抽手,他再握紧……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彼。 梨冗水榭建在御花园的凤凰湖上,岸边杨柳婀娜,绿丝垂绕;水上荷叶半依,鱼戏莲间,水榭当中只用水红绞绡作帷幔,晚风过境送来幽幽荷香,衬得整个水榭说不尽的妩媚多情,不得不说这梨冗水榭真是个饮酒作乐的好地方。云滟真是搞不明白,这样的场合干嘛非得拉着自己一同去呢,何况宴席上那么多双眼睛,万一识破了自己的装扮可就麻烦了,可事实证明云滟真是多虑了。 一迈进梨冗水榭迎面扑来得就是女子的脂粉香,再看大殿中央几个穿着裸露的番邦女子正扭着不盈一握的水蛇腰,跳着火辣妖娆的舞蹈;上座只有云珫和几个美人毫无顾忌的暧昧着,显然他已经醉了,下设作陪的王亲贵胄也都喝得醉醺醺,有的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殿中舞蹈的美人,还有的早将身旁伺候的宫人拉在怀里调笑着,没有王后和内眷在场,这宴会可是放肆了许多。云滟何曾见过这阵势,不禁羞红了脸,飞快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却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滟立刻收回视线,尹珏竟然也在这里! 云滟亦步亦趋地跟着云睿,只因她是宫女打扮,所以云睿落座后,她同子服一起立在一旁。云滟对子服很是欣赏,俊俏的瓜子脸上嵌着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清秀乖巧模样,年纪虽不过十六七岁,可办事却十分沉稳老练,这样一对比,真是甩了苍苍十万八千里不止。 云睿叫云滟佯装服侍坐在他身旁,云滟也就像模像样地端茶递酒。 起初云滟还有些担心,渐渐的她发现人人都喝得微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便也大大方方地扫视众人,视线经过世子云桢时,云滟顿了顿,云桢与一个番邦男子低头说着什么,时不时笑声阵阵。 云睿看到她的疑惑,头也不抬地耐心解释道,“与世子一同喝酒的是南夷部落的王子沙玛比鸠,南夷位于我大齐西南侧,那里多雨林沼泽,常年瘴气缭绕,因有些物资匮乏便时常扰我边境做些抢夺掠杀之事,是以我们一直与之交恶,可今年南夷部落发生内讧,部落长被杀,王子沙玛比鸠也险遭杀害,因势单力薄,根基尚浅,未能顺利上位,于是这才带着财宝与美女前来我齐国归顺求援,父王将此事交由世子全权负责,世子认为南夷诚心归顺是件喜事,既免除了战乱之苦,又能显示我齐国大国恩威,所以答应沙玛比鸠不日则出兵南夷,帮他平定内乱。” 云滟心下了然,若是处理好南夷之事,于朝堂上是功劳一件,私下云桢也会得到南夷各部的支持,这也利于他日后稳坐王位,最重要的是若是世子带兵,兵权必然在握,之前他们虽相争相斗,可谁也没有兵权,算是旗鼓相当,可若如果云桢得了兵权,云睿可就落了下风。云滟狐疑地瞄了一眼悠然饮酒的云睿,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能看破,他真会对此无动于衷,任由云桢日渐做大,待上位后将他们一举扫清? 云睿懒懒一笑,“有些事儿并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若是真那么简单,便也没有去理睬它的必要。” 云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 对于云滟的不屑,云睿不以为意,狡黠的看着她,“来陪本公子饮上一杯!”说着拿起酒杯递到云滟唇边,让她顺势喝下。云滟别扭地推开,他却仗着酒劲不依不饶,无奈之下,云滟只能勉强张口喝下,他却像干了什么坏事得逞了似的,笑得格外开心,又就着那只酒杯自斟了一杯饮尽。“阿滟,我并非是你王兄,你何故总王兄长王兄短地叫我?”在这世间,她心里的王兄只会是云宣一人。 云滟注视着他,神色如常地微笑着,“王兄说什么胡话,你喝多了!”说着端起茶递到云睿面前,云睿却不接,目光如炬地盯着云滟,但笑不语。她称父王为大王,却称自己王兄,这无关亲情礼仪,只是她恨极了他罢了,不过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云宣是怎么死的。那一声声王兄又如何不是对自己现今身份的嘲讽,云睿心底跟明镜儿似的,却也不道破,心里反倒觉得有趣,她到底还是没变,再怎样发狠算计,仍旧孩子气,像他们这样的人怎可能因为这些就心生愧疚呢? 第10章 梨冗水榭 (2) 说到底云宣还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宫,却依旧将云滟保护得那样好,以至于在这狼群中竟养出了只小白兔。云睿犹自微笑,可云滟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未达眼底,甚至透着浓浓的讥讽,令她浑身不自在,她慌忙掩饰道,“你到底喝是不喝?”说着就要放下茶杯,却被云睿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云睿摇了摇头,无比惋惜道,“酒喝得太多,舌头麻木了,已然品不出这茶的香味儿,真真可惜了这雨前龙井。”云睿有时真的很不解,究竟云宣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这个妹妹,还是变相地在害她? 忽然,只见沙玛比鸠走到殿前,跪了下来,朗声道,“大王,微臣还有一宝物要进献给大王。这可是我们夷部的绝顶宝物!” 此时,云珫与美女们正乐在兴头上,被人打扰自是有些不悦,可听到沙玛比鸠说还有宝物要进献,两眼精光闪现,连忙示意让他起身,口里焦急道,“又是什么新鲜物什,快快呈上来!” 沙玛比鸠自得一笑,抬起手,击掌三下,顿时整个梨冗水榭的灯光暗了下去,原本嘈杂的大殿一时安静了下来,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紧接着大殿的灯光瞬时亮了起来,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位南夷族美人,她们热辣豪放,或舞或歌,虽然她们唱的什么云滟听不懂,但是那曲调中的热情却感染了在座的每个人,突然伴随着一阵凤凰花雨和一股浓浓花香,一位南夷女子赤足从天而降,她的眼神多情,容颜妖冶,身材丰满,古铜色的肌肤充满的诱、惑,她就像凤凰花妖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云滟忍不住赞叹,真美!那是一种不同于中原女子温柔细腻,她在存在似乎可以激起人心底中那最原始的欲、望。云滟朝云珫看去,那目光若是火只怕刹那间这女子便化为灰烬了,再看其他人,都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云滟收回目光,扭头盯着云睿,眼底一抹狡黠,“公子觉得如何?” 云睿咂了咂嘴,微微颔首叹道,“真可谓是人间尤物!”说完瞟了云滟一眼,还意味深长的说道,“一个是鸡肋,一个是熊掌!” 果然是色胚!云滟心底腹诽,恨恨瞪他一眼不够,还不忘狠狠踩他一脚,云睿倒吸了口气,这丫头劲还真大! 不待那女子跳完,云珫早已忍不住走下台阶,长臂一捞,就将她搂在怀里,大笑道,“王子的宝物,深得孤心,重重有赏!” 那女子也是个人精,丝毫没有扭捏,“沙玛伽朵拜见大王!”她虽说参拜却并未行礼,只挥了挥手,整个大殿就笼罩在一股魅惑人心的香味中,众人皆惊奇无比,云珫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女子只是依在云珫怀里咯咯笑着。原来她还是个调香高手,在场之人无不露出艳羡的表情。 沙玛比鸠满脸得意,“谢大王赏赐!” 女子自称沙玛伽朵,云滟有些吃惊。云睿一勾唇角,“她是沙玛比鸠的妹妹,南夷部落的公主。这个沙玛比鸠还真是了解父王,自古送礼要投其所好,他真是一举击中要害!” 云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哪有这样说自己的父亲的。云睿继续道,“看样子云桢已经等不及了。” “什么意思?”云滟追问。云睿只轻轻一笑,并未回答。只说,“真是缺乏耐心。” 云滟看他笑得高深莫测,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谁曾想他又问道,“阿滟喜欢齐国吗?”这样突兀一问,云滟愣了半晌,自己喜欢齐国吗?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可内心里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她该思考的,“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云睿冷笑,“喜欢,因何喜欢?不喜欢,又因何不喜欢?” 云睿说得跟绕口令似得,云滟只觉得他真是醉了,撒酒疯撒的停不下来了。 王座上云珫早就带着美人不知去向,宴会至此也就结束了,这时子服伏在云睿耳边说了什么,云睿眉头一紧,只吩咐子服送云滟回玉华殿就匆匆离开了。 云滟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着,“他哪里像喝了酒的人?根本就是故意耍酒疯的!” 直到玉华殿门口,宫人们才发现这个“苍苍”根本不是苍苍,看到子服霎时变了脸色,伏在地认罪,子服倒也毫不客气,只说一人二十板子,宫人们非但没有抱怨,还感恩戴德地道谢,云滟冷冷一哼,连招呼都没有就径自进了寝宫。 看到云滟回来,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苍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下来,跳到云滟跟前,急吼吼道,“公主究竟去了哪儿里?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奴婢心惊胆战了一晚上,唯恐公子过来,若是被他撞见,奴婢只怕小命都要不保,还好老天爷保佑,只害我白白担惊受怕了,这心脏险些从嘴里蹦出来了!”说完还拍着胸脯长长的出了口气。“真是吓死奴婢了。” 云滟鄙夷地看她一眼,“你有那么夸张吗?” 哼,被他撞见?云滟看他根本就对自己的行踪了若指掌,想到这里,云滟有些心惊,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去了那儿,又见了谁呢?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他为何只字不提,自己也无所谓了,可千万不能连累云玘才是,如此,只怕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才是! 天气越来越热,窗外的知了仿佛也快要被太阳晒爆了似得,拼了命的叫着,云滟拿着流萤小扇使劲儿扇着,可俨然没多大作用,再这么晒下去非被烤化了不可。这燥热的天气叫云滟心烦意乱的,为了保险起见她始终没有贸然前去聚友茶楼,是,她在等一个机会,毕竟这关乎云玘的生命安全,他如果真的在那里,她就更要万无一失。 “公主,公子叫人送了些冰块,说是给公主解解暑气。”苍苍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大盆冰块。她将大盆放在寝殿中央,用手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还是公子贴心。” 云滟翻了个白眼,可心里却无比高兴,这下可以冰镇些瓜果来吃了,云滟心里盘算着,对了,还有酸梅汤…… 云滟正要张口吩咐,苍苍便打断她,“不过公子还说了,不许奴婢给您冰镇瓜果,哦,差点忘了,还有酸梅汤!” 这下云滟翻了个比刚才还大的白眼,心里暗暗骂道,云睿算你狠! 第11章 寿辰风波(1) “公主可不要怪公子,公主从前受过重伤,身子弱,可经不起寒气侵袭。”苍苍又开始唠叨起来,“要说公子对公主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既贴心又温柔,这样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依奴婢看连世子都比不过公子呢,不过——”说着说着,又像想起来什么,叹气道,“只可惜他是您的堂兄,不然,配公主倒也绰绰有余……”苍苍还再要说什么,可终究在云滟要杀人的目光中乖乖闭紧了嘴巴。 云滟冷冷道,“他既然那样好,我干脆将你送给他好了!” 苍苍面色一白,“是奴婢轻狂了。” “哟,我倒不知在苍苍心目中我是如此优秀呢,”伴随着欢畅的笑声,云睿悠闲地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自那日宴席后,云滟已有小半个月不曾见过云睿,听闻云珫近来已多日不上早朝,对外皆称病不见,其实是在后宫与一众美人作乐厮混,朝政上的事基本都是世子云桢在做主,想来是因为这段时日云桢风头正盛,他也必须有所筹谋才是。 今日云睿一袭天青色华服,漆黑的长发半束半散,嘴角微勾,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风流倜傥之余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苍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被云睿听见,顿时有些局促,虽然他对公主温柔体贴,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一起享受这份和颜悦色。苍苍恭敬地行了一礼,认错道,“是奴婢口无遮拦,请公子责罚。” 云滟倚坐在窗前,一手托着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人,就像看着什么好戏似的,只因在自己寝宫,她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只着碧水色单裙,头发也随意用一支银钗松松绾了起来。 云睿示意苍苍起身,接着他又将外面的罩衣脱去。苍苍便又赶忙去冰镇茶果。 看到云滟为图凉快一副家常打扮,露出套了银丝钏的半截似雪皓腕,俏生生的模样在这炎炎夏日里犹如一股清泉让人倍感清爽,于是他忍不住打趣道,“你看你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倒像个乡野丫头。” 云滟丢下手里的扇子,笑着起身接过他的外衣,嘴里却丝毫不让步,“我现今本就不是公主,何必没事还拘着自己,不嫌累啊!你有公子的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自己热得憋屈!” 苍苍奉上茶果便退到一边,为云睿打扇子,云睿收起先前的玩笑,正色道,“阿滟,你母后病了。” 云滟的笑容僵在脸上,挂外衣的手顿了顿,语气冰冷,“这王宫里多的是拿俸禄的御医,病了只管找他们,给我讲有什么用,还指望我去看诊吗?”说完只坐在桌前,拣了盘里的荔枝来吃。 见她如此冷漠,云睿并不意外,“阿滟,莫要赌气做些让自己以后后悔的事,无论如何她依旧是你的母亲。” 只听啪的一声,云滟狠狠拍了桌子一下,惊得一旁的苍苍一颤,只有提到前王后,现在的魏夫人,云滟才会如此失态。 听到云睿这样说,云滟忍不住冷笑道,“怎么,你还要对我说教吗?我看公子睿还是省省吧,我可不敢劳您大驾,再说你不要忘了我能有今天是拜谁所赐,如果换做是你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吗?呵,你可要知道我有多憎恨她,就有多厌恶你!” 云滟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室,一时气氛冷了下来,苍苍赶忙出来打圆场,“公子千万不要和公主计较,也千万不要生公主的气,她——”云睿只一挥手,苍苍便噤了声。苍苍偷偷看了云睿一眼,他面不改色,仍旧饮着茶,竟然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见云睿如此,苍苍更加担忧了,喜怒不形于色不是更可怕吗? 公主方才明明说她有多憎恨王后,就有多厌恶他的,若换作旁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公子睿跟前这样放肆。苍苍既担心,又害怕,毕竟在这王宫里能庇佑公主的只有公子睿一人了,如果公主将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得罪了,那她们今后该怎么办呢? 云睿哪里知道苍苍心里的高低起伏,只自顾自地品着茶水思考着,他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就激得她这般,以至于连装模做样的应付都忘了,原还以为她禁足一年,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可依眼前这情形来看,还差的远呢。他微微有些疑惑,难道还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了?云睿叹了口气,心道,云宣你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我,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这日午后,原本被云睿命人收走的雪翠鸟又送还了回来,云滟拿了谷粒喂它,它却没什么食欲,恹恹的。云滟有些生气,“小毛,难道你也叛变了?” 这雪翠鸟原是她师父苏雪谷送她的,通体雪白,唯额间一小块羽毛是翠绿色,所以称之为雪翠鸟;这种鸟不但飞得高,身形灵敏,更是聪明机警,因它常年生活在天山一带,所以不畏严寒酷暑,这鸟本身就极为罕见,更不要说加以驯化的这样通人性,当初云滟一见便喜欢的不行,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师父那里要过来的呢,因而云滟极其珍爱。 雪翠鸟本十分傲气,若不是亲自捉它的人,它是不会认其为主,然一旦认了主便衷心不移,至死方休。起初雪翠鸟根本瞧不上云滟,云滟为了挫挫它的锐气,给它起了一个很俗的名字“小毛”,它很是不情愿,甚至闹起绝食,云滟也耐着性子,既不过分殷勤,也不十分冷淡,只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的血滴进水里喂它,渐渐它也不再抵触云滟,关系渐渐也好了起来,“小毛”这个名字也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苍苍带子螺进来的时候,云滟刚好把小毛放飞,“参见公主殿下。”小毛越飞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想来它也很久没回天山,早已是迫不及待了吧,云滟依旧眺望着远方,今日的天出奇的蔚蓝,大团大团的白云像棉絮一样漂浮着,云滟看得出神,子螺一直拘着礼,直到苍苍小声提醒,云滟才连忙叫她起身。 “说吧,我们公子睿又有何指示?”云滟扫了子螺一眼,她仍然一副恭顺的表情,云滟不得不佩服云睿这调教下人的手段,不论是子服子螺这些侍女,还是容戟容戈等侍卫都以是一顶十的好手。 子螺并不在意云滟话中的嘲讽,仍旧温顺道,“公子外出了,只让奴婢给您说一声,魏夫人很不好,至于您要如何都依您。还有三日后则是南阳公主的寿辰,公主如果不想去只称病就是,礼物早已为公主备好。若公主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苍苍送子螺出去,云滟独自站了会儿,她也许久没见云如了,虽然她们曾经关系并不怎么要好,甚至还有些吵吵闹闹,但是那些所谓的矛盾都不过是单纯的少女心在作怪罢了。 后来每每想到那天,云滟都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去给南阳贺寿,是不是有些事就不会发生?可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 第12章 寿辰风波(2) 齐王室本就子嗣单薄,先齐王膝下就只云宣与云玘两子,云滟一女。而今云珫也不过只有三子一女;云桢、云睿、云昶和云如,这日正是南阳公主云如的生辰,因云珫就这一个公主,所以云如也是从小娇惯着的,虽不是王后所出,可对她的宠爱是一点儿也不吝啬。是以南阳公主的寿辰可是王后亲自操办的,即使只是邀请内眷们一聚都极尽铺张。 云滟简单穿了藕荷色抹胸长裙,外罩葱绿色长衫,另搭墨绿色水晶披帛,长发高挽,除却额前的琉璃抹额与同质地项链耳坠,只簪了朵木芙蓉,淡妆微着倒也不失身份。云滟对着镜子照了照,已经很好了。 然而苍苍却还不满意,嘟囔道,“毕竟今天女眷众多,公主这般朴素岂不是要淹没在万花丛中了?一枝新荷固然清新脱俗,可要与牡丹比起来,还是少了一些华贵逼人。依奴婢看公主应该穿上那撒金百花裙,再配上过年时世子送来的四副金步摇方是正经。” 云滟想象了一番,没好气道,“你当我这是去相亲比美,还是炫耀斗富啊!还四副金步摇呢,活脱脱一个暴发户!” 苍苍拗不过云滟,只能依着她,可心里到底不服气,“四副金步摇呢,一般王族贵胄都不能佩戴,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暴发户了,公主可真是不知这个中行情!” 寿宴布置在花溆苑,可宴席开始前要先去寿星宫中送了贺礼道了贺,方才随寿星一起赴宴。远远地就瞧见明玥宫张灯结彩,好不喜庆热闹,苍苍撇撇嘴,“这才叫暴发户呢!” 云滟忍住笑,要是被云如知道,苍苍定要被她大卸八块的。 刚到明玥宫门口就有宫人通报引路,云滟带着苍苍一同进去,环顾明玥宫里的装饰摆件,可谓是极尽奢华,想必一般后妃也是比不了的,当然这也显示了主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云滟才进殿,云如就笑容灿烂地迎了上来,还亲腻地挽着云滟的胳膊,撒娇道,“我还以为王姐不会来呢!” 看着云如笑容可掬,云滟有些怔忡,曾几何时她不就是像云如这般小女儿作态的吗?可这样简单的笑容与心境她再也不会有了。她突然有些羡慕云如,还能如此单纯。“十六岁生辰可是件大事,我怎可不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着苍苍恭敬地送上寿礼。 那边礼官记着贺礼,朗声唱道,“清河公主送上南海红珊瑚首饰十六件!” “谢谢王姐,”云如仔细看了看,言笑晏晏,“王姐和睿王兄可真是不谋而合,他送我的也是红珊瑚摆件,足足有半人高呢!” 突然只听一女声道,“这红珊瑚可并非人人都能戴的,公主肤如凝脂,最适合不过了!”她声音甜美,众人一并回头看去,正是连贝玉,她身侧站的是作已婚妇女装扮的苏夷姜,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落落大方,姿态端庄。 今日前来贺寿的女眷着实不少,就连云珫新宠的几位美人也来了,当然还有沙玛伽朵,云珫已册封她为丽妃。女眷们笑闹一阵就一同前去花溆苑。 宴席是以一支麻姑献寿舞开始,王后在欣赏完第一个舞蹈后就离开了,只让云如放开了玩。可话虽如此,谁都不敢随便逾越。毕竟赴宴者皆是千金小姐王族女眷,都端着仪态,所以期间并不十分热闹,云如有些闷闷的,再看丽妃等人都是如此。 这时,连贝玉给云如建议,不如席间做些无伤大雅的闺阁游戏,众人一听皆来了兴致,丽妃更是好奇满满,她还没见识过中原女子是如何嬉戏的呢。可是几轮猜谜游戏后,丽妃便有些失望,她虽会讲些汉话,但要猜字谜,就差太远了,她连题目都听不明白,又如何猜谜呢? 丽妃左右看看,她也知道这里许多人不但不喜欢自己,还说自己狐媚惑主,最终她决定向距离较近的云滟请教。云滟原以为她是个恃宠而骄之人,可这半日观察来看,她不过是比中原女子更直接更豪爽。于是,后半轮游戏中,云滟还充当了丽妃的解说员。为了以表谢意,丽妃还将一个亲自做的香囊送给云滟,云滟低头闻了闻,不同于那日大殿上的浓郁,却比那香更得人心,云滟也不做推辞,大方收下了。后来云珫传召,丽妃也就中途退了席。 丽妃是南夷人,身为女子,酒量却赛过男子。云滟觉得和她相处,少了很多弯弯绕绕,既轻松又痛快,陪着她饮了不少酒。起初并未觉得如何,可渐渐竟觉得头晕起来。苍苍见云滟半伏在岸边,俨然已有醉意,便低声道,“公主有些醉了,不然回去休息吧!” 云滟摇了摇头,“不来也罢,既然来了断不能中途离开,云如对我并无敌意,我又何故让她难堪呢?我没事的。不然你回去帮我拿些醒酒丹来。” 苍苍点头,“这样也好,公主等奴婢一会儿。”说完便悄悄离席。 云如被几位世家千金围着敬酒,无一不说着奉承巴结的话,云滟看在眼里心里无声地笑了,她曾经也是这般被大家众星捧月的,那时不明白,只当所有人都是友善的、热情的,现在想来那些赞美中能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就算不错了。兵变之后,那些曾经围绕着她转的人全都不见了,她也想过找人来相助自己,可是大家唯恐避她不及,最初她心底是愤怒的,可后来经过了这么多,她也明白了,人为了权势利益说些无伤大雅的奉承之词,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反倒是人之常情;同样,为了保全自身,拒绝帮助别人,也并不是什么罪该万死的,这世上本就没有规定谁必须对谁好,云滟甚至觉得现在这样被众人忽视反倒是件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她懂。 “呵,公主独自喝着闷酒,好不凄凉呐!”云滟正感慨着,忽听有人毫不客气地嘲讽着,抬眼瞧去,正是连贝玉,“你现下尝到被人冷落的滋味如何?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初集万千宠爱的清河公主可曾料想过自己会过得这般凄惨?” 连贝玉掩着嘴笑声连连,眼中尽是幸灾乐祸,站在一旁的苏夷姜不发一言,可身上的敌意却丝毫不亚于连贝玉。 云滟不是不生气的,她从前对她们甚好,夷姜同她说在家里不受重视,每每再问得多,便哭个不停,云滟见她可怜,便特意叫她进宫伴读,可如此一来,连贝玉便要独自在家,为了让三人时时一处,她不管不顾,闹着硬是要父王让她们一起做她的伴读,当时,父王还笑她说,就算是世子也只有一个伴读,不知她清河公主习学的如何,这阵势可不小! 她真心实意地为她们,可到头来却换来的是一个冷嘲热讽,一个夺夫杀子! 第13章 寿辰风波(3) 虽然她不知自己为何死而复生,醒来后有些事也发生了改变,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不计前嫌,放过他们。既然他们能这样忘恩负义,她又何必念什么旧情,云滟并不拿正眼瞧她,只盯着手中酒杯,“连贝玉,你好大的胆子,我堂堂大齐公主岂是你一介平民女子可以欺辱的?” “哟,还大言不惭的自称公主,真是好笑!”连贝玉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掩着嘴笑得越发欢畅了。 云滟放下酒杯,她姿态万千地站起身,轻轻拂去披帛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优雅一笑,“你要知道大王并未除去我清河公主的封号,我月月仍旧拿的是公主的俸禄,就算是你父亲站在我面前依旧要给我行礼,更何况你什么都不是,我从前不过是怜悯你才抬举你几分,但你要记得我是君,而你只是小小庶民,下次想要放肆前需得好好掂量掂量你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你——”连贝玉被她说得语塞,只气得脸上青白交接,一边的苏夷姜看不过眼,拉过连贝玉,她虽心里憎恨云滟,面上还是做着样子,“贝玉她不过是嘴上讨些便宜,公主何必计较,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公主就算想计较,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苏夷姜,你以为你的分量就比她重一些吗?”云滟扫她一眼,眸中尽是不屑,“想来你婚后的日子过得太悠闲了,不过不急,南夷送来的美人也可以给你家送去几个,要是不满意呢,这王宫里的宫人一大把,你家相公看上谁只管来和我讲,不用客气!” 苏夷姜知道云滟是故意拿话激自己,心里虽有怒气,却并不当真,连贝玉插嘴道,“哼,你未必做得了这个主!”她觉得云滟只是一个公主,哪有那么大权力。 云滟但笑不语,能不能做这个主咱们走着瞧呗! 苏夷姜并不是来找云滟斗嘴的,她不想让连贝玉继续耽误时间,于是打发了连贝玉离开后正色道,“有个人公主一定很想见一见。” 云滟一愣,狐疑地盯着苏夷姜,苏夷姜见此,继续小声笑道,“公主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佩玉,那佩玉上分明刻着‘玘’字,云滟一把夺了过来,仔细看了又看,云玘难道落在尹珏的手上了? “他在哪里?”云滟不是不起疑心,可万一云玘真的落在他们的手上呢?明知这或许是个陷阱,她也不得不跳。“你目的何在?” 苏夷姜微微一笑,叹道,“真是姐弟情深。我想公子玘知道一定很感动的。” “你少啰嗦,云玘在哪儿?”云滟不在乎她的讽刺。 “只怕公主要陪民妇走一趟了。”苏夷姜说完便转身缓缓地走出花溆苑。 云滟顿了顿,来不及知会苍苍了,她扫视了一圈,大家依旧欢快地嬉笑饮酒,并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想了想,云滟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拉过一个花溆苑当值的宫人交给她,“一会儿我宫里的苍苍来了告诉她,我和尹夫人一同在外面走走,我若没回玉华殿,就让她去瑶光殿找我。” 宫人哪里敢要云滟的项链,只感觉她是真的醉了,不仅话说得语无伦次,也毫无顾忌,这大晚上的不回玉华殿,干嘛去公子睿的瑶光殿,云滟也管不了那么多,丢下项链就慌忙离开了。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苍苍明白她要是有危险回不了宫,就要去找云睿求救;说明和苏夷姜一起,一来让云睿救她有个方向,二来是为了让宫里的人知道她出事跟苏夷姜是脱不了关系。事出突然,她能做的就这些,但愿这宫人能一字不落地传话给苍苍,不然她要真是被苏夷姜骗出去宰了,还真没人知道了。 苏夷姜在门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云滟出来,她才放了心,毕竟她还真怕云滟不来呢。出了宫门云滟才发现,马车随从都早已备好,苏夷姜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的,云滟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跟她出宫实在是太冲动。 云滟被蒙了眼扶上马车,坐在车上,云滟索性思考了起来,她当真是小瞧了苏夷姜,虽然派人抓住云玘的一定不是苏夷姜,但若是没猜错的话,苏夷姜背后的人一定是冲着手札来的,苏夷姜只是那人的傀儡,既然他有所要求,那么自己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即使目前安全,云滟并不能十分安心。 苏夷姜看云滟不慌不乱,忍不住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就不怕我将你骗出宫杀了?” 云滟笑了笑,“怕,当然怕,可我并不信你背后的人费尽心机把我哄出宫只是为了杀我,要是想要我的命刚才就可以了结我,何必还带我出来逛一圈?只是我猜不出你背后的人是谁,而且我很奇怪你做这些尹珏知道吗?” 苏夷姜见她识破,有些意外,“公主当真是变了不少!”她眯起眼睛,语带引诱,“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公主交出手札,我们定会放公主和公子玘离开。公主不用着急回复我,这一路你可以好好想想。” “果然是手札,可是究竟是谁想要呢?你的姨母是王后,王后为了公子睿完全有想要手札的动机,可是她找你不会太明显了吗?或许——”云滟停了停,又道,“难不成是大王?毕竟若是尹珏参与的话,应该就是大王命令的,因为尹珏并不参与党派争斗,他只效忠大王。”云滟看不见苏夷姜脸上的表情,只能通过她的言语来判断,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和苏夷姜说话。 “你与其在这里猜东猜西,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如何自保才是。”苏夷姜并不接招,云滟有些失望,相比较连贝玉那种爱嘴上占上风的人,苏夷姜确实不好对付。 马车兜兜转转了好久,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车终于停了下来,云滟被人从车上搀扶了下来,行了一会儿,她感觉进了一间极其阴冷的室内,苏夷姜这才将缚在云滟眼睛上布条取下,云滟打量四周,果然是私牢,既然是私牢,那么苏夷姜所效忠的人就一定不会是大王。可是那又会是谁呢? 苏夷姜带着云滟继续往里走,直到走到最里面一间才驻足,倘大的一间牢房只关押了一人,那人听到来人仍旧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他头发披散,头垂至两膝之间,看不清面容,云滟急忙上前,双手抓紧木栏杆,“云玘,云玘,是你吗?我是云滟!” 那人听到喊声猛然抬头,眼眸中顿时有了光彩,虽然他形容狼狈,可云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她找了许久的云玘! 第14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玘,是我,你怎么样了?”看着云玘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想必他们定是对他动了私刑,云玘秉性纯良和善,温文尔雅,像极了他的母亲宋夫人,他从小只喜文墨,未曾习武,现今哪里经得住他们的拷打,云滟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她转过头咬牙切齿,眼睛里都迸出火星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公子动用私刑,若是云玘有什么好歹,我定要灭你全家!” 苏夷姜从未见过云滟此刻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颤,可犹强自镇静,“想要救公子出去很简单,只要你交出手札。” 那边云玘似乎看到了希冀,吃力地爬行了过来,惨白的面孔微微笑着,他声音嘶哑,却难掩其中的兴奋,“王姐,真的是王姐。”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云滟连忙蹲了下去,紧紧握住云玘的手,哽咽道,“阿玘,是我,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云玘粲然一笑,费力地摇摇头,“王姐,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是父王的儿子,并不怕死的。” 云玘还是那么懂事乖巧,他自己都被折磨成这样了,还不忘宽慰她,云滟鼻子一酸,忍着泪,看也不看身后的苏夷姜,只态度强硬吩咐,“放云玘出私牢,给他换间干净舒适的房间,找大夫给他治伤。” 苏夷姜失笑,她如今落在自己手里,凭什么还这么颐指气使地命令她,语气森冷,“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我这样讲话。” “就算你的主子来了,我也是这样,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云滟根本不将苏夷姜放在眼里,苏夷姜眼底的恨意更浓了,可是依旧命人按云滟说得做,哼,她现在都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还能神气到几时? 云玘被人带走后,苏夷姜也将云滟带离私牢,云滟伴着月光乘机观察,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分明是深宅大院。她虽不知这究竟是哪里,却肯定的是她仍在京郡,昨晚的颠簸兜转不过是为了佯装出京。苏夷姜将云滟送进一宽敞房间,才又道,“今日太晚,公主先好好歇着吧,明日希望就能见到手札。”说完带上门走了,听着一阵悉嗦声,云滟知晓,她是被锁在房间了。 一夜无眠,云滟顶着两个黑眼圈照了照镜子,心里有些郁闷,才一宿没睡就这么显眼了。她收拾停当,苏夷姜就来了,废话不多说,只说有人要见她,云滟心道,正主终于现身了。 穿过假山,走过长廊,又进一石门洞,只见曲径通幽,两边翠竹沙沙,花草扶疏,鸟鸣其间,蜿蜒而去,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楼阁,小楼玲珑精致,牌匾上书‘听涛阁’。云滟觉得这里格外幽静很是喜欢,打算以后也找这么个园子来住住。还未走到跟前就有一佩剑侍女拦下,苏夷姜被挡在门外,只带了云滟一人进去。 小楼里安静极了,就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因踩在厚厚的长绒毯上而消失殆尽,再看里面陈设依旧雅致,掀开层层纱幔,偌大的房间用一副山水屏风隔开,云滟目不斜视,只注视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她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人的信息,遗憾的是云滟确定她并不认识这个人,那衣饰装扮分明是个男子,那人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云滟。 看到云滟,他淡淡开口,“公主昨夜休息的可好?这样冒昧地请公主过府相谈实在是出于无奈,还望公主海涵,”他歉意十足,语气诚恳,说话间还抱拳一礼。若不是昨夜见到云玘被折磨成那样,她真会以为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他见云滟并不接话,又继续道,“公子玘我也命人重新安排了住处,都怪我疏忽,下人们才亏待了公子,当然了,我知道公主希望带着公子速速离开,所以只要公主将手札交给我,我马上命人备马车。” 云滟低头,略带苦笑道,“我若是不交手札,是不是就要和云玘一起死?” 那人不禁笑出了声,“当然不会,只是生不如死罢了。” 云滟想了想,又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拿了手札还能遵守诺言放了我们?万一你食言了怎么办?” 那人又笑,“你瞧,你一路都是蒙着眼睛,也不曾见过我真容,这就是最好的凭证。” 云滟依然皱着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可我见过苏夷姜,要是换做我,我肯定会杀人灭口,永绝后患,毕竟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 那人见云滟和他讨价还价很是有趣,依旧笑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思考一下。” 云滟哑然失色,她真不该多这个嘴。万一人家真把自己杀了灭口可怎么办?“你能给我一天时间好好想想吗?我还是不放心,毕竟事关手札和小命,我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好,一天就一天,”云滟本以为还得磨牙费嘴一番,结果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不由得暗自窃喜。“公主的一切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可前提是公主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公主耍什么花样在我这里也是无用的,不然你尽可以试一试。”那人语气甚是笃定,云滟心里有些没底了。 与那人见过面后,云滟又被送回了原处,回来的路上她都在仔细观察,庭院里并无特意看守的人,只有一些婢女进进出出,那情形和普通的宅院没有任何不同。不得不说这人实在聪明,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有人会将公主囚禁在深宅大院内?还好小毛已经回来了,并且还找到了她,这小家伙还真是机灵,竟知道躲在听涛阁外的竹林里,争取了一天的时间已是不易,但愿公子睿能收到消息尽快赶来。 云滟又特意向苏夷姜打听了云玘的的情况,得知他安好便也放心了。待傍晚时分,小毛回来了,云滟心道,就凭今晚能睡个安稳觉,回去也该给小毛奖励三斤牛肉吃。 谁知云滟睡到半夜,半梦半醒间忽听到外面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云滟一咕噜爬起身,探头看去,漆黑的夜里一时火光冲天,云滟纳闷,难道是救我的人来了?可这法子也太拙劣了吧! 还不等她下床,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进来一个人,云滟顿时懵了。 第15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公子怎么又在看这扇子?”绍臻满心疑惑地看着坐在长案前的白衣男子,忍不住问道,“这物什很普通,也未见什么奇特之处,公子为何总是拿在手里把玩?” 男子不过十九,书生装扮,他面容俊秀,乌发如墨,气质儒雅,皮肤白得毫无血色,白色的衣袍将他衬得愈发单薄。男子轻轻将扇子合了起来,放在案上,明明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累得他一连串的咳嗽,绍臻有些自责,公子身体不好,他还这么话多的烦扰他。男子并不在意,只扶着案几缓缓坐下,“若不是知道她的行踪,还真是认不出了。”他原本惨白的脸颊此刻因咳嗽变得绯红,那是一种病态的红。 绍臻只是静默着听着,男子静坐了会儿,透过窗外,不知在看什么,那专注的神情令绍臻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张望着,可是除了浓浓的夜色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过了会儿,男子歪在椅子上,闭起眼眸,小憩片刻,细密的睫毛微微轻颤,投下一片阴影。 绍臻临退出去的时候,才忍不不住看了眼竹简上男子方才写的字。“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绍臻还没迈出门,就有人慌里慌张的赶来,看到绍臻轻手轻脚的模样,想是屋里那位已经休息了,可事情紧急,他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园子里走水了。” 绍臻一愣,还未出声,就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嗓音有点哑,“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绍臻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随自己一起进去,他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绍臻只道,“卢迪来了。” 卢迪刚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顿时觉得心思澄明了许多,放松下来。不知怎的,明明公子久病在身,可每次见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就像是他没穿衣服似的,被人看了个透。 见到男子,卢迪垂下头跪了下去,恭敬道,“属下卢迪参见少主。” “起来吧,这么晚了,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儿?”男子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额角,似是不经意地一问。 卢迪站起身,心里并不觉得奇怪,一直以来少主都是这样的,似乎什么事儿都在他的预料中,于是沉声道,“是属下的失职,园子里走水了,不过清河公主和公子玘都在属下的掌控之中,只是放火的人却不是宫里的,是以属下前来禀报,等少主指示。” 男子略略沉吟,才缓缓开口,“放他们离开。” 卢迪猛然抬头,瞪大了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放了他们?我没听错吧?”说着还扭头疑问地看向一侧的绍臻。“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抓住的。” 卢迪只顾着诧异,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是大不敬,绍臻拽了拽他,呵斥道,“卢迪,你越矩了。”卢迪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急忙跪在地上,“是属下放肆了。” 男子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不妨事儿。你起来吧。” 卢迪不敢再冒失,“谢少主。” 男子起身,绍臻赶紧上前去扶,可却被他摆手制止了,只听他淡淡道,“既然有人救,就让他救。公子玘也可以放了,只是派人盯着,别让他顺利回去就行了。”说完,他又咳了几声,这时,有婢女端着汤药进来,绍臻一看,便让卢迪退下了。 卢迪虽离开了,但绍臻心里也同样充满疑问,公子明知清河公主要一天的时间考虑是在拖延时间,为什么要答应呢,既然要放她,当初为什么又要引她前来呢?然而,这一切都不是他该问的,公子的心思他们从来都是看不懂的,他们需要的只是遵循命令。 这边,云滟看到来人,一时有点儿缓不上劲儿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跑来救她的竟然会是尹珏。“你怎么来了?” “那你希望是谁?”尹珏一身黑衣打扮,眉头紧锁,时不时地朝外张望,满脸焦急,他虽有不悦,但还是好脾气地催促道,“快和我走吧。” 云滟脑子里很乱,如果她走了云玘怎么办?本想借着一天时间自己耗着那人,让他放松警惕,再趁其不备让小毛带着云睿去救云玘,可现在这一把火烧得,把她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她实在头疼。看云滟一脸不情愿,尹珏很生气,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忍着怒气带云滟离开。 许是大火久扑不灭,众人无暇顾及其他,他们这一路倒是逃得很顺利,虽说也有人追赶,但他们还是幸运的躲过了。待到安全处,云滟才敢出声,“你们夫妻两还真是有趣,一个害我,一个救我。” 云滟已经记不起来上次和尹珏独处时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她一直想要当面质问尹珏,可真当他们有机会站在一起,四目相对时,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若不是他的背叛,父王和王兄不至于惨死;若不是他薄情寡义,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没了,云滟心底是恨极了他的,可从另一方面来说,由爱故生恨,若没有爱,哪里会有如此的恨,所以即使他做了那么多让她痛苦的事,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还是忘不了对他的爱,于是她连带着痛恨自己,她杀不了仇人,最后也只能杀了自己。 “她也不是真的要害你,不过,不过是气你在我们成婚那日羞辱她,阿滟,”尹珏只是急着解释,竟习惯性地叫了她的闺名,待叫出口,又懊悔不已,他只硬了头皮往下说,“从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辜负了你,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但这次的事,我希望你能原谅夷姜,她只是太在乎我,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王,我——” “你别说了,”云滟打断了他,是了,他以为他只是没有践行娶她的承诺,哪里会知道他们曾洞房花烛,举案齐眉,还有他们未出生的孩子……云滟本以为她已经忘了,甚至觉得不过是一场梦,可终究不是,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可为什么只有她记得,为什么只让她一个人痛苦着,就算是彼此憎恨也没关系,可是面前这个毫无记忆的人又算什么,上天究竟跟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我要怎样做并不需要听从你们的安排!” “是,我愧对先王,愧对世子,我也不奢求得到你的谅解,只是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我如果还是死守只会连累我的家族,我一人死不足惜,可是我父母已年迈,我怎么忍心看他们被屠杀。”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云滟不愿再看他,是啊,他怜惜父母族人,那她又何尝不是,“今日我并不会领你的情,我并不害怕被苏夷姜关起来。” 听到云滟语带一丝的轻视,尹珏的心像被针扎了下,没好气道,“当然了,现在谁不知道你和公子睿的关系,有他的眷顾,别说夷姜,就连王后也根本不敢把你怎样。可你们毕竟是堂兄妹,就算对你再好也是有悖伦常,这点你不能不顾及,你要知道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何况你还是公主,你可知外面是如何说你们的?长此以往哪家哪户能接受你?” 尹珏还欲再说,云滟呵道,“住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饶是黑夜里看不清云滟的表情,尹珏依旧能感受到云滟身上的怒气。“我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别人的闲话吗?呵,那你也真是小看我了!” 听到云滟提起自尽,他脑海中又浮起那日的情形,当时他听说她已被叛军包围,不顾一切冲进王宫,本想救她,让她同自己一起,可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照顾她?他清楚地记得她眼中对自己的绝望和憎恨,最终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那鲜红的血险些刺瞎了他的眼。 想起往昔尹珏有些悲伤,“阿滟,对不起,”他也不想那样说她,只是他一想到云滟和云睿亲昵的样子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她曾经可是像尾巴一样缠着自己的,可如今她心里期盼的人已不再是他了,他不是不失落的,所以说出的话有些刺耳,但那也是为她好,转而想想,或许她这样不顾名节,自甘堕落,恐怕还是因为恨自己,为了故意气自己,这么一想他又有些释然,“阿滟,我对你也是真心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她当然不愿意!”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人截了过来,云睿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他猿臂一伸,就将云滟揽在胸前。云滟自顾自翻了个白眼,偷听了半晌,终于舍得现身了! 第16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阿滟自有我照顾,你只需专心待我表妹即可!”说完这句,云睿自动无视尹珏,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和阿滟再无旁人,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下头满眼心疼着看着云滟,“不是叫你当心的么,身体不适就别乱跑,这下受苦了吧!”虽是责备的话,可由他一说只剩柔情蜜意,“可曾受伤?” 云滟仿佛听到自己鸡皮疙瘩碎了一地的声音,她不着痕迹地离开他一点儿,只道,“我没事。” “可我真的担心!”说着,将云滟扳过身,抬起她的脸说道,“以后再不许任性!” 可能是他的眼神格外真诚,语气尤为认真,云滟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云滟难得乖觉,云睿很是满意,“他们可有难为你?” 云滟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尹珏还在一边,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里了。 “你没事就好,”云睿皱了皱眉,转而又瞥了一眼还傻站在原地的尹珏,“我希望你管好内子,不要试图考验阿滟在我心里的分量,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讲情面的人!”他语气里的冰冷无情让云滟微微一愣,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堂兄。 尹珏与这位公子虽没怎么接触过,可也曾云宣说起,这位堂弟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就连他也十分忌惮,那时自己还笑他夸大其词,可通过后来的刻意观察,他发现他确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无害。尹珏也并非是有意挑衅,可对云滟的感情又不得不使他继续道,“公子若是真心为阿滟好,就不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公子这么做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众人以为阿滟是你的软肋,同时也正好可以遮盖住你私下的图谋。” 尹珏说得很清楚,云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云睿的打算她很清楚,她的想法云睿也知道,虽然两人没有挑明说,可都是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人前亲昵也是有默契的刻意为之。一直以为做的都还不错,各自也都相安无事,可今天竟被尹珏说破,云滟觉得无所谓,可云睿她就不知道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望向云睿,果然,他眉头皱得很紧,那眼神毫无温度,可以说是冰冷刺骨,可他除了勾着唇角,并不打算说什么,显然是在等云滟自己解决。 云滟只得悠悠一笑,对尹珏无比坚定的说道,“云睿是否在利用我,我并不在意,从前利用我的人不在少数,如今也不差他一个。再说了,现在我是心甘情愿!”说着挽过云睿的手。 看她依旧不知悔改的模样,尹珏痛心疾首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王和世子!” “哈,你配和我提他们吗?”云滟笑得花枝乱颤,她真是不明白他究竟怎么有脸面和她说这些。 云睿瞧她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里不忍,只回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我们回去吧。” 云滟点头答应,转身要随云睿回去,尹珏只头脑一热,竟鬼使神差的拉住云滟,“阿滟,你还能相信我一次吗?跟我走吧! 云滟脚步一顿,头都不回,只觉好笑,“我不知你是以何种身份来留我,你并不是懂得珍惜之人,当下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说完在不停留,径直走了。他不记得,可她记得,与他成婚后,他还是和苏夷姜暗通曲款,府里丫鬟小厮的窃窃私语,还有质问他时闪烁其词,还有醉酒后藏在他贴身衣物里的丝绢,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可她始终记得他说过定一生一世不相负,她每每找了各种理由为他开脱,想着或许有一****会记得她的好,他还会回心转意,只是,那些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最终他还是由着苏夷姜害了自己的孩子…… 回忆一时犹如海啸将她席卷,黑暗里伴随着一声叹息,一只手拂过她湿热的眼眶,“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 良久,云滟才小声道,“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从此萧郎是路人,纵使相逢应不识,她曾经的执念有没有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什么纠葛了,今天也算是自己的感情一个终点。 一路无语,待停下脚步,云滟才发现他们停在一户民宅前,不由问道,“我们不回宫吗?” 云睿笑笑,“这个时辰,内宫宫门已锁,怎么回去?” 云滟微微尴尬,是呀,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何况自己一身狼狈,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又闹得人尽皆知。 云滟不再说话,只见云睿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会儿就有说话声从门内传来,来人很是恼火,“是谁?这么早?”想必密会周公时被人从被窝里抢捞出,是谁都很烦躁的吧! “是我。”云睿应了声,云滟却分明从里面听出些恶作剧的味道,可转而看去,他却是一本正经。 待门打开,云滟看到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瞬间别过头去,男子见到云滟也是怔了半晌,他怎么也想不到云睿会带她来这里,两眼只瞪着云睿,十分不客气,“哼,进来吧!” 云滟站在云睿的身后,心里也不高兴,这人明知自己在跟前也不赶紧整理一下,依旧这么无礼,什么人哪! 云睿就跟没看见似的,“太晚了,只能上你这里待着了。” 那人开了门就转身走,根本不把云睿放在眼里,虽然他不曾睁眼瞧过自己,但是云滟却能感觉到来自那人身上的敌意。可就因为自己打扰他休息,他就因此嫌恶自己也太过了吧?云滟想不明白,只认为是这人脾气怪异。 “你不用理他,他性子孤傲惯了的。”聪明如云睿,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他是无尘,是我的好友,我们在一起并不拘于礼节,是以如此,你别介意。” 云滟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闻名九州的七公子之一的无尘公子竟是这么一个不修边幅的人! 第17章 隔墙有耳(1) 进了屋,就有小丫鬟带着云滟去梳洗,云滟自顾打量着,心里琢磨着,最初九州分齐卫秦楚晋燕魏七国,百年间倒也算和睦,然自几十年前三家灭魏,秦灭晋,燕国也算名存实亡了,剩下的几国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则也是暗潮汹涌。这位无尘公子就是曾经晋王室的后裔,他来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诸国之间百姓都是互有往来,只是他好歹也是王族后裔,怎么会寄住在这样简陋的屋舍呢? 在云滟梳洗时,这边无尘冷着脸,“你明知我讨厌她,竟还故意将她带来,真不知你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云睿接过无尘递来的热茶,浅啜一口,“世上人皆厌恶她又与我何干?” 无尘的脸仿佛结了冰,奈何他心底又急又气,却因知道云睿的脾气不好再说下去,只道,“那边只怕就要找过来了,你需早早谋划才是。” 云睿放下茶盅,了然于胸,“看你出现于此,我便猜到几分,只是不知他速度倒快。不过,这边却还不能贸然动身,云晟才刚刚上钩。” 无尘点点头,“那边你大可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他身体日渐衰退,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还欲再说什么,可看见云滟,也只能就此打住。云睿示意云滟过来,无尘得脸又沉了几分,却并不言语。 一旁早有丫鬟布置好早点,云睿只携了云滟坐过去享用,根本不理会主人是什么表情,颇有客大欺主的意思,云滟偷瞄了无尘几眼,他脸色一直不好,可云睿却视而不见,云滟也只好装鹌鹑。 “你知道是何人将云呈抓住的吗?”一想到云呈浑身是伤,云滟就心急如焚。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恐怕这事与云晟脱不了干系,”云睿语气淡然。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与那主事说过话,虽未得见其真面目,但其言行举止与云晟大不相同,再何况,”云滟犹豫再三,却不知如何开口。 云睿只道,“无尘不是外人,大可直言不讳。” 云滟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手札,说只要我交出手札就能带云呈离开,我真是不懂究竟是谁说手札在我这里,再者所谓手札真的存于世间吗?” 提及手札,连无尘都盯着云滟瞧,可她脸上的疑惑并不像装出来的,云睿只问,“你怎么同他说的?” “我只说再考虑一下,毕竟手札和云呈一样重要,并未告诉他我并不知晓手札下落。” 云滟话音刚落,那边无尘冷哼,“幸而你不算太笨!” 云滟一愣,这算是和她说话了? “既然他们打的是手札的主意,云呈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们必定还会再找上你,我看还是让子螺跟着你,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云睿心里有些打算,“苏夷姜那边你万不可轻敌。” 回到宫里,苍苍只围着云滟说了好些话,一会儿说不见了云滟如何如何慌乱,一会儿又说云睿如何如何担心,吐沫横飞,语无伦次,云滟只觉得头疼。还是子螺有眼色,只说,“公主休息吧。” 苍苍立刻闭紧了嘴巴,给云滟铺床。 子螺放下鲛绡红帐,便和苍苍退了出去,苍苍在廊下给小毛喂食,子螺坐在一旁打着璎珞,时不时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 云滟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若是此事是云晟在背后操控,苏夷姜是什么时候和他勾结在一起的?云滟摇摇头,大家都以为王后是她姑母,她必然会投靠王后,可是她却反其道而行,可究竟为什么她会舍王后而选云晟,难道,难道她一开始就是云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吗?这样想来真是太可怕了,恐怕云充谋反,云晟必然起了莫大助力,不然为何世子之位偏落他身上。 这下她总算明白云睿让她小心苏夷姜是什么意思了,之前她总以为苏夷姜是因为尹珏的关系才对自己下狠手,现在看来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手札,救出云呈。 云滟心里烦乱,虽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手札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何他们认定手札会在自己手中,云滟忽地一跃起身,直奔外间书架,她一摞一摞地翻找着,可毫无线索。 子螺听到动静,连忙走向里屋,素手推门,却见云滟赤着脚站在椅子上,爬在书架上胡乱翻着,“公主要找什么支唤奴婢便是。” 云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十分沮丧,“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又如何说给你听。” 子螺取了鞋袜来,只恭顺道,“公主若是不方便告诉奴婢,告诉公子,公子一定会帮助公主的。” “云睿?”云滟冷哼一声,“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他无所不能?” 早在子螺服侍云睿时,就习惯了云滟对云睿的各种无礼,类似现在这种直呼其名的情况已是见怪不怪了,子螺一边细心为云滟穿鞋袜,一边认真说道,“至少公子对公主可是尽其无所不能之事。” 云滟拉起她,“欲让鱼上钩,必喂食其饵料,我可不傻,子螺,你是他的人,自是为他说话,我明白。” 云滟如此一说,子螺只恭敬跪在地上,“奴婢是公主的人。” 玩笑而已,何必当真,云滟自嘲一笑,只扶起子螺,“我并未计较这些。” 相较子服的老练大气,子螺更端庄和顺,确实是云滟需要的类型,不管云睿目的是否单纯,至少目前算是相安无事,她也没必要排斥,不然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公主既然无心睡眠,不如换身衣服奴婢陪您出去散散步,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说着,子螺走至衣柜前,给云滟选了一身淡樱色裙衫。 “就穿这身,颜色多美,公主穿上肯定好看,”苍苍原是口渴进来倒茶喝的,可看见子螺给云滟挑衣裙,便忍不住插嘴,“这还是上回公子着人给公主新做得呢,据说这料子可是那蛛丝,想那蜘蛛才多大一点,平日里结网都只怕不够,这用来做衣裳得要找多大一群才够用呀。” 原本苍苍是想说这裙子稀罕,可被她一说,云滟只觉得浑身发痒,死活都不肯穿,直嚷着重换一件。苍苍傻眼,子螺无奈,云滟又重选了一件罗蓝色的蚕丝裙。 苍苍一瞧,指着衣服又笑,“这件也好,公子说——”还不等她公子说完,子螺就把她拖走了。 云滟忍不住笑了起来,子螺可真是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