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 第39章 疑窦 裴明时也没想到阿烛会帮奚澜说话,顿时有种自家孩子跟人跑了的不爽。 她年少老成持重,并未表露面上。 只是手边的茶却是再也喝不下去,往日入口回甘,今日奇怪的很,竟是苦的不行,难以下咽。 裴明时搁下茶盏,道:“兄弟情深便是时刻黏在一处?” 阿烛代入自己,“奚二郎君或许从小就是跟着少煦哥哥,那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 因为自打生下来便身体不好,诸多禁忌,不能跑不能挑,不可情绪剧烈波动,最好一年四季都窝在寝宫,哪儿也不要去。<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9章 疑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章 吹牛 翌日。 乌云蔽日,起了大风。 宋豫特意放了半日假,叫她们自己在房里多看看书。 阿烛因为昨日不将自己名声当回事,被罚多写二十张大字,练的手都快断了。将将子时才算交差。 宋夫人念宋枝枝只是“从犯”,放她一马,只叫她跪坐一旁看着。阿烛什么时候写完,她们什么时候歇息。 这可比罚她还要痛苦。 偏偏宋夫人动了真格,还派了人在旁盯着,一点儿也不给宋枝枝帮忙的机会。 被连累直到半夜才回房安寝的宋梧月没少因这事对她们冷嘲热讽。 谁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8章 吹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章 无情 嘈杂声中,细碎的言语仿佛生了脚,争先恐后地往钱妈妈的耳里爬。 令她惶恐不安。 钱妈妈跟在安成郡主身边多年,向来只有她拿捏别人的,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她看着台阶上眉目哀伤的小娘子,几乎都快想不起秦烛刚被接到盛京时的怯懦模样。 不过短短两月,怎么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哪里不对? 秦烛怎么会入了明时公主的眼?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阿烛垂眸道:“钱妈妈,我不是圣人,若是阿娘生病,即便是割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7章 无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章 攀扯 巳时刚过,还未到用午食的时候。 向来宁静的院落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要将足衣【1】踩烂。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坐在这里!外头都快吵翻天了!” 宋梧月怒气冲冲,一走进来便看见坐在一旁的宋老太爷。 尚未说完的话断在喉咙,气焰瞬间消失殆尽,就跟个被浇灭了火的炮仗似的,让人啼笑皆非。 宋梧月低眉顺眼,朝宋老太爷的方向稽首道:“翁翁。” 阿烛憋着笑,别看宋梧月一副高傲自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情,到了宋老太爷面前,照样乖顺的跟猫儿一样。<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6章 攀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安慰 黑夜如幕,繁星点缀。 阿烛终于赶在晚食前练完十张大字。 宋老太爷闲着无事,一张一张检查过去,方才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阿烛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重来一世,还有了健康的身体,按照话本里,她少说也得是那种能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能人。 虽说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才干...... 但也不该是现在这样,成日里为了完成作业而发愁! “还不服气是不是?” 宋老太爷一眼就看穿了阿烛的惆怅,用羊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5章 安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可恶 “可恶至极!” 裴明时还未说话,边上的宋枝枝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秀气的拳头捏出了青筋,咬牙切齿道:“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以为安成郡主是忽然良心发现,对前头的女儿心生愧疚才将她接回盛京,没想到是因为薛如意生病,需要阿烛来给她治病! 她薛如意何德何能! 更可恶的是,阿烛年幼丧父,竟然是安成郡主所害! “哎呦,怎么还哭了。” 阿烛哭笑不得,探身过去给宋枝枝擦了擦眼泪。 裴明时也有些好笑,不过眼神幽深,轻轻敲击着书案,若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4章 可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章 如此 不知过了许久,隔壁雀喧鸠聚的闹剧终于停歇。 安成郡主拭干泪水,扶了扶鬓边珠钗,尽管在丈夫这受尽委屈、两人不欢而散,可出了这道门,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成郡主,没有人能看她笑话!没有人! 安成郡主的脚步声渐远,与此同时,薛桓似终于想起自己让阿烛二人在书房等候。 阿烛闻声回头,望向那片文雅的竹帘小门。 但凡安成郡主走进来,就会发现他们在此处多时。 可是她没有。 她太相信自己的丈夫。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心爱之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3章 如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章 原来 第三十二章 下人没想到奚澜也跟了来,便将他二人领到待客的正堂。 “奚二郎君和秦娘子请稍等片刻,奴这就去请郡马过来。”说完就有婢子奉上茶水点心。 阿烛当然不会碰郡主府的吃食,只是难免发出感叹:“我来盛京少说也有个把月,却是第一次在郡主府受到这样热情的待遇。” 说不定还是沾了奚澜的光。 阿烛找了个位置坐下,还不忘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坐,当自己家就好。” “......哦。” 奚澜还是因为梦中阿烛打他而耿耿于怀。 但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2章 原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章 灰暗 翌日,奚澜才睡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隔壁兄长揪了起来,整个人就怨鬼似的,垮着个脸,周身黑气如有实质。 奚澜半夜起来火气大,这时候就是有只狗从面前经过都能挨上两脚,更别说看见昨晚上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昨夜睡的很好,她还梦见了最疼自己的阿娘和阿姐。 阿烛兴高采烈,冲奚澜他们挥手打招呼。 “奚大郎君好!” 奚澜:“???” 他是死人吗? 为什么不跟他打招呼! 阿烛还没有原谅奚澜,但走近一看,忍不住噫了一声,对着奚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1章 灰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章 相信 “都站在外头做什么?” 高挑的身影远远而来。 裴明时今日穿得格外引人注目,绛色曲领襦,外面是绣了金线凤尾的素白色直领大襟襦,相叠间中和了张扬气场,明艳而不可方物,高贵地让人不敢直视。 奚澜第一时间去看阿烛。 果不其然! 她微微张着嘴,一眨不眨呆愣地看着裴明时。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奚澜又去看兄长,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阿烛做对比,兄长眼中的惊艳反倒让奚澜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兄长没有像她那样不争气。 宋枝枝拉了拉阿烛的手,小声提醒道:“阿烛。” 阿烛回过神,脸颊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泛红,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但眼眸明亮仿佛有光,仍旧没舍得从裴明时脸上挪开目光。 公主真好看!她美滋滋地想。 明时公主到来,在场四人皆行稽首之礼。 她眉眼未动,似乎笑了一下。 “在这里就不必拘泥礼节了。” 又问宋老太爷院里的下人,“外翁还未起吗?” 正说着,便开了门,跟在宋老太爷身边的小童脆生生道:“老先生请几位进去。” 裴明时第一个进去,后头紧跟阿烛和宋枝枝,奚照兄弟二人走在最后,奚澜不放心,拽着兄长的衣袖,再三确认:“大兄不能骗我,告辞完就走。” 再不指不定等会儿就被宋老太爷抓着锄地拔草。 这种日子奚澜是一刻也不想再过了! 奚照眨了眨眼,面不红心不跳,道:“自然。” 奚澜松了口气。他被昨晚上的梦弄得心有余悸,梦中的阿烛比现在高一点儿,趴在案桌睡觉,兄长与裴明时坐在一旁饮茶。 大抵是顾及睡着的阿烛,两人偶尔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裴明时让兄长想好再做决定,她不要头脑一热、满腔热血的意气少年,她身边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寒门出身尚且要犹豫一二,可奚照不同,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当作继承人培养。 就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兄长就是个傻子,眼都不眨点头道:“我相信殿下。” 你相信她什么啊!! 奚澜气得要把地板踩烂,就看见裴明时那个女人一边戳阿烛睡的红扑扑的脸蛋,一边和奚照商量事情。 但不管裴明时说什么,奚照都是一个字 ——“好”。 好什么好! 阿烛还在生奚澜的气,但又忍不住去看他。就发现他没个好脸色不说,也不爱说话,还老是用看牙婆的眼神看明时公主,就跟发病了一样。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她忙抬起头来,见坐在案桌之后的老者笑吟吟看着自己。 “我知道奚二郎生的俊,但小娘子也不要老盯着他看。” 一句话羞红两个人,宋豫尤不满足,又补充了一句,“老夫年轻的时候,比他可要好看多了。” 自从皇后去世,宋公便辞官隐居,闭门不出。阿烛原以为他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老头,没想到……还挺可爱? 阿烛强撑着,假装没脸红,嘿嘿一笑道:“口说无凭,您先将美髯去了,让我见见庐山真面目。” 宋豫发若银丝,蓄着美髯,一身广袖长袍,如仙鹤欲飞、气质超凡脱俗。 和昨天说阿烛“坏话”、使唤奚澜锄地的仿佛是两个人。 “那可不成。”宋豫失笑,隔空点了点阿烛,道,“促狭小儿,休打老夫须髯的主意。” 阿烛见他不生气,大着胆子道:“可以摸一下吗?” 她第一次见这么长的美髯,眼睛都控制不住放光、黏在上头。 宋豫假装没听见,将煮好的茶推至奚照面前,对红着脸强装镇定的奚澜道:“少煦还要留在这一段时日,奚二郎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就一同留下,再多住些日子。” “???” 奚澜原本还在为阿烛偷看他而方寸大乱,听到这,瞬间警惕起来,看向兄长,眼神示意他快提告辞的事。 奚照假装没看见,微微一笑,举茶道:“少池自然要与我一起,日日来占老师的便宜。” 奚澜:“……” 震惊气愤之中,夹杂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挫败。 以至于他平静而诡异地接受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他就知道兄长胳膊肘往外拐! 算了、算了。 奚澜只能安慰自己,总有其他办法的,他一定能拆散兄长和裴明时,让兄长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宋豫对阿烛和宋枝枝道:“以后每日辰时来老夫院里习字背书,等殿下到了,老夫再一同授课。” 又指了指奚照兄弟二人,使唤起学生来毫不手软,笑道:“若有不懂,尽管请教奚氏的两位郎君。” 奚照颔首微笑。 奚澜面无表情。 从进来到现在只自顾自品茶的裴明时见宋豫说的差不多,便提起正事:“表兄不过弱冠之年,外翁让他主动要求外放那穷乡僻壤之地,是否太过冲动?” 先头说过,宋夫人有二子三女。长子留在身边、于京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炼丹之术上颇有见解,能言善辩,倒是很合陛下心意;次子于年初入仕,却在宋豫的吩咐下主动要求外放做一个偏远之地的小县令。 宋豫淡淡笑道:“那样的地方才锻炼人。” 锻炼人? 怕是吃人才对。 奚澜冷冷移开目光。比起裴明时,年老成精的宋豫要更虚伪一些,所以他两个都不喜欢。 屋内静了一瞬,宋豫拿了本书给阿烛,让她自己先看,不懂便问七娘,或是奚澜也行。然后打发他们去外头抱厦玩。 宋枝枝见奚澜冷着脸,心里发怵,又觉得阿烛与他有话说,便借口更衣先回了房。 在宋豫这里,她连茶都不敢喝一口。 阿烛低头认真地摊开竹简,发现是小儿启蒙的内容,气得磨牙。 这瞧不起谁呢! 奚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像是实在忍受不了这气氛,好半天冷冷道:“我骗你是不对,但你也没有真心实意帮我。” 阿烛抬头,所以呢? 奚澜挺直腰杆,正色道:“我们扯平了。” 阿烛不干了,“我怎么就没有真心实意帮你?” 她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也不至于知道他口中的贵女是裴明时之后那么生气。 “明明是你自己笨死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奚澜被她语气中的鄙夷激怒,道:“办法是你教的,难道你还能做的比我好?” 顿了顿,忍不住试探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阿烛一脸诧异,想什么呢?她看着就那么容易套话吗? 奚澜佯装若无其事,“我随口问问。” 阿烛本想说你死了那条心吧,转念一想,不能这么便宜他,故意道:“沈公的美髯光泽细腻,看着就很好摸。” 奚澜不明所以,见她眼眸亮晶晶,忽然想到方才她看沈豫的美髯也是这个眼神,跃跃欲试。 他心想,一个老头而已,哪有那么好看? 但阿烛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和他说话,奚澜附和道:“确实不错。” 阿烛惋惜道:“可惜了,不给摸。” 奚澜想到这个惯会哄骗人的老头,又想到他悉心栽培的好外孙女,心中满是恶意,不动声色地怂恿道:“沈公每日用过午食便会小憩一会儿,屋内无人,不若我们一起,去剪几根下来看看?” 阿烛哼了一声,道:“你去。若是成功了,我就帮你继续想法子。”才怪! 阿烛希望宋豫把奚澜吊起来打一顿! 奚澜:“......” 他不敢。 兄长幼年便拜宋公为师,他跟着来了不下数次,知道宋豫把那蓄了多年的美髯看得比命还重,平日掉一根都心疼,更别说被人剪了。 他要是敢做,兄长便敢把他腿打断。 宋豫耳聪目明,饶是隔了好远,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幽幽一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你表兄的事老夫自有考量,不必担心。”宋豫一早就算过了,那小子命硬,谁死了他都没事儿,再适合不过去那样的地方。 他意已决,谁说话都没有用。 裴明时只好岔开话题,就着如今的形势提了几句,宋豫道:“你心里有成算,老夫也不多说了。” 奚照给两人沏茶,温声道:“老师、殿下,请。” 宋豫喝了口茶,道:“并州薛氏的二郎要回来了。你且瞧着,他非池中物,心思重着呢。” 留下这么一句话,宋豫起身去更衣,特意留下独处机会。 裴明时淡淡道:“奚少煦,你不该留下的。” 宋豫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少年如波光粼粼的眸子中藏着的情意? 紫薇星已有,然还少左辅右弼。 奚照,便是其一。 “老师弟子不止殿下一人,难道照连服侍一二的机会都没有吗?殿下未免太霸道。”他摇头道。 裴明时微微皱眉,沉声道:“你明知我要说的是什么……” 奚照举茶一笑,道:“殿下知道我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裴明时静了片刻,方才与他碰杯,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贵女的贤淑羞涩。 温茶入喉,苦后回甘,她并不爱喝茶,但跟在外翁身边多年,也习以为常。 奚照以为她在担忧宋二郎的事情,那地方虽穷苦,可田地无数,若是安排得当,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甚至有着旁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师素来算无遗策,殿下若是还不放心,我与邻县县令书信一封,请他关照一二。” “你也说算无遗策,那自然不会有大事。”裴明时道,她只是怕舅母心中不痛快,好好两个儿子,一个如佞臣讨陛下欢心,一个又被送去千里之外,换做旁人,怕是早闹开了。 奚照看着她,忽而舒展眉目,轻轻一笑。 裴明时微微挑眉,“你笑什么?” 奚照喟叹一声,道:“殿下,请您相信自己。” 若看不见希望,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年幼的明时公主尚能说出那样的话,到了如今,更应该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奚照相信她。 “相信什么?”奚澜皱眉走进来,身后是对他严防死守且十分嫌弃他没胆的阿烛,此刻眼神求知若渴、鹦鹉学舌般跟着问: “相信什么?” 奚照:“……” 裴明时:“……” 有时候,弟弟妹妹什么的,确实很烦人。 一日结束,奚照兄弟二人被宋豫要求留下宿在客房,省得日后跑来跑去多些麻烦。 在外长兄如父,奚澜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话语权。 到了晚间入睡时分,奚照见奚澜迟迟不走,礼貌询问:“虽说我不介意,但少池你应当不会再同小时候一般,因害怕鬼怪而不敢自己一人入睡……吧?” 奚澜打了半天的腹稿,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恨恨想,裴明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兄长一和她独处,对他就像是对比外人的弟弟,完全看不出半点良心! 奚照也很无奈。他知道弟弟一直以来不喜欢明时公主,但这次来了盛京之后,仿佛对明时公主意见更深,虽不明所以,但一个是未来效忠的人,一个是亲弟弟,奚照自然希望奚澜能对明时公主消除芥蒂,和平共处。 奚澜却认定兄长鬼迷心窍,不管他说再多,也只当放屁。 奚照没办法,只好把他赶出房间,让其自生自灭。 奚澜憋了股气,洗漱之后床榻睡觉,本来睡的好好的,但不知是不是今日见到阿烛的缘故,他又梦见了他。 “奚少池,你再说我阿……我们殿下的坏话,信不信我揍你。” 奚澜不信,冷笑连连,甚至大放厥词:“揍我?垫起脚来都没我高,还想揍我?” 紧跟一声惨叫。 然后……没有然后。 奚澜真被打了。 奚澜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捂住了左眼,那痛觉真真切切,好像不是做梦,更像是从前亲身经历。 吓得奚澜半夜爬起来,找了笔墨纸砚出来,挑灯苦思,他不靠任何人,也能想出揭穿裴明时真面目的妙计! 奚澜一边写,一边磨牙。 打他……她竟然打他! 一次两次就罢了,还次次都打脸! 简直不可饶恕! 奚澜越想越气,她还说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说谎都不打草稿!骗子!! 阿烛要是能听见,一定理直气壮叉腰道:上辈子阿烛打的关这辈子的阿烛什么事? 第29章 不平 阿烛怕人看见,将他拖到墙角,踩着一块砖,勉强和奚澜平视,气势汹汹道:“你说,你那个被贵女迷得七荤八素、连家也不回的同窗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打一顿,脑子打清醒了就好了。” 奚澜瞬间安静如鸡:“......” 阿烛:“说啊!你不敢说,是不是故意编瞎话骗我的?我们到底谁骗谁,你想好了再说!” 奚澜一面分神注意着她脚下,一面避开目光,心虚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喊打喊杀。” 阿烛是会打人的。 这一点奚澜非常确定。 阿烛想到围场那日奚澜和裴明时说话的语气,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竟然对裴明时那样说话! 他怎么敢的? 阿烛磨了磨牙,非常生气道:“你这个大骗子!” 奚澜也恼了,“我骗你什么了?” 除了在梦里,阿烛从来没有这样生气骂他。 这是第一次。 因为裴明时。 阿烛胸口不断起伏,道:“你不承认,那我就去把你同窗找出来——” “除了同窗是我兄长以外,我没有再骗过你!”奚澜打断道,神情因为怒气而紧绷,怕吵不过阿烛,他别过脸去,不看她。 阿烛控制不住,大声道:“你说公主坏话!” 奚澜忽然回头,狠狠瞪向她。 她才不是因为他欺瞒在先而生气! 她只会为裴明时抱不平! 阿烛也凶狠地看他,比谁眼睛大是吗?谁怕谁啊! 不好...... 瞪得太认真,眼睛疼。 阿烛揉了揉眼睛,看上去就跟哭了一样,一字一句道:“你说公主坏话,我不要和你好了。” 说完一把推开尚在愣怔之中的奚澜,头也不回。 阿烛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想。 骗子! 还说什么他同窗被贵女迷了心窍,那贵女配不上之类的话。 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裴明时,奚澜他兄长想倒贴,裴明时还不要呢! 阿烛停下脚步,又想回去把奚澜骂一顿。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某人远远跟在后头,好好一张俊脸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垮了下来。 阿烛莫名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委屈。 他大概也没想到阿烛会忽然转身,下意识地停住,发现她没有哭,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没跟你。”奚澜语气冷淡。 这是真的。 因为他俩去的都是宋老太爷的院子。 不同的是,阿烛是去找宋夫人,奚澜是回去继续锄地。 阿烛哼了一声,说到做到,她才不会再和奚澜说话。 宋夫人看见阿烛,还纳闷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是我缠着公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宋夫人闻言笑道:“明时虽只比你们年长两岁,但自幼老成,难得见她跟人聊得来。这是好事。” 阿烛道:“公主很好。” 奚澜呵呵一笑。 宋夫人只看见一个身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不远处的苗圃中喊了一声。 奚澜走过去。 宋老太爷唉声叹气道:“这才干了多少,就跑出去。跑出去也就罢了,回来还臭着个脸。” 奚澜又想把锄头砸这老头脚上了。 这是八辈子没说过话了吗?还念念念个没完了。 奚照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一副受了气还不敢言的模样,怕是和那位秦娘子脱不了干系。 奚照笑道:“少池尚年轻,老师见谅。” 宋老太爷笑道:“你也说说他,这又不是我给他气受,怎么还冲我撒脾气呢。” 奚照看过去,奚澜立刻道:“没人给我气受!” 宋老太爷眯眼一笑,还死鸭子嘴硬呢。 不过一物降一物。 奚家二郎这性子,确实需要个人来磨一磨。 否则日后容易戾气过重。 寡亲寡友。 哦,还会娶不上媳妇儿,孤独终老。 宋老太爷摇头惋惜。 奚澜:“......” 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隔日。 时辰尚早,宋老太爷还未起。 宋枝枝立在廊下,悄悄打了个哈欠,好在无人发现。她看了一眼阿烛,见她愁眉苦脸,悄声问:“怎么了?” 阿烛低声道:“七娘,我们只是伴读,不用被考校学问吧?” 宋枝枝:“……?” 阿烛也是忽然想起来,她一心想着要成为明时公主的伴读,完全忘了做伴读最起码的东西。这会儿冷风一吹,脑子都清醒了。 阿烛记得自己上辈子死的挺早的,阿娘从不让她做费心神的事儿,以至于阿烛没怎么读过书…… 啊! 她不会被宋老太爷赶出去罢? “没事的。”宋枝枝小声安慰道,“翁翁不会计较这个。” 阿烛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没人会要求她学富五车、出口成章。 至少宋枝枝觉得,宋老太爷更看重性情人品。 正说着,有人往这边走来。 两人齐齐闭嘴,垂下眉眼,做老实状。 大抵是草木茂盛,挡住了阿烛她们,奚澜不曾注意廊下有人,也完全没想到阿烛和宋枝枝会这么早就根木桩似的立在廊下。 他语气略冲道:“大兄,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阿娘遗物也拿回来了,我们还待在盛京做什么?” 阿烛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就见奚澜紧紧拽着面前人的手臂,死活不让他再往里走,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 奚照无奈道:“就算要走,也要与老师当面告辞。” 声音温润,如清风拂过山泉,又似日照下的粼粼溪水,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叫人不自觉心旷神怡。 只是被奚澜挡住了脸。 奚澜其实已经不大相信兄长,主要是他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也不见奚照有丝毫动摇,难道还会因为他死缠烂打就松口? 但他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期望,迟疑道:“告辞完,我们就走?” 奚照坦然点头。 于是松了手,奚澜皱着眉头,跟在兄长身后,仍旧脸色郁郁。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台阶,这才发现边上站着两个人。 奚澜险些吓了一跳! 双双对视,相对无话,莫名尴尬。 “……” 阿烛别过脸,装没看见。 她可是很记仇的!! 奚澜面色铁青:“……” 心道,她在这怎么不早点出声! 她不会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阿烛偷偷看了一眼奚澜身边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色如玉,貌若天仙。 这并不是时下追捧的阴柔之美,但在阿烛心里,几乎无人能及! 她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话。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像是别人称赞奚照的。 但具体是谁,阿烛不记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奚照不过第一回见,怎么可能认识? 奚照莞尔一笑,用眼神询问弟弟:“这就是你说的,秦小娘子?” 奚澜臭着脸不说话。 除了她还有谁。 胆子这么大,还直勾勾盯着别人看,他兄长有那么好看吗? 奚澜憋不住,问:“你在这做什么?” 阿烛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我等公主啊。” 这不是伴读该做的事儿吗? 奚澜听见公主两个字就黑了脸。 梦里如此、现实更是如此!他实在想不明白,裴明时究竟哪里吸引人,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见裴明时,阿烛就会屁颠屁颠跟在她身边! 第28章 孺慕 雨后初霁。 裴明时要回宫去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跟个小尾巴似的阿烛,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你要跟我去宫里?” 阿烛听出了揶揄之意,忍不住红了红脸,但眼眸明亮有神,丝毫不掩饰亲近。 “我想送送公主。”又问,“行吗?” “行啊。”裴明时笑了一下,示意她走到身边。 阿烛下意识抱住裴明时招手的手臂,又习以为常地蹭了蹭,欢喜地眯起眼,就跟小奶猫撒娇似的。 服侍明时公主的人纷纷睁大眼睛:“……” 裴明时诧异了一下,又打心底里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奇怪之余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裴明时什么也没说,揉了揉她耳廓。 阿烛撒娇够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 阿烛仰头对上裴明时的目光,松开手,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公主,伴读要跟着你去宫里吗?” 裴明时问:“你想去吗?” 阿烛摇了摇头。 七娘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说她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但对于宋夫人她们而言,她们还是希望宋枝枝可以再开朗大胆一些。 阿烛希望和宋枝枝一起做公主的伴读,但她不想看见宋枝枝为此而痛苦。 裴明时笑了笑,道:“就在宋家,不去宫里。” 那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人人都要争着抢着进去。 “去和七娘说一声吧。”裴明时摸了摸阿烛的脑袋,“倘若她实在不愿,我亦不会勉强。” 阿烛用力点头,笑得傻兮兮。 “谢谢公主。” 说到谢谢,裴明时沉吟道:“阿烛,安成郡主到底是自幼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不同于旁人,就算是为了宗室颜面,陛下也不会因为这种家事而处置她。” 阿烛明白,她早就发现了这个朝代的弊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如意县主下毒害人的事情,更是将后者诠释得淋漓尽致。 高门权贵,寒门庶民,有着严格而冷血的阶级划分。 裴明时缓缓道:“宗室身份或许不能保护安成郡主一辈子,但她如今的夫家,并州薛氏。祖上皇商发家,为太祖出银子出力,更与不少士族交好,这些年在高门权贵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安成郡主的夫婿,薛氏次子,真要论起来,他与安成郡主还是表兄妹的关系。” “你在郡主府这些日子,是不是都未曾见过薛二郎一面?” 阿烛点了点头,应该说,她连安成郡主二嫁哪个人家她都不知道。 裴明时扯出一抹微笑,道:“不少士族都受过薛氏恩惠,薛二郎虽非宗子继承家业,也没有幼子能言巧辩,却在读书人之中颇有名望。因此,安成郡主只要不是犯下滔天大罪,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如意县主呢?” “她自然不会落得什么好。”裴明时那狭长的丹凤眼中隐隐浮现冷光,道,“安成郡主向来长袖善舞,和各家士族夫人都有打交道。她自认贤内助,样样都要拔尖,就连女儿都要培养得堪比公主,妄图与九江奚氏结亲。” “只可惜,出了这档子事,九江奚氏不与她反目成仇,已是看在薛氏的面子上。更不要妄想结亲。” 裴明时嘴上说着可惜,但话里话外却嘲讽意味十足。 安成郡主为了自己和女儿的名声费尽心机、苦苦经营多年,谁料一朝土崩瓦解。也不知她此时此刻,可会怨怪如意县主害她心血毁之一旦。 她们母女俩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如意县主想要再嫁一个好人家就难了。 阿烛抿了抿嘴,道:“我不会放过她的。” 是放过,而非原谅。 阿烛要的,不仅仅是如意县主名声尽毁。 一命抵一命。 她要安成郡主母女俩,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万人唾弃,拿命来抵。 以此偿还秦烛的无辜枉死。 说完,阿烛看向裴明时。 尽管她在裴明时面前格外坦诚,但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阿烛知道自己真正的秉性并非旁人所认为的纯善无辜,她也从不在意除亲人之外任何人对她的看法。 她只是怕裴明时对她失望。 “你当然不能放过她。” 裴明时面色不变,冷冷道:“她几次三番害你,就是一命偿一命,也不够抵消的。” 阿烛呆呆地看着她。 已经快要走到宋家大门口。 裴明时放缓语气,道:“阿烛,你安心住在宋家,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 阿烛终于回神,目光坚定,道:“我想自己来。” 她这么努力来到裴明时的身边,不是为了依附她的。 她可以靠在裴明时的身边好好喘口气,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永远不会把一切都指望在裴明时头上。 她已经很累了。 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阿烛将裴明时送上马车,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回走。 她时而皱眉苦思该如何对付安成郡主,时而摸脸傻笑感叹明时公主真好,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有人一直看着她。 就在阿烛脑海中掠过并州薛氏四个字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奚澜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阿烛皱眉,摆着副臭脸给谁看呢! 冷哼一声,也不看他,扭头就要走。 奚澜快步上前握住她手臂,隐忍着怒气,道:“你跑什么,心虚了是吧?” 阿烛火气也上来了,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我心虚什么?你说!” 奚澜每每想起她望着裴明时的那个孺慕眼神,便心如火煎。 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先遇见的阿烛,而不是如梦境发生那般,为什么她还是会不由自主亲近裴明时? 先来后到,至少他做的比裴明时多。 她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奚澜满腹怨气,然而到了嘴边,也只能说一句:“你骗我!你说的那些计策根本没有用,压根就不是真心想要帮我!” 阿烛听出了语气之中那不易察觉的委屈,心想,还有脸委屈? 她冷笑一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奚澜:“???” 他可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第1章 可怜 盛京,郡主府,留珍阁。 灵猴捧桃造型的青瓷熏炉里放着太医调制的安神香,缕缕轻烟如丝如雾、若隐若现,味道清新悠远,令人闻之忘俗。 紫檀木的床榻上挂着两层纱幔,一层素纱薄如蝉翼,一层织金染了牡丹花色,遮掩的同时又保证了透气清凉,不负其一寸纱一寸金的美名。 八名服侍的婢子谨慎地候在床榻两侧,不敢松懈片刻,恭候着主人的吩咐。 而这无一不彰显着得宠和骄矜的一切,都跟阿烛没有丝毫关系。 甚至于,她不过是多瞧了两眼,落在如意县主的眼中,都成了觊觎她东西的罪证。 真是个乡野村姑,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想肖想她的东西,怎么落马都没摔死她呢! 如意县主忍着火气,透过纱幔死死盯着阿烛,根根细白的手指揪住身下的蚕丝被单,几乎要将其扯烂。 自小伺候县主的老嬷嬷最是熟知小主人的心思,自然也是看阿烛哪哪都不顺眼。 “秦娘子,你刚来盛京,可该好好学学规矩,不然出府以后是叫人笑话的,你丢了自己的脸倒不要紧,却要连带着郡主都要叫人笑话。” 这番明着客套,实则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讽刺挤兑的话,着实让纱幔里的如意县主心头好受一些。 “我是阿娘的亲生女儿,自然样样都要为阿娘着想。这种就连府中最低贱的下人都明白的道理,秦娘子你不会不懂吧?” 一句话,直接将阿烛与下人比作一谈。 阿烛摸了摸额头上裹缠的白布,心中了悟:如意县主这显然是不甘心秦烛没有落马摔死,又在想法儿磋磨人呢!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个对如意县主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毫无戒心、开心赴约去跟她学骑马、却误中她安排的陷阱而落马摔伤的秦烛,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昨天深夜。 是的! 阿烛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她原本是几百年后的一个小公主,是被阿爹阿娘阿姐阿兄捧在掌心的宝贝疙瘩,年少时因病早亡,莫名其妙地穿越了百年光阴,附在了刚刚咽气的小可怜儿秦烛身上。 秦烛从记事起便寄居在乡下亲戚家中,被堂姐堂妹欺凌辱骂已是寻常,半月前才刚被郡主亲娘接回身边,对高门大户的明争暗斗一窍不通。 但阿烛却是十窍皆通,她上辈子在宫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就如意县主这点磋磨人的小伎俩,还入不了她的眼。 她笑眯眯地反问:“我懂,所以我要学什么规矩?” 如意县主满意地发话:“嬷嬷,先教教她怎么行礼。” “是。”嬷嬷冷冷开口:“秦娘子,你最应该要学的就是礼。我们县主是陛下亲封,秦娘子拜见,须得三跪九叩。”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噗嗤”一声笑。 屋内所有人都朝阿烛望去,只见她抿了抿嘴,似在努力压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如意县主咬着牙,“你这般没教养......” 她话说一半,就被阿烛打断。 “嬷嬷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知识浅薄在所难免。可县主可是阿娘请了夫子专门教导过的,该知道这三跪九叩是对天、地、君、师、父。” 阿烛抬了抬眼,笑容自持:“嬷嬷这话的意思是……县主和陛下一样尊贵?.” 如意县主急急呵斥住她:“你给我住口!” 阿烛乖乖闭嘴。 这如意县主想用三跪九叩这种东西来治她?她敢跪,如意县主敢认自己和皇帝一样尊贵吗? 如意县主气得不轻:“几日不见,你倒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若是去了外头,也这样口无遮拦,指不定会被人说是阿娘不会教养子女呢。” 阿烛眉眼弯弯,冲着如意县主甜甜一笑,透着股得意的可爱劲儿。 “这就不劳县主费心了。阿娘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委屈了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呲啦!” 纱幔内传来布料被撕扯开的声音。 阿烛:哦豁!她急了,她急了! “那是阿娘看你可怜。你若聪明些,就该知恩图报,主动学些礼仪,改改你的小家子气,省得做出没教养的举动,让外人笑话郡主府的人竟是泥腿子!” 阿烛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并不买账。 “可是,县主的言辞如此粗鄙,都没有被人笑话,我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 阿烛的一双丹凤眼清澈明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如意县主,故意往她心口插刀子。 “而且,阿娘还说了,她这几天就出门,为我相看一个好人家,听说对方可是九江奚氏的二郎君呢。” “贱人!” 如意县主瞬间被这句话激怒,脑海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崩哒”一声断了个彻底,将玉枕狠狠地朝着阿烛砸了过来。 整个盛京谁人不知,她自小就喜欢九江奚氏的二郎君奚澜,磨着安成郡主几次邀约二郎君到府上做客,只为约谈二人的婚事,却每每失望而归。 阿烛早有预料,灵巧的躲开,还“哼”了一声,继续拱火:“我可警告你,阿娘现在最疼的是我,你若再让我受一点伤,小心阿娘回来再骂你一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阿娘的女儿?”如意县主冷笑一声,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恶毒地咒骂起来。 “若非阿娘看你可怜,赏你一口饭吃,你现在还在乡下衣不蔽体、忍饥挨饿,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如今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真是可笑。但凡你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是哪里的贱民穿着偷来的衣服套在身上,不伦不类,浑身透着股穷酸味儿。” 阿烛露出诧异的神情。 天呐,这样几句话就想逼她羞愧欲死? 她好天真哦! 还又蠢又坏! 又蠢又坏的如意县主盯着阿烛,眼中是浓浓的憎恶:“你既生了双眼,就该好好照照镜子,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下贱货色。凭你也配肖想奚二郎君?” “我告诉你,奚二郎君只能是我的夫婿。你若是现在肯老老实实跪下认错,再扇自己二十个巴掌,说不定等我嫁给奚二郎君后,心情一好,也为你寻一个九江奚氏的庶子。”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做白日梦呢。” 阿烛在纱幔后的那道杀人目光中,“嘁”了一声,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 “你就是再往自己脸上贴金,奚二郎君也不可能看上你的!他图你什么?图你懒,图你坏,图你生的这样埋汰?” 第2章 胡编 阿烛这话说完,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后,纱幔后就传来了咬牙的咯吱声。 贱人!乡下来的下贱胚子! 她怎么不去死? 她就该死在乡下! 嬷嬷十分心疼自家小主子,恨恨地盯着阿烛,让人拿上来一节细细长长的竹竿子。 “我们县主好性子,这才由得秦娘子放肆冒犯,但奴婢却不是好惹的。既然秦娘子不用心学规矩,就别怪奴婢小惩大诫了。” 阿烛知道,那根细条儿竹竿看着威力不大,可真要是抽在人身上,不死也要去半层皮,但她丝毫不怕。 “你不过是个下人,却敢对我指手画脚,是觉得自己比郡主还大?这郡主府的人都死绝了不成,轮得到你来当家作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按照自己早就已经观察好的逃跑路线,趁着所有人反应不及,脚步快速地逃到房门之外。 如意县主怒极反笑,刚想吩咐下人将阿烛逮回来,就看见一个婢子小跑进来,垂首禀告道:“县主,郡主回府了,九江奚氏的二郎君也来了。” 如意县主眼眸一亮,还未说话,就听见院中的阿烛那惊喜的声音。 “阿娘回来了,我这就去找阿娘告状,顺便见见我未来的夫婿!” 如意县主听到这句话,立马尖着嗓子开骂:“贱人!恬不知耻!” 她顾不得自己还在“生病”,边骂婢子们无能,边在服侍下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裳,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包括脸颊也用白纱遮住,然后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不行! 绝对不行! 奚澜是她的! 此时此刻,如意县主简直生出了一百个想杀阿烛的心。 阿烛早就预料到如意县主会追来,她捂嘴一笑,奔着郡主用来待客的抱厦处,跑的飞快。 这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盘算,待会儿到底要用什么表情心态来面对安成郡主? 掌握了秦烛全部记忆的阿烛,不仅看穿了如意县主的恶毒计谋,也看出了安成郡主藏在慈爱表面下的假情假意。 根据她掌握的信息,秦烛是安成郡主与上个郡马所生之女,出生当日郡马死于战场,安成郡主转头便遗弃了秦烛,改嫁表哥,次年便生下了如意县主。 安成郡主为何会遗弃长女,阿烛不得而知,但多年后,安成郡主又将长女接回身边,绝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阿烛想要解开这个秘密,一是想为秦烛报仇雪恨,以慰她在天之灵,二是想要摆脱安成郡主的控制,安稳地活下去。 解谜的第一步,就是离间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母女俩的感情,从中寻找突破口。 到了抱厦,阿烛不由分说的接过奉茶婢子手上的托盘,状似乖巧般的走了进去。 …… 抱厦内。 被如意县主视为囊中之物的奚澜奚二郎君正毫不客气的表明自己今日前来郡主府的目的:“郡主到底准备何时将玉佩还给我?” 奚澜向来桀骜不驯,说好听一些是年少轻狂,说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在家中,除了嫡亲兄长之外,就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 今日能跟安成郡主客客气气地聊这么久,全赖于兄长在他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委婉行事、好好说话、莫要冲动、不可太过失礼”。 谁知道,安成郡主见他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三番两次暗示他来向如意县主提亲,真是烦不胜烦。 安成郡主暗示了奚澜这么久,都得不到理想的答复,心中也开始不耐起来,恰巧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茶来了。 “说了大半天,正好,茶也来了,少池快坐下,尝尝我府中的茶。” 话落,回头一看,眼中笑意顿时散了不少,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疼爱的神情,对阿烛招手。 “你这孩子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想阿娘了。”阿烛将手中的茶水递给婢子,嘻嘻一笑,反问道:“难道阿娘不想看见我吗?” “说什么胡话呢。”安成郡主嗔怪地拍她一下手臂,心下已然有了不喜,但还是介绍起来:“这是九江奚氏的二郎君。” 紧接着,又对奚澜介绍道:“这原是我先前的那个孩子,近些日子才接回来,虽冒失了一些,可却是再孝顺不过的。” 双方见过礼,阿烛的目光落在奚澜身上。 只见少年一身苍色广绣长袍,身形高挑,口似涂朱、面若冠玉,是那种叫人一眼望去便会感叹“造化钟神秀”的容色。 他的身上有一种少年意气,与士族子弟的矜贵傲慢不同,如立于雪中的竹枝,任风吹雨打巍然不倒,又像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玉石,冰冷而不好接近。 阿烛亮着眼眸,甜蜜蜜地喊道:“奚二郎君好!” 难怪如意县主念念不忘! 哪只癞蛤蟆不想吃天鹅肉呢? 如意县主虽然不是个东西,可眼光确实没差。 安成郡主嫌恶阿烛没教养,没皮没脸地盯着一个外男看,丢尽了她的脸面,但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哪有这样盯着人家看的,不知羞。” 阿烛眉眼弯弯如新月,扯起谎来丝毫不面红耳赤,脆生生道:“我只是觉得奚二郎君有些面熟,仿佛在梦里见过。” 奚澜:“!” 听到“梦里”二字,他的心猛地一跳,不自觉屏住呼吸,惊疑不定地盯着阿烛,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难不成,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他昨日刚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今日来拜访安成郡主,就瞧见了梦中人,偏偏这梦中人还说,自己也梦到过他? 奚澜硬生生忍住,才没将那句“你梦到了什么”给问出口。 他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略带嘲讽地说了一句:“秦娘子真是爱说笑。” 阿烛笑嘻嘻地继续胡编:“奚二郎君不信?可我的确在梦里梦见你和县主成亲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奚澜:“??!” 你在说什么梦话。 安成郡主眉心一跳,还以为秦烛这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是受如意的指使,过来探奚澜的口风,便没有呵斥,专心观察起奚澜的神色。 结果,这一放纵,就导致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因为,阿烛欢天喜地接着问道:“妹夫!你都十五了,也老大不小的了,到底什么时候来提亲啊?县主可都迫不及待了呢!” 此话一出,安成郡主险些被气晕过去! 她到底长没长脑子? 这种话是能说出口的吗? 这让奚澜怎么看待如意? 第3章 虚情 阿烛这番话说出口,奚澜看阿烛的眼神顿时都变了。 “梦都是相反的,秦娘子说话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更何况……”他冷冷道:“我奚氏祖训,凡奚氏子孙有三不娶,其一便是皇室宗亲。” 奚澜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偏偏找不到话头反驳安成郡主的暗示,如今阿烛这一番话,可算是打了瞌睡送枕头——正合他心意! 安成郡主被奚澜的话硬生生给气笑了。 什么叫不能娶皇室宗亲? 她的女儿怎么就配不上奚澜一个嫡次子了? 纵然心中怒气再盛,安成郡主依旧做足了面子功夫,笑意吟吟地祭出大杀器。 “少池莫要说笑,你阿娘生前,与我可是至交好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九江奚氏还有这么一条祖训?若真有的话,你阿娘为何还要以玉佩为信物,与我结娃娃亲?” 奚澜不仅面色一冷,连语气也冷硬起来。 “郡主才是说笑了,若母亲当真许诺了亲事,怎么我父亲并不知晓?况且,没有得到族中长辈见证的普通玉佩,何来信物一说?” 他们九江奚氏什么时候已经落魄到拿块普通玉佩当嫡出子嗣的婚事信物了? 安成郡主笑容不变:“少池啊,你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如何,想来不用我多说,所以你父亲不知道这门亲事也情有可原。” “而且,我这里可是有你母亲的临终绝笔,是她自己说放心不下尚在襁褓中的你,想要与我家结亲。这也算是你母亲临终之前唯一的念想了,你就忍心令她失望?” 奚澜冷冷一笑,对安成郡主的话,半点都不相信。 什么娃娃亲?什么临终绝笔?什么唯一的念想? 安成郡主如此胡编乱造,无非就是因为她明知那块玉佩是他阿娘留在世上的唯一一样物品,他是非要拿回不可,才借此逼他主动求娶如意县主的! 奚澜平日便最烦与这些人打交道,说话弯弯绕绕,好像藏了千八百个意思,虚伪至极! 此刻,他再没耐性圆滑攀谈,打算直接撕破脸皮,就算是强抢,也要拿回玉佩。 奚澜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见阿烛忽然捂住嘴,小小惊呼一声。 “啊!奚家伯母说的娃娃亲,不会是我吧?” 阿烛眨着那双丹凤眼,眼中满是震惊与无辜,神情认真地掰着手指计算年月。 “已知:奚家伯母临终时,奚二郎君尚在襁褓;又知,奚二郎君年长我一岁有余;那么,奚家伯母与阿娘定下娃娃亲的时候,阿娘正怀着我呢,娃娃亲说的可不就是我与他嘛!” 奚澜:“??” 安成郡主:“???” 这有你什么事?! 奚澜看着“直言不讳”的阿烛,眉间的褶皱不自觉松开,凉凉应和:“按照年纪来算,还真是呢,阿娘总不能在那时候就预知到郡主会有第二个女儿吧?” 若真让他在阿烛和如意县主之中选一个,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安成郡主的眼神有一瞬的阴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还用娃娃亲做借口,拒不交出玉佩,这门婚事就得落在阿烛这个克父克母的贱皮子身上了! 安成郡主的心中恼火万分,恨不得当场掐死阿烛,却不得不为了面子而挤出笑容,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什么娃娃亲,都是大人间的玩笑话,你这孩子还当真了,真是不知羞,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阿烛嘻嘻一笑,抱住安成郡主的手臂,力气之大让她忍不住面容扭曲一瞬:“阿娘最疼我了,才不会怪我呢!” 她转头对奚澜眨了眨眼睛,“哎呀,真是可惜,娃娃亲竟然是玩笑话,不然我就能有个奚二郎君这么好的夫婿了呢!” 不知羞耻! 安成郡主忍着怒气,是半个字都不想再听她说了,正要随便找个借口,将阿烛打发出去,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娘!” 戴了面纱的如意县主冲进来,一进门就看见阿烛正朝着奚澜狐媚勾引地笑,偏偏一向对女子不假以辞色的奚澜也注视着阿烛,就连阿娘都笑语晏晏地看着他们二人互动。 秦烛这个贱人果然想抢走她的一切! 如意县主又委屈又愤怒,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慨怨气俱都涌了上来,哭着吼道:“阿娘的心中全是她了,什么好的都给她,她到底哪一样比得上我?! 这一声吼真如平地惊雷,就连安成郡主都被吓的心肝一颤。 她捂着心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否认,就见如意县主对着阿烛冲了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阿烛唇角微微上扬,险些笑出声来。 哎呀呀! 可算是来了。 她微微后仰,仿佛是惊慌失措下,想要拽住如意县主的衣服,结果不小心将她遮掩面部的面纱被一把扯下,露出脸颊上鱼鳞状的红色脉络。 动作之快让人完全无法补救。 ——完了! 这是安成郡主母女俩心中唯一的念头。 如意县主捂住脸,惶恐、惊惧、愤怒等情绪织成一张大网,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脸被人看见了,她的脸被奚澜看见了! “啊!!!”她崩溃尖叫、泪水糊了一脸。 安成郡主的心简直都要碎了,以最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面纱,将如意县主包了个严实,招呼抱厦外的心腹进来,护送她回留珍阁。 奚澜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随后看向阿烛,只见她眉眼沉静,惊慌的外表下藏着几分冷漠无情。 阿烛察觉到目光,歪着脑袋看过来。 嗯? 您有事吗? 奚澜呼吸一滞,眼神闪躲着避开,内心深处像是有匹马在飞奔。 她方才歪脑袋的模样……怎么这么可爱?! 一点都看不出来梦中骂人时的又凶又毒。 安成郡主收拾好残局,回头看向阿烛,心中涌起杀意。 若不是如意的血鳞病需要这个小贱人心甘情愿地奉上心头血做药引,她肯定现在就把她碎尸万段,现在时机未到,她还不能翻脸,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问罪阿烛,就听她脆生生地在这里“颠倒黑白”。 “阿娘,我知道你疼我,虽然是县主有错在先,可她还生着病呢,您就别怪她了。” 第4章 假意 安成郡主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她的如意相提并论? “阿烛,如意这几日不知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面上有瑕,还未痊愈,心情不好,实属正常。你就是再看不惯她,也不该扯她的面纱,伤她的颜面,是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不是让阿娘为难吗?” 奚澜不忍阿烛被责难,刚想开口替她圆话,就见她面上笑意不改,握住安成郡主的手,真挚地道歉。 “阿娘,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虽然县主因为毁容而心情不好,让人教我骑马,害我摔的脑子都破了,但这些都是小事,我肯定会原谅她!” “你、你胡说什么呀!如意什么时候毁容了!” 安成郡主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根本抽不出来,顶着个“慈母”面孔,又不能做出与她身份不符的事情,只能强压着火气对奚澜解释。 “少池,你别误会,如意从小就心地善良,只是性子率真一些。” 奚澜早就不喜如意县主这些年的纠缠,淡淡讽刺:“的确,性子率真到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心地的确善良。” 安成郡主真是焦头烂额,她计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她的掌上明珠能如愿以偿?可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奚澜如何还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 她又急又气,脸上再也控制不住,隐隐浮现怒容,对着阿烛低斥:“你进府的前一日,如意还为你挑了礼物,阿烛,你一定是误会她了。” 阿烛“哦”了一声,立马跟倒豆子似的大吐苦水。 “那一定是她房里的嬷嬷不好!阿娘你不知道,县主的嬷嬷比她架子还大,还拿着根竹条要教我规矩,我原以为是县主指使,原来是这些嬷嬷作怪!” 安成郡主:“……” 到底是谁在作怪! “如意身边的人也是为她着想,兴许是府里下人见我偏爱你,便开始见风使舵,如意又在病中,难免会胡思乱想。” 任谁听了安成郡主的话,都觉得这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 可惜阿烛不吃她这一套,表情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阿娘,外头不是常夸赞县主聪慧懂事,怎么连下人间的胡言乱语都分不清真假?” 安成郡主气的头脑发昏,险些一口血涌上喉咙,秦烛当着奚澜的面说出这番话,置如意的名声颜面于何地?! 秦烛之前对如意不是挺有好感的吗?怎么现在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是如意让她落马,她心有怨愤?还是说,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把脑子磕坏了? 此时,只听“扑哧”一声笑。 奚澜死死咬牙,憋得俊脸泛红,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缓缓别过脸去。 真不怪他!要怪就怪秦烛睁眼说瞎话、气死人不偿命! 笑过之后,奚二郎君的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 大家同样是生了一张嘴,她怎么就这么厉害?但凡他能学得几分精髓,也不至于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事后才开始暗自后悔,应该如何如何应对。 安成郡主此刻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强颜欢笑,狠狠咽下这口气,任是心中多厌恶阿烛,也得挤出笑容,粉饰太平。 “这两个孩子都是直率不知世故的性子,今日也是连番闹笑话,让少池见笑了。” 奚澜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阿烛身上,眼前的丹凤眼逐渐和梦中人的丹凤眼相重合。 不用怀疑了!他梦中那个字字珠玑、将他喷得狗血淋头的狡黠少女,果真是眼前这个人的成年版! 他虽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未来的阿烛,但并不影响他对现在的阿烛产生一丝异于常人的亲近。 “既然县主生病了,郡主就好好陪陪她吧,让秦娘子领我去取玉佩就好。” 阿烛本来还有些不乐意,如意县主都已经走了,那这个奚澜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她还要接着进行下一步计划呢,哪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过,她转念一想,安成郡主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现在远离风暴中心也是好事。 她打定主意,像是捡了便宜,答应的比谁都快:“好呀好呀!我能给阿娘分忧,是再好不过了!” 安成郡主的脸瞬间青了又青,可她面上还贴着那张溺爱孩子的皮,又急着去留珍阁安慰如意,只能微笑点头。 “好,那就辛苦你了。玉佩就在书房里,你们去拿就是。” 奚澜想到自己在梦中被阿烛一张嘴气个半死的情景,如今再看安成郡主,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同时,又忍不住冒出一丝窃喜。 总算有人跟他一样品尝这份苦了! 真好! …… 盛暑才过,园子里的芙蓉花便迫不及待地争艳怒放,枫叶大的碧叶托着水红的花朵,像是簇拥着各自的主子,碧叶交触间,耀武扬威。 阿烛领着奚澜走了小一段路,奚澜忽然出声:“你方才笑什么?” 阿烛正想着事情呢,“诶”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笑了?” 奚澜以为她不肯承认,目光落在她额头伤口上,冷哼道:“刚走出来,右脚迈出门槛,你敢说没笑?” 奚澜觉得,但凡是个人,听了这话都应该或羞或恼或心虚。 然而阿烛眨了眨眼睛,盯了他许久,真情实意道:“奚二郎君,你观察我这样仔细,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爱入骨髓?” 奚澜:“???” 少年眼眸睁大,白玉似的耳垂跟着了火似的烧起了整片耳廓,连带着修长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 他尤未察觉,冷着脸,虚张声势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张口闭嘴情啊爱啊,一点儿也不知羞! 阿烛踩着青石砖,顺手薅了一把芙蓉花瓣,偷偷嚼了一片,面色一苦,忍不住“呸呸”道:“被我说中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毫无君子风度!”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奚澜回怼,“你伶牙俐齿,哪有半点女子柔淑?”” 阿烛抬头挺胸,“谁说我是女子?” 奚澜冷笑一声,瞅她全身上下没二两肉,比奚氏的洒扫婢子还要干瘦,确实算不上女子,顶多就比孩童高一些…… 阿烛一脸骄傲道:“我明明就是小人!” 第5章 契合 奚澜被噎的说不出话,悻悻闭嘴,快要看到书房,才忽然间惊醒。 他明明是问阿烛笑什么,怎么就被她绕进去了?! 奚澜怒目而视,“你——” “我什么?你放心啦,我不会把你对我一见钟情的事情告诉别人的。”阿烛颇为友好地拍拍奚澜的肩膀,在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努力垫脚的尴尬。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奚二郎君,不必谢我。” 奚澜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一瞬间,他想立即掉头走人。 果然,可爱什么的都是假象! 阿烛笑得蔫坏儿蔫坏儿的,之后再不跟赌气的奚澜多说一句话,只专心领着他去了安成郡主的书房。 书房门口,安成郡主的心腹已经得了消息,将装有玉佩的盒子拿在手里,恭恭敬敬交还于奚澜。 两人原路返回。 等走出书房的范围,奚澜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冷冷道:“你想利用我挑拨安成郡主母女俩的关系,怕是有些困难。” 九江奚氏没有傻子,即便奚澜从小不受族中重视,可到底出身望族,年幼便拜入大儒门下,并却非蠢笨无脑之人,哪里看不出阿烛的小算盘。 奚澜对安成郡主母女向来不喜,但他也得泼阿烛一盆冷水。 “安成郡主向来对如意县主疼爱入骨,你初来乍到,就想离间她们母女情分,怕是白日做梦。” “谁说我要离间她们母女情分了?”阿烛一脸迷惑,而后正气凛然:“你不要胡说。我是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才不在意郡主疼我多一些,还是疼县主多一些。” 因为,那又不是她的阿娘。 奚澜默默把这句话记下来,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那你为何要激怒如意县主?” “被你发现了。”阿烛一脸深沉:“那我就坦白吧……” 奚澜听着她的语气,莫名紧张起来,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纠葛?她在郡主府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阿烛眼神真挚,满脸深情:“女人的嫉妒心啊,你不懂。” 奚澜一脸麻木:“……” 他不想懂,谢谢。 阿烛见他被吓住了,乐不可支,眨了眨眼道: “如意县主视你为囊中之物,阿娘迟早会让她如愿以偿。奚二郎君,你可要小心些呀。” 奚澜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阿烛明明是在和他闲聊,他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好像他们从前就有这样的默契。 他侧目看向阿烛,抿了抿嘴,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所求,我定竭力相助。” 阿烛忽然握住奚澜手臂,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必来日,就现在吧。” “......” 现在收回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奚澜变脸比翻书还快:“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阿烛语速极快:“那我就对不住了,妹夫。” 奚澜:“???” 求人办事不说点头哈腰。 你好歹讨好讨好我啊! 阿烛也觉得自己脸皮见长,尤其是在奚澜面前,让他吃瘪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气场笼罩二人之间,平添几分默契欢快,不用多言就能明悟对方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 此时,安成郡主专门派过来看住阿烛和奚澜的钱妈妈恰好赶到。 她虽上了年纪,可眼尖得很,一眼就抓住了阿烛那不干不净的小动作。 钱妈妈的一声“秦娘子”,让阿烛迅速收回手,她仰起头对奚澜眨了下眼,脸上不见半点羞臊。 奚二郎君绷着脸,还说不是想挑拨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 钱妈妈走过来,看着阿烛的这副好相貌,心中就是再偏心,也不得不承认,如意县主在容貌上确实要吃亏许多。 怪不得郡主担心阿烛这个出身卑贱、玷污了她血脉的人沾染奚澜毫分,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奚澜的态度并不一视同仁的原因。 钱妈妈收起心思,对阿烛笑道:“秦娘子,宫中赏了几匹好料子下来,郡主命奴婢带您过去挑一挑,做几件衣裳,过几日带您一起参加宴会。” 阿烛听懂了,这是生怕她勾搭如意县主的未来夫婿,专门派个人过来盯着。 钱妈妈见阿烛兴致勃勃地点头答应,没有半分离开奚澜的不舍,心中满意,这才对奚澜客客气气道:“奚二郎君,玉佩已物归原主,稍后会有府中下人送您出府。”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奚二郎君冷不丁开口:“是宋家举办的流觞宴?” 钱妈妈笑着道:“是,郡主怕秦娘子老待家中觉得烦闷,便想着带她出去见见人,好好玩耍一番。” 奚澜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是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安成郡主有多疼爱阿烛呢,但倘若安成郡主当真表里如一,她身边的心腹也不会依旧称呼阿烛为“秦娘子”。 安成郡主和她身边的奴婢,明明都打从心眼里瞧不上阿烛。 奚澜虽算不上嫉恶如仇,却是最厌恶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的人,再懒得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今日他可是看了一出好戏,虽然有些可惜不能将安成郡主母女俩的另一面扯给众人看。 但他好歹可以回去跟兄长吐槽一二,让他也见识见识,被九江奚氏的那群老头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如意县主的真面目。 …… 奚澜走后,阿烛跟着钱妈妈回了抱厦,安成郡主正等着安抚她呢。 “你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又分别多年,阿娘只会待你更好,怎么疼爱弥补你都不够。只是你妹妹她前段日子生了病,怎么吃药都不好,让阿娘心如火煎。” 安成郡主轻轻抚摸阿烛的手,美目隐有泪光闪烁,柔声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阿娘也分身乏术,顾得了这个,顾不得那个。阿烛,你能理解阿娘的是不是?” 阿烛点了点头,不等安成郡主眉目舒展,又问:“可是,这和奚二郎君有什么关系?” 安成郡主一噎,敢情她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阿烛笑脸盈盈,亲昵地挽住安成郡主的手臂,假装没发现女人那一瞬间的僵硬。 “阿娘,难怪县主喜欢奚二郎君,今日一见,果真非同一般。要不怎么说呢,我和县主不愧都是阿娘的孩子,就连喜好都是一模一样。” 安成郡主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强忍着怒意。 “阿烛,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烛眼睛一亮:“阿娘,我也喜欢奚二郎君。你帮我嫁给奚二郎君好不好?” 安成郡主:“???” 她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也配?” 第6章 流觞 阿烛直勾勾地看着安成郡主,眼神受伤,语气低落。 “阿娘说要补偿我,说最疼我,都是假的吗?我就知道,我样样不如县主,给阿娘丢脸了……算了,我还是回乡下老家去吧。” 安成郡主气得胸口疼,面色都隐隐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放弃再给阿烛洗脑。 “不许说胡话,阿娘疼你,只会比疼如意更多一些。你想要的,阿娘自然也会为你办到。快去选料子吧,过两日阿娘带你去赴宴。” 阿烛嘴角微扬,余光掠过抱厦外的一个人影,眉眼弯弯,大声道:“谢谢阿娘。我回去了。” 看着阿烛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黑夜中,安成郡主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不屑地冷笑一声。 凭她也配惦记奚澜?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日做梦,恬不知耻! 阿烛哪能不知道安成郡主是怎么想的,带她赴宴是假,替如意县主铺路才是真。 但既然安成郡主想要这样“疼爱”她,她自然得让如意县主好好看看,她毫不客气,直接选了宫里赏下来的料子中最好的那几匹。 新衣裳刚做好,就迫不及待穿上去看如意县主,把她气得又哭又喊,嗓子都哑了,恨不得从纱幔后头冲出来,撕了阿烛的脸。 阿烛因此而高兴地多吃了一碗早饭,如果不是马上就要赴流觞宴,她能每天两身新衣裳,换给如意县主看。 流觞宴的举办者是已故皇后的外家:宋家。 宋老太爷曾任两朝太子太傅,又因皇后只生下一个女儿,断不会出现外戚独大的局面,颇受当今皇帝的敬重,这些年恩宠未曾断过。 去往宋家的路上,安成郡主将阿烛好奇雀跃的神情收入眼底,微微一笑,柔声引导。 “到了宋家,不必怕,你只管玩儿自己的,旁人说什么,都不用放心上。” 这是阿烛第一次出现在外面,还是这样大的场合,安成郡主却叫她自己玩自己的? 当下不比后世,女子名声关乎一切,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孤女,从未受过任何栽培,到了那样的场合,还无人指教保护,可想而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阿烛猜出安成郡主的意图,笑容愈发灿烂,感动地重重点头。 “嗯!我不怕!我知道万事都有阿娘兜底。” 安成郡主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了。 阿烛面上笑吟吟,怡然自得,完全不受影响,但心中却为死去的秦烛不平。 但凡安成郡主有一点脑子,也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秦烛再怎么登不上台面,也是她的女儿。 可见,在她的心里,秦烛只是个用完就扔的棋子,她根本没把秦烛当女儿看待,这才不觉得秦烛丢脸会影响到她。 阿烛十分好奇,秦烛和安成郡主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本该亲密无间的母女关系会落到这个境地?或许,可以在宴会上打探一二? 到了宋家,阿烛跟在安成郡主身后下了马车,被下人引路到园子里头。 说巧不巧,半路便撞上了眉眼疏冷、不好接近的奚澜。 “少池也来了。”安成郡主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亲昵的态度叫人不禁侧目。 “那日没留你用饭,今日可不好再客气了,等晚些时候与我一同走,莫要推辞。说起来,我也好久未见少煦了,你们兄弟二人怎么没在一起?” 真是灶王爷跑院里——多管闲事! 奚澜觉得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烦躁滋味又回来了。 他冷冷地看着安成郡主,避重就轻道:“兄长有事,不劳郡主牵挂。” 安成郡主心里也有些不虞,若非为着女儿,她又何必吃小辈的冷脸。 可她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惯会做面子功夫,因此和善一笑,才要开口,就被阿烛挽着手臂,堵了回去。 “阿娘,咱们快进去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省的别人以为我们杵在这做木桩,多不好看啊。” 安成郡主的脸色人顿时难看了一瞬。 更打脸的是,奚澜一听这话,当下撇开她们,自己走进去了。 就在即将迈进厅堂的前一刻,奚澜微微偏头,与阿烛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眼底泄露些许微妙笑意。 这张嘴真是讨人喜欢啊! 宋家的下人领着安成郡主等人到风谷园。 流觞宴便是设于此处。 园外开左右两个月洞门,男女各自入席,场面宽敞,由两面木架刺绣屏风一分为二,隔开已示男女有别; 地面是挖出的细长且窄的水道,引进活水,山泉在日照下波光粼粼,清透见底,精致小份的吃食顺流而下; 水道如蛇类蜿蜒呈太极图状,年长的女眷屈膝而坐前头,往下是三三两两掩唇说悄悄话的小姑娘们。 宋家的流觞宴秉承一如既往的高雅,不论大事小事,都做到尽善尽美。 安成郡主看见举办宴会的宋夫人,回头对阿烛道:“我们大人说话,想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爱听,就过去找其他娘子们玩儿吧,玩儿的开心些。去吧。” “好呢。” 阿烛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头也不回朝下头贵女们所坐的位置走去。 她好歹也算是郡主府名义上的主子,却连个服侍的人也不给她,真是铁了心要她闹笑话。 安成郡主以帕抵唇掩去嘲讽笑意,没再看阿烛一眼,脸上很快换上和善笑容,融入士族夫人之中。 贵女圈这边。 “......肯定是她,瘦得跟个猴似的。” “跟在安成郡主身边的,本该是如意。” “嘘——别说了,她过来了。”宋梧月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忍不住嗤了一声。 阿烛环顾一圈,在六七道打量审视的目光下,走到宋梧月面前,礼貌询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坐在宋梧月旁边的戚真儿开口:“这是七娘......” 还未说完,就听见宋梧月道:“来者是客,请坐。” 阿烛露出如释重负的羞涩笑容,屈膝而坐,也不去理会那些一个劲打量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的贵女们,自顾自倒了一盏茶,而后捧着茶盏尝了一小口。 咦?是甜的。 这是甜水,不是茶! 宋梧月来不及出声阻止,但看见小姑娘乖乖捧着茶盏小口喝着,眉眼舒展,就连左边嘴角凹陷都透着纯粹欢喜,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第7章 如鱼 “你就是秦烛?” 戚真儿再度开口,气势很足的看着阿烛,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紧张害怕。 可她失望了! 阿烛听到有人喊她,眼底快速掠过一抹笑意,随后停下嘴里的咀嚼动作,咬着半块糕点满脸茫然地转头望着她们:“啊?” 软乎的跟个包子似的,谁都能捏两下。 宋梧月心底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阿烛又喝了几口甜水,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小脸微微泛红,丹凤眼清澈明亮,看着就很礼貌乖巧。 正因如此,额头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你......”戚真儿忽然结巴了,一紧张,到嘴边的话就改了八个弯,变成:“你还饿不饿?” 倘若阿烛是个畏畏缩缩、目光闪躲的泥腿子,戚真儿一定会断定阿烛心里有鬼,做尽坏事害如意县主失去母亲疼爱,连宴会都来不了! 但面前的阿烛,真诚坦荡,礼貌乖顺,一举一动都让人十分顺眼,戚真儿也不过十二三岁,虽然有些傲气,但心地不坏。 阿烛眉眼一弯,笑得更甜了:“我可以吃那个吗?” 她指了指戚真儿面前被做成白兔模样的精致点心。 戚真儿被阿烛看得不好意思,忙让身后的婢子将点心拿过去。 阿烛礼貌道:“谢谢。” 戚真儿:“不用谢!” 大概是回得太快,其他人都默默看过来:“???” 说好的一起针对秦烛,你怎么说变就变! 戚真儿眼神飘忽,她也不想这样,但阿烛用那种眼神看她诶,让人怎么拒绝嘛! 赵絮絮用手肘撞她,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临阵倒戈,真是没出息! 她清了清嗓子,盯着阿烛,开始发难:“秦娘子是从来没吃过这些吗?”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阿烛是从乡下被接回来的,提她的出身就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着实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就在贵女们以为阿烛会难堪、羞愤、甚至受辱哭泣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点头承认。 “对啊。” 阿烛手里捧着“无头兔子”,认真道:“以前在乡下,一日只能吃一顿饭,有时候下人们忘记,饿上两日也是有的。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说完,又真诚地对戚真儿道谢:“你真好~” “......” “......” “......” 全场鸦雀无声。 赵絮絮:呜,我真该死啊。 戚真儿见阿烛看向自己的眼眸亮晶晶的,如同暖阳下的溪泉波光粼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带眼眶都红了一圈。 贵女们也忽然理解了安成郡主对阿烛的疼爱,想必这其中必有补偿的意思! 这样一想,敌意也去了个一干二净,忍不住将面前的精致吃食都送到阿烛手边,期盼她能多吃点、长胖点。 眼看着场面渐渐融洽起来,罗玉敏冷冷地盯着阿烛,眼神厌恶。 真是恶心! 这秦烛果然跟如意说的一样,心眼多还爱装无辜,想必她就是靠着这样本事叫安成郡主训斥如意的。 “秦娘子从前没见过这些糕点,但到了郡主府以后也是锦衣玉食的。不至于有了这顿没下顿。还是慢些吃的好,免得旁人误会我们要与你抢食。毕竟,我们可不是什么饿死鬼投胎。” 罗玉敏淡淡说完,企图从她脸上看出半点窘迫自卑。 最好叫她羞愤欲死,识趣点,自己离开流觞宴。 谁知道阿烛直勾勾望过来,面露不解:“你不想吃吗?” 罗玉敏态度傲慢,鄙夷阿烛上不了台面的出身:“一样东西再好吃,从小吃到大也该腻了。” 阿烛一脸奇怪,“不想吃还一直盯着我看。你不会喜欢我吧?” ??? 罗玉敏:“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烛看着她,恍然大悟道:“噢~你在口是心非。” 罗玉敏恶狠狠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还盯着我看?” “我那是讨厌你!” 阿烛有理有据:“讨厌一个人是根本不想多看一眼。你的眼珠子都快黏我脸上了,怎么可能讨厌我?”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其他人神情恍惚。 罗玉敏气得就要骂人,被赵絮絮眼疾手快地拿了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戚真儿打圆场,对阿烛道:“没事,别理她,你吃你的。” 阿烛笑眯眯:“好哦。” 就着甜水,阿烛将手里的糕点吃的一干二净,神情不由满足。 上辈子,她身体不好,阿娘从来不肯让她吃这些东西,现在好啦,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等她吃饱了,抬头一看,大家都在看她。 戚真儿问:“秦娘子今年多大了?” 阿烛答:“十四。” 赵絮絮吸气:“十四?瞧着跟十二岁没两样。” 宋梧月道:“秦娘子还想吃什么?叫庖厨做。” 戚真儿也道:“秦娘子要不要尝尝这道藕粉酥!” 赵絮絮继续道:“宋家的青丝白玉粥也十分出名,秦娘子可以试试。” …… 面对贵女们的笨拙热情,阿烛的态度就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她用那双永远真诚的眼睛注视大家,羞涩但仍旧保持优雅,亮晶晶的眼眸盛满欢喜,整个人看着就乖甜乖甜的。 “谢谢,我真的吃饱啦。大家真好~” 戚真儿忍不住捂心口:“你不能老是被小恩小惠打动,日后很容易被骗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如此一点儿心眼也没有,旁人给点吃的,就认定她是个好人,什么时候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这样单纯质朴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争宠伤害别人? 不过半个时辰,阿烛就成功打入贵女圈。 有人上手揉她脸,有人挠她痒痒,阿烛笑得眼泪都冒出来,慌乱往边上躲,被宋梧月接手,窝在她怀里笑成一团。 安成郡主往这边瞥了一眼后,险些打翻酒盏。 宋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道:“五娘性子一向孤傲,连七娘都怕她,没想到今日和秦娘子如此投缘。” 安成郡主笑着点头,叫身后婢子拿了面前的一道点心,“娘子喜欢这个,给她送过去吧。” “是。” 第8章 得水 罗玉敏看着那道点心,冷笑一声道:“秦娘子,郡主真是疼你呀。” 如果没有秦烛,安成郡主怎么会冷落如意?如果没有秦烛,如意又怎么会气得一病不起?秦烛不仅害如意生病,还要抢走如意的一切,将她取而代之! 罗玉敏此言一出,宋梧月眸子一冷,戚真儿气得脖子都红了,赵絮絮与其他人则面露讪讪。 她们都知道,罗玉敏跟如意县主关系最要好,但凡事也要讲道理,阿烛什么都没做,安成郡主觉得愧疚想要弥补阿烛,她又有什么错? 罗玉敏神情越发不虞,让人将酒盏倒满,盯着阿烛,“秦娘子知道流觞宴的乐趣吗?不如来玩一个游戏。” 阿烛似不好意思地弯眸,轻轻道:“好呀。” 如果奚澜能透视看见这场景,一定警铃大作。 ——每次这家伙露出这样腼腆的笑容,就总有人要吃瘪! 罗玉敏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曲水流觞的规则,最后斜睨看了阿烛一眼,端着士族贵女的高傲。 “秦娘子应当听明白了吧?” 阿烛点头,表示明白。 她幼时曾听阿娘念过“引流引觞,递成曲水”,尚不解其意,后来翻看前朝史书,找到了曲水流觞的出处,才有所了解。 彼时,她尚年幼,只觉是一些文人相约在一处饮酒作诗,兴致上来还要坦胸露背,衣冠不整,实在荒谬可笑。 如今亲身体验一下,倒也别有一番风雅。 戚真儿等人纷纷移开目光。 看罗玉敏在阿烛面前显摆的样子,就好比一只嚣张跋扈的老母鸡冲小凤雏显摆,简直不忍直视! 罗玉敏继续满怀恶意地挑衅:“既是游戏,就该有奖有罚,酒盏流到谁处,便要在一盏茶内作诗一首,作不出来……” “作不出来应当如何呢?”阿烛很给面子。 罗玉敏笑了,“到时再说吧。” 显然不怀好意。 今日在场贵女不过八九人,加上阿烛,满打满算十个姑娘,中招的概率实在太大。 在赵絮絮将果酒抿完,面带红晕地作了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诗,众人嘻嘻哈哈取笑着放过她后,下一个就轮到了阿烛。 嬉闹声瞬间消失,大家都或担心或顾虑地望着阿烛。 罗玉敏语气不乏得意,面上还假惺惺道:“秦娘子可曾读过书?” 宋梧月冷冷道:“罗娘子,揭人伤疤好玩儿吗?” 戚真儿也道:“大家都是出来做客的,不要太过分了,否则面子上都不好看。” 罗玉敏冷笑一声,凭什么秦烛能出来做客?反倒如意要缩在家里。 她盯着阿烛,“玩儿之前可是说好的,作不出来,领罚就是,别搞的一副我故意为难她似的。” 阿烛坦坦荡荡,捧着酒盏,慢慢饮尽:“我从前连活着都困难,更不要说读书这样奢望的事了。” 她自幼便不喜欢作那些酸诗,阿娘疼惜她体弱,从未没有强迫她学,所以她是真的不会作诗,刚好秦烛也不会作诗,她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事,大不了就领罚嘛。 阿烛眉眼舒展,笑眯眯地看着罗玉敏,“娘子请说,我要怎么领罚?” 罗玉敏盯着阿烛,终于让她等到这个机会替如意出气了。 阿烛叹气,“罗娘子,你不要老是盯着我不说话,我真的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这人竟如此恬不知耻! 好像天生没有羞耻心一般! 罗玉敏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忍了又忍,快速道:“我也没想为难你,秦娘子骑一圈马儿,就算过去了吧。” “好!” 阿烛一口应下,干脆爽快,就连罗玉敏也有些意外。 来不及说话的宋梧月等人:“......” 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意气用事啊! 阿烛置若罔闻,兴高采烈地站起身,她要挑最好看的马! 流觞宴安排得十分齐全,考虑到有些郎君兴致上来会比赛马,不远处就有一个宽敞的赛马场。 马奴弓腰驼背牵了一匹适合贵女的温顺的马儿过来,跪在地上伸出粗糙的双手,请阿烛上马。 阿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摆手道:“不用。” 她握紧缰绳,眉眼沉静,神情坚毅,按照记忆中长姐教她骑马的样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光落在她脸上,明媚面容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高贵。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罗玉敏满脸震惊,喃喃道:“她怎么可能会骑马?” 她为何没有手抖腿软不敢上马?她为何没有因害怕而崩溃大哭?为何没有出现从马上摔下里的场景? “哇漂亮!”赵絮絮惊呼。 戚真儿按耐不住冲她招手:“阿烛!” 其他人都纷纷站了起来。 阿烛望过来,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边挥手边喊:“我过来啦。” 随后,便指挥棕马一步步向贵女们走近。 众星捧月。 罗玉敏的心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她想到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 如意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罗玉敏慢慢攥紧手心,借口喝茶走开,与侍婢耳语几句。 说好的一圈就是一圈,阿烛不会落下话柄。 可就在只剩下一小段路的时候,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击中马前蹄,棕马脖子高扬,发出受惊的叫声。 这变故吓到了所有贵女,也惊扰了宋夫人等人。 阿烛冷静地紧紧拽着马缰绳,这点程度的受惊还在她可控范围之内。 马儿很快平复下来。 阿烛趴在马背喘着气,和第一时间来到自己面前的奚澜对上了目光。 她慢吞吞道:“奚二郎君,你是想英雄救美吗?” 奚澜提着的心瞬间落地,啪叽一下摔成一坨狗屎。 他面色涨红,最后就憋出一句话。 “我来给你收尸!” 此时,戚真儿等人也赶到了,个个吓得脸色都白了,回过神后忙将爬下马的阿烛围成一个圈。 “阿烛!阿烛你没事吧!” “马怎么会突然受惊?” 听到这,奚澜可算是知道阿烛的用意了。 他倏忽出声,冷冷道:“我看见方才有人朝马扔石子。” 第9章 落空 宋梧月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奚澜,“是谁?!” 阿烛同样好奇脸:“是谁呀?我初来乍到,跟大家又没有怨仇,谁想害我呀?” 奚澜:“……” 他有点想笑,又默默憋了回去,手指罗玉敏。 “罗娘子应该知道,毕竟,扔石子的是她的贴身侍婢。” 话音刚落,奚澜瞬间收获一道满是崇拜的目光。 阿烛星星眼,“哇,奚二郎君,这么远你都能看见,你好厉害!” 奚澜:“也没有……” “这也没有什么!”戚真儿打断他的话,“奚二郎君闲着没事,恰好看见罢了!” 奚澜:“?” 你礼貌吗? 宋梧月作为宴会的主人家,怒瞪着罗玉敏,“罗娘子,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人性命吗?!” 罗玉敏也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哪儿能不紧张害怕? “我没有!你们少含血喷人!我与秦烛初次相见,我为什么要害她?”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罗玉敏虽然高傲,但绝不是狠毒的人。 赵絮絮迟疑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奚二郎君,你是不是看错了?” “对呀!我觉得罗娘子没道理害我的。” 阿烛眼神真挚,道:“虽然我额头上的伤是学骑马摔得,但好在没有白摔。我就说县主让我一个人学骑马是为我好,她肯定知道今日宴席,罗娘子会让我骑马给大家看!果不其然!县主真好!” 宋梧月:“???” 戚真儿:“???” 其他人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她明明是在夸如意县主,但罗玉敏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慌起来,疾言厉色道:“你在胡说什么!” 阿烛茫然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宋梧月一脸怒容地瞪着她:“你是猪吗?看不出来她们想害你?!” “不可能!”阿烛有点生气了,非常大声道,“县主才不会害我!阿娘说了,县主对我很好的,我们是姐妹,她让我学骑马是为我好!” 戚真儿反驳道:“才不是!你看你额头上的伤,如果真的对你好,怎么可能让你受伤!” 宋梧月瞪着阿烛,眼神恨铁不成钢,“我让人拿泥巴糊你脖子上,都比你这脑袋有用!” 其他人也都捂着嘴不说话。 她们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出如意县主的用意?她们就说嘛!从小到大被人捧着的如意县主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欺负? 至于安成郡主......偏心阿烛冷落如意县主什么的,根本就没那回事! 想来也是,同样是女儿,一个如珠似玉疼爱呵护十多年,一个出生便被扔下不闻不问现在才被接回来,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安成郡主又怎么可能偏心阿烛。 或许,她将阿烛从乡下接回来都别有用意。 阿烛才是傻子! 这个被人卖了还不肯相信的傻子! 戚真儿将怒气发泄到罗玉敏身上:“你明知道阿烛额头上的伤口从何而来,还要逼她骑马,又让人故意惊扰马儿,无非是想看她出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罗玉敏否认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她是骑马摔破的头!” 阿烛小鸡啄米似的附和:“对呀对呀,罗娘子又没有来过郡主府,她不可能知道的。而且我已经学会骑马了,这怎么能算刁难......” 宋梧月道:“蠢货闭嘴!” 阿烛:“……嗷。” 阿烛抿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也不理人! 回到座位的奚澜看到这一幕,一直憋着笑,憋的俊脸通红,忍不住别过脸去,旁边人还以为他吃醉了。 奚澜心想,怎么会有人觉得阿烛傻啊? 她明明再聪明不过了。 安成郡主想让阿烛丢脸,以此衬托如意县主的乖巧善良,阿烛偏不如她意~ 此时,这边的动静不仅被屏风对面的郎君们听见了,就连上头的夫人们都惊动了。 宋夫人与安成郡主走过来,戚真儿小声给阿烛介绍:“那是宋夫人,五娘的母亲。” 宋夫人长相敦厚,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意,问道:“在玩儿什么呢?这样热闹。” 安成郡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罗玉敏难堪慌乱的神色,还以为目的已经达成,便笑着说道。 “阿烛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学规矩,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宽容。改日如意病好了,叫她替阿烛请你们吃酒赔罪。” 赵絮絮撇了撇嘴。 事情尚未分明,安成郡主就将闯祸无礼的帽子扣在阿烛头上,还不忘把如意县主拉出来与之对比。 若不是她们方才都在,指不定就以为阿烛真的做了什么,果然是乡下来的泥腿子,半点登不上台面,更不要说和如意县主相比。 都这样了,阿烛这个小傻子还以为安成郡主真的会一碗水端平呢? 小傻子生怕安成郡主误会,急忙解释道:“阿娘,我们只是在玩曲水流觞......” 宋梧月冷冷打断:“郡主说的是,如意县主确实要与我们好好赔罪。” 安成郡主脸上的笑容刹时僵了一瞬。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如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夫人问出了安成郡主想要说的话。 宋梧月看也不看安成郡主,只朝母亲施礼,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哪怕对方是陛下嫡亲的表妹,她也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分明。 “……只是不知,如意县主究竟意欲何为?郡主知道她们姐妹不合吗?” 随着宋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罗玉敏着急叫道:“我都说了,跟如意没有关系!这不过是个意外,你怎么能空口无凭捏造是非!” “没有不合,我们好着呢!” 阿烛刚刚小声辩解,就被戚真儿用手堵了嘴:“奚二郎君亲眼所见,你吩咐侍婢对阿烛的马扔石子,哪里会冤枉了你去?若不是阿烛命大,恐怕这次……” “说不定是他看错了呢?” 阿烛刚举起手,又被宋梧月拽了下去:“奚二郎君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安成郡主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宋梧月、戚真儿,她们哪个不是士族贵女,怎会帮秦烛说话?! 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超出意料,让她心慌,更是恨极了阿烛的蠢笨无脑,那张嘴什么都往外说! 第10章 喜爱 宋夫人听完宋梧月的叙说,顿时冷下脸,让人去请奚澜过来。 安成郡主竭力维持平静,在奚澜赶到之前,抢先说道:“少池离这样远,别是眼睛花了,看错也是常有的事儿。事关罗娘子的声誉,少池说话可要慎重啊。” 奚澜刚好赶到,心底冷笑一声,总有些聪明人,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虽不知罗娘子和秦娘子之间有何宿怨,但澜亲眼所见,不曾看错。” 宋梧月附和道:“没错,方才多亏了奚二郎君,那马原是受惊了,看见奚二郎君过来相救,才平静下来。” 听到这话的阿烛:“???” 不是,这怎么还抢功劳呢? 宋夫人面带歉意,微微叹气:“今日多亏少池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奚澜不好久待,道了声“不敢当”,顶着阿烛忿忿不平的目光,赶忙离开,只剩下一群欲言又止的小娘子和面色苍白的罗玉敏, 宋夫人还未说话,安成郡主又抢先道:“玉敏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是狠辣之人,她与阿烛今日不过头回见,又何来愤慨?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罢?” 罗玉敏低着头,她不能把如意牵扯进来,“是我不好,方才宴上,与秦娘子拌了几句嘴,对她误会颇深,便......” 赵絮絮叹了口气,这话怕是她自己都说不下去吧? 玩归玩,闹归闹,怎么能拿人性命开玩笑? “既是误会,阿烛也没出什么事儿,那是再好不过了。”安成郡主巴不得这件事快些过去,对阿烛笑着招手,做足了为女儿考虑的慈母姿态。 “我今日带阿烛出来,是想她多交些朋友,如今误会也说开了,就当是不打不相识,阿烛就劳你们多照顾了。” 宋夫人哪能看不出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看着乖巧安静的阿烛,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疼爱多年的掌上明珠,一个是亏欠多年的孩子,一时拿捏不好分寸也是有的,不怪如意县主偏激,也不怪安成郡主处理不当。 但最可怜的还是这个孩子,她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事关未出阁小娘子的名声,加上安成郡主不愿计较,宋夫人自然不会去做这个恶人将此事闹大,但为了补偿阿烛受的委屈,当场将腕上的手镯脱下戴到她的手上。 “还不谢谢宋夫人?”安成郡主笑道,笑容看上去没有任何勉强,但阿烛知道,她心里肯定气的咬牙。 阿烛原先作乖巧状,听到这便顺势抬眸,未语先笑,透着几分清冷味儿的丹凤眼清澈明亮,开口声音脆嫩脆嫩。 “阿烛谢宋夫人。” 宋夫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其中长女端庄古板,次女高傲寡言,小女羞怯内向,唯独没有阿烛这样灵气十足又大大方方,让人看了就喜欢的。 她忍不住笑道:“好孩子,不必见外,就与如意一般,唤我一声姨母吧。” “宋姨母~”阿烛道,喊得又娇又软又甜,丝毫不见外。 “诶。” 宋夫人高兴地拉着阿烛的手不放,将她带到那些士族夫人面前,以主人家的身份帮忙介绍。 “郡主的女儿真是一个生的比一个好。”有夫人笑道,“就是这额头,小姑娘家家的也忒不当心了些。” “已经不疼啦。”阿烛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娇气。 原先还有不少夫人觉得安成郡主是昏了头才会将前头的女儿从乡下接回,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才接回来没多久就带出来见人,怕是规矩都还没学全吧。 但这会儿见了阿烛,又忍不住对她改观。 瘦弱的小娘子跪坐在宋夫人手边,就像一株盛放水中的月莲,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足够吸引人。 安成郡主还等着她们冷落阿烛,谁知一个个仿佛忘了阿烛的出身,笑意吟吟地关怀她额头上的伤口。 她嘴角的笑容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努力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客套话,以士族的高傲,怎么可能会将秦烛放在眼里? 但随着光禄大夫家的夫人因生了张嫩脸,被阿烛“不明所以”地喊了声云姐姐,乐得直笑,非要将腰间玉佩挂到阿烛身上才肯罢休后,侥幸的心理彻底被粉碎的一干二净。 这些士族夫人平日里高傲矜持,就是对公主也是客客气气绝不多说一句话,今日一个个都是撞见鬼了吗?! 眼看阿烛腰间又多了一个金镂花嵌松石翠片香囊,安成郡主终于表达离去之意,其他夫人不免客套挽留一二。 宋夫人拉着阿烛的手,道:“我家五娘七娘年纪与你相仿,五娘你也见到了,倒是七娘,这孩子不爱见生人,改日来姨母家做客,你们认识认识。” 阿烛眉眼弯弯道:“好呀。” 安成郡主起身离开,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半。 阿烛想,她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她刚才坐在宋夫人旁边,听她们说哪家郎君如何不错,可为良配;谁家贵女名声好,可聘之为媳,这才反应过来—— 这流觞宴,或许是给人相看亲事的? 那今日过后,如意县主的婚事可就难说了。 阿烛正胡乱猜测着,就见迎面而来十多人。 安成郡主看到他们,立马变脸,换上亲和的面孔,对走在最前头的贵女道:“明时怎么来得这样晚?” 明时? 阿烛跟在安成郡主身后,因视线被挡住,只能看见一抹凤尾刺绣的藕色裙摆,来人并未对安成郡主行礼,声线清冷,不疾不徐。 “明时见过姑母。刚从外翁那过来,也不晚。” 明时公主可不会配合安成郡主的表面功夫,简单说了两句后,便与之擦肩而过,往宋夫人那边而去。 阿烛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明时公主也似有所感,回眸望来。 看清明时公主容貌的瞬间,阿烛的心跳骤然一停,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她觉得,她们好像认识一样。 明时公主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神色未变,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对侍女随口一问:“那是安成郡主刚接回来的女儿?” 明时公主是已故皇后唯一的骨肉,也是宋家和皇室唯一的关联。 她的名字为宋老太爷亲自所取,取自“《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曆明时”,其心意可见一斑。 第11章 目的 “少池。” 安成郡主的声音打断了阿烛的联想。 她不由看向前头,奚澜从另一边出来,神情一如既往冷淡,还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看来是被那两个皇子缠得不轻。 阿烛憋不住笑,刚低下头,就感觉一股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发生了什么? 阿烛不明所以地抬头,便见奚澜用一种“你怎么可以那么做!”的眼神盯着自己。 阿烛:“......” 不要用这种看背信弃义小垃圾的眼神看人啊! 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安成郡主开完笑道:“少池这么早回去,可是觉得宴会太无趣?” 奚澜冷冷道:“确实。” 两个字将安成郡主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 不等安成郡主继续,奚澜难得牙尖嘴利,回呛一句:“郡主不也是如此?” 同样是早走,谁还比谁高贵了? 奚澜心里窝着火,说罢直接转身离去,半点表面工夫也不做。 他忍不住想,明明相识方式和梦中大不相同,为什么阿烛还是会被裴明时所吸引?一个照面而已,她是被裴明时下蛊了吗! 安成郡主回过神来,不可置信:“???” 奚二郎,他怎能如此目中无人?!她好歹也是他的长辈! 安成郡主忍着怒气上了马车,正要闭目养神一会儿,谁知秦烛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叽叽喳喳,让人不得清静! 阿烛甜蜜蜜道:“阿娘,我今日没有给你丢脸吧?” 安成郡主眼底暗藏怒火,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今日你可是出了大风头。” 阿烛便当这是夸奖,美滋滋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县主让我学骑马,不就是为了我不给阿娘丢脸吗?回去我要好好谢谢县主!” 安成郡主真想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不知所谓的贱人! 她只心疼自己的娇娇如意,听闻了流觞宴上发生的事情后,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事实上,安成郡主所料果然不错,如意县主听闻流觞宴上发生的事情后,立马就如泼妇一般尖叫怒骂。 “废物!废物!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我要她有什么用?!” 罗家贵女用心挑选用来解闷的精巧玩意儿被摔得满地粉粹。 侍婢们吓得噤若寒蝉,低头跪地手脚麻利地将瓷片一块一块捡起收拾干净。 眼看就要入夏,如意县主依旧包裹严实,即便是在自己的屋里也是遮着面纱,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红血丝密布,突兀吓人。 今日一早醒来,她就发现身上状似鱼鳞的红色脉络越来越多了,从脸颊蜿蜒至胸口,像蛇类紧紧附两条手臂,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如意县主扶着桌案喘息,忽的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看着好不可怜。 然而,可怜只是暂时的。 不一会儿,屋内再次响起物件落地的动静。 一个婢子走出去又进来,低声道:“县主,秦娘子在外头,说昨日回来,还没好好谢谢县主......” 话未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如意县主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恨意,发疯叫道:“什么秦娘子,那就是个贱种!让她滚!滚啊!别以为我不敢杀了她!” 婢子忙不迭去了。 如意县主自小脾气不好,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于是便养就了一副稍不如意便动辄打死人的性子。 这十几年下来,留珍阁不知换了多少伺候的人,只有老嬷嬷敢在如意县主暴怒的时候劝上两句。 “既然县主没空见我,那我改日再来。”阿烛看着婢子红肿的脸颊,微微一笑,但仔细瞧,眼底黑沉不见一丝笑意。 她干脆利落离去,回到安成郡主给她安排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五六人伺候,都是安成郡主派来照顾秦烛的。 阿烛站在窗牖前,和扫地偷懒的婆子对视上目光,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下一刻啪的一声合上窗。 阻隔了所有监视。 阿烛一直都知道安成郡主心怀不轨,别有目的。 这个刚生下孩子便死了丈夫,隔日收拾嫁妆回到盛京的女人,若说她是因为忽然良心发现、对前头的女儿心生愧疚才将秦烛从乡下接回来,阿烛是万万不信的。 阿烛想到奚澜登门拜访那日,她在如意县主房内见到的画面,再加上昨日的流觞宴和今日如意县主发疯似的表现,不难猜测,如意县主得了一种古怪的病。 这病定然棘手恶心,才会使人阴晴不定、易怒崩溃。 巧合的是,阿烛被接回来的日子和如意县主得病的时间相差无几。 或者说,阿烛是因为如意县主得病才被接到盛京。 阿烛倏忽一笑。 她知道了。 * 晚间时分,阿烛用完女婢送来的晚食,就被主院的人叫了过去。 安成郡主正等着她。 阿烛既是“乡野出身”,也就不与她恭敬施礼了,脆生生喊道:“阿娘。” 安成郡主面上带笑,招手道:“用过晚食没有?” 阿烛说用过了,在安成郡主惺惺作态之前,抢先问道:“阿娘,我想嫁给奚二郎君,阿娘不是说帮我想办法吗,什么时候有结果呀?” 安成郡主额头青筋一跳,显然没想到她这样恬不知耻。 “阿烛,你还小,如何能这样草率?”安成郡主试图苦口婆心,“你昨日也瞧见了,那奚二郎性情桀骜,不是什么良配。你比如意乖巧,最听阿娘话的是不是?你是阿娘的孩子,阿娘一心为你着想,是不会害你的......” 她说了一大堆,阿烛只抓住“良配”二字,捧脸憧憬道:“可是他好看呀!” 安成郡主:“......” 她忍了忍,“好看也不能犯傻,你若是嫁给奚二郎,日后定会吃苦后悔的。” “不会!”阿烛信誓旦旦,“我瞧着他那张脸,每日都能多用两碗饭!” 安成郡主简直忍不住咬牙切齿。 时下推崇风流阴柔之美,男子多以铅粉敷面、浓香薰衣,又因士族高门喜爱服用价值等金的五石散,发作时浑身燥热,需得解衣奔走发散药性,而成潇洒不羁的风向。 正因如此,奚澜虽相貌出众,却并不符合大众审美,还没到人人追捧的地步。 安成郡主也不明白如意为何偏非奚澜不可,可那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肉,不论女儿想要什么,她都会为之办到。 第12章 隔阂 安成郡主闭了闭眼,看上去整个人疲乏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厌恶秦烛,若非时机还未到...... “罢了,这个日后再说。”安成郡主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阿烛牵着鼻子走,险些就忘了叫阿烛过来的目的。 阿烛道:“好哦。我都听阿娘的,我知道阿娘肯定不会害我,肯定不会偏心,肯定会满足我!” 三个肯定让安成郡主险些忍不住。 贱人! 安成郡主在心中破口大骂。 “......方才宫中下诏,要为诸位公主挑选伴读,阿娘这就想到你了。”安成郡主神情柔和,道,“你还记得昨日离开宋家时路上看见的人吗?那是明时公主,陛下唯一的嫡出子嗣。虽好几个公主需要伴读,可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自然要将最好的给你。” 阿烛问道:“可是我看昨日,明时公主与阿娘并不亲近。她若是不喜欢我呢?” 前半句话让安成郡主面上笑容不由一僵,旋即温柔道:“没有人会不喜欢阿烛的。” 阿烛明白了。 看来安成郡主是铁了心要将她送到明时公主身边。 尽管昨日只是一个照面,但不难看出明时公主的性格,倘若安成郡主非要把阿烛塞进伴读之中,结果不用想,明时公主一定不会给阿烛什么好脸色。 明时公主生来尊贵,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又因外祖德高望重,即便陛下子女众多,她也是最受重视的那一个,地位自然不必说。 倘若阿烛被明时公主所厌弃...... 只怕安成郡主一定喜不自禁。 阿烛神情天真,但说出的话能把人恶心死:“那可太好了,奚二郎君一定也会喜欢我的!” 她竟然还没忘记那回事! 看着安成郡主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明明怒极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装慈母,阿烛差点笑出鸭子叫。 嘎嘎嘎~ 恶心完老的,阿烛还想去恶心恶心小的,奈何留珍阁把控的严严实实,阿烛连如意县主的面也见不到。 不过不打紧,郡主府人口众多,阿烛不相信如意县主没有让人盯着她。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在睡前看到如意县主暴跳如雷、发疯尖叫的样子。 隔日,阿烛准备去宋家。 宋夫人那日并非只是客套,流觞宴一结束,她便给派人给阿烛送了帖子,请她过去宋家做客。 临出门前,阿烛准备去向安成郡主问安,才到主院,就被下人拦了下来。 尽管如意县主恨不得弄死阿烛,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安成郡主。在外人看来,安成郡主十分疼爱阿烛,下人们就算心里看不起,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秦娘子,郡主在留珍阁。”婆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心想,若是安成郡主真的舍弃如意县主,转而栽培秦烛,那她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婆子低声暗示道:“郡主这会儿正和县主争吵,秦娘子可要去劝说一二?” 阿烛哇了一声,“吵起来啦?” 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婆子:“?” 阿烛马上收敛笑容,忧心忡忡道:“怎么还吵起来了呢?县主也太不懂事了,为人子女,理应恭谨孝顺才是。” 内心遗憾,可惜她要出门了,不然还能去看个热闹。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出去也好。阿烛已经大概知道安成郡主的目的,若是真惹急了安成郡主,还真怕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囚禁起来。 留珍阁。 满地狼藉。 安成郡主搜罗来的珍宝都被如意县主摔得粉碎,就如同昔日的母慈女孝,裂痕遍布,岌岌可危。 如意县主拿到什么就往地上砸,双目通红,哭吼道:“你走!去找你的宝贝女儿!她才是你的孩子!” 缥瓷摔在安成郡主脚边,飞溅的碎片险险擦过脸颊,若稍有不慎,整张脸可就毁了。 可安成郡主没有动怒,只是满眼伤心地看着如意县主。 服侍的人早已退出房内,只留安成郡主母女二人。 如意县主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安成郡主,她恨秦烛,恨自己莫名其妙生了这样恶心的病,更恨母亲二话不说就抛弃她! 安成郡主又如何能告诉她真相呢? 看到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安成郡主是最难过的人,想到从前她骄傲肆意,再看如今,只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阿娘不会害你的,如意……安成郡主艰难道,“那秦烛于阿娘有大用处,但在阿娘心中,只有你才是我的女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秦烛也是这样说的!” 如意县主冷冷一笑,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同疯妇一样,她走近安成郡主,在她心痛的目光下用力扯开衣领,将连着脖颈的胸口都裸露出来,上面爬满了丑陋的红色脉络。 “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怎么配做阿娘的女儿?自然是秦烛更有用一些。她可以帮阿娘与士族贵女们交好,甚至博得明时公主的喜爱,阿娘是不是还要将她嫁给少池哥哥?” 如意县主又哭又笑,眼神充满恨意,在安成郡主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忽然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安成郡主哽咽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如意,你听阿娘说,阿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你将她从乡下接回来,因为她训斥我,带她去流觞宴,甚至还要把她送到明时公主身边做伴读!”如意县主吼道,“说什么为了我,你不过是觉得我无用了,想再培养一个女儿罢了!” “没有!”安成郡主艰难起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任凭她怎么哭喊疯打也不松手,这是她和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是她疼爱了十多年的骨肉,她怎么舍得让她吃一点儿苦啊! “如意、如意你听阿娘说,你喜欢奚少池,阿娘就一定会为你办到,只有你才能嫁进九江奚氏!阿娘将秦烛接回来,是为了给你铺路啊!” 如意县主不相信,安成郡主的疼爱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骗过阿烛。 她低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喃喃道:“阿娘,你不能骗我……你不能骗我,你要帮我嫁给少池哥哥。” 安成郡主忍泪点头,替她拢好衣领,柔声道:“你想要的,阿娘都会满足你。这病,阿娘也会为你治好。” “如意,在阿娘心里,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是阿娘的心肝啊。” 安成郡主多想这种奇怪又恶心的病长在秦烛身上,那样低贱的血脉,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如意! 自从如意县主身上出现这种东西,安成郡主就小心翼翼,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此事泄漏,如意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安成郡主轻抚女儿的面庞,眼底是完全与神情不符的冰冷。 她一定、一定要在来年开春之前,把秦烛利用彻底,给如意换得新生! 第13章 枝枝 这是阿烛第二次来宋家,宋家的仆婢已经在大门口等候,看见她下了马车,连忙笑意吟吟地将她迎进去。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竹林随处可见,一直到后院,方才多出其他翠色绿植。 青瓦闯入眼底,在郁郁葱茏的草木之间,几间大房显得尤为突出。 宋家的仆婢直接将人带到七娘子的院落。 廊下立着四个婢子,皆容貌清秀、举止端正,其中一个走下台阶,对阿烛俯身道:“秦娘子,请随奴这边来。” 挽帘而入,阿烛不忘对跟在自己后头的郡主府的婢子道:“你在外面候着吧。” 不管是为了做好一个“慈母”,亦或者监视阿烛,安成郡主都不会让阿烛一个人前往宋家的。 阿烛自从将安成郡主的打算摸了个七七八八,便有开始为自己寻后路。 宋家即便在士族中也是名望与地位都兼具的高门,若是能结交,那是再好不过…… “你再这样,日后别认我这个姐姐!” 严厉的女声打断阿烛的思考,她不由脚步一顿,听出是宋五娘的声音。 呃……阿烛尴尬地看了一眼女婢,她好像来的有些不凑巧。 女婢告罪道:“娘子请等候一二。” 说罢快步走进,低声道:“五娘、七娘,秦娘子到了。” 宋梧月满脸怒容终于收敛一二,给了黑漆案桌对面的宋枝枝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许她在客人面前丢脸,这才起身,走出去。 “阿烛。”宋梧月唤了一声,她虽生性高傲,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对此有偏见,“你来的正巧,茶刚沏好,过来尝尝吧。” 阿烛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朝宋梧月见礼道:“五娘子好。” 宋梧月道:“不必多礼,请进。” 阿烛绕过屏风,走进里屋,自觉脱去鞋屐,踩着足衣,抬头便见靠着木窗位置跪坐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穿着杏色襦裙,低垂着脑袋,瞧不清神色,只能瞥见碎发散落间白净面容泛着薄红,如同日落西山时天边的最后一抹霞色。 宋梧月轻咳一声,示意宋枝枝说话,并对阿烛介绍道:“这是我家七娘,比你小一岁。” 宋枝枝手一抖,沏茶的动作僵住,茶水四溅,打湿了案桌。她下意识地看向宋梧月,抬起头的那一刻,阿烛看见她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连眼眶都是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一场。 宋梧月的面色十分难看。 连个茶也倒不好。 同样是人,缘何人家秦烛便落落大方,宋枝枝却跟个老鼠一样! 宋枝枝是宋夫人最小的孩子,按理来说是最受宠的,可却养成了一副怯懦性子,不仅不敢外出,就是在家中,也鲜少出来见客人。 宋梧月深吸一口气,不好在客人面前训斥她,边请阿烛入座,边道:“她胆子小,做事也毛毛躁躁的。” 阿烛跪坐于软席,微微笑道:“人无完人,七娘子已经很棒了。” 宋枝枝低头不说话。 女婢重新沏茶,又端来几碟果子,方才退下。 宋夫人请阿烛来宋家做客,原是为了小女儿宋枝枝,只是宋梧月不知从何处听说,安成郡主将阿烛的名字递到了明时公主的伴读名单上。 明时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出子嗣,地位非凡,寻常妃嫔所生的公主自然不能与她一同相提并论。 而今挑选伴读,不过只择两人,狼多肉少,宋梧月不得不为宋枝枝考虑一二。 只是明时公主一向喜好清净,便是和宋家的几个嫡亲表姐妹也不亲厚。 宋梧月心中忧愁,面上不显,又见宋枝枝大气不敢喘的畏缩模样,顿生无名火。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外头侍候的婢子呼吸微急地走进来,禀报道:“五娘,公主来了。” 宋梧月眉心一跳,转头对阿烛笑道:“正好,你先与七娘认识一番,我去去就来。” 阿烛笑眯眯答应一声,神情不见拘谨,反倒比宋枝枝这个主人家还要自在。 宋梧月走出去,屋内顿时少了大半人。 阿烛主动开口,道:“我姓秦,单名一个烛字,阿耶早亡,从小都是在乡下长大的。若我言行举止有冒犯之处,七娘子只管直言。” 宋枝枝看了阿烛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沉默不语。 就在阿烛以为她不会搭理她的时候,便听见她细弱的声音,低低道: “我叫......宋枝枝,你唤我七娘就好。” “枝枝?枝繁叶茂的枝吗?” 宋枝枝点头,下落的睫羽轻轻颤抖,就如同受惊的蝴蝶。 阿烛忍不住道:“你名字真好听,一听就是用心取得。” 宋枝枝不由自主抬头,呆呆地看着阿烛,迟疑道:“好听......吗?” 得到阿烛肯定的回答,宋枝枝脸上才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 她不自觉揪了揪衣裙,鼓起勇气准备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忽然卡壳一下。 名即是命,命即是名。 烛者,微弱之火也,用作人名难免有早夭短命之象,不仅不用心,反倒有厌恶之意。 宋枝枝想到阿烛从前在乡下的境遇,都说安成郡主对这个接回来的女儿极尽疼爱,可从名字也能看出来,一个是随时都会被吹灭的烛火,一个是象征吉祥的珍贵宝物,此情真假,一目了然。 “不用这样看我。”阿烛不好意思地捂住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双丹凤眼清冷而美丽,笑意压弯眉梢,冲淡了距离感,“我阿爹、阿耶取名字的时候没多想,看见什么便取什么了。我阿娘更是疼我,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我。” 闻言,宋枝枝怯生生的目光又添了几分同情。 秦烛生父在她刚出生那天就战死疆场,安成郡主只给取了个名字第二日就收拾嫁妆回了京城,更不可能说真心疼爱她了。 宋枝枝第一次生出为人抱不平的情绪,小声道:“烛火易逝,这名字不好——” 一道清冷声线强插进来,如珠落玉盘,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烛火易逝,亦有灿烂夺目之光。” 来人跨过门槛,几步走近,隔着一面屏风,淡淡道:“当曦光为乌云遮覆,月华藏匿暗处,唯有烛火,方能指引迷津,探寻来路。” 第14章 苛刻 阿烛下意识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还险些打翻茶盏。 宋枝枝还以为她也被吓到了,忍不住悄悄呼气,大抵是有人陪着的安全感,一时间竟也没有如平常那样惊恐万分。 “殿下说的是。”这是宋梧月的声音。 宋家上下都是读书人,宋梧月细品明时公主的一番话,赞道:“合该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里头。 宋枝枝本就害怕宋梧月,如今又来了个明时公主,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地里去,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和她说话。 裴明时的目光落在阿烛身上,眉头微皱,似对她清瘦娇小的身形有所不喜。 “阿烛?” 她唤了一声,尤不满意,只是一向滴水不漏,也就无人发现裴明时的那点子微妙情绪。 在那一声“阿烛”出来的时候,阿烛嘴角的弧度就僵了一僵,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又控制不住偷偷瞅人家。 好在也没人去猜她的心思。 宋梧月只当阿烛第一次见明时公主,难免拘谨。她虽不明白明时公主为何忽然想到来七娘的院子,但想来也是为着那伴读的事儿,就是不知是阿娘同公主说的,还是阿翁开的口。 她亲自给裴明时倒茶,见阿烛僵硬着重新坐下,再看宋枝枝,还是一如既往胆怯,若是以往她定要生一肚子火,但有了对比,也就不觉得宋枝枝丢人了。 裴明时手里捏着茶盏,淡淡道:“七娘,你愿意来我身边吗?” 宋梧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话意思已十分明显。比宋家显赫的高门不是没有,但明时公主还是选择了宋枝枝,可见心里还有宋家的。 只要不是傻子,这时候都应该迅速答应下来。 宋枝枝低着头,嗓音颤抖,低声道:“殿下恕罪......我不想、去宫里。” 宋梧月睁大眼睛,怒目而视,情急之下不顾公主坐在一旁,厉声道:“殿下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说的,你简直丢尽了我们宋家的脸!” “五娘子!” “五娘。” 一个严肃,一个冷静,异口同声。 阿烛心里清楚这是宋家姊妹之间的家事,与她本没有干系的。可她想起宋夫人温柔笑容下隐匿的担忧,就像是阿娘一样。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端庄,可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拿女儿没法子的母亲。 宋夫人心痛小女儿被养成这样胆怯的性子,就跟阿娘心疼阿烛自幼体弱多病一样,心在滴血,却无能为力。 阿烛揽住宋枝枝的肩膀,明明自己也很瘦弱,却将怀里的小姑娘抱的严严实实。 阿烛看着宋梧月,一字一句道:“恕我直言,五娘子与其在这指责七娘子,不如好好反省自己!” 宋梧月本性是个高傲的人,当即道:“我做了什么?” 阿烛捂住宋枝枝的耳朵,毫不畏惧地和宋梧月对视:“七娘子是你的妹妹,一母同胞、骨肉至亲!可你从未真正关心过她想要的是什么,她的喜好、担忧、惶恐,你都不知道!甚至,你就是造成她懦弱性子的帮凶!” “我没有!” “你有!”阿烛大声道,“她在你们眼里一无是处,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久而久之,她什么也不敢说了,什么也不敢做了。你们将她逼到只能缩在墙角,却来指责她登不上台面,丢进家族颜面!” “你们的打压、否认、以及不讲道理的苛刻,都是将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罪因!” 宋梧月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一定是除了阿娘之外,最希望宋枝枝好的人。 她怎么可能—— 宋梧月望向埋在阿烛怀里的宋枝枝,她蜷缩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脸,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茫然空洞,好像流尽了眼泪。 宋梧月忽然泪流满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枝枝,阿姐只是想你胆子大一些,不要老是.......” 宋枝枝看着她,又好像越过她看着墙,耳朵仍旧被阿烛捂得严严实实,兴许,她根本没听见宋梧月说什么。 终于,裴明时发话了:“五娘,回去好好反省自己吧。” 宋梧月已经不去想什么伴读不伴读了,她深深看了一眼阿烛,拭干泪水,起身依旧高傲端庄,外人看不出分毫,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里屋只剩下阿烛三人。 面对裴明时的打量,阿烛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连忙松开宋枝枝,道:“殿下恕罪,阿烛不是有意冒犯。” 裴明时轻笑一声,倾身过来,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 她捏了捏阿烛的脸蛋,喃喃自语道:“阿娘若是还在,我定要她给我生一个与你一般的妹妹。” 阿烛怪别扭地想,再生一个,也不会和她一模一样。 裴明时捏够了,收回手,给宋枝枝递了一块手帕。 “七娘,我再问一遍,不用去宫里,你与我一同在外翁那听课,你愿意吗?” 宋枝枝低着头,泪痕已干得差不多,但她还是接过帕子,好半天不说话。 阿烛扯了扯裴明时的袖子。 裴明时瞥她一眼,言简意赅:“说。” 阿烛不知为何有点委屈,“我也想。” “想什么?” “伴读。” 不仅仅是为了气安成郡主,更多的阿烛也说不清,就像她在奚澜面前没有道理可言的张牙舞爪,她看见裴明时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想扑到她怀里撒娇的冲动。 仿佛许久许久之前,她们就已相识。 裴明时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自然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只是面上不显。 “把我袖子扯破了,那你自己来赔吗?” “我才没那么不值钱!”阿烛道,“不许拍我头,会长不高的!” 好吧。 裴明时道:“你与七娘聊得来,但也要认真听课,知道吗?” 宋老太爷是很严厉的。 这点宋枝枝比阿烛清楚,她心里还是不情愿,只是不敢违逆公主。不过好歹有阿烛在,这让她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裴明时就这样三言两语敲定了伴读名单,全然不顾外头腥风血雨。 “过几日有赛马,你们要来看吗?” 阿烛猛点头:“要要要!” 又有机会把安成郡主母女气个半死了,哈哈哈! 宋枝枝想说我不去,阿烛揽住她的肩膀,小声道:“七娘,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你就当陪陪我,求你了。” 宋枝枝低头,支支吾吾:“我、我再想想。” 裴明时不紧不慢品茶,心想,舅母也该放心了。 第15章 保护 阿烛在宋家玩了两个时辰,期间明时公主来了一趟吃了盏茶就又走了。天色不早,阿烛也要回郡主府去,宋枝枝轻轻扯住她的衣袖边角,哭得跟兔子似的红眼睛流露出几分不舍。 她眼巴巴地望着阿烛,小声道:“阿烛,你过几日还来吗?” 宋夫人正好走进来,瞧见小女儿这番神态,不禁鼻尖一酸,尚未说话,就先红了眼眶。 宋夫人已经从女婢那得知今日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万分庆幸自己在流觞宴那日结了一个善缘,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宋夫人不是不知道三娘和五娘对妹妹颇为苛刻,偏两个女儿都是极有主意的人,对宋夫人的劝说也不以为意,宋夫人平日操持整个宋家,也不能时常陪伴小女儿,好在阿烛是个好孩子,七娘也很喜欢她。 这般想着,宋夫人温柔道:“七娘忘了?过几日你们还约了去看骑马,且殿下已经点了你二人做伴读,日后阿烛与你常在一处,你可不能只想着玩闹,否则翁翁是要罚的。” 宋枝枝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阿烛没忍住抱了抱她。 就在此时,裴明时又折回来,远远看了阿烛一眼,道:“要回去了吗?一起吧。” “来啦!” 阿烛瞬间撒手,跟个负心汉似的将宋枝枝抛之脑后,屁颠屁颠、毫无留恋地跟着裴明时走了。 宋夫人忍俊不禁,摇头道:“这孩子......” 这要是换了旁人做这种事,少不得沾上一个攀龙附凤的污名,可那是阿烛,赤诚坦荡,行止随心,加上宋夫人如今是越看她越喜爱,更不会觉得她所作所为有哪里不对之处。 宋夫人看向宋枝枝,无人相陪,她眼中神采又重归黯淡,低着头坐在木窗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夫人不忍道:“枝枝,阿娘已经训过你阿姊了。她虽一意孤行,可绝无害人之心......” 宋夫人不希望女儿之间生疏。 宋枝枝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轻轻摇头。 不重要了。 一点都不重要了。 庭院深深,草木繁盛。 阿烛跟在明时公主屁股后头,哼哼唧唧道:“殿下是要送我回去吗?” 明时公主见她喘气,不自觉放慢脚速,不答反问:“你与奚二郎相熟?” 贵女年纪不大,可眉宇之间已有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阿烛有种做错事了被阿姐教训的感觉,连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只是见过两面,不算熟。” 她自觉不算说谎,却不知为何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心虚,忍不住回头左右张望,总感觉有人盯着她后脑勺想上来给她一拳。 错觉、应当是错觉。 阿烛又问了一遍:“殿下要送我回去吗?” 裴明时道:“不顺路。” 言下之意,到宋家门口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阿烛“嗷”了一声,道:“好吧。” 就跟宋枝枝舍不得阿烛一样,阿烛心里也不想和明时公主分开。 她觉得自己可能中邪了,说不定是明时公主神通广大,给她下了蛊。 裴明时完全不知她心中在胡思乱想什么,只莫名手痒,揉了揉她脑袋,道:“诏书在宫门下钥前会送到郡主府。” 无需她送。 阿烛读懂了明时公主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快到门口的时候,阿烛跟明时公主道:“那我走啦。” 裴明时叫住她,似随口问道:“还有什么小名没有?” 阿烛已经走下台阶,圆圆的后脑勺转了过去,仰头看明时公主,像是不好意思,一双眼眸亮晶晶,如清晖落满池,招人得很。 她郑重其事道:“我还有个小名,叫阿妍。” 妍者,美也。 是阿娘为她取得。 裴明时不自觉笑了,暗藏促狭,学着她同样郑重其事道:“阿妍,名副其实。” 是在夸阿烛长得好看! 她就跟踩在云上一样,美滋滋,飘飘然回到郡主府,与此同时,诏书也跟着到了。 宫中的嬷嬷对着安成郡主恭敬笑道:“秦小娘子天资聪颖,又憨厚可爱,颇合殿下眼缘,可见郡主平日教养的好。” 这自然是客套话,毕竟谁不知道阿烛才被接回来,养得好跟安成郡主有什么关系? 安成郡主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烛一回来就被叫到堂屋,那嬷嬷一见阿烛,便笑眯眯道:“殿下千叮咛万嘱咐,叫秦小娘子可莫要忘了过几日去围场玩耍,难得的热闹,若是殿下得空,还能亲自教秦小娘子骑射。” 安成郡主似笑非笑道:“你与明时尚不曾认识,怎么忽然这样要好了?” 天资聪颖、憨厚可爱。 他一个乡下的贱胚子,也配得上这样称赞?! 阿烛微微垂首,羞涩道:“我也没想到今日公主会来宋家,我还紧张来着,没想到公主温柔极了,叫我与七娘过些时日去做伴读。” “大概是因为阿娘的缘故吧?公主与我无缘无故,一定是看在阿娘的面上才对我如此宽厚。”她满脸天真,敬崇地望着安成郡主。 饶是安成郡主心狠手辣,厚颜无耻,在一旁宫中嬷嬷笑而不语的目光下,也露出几分尴尬,她只当秦烛这小贱人蠢笨无脑,连人眼色都不会瞧,害她这样难堪! 安成郡主勉强笑道:“明时向来铁面无私,能入她的眼,点你做伴读,也是你自己的福气。” 阿烛连连点头,“我最喜欢公主啦!” 那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一点儿猫腻?只是人家到底是亲母女,外人总归不好说什么的,免得里外不是人。 嬷嬷笑道:“郡主有这两个女儿,才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奴婢先告退了。” 安成郡主笑着点头,便见阿烛眼眸亮晶晶,似乎有一大堆话要说,安成郡主眉心一跳,恶从心起,已经憎厌到不愿多看一眼的地步,生怕自己流露出什么,赶忙打发她回自己院里。 安成郡主唤来跟着阿烛去宋家的女婢。 “你一五一十说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6章 怨恨 女婢面露难色,“奴今日跟随秦娘子去宋家,到了宋七娘子的院里,就跟其他侍婢一同留在外头,并未听到她们说什么,后来告辞之时,明时公主与秦娘子一同走出宋家大门,奴远远跟在后面,只看见明时公主面带笑意……” 安成郡主狠狠皱起眉头,明时怎么会对秦烛另眼相看?难道是宋五娘她们引荐的?可不应该啊,明时一向独来独往,即便是和宋五娘她们也不亲近,又怎么会点秦烛做伴读。 真是邪了门了! 安成郡主冷冷斥道:“废物东西!滚下去!” 女婢连忙低头退下。 安成郡主身边的心腹钱妈妈见主子眉头紧锁,自然明白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郡主,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攀附了贵人啊,否则日后哪儿还有我们县主的容身之处?” “还用你说?”安成郡主烦躁道,她原先只想将秦烛当踏脚石,用来衬托如意的优秀、彰显她的慈母之心,再等时机成熟,剜心取血作药引,利用得一干二净扔去乱葬岗就是,左右无人在意。 可谁知,自打秦烛从马上摔下来,事情就超脱控制,不仅与士族贵女们打成一片,还得了宋夫人等人的青眼,如今更是攀上嫡公主。 安成郡主深吸一口气,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阿烛成了明时公主的伴读的事儿不出片刻便传遍整个郡主府,安成郡主未曾料到阿烛竟能如此顺风顺水,心中恨极,也不敢叫如意知晓,免得影响恶疾。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郡主府的下人眼见阿烛得宠,一个个人心浮动,私底下已经开始殷勤讨好。 如意县主最终还是知道了。 她又哭又闹,哭够了闹够了,面对满地狼藉,忽然间浑身发冷。 她认定安成郡主一直以来都在哄骗她,她怕她伤害秦烛,所以信誓旦旦保证只有自己一个女儿,那个时候,如意县主真的相信了!她相信了!可为什么,秦烛还是当上了公主伴读?! 如意县主不信这其中没有安成郡主的功劳,否则以秦烛一个乡下来的下贱胚子,如何能博得明时公主青睐! 靠她那张狐媚勾引的脸吗? 可笑! 如意县主跌坐在地上,如置身冰天雪地,浑身发冷发抖。 她喃喃道:“骗我……都骗我……” 前所未有的恨意将如意县主包围,如吞千枝针、痛不欲生。 她不会放过她们的。 她不会放过每一个伤害她的人! 到了相约那日,阿烛事先得知宋枝枝会来接她,然后一同去围场,特意提早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梳洗打扮。 女婢给阿烛梳好头发,又殷勤地去开木柜。 阿烛道:“拿前两日新做的那件丁香色......” 女婢奉承道:“娘子生的貌美,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 话音戛然而止,就仿佛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那女婢面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阿烛不惊不怒,走过来看了眼衣柜,便见里头所有的衣裳都被剪子绞成了碎布,乱糟糟一团。 女婢慌里慌张道:“娘子,奴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吗? 阿烛笑了笑,这种充满怨气的报复,除了如意县主,不做他想。 “罢了。我就穿这一身去也不要紧。”她摆摆手,嘴角流露一丝玩味笑意,不仅不生气,反倒……像是等着看好戏。 阿烛对着铜镜照了照脸,额头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以碎发遮掩,不仔细瞧也发现不了。 阿烛瞅了眼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女婢,叹了口气,“我本想带你一起出去玩儿,结果发生这事……真是怪哉,跟有鬼似的!哎,你先留在府里罢,等我回来,再与阿娘禀报,为你求情,给你免了做事不严的处罚。” 女婢忙点头,感激道:“奴多谢娘子。” 于是,阿烛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宋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口,阿烛上了马车,就先给靠着车壁角落坐着的宋枝枝一个大大的拥抱。 “七娘!” “……阿……烛。” 宋枝枝险些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阿烛忙松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宋枝枝抿嘴露出羞涩的笑容,小声道:“我也很高兴。” 她的目光落在阿烛半旧不新的衣裳上,明显呆愣住,好半天,讷讷道:“阿烛……你要不要,换身衣服呀……” 今日围场来的都是高门士族的郎君贵女,还有皇子公主,阿烛穿得这样……朴素,未免给人不重视的感觉。 宋枝枝虽然胆怯内向,但该懂的东西不比别人少。 马车边上还跪坐着两个女婢,一个沏茶,一个闻言便从底箱里取出两身衣物。 士族贵女出门做客,都会带几身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宋枝枝低下头,小脸慢腾腾地红起来,道:“都是新做的衣裳……” “七娘,你怎么这样可爱!”阿烛捧着她的脸,忍不住感叹,好乖好乖! 正因如此,阿烛不愿意叫她知道郡主府的肮脏事。 “不用啦。”她又不是来结交权贵的,穿成这样反而更容易达成目的,反正穿的可怜兮兮,丢得也不是她的脸! “不过还是谢谢七娘,七娘你真好,想的真周到~” 宋枝枝的脸越发红了,被甜如蜜糖的声音哄的晕头转向,小声道:“没事的。” 宋枝枝在阿烛这里,第一次感觉到,她不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她不用多好,也有人为她骄傲。 阿烛和宋枝枝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按理来说不会引人注意,至少阿烛并不想在明时公主未至之前,出任何风头。奈何她们一个是出了名只肯缩在家里的宋七娘,一个是近段时日以来颇有特色的饭后闲谈,就算想低调躲在一旁,也有人上来攀谈。 宋枝枝看见外人,便下意识扭头就走。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宋七,今儿是什么日子,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真是稀奇,竟能在围场看见你。” 三三两两的贵女在女婢的拥簇下走过来。 第17章 求助 宋枝枝轻轻抓着阿烛的袖子,一双眼眸被泪水打湿,但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小声道:“阿烛,谢谢你,你真厉害。” 阿烛被夸的飘飘然,自觉承担起保护弱小的责任。 “这没什么好怕的!” 宋枝枝认真点头,正要说话,一道清冷嗓音从后头响起。 裴明时被一些事耽搁了,这会儿才到。她皱眉问道:“怕什么?” 听到这声音,阿烛嚯地转身,目光落在明时公主身上。她今日穿了便于骑射的褚红色窄袖襦衫,整个人高挑明媚,又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阿烛一眨不眨,丹凤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压根就没注意到旁边的奚澜。 裴明时微微挑眉,似乎无奈笑了。 “看什么呢?” 于是,宋枝枝就眼睁睁看着阿烛抛下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到明时公主面前。 阿烛仰头看着明时公主,心中暗恨,秦烛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把她苛待成这样!明明就差个两岁,为什么她要比公主整整矮半个头! 阿烛满腹委屈张口就来,眼都不带眨一下:“方才有人欺负我们!七娘都被欺负哭了!还说我是乡下来的、庶民,我还以为要把我赶出去呢。吓死我了!” ……这没什么好怕的。 ……吓死我了。 宋枝枝神情恍惚,这真的是一个人说出的话吗? 一定是她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裴明时沉下眉眼,捏了捏她的小手,道:“这里我说了算,谁敢把你赶出去?还记得是那些人吗?” 阿烛没好意思说自己和七娘都不认识,除她之外,贵女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加上身形相近,实在辨认不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都快忘记她们长什么样了。 阿烛故作大方:“这事儿都过去了,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也没吃亏。” 何止没吃亏,都把人都气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恶霸呢。 奚澜腹诽着,见阿烛还未发现自己,心气不平,冷冷别过脸去。 裴明时有什么好的? 一个两个都喜欢她,这天下就剩这一棵树了不成?非要吊死她身上! 明时公主的到来惹来许多目光,很快,就有不少人主动凑上来。 明时公主落座,抓了一把果子分给阿烛两人,叫她们自己去玩。 围场上人来人来,戚真儿等人也在,看见八百年才见一面的宋枝枝,惊喜交加,不由分说的将人拉走嚷嚷着要教训一顿。 戚真儿回头对阿烛道:“你别担心,她们好久没见七娘,闹着玩儿呢!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阿烛见宋枝枝面色羞红,却没有不情愿,心中了然,准备穿着这身旧衣裳去晃一圈。 谁知罗玉敏不声不响走到她身后,一声“秦娘子”,吓得阿烛险些魂飞魄散! 罗玉敏冷冷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秦娘子如此胆战心惊,想必没少做亏心事吧?你穿成这样,是想让人以为郡主府苛待于你吗?” 阿烛抚着心口,不怕不怕,让罗娘子怕。 她抬起头来,一脸惊奇地看着罗玉敏,仿佛她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正气凛然道: “罗娘子,你不要挑拨离间。阿娘和县主都对我很好,我们才是一家人,什么苛待不苛待的,简直无稽之谈!” “那你作何穿成这样?难道没有其他衣裳了不成!”罗玉敏怒道。 “说起来怕吓到罗娘子。” 阿烛微微笑起来,故作高深:“我房内……有鬼。” 罗玉敏:“???” 阿烛神神叨叨道:“真的,真的闹鬼了。阿娘让人给我做了一衣柜的衣裳,今日早上一看,全变成了碎布!一定是有鬼作怪,半夜举着剪子,来我房里,咔嚓咔嚓、毁了我所有衣裳!” “你胡说八道!” 青天白日的,罗玉敏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还要谴责阿烛,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有鬼跟在身后,尖叫一声跑了。 阿烛:“……” 啊,有这么可怕吗? 奚澜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冷冷道:“青州罗氏最是护短,你这样恐吓罗娘子,不怕她家里人找上门来?” 阿烛瞥他一眼,“我才没有恐吓人家,我说的是真的,一柜子的衣裳都被剪成碎布,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而且。”她得意洋洋,“我阿娘说最疼我,万事都有她,我才不怕。” 罗玉敏的爹娘最好赶紧找上门来把安成郡主打一顿。 这样阿烛做梦都能乐醒。 奚澜静静地看着她,想到昨夜做的梦,真实的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不管阿烛是以哪种方式来的盛京,只要如意县主生了病,安成郡主就会想方设法将人控制在眼皮子底下,装出一番慈母做派,仿佛这么多年的良心终于回来了,要将女儿带在身边好好疼爱。 这样既能博得一个好名声,又能将人控制住利用一干二净。 简直虚伪至极! 奚澜不知道梦中的阿烛是如何化险为夷,也不知道现在的阿烛还是不是蒙在鼓里,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阿烛忽然叹气,道:“奚二郎君,你老这样看我,真的不是喜欢我吗?” “秦娘子说笑了。”奚澜吸取前人教训,努力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正色道,“安成郡主表里不一,秦娘子还是小心些好。” 阿烛嘻嘻一笑:“我知道呀。” “她并非真的疼爱……”奚澜说到一半,发现哪里不对劲,他看着阿烛,后者背着手,仿佛和往常一样说笑,奚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她真的知道?? 她知道什么啊? 奚澜微微皱眉,“我说安成郡主心怀不轨,并非真的疼爱你,你也相信我?” 阿烛道:“相信呀!” 奚澜愣了一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相信你不会害我。”阿烛认真道。这是真的,她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如同她见安成郡主的第一面,就看出了她慈爱面容下的厌恶和虚伪,她看她的目光明明就是在看一件从未喜爱过的物件,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阿烛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她知道被爱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情感,正因她见识过、拥有过,所以她能分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第18章 分享 奚澜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害她?她不是说他们不熟吗? 明明她这样信赖他,可不知道为何,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不对啊!奚澜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忘了她才说过安成郡主最疼她的话?她不是很依赖安成郡主的吗?怎么说变就变!都不用经过思考的吗? 奚澜绷不住,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阿烛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道:“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不能打人嗷。” 奚澜身上的怨气犹如实质:“……” 就差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好好说过?! 每次都是打诨插科,没个正形!看别人着急是不是可有意思了? “嗯嗯。”阿烛点头如捣蒜,明明蔫坏蔫坏,看着还是乖得不行。 奚澜才发现自己忍不住把话都说了出来。 她竟然还点头! 他、太、生、气、了! 阿烛眼见不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道:“奚二郎君,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是这么好哄的人吗? 奚澜冷冷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图谋不轨的?” 阿烛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奚澜,眼神飘忽道:“也就是这个月的事儿。” 奚澜神色缓和,忘了秦烛是上月底接回来的,遥遥望向阴凉休息处,贵女们的座位中,罗玉敏坐立不安,老是往这边看来。 “小心入口之物。”他沉声道。 “她其实很聪明,只是太信任如意县主了。”阿烛脸上笑意隐没在斑驳阴影中,树叶飒飒间,奚澜能清楚听见她的话,“如意县主不会放过我的。” 奚澜神情一动,正要说点什么,阿烛眉眼弯弯,转过来看他,幸灾乐祸道:“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奚澜才是真的倒霉蛋。 被癞蛤蟆盯上就算了,还有只毒蛤蟆为了满足女儿心愿不择手段。 偏偏奚氏族老被蒙在鼓里,以为如意县主真如外界所说贤良淑德,哈哈哈。 奚澜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就是喜欢故意气他。 阿烛认真道:“奚二郎君,我们都想摆脱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不然,你帮帮我吧?” “我保证,绝不会让你落入如意县主的魔爪之中!” 奚澜心想,骗子,你把我送到如意县主手中还差不多。 你不是很喜欢裴明时吗?怎么不让她帮你? 但嘴巴已经不过脑子,答应下来。 “好。” 阿烛回到座位上,正巧明时公主下场,与几位皇子、和其他几个士族郎君进行赛马。 阿烛端着茶盏,一边儿看着明时公主一马当先,一边想,如意县主那刺激的也差不多了,看罗玉敏那紧张又气愤的模样,想必今日还有一场好戏。 奚澜已经也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特意私下寻她说那些话。 阿烛偏头,见罗玉敏一直看着自己,对她举了举杯,笑吟吟的。 她很好奇,罗玉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倘若事发,她、乃至整个罗氏贵女名声,可都要毁了。 又忍不住感概,如意县主是救过罗玉敏的命吗?她要这样以死相报,竟半点不为父母考虑。 罗玉敏心提起来,那药抹在茶盏中,只有阿烛一个人会中招,只要她喝了…… 阿烛敬完茶,在罗玉敏紧张的目光下放下茶盏,百无聊赖地伏在案上。 她还没口渴呢~ 急什么。 “阿烛!”戚真儿等人玩的气喘吁吁,边往这边走边冲阿烛招手。 宋枝枝跟在她们中间,小脸红扑扑,难得眉目舒展,面色轻快。 戚真儿和宋枝枝二人一左一右占据阿烛身旁位置,赵絮絮坐在戚真儿的手边,吃了口茶,喘气道:“可把我累死了……阿烛,你怎么穿得这样简单?” 大家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阿烛的衣着上。 流觞宴那日,她明明穿得好看又得体。 阿烛面色不改,将对罗玉敏说过的那套说辞重新搬出来,有不谙世事的真就被唬得一愣一愣,但如戚真儿、赵絮絮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对方眼中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赵絮絮直言不讳:“阿烛,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鬼?不过人心坏罢了。” 戚真儿面色不愉,“人可比鬼可怕三分。阿烛,你还是小心些好。” 免得半夜在睡梦中被人捂死。 宋枝枝适时接了一句,小声道:“阿烛,你不是说,郡主和县主都对你很好吗?” 赵絮絮道:“你应当告诉郡主,请她好好彻查,到底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使坏。” 阿烛虚心受教,“原来如此、感激不尽。” 几个位置之隔的罗玉敏终于按耐不住怒火,冷冷道:“说了这么多也不嫌口干,安安静静喝茶不行吗?” 阿烛点了点头,“罗娘子说的是。” 茶盏即将触碰唇瓣,忽然一声尖叫,“有老鼠!” 吓得贵女们纷纷花容失色,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阿烛远远和奚澜对视一眼,也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嘤嘤嘤!好害怕! 奚澜:“……” 好在很快就有胆大的婢子捉住了老鼠,这一看不得了!灰溜溜的、肥大无比! 阿烛拍了拍胸口,见大家说赶紧打死扔出去,义正言辞道:“都是天生天养的,长这么大也不容易,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 赵絮絮面色发白,看着比自己鞋还大的老鼠,没忍住骂了句:“你圣人转世呢?慈悲心肠没处用了是不是?” 阿烛笑嘻嘻,在一众贵女惊悚的目光下,拿了半块糕点扔地上,婢子十分配合地摁着老鼠吃饭,吃饱了还得喝水,阿烛大方地把自己茶盏让出去。 这下戚真儿也怒了:“你吃饱了撑的慌啊。赶紧把这老鼠扔出去!” 话才说完,原先还活蹦乱跳、不断扑腾小短腿的老鼠,登时没气儿了。 婢子吓得一松手,它就吧嗒掉地上,一丝血迹浸湿皮毛。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一片。 阿烛和宋枝枝抱成一团,“呜呜呜呜呜!” 好可怕! 罗玉敏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老鼠,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是说……五石散吗? 怎么会死呢? 第19章 对策 “哎呀,早知道不发善心了。”阿烛面露愧疚,还想踢踢那只肥的不行的老鼠,被戚真儿一把拽了过去。 阿烛摸了摸鼻子,可惜道:“都怪我多此一举,哎,不过想来也是这老鼠的命,原先就该活在阴沟里,还能偷吃养胖,鬼鬼祟祟也没人看见。谁知贪心不足,非要冲撞到人群之中,干坏事还这么嚣张,这到了太阳底下可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真是吓死我了。你说是吧,罗娘子?” 长风而至,在一片惊哗声中四处逃窜,好不容易瞅着一个木桩人,凉意尽数灌进袖口。 罗玉敏四肢冰凉、唇色发白,像是被吓傻了,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颤,哪儿还能听到别人说话? 她清楚记得,如意亲手将那一小包药粉交到她手中,明确说的是五石散。 五石散,价值等金,食之如脚踏仙雾,乘风而去,快活似神仙。 士族高门喜好享乐,但多以男子服用,他们衣襟大敞、袒胸露乳地吟诗作对,尚能道一句潇洒风流,放荡不羁。可女子名声在外,但凡行为举止有半点不妥,后半辈子便跟踏进泥潭没什么两样。 如意县主哭着求她帮这一回,泪水沾湿衣襟,挽袖露出一小截自残的累累伤痕,她说,她没有要害人性命,她只是想让秦烛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如果秦烛不走,她一定会死的。 罗玉敏怎么可能拒绝呢? 那是如意啊,是从前骄傲得跟个小凤凰一样的如意啊。 只是五石散而已。 罗玉敏照做了。 直到各家仆婢纷纷将主子围护起来,此事惊动了明时公主等人,围场中所有下人都被抓起来拷问,最终证据指向罗家贵女时,罗玉敏哑口无言,还是想不明白。 那只是五石散啊!吃了之后顶多衣冠不整,哄笑大堂而已,怎么会……怎么会死人的呢? “啪——!” 掌掴声清脆响亮,劝说无果、偷偷去请主母的婢子领着罗夫人赶来,罗夫人步履匆匆,面色惊惶尚未褪却,便狠狠打了女儿一下。 那力道绝不容情,罗玉敏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犹如被疾风掀倒在地,发出沉闷的重击声。 宋枝枝吓得躲在阿烛怀里,抱得紧紧的。 罗夫人打了人,却是朝明时公主走近,眼中含泪,声色微颤,哽咽作揖道:“小女被人蛊惑闯下祸事,还请殿下宽宥,事关……事关小女名声,请殿下给她一个坦白交代的机会,臣妇感激不尽。” 士族显赫,又自视甚高,高门之中多的是表兄妹联姻、喜结连理。因而士族夫人们同样出身不凡,心高气傲,裴明时长这么大,已经见惯了士族高人一等的嘴脸,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贵妇人与她低头恳求。 在听到母亲恳切请求后,罗玉敏僵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爬起来,轻轻抓着罗夫人的裙角,痛哭出声。 “阿娘、阿娘我错了,我不该如此……” 涉及未出阁贵女的名声,在事情发生之后,明时公主便迅速叫人把部分郎君及几个皇子请到别处,至于剩下的郎君…… 裴明时淡淡地看了一眼奚澜,据说是人证,但究竟有没有心怀鬼胎,那可就难说了。 裴明时收回目光,亲自扶起罗夫人,声音沉静,“夫人所忧,我能理解,只是人命关天,还请罗娘子一五一十道来。” 赵絮絮跺了跺脚,拉着罗玉敏的手臂给她扶起来,“还哭,你快说,谁让你给阿烛下药的?” 罗玉敏抖了抖唇,“是、是……” “都什么时候你还不肯供出她来!”罗夫人怒而扬手,却停在半空,痛哭出声,“你这摧心肝的,是要阿娘的命啊!” 罗玉敏也止不住流泪,啜泣道:“是如意、县主,她说,秦烛害她夜不能寐,痛不欲生,她只是想让她食些五石散,回乡下去……” 众人瞠目结舌。 罗夫人紧紧搂着女儿,心中恨不得将如意县主抽筋剥皮,她早该看出来,此女乃一大祸害! 戚真儿于心不忍,道:“阿敏,你家风清正,不曾见过旁人如何服用五石散,至少,没有人是将五石散溶于水中的。” 赵絮絮直言不讳,道:“倘若阿烛真的吃了那盏茶,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你常夸如意县主好,可她何曾为你考虑分毫?她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届时一个死不认账,你能如何?你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还能撇清干系?” 罗夫人也恨!恨那如意县主心肠狠毒,也恨自己女儿不长脑子!她还要再打,瞧见罗玉敏泪流满面的模样,又心如刀割,无法下手。 罗夫人膝下仅一儿一女,儿子外出求学,她只这么一个孩子在身边,从小便将罗玉敏保护的很好。也因此,但凡她见识过旁人服用五石散的场景,便不会傻乎乎的如意县主说什么她就是做什么。 罗玉敏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比起自己闯下祸事,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如意县主的欺瞒和用心。 她欺骗她的时候,可曾考虑过事情败露,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明时公主对罗夫人道:“此事能否作罢,不在于我。若非阿烛心善,怜其鼠辈生存不易,赠以吃食,现下怕是性命攸关。” 罗夫人自然表露一番感激之情,拉着阿烛的手,替罗玉敏赔不是,她会说话,又善人心,不过三言两语就摸清楚阿烛为人,暗自庆幸还好冒出一只老鼠。 否则真要闹出人命官司,整个罗家都要夜不能寐! 面对罗夫人的愧疚,阿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夫人,您……能不能不要和县主计较?”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面色涨红地低下头。 “县主她生病了,情绪不稳定,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阿娘说,县主待我很好……请您别告诉我阿娘,我不想让她担心。” 罗夫人微微一怔。 罗玉敏更是无地自容,抽噎着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戚真儿嘟囔道:“一个两个,净是傻子!” 第20章 锋芒 罗夫人自然不可能明着和如意县主算账,这件事根本拿不到证据,真要闹大,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女儿,所以她一口答应下来,心中对阿烛好感更上一层楼。 罗夫人看向明时公主,想请她封锁消息,后者点头答应。 其他贵女心中唏嘘,但到底相识多年,一个个都非常配合,请罗夫人放心。 “奚二郎君。”罗夫人的目光落在唯一的郎君身上,他的侍从是人证,亲眼看见罗玉敏让人动手脚。 罗夫人恳求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见奚澜抬了抬眉,意有所指道:“知道这件事的不止在场诸位,夫人更应该担心某些人,会不会见此计不成,迁怒罗娘子。” 罗夫人听懂了奚澜的话外之音。 这个“某些人”,除如意县主之外,再无第二人! 罗夫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再三道谢,领着罗玉敏归家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大家也没什么兴致接着玩儿了,一个接一个坐了马车回家,最后只剩下阿烛几人。 宋枝枝还没从惊吓中回魂,她心有余悸地拉着阿烛的手,早知道不应该出来的…… “阿烛,我们回去吧。” 阿烛亲眼看着明时公主和奚澜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压低声音,道:“七娘,你等我一下,不要乱走,我马上就来。” 宋枝枝不肯,非要跟着她。 两人做贼似的躲在一边,阿烛紧张兮兮的,生怕他们打起来。 诶?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阿烛赶紧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偷听。 裴明时声音很冷,不假辞色道:“奚少池,你不欲娶如意县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何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你的侍从既看见罗娘子动手脚,你不早早告知于我,反倒将计就计,闹大此事,其心可诛。若阿烛真的饮茶,你赔不起一条人命!” 奚澜冷笑道:“我父兄尚在,还轮不到明时公主在这教训我。若你的人做事仔细,又如何险些闹出人命?” 奚澜自小就不待见裴明时,时至今日,他依旧想不明白裴明时究竟好在哪里,值得兄长为她顶撞父亲。 就连阿烛,也与她天生亲近。 奚澜心里怄气,面上更冷。他原是不准备来围场的,奈何兄长劝说,希望他能消除对明时公主的偏见,奚澜又恰好昨夜做了那种梦,到底放心不下阿烛…… 人命关天,他才不是那个没良心的东西! 越想越气,对裴明时更没个好脸色了,“我既早早知晓,便不会让她落于危险境地,明时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罢,用不着在这惺惺作态!” 说完甩袖离去,不留半分情面。 他自然会想办法摆脱安成郡主母女二人,同样,他一定要打消兄长的念头!让他与裴明时再无往来! 两人不欢而散也不是头一回了。 宋枝枝生怕被明时公主发现,拉着阿烛悄悄离开。 裴明时往这边瞥了一眼,微微皱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亲自送两人回去。 宋枝枝先下的马车,与阿烛告别。 马车不疾不徐向郡主府而去。 阿烛知道明时公主看见她们了,捏了捏手指头,扭捏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她就是怕两个人打起来。 裴明时也不见生气,问她:“今日怕吗?” 阿烛弯了弯眼,高兴道:“不怕呀。” 裴明时微微颔首,唯一遗憾的是,“原本想教你骑射的,听说你上回在宋家骑马很勇敢。” 阿烛眼睛一亮,喜滋滋的,又被夸了诶! “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她说。 明时公主将阿烛送到郡主府门口,短暂地露了个面,达成目的后,摸了摸阿烛的脑袋,也回去了。 很快,明时公主亲自送阿烛回来的消息传遍整个郡主府,如意县主气到发疯! 还没等她破口大骂,辱骂罗玉敏废物东西,什么事都干不好!从围场中传出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士族,等安成郡主得知的时候,就连百姓之中都已经有所耳闻,甚至惊动了宫中。 安成郡主眼前一黑,险些一地栽过去! 好不容易悠悠转醒,尚未弄明白来龙去脉,又听说如意县主在发疯哭叫。这时候,宫中又派了人来请安成郡主入宫。 安成郡主忙的焦头烂额,头一回没管这个宝贝女儿,冲下人喊道:“还不快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个嚼舌根的、凭空捏造谣言,统统都叫官府抓起来!” 她为了如意的名声,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到底是谁在搞贵!是谁要害她的女儿!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郡主府的噼里啪啦可影响不到外头,百姓们听说贵人的事情尤其兴奋,一个个仿佛亲眼看见似的。 “你听说了吗?安成郡主府中闹鬼啊!” “真的假的?是不是衣柜衣裳全被剪碎的事儿?诶!那肯定不是闹鬼!” “不是闹鬼是什么?好端端的,衣裳怎么会全都坏了?” “鬼神之说全是无稽之谈!你还不知道吧?我刚从我阿娘舅父的女婿的同窗的干妹妹那听说的,如意县主让人在围场里给安成郡主先头那个女儿下毒!结果被老鼠吃了!当场毒发身亡!好险好险!” “什么?这也太可怕了!” “所以啊,什么闹鬼,根本就是人心坏罢了!” 围场上发生的事很快成为百姓的饭后茶余。 奚澜不愿被安成郡主母女纠缠,最快的方法就是让族老们知道如意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刻意让人大肆宣扬,好叫如意县主的“盛名”传至九江奚氏,也算是替阿烛报酬一二。 至于为什么会传得这样快,那就是罗夫人的功劳了。 她对外宣称女儿受到惊吓、一病不起,谢绝一切探望,自己也闭门不出,却是在为此事推波助澜,添火加柴。 她早就看不惯安成郡主那假惺惺的作派!当年下嫁秦烛生父就意图不明,没想到丈夫一死连女儿也不管直接和离改嫁,此等毒妇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女?! 罗夫人只要一想到她的女儿险些就害人性命、落得个名声尽毁万劫不复的地步,就恨的牙根痒痒,若不是顾及颜面,早就冲上门去给那母女二人狠狠两巴掌! 第21章 忐忑 夜色如水,凉意袭人。 宫门下钥之前,安成郡主终于回到家中。 钱妈妈迎上来,着急忙慌道:“郡主可算是回来了,县主听说外头的流言,哭得撕心裂肺、晕了过去,晚食前才醒,还是有些激动,又失手打死了一个婢子……” 安成郡主冷冷看过去,本就因为被太后娘娘训斥了好一会儿存了一肚子的火,语气不耐道:“打死便打死了,赔些安葬费就是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提起。” 钱妈妈忙道:“是、是。” 安成郡主还未用饭,饿得饥肠辘辘,却什么都吃不下。为着如意县主的事儿,不仅太后娘娘训斥,就连陛下也敲打了一二,叫她管好自己女儿,莫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给宗室丢脸。 安成郡主高高在上惯了,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被那样责备过,就连那些个妃嫔也敢来看她笑话! 真是可恨至极! “罢了,我先去看看如意。”安成郡主叹了口气,想到女儿如今的痛苦,一腔怒火也化为乌有,只剩下满满疲惫。 可惜,安成郡主心疼女儿,她的女儿却不见得体谅她。 留珍阁里,所有婢子都被赶了出去,一个个立在廊下,不敢走开。 安成郡主推门而入,还未轻唤一句,就被砸在脚边的碗盏吓了一跳。 寝居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仅有薄薄月光自半开窗牖中施舍余辉。 如意县主坐在床榻边,一身单衣、披头散发,犹如索命女鬼。 她直勾勾地盯着安成郡主,那目光瘆人,安成郡主不由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被母爱压了下去。 “如意……怎么不点灯?夜里凉,你就穿这么点衣裳怎么行?” 安成郡主在女儿面前永远是温柔耐心的,哪怕如意县主一语不发,她的心里也只有担忧心疼。 如意县主语气阴冷,“你来做什么?是要清理门户,给秦烛出气、腾位置是吗?” 安成郡主取了小榻上的红狐大氅,正要为如意县主披上,还未靠近,就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 安成郡主面露伤心,满脸疲惫,“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阿娘?阿娘事事为你考虑。如意,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 “哈!” 如意县主恶狠狠地盯着她,嘲讽道:“装不下去了是吗?口口声声为我考虑,你如果真的为我考虑,就不会让秦烛成为明时公主的伴读!” “从小到大,你从未说过让我懂事,你告诉我,我只要平安欢喜就够了,想要什么你都能为我办到。可是现在呢?你既然这么想要一个懂事的女儿,为什么不早点将秦烛接回来?为什么不干脆掐死我!把我的县主封号给她!” 如意县主双目猩红,扣着床沿,指甲断裂,血肉模糊。 她眼中满是恨意,一字一顿嘶吼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她早就成了弃子。 从她得了病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被抛弃了! 如意县主道:“是我,是我把秦烛的衣裳全都剪光,是我让罗玉敏给她下毒,我想要她丢人现眼,我要她死在围场上!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我不会让你们母女俩好过——啊!” 安成郡主给了她一耳光。 这是如意县主第一次挨打,还是口口声声说只爱她的母亲动的手。 她哈哈大笑,满脸泪水,笑得嗓子都嘶哑起来。 “你打啊,打死我!叫秦烛过来,亲眼看着你为她出气!你打啊!” 安成郡主看着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平静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把秦烛从乡下找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病!” 安成郡主再也忍不下去,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如洪水般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步步走近,如意县主以为她真的要打死她,眼中浮现慌乱。 “你生了这样的奇怪的病,药石无医,我还不敢请宫中御医过来,生怕此事泄漏出去!你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就连当日为你看诊的第一个郎中,也被我叫人处理了。” 安成郡主冷冷道:“你以为,我真的有那么善心会将秦烛接回来享福?若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铺路、治病,她死在乡下我都不会多问一句!你倒好,你不仅怀疑阿娘的真心,还三番两次对秦烛下手,坏我好事!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 轰然一声。 天边惊雷乍现,似有春雨如珠滚滚滴落。 屋内动静被落雨掩盖大半,安静好一会儿。 如意县主呆呆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着头不愿相信,“不……不是真的,我的病,和秦烛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给我治病不成?” 安成郡主厉声道:“她不能,但她的心头血可以!” 安成郡主不敢再请郎中,唯恐此事泄漏,如意县主别说嫁去九江奚氏,就是寻常人家都不愿意要她! 她暗中寻了一个江湖道士,那人瞧着平平无奇,却一语道中,说如意县主得的不是寻常病,更像是被恶咒缠身。怕是父母一方恶事做太多,报应在子女身上。 当然,那道士还有剩下半句话没敢说出口。 “此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得是秦烛心甘情愿付出心头血,方能入药解咒。” 说到这,安成郡主真恨不得再给如意县主一耳光。 可看着女儿满脸泪水,绝望无助的面庞,她又只剩下心疼,甚至后悔方才动了手。 这不能怪如意,早知如此,她就该将这一切都告诉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而到现在才坦白这一切?”如意县主已经不能完全信任母亲,手指甲后知后觉的疼痛似乎蔓延到全身,她慌乱无措,开始大口大口呼吸。 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这或许是真的。 那她都做了什么? 如意县主紧紧抓住安成郡主的衣袍,扑到她怀里,哭道:“阿娘,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我、我是不是没救了?秦烛那个小贱人,她肯定不会心甘情愿付出的!她只会想要我死!我死了,这一切就都是她的!” 第22章 相信 安成郡主轻轻抚着女儿背脊,柔声道:“阿娘只想你平安无事,无忧无虑,怎么舍得让你知道这些?若早知如此,又何苦瞒你?你放心,该是你的,阿娘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不论是名声、还是心头血,阿娘都会想办法。” “只一样,你不能再意气用事。你要答应阿娘,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阿娘是爱你的,阿娘只会为你一个人付出,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知道吗?” 如意县主脸上的狰狞之色慢慢退去,依偎在母亲怀里,乖乖点头。 安成郡主怜爱地搂着她,唯一庆幸的是,如意没有得手。 否则秦烛死了,谁来救她的女儿呢? 安抚好如意县主,安成郡主立刻着手处理外头沸沸扬扬的流言。 自围场那日,阿烛再没出门,戚真儿等人递了帖子来请她去玩,也以受惊抱恙的理由一一回绝。 她不露面,外界人不知道她近况如何,纷纷猜测她已经出事。更人有说,阿烛已经被如意县主砍死了,只是偷偷藏着尸体,没机会运出府,所以大家才不知道。 安成郡主听说,气得摔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让人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事。 没有一日,风向就有了变化。 宋家,几位贵女今日都在宋枝枝这剪窗花。 赵絮絮几次都没剪出一个完整的福字,不由泄气道:“不玩了,剪的我手都疼了,阿烛也是,叫她好几回,都不出来,难道真像外头说的那样,她出事了不成?” “瞎说什么呢?呸呸呸!”戚真儿啐她一口,少乌鸦嘴。 “七娘,不好啦!”时刻关注外头流言的婢子急急忙忙走进来,她是从小跟着宋枝枝的,也知道宋枝枝和阿烛一见如故,感情甚笃,此刻面露焦色道,“外头有人说,郡主府的门房吃醉了,亲口和他说的,如意县主根本没有害人之心,反倒是秦娘子,自打被接回盛京之后,就在府中嚣张跋扈,凡是如意县主的东西,秦娘子都要抢过来。郡主府的人见风使舵,明里暗里怠慢了如意县主,正因如此,如意县主才忍无可忍,不得已出手。” 宋枝枝怒道:“一派胡言!” 阿烛根本不是那种人! 但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愿意听,愿意传,这脏水泼在阿烛身上,不是真的也能变成真的。 人言可畏,不外如是。 戚真儿担忧道:“难怪阿烛不肯出来,她若是听见外面这样说,只怕饭都吃不下了。” 才怪。 阿烛一顿能吃两碗饭。 安成郡主有意无意限制了她的自由,但吃食上并没有苛待,反而还因为如意县主剪坏了她所有的衣裳,又让府中的绣娘连夜做了好几件新的,如意县主也仿佛改过自新,换了个人似的,挑了好几件外头见也见不着的珍宝给阿烛把玩。 阿烛吃饱喝足,摸了摸肚子,走到院里,对明是伺候实则看管的婆子道:“阿娘可在家中?你替我给阿娘说一声吧,若县主不喜欢我,我便不在这儿碍眼了,阿娘和县主母女情深,千万不要因为我有隔阂。” 秦烛被接来盛京只穿了一套身上旧衣服,阿烛走时也两手空空,甚至衣服都还是原先那套旧的。 婆子一看她这样认真,吓得不轻,赶忙拦着让人去找安成郡主。 安成郡主还在为如意县主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郡主府的好戏一出接一出,就好像有人在故意和安成郡主作对一样,她好不容易扭转局势,又有人出面澄清,如意县主本性霸道,一年到头不知打死几个婢子,根本不可能被阿烛欺负。 原先收了那婢子安葬费的人家也在满是人流的大街上哭诉,说如意县主稍不如意便动辄打人,他的女儿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安成郡主气得简直要发疯,怒气高涨之时,就听见阿烛闹的要回乡下。 她心里恨不得拿刀捅死这个小贱人,却又不得不抽出空来安抚一二。 阿烛神情低落,道:“阿娘,我知道外面说的都是假的,县主……应该不会害我。但是,县主也不喜欢我,自我来了郡主府,就给阿娘惹了不少麻烦,我还是回乡下去吧,这样阿娘清净,县主也高兴。若是殿下问起,您就让县主去做伴读,也是一样的。” 这岂是她想谁做伴读便能让谁做伴读的? 安成郡主气得脸色铁青,几欲呕血,努力挤出笑容,道:“那怎么行?阿烛,你最是乖巧懂事,就莫要在这个时候给阿娘添乱了。外头怎么说,都与你无关,那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庶民,更有甚者煽风点火,浑水摸鱼,为的就是让我们自家人离心。你是不会上当的对不对?” 阿烛惆怅道:“我留在这对阿娘也没什么帮助,这几日阿娘不让我出门,想必外面更是疑心重重,倒不如就这样把我送回乡下,这事儿的风波也就消停了。” “谁说我不让你出门?阿娘是为你好,怕你出去听见流言蜚语伤心!”眼见怎么说都不能打消阿烛的念头,安成郡主咬了咬牙,握住阿烛的手,“你不是想嫁给奚二郎吗?阿娘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件事。” 阿烛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阿娘没有骗我吧?” “当然是真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嫁给奚二郎君?下月可以嘛?”阿烛转忧为喜,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安成郡主头疼欲裂,怕是被气多了,眼前都开始发白。 阿烛接着道:“阿娘,那我明日可以去宋家吗?殿下说过几日就要我们两个伴读跟在身旁,我还什么都没准备,我是不是要给殿下送礼呀?还有宋三娘子、宋五娘子、宋七娘子!” 一连串的称呼听的安成郡主越发头大,她忍无可忍打断道:“够了!” 深吸一口气,安成郡主挤出笑容,道:“你想去便去吧,东西阿娘都会为你准备好。阿烛,你要知道,阿娘最爱的人是……” 不等她话说完,阿烛欢呼一声,兴高采烈跑到房里,准备换衣裳出门。 安成郡主的笑容僵在脸上,变得十分扭曲。 她尚不知道,奚澜生怕被她们母女二人缠上,已经派人给九江奚氏递了消息,很快,她就会被奚氏族老们一封书信骂得狗血淋头。 第23章 毒害 豫章郡内。 朱雀街、青宁巷,深墙青瓦,高门大宅,这里聚集着最显赫的士族,白日宝马香车、贵族士大夫云集,晚上灯花如雨、风流人酒香四起。 青宁巷象征地位与名望,繁华却不喧闹,是天下学子都渴望踏足被看中的地方。 九进九出的院落,便是九江奚氏的府邸。 一个奴仆拿着从盛京传来的书信,恭谨踏入湖心小亭中。亭内挂竹帘,帘上刻字,以墨作画,风一吹动,墨迹如注入灵魂,鲜活而风雅。 用奚澜的话来说,便是活着没事瞎折腾,净学别人附庸风雅。 亭中两位白面白须老者对坐手谈,微风拂过,竹帘与白髯一同晃动,端如一派世外高人姿态。 前提是忽略老人仗着对面眼睛不好偷偷摸摸悔棋的小动作。 “奚公。”呈上书信。 悔棋也不能改变大败局势,连如今的奚氏族长都要称呼一声五叔公的老人赶紧将书信接了过来,尚未打开便抱怨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少池既不愿与那如意县主成亲,又何必勉强?”说话的是赵家老爷子,因身体缘故近两年在豫章郡内养病,时常被奚氏族老拖来下棋。 即便视线模糊,也不妨碍赵老爷子看着五叔公面色越来越臭,他慢悠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妇人欺我!” 砰的一声,五叔公将薄薄信纸拍在石桌上,满脸怒容道,“那如意县主生性恶毒,谋害亲姊,毫无容人之量!此女绝不能入我奚氏!否则将来还要与宗妇无礼,闹的家宅不宁!” 大家族重视嫡长,唯恐兄弟阋墙,故而自小到大教育奚澜凡事不可与兄长争抢,对他也不如继承人那般上心,就连为他择的妻子也是如意县主这样出身不高不低,不会让未来宗妇难堪的人选。 原以为如意县主真如外界传言娴静敦厚,又是安成郡主独女,与奚澜是再合适不过。谁曾想,他们险些就被蒙骗过去! 五叔公怒气未消,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好友道:“此獠前几日尚有书信,话外之音责备我奚家儿郎背信弃义、不敬长辈,又要促成这桩姻缘,此等毒妇,我奚氏可不敢高攀!如意县主,娇生惯养,尚且不如那乡下长大的孤女!” 能以此獠这样粗鄙之词形容安成郡主,可见着实气恼。 赵老爷子含笑抚须,道:“我的乖孙前些时日还在信中提及,那小娘子品行端正、容色姝丽,虽在乡下长大,却丝毫不逊色士族贵女。话里话外,颇为喜爱。” 尽管安成郡主努力扭转如意县主的名声,但也只能迷惑不知情的百姓,可骗不了上流士族的夫人娘子。 尤其宋夫人、罗夫人这些受了阿烛恩惠的大族宗妇,在得知外头泼的脏水后,丝毫不吝啬为其澄清,凡是做客,或与亲眷书信,只要提上一两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 更不要说当日围场上亲眼目睹老鼠蹬腿断气儿的贵女们,有一个没一个都跟如意县主断了往来,自打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后,就恨不得与她从未认识相交过。 她们本就心疼阿烛,之后发现有人为了保护如意县主而颠倒黑白、凭空污蔑于她,赵絮絮等人更是义愤填膺,给在外头的长辈写家书之时,总会带上一点儿情绪,斥责一二不公之事。 五叔公冷哼一声,“听说那秦小娘子与宋老头的小孙女同为公主伴读,旁的不说,光是这个就甩如意县主十八条街。” 他对安成郡主的欺瞒仍旧耿耿于怀,恨不得破口大骂,想什么就做什么,五叔公叫人拿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叫人送去郡主府,以泄心头之愤! 赵老爷子无奈摇头,奚氏重视继承人不错,可一直厚此薄彼,难免叫奚澜心中不快。 好在大家都知道了如意县主的真正秉性,否则真让她入了门,不仅生出一对怨偶,还要闹的家宅不宁。 赵老爷子道:“还是叫他们回来吧,不愿成亲便不愿成亲,随他们去了,可万不能再留盛京,免得多生事端……” 五叔公面色不快,嘴里嘟囔着还在骂安成郡主,“此獠用心险恶,我偏不如她意!宁聘乡下孤女,也绝不要薛如意!” 书信很快送到郡主府,安成郡主以为九江奚氏同意了如意县主和奚澜的婚事,脸上终于露出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谁知揭开一看,整个人险些都要炸了! “……近来如意县主威名赫赫,饶是吾等亦有所耳闻,其残害同胞姊妹一事,令人惊悚不已,何敢与之为伍?何敢聘之为妇?” “……亲事从此作罢、往后休要再提。” “……我奚氏宁聘乡下孤女,也断不要薛氏如意!” 安成郡主看着上头诛心之言,勃然大怒! “好一个九江奚氏!好一个九江奚氏!” 她狠狠撕碎信笺,面目狰狞似要吃人一般,九江奚氏,他们竟敢这样羞辱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士族凭什么认定自己高人一等、凌驾皇室宗亲之上! 安成郡主恨的咬牙切齿,这几日接二连三的羞辱让她时常大动肝火,夜不能寐,面色大不如前,就连发间都冒出几根白丝。 她要去求见陛下! 她不信,九江奚氏敢公然违逆、不顾圣旨! 钱妈妈生怕安成郡主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连声劝慰,就算是看在如意县主的面子上,也得忍下这口恶气啊。 “那奚氏族老年近八旬,是都快进土里、没多少日子的人了,郡主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奴听闻奚氏家主与如今主母感情甚笃,倒不如从她身上入手?” 九江奚氏嫡系仅奚澜兄弟二人,奚氏家主虽在几年前续弦了一位,但一直未有所出,久而久之,安成郡主对他们恩爱一词嗤之以鼻。 她满脸厌恶道:“奚无常那般薄情寡义之人,怎么可能会听一个乡野村妇的话。” 奚氏家主单名一个常字,字无常。 安成郡主心道,倘若她早知奚澜生母与奚无常貌合神离,她又何必……以至于如今被人羞辱、如意心事落空。 可惜再是悔不当初,也没有办法了。 安成郡主冷静下来,只能先想办法将此事平息,再以如意的名头去做一些施斋布粥的善事,来扭转局面。 等风波过去,她再去宫中,请陛下赐婚。 安成郡主闭了闭眼,那句“宁聘乡下孤女,也断不要薛氏如意”在脑海迟迟不散,只觉怒火中烧、恨不得划烂秦烛那小贱人的脸!她倒要看看,倘若来日,断其四肢、毁其容貌,奚氏那老不死的东西还会不会说这话! 第24章 兄长 “阿切、阿切!” 阿烛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边上人赶紧躲开,赵絮絮道:“你屋里头的女婢是不是昨夜忘记给你关窗,吹着凉了?” 戚真儿道:“夜里本就凉,前两日还落了点雨,阿烛,你可要当心啊。” 只有宋枝枝,一声不响,给阿烛递帕子,又让人换了一杯温茶给她。 “没有着凉……”阿烛以前体弱,比谁都知道生病是什么滋味,况且她防备心强,睡觉之前一定检查门窗,夜里浅眠,唯恐安成郡主做手脚,不可能着凉。 赵絮絮随口道:“那就是有人在说你坏话了。” 宋枝枝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点头赞同。 难得坐在一处说话,戚真儿和赵絮絮说了许多如意县主的往事,阿烛听的津津有味,还不忘给身边的宋枝枝剪窗花。 赵絮絮嫉妒道:“你这才上手,怎么就这么厉害了?你给她剪山雀,我也要,我要一个蝴蝶!” “我要一朵牡丹、锦鲤也行!”戚真儿不甘示弱。 阿烛:“……” 她语气沉重,道:“我是心灵手巧、天赋异禀。” “但不是八条腿的蛛娘,更不是许愿池的王八!” 骂得几人赶忙住嘴。 临分别时,宋枝枝拉住阿烛,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阿烛……你不然留下吧。反正我们都要跟在公主身边,到时候你日日跑也麻烦。更何况……” 更何况安成郡主并非真心疼爱。 这句话宋枝枝没说出口,但阿烛明白。 她时常惊讶宋枝枝的敏锐聪慧,这个从小被姊姊光环打压的小姑娘,有着常人没有的直觉。 阿烛拒绝了,只要安成郡主还在,不管她去哪儿,她都会想方设法找到她,为了如意县主,安成郡主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所以,阿烛要的,不仅仅是如意县主名声尽毁。 一命抵一命。 她要安成郡主母女俩,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万人唾弃,拿命来抵。 以此偿还秦烛的无辜枉死。 * 得益于安成郡主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阿烛逍遥快活了好一段清净日子,一直到在做伴读那一日,安成郡主还想将阿烛叫过来好好敲打一二,谁承想,她一声不吭地早就出门了! 安成郡主气极,偏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整个人憋着火,面色铁青,险些气喘不上来,又急急忙忙让人请了郎中。 也就是阿烛不知道,她但凡知道自己把安成郡主气病了,一定击掌叫好,赞不绝口。 安成郡主都病了,还不忘给她准备送人的见面礼,真是一个好人啊。 阿烛到宋家的时候,宋枝枝也已经起来,明时公主尚未到,她二人便在宋老爷子的院里等候。 明时公主虽是女子,可外翁曾任太子太傅,德高望重,门生众多,乃当世大儒,因而陛下特准许她随意出宫,由宋老太爷亲自教导。 时辰尚早,宋老太爷还未起。 宋枝枝立在廊下,悄悄打了个哈欠,好在无人发现。她看了一眼阿烛,见她愁眉苦脸,悄声问:“怎么了?” 阿烛低声道:“七娘,我们只是伴读,不用被考校学问吧?” 宋枝枝:“……?” 阿烛也是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玩的太逍遥了,直到现在,冷风一吹,脑子都清醒了。 阿烛记得自己上辈子死的挺早的,阿娘从不让她做费心神的事儿,以至于阿烛没怎么读过书…… 啊! 她不会被宋老太爷赶出去罢? “没事的。”宋枝枝小声安慰道,“翁翁不会计较这个。” 阿烛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没人会要求她学富五车、出口成章。 至少宋枝枝觉得,宋老太爷更看重性情人品。 正说着,有人往这边走来。 两人齐齐闭嘴,垂下眉眼,做老实状。 大抵是草木茂盛,挡住了阿烛她们,来人不曾注意廊下有人,语气略冲道:“大兄,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阿娘遗物也拿回来了,你还待在盛京做什么?” 阿烛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就见多日不见的奚二郎君紧紧拽着面前人的手臂,不让他再往里走,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 奚照无奈道:“就算要走,也要与老师当面告辞。” 声音温润,如清风拂过山泉,又似日照下的粼粼溪水,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叫人不自觉心旷神怡。 只是被奚澜挡住了脸。 阿烛有些可惜。 奚澜迟疑道:“告辞完,我们就走?” 奚照坦然点头。 于是松了手,奚澜皱着眉头,跟在兄长身后,仍旧脸色郁郁。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台阶,这才发现边上站着两个人。 奚澜险些吓了一跳! 双双对视,相对无话,莫名尴尬。 “……” 宋枝枝默默躲在阿烛身后。 阿烛笑眯眯道:“奚二郎君,好巧呀。” 奚澜面色铁青:“……” 心道,她在这怎么不早点出声! 她不会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阿烛压根没注意奚澜在想什么,她偷偷看了一眼奚澜身边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色如玉,貌若天仙。 这并不是时下追捧的阴柔之美,但在阿烛心里,几乎无人能及! 她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话。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像是别人称赞奚照的。 但具体是谁,阿烛不记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奚照不过第一回见,怎么可能认识? 奚照莞尔一笑,用眼神询问弟弟:“这就是你说的,秦小娘子?” 奚澜臭着脸不说话。 除了她还有谁。 胆子这么大,还直勾勾盯着别人看,他兄长有那么好看吗? 奚澜憋不住,问:“你在这做什么?” 阿烛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我等公主啊。” 这不是伴读该做的事儿吗? 奚澜不知为何,脸色更不好看了,梦里如此、现实更是如此!他实在想不明白,裴明时究竟哪里吸引人,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见裴明时,阿烛就会屁颠屁颠跟在她身边! “怎么都站在这?” 终于,明时公主来了。 第25章 坦白 贵女身着乌色襦裙,只简单梳了个髻,未施粉黛,尚不如外头男子细粉m敷面来得花红柳绿,尽管面色淡淡,但瞧着比正式场合还更容易接近一些。 明时公主到来,在场四人皆行稽首之礼。 她眉眼未动,似乎笑了一下。 “在这里就不必拘泥礼节了。” 又问宋老太爷院里的下人,“外翁还未起吗?” 正说着,便开了门,跟在宋老太爷身边的小童脆生生道:“老先生请几位进去。” 裴明时第一个进去,后头紧跟阿烛和宋枝枝,奚照兄弟二人走在最后,奚澜不放心,拽着兄长的大袖,再三确认:“大兄不能骗我,告辞完就走。” 奚照面不红心不跳,道:“自然。” 奚澜松了口气。他被昨晚上的梦弄得心有余悸,梦中的阿烛比现在高一点儿,趴在案桌睡觉,兄长与裴明时坐在一旁饮茶。 大抵是顾及睡着的阿烛,两人偶尔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裴明时让兄长想好再做决定,她不要头脑一热、满腔热血的意气少年,她身边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寒门出身尚且要犹豫一二,可奚照不同,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当作继承人培养。 就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兄长就是个傻子,眼都不眨点头道:“我相信殿下。” 你相信她什么啊!! 奚澜气得要把地板踩烂,就看见裴明时那个女人一边戳阿烛睡的红扑扑的脸蛋,一边和奚照商量事情。 但不管裴明时说什么,奚照都是一个字 ——“好”。 好什么好! 阿烛觉得今日的奚澜怪怪的,没个好脸色不说,也不爱说话,还老是用看牙婆的眼神看明时公主,就跟发病了一样。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她忙抬起头来,就见坐在案桌之后的老者笑吟吟看着自己。 “我知道奚二郎生的俊,但小娘子也不要老盯着他看。”一句话羞红两个人,沈豫尤不满足,又补充了一句,“老夫年轻的时候,比他可要好看多了。” 自从皇后去世,沈公便辞官隐居,闭门不出。阿烛原以为他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老头,没想到……还挺可爱? 阿烛强撑着,假装没脸红,嘿嘿一笑道:“口说无凭,您先将美髯去了,让我见见庐山真面目。” 沈公发若银丝,蓄着美髯,身着广袖长袍,如仙鹤欲飞、气质超凡脱俗。 “那可不成。”沈豫失笑,隔空点了点阿烛,道,“促狭小儿,休打老夫须髯的主意。” 阿烛见他不生气,大着胆子道:“可以摸一下吗?” 她第一次见这么长的美髯,眼睛都控制不住放光、黏在上头。 沈豫假装没听见,将煮好的茶推至奚照面前,对红着脸强装镇定的奚澜道:“少煦还要留在这一段时日,奚二郎不如同他一起,来我这里坐坐?” 奚澜原本还在为阿烛偷看他而方寸大乱,听到这,瞬间警惕起来,看向兄长,眼神示意他快提告辞的事。 奚照假装没看见,微微一笑,举茶道:“少池自然要与我一起,日日来占老师的便宜。” 奚澜:“……” 震惊气愤之中,夹杂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挫败。 以至于他平静而诡异地接受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算了、算了。 奚澜心道,他再想想其他办法,总要让兄长死心才行。 沈豫对阿烛和宋枝枝道:“以后每日辰时来老夫院里习字背书,等殿下到了,老夫再一同授课。” 又指了指奚照兄弟二人,使唤起学生来毫不手软,笑道:“若有不懂,尽管请教奚氏的两位郎君。” 奚照颔首微笑。 奚澜面无表情。 从进来到现在只自顾自品茶的裴明时见沈豫说的差不多,便提起正事:“表兄不过弱冠之年,外翁让他主动要求外放那穷乡僻壤之地,是否太过冲动?” 先头说过,宋夫人有二子三女。长子留在身边、于京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炼丹之术上颇有见解,能言善辩,倒是很合陛下心意;次子于年初入仕,却在沈豫的吩咐下主动要求外放做一个偏远之地的小县令。 沈豫淡淡笑道:“那样的地方才锻炼人。” 锻炼人? 怕是吃人才对。 奚澜冷冷移开目光。比起裴明时,年老成精的沈豫要更虚伪一些,所以他两个都不喜欢。 屋内静了一瞬,沈豫拿了本书给阿烛,让她自己先看,不懂便问七娘,或是奚澜也行。然后打发他们去外头抱厦玩。 宋枝枝见奚澜冷着脸,心里发怵,借口更衣先回了房。 在沈豫这里,她连茶都不敢喝一口。 阿烛翻了翻小儿启蒙的书,觉得沈公小瞧她,抬头就见奚澜眉头紧锁、心不在焉。 阿烛试探道:“奚二郎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腆个脸问:“能不能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奚澜迟疑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险些脱口而出“你这个没良心的——” 奚澜憋着气,见她眼眸亮晶晶,忽然想到方才她看沈豫的美髯也是这个眼神,跃跃欲试。 奚澜故意道:“我在想,沈公的美髯光泽细腻,看着就很好摸。” 阿烛啪的一下合上书,“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可惜了,不给摸。 奚澜想到这个惯会哄骗人的老头,又想到他悉心栽培的好外孙女,心中满是恶意,不动声色地怂恿道:“沈公每日用过午食便会小憩一会儿,屋内无人,不若我们一起,去剪几根下来看看?” 阿烛一惊,摸摸就算了,还剪几根下来? 看不出来啊,奚二郎君竟然还喜欢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奚澜当然不敢。 兄长幼年便拜沈公为师,他跟着来了不下数次,知道沈豫把那蓄了多年的美髯看得比命还重,平日掉一根都心疼,更别说被人剪了。 他要是敢做,兄长便敢把他腿打断。 沈豫耳聪目明,饶是隔了好远,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幽幽一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你表兄的事老夫自有考量,不必担心。”沈豫一早就算过了,那小子命硬,谁死了他都没事儿,再适合不过去那样的地方。 他意已决,谁说话都没有用。 裴明时只好岔开话题,就着如今的形势提了几句,沈豫道:“你心里有成算,老夫也不多说了。” 奚照给两人沏茶,温声道:“老师、殿下,请。” 沈豫喝了口茶,起身去更衣。 裴明时淡淡道:“奚少煦,你不该留下的。” 沈豫如何看不出少年如波光粼粼的眸子中藏着的情意? 紫薇星已有,然还少左辅右弼。 奚照,便是其一。 “老师弟子不止殿下一人,难道照连服侍一二的机会都没有吗?殿下未免太霸道。”他摇头道。 裴明时微微皱眉,沉声道:“你明知我要说的是什么……” 奚照举了举茶,笑道:“殿下知道我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裴明时淡淡与他碰杯,在她身上看不出丝毫贵女的贤淑羞涩,温茶入喉,苦后回甘,她并不爱喝茶,但跟在外翁身边多年,也习以为常。 奚照以为她在担忧宋二郎的事情,那地方虽穷苦,可田地无数,若是安排得当,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甚至有着旁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师素来算无遗策,殿下若是还不放心,我与邻县县令书信一封,请他关照一二。” “你也说算无遗策,那自然不会有大事。”裴明时道,她只是怕舅母心中不痛快,好好两个儿子,一个如佞臣讨陛下欢心,一个又被送去千里之外,换做旁人,怕是早闹开了。 奚照看着她,忽而舒展眉目,轻轻一笑。 裴明时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奚照喟叹一声,道:“殿下,请您相信自己。” 若看不见希望,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年幼的明时公主尚能说出那样的话,到了如今,更应该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奚照相信她。 “相信什么?”奚澜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眼神求知若渴:鹦鹉学舌般跟着问: “相信什么?” 奚照:“……” 裴明时:“……” 有时候,弟弟妹妹什么的,确实很烦人。 一日结束,奚照兄弟二人被沈豫要求留下宿在客房,省得日后跑来跑去多些麻烦。 在外长兄如父,奚澜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话语权。 到了晚间入睡时分,奚照见奚澜迟迟不走,礼貌询问:“虽然我并不介意,但想必少池你应当不会再同小时候一般,因害怕鬼怪而不敢自己一人入睡……吧?” 奚澜打了半天的腹稿,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恨恨想,裴明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兄长一和她独处,对他就像是对比外人的弟弟,完全看不出半点良心! 奚照也很无奈。他知道弟弟一直以来不喜欢明时公主,但这次来了盛京之后,仿佛对明时公主意见更深,虽不明所以,但一个是未来效忠的人,一个是亲弟弟,奚照自然希望奚澜能对明时公主消除芥蒂,和平共处。 奚澜却认定兄长鬼迷心窍,不管他说再多,也只当放屁。 奚照没办法,只好把他赶出房间,让其自生自灭。 奚澜憋了股气,洗漱之后床榻睡觉,本来睡的好好的,但不知是不是今日见到阿烛的缘故,他又梦见了他。 “奚少池,你再说我阿……我们殿下的坏话,信不信我揍你。” 奚澜不信,冷笑连连,甚至大放厥词:“揍我?垫起脚来都没我高,还想揍我?” 紧跟一声惨叫。 然后……没有然后。 奚澜真被打了。 奚澜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捂住了左眼,那痛觉真真切切,好像不是做梦,更像是从前亲身经历。 吓得奚澜半夜爬起来,找了笔墨纸砚出来,挑灯苦思,终于在天亮前写出了揭穿裴明时真面目的三大计策。 他一边写,一边磨牙。 打他……她竟然打他! 她还说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说谎都不打草稿!骗子!! 阿烛要是能听见,一定理直气壮叉腰道:上辈子阿烛打的关这辈子的阿烛什么事? 翌日,奚澜才睡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隔壁兄长揪了起来,整个人就怨鬼似的,垮着个脸,周身黑气如有实质。 奚澜半夜起来火气大,这时候就是有只鸡从面前经过都能挨上两脚,更别说看见昨晚上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昨夜睡的很好,因为她回去就看见安成郡主在喝药……哈哈哈哈哈哈! 阿烛兴高采烈,冲奚澜他们挥手打招呼。 “奚大郎君、奚二郎君好!” 她竟然还好意思冲他笑。 奚澜心道,别以为这样他就会原谅她。 阿烛走近一看,忍不住噫了一声,对着奚澜眼下青黑唏嘘道:“奚二郎君,你昨晚上去偷鸡摸狗了吗?” 正好走过来的宋枝枝:“噗……”笑出了声,又赶紧捂着嘴,低头走到一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心中默念:没看见她、没看见她。 奚澜气得面色涨红,半刻都呆不下去了!他气冲冲地离开,没走多久,忍不住回头,四周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奚澜:“???” 兄长也就算了,那个罪魁祸首是怎么回事?她就心安理得进去了?都不追出来道歉的吗?! 道歉? 道什么歉? 阿烛早就将他抛之脑后啦。 奚澜自顾自生闷气,又自己消化好情绪,想到正事,深深吸气,好在他记得宋家的路,左弯右拐,找到了宋大郎君院里。 “咦,奚少池?稀客啊稀客。” 正准备出门的青年着一身青色道袍,看见奚澜,面露惊讶,习惯性地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当做见面礼。 “新炼制的,莫客气、收下收下。” 奚澜:“???”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别说他想撮合裴明时和宋大郎君,破坏裴明时名声,好让兄长死心…… 奚澜光是看着面前的人,就觉前途一片黑暗。 他若是裴明时,他也肯定选择兄长啊!! 第26章 羞辱 奚澜强忍内心的苦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灰溜溜回到兄长身边。 奚照正耐心教阿烛习字。 奚照这回进京,专门给老师带了一箱子的竹简。沈豫自然爱不释手,知道奚照征求过其父同意,便叫人去买了几刀纸,正好几个小辈闲着也是闲着,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叫来做苦力。 唯独阿烛,因为字不够好,被沈豫嫌弃下笔无力,软绵绵的,特意叫她先练好字再誊抄藏书。 奚澜进来时,刚好看见明时公主拿了一本字帖过来,让阿烛对着上头练。 两人一左一右,将阿烛包围,耐心指导的模样,活像一家三口。 奚澜:“……” “少池回来了。” 奚照抬头,见奚澜呆愣原地,颇为丢人的模样,以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案桌和笔墨纸砚,温和道:“去把那些给抄了。” 阿烛揉了揉手腕,小声哼哼:“好累啊。” 裴明时无奈摇头,“练字本就非一日之功。” 奚照对弟弟道:“先给阿烛倒杯水来。” 奚澜:“???” 这才写几个字,就开始喊累了?昨日梦里打人的劲儿呢? 去哪儿了!? 闻言,裴明时似笑非笑道:“怎好劳动奚二郎。” 奚照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少池是乐意的。” 我没有! 奚澜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水来,阿烛接过,对奚照甜甜道:“谢谢少煦哥哥。” 奚澜:“……?” 你看清楚,是谁给你倒的水。 你看清楚再说一遍!到底谢谢谁! 不对…… 奚澜忽然惊悚起来。 早上的时候,阿烛还是对奚照喊的“奚大郎君”。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少煦哥哥”? 他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不是小半年! 现实与梦境重叠,阿烛喊“少煦哥哥”喊的格外顺口,仿佛上辈子就已经喊过无数遍。 奚照见她眉眼弯弯如新月,讨喜又可爱,忍不住就想摸她脑袋。 裴明时道:“做什么?” 奚照只好收回手,神情自然道:“阿烛的头上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死的活的?弄下来了吗?”阿烛神情紧张,刚要抬头,就被裴明时摁住脑袋,道:“别听他的,你写你的。” “嗷……” 奚澜忍无可忍,甩着袖子又出去了。 奚照温声道:“不必管他。没一会儿自己又回来了。” 特意放慢脚步想听听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的奚二郎君:“……” 很好,他这次没个两个时辰绝不回来! 奚澜痛定思痛,决定不挑三拣四。宋大郎君虽和常人爱好不同,但好歹也是宋家嫡长子,身姿修长、品貌端庄,不开口说话时倒颇有沈老太爷遗世独立、世外高人的气质。 他去外头逛了一圈,投其所好给宋大郎君买了一些炼制丹药所用之物,看见老街生意最红火的糕点铺子,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排了两刻钟的长队,买了一份红豆糕。 他记得梦里,阿烛还挺喜欢吃这个的。 奚澜返回宋府,从下人那得知宋大郎君已经从宫里头回来,便直奔目标,还未踏进院子,就听见砰的一声,冒出浓浓一股焦味儿。 奚澜:“……” 什么东西炸了? 他脚步开始迟疑,总不能是宋大郎炼丹把自己给炸了吧? 房门打开,浓烟之中,走出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 “奚少、少池?你怎么又来了?”宋回惊讶道,咳了几声,正要叫人去采买朱砂等物,便眼睛极尖看见奚澜手里的东西,笑眯眯伸出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少池真是太贴心了。” “……” 奚澜心中顿生浓浓无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想放弃了。 不行。 若兄长坚持跟在裴明时身边,别说能不能过族老那一关,就是阿爹也不会同意。 九江奚氏的继承人,怎么能跟在一个女人身边? 怕不是疯了! 奚澜毫不犹豫将手里东西塞给宋回,严肃道:“这是裴……公主让我给你送来的。” 宋回诧异道:“公主?” 奚澜道:“自然。公主知道宋郎君专注炼丹之术,本想亲自去买这些东西,但身有要事,只好拜托于我。” 宋回指了指他手上提着的散发香味的红豆糕,问:“这也是公主让你送来的吗?正好我饿了——” 他伸出手,被奚澜一巴掌拍开。 “这个不是。” “?” 奚澜面无表情:“我自己吃。” 宋回讪讪道:“好罢……”准备回房沐浴更衣,再让下人弄些吃食过来。 “等等!” 奚澜叫住他,后者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 奚澜深深吸气,含蓄问道:“正所谓投之以桃、报还以李,公主这样关心宋郎君,宋郎君是不是也应该关心关心公主?” 在稀烂暗示的目光下,宋回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稍等一二、稍等一二,请容我先更衣。” 确实不能这副被炸了的鬼样子去见裴明时。 奚澜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孺子可教。 宋家好歹也是明时公主的外家,怎么就没人想着亲上加亲? 奚澜等了一会儿,宋回终于沐浴更衣结束,一身青袍缓缓走出。 奚澜不忘叮嘱道:“公主到底是女子,面子薄,宋郎君其他就别提了,把东西交给公主就好。一会儿我去请她出来。” 顺便让兄长好好看看,什么叫郎有情妾有意。 他就不信不死心。 等到了宋老太爷的院子,奚澜按耐住即将大功告成的激动心情,快步如飞上了台阶,正了正色,刚要开口,阿烛走出来,边打哈欠边瞅他。 “你回来啦?” 奚澜想起早上的事,冷哼一声,不理她。 阿烛拉着他袖子,闻到了一股香甜气息,忍着馋虫问:“奚二郎君,你在找什么呀?” 奚澜从里间走到外间,除了阿烛之外就是抄书抄的伏案午睡的宋枝枝,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裴明时呢? 兄长呢? 阿烛可怜巴巴地看着奚澜,“殿下和少煦哥哥出门儿了。” 奚澜怒道:“他们不教你练字,跑出去做什么!” 阿烛眉眼微垂,瞧着更可怜了。 “我不知道……” 奚澜将那包红豆糕扔她怀里,气得想把门框拆了,然宋回还在外头,他走出去,道:“公主有事先出去了,宋郎君等晚食之后再过来吧。” 一般那个时辰,兄长和裴明时都会陪沈老太爷下棋。 奚澜想,到时候裴明时和宋回孤男寡女站在院里,月下花前,兄长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见这一幕一定也咽不下这口气,以兄长的自尊,绝对会收拾东西安静离开。 宋回也好说话,“那我到时候再将东西给公主。” “什么东西?” 奚澜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阿烛揣着那包红豆糕跟在奚澜身后,因为个子娇小,宋回都没注意到她,此刻瞧着这小娘子走出来,估摸着近日府上的客人,猜测道:“可是安成郡主府的秦小娘子?” 阿烛点头,然后扯奚澜袖子,不知道什么养成的坏毛病,老爱扯人袖子! 不是扯的奚澜就是裴明时。 她直勾勾盯着宋回那宽大的袖子,“好香……” 比红豆糕的味道还要浓。 宋回眼睛一亮,掏出两个小瓷瓶,香气便是从此而来。 “好香!”阿烛揉了揉鼻子,“感觉脑子都被熏清醒了……” 宋回如见知音,惊喜道:“秦小娘子好眼力!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心丹,最适合整日事务繁忙、劳心劳神的人服用,我炼制三天三夜才出这么一炉子!” 说着塞给阿烛,高兴道:“吃完了再找我拿,别的不说,丹药管够!” 阿烛:“啊?” 她就想知道是什么,没想吃啊。 阿烛馋嘴贪吃是因为上辈子身体不好,这不能吃那不能碰,如今身体康健,对所有事物都充满新鲜,就总想把没吃过的东西都尝一遍,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宋回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收下,语气越发好了,“莫客气、莫客气,区区清心丹,值不了几个钱。” 阿烛:“好吧……谢谢您。” 奚澜整个人都麻了。 他甚至不想提醒宋回,那不是你准备给裴明时的东西吗?! 如果奚澜没看错的话,宋回是准备将早上没送出去的丹药拿给明时公主。 这也就算了。 你半路送给别人是怎么回事?! 宋回摆摆手,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无妨,回头再拿两瓶给公主就是了。” 说罢继续回去炸炉子……啊不是,炼丹。 奚澜冷冷盯着阿烛怀里的丹药,跟看杀父仇人一般。 “别吃。” 阿烛很乖地点头,亦步亦趋跟着奚澜,问:“奚二郎君,你刚才去哪儿啦?这个糕点是给我的吗?我可以跟七娘一起吃吗?” 奚澜心情不好,别过脸去,呛她:“你问这么多,是不是喜欢我?” 尽管阿烛三句话里只有一句关于奚澜,但这并不影响他抓住机会。 阿烛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牢,终于可以以牙还牙! 谁料她想也不想,嘻嘻笑道:“对呀对呀,我不是早说了嘛,我对奚二郎君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奚澜这下没话了,白玉似的耳垂迅速发红,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闷声不响进屋抄书去了。 阿烛还想偷懒一会儿,轻轻叫醒宋枝枝,她午食没用多少,闻见味儿,肚子就叫了。 “阿烛?”宋枝枝睡眼惺忪,靠在阿烛身上,“你去哪儿了?身上好香啊。” 阿烛给她喂了一块红豆糕,自己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奚二郎君给的,你快吃,不然等殿下他们回来,又要开始抄书了。” 宋老太爷见不得她们闲着。 说这是荒废年岁。 阿烛填了个半饱,就开始想打瞌睡,忍不住拿出宋回给的丹药,闻了闻。 确实神清气爽。 宋枝枝看出这小瓶子出自宋回之手,犹豫了一下,委婉道:“大兄对炼丹之术颇有兴趣,但到底不曾拜师学艺……” “不曾拜师学艺还能炼出丹药?”阿烛却误会了宋枝枝的意思,震惊喃喃道,“真人不露相,宋郎君竟然这么厉害。” 宋枝枝想说不是的,却又无从解释,总觉得揭兄长的短不大好,于是就闭了嘴,又喝了盏茶,继续抄书。 另一边,奚澜还没死心。 等裴明时和奚照回来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之间的动作神态,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好作罢。 “大兄。”奚澜趁裴明时不在,问道,“你们方才去哪儿了?” “怎么了?” 奚澜开始挑事,压低声音道:“方才你们不在的时候,宋郎君拿了些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来看明时公主,他们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奚照看他一眼,不动声色道:“表兄妹之间,感情甚笃也是常有的事。” 奚澜憋出一句话:“但我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并不一般。” 奚照问道:“怎么不一般?” 奚澜道:“你等用了晚食之后就知道了。” “好罢。” 结果等到天黑了,等到阿烛回郡主府了,等到晚食都结束了,宋回仍是迟迟未来,奚澜看着已经对弈许久的两人,想去找根绳子把宋回拖过来。 别又是炉子炸了吧! 等啊等,一直到裴明时宿在宋家,大家都沐浴更衣、熄灯休息,还是没见宋回半个人影。 奚照挑了挑眉,对坐在窗牖边满是郁卒的弟弟道:“你想让我看什么?” 奚澜有气无力:“……没什么。” 算了,回屋睡吧。 睡醒了才有力气找宋回算账。 第二天天一亮,奚澜就冲到了宋回的院子,将人从床榻上拖起来狠狠捶了一顿! 跟个苦守寒窑等候十八载的弃妇似的质问:“你昨儿晚食之后为什么没来?你去哪儿了?!” 宋回被他揪着衣领晃得头晕眼花,道:“昨天下午炼辟谷丹出了些意外,不小心被炸晕了过去……” 奚澜:“……?” 这都什么人啊!! 在他狠狠威胁之下,宋回再三保证一会儿一定不忘给明时公主回礼。 奚澜这才放过他。 这回应该能成了。 奚澜心生期待。 第27章 明时 安排好一切,奚澜去找兄长。 沈老太爷还没起,奚照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坐在堂屋自己和自己对弈。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都说客随主便,老师虽宽厚,但我们也不能放肆。少池?” 奚澜仔细想了一下,他在宋家,除宋大郎君那边去的勤快了点,其他也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于是奚澜很肯定道:“我没有放肆。” 奚照执子思考半天:“真的没有?” 一向冷漠待人的奚二郎君在长兄面前不免有些心虚,兄长一直都在宋老太爷的院里待着,应当不会知道他做的事情…… 难道是裴明时说了什么?兄长才来敲打他。 奚澜臭着脸,非常坚决:“没有!大兄不信便罢!” 院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奚照眼中流露些许笑意,不紧不慢将棋子拾起,放回原位。 是明时公主的脚步声。 奚澜一颗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往外望去,就听见一声急促的“公主”,宋回匆匆忙忙赶到,一边累的弯下腰,一边儿不停喘着气儿。 奚澜:“……” 这是被五石散食废了身体,还是丹药磕多了导致的? 如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啧。 奚澜的嫌弃流露于表面,不忘招呼兄长看好戏:“大兄,我就说明时公主和宋大郎关系亲厚,不同于常人。你看——” 奚照站起身,与弟弟并立一起,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将院中场景一应收入眼帘。 青年一身青色道袍,长身玉立,霜白似得面容泛着微微薄红,不知与明时公主说了什么,后者舒展眉眼,精致大气的侧颜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其中夹杂一丝无奈。 奚澜不动声色地观察兄长神情,见他心平气和,不免有些气馁。 这还不生气? 见明时公主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宋回擦拭额前密汗,奚澜立刻道:“大兄,明时公主对宋郎君真是体贴。” 奚照淡淡地“嗯”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奚澜试探道:“大兄,你见过明时公主对谁这么体贴过吗?” 奚照看他一眼,没说话。 宋回擦了汗,从袖子里掏出几瓶丹药,笑容满面地递给明时公主。 奚澜见状道:“宋郎君手里的是清心丹吧?好像是专门为明时公主炼制的,可见有多关心。” 奚照淡淡道:“这便算是关心了吗?” 奚澜反驳道:“怎么不算?心意可贵难得,明时公主不就很喜欢吗?” 郎才女貌,俱是笑意盈盈,明时公主强势高贵,宋大郎君和气温顺,不管怎么看都是很登对的场景。 奚澜暗暗松了口气,不敢去看兄长脸色,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宋回一句。 朽木可雕,孺子可教。 正当裴明时要接过来的时候,阿烛忽然冲了进来,就跟后头有狼在追似的,嘴里念叨着迟到了迟到了…… 因为跑得太急,没看清人,直接一头撞在宋大郎君后背。 险些摔坐在地! 裴明时眼疾手快,将人拉了起来。 “跑这么快做什么?” 奚澜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来的这么巧! 宋回见是阿烛,面露惊喜,道:“秦小娘子,昨日的清心丹……” “你还说!” 阿烛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头愤怒的小牛,就差给宋回肚子来那么一下! 她语气异常悲愤,甚至开始眼冒泪花:“你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泻药吗!我吃了一颗,从昨晚上到今天,肠子都快拉出来了!” 震惊大过担忧,奚澜脱口而出道:“我都让她别吃!怎么又吃了!” 奚照默默看他。 奚澜反应过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往边上走了走,远离兄长。 兄长一般不打人,但现在,可能不是一般的时候。 阿烛还在悲愤交加的控诉:“我昨夜一个人在房里练字,困得不行,就闻着宋郎君送的丹药,想清心提神,结果不小心吃了进去……然后我肚子疼了好久!一直不停如厕……呜。” 她跟个孩子似的在裴明时的怀里哭,哭了两声,回头,警惕地盯着宋回,跟裴明时道:“他的东西有毒!不能吃!” 宋回不知是气还是急,面色涨红,为自己辩解:“那可能是残次品……” 阿烛更生气了:“你竟然拿残次品给我!” “我那是、那是拿错了!”宋回大声辩驳。 阿烛比他更大声:“骗人!” 一抬头就看见奚澜站在门口,眼神略微闪躲,她没发现,拉了证人与宋回对峙。 “你昨日还说是给公主的,奚二郎君也听见了!是不是?” 奚澜被她抓着手,僵硬得一动不动,在阿烛的催促下才慢慢点了下头。 “嗯。” 阿烛愤怒得能当场喷火:“你给公主拿的东西,你都不仔细检查过!!” 奚澜盯着阿烛,后知后觉发现…… 她是因为差点被裴明时吃了,所以才这么生气?? 裴明时看了眼被阿烛喷的狗血淋头而不敢再说话的宋回,轻声问道:“你现在肚子还疼不疼了?” 阿烛摇头,“不疼了……”语气闷闷的,跟蔫了的菜叶子一模一样。 奚澜心里冷笑,疼死活该,谁让有些人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又吃了。 裴明时牵起阿烛的手,还是不放心,“外翁还没起,还是先请个郎中看看吧。” 宋回小声道:“我院里有,我让他过来。” 阿烛:“……” 奚澜:“……” 就连裴明时也罕见沉默一下,劝了一句:“表兄……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莫要乱吃东西。” 宋回倔强地不肯承认是自己炼制的丹药的问题,但也不敢继续留着了,揣着他那几瓶没送出去的丹药,赶紧跑了。 阿烛无意识地松开奚澜的手,仰着脑袋跟裴明时哭唧唧告状:“我昨日见宋郎君那样自信,如胸有成竹,我还以为他是天赋异禀,炼丹奇才,没想到会是这样……” 还没走远的宋回听到这话大受打击!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奚澜冷冷道:“让你别吃。” 阿烛道:“我是不小心的!” 谁知道它那么滑,就溜进嘴里了。 “好啦,不要生气了。”裴明时刮了刮她的脸蛋,先带她去宋回那让郎中把脉一二,省得在这吵到宋老太爷。老人家觉浅,兴许这会儿已经被他们吵醒,只是躲在里头不肯出来,怕是憋着坏呢。 奚澜默不作声地回到屋里。 奚照仿佛没看出弟弟的郁卒,轻飘飘来了一句,“宋郎君的喜欢,可真让人害怕啊。” 意有所指。 奚澜想到宋回那凡是出门必定随身携带的丹药,真想给他一下让他脑袋开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还能干什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有阿烛!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裴明时和宋回聊的最和谐的时候横插一脚! 不仅功亏一篑,还害他在兄长面前丢脸……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兄长要是能误会裴明时喜欢宋回,奚澜就把头换个位置!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宋回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总有不烂的泥。 奚澜不信不能动摇兄长的心。 * 整整五日,阿烛他们终于把整整一箱竹简都誊抄完。恰逢休沐,宋老太爷也放了他们一日假。裴明时原想带阿烛去学骑射,但临时有事,又急匆匆出了城。 奚照默不作声扔下弟弟,与之一同前往。 等奚澜知道,他们已经在十几里外,快马加鞭也不一定能赶上。 奚澜:“……” 他这几日又做了梦。 梦见兄长因为裴明时而被阿耶责罚,被罚跪在祠堂。 奚澜越发焦虑不安,他认为倘若兄长再这样继续下去,这便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阿耶自小习武,力大无穷,几鞭子几乎能将人抽死。 奚澜从小便不与阿耶亲近,于他而言,兄长要比阿耶重要的多。 他深知羽翼未丰,即便是兄弟二人也无法和阿耶、乃至整个家族抗争,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们对着干? 他不会让兄长受一点伤害。 更何况,九江奚氏本就是兄长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奚澜这几日都在物色新的人选,甚至主动接近裴明时欣赏的几位庶民出身的郎君。 但每每刚有动作,就被阿烛误打误撞破坏。 气得奚澜好几日吃不下饭! “奚二郎君!” 想什么什么就来了。 阿烛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笑容腼腆,询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奚澜快速道:“不可以!” “当然可以啦。”阿烛欢呼一声,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走进来。 奚澜赶紧将还未写完的“如何让兄长清醒远离裴明时计划”收了起来,正襟危坐,不冷不热道:“你来做什么?” 他现在已经完全肯定阿烛胳膊肘只朝向裴明时,与他兄长一般,简直不可理喻! 阿烛跪坐对面,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还有一小碟菜。 她道:“你不是胃口不好吗?我问了少煦哥哥,他说你可能是吃腻了宋家的饭菜。正好我今日过来,路上顺带给你买了点面条。你快趁热吃吧。” 奚澜愣怔的表情被冒着热气的白雾所模糊。 心中思绪万千,说是百感交集也不为过。 她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人了…… 正想着,就听见阿烛满是心疼道:“你快吃呀,这面好金贵的,一碗要五贯钱呢!” 奚澜:“……” 哦。 奚澜吃了第一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抬头,就见阿烛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奚澜心中警铃大作。 “奚二郎君,你是不是喜欢公主啊?” 一句话差点把奚澜呛死! 他咳得惊天动地,满脸通红,就连脖子处都蔓延过去,看着有些骇人。 奚澜表情惊恐,仿佛阿烛是个什么怪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喜欢裴明时? 他是疯了吗! 裴明时有哪里值得人喜欢的? 阿烛疑惑道:“你不喜欢公主?那你为什么……老是让人给公主送东西?”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好意思送,所以让人转交? “胡说八道!” 提起这个,奚澜就来气! 她还好意思说!他有哪次是成功过的吗?还不都是她每次凑得这么巧! 他让庶民出身的郎君送诗文,跟她有什么关系?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感叹从未见过如此矫揉造作的诗句,把人气得当场甩袖离去,还小声哔哔大丈夫气量这么小。 他撺掇宋家庶出的小郎君鼓起勇气请教明时公主骑射,关她什么事啊?跟个跟狗皮膏药一样不肯放裴明时走,别以为他没听见她跟裴明时说那小郎君细胳膊细腿,要是因为拉弓受伤赖上公主就不好了!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她和他是有仇吗? 屡屡破坏就算了,如今还误会他喜欢裴明时? 真是——奇耻大辱!! 阿烛支着下巴思考,“啊,你不喜欢公主,难不成你喜欢的是——” 那其中一个郎君? 奚澜莫名读懂了阿烛眼中的兴奋,登时恼怒不已,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不是说对我一见钟情?还乐意看见我喜欢别人?” 阿烛义正严辞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是我的事情,又没有硬逼你喜欢我,我可不是如意县主那样的土匪!更何况,爱一个人就要成全对方!所以……” 她腆着个脸问:“奚二郎君,你喜欢的是宋大郎君,还是宋小郎君?还是那个写情诗的李郎君?” 奚澜:“……”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阿烛眼见不对,转身就跑,被狠狠拖了回去,整个人跌坐在奚澜怀里。 阿烛叫道:“男女授受不亲……” 奚澜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砸我腿上了!” 阿烛连忙起身,并颇有诚意地对那条腿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事吧?” 奚澜挤出两个字:“……赔钱。” 阿烛大惊失色,她现在不是什么小公主了,身无分文穷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只能打商量道:“真情无价,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奚二郎君,能不能便宜点啊?” 奚澜阴恻恻道:“真爱无价,双倍赔偿!” 阿烛想了想,认真道:“忽然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了。” 奚澜:“……” 黑化中。 确定了奚澜真的不喜欢明时公主,阿烛就放心了。 不然,硬要她在少煦哥哥和奚澜之中选,她肯定选少煦哥哥。 奚澜这样的,公主不会喜欢的。 第28章 孺慕 雨后初霁。 裴明时要回宫去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跟个小尾巴似的阿烛,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你要跟我去宫里?” 阿烛听出了揶揄之意,忍不住红了红脸,但眼眸明亮有神,丝毫不掩饰亲近。 “我想送送公主。”又问,“行吗?” “行啊。”裴明时笑了一下,示意她走到身边。 阿烛下意识抱住裴明时招手的手臂,又习以为常地蹭了蹭,欢喜地眯起眼,就跟小奶猫撒娇似的。 服侍明时公主的人纷纷睁大眼睛:“……” 裴明时诧异了一下,又打心底里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奇怪之余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裴明时什么也没说,揉了揉她耳廓。 阿烛撒娇够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 阿烛仰头对上裴明时的目光,松开手,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公主,伴读要跟着你去宫里吗?” 裴明时问:“你想去吗?” 阿烛摇了摇头。 七娘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说她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但对于宋夫人她们而言,她们还是希望宋枝枝可以再开朗大胆一些。 阿烛希望和宋枝枝一起做公主的伴读,但她不想看见宋枝枝为此而痛苦。 裴明时笑了笑,道:“就在宋家,不去宫里。” 那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人人都要争着抢着进去。 “去和七娘说一声吧。”裴明时摸了摸阿烛的脑袋,“倘若她实在不愿,我亦不会勉强。” 阿烛用力点头,笑得傻兮兮。 “谢谢公主。” 说到谢谢,裴明时沉吟道:“阿烛,安成郡主到底是自幼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不同于旁人,就算是为了宗室颜面,陛下也不会因为这种家事而处置她。” 阿烛明白,她早就发现了这个朝代的弊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如意县主下毒害人的事情,更是将后者诠释得淋漓尽致。 高门权贵,寒门庶民,有着严格而冷血的阶级划分。 裴明时缓缓道:“宗室身份或许不能保护安成郡主一辈子,但她如今的夫家,并州薛氏。祖上皇商发家,为太祖出银子出力,更与不少士族交好,这些年在高门权贵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安成郡主的夫婿,薛氏次子,真要论起来,他与安成郡主还是表兄妹的关系。” “你在郡主府这些日子,是不是都未曾见过薛二郎一面?” 阿烛点了点头,应该说,她连安成郡主二嫁哪个人家她都不知道。 裴明时扯出一抹微笑,道:“不少士族都受过薛氏恩惠,薛二郎虽非宗子继承家业,也没有幼子能言巧辩,却在读书人之中颇有名望。因此,安成郡主只要不是犯下滔天大罪,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如意县主呢?” “她自然不会落得什么好。”裴明时那狭长的丹凤眼中隐隐浮现冷光,道,“安成郡主向来长袖善舞,和各家士族夫人都有打交道。她自认贤内助,样样都要拔尖,就连女儿都要培养得堪比公主,妄图与九江奚氏结亲。” “只可惜,出了这档子事,九江奚氏不与她反目成仇,已是看在薛氏的面子上。更不要妄想结亲。” 裴明时嘴上说着可惜,但话里话外却嘲讽意味十足。 安成郡主为了自己和女儿的名声费尽心机、苦苦经营多年,谁料一朝土崩瓦解。也不知她此时此刻,可会怨怪如意县主害她心血毁之一旦。 她们母女俩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如意县主想要再嫁一个好人家就难了。 阿烛抿了抿嘴,道:“我不会放过她的。” 是放过,而非原谅。 阿烛要的,不仅仅是如意县主名声尽毁。 一命抵一命。 她要安成郡主母女俩,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万人唾弃,拿命来抵。 以此偿还秦烛的无辜枉死。 说完,阿烛看向裴明时。 尽管她在裴明时面前格外坦诚,但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阿烛知道自己真正的秉性并非旁人所认为的纯善无辜,她也从不在意除亲人之外任何人对她的看法。 她只是怕裴明时对她失望。 “你当然不能放过她。” 裴明时面色不变,冷冷道:“她几次三番害你,就是一命偿一命,也不够抵消的。” 阿烛呆呆地看着她。 已经快要走到宋家大门口。 裴明时放缓语气,道:“阿烛,你安心住在宋家,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 阿烛终于回神,目光坚定,道:“我想自己来。” 她这么努力来到裴明时的身边,不是为了依附她的。 她可以靠在裴明时的身边好好喘口气,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永远不会把一切都指望在裴明时头上。 她已经很累了。 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阿烛将裴明时送上马车,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回走。 她时而皱眉苦思该如何对付安成郡主,时而摸脸傻笑感叹明时公主真好,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有人一直看着她。 就在阿烛脑海中掠过并州薛氏四个字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奚澜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阿烛皱眉,摆着副臭脸给谁看呢! 冷哼一声,也不看他,扭头就要走。 奚澜快步上前握住她手臂,隐忍着怒气,道:“你跑什么,心虚了是吧?” 阿烛火气也上来了,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我心虚什么?你说!” 奚澜每每想起她望着裴明时的那个孺慕眼神,便心如火煎。 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先遇见的阿烛,而不是如梦境发生那般,为什么她还是会不由自主亲近裴明时? 先来后到,至少他做的比裴明时多。 她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奚澜满腹怨气,然而到了嘴边,也只能说一句:“你骗我!你说的那些计策根本没有用,压根就不是真心想要帮我!” 阿烛听出了语气之中那不易察觉的委屈,心想,还有脸委屈? 她冷笑一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奚澜:“???” 他可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第29章 不平 阿烛怕人看见,将他拖到墙角,踩着一块砖,勉强和奚澜平视,气势汹汹道:“你说,你那个被贵女迷得七荤八素、连家也不回的同窗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打一顿,脑子打清醒了就好了。” 奚澜瞬间安静如鸡:“......” 阿烛:“说啊!你不敢说,是不是故意编瞎话骗我的?我们到底谁骗谁,你想好了再说!” 奚澜一面分神注意着她脚下,一面避开目光,心虚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喊打喊杀。” 阿烛是会打人的。 这一点奚澜非常确定。 阿烛想到围场那日奚澜和裴明时说话的语气,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竟然对裴明时那样说话! 他怎么敢的? 阿烛磨了磨牙,非常生气道:“你这个大骗子!” 奚澜也恼了,“我骗你什么了?” 除了在梦里,阿烛从来没有这样生气骂他。 这是第一次。 因为裴明时。 阿烛胸口不断起伏,道:“你不承认,那我就去把你同窗找出来——” “除了同窗是我兄长以外,我没有再骗过你!”奚澜打断道,神情因为怒气而紧绷,怕吵不过阿烛,他别过脸去,不看她。 阿烛控制不住,大声道:“你说公主坏话!” 奚澜忽然回头,狠狠瞪向她。 她才不是因为他欺瞒在先而生气! 她只会为裴明时抱不平! 阿烛也凶狠地看他,比谁眼睛大是吗?谁怕谁啊! 不好...... 瞪得太认真,眼睛疼。 阿烛揉了揉眼睛,看上去就跟哭了一样,一字一句道:“你说公主坏话,我不要和你好了。” 说完一把推开尚在愣怔之中的奚澜,头也不回。 阿烛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想。 骗子! 还说什么他同窗被贵女迷了心窍,那贵女配不上之类的话。 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裴明时,奚澜他兄长想倒贴,裴明时还不要呢! 阿烛停下脚步,又想回去把奚澜骂一顿。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某人远远跟在后头,好好一张俊脸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垮了下来。 阿烛莫名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委屈。 他大概也没想到阿烛会忽然转身,下意识地停住,发现她没有哭,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没跟你。”奚澜语气冷淡。 这是真的。 因为他俩去的都是宋老太爷的院子。 不同的是,阿烛是去找宋夫人,奚澜是回去继续锄地。 阿烛哼了一声,说到做到,她才不会再和奚澜说话。 宋夫人看见阿烛,还纳闷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是我缠着公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宋夫人闻言笑道:“明时虽只比你们年长两岁,但自幼老成,难得见她跟人聊得来。这是好事。” 阿烛道:“公主很好。” 奚澜呵呵一笑。 宋夫人只看见一个身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不远处的苗圃中喊了一声。 奚澜走过去。 宋老太爷唉声叹气道:“这才干了多少,就跑出去。跑出去也就罢了,回来还臭着个脸。” 奚澜又想把锄头砸这老头脚上了。 这是八辈子没说过话了吗?还念念念个没完了。 奚照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一副受了气还不敢言的模样,怕是和那位秦娘子脱不了干系。 奚照笑道:“少池尚年轻,老师见谅。” 宋老太爷笑道:“你也说说他,这又不是我给他气受,怎么还冲我撒脾气呢。” 奚照看过去,奚澜立刻道:“没人给我气受!” 宋老太爷眯眼一笑,还死鸭子嘴硬呢。 不过一物降一物。 奚家二郎这性子,确实需要个人来磨一磨。 否则日后容易戾气过重。 寡亲寡友。 哦,还会娶不上媳妇儿,孤独终老。 宋老太爷摇头惋惜。 奚澜:“......” 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隔日。 时辰尚早,宋老太爷还未起。 宋枝枝立在廊下,悄悄打了个哈欠,好在无人发现。她看了一眼阿烛,见她愁眉苦脸,悄声问:“怎么了?” 阿烛低声道:“七娘,我们只是伴读,不用被考校学问吧?” 宋枝枝:“……?” 阿烛也是忽然想起来,她一心想着要成为明时公主的伴读,完全忘了做伴读最起码的东西。这会儿冷风一吹,脑子都清醒了。 阿烛记得自己上辈子死的挺早的,阿娘从不让她做费心神的事儿,以至于阿烛没怎么读过书…… 啊! 她不会被宋老太爷赶出去罢? “没事的。”宋枝枝小声安慰道,“翁翁不会计较这个。” 阿烛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没人会要求她学富五车、出口成章。 至少宋枝枝觉得,宋老太爷更看重性情人品。 正说着,有人往这边走来。 两人齐齐闭嘴,垂下眉眼,做老实状。 大抵是草木茂盛,挡住了阿烛她们,奚澜不曾注意廊下有人,也完全没想到阿烛和宋枝枝会这么早就根木桩似的立在廊下。 他语气略冲道:“大兄,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阿娘遗物也拿回来了,我们还待在盛京做什么?” 阿烛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就见奚澜紧紧拽着面前人的手臂,死活不让他再往里走,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 奚照无奈道:“就算要走,也要与老师当面告辞。” 声音温润,如清风拂过山泉,又似日照下的粼粼溪水,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叫人不自觉心旷神怡。 只是被奚澜挡住了脸。 奚澜其实已经不大相信兄长,主要是他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也不见奚照有丝毫动摇,难道还会因为他死缠烂打就松口? 但他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期望,迟疑道:“告辞完,我们就走?” 奚照坦然点头。 于是松了手,奚澜皱着眉头,跟在兄长身后,仍旧脸色郁郁。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台阶,这才发现边上站着两个人。 奚澜险些吓了一跳! 双双对视,相对无话,莫名尴尬。 “……” 阿烛别过脸,装没看见。 她可是很记仇的!! 奚澜面色铁青:“……” 心道,她在这怎么不早点出声! 她不会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阿烛偷偷看了一眼奚澜身边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色如玉,貌若天仙。 这并不是时下追捧的阴柔之美,但在阿烛心里,几乎无人能及! 她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话。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像是别人称赞奚照的。 但具体是谁,阿烛不记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奚照不过第一回见,怎么可能认识? 奚照莞尔一笑,用眼神询问弟弟:“这就是你说的,秦小娘子?” 奚澜臭着脸不说话。 除了她还有谁。 胆子这么大,还直勾勾盯着别人看,他兄长有那么好看吗? 奚澜憋不住,问:“你在这做什么?” 阿烛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我等公主啊。” 这不是伴读该做的事儿吗? 奚澜听见公主两个字就黑了脸。 梦里如此、现实更是如此!他实在想不明白,裴明时究竟哪里吸引人,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见裴明时,阿烛就会屁颠屁颠跟在她身边! 第30章 相信 “都站在外头做什么?” 高挑的身影远远而来。 裴明时今日穿得格外引人注目,绛色曲领襦,外面是绣了金线凤尾的素白色直领大襟襦,相叠间中和了张扬气场,明艳而不可方物,高贵地让人不敢直视。 奚澜第一时间去看阿烛。 果不其然! 她微微张着嘴,一眨不眨呆愣地看着裴明时。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奚澜又去看兄长,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阿烛做对比,兄长眼中的惊艳反倒让奚澜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兄长没有像她那样不争气。 宋枝枝拉了拉阿烛的手,小声提醒道:“阿烛。” 阿烛回过神,脸颊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泛红,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但眼眸明亮仿佛有光,仍旧没舍得从裴明时脸上挪开目光。 公主真好看!她美滋滋地想。 明时公主到来,在场四人皆行稽首之礼。 她眉眼未动,似乎笑了一下。 “在这里就不必拘泥礼节了。” 又问宋老太爷院里的下人,“外翁还未起吗?” 正说着,便开了门,跟在宋老太爷身边的小童脆生生道:“老先生请几位进去。” 裴明时第一个进去,后头紧跟阿烛和宋枝枝,奚照兄弟二人走在最后,奚澜不放心,拽着兄长的衣袖,再三确认:“大兄不能骗我,告辞完就走。” 再不指不定等会儿就被宋老太爷抓着锄地拔草。 这种日子奚澜是一刻也不想再过了! 奚照眨了眨眼,面不红心不跳,道:“自然。” 奚澜松了口气。他被昨晚上的梦弄得心有余悸,梦中的阿烛比现在高一点儿,趴在案桌睡觉,兄长与裴明时坐在一旁饮茶。 大抵是顾及睡着的阿烛,两人偶尔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裴明时让兄长想好再做决定,她不要头脑一热、满腔热血的意气少年,她身边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寒门出身尚且要犹豫一二,可奚照不同,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当作继承人培养。 就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兄长就是个傻子,眼都不眨点头道:“我相信殿下。” 你相信她什么啊!! 奚澜气得要把地板踩烂,就看见裴明时那个女人一边戳阿烛睡的红扑扑的脸蛋,一边和奚照商量事情。 但不管裴明时说什么,奚照都是一个字 ——“好”。 好什么好! 阿烛还在生奚澜的气,但又忍不住去看他。就发现他没个好脸色不说,也不爱说话,还老是用看牙婆的眼神看明时公主,就跟发病了一样。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她忙抬起头来,见坐在案桌之后的老者笑吟吟看着自己。 “我知道奚二郎生的俊,但小娘子也不要老盯着他看。” 一句话羞红两个人,宋豫尤不满足,又补充了一句,“老夫年轻的时候,比他可要好看多了。” 自从皇后去世,宋公便辞官隐居,闭门不出。阿烛原以为他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老头,没想到……还挺可爱? 阿烛强撑着,假装没脸红,嘿嘿一笑道:“口说无凭,您先将美髯去了,让我见见庐山真面目。” 宋豫发若银丝,蓄着美髯,一身广袖长袍,如仙鹤欲飞、气质超凡脱俗。 和昨天说阿烛“坏话”、使唤奚澜锄地的仿佛是两个人。 “那可不成。”宋豫失笑,隔空点了点阿烛,道,“促狭小儿,休打老夫须髯的主意。” 阿烛见他不生气,大着胆子道:“可以摸一下吗?” 她第一次见这么长的美髯,眼睛都控制不住放光、黏在上头。 宋豫假装没听见,将煮好的茶推至奚照面前,对红着脸强装镇定的奚澜道:“少煦还要留在这一段时日,奚二郎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就一同留下,再多住些日子。” “???” 奚澜原本还在为阿烛偷看他而方寸大乱,听到这,瞬间警惕起来,看向兄长,眼神示意他快提告辞的事。 奚照假装没看见,微微一笑,举茶道:“少池自然要与我一起,日日来占老师的便宜。” 奚澜:“……” 震惊气愤之中,夹杂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挫败。 以至于他平静而诡异地接受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他就知道兄长胳膊肘往外拐! 算了、算了。 奚澜只能安慰自己,总有其他办法的,他一定能拆散兄长和裴明时,让兄长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宋豫对阿烛和宋枝枝道:“以后每日辰时来老夫院里习字背书,等殿下到了,老夫再一同授课。” 又指了指奚照兄弟二人,使唤起学生来毫不手软,笑道:“若有不懂,尽管请教奚氏的两位郎君。” 奚照颔首微笑。 奚澜面无表情。 从进来到现在只自顾自品茶的裴明时见宋豫说的差不多,便提起正事:“表兄不过弱冠之年,外翁让他主动要求外放那穷乡僻壤之地,是否太过冲动?” 先头说过,宋夫人有二子三女。长子留在身边、于京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炼丹之术上颇有见解,能言善辩,倒是很合陛下心意;次子于年初入仕,却在宋豫的吩咐下主动要求外放做一个偏远之地的小县令。 宋豫淡淡笑道:“那样的地方才锻炼人。” 锻炼人? 怕是吃人才对。 奚澜冷冷移开目光。比起裴明时,年老成精的宋豫要更虚伪一些,所以他两个都不喜欢。 屋内静了一瞬,宋豫拿了本书给阿烛,让她自己先看,不懂便问七娘,或是奚澜也行。然后打发他们去外头抱厦玩。 宋枝枝见奚澜冷着脸,心里发怵,又觉得阿烛与他有话说,便借口更衣先回了房。 在宋豫这里,她连茶都不敢喝一口。 阿烛低头认真地摊开竹简,发现是小儿启蒙的内容,气得磨牙。 这瞧不起谁呢! 奚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像是实在忍受不了这气氛,好半天冷冷道:“我骗你是不对,但你也没有真心实意帮我。” 阿烛抬头,所以呢? 奚澜挺直腰杆,正色道:“我们扯平了。” 阿烛不干了,“我怎么就没有真心实意帮你?” 她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也不至于知道他口中的贵女是裴明时之后那么生气。 “明明是你自己笨死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奚澜被她语气中的鄙夷激怒,道:“办法是你教的,难道你还能做的比我好?” 顿了顿,忍不住试探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阿烛一脸诧异,想什么呢?她看着就那么容易套话吗? 奚澜佯装若无其事,“我随口问问。” 阿烛本想说你死了那条心吧,转念一想,不能这么便宜他,故意道:“沈公的美髯光泽细腻,看着就很好摸。” 奚澜不明所以,见她眼眸亮晶晶,忽然想到方才她看沈豫的美髯也是这个眼神,跃跃欲试。 他心想,一个老头而已,哪有那么好看? 但阿烛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和他说话,奚澜附和道:“确实不错。” 阿烛惋惜道:“可惜了,不给摸。” 奚澜想到这个惯会哄骗人的老头,又想到他悉心栽培的好外孙女,心中满是恶意,不动声色地怂恿道:“沈公每日用过午食便会小憩一会儿,屋内无人,不若我们一起,去剪几根下来看看?” 阿烛哼了一声,道:“你去。若是成功了,我就帮你继续想法子。”才怪! 阿烛希望宋豫把奚澜吊起来打一顿! 奚澜:“......” 他不敢。 兄长幼年便拜宋公为师,他跟着来了不下数次,知道宋豫把那蓄了多年的美髯看得比命还重,平日掉一根都心疼,更别说被人剪了。 他要是敢做,兄长便敢把他腿打断。 宋豫耳聪目明,饶是隔了好远,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幽幽一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你表兄的事老夫自有考量,不必担心。”宋豫一早就算过了,那小子命硬,谁死了他都没事儿,再适合不过去那样的地方。 他意已决,谁说话都没有用。 裴明时只好岔开话题,就着如今的形势提了几句,宋豫道:“你心里有成算,老夫也不多说了。” 奚照给两人沏茶,温声道:“老师、殿下,请。” 宋豫喝了口茶,道:“并州薛氏的二郎要回来了。你且瞧着,他非池中物,心思重着呢。” 留下这么一句话,宋豫起身去更衣,特意留下独处机会。 裴明时淡淡道:“奚少煦,你不该留下的。” 宋豫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少年如波光粼粼的眸子中藏着的情意? 紫薇星已有,然还少左辅右弼。 奚照,便是其一。 “老师弟子不止殿下一人,难道照连服侍一二的机会都没有吗?殿下未免太霸道。”他摇头道。 裴明时微微皱眉,沉声道:“你明知我要说的是什么……” 奚照举茶一笑,道:“殿下知道我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裴明时静了片刻,方才与他碰杯,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贵女的贤淑羞涩。 温茶入喉,苦后回甘,她并不爱喝茶,但跟在外翁身边多年,也习以为常。 奚照以为她在担忧宋二郎的事情,那地方虽穷苦,可田地无数,若是安排得当,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甚至有着旁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师素来算无遗策,殿下若是还不放心,我与邻县县令书信一封,请他关照一二。” “你也说算无遗策,那自然不会有大事。”裴明时道,她只是怕舅母心中不痛快,好好两个儿子,一个如佞臣讨陛下欢心,一个又被送去千里之外,换做旁人,怕是早闹开了。 奚照看着她,忽而舒展眉目,轻轻一笑。 裴明时微微挑眉,“你笑什么?” 奚照喟叹一声,道:“殿下,请您相信自己。” 若看不见希望,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年幼的明时公主尚能说出那样的话,到了如今,更应该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奚照相信她。 “相信什么?”奚澜皱眉走进来,身后是对他严防死守且十分嫌弃他没胆的阿烛,此刻眼神求知若渴、鹦鹉学舌般跟着问: “相信什么?” 奚照:“……” 裴明时:“……” 有时候,弟弟妹妹什么的,确实很烦人。 一日结束,奚照兄弟二人被宋豫要求留下宿在客房,省得日后跑来跑去多些麻烦。 在外长兄如父,奚澜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话语权。 到了晚间入睡时分,奚照见奚澜迟迟不走,礼貌询问:“虽说我不介意,但少池你应当不会再同小时候一般,因害怕鬼怪而不敢自己一人入睡……吧?” 奚澜打了半天的腹稿,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恨恨想,裴明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兄长一和她独处,对他就像是对比外人的弟弟,完全看不出半点良心! 奚照也很无奈。他知道弟弟一直以来不喜欢明时公主,但这次来了盛京之后,仿佛对明时公主意见更深,虽不明所以,但一个是未来效忠的人,一个是亲弟弟,奚照自然希望奚澜能对明时公主消除芥蒂,和平共处。 奚澜却认定兄长鬼迷心窍,不管他说再多,也只当放屁。 奚照没办法,只好把他赶出房间,让其自生自灭。 奚澜憋了股气,洗漱之后床榻睡觉,本来睡的好好的,但不知是不是今日见到阿烛的缘故,他又梦见了他。 “奚少池,你再说我阿……我们殿下的坏话,信不信我揍你。” 奚澜不信,冷笑连连,甚至大放厥词:“揍我?垫起脚来都没我高,还想揍我?” 紧跟一声惨叫。 然后……没有然后。 奚澜真被打了。 奚澜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捂住了左眼,那痛觉真真切切,好像不是做梦,更像是从前亲身经历。 吓得奚澜半夜爬起来,找了笔墨纸砚出来,挑灯苦思,他不靠任何人,也能想出揭穿裴明时真面目的妙计! 奚澜一边写,一边磨牙。 打他……她竟然打他! 一次两次就罢了,还次次都打脸! 简直不可饶恕! 奚澜越想越气,她还说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说谎都不打草稿!骗子!! 阿烛要是能听见,一定理直气壮叉腰道:上辈子阿烛打的关这辈子的阿烛什么事? 第31章 灰暗 翌日,奚澜才睡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隔壁兄长揪了起来,整个人就怨鬼似的,垮着个脸,周身黑气如有实质。 奚澜半夜起来火气大,这时候就是有只狗从面前经过都能挨上两脚,更别说看见昨晚上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昨夜睡的很好,她还梦见了最疼自己的阿娘和阿姐。 阿烛兴高采烈,冲奚澜他们挥手打招呼。 “奚大郎君好!” 奚澜:“???” 他是死人吗? 为什么不跟他打招呼! 阿烛还没有原谅奚澜,但走近一看,忍不住噫了一声,对着奚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1章 灰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章 原来 第三十二章 下人没想到奚澜也跟了来,便将他二人领到待客的正堂。 “奚二郎君和秦娘子请稍等片刻,奴这就去请郡马过来。”说完就有婢子奉上茶水点心。 阿烛当然不会碰郡主府的吃食,只是难免发出感叹:“我来盛京少说也有个把月,却是第一次在郡主府受到这样热情的待遇。” 说不定还是沾了奚澜的光。 阿烛找了个位置坐下,还不忘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坐,当自己家就好。” “......哦。” 奚澜还是因为梦中阿烛打他而耿耿于怀。 但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2章 原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章 如此 不知过了许久,隔壁雀喧鸠聚的闹剧终于停歇。 安成郡主拭干泪水,扶了扶鬓边珠钗,尽管在丈夫这受尽委屈、两人不欢而散,可出了这道门,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成郡主,没有人能看她笑话!没有人! 安成郡主的脚步声渐远,与此同时,薛桓似终于想起自己让阿烛二人在书房等候。 阿烛闻声回头,望向那片文雅的竹帘小门。 但凡安成郡主走进来,就会发现他们在此处多时。 可是她没有。 她太相信自己的丈夫。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心爱之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3章 如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可恶 “可恶至极!” 裴明时还未说话,边上的宋枝枝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秀气的拳头捏出了青筋,咬牙切齿道:“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以为安成郡主是忽然良心发现,对前头的女儿心生愧疚才将她接回盛京,没想到是因为薛如意生病,需要阿烛来给她治病! 她薛如意何德何能! 更可恶的是,阿烛年幼丧父,竟然是安成郡主所害! “哎呦,怎么还哭了。” 阿烛哭笑不得,探身过去给宋枝枝擦了擦眼泪。 裴明时也有些好笑,不过眼神幽深,轻轻敲击着书案,若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4章 可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安慰 黑夜如幕,繁星点缀。 阿烛终于赶在晚食前练完十张大字。 宋老太爷闲着无事,一张一张检查过去,方才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阿烛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重来一世,还有了健康的身体,按照话本里,她少说也得是那种能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能人。 虽说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才干...... 但也不该是现在这样,成日里为了完成作业而发愁! “还不服气是不是?” 宋老太爷一眼就看穿了阿烛的惆怅,用羊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5章 安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章 攀扯 巳时刚过,还未到用午食的时候。 向来宁静的院落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要将足衣【1】踩烂。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坐在这里!外头都快吵翻天了!” 宋梧月怒气冲冲,一走进来便看见坐在一旁的宋老太爷。 尚未说完的话断在喉咙,气焰瞬间消失殆尽,就跟个被浇灭了火的炮仗似的,让人啼笑皆非。 宋梧月低眉顺眼,朝宋老太爷的方向稽首道:“翁翁。” 阿烛憋着笑,别看宋梧月一副高傲自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情,到了宋老太爷面前,照样乖顺的跟猫儿一样。<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6章 攀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章 无情 嘈杂声中,细碎的言语仿佛生了脚,争先恐后地往钱妈妈的耳里爬。 令她惶恐不安。 钱妈妈跟在安成郡主身边多年,向来只有她拿捏别人的,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她看着台阶上眉目哀伤的小娘子,几乎都快想不起秦烛刚被接到盛京时的怯懦模样。 不过短短两月,怎么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哪里不对? 秦烛怎么会入了明时公主的眼?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阿烛垂眸道:“钱妈妈,我不是圣人,若是阿娘生病,即便是割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7章 无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章 吹牛 翌日。 乌云蔽日,起了大风。 宋豫特意放了半日假,叫她们自己在房里多看看书。 阿烛因为昨日不将自己名声当回事,被罚多写二十张大字,练的手都快断了。将将子时才算交差。 宋夫人念宋枝枝只是“从犯”,放她一马,只叫她跪坐一旁看着。阿烛什么时候写完,她们什么时候歇息。 这可比罚她还要痛苦。 偏偏宋夫人动了真格,还派了人在旁盯着,一点儿也不给宋枝枝帮忙的机会。 被连累直到半夜才回房安寝的宋梧月没少因这事对她们冷嘲热讽。 谁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8章 吹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章 疑窦 裴明时也没想到阿烛会帮奚澜说话,顿时有种自家孩子跟人跑了的不爽。 她年少老成持重,并未表露面上。 只是手边的茶却是再也喝不下去,往日入口回甘,今日奇怪的很,竟是苦的不行,难以下咽。 裴明时搁下茶盏,道:“兄弟情深便是时刻黏在一处?” 阿烛代入自己,“奚二郎君或许从小就是跟着少煦哥哥,那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 因为自打生下来便身体不好,诸多禁忌,不能跑不能挑,不可情绪剧烈波动,最好一年四季都窝在寝宫,哪儿也不要去。<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第39章 疑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