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仙路》 回归贴 6.29日开始到7.4日,由于个人考试原因,不得不暂停更新工作,同时为了不影响读者阅读,所以委托我的好朋友苓生替我代笔,共13天,一共十三章,大约两万五千字。再次感谢苓生同学为我两肋插刀的义气啦。 今天我第一天暑假,所以代笔时间正式结束,由于代笔内容情节走向是根据大纲所写,所以大体与我原来思路是很相似的,但其中细枝末节,还是很大不同。以及我与苓生语言风格,一个偏细腻一个偏洒脱,所以在没有衔接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影响阅读体验。 故而这两万五千字还是会进行大修,从第三十章开始重新更新。为表示对苓生同学劳动成果的尊重,她所写的内容,在全篇完结后以“作品相关”的形式出现。 更新速度在大修期间会略有加快,修改完毕后恢复正常更新速度。 对于耐心守候的亲爱的读者们,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和等待,我一定会好好更新,不让你们失望。爱你们哟么么哒 现附上6.29日的道歉贴,由于疏忽一开始排在了正文卷,有碍阅读体验,现在移植过来。 道歉贴 由于大学狗快要期末考试的原因,实在无法从铺天盖地的考试重点中抽出时间,要知道挂科以后我们学校没有补考只能重修,但是重修费又很贵,而我这个很懒的人一点存稿都没有,着实是非常可怜困顿。本着不能作死挂科重修的心态,决定跟大家请假。考完期末考试以后绝对多更补更补上进度。 同时本着再怎么样也不能断更的原则,于是我和好朋友商议,她们学校放暑假比较早,所以由她帮我代笔一段时间。她本人也非常厉害,在我之前在起点已经有一本几十万字的作品《狐仙骨》,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对于她的写作能力,也可以放一百个心,比我还要好很多。 所以从三十一章开始,所有内容都由苓生同学帮我代笔,具体内容情节均是属于她原创,对于《锦绣仙路》有足够的支配权和处理权,直到7月5号我放完暑假为止。共15天时间。在此再次感谢苓生同学的热情相助,至于她帮我补写的3万字内容,届时会根据她本人意愿,结合读者情况再决定。 希望大家能够多多理解一个可怜的考试狗,对于这样的变动再次表示歉意,希望大家多多宽容。 也再次推荐苓生作品《狐仙骨》,是一本非常精彩的古言小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敬谢。 起点女生网最可爱的小可爱执笔 楔子 十里桃林灼灼其华。 领头的仙童打了个盹,胥华鼎的入火口袅袅飘出几缕烟来。估摸着不到半个时辰,这炉丹药就要炼好了。 近来九重天上太平的过了头,接连好几位神君下界历了劫。仙帝苦于仙台上站着的神仙愈来愈少,大约是觉着神仙太少他这个仙帝做的也没有面子,连着好几日没有上朝。太白星君与东岳仙道苦哈哈呆在昭华殿无所事事,左右不过是炼炼仙丹整理仙册,这重复了好几万年的工作委实不大有意思,便吩咐了仙童切不可忘了开炉取丹的时间,脚底抹油去了月老的姻缘阁串门子。 谁知这一串门子,就串出了问题。 不过一刻功夫,昭华殿传来一声巨响,太白星君在姻缘阁刚刚坐热了屁股,吓得脚不沾地放下茶水作了个揖就急冲冲向昭华殿赶去。东岳仙道大约是比太白星君沉稳些,脸色煞白的喝完了茶水,抚了抚胸口,有些不信的问了月老一句: “刚刚那声巨响,莫不是从我昭华殿传来的?“ 月老踌躇了半天:“这个,如果老朽没有听错的话,大约是从昭华殿方向传来的吧,那个,天庭浩大,是不是昭华殿也很难说,东岳兄放宽心罢。“说罢呵呵一声干笑,大约也觉得自己真是失败,活了这几万年,谎也说不利索。 东岳仙道听罢脸更白了,觉得这样自欺欺人也不是个道理,拉上一个垫背的也许更划算,不由分说的拽着月老,疾疾往昭华殿方向奔去。 两个活了几万年的大仙,在瑶池路上忙的脚不沾地,也算得上是仙界的一桩新闻了。 东岳仙道成功的引起了仙帝的注意。 太白星君救火回来已经全身黑炭,看上去像和李天王撞了衫。李天王凑着热闹赶来了天殿,看着殿上几欲乱真的自己,有点猝不及防。 大约是觉得东岳仙道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太白星君冷着脸站在殿上背对着东岳。东岳仙道也有口难言。可怜月老一身红衣站在天殿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按理说误了取丹的时辰,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推给仙童就是了,可这仙童是王母亲自委派的,其中弯弯绕绕自不必说,大约是不能推给仙童了。按理说就算真是年纪大了坏了一炉丹药,也算不得什么事。只可惜这炉丹药是下月为了朱雀仙子生辰寿宴的彩礼而备。这朱雀仙子是九重天第一美人,仙帝极是看中。这彩礼毁了,约摸仙帝脸上也不大好看。 仙帝睡完午觉急冲冲来主持公道时,望着仙台上比早朝还多的众仙,大约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凑热闹确实比上朝有意思。 成了仙也还是八卦有意思。 沉默半晌,仙帝开了口:“众位仙家,此事依我看,实则是大大的不是。朱雀仙子乃是我仙界一等瑰宝,如今她寿辰将至,贺礼却毁了,这等疏忽,实在该罚。“仙帝顿了顿,大约觉得自己这架子摆的十分成功,恩威并施的想要安慰一下仙台上两位无辜的神仙。却听的瑶池外一阵骚动。 仙帝一抬眼,竟是那几百年不曾出山的西山龙王,捧着朱雀仙子的仙魄。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距离朱雀仙子成仙一万大寿仅有二十八日,仙界谁不想凑一凑热闹,结结实实的结一回交情?可能想,这朱雀仙子,却在西海,被打的只剩下一缕仙魄。 仙帝惊怒之余,大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海龙王先是一愣,旋即跪下哭道。 “求仙帝为我做主,贼女朱雀罪大恶极,打伤我虾兵蟹将,伤我年幼小儿,妄图盗取定海珠,遭仙力反噬,只剩下这一缕仙魄,微臣斗胆,求仙帝为我做主。“ 众仙听罢,都齐齐吸了口气。 朱雀刚成仙那会子,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据说是承了女娲庙的香火,才捡来的仙缘。九重天来了个小姑娘,自是热闹许多。今日偷摘了仙草去喂玉兔,明日约了扫地的仙婢在偷偷斗牌,众仙在九重天呆的清冷,也无人与他计较,反多存了一丝宽容。 小朱雀是王母座下的传信仙子。修为不高,见的场面却也不少。平日里不在天庭的神仙,陡然见了这活色生香的小仙子,不免多瞧了几眼。小朱雀向王母告状,她们瞧着我小,就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王母低低一笑,不予理会: “说起来,朱雀与我那不懂事的七丫头,却有一丝相像。“ 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仙婢将这话传了出去,九重天皆知王母最疼小七,自小七被囚银河河畔,已几千年未曾见到了。这朱雀好大运气,想来是要承了小七的宠爱。加之朱雀聪明伶俐,在人间仙庙沾染了一身的烟火气。仙帝好饮茶,瑶池里的露水是朱雀采的,王母喜彩衣,朱雀在南天门守了七七四十九日,才集齐了九十九种云锦仙丝,借了织女的天梭,织出来的大麾异常美丽。 这样讨人喜欢的朱雀仙子,何以要去夺了西海的定海珠? 大约是没人会信的。 可那西海龙王手中的仙魄是切切实实不会错的。 传说西海的定海珠,是女娲补天是留下的神物之一。可抵万年修行。可这也只是传说,这朱雀莫不是糊涂了,何以去闯西海夺神珠? 朱雀已死,这西海龙王偏执一词。这空口官司打的让人气闷。仙帝还未曾开口,朱雀的最后一丝仙魄也已经散去了。 大约是神仙虽然八卦,也懂得利弊权衡,偌大一个仙殿,无人为朱雀辩白。 昭华殿的两位哑口无言,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如何是好。太白星君是很喜欢朱雀的。朱雀成仙日子浅,天庭里与她玩耍的仙子不多,她便常常携了琼荷酿,来听太白星君整理仙册是讲故事。 “嫦娥姐姐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呆在那冷冷清清的广寒宫?我能见一见她吗?十重天的那位战神怎的威名这样响,朱雀还未曾见过一面?“ 西海龙王还在与仙帝虚与委蛇,这底下众位仙家叹气的叹气,议论的议论。 左右朱雀已死,这账也不知如何算,龙王终于絮絮叨叨向仙帝告了假,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天界少了一位叽叽喳喳的小仙子,也是小事一桩。无人在意的。 无人注意,朱雀的一缕仙魄,飘飘荡荡。去了哪里。 第一章 鹅黄锦帕何处去 无人在意,朱雀的一缕仙魄,飘飘荡荡,去了哪里。 “堕仙朱雀,擅闯龙宫,夺定海珠未遂,除名仙册,永世不得再上九重天。“ 永世不得再上九重天又如何?左右朱雀仙身已失,内丹俱毁。这浩大天地,怕是再也没有朱雀一丝气息。 这桩公案来的又快又急,众仙看罢了热闹,不住摇头。纷纷向仙帝告退,灵仙台上静默一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太白星君张了张口:“西海龙王,饶是这朱雀犯下滔天大罪,仙籍总还是在的,除名仙册,总是要连带着她的法器一并销毁,这朱雀仙子的烟火伞,怕是散落在西海了罢。“ 西海龙王作了个揖:“这不妨事,星君随我走一趟便是。“ 太白星君张了张口,“这个自然,烦请龙王稍候片刻,老朽会昭华殿取些物件。“ 仙帝大约是有些不甘寂寞,咳嗽了两声道:这桩事今日就结了,众仙家散了罢。 几个时辰以后,太白星君回了昭华殿。取回来的是朱雀的烟火伞。 烟火伞是王母赐的,朱雀时常替王母跑各宫送信,某一日王母看朱雀汗津津的跑回百花阁,来不及喝口茶又要跑下一家,心头大约有些不忍,便赏了她这件法宝。烟火伞一开,再烈的日头都能遮蔽,算是照顾了这小丫头的冰肌玉骨。 烟火伞下灵巧的绑着一方鹅黄锦帕,锦帕一角绣着一只小雀,想来是朱雀是随身之物了。 一位好事仙童凑了脸过来:“这朱雀仙子当真奇怪,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去抢什么劳什子神珠。“太白星君转了身,板起脸来斥责:“做了这么些年道童,心思还是这么浮躁,我问你,先前毁了的仙丹可清算入册了?“仙童咋舌,头一低做事去了。太白星君摇了摇头,转回身子捏了个诀,烟火伞并着那朱雀的仙籍,逐渐化作一缕水汽,消散在这昭华殿的上空。 扫地的仙婢打了个哈欠,摇摇曳曳的扫着殿上落花。 太白星君没有注意,捏诀的时候,那方鹅黄的锦帕,早已不知所踪 瑶池外传来一阵凉风,那方锦帕,混着落花,向殿外飘去。 朱雀那一缕仙魄,却未曾散去。到底是在下界呆过的凡尘鸟儿,懂得如何自保。生死一线间,仙魄飞回了西海,附着在那锦帕上。朱雀用了最后一丝灵力护住了那锦帕,仙籍一除,那灵力也失效了。倒是那锦帕,得了朱雀的仙魄,有了人识,疾疾向殿外逃命而去。 一方锦帕,只能封住这一丝仙魄,但这朱雀,到底是消失了。 小锦帕陡然有了人识,灵台突然清明。自己是这堕仙朱雀的仙魄而生,先不论自己算是个在仙界莫名其妙诞生的小妖,光是堕仙仙魄这一点,自己就足够危险。好在天界仙气浓重,众仙也不爱出门。一时也无人察觉这小小的异数。 天庭浩大,自己却是一点都不认识。锦帕慌得抖了一抖,这风,大约是往西南方向吹的。路过一汪碧池,仙荷星星点点。再路过一横星河,云雾缭绕。锦帕不知飞了多久,猛然一顿,原来自己被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树杈子勾住了。一抬头,一方金匾在日头下熠熠生辉。“穹华殿“,锦帕低低的念出声。 树杈子好巧不巧横在殿门外,锦帕对殿内一览无余。殿里没什么花花草草,倒是一方竹林,显得清幽雅趣,竹林内窄窄一条小道蜿蜒至深,曲径通幽处,不知是哪一位仙人住在此处。锦帕正想着,身子一颤,却是被一群小仙婢踮着脚取了下来。 仙婢一道:“啧啧,这不知道又是哪位仙子想出来的主意,真不害臊。“另一个不甘示弱的挤过来插话:“是呀是呀,你看这殿门外,哪天不是三三两两路过几位仙子,要不是穹华殿偏远。只怕还要更多呢!““要我说也怪不得仙子们,咱们苏慕神君这仙姿,天界哪有人比得上?“……锦帕扯了扯嘴角,敢情是把她当成了哪位仙子的定情信物了。还好仙童忙于八卦,未曾发现她的不对劲。 仙童还在叽叽喳喳,锦帕已经被收到叠入怀里。长吁一口气,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可这苏慕神君到底是何方神圣?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玄机,只怕是活不成了。要趁这神君未曾归府之时,赶紧逃才是。 锦帕仔细打算着,也没注意自己已经被平平整整的铺在了檀木小桌上。 “嘶……“不知是哪里的热茶泼在了她身上,锦帕疼的快要失去知觉。想是这仙童毛手毛脚,把仙君的茶给洒了。等等,为什么突然觉得灵力大增?锦帕开心之余,不忘盘算。大约是这仙君好养生,茶里煮的仙界上好的百年药材。锦帕心里不住嘀咕,这疼还算挨得值。有了这灵药一喂,不出几个时辰,便可化成人形了。在仙界偷灵力,这恐怕是妖界第一人了。锦帕有些哭笑不得。 仙童手忙脚乱的收拾完毕关了门去,锦帕整好以暇,默念了口诀。 锦帕呆呆的想,不知道自己化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章 金风玉露竹林夜 锦帕呆呆的想,不知道自己变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想是功力尚浅,念了仙诀,也没什么动静。锦帕试了一次又一次,自己还是单单薄薄一方手帕。窗外渐渐暗了下来,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凉风一阵,锦帕被吹到了地上。 锦帕看到一双攒金月白软靴,鞋边浅浅的纹了两道水纹。这双鞋在自己身边停下,顿了一顿,坐了下来。仙童低低回禀一声“告退“,门又吱呀一声关了。 陡然靠近这仙君,仙气醇厚的锦帕有些头晕。恍惚中念了个变身诀,不曾想,这一次竟然成功了。 彼时苏慕大约觉得房间里有些气闷,起身去开了小窗。仙界的月夜从来清亮如水,一从竹林引着淡淡清香溜进房里,斜斜一杈桃枝探窗而来,桃花疏疏而开。这样寂寞的夜里,苏慕从来不以为意。今日却不同,一转头,撞上一双慌张的眸子。 锦帕脸色惨白,怎么办?该变的时候不变,不该变的时候比谁都快。这怎么办?锦帕干笑两声:“苏慕神君,今天太阳真好啊。“ 苏慕一扬眉,看了看外面硕大的月亮,说道“是挺好的。“顿了顿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锦帕有些想赏自己一嘴巴子。 想起这位仙君问自己叫什么,锦帕木讷的摇了摇头。自己有了人识之后就一个劲逃命了,怎么有闲工夫给自己取名字? 苏慕薄唇扯出些弧度:“本仙君生了一副好皮囊本君自然晓得,一见本君忘了自己叫什么的,本君还是第一次见。“ 锦帕大约有些委屈,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 “真笨,“苏慕摇了摇头,玩味一笑道:“你应当这么讲,小女子仰慕神君仙姿,斗胆藏于神君房中,望神君看在小女子痴心一片的份上……“ 锦帕扯了扯嘴角,这苏慕神君想来是被天界这些饥渴仙子惯坏了,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爱慕他。反正今日必死无疑,还不如痛痛快快一博,没准能寻条生路。 当即站起身来,瞪了苏慕一眼,信口胡诌道:“我,我是这桃花变的!我,我刚刚得了人识,恰巧落在了你房里!你少臭美了!我才不是来自荐枕席的!“ 苏慕靠近她:“哦?那你是我这穹华殿的小仙子了?“ 他和她靠的这样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出她的样子。鹅黄的一席衣衫,笼烟眉,剪水瞳,抿着樱唇,眉心一点浅浅的朱砂。天界长得这样美的,怕是也不多。 锦帕头一扬,“对!怎么样!“ 苏慕在地上坐了下来,歪着头看她:“这穹华殿每一样物件都是我的,你即是这桃花而来,你也是我的了?“ 锦帕气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流云小凳上。 苏慕偏偏不识趣,头凑过来道“你刚刚说,你是来自荐枕席的?恰巧本仙君今日有些雅兴,就随了你罢?“ 锦帕面色潮红,手一指,话也说不利索:“你!你!你不要脸!“ 苏慕凑的更近,笑的揶揄又奸诈:“你竟不愿意?“ 锦帕语塞又气急,胸口间的大石陡然更沉重了几分,自己得了人识以来,为了保命,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如今落在这仙君手里,他竟以为自己只是想自荐枕席的浪荡女子。头一撇,一滴眼泪,怔怔滴落在苏慕手背上。 苏慕大约觉得今日遇上了敌手,前一秒还颐指气使的小姑娘,下一秒就梨花带雨的让人不知所措。僵了一秒,语气有些生硬的道:“莫哭,有何委屈,说来本君替你出个主意罢。“ 锦帕哭的更凶。 苏慕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姑娘,再哭下去,我这天蚕丝的大麾你怕是赔不来,到时候真要委身于我,我可不要。“ 锦帕抽抽噎噎的道:“我只想寻个去处,九重天太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苏慕试探:“这就没了?“ 锦帕一边用衣袖擦眼泪,迟疑一下,又一点头。 苏慕笑的一派天真:“这个好办,你既是我这穹华殿里的桃花而化,自然要呆在我穹华殿。“站起来抖一抖衣衫,大约觉得这话不够有说服力,补充道,“这穹华殿,我说了算。“ 锦帕哭红了眼,抬头看苏慕。 泪眼朦胧中,苏慕一席白衫有些看不真切,恍惚中他是笑着的,告诉她,她可以待在这穹华殿,这里他说了算。 这是锦帕第一次认真打量他,黑发正了银冠,额间一缕发丝随意垂落下来,眉目分明是冷冽,一袭白衣,有些摄人心魄的好看。白日里听仙童说苏慕仙君平日里冷清的不爱言语,月光下却笑着对她讲: 你可以留下来。 锦帕有些楞楞的,这位仙君应当是位好人罢。 苏慕伸手拭****脸上的眼泪。指节触碰她哭的潮湿的脸,有些想缩手,却忍不住更进一步,他蹲下问她:“你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没有去处?“ 锦帕瘪了瘪嘴,又摇了摇头。 苏慕觉得此刻自己也有些魔怔,大约真是冷清久了,今日对这小姑娘竟如此有耐心。他有些想问自己为什么,又一笑置之。 气氛有些暧昧的沉静,空气中竹叶清香气四溢。 苏慕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想说,便罢了。等你哪日想说了,再来告诉我。“ “从明日起你便换了我穹华殿的宫衫,这偏殿四周的花草浇洒,都归你管,这样可好?“末了又添一句,“偏殿西侧有一未名居,你暂且住在那里。“ 锦帕有些茫然的点头。 苏慕哑然:“再不走,当真是自荐枕席来的?“ 锦帕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站起来打开门向偏殿跑去。 “等等,“苏慕想起了什么似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方才说,你还没有名字?“ 他看向窗外,“以后,我唤你什么好呢?“ 锦帕顿在门外。有些局促的小声道:“仙君以后唤我锦帕便好。“ 苏慕走近她,整了整她鬓角碎发,道:“莫怕,去睡吧。“ 锦帕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慕想,方才地上似乎有一块鹅黄锦帕,是她的吗? 是她的罢。 第三章 银汉迢迢 朗月清风 苏慕想,方才地上似乎有一块鹅黄锦帕。是她的吗? 是她的罢。 锦帕沿偏殿向西,未名居灵巧一阁小室,傍在偏殿竹林边上。推开门,一副纸砚书桌,端端正正的摆在房间中央。靠窗一方卧榻,夜里开了窗,凉风阵阵。远远望见隔着竹林的一室烛光。想来是苏慕的寝居了。 天界日子清闲,转眼三月有余。杨花飘了大半月,日头终于有些烈了起来。锦帕在穹华殿安安稳稳,每日当差完就是欣赏各宫仙子变着法儿路过这穹华殿。 这日锦帕修剪完了花,照例偷了厨房半碟子桂花糕,蹲在门后看各宫仙子争奇斗艳。爱穿紫衫的是沉星仙子,喜着红裙的是弄月仙子。那弄月仙子天生丰腴,每日在这穹华殿门前锲而不舍的走上两遭,腰都走的细了,也不曾见到苏慕一面,着实让人伤心。其实也不是她运气太背,只是苏慕向来不大爱见人,便是住在一间府上,也不怎么见到苏慕。锦帕仔细想了一想,那一晚过后,她居然已三月未曾见他。只是夜里,偶尔听到萧声悠悠传来。 锦帕有时会想,他为何要留下自己,偏偏又对自己不闻不问。他到底有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不对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就算知道,也不放在心上。 正自出神,忽然穹华殿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锦帕躲在门后一个猝不及防,被那百斤重的沉木门死死挤在门缝旮旯里,仙童一声惊呼。伸手想解救锦帕出来,看清来人后,义无反顾一个箭步往反方向逃的无影无踪。 来的却是那天机阁的无量仙君。 无量仙君向来和苏慕有些不对付。天界有三惹不起,一是那王母的起床气,二是炼丹失败的太白星君,第三就是面前这位摇着折扇的暴脾气。无量向来自诩天界最酷的美男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天界遛弯子,直到某一日路过穹华殿和苏慕打了个照面,苏慕目不斜视的冲着他身后的哮天犬扬长而去,无量得体的微笑在苏慕路过自己时瞬间崩塌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无量仙君就伶着酒坛子去了二郎神的府邸,此后很久都未曾看到哮天犬一个人,哦不,一只狗出来散步。二郎神提起此事连连摆手,表情苦不堪言表示不愿再提,于是众仙大约也没人知道无量到底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连二郎神这个铮铮铁汉如此退避三舍。 无量仙君心里是很明白的,哮天犬的仇好报,苏慕就有些难对付。 虽然无量心里也很明白,此事苏慕与哮天犬也不见得有些什么错。 无量仙君大摇大摆走进府中,约摸对没人迎接他这件事很不满,清了清嗓子,叫道:“苏慕!你给本仙君出来!“ 无人应答。 无量仙君脸上红了又白,约摸觉得很没有面子。假意整了整衣襟:“苏慕,再不出来这拜仙贴可不给你。“ 苏慕房门悠悠打开,无量大约觉得自己的威胁十分有效,欣喜道:“我还道你苏慕什么都不在意,原来这拜仙贴你也如此想要,怎么?你也想去一睹这拜仙宴上的众位仙子?“ 苏慕置若罔闻,再一次路过无量仙君,朝大门走去。 无量有些忍无可忍,抬脚冲到苏慕面前,却望见被门夹的快要昏厥的你。表情有些抽搐,想说些什么,又识趣的闭了嘴。 苏慕一伸手把锦帕从门里提了出来,又嫌弃的走到一边。隔了半晌,才跟无量仙君说道:“拜仙贴呢?拿来。“ 无量一脸欠揍的得意,抚了抚额,又顺了顺衣带,才慢悠悠从怀里掏出那烫金的请帖。 苏慕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原来无量仙君竟把请帖揣在怀里?当真宝贝的紧呐。“不经意回头看了看呆楞的锦帕,嘴角还沾着几粒桂花糕屑子,叹了口气,从袖里拿出帕子,道:“锦帕,拿去擦一擦。“ 锦帕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脸,也不伸手接帕子,掉头跑远。 无量看着锦帕远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苏慕,你我同在九重天这些年,我虽看你有些不过眼,但没想到你竟狂妄至此。“ 苏慕充耳未闻,抬脚往房里走去。 “还是说,你当真不晓得?“无量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苏慕顿了一顿,缓缓道:“我劝仙君一句,莫管闲事。“ 无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过了许久,才从门外传来咬牙切齿一句:“你莫要后悔。“也不知苏慕有没有听见。 是夜,锦帕饿着肚子在穹华殿里晃悠,午时那一碟子上好的桂花蜜糕被糟蹋的一点不剩,肚子里的空城计越唱越响,偏今日厨房当值的是那最难说话的领班仙童,弄到食物的几率又是相当小的,越想越丧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花草平日里都是她修剪的,长得茂盛绵软,坐下来也甚是舒服。抬眼望去,星河与自己相隔仿佛不到数尺,熠熠生辉煞是好看。锦帕有些昏沉的闭了眼,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就要入梦之时,突然觉得手背凉凉的,一阵黏腻之感传来。 锦帕吓得一身冷汗,动都不敢动。偷偷一睁眼,一条竹叶青正缠绕着往自己身上游去。 锦帕感觉一片空白,怎么办?瞬移的仙诀是怎么念的?被咬到会不会死?天哪快来个人救救她。 走投无路之时,苏慕拿着一卷书册慢慢走过。 锦帕喉咙有些干涩,又不敢动静太大怕惹怒了这小蛇一口咬了自己,只能呜呜咽咽的以求苏慕注意到自己。未曾想苏慕目不斜视,淡定的路过了她。 锦帕有些绝望。 难道苏慕对无量仙君并不是太多恶意,只是视力不好? 突然自己手背一轻,那条小蛇竟化作一道青光向竹林深处隐去。 一抬头,银汉迢迢,朗月清风。苏慕站在她身侧,修长的眉眼透出狭促的笑意,道:“莫怕。“ 第四章 拜仙宴琼酿惹生祸 一抬头,银汉迢迢,朗月清风。苏慕站在她身侧,修长的眉眼透出狭促的笑意,道:“莫怕。“ 锦帕瘪了瘪嘴,像是忍住了天大的委屈。瞪圆了眼睛问他:“仙君刚刚是不是装作没看到我?你是不是看我好欺负?“苏慕也不回答她,在锦帕身边坐下,云淡风轻的把桂花糕递给她,淡淡问她:“怎得大半夜不好好呆在房里?“锦帕咽了咽口水,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今日那无量神君好大架子,把我夹在门里不说,打翻了我的桂花糕,也不与我告饶一声。“末了添了一句,“晚膳厨房只摆了一道什锦酥山,我没有吃饱。““仙君还没有回答我,刚刚为何瞧见了我,也不来救我?那小青蛇也是仙君穹华殿的小仙道吗?怎得平日里没有见过他?“锦帕喋喋不休。 苏慕转过头来,认真的蹙了眉,答非所问道:“你怕蛇?“ 锦帕讪讪回答:“嗯。“见他也没有想回答的意思,便低了头专心吃桂花糕。苏慕沉默了一会道:“方才你见到的小青蛇是我从西海带回来的。你莫要害怕,它还未修成人身,也不会害人。“锦帕点了点头。 空气里是桂花糕的香甜,锦帕侧了头试探:“神君今日心情不大好?可是那无量神君前来捣乱的缘故?“思索了片刻又道:“想来那拜仙宴是天界顶顶难得的宴会了,我瞧着那请帖十分华贵,天界仙子届时也将到齐,想来百花争艳,玉盘珍馐,定然十分奢华。嗯,做的糕点定然也十分美味。“苏慕神色淡然,未见有什么波动。锦帕再接再厉:“若是仙君看上了哪宫的仙子,也可借着这个由头敬一敬酒,攀几句话,想来这天界,是没有人不倾慕仙君的。“说罢心里一阵紧张,自己这殷勤献的委实不要脸,不晓得苏慕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勉强。 苏慕斜着看了她一眼:“是,想来那李天王与二郎神也很倾慕本仙君。“ 锦帕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过了片刻苏慕起身道:“夜里风凉,早些回去。“锦帕应了一声。苏慕自顾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似得,回身嘱咐道:“三日后便是拜仙宴,你准备准备,到时你陪我前去。“ 锦帕一愣神,苏慕早已走的远了。锦帕追悔莫及,现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拜仙宴上众仙群集,难保有那么一两个鼻子灵的,发现了自己不是仙身,而是混迹神仙窝点的小妖,自己恐怕是要万劫不复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在这三日里找个机会跟苏慕说明白,自己并不想去这拜仙宴。 苏慕不出所料地失踪了三天,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辰时的拜仙宴,苏慕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锦帕,有些咋舌。斟酌了下词句问道:“你要去打劫?“ 锦帕穿着一声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露在外面。翁声瓮气的回答:“回神君,锦帕这几日偶感风寒,不能吹风。“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说什么也不去这拜仙宴。苏慕也不生气,低低念了个诀。锦帕身上的黑衣陡然变成了平日里鹅黄的衣裙,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道面纱。 苏慕站起身:“莫误了时辰。“携了她的手,走了出去。锦帕涨红了脸,看着身侧那人神色不改的牵着自己走过瑶池,一路吸引了无数目光,直到走到仙台,也未曾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带自己来这拜仙宴。 一路虚与委蛇过去,锦帕看着苏慕神色淡然的应付各路神仙,自己百无聊赖的站在他身侧,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托塔的是李天王,三只眼的是二郎神。右侧碧亭旁高谈阔论是那日送帖子的无量仙君。当然,有些整日路过穹华殿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仙子,自然也在这宴会里。锦帕正低头思索着,传来一声轻柔婉转的“苏慕。“,锦帕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面前这位仙子锦帕从未见过,一席蓝衣,肤若凝脂,仿佛山水画里走出的人物,一双眸子里仿佛藏了漫天繁星,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苏慕,前些日子我新得了妙音阁的萧谱,想着这曲谱甚是新奇,硬是向阁主讨了来,你要怎么谢我?“ 身侧人淡淡应了一句:“琳琅有心了。“是了,这蓝衣仙子,便是近日新历劫归位的琳琅仙子了。“不知身侧这位姑娘,怎么称呼?“锦帕刚刚反应过来,准备回答。苏慕却不咸不淡抢了话:“我殿里一个粗使丫头,没甚要紧。“锦帕怨念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以一种“我懂的“神态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琳琅浅笑:“这能跟来拜仙宴的粗使丫头,也是特别。“锦帕觉得自己戳在两人中间颇为尴尬,行了个礼道:“锦帕告退。“便准备开溜。 苏慕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锦帕得了空子,在这仙台转来转去,拜仙宴排场甚是浩大,腿都走的酸了也不见出口。好在众仙忙着觥筹交错,也没人理会她。锦帕走的累了,随手拿起瑶桌上的琼酿壶,灌了一大口。 琼酿壶里装的是醉生香,是那蟠桃园的果子酿成,劲道极大。锦帕灌了一口,逐渐觉得周围景物一片模糊,步伐踉踉跄跄。热,非常热。凉风吹来,才略略有些舒服。意识模糊中似乎玉钗有些歪了,面纱也掉了。一转头,看到一副背影有些熟悉,又从未见过。 那副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耳畔响起惊恐的怒吼:“朱雀贼女?!你竟未死?!“ “朱雀?是在叫我吗“锦帕暗自想。一抬头,看见天兵天将气势汹汹而来。自己仿佛被缚了绳索,疼,身上是无尽的疼痛。恍惚中好像有无数的人看着自己,无量仙君的冷笑,琳琅仙子的惊疑,还有苏慕。苏慕好像在很远的地方,皱了眉朝自己望去。 锦帕再想不明白。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第五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 锦帕再想不明白。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她浑浑噩噩做了个梦。梦里冷暖,哭笑都是那样真实。梦里她是那朱雀仙子的影子,她瞧见那朱雀是王母座下一等一的仙子,占尽了天下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美好,这九重天第一美人,人人对她另眼相看。直到那一日龙宫送信,朱雀手中那烫金的拜仙宴贴分外醒目。朱雀口中噙了闭水珠下水,却瞧见那西海龙王在吸食定海珠的神力。慌乱之中逃跑,却被发现,她法力尚浅,打的只剩一缕仙魄。她看到朱雀慌乱中转过的脸,那张脸,与她锦帕一模一样。 锦帕缓缓睁开眼。身上是溃烂的伤口,锥心的疼。黑暗,四周是混沌的黑暗。偶尔一滴水滴落在地面上,声音那样响。想来这地方安静之极,连这样轻微的声音,都如此清楚。不知过了几个昼夜,锦帕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心里存了一丝希冀,是苏慕吗? 来的却是琳琅仙子。琳琅一席水蓝的织锦衣裙,干净又好看,却站在这肮脏的地牢中,站在锦帕面前,高高在上。锦帕蜷缩在角落:“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 琳琅摇摇头:“朱雀,事已至此,你又何苦隐瞒?“ 锦帕眼里盛了泪水,声音也带了哭腔:“我不是朱雀,就算是朱雀仙子,她也不该呆在这里。“ 琳琅蹲下身,手伸过铁栅理了理锦帕凌乱的发丝。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真是九重天顶顶的美貌,关了这么些天,还是我见犹怜。“锦帕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她,琳琅眼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神色。 锦帕小声的问她:“琳琅仙子,是苏慕让你来看我的吗?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琳琅抚着她发丝的手愈加轻柔,不疾不徐的回答:“苏慕?叫的真是亲热。“她凑在锦帕耳边,“你以为,你骗苏慕至此,他还会愿意再看你一眼吗?还是你以为,你真的骗得了苏慕?“ 琳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她看着她,神色有些晦涩:“我之所以来看你,皆因我们都是可怜人。“ 锦帕不知道琳琅仙子是何时走的,脑海只剩下她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 “你以为你这周身的妖气,瞒得住九重天上的苏慕仙君?“ “朱雀仙子,未曾想你为了保命,竟舍得这仙道修行,自甘为妖。“ “这绝世的美貌,或许迷惑的了别人,却迷不了苏慕。“ “天界的锁妖沉壁,你进来了,就不要妄想出去。“ 锦帕的指甲生生嵌进肉里,她感觉不到疼痛。原来这一切苏慕早已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妖,却不戳破。留着自己在穹华殿那么久,也不问自己来历。苏慕原来在心里早已下了论断,不曾给她一丝解释的机会。费尽心机带她来这拜仙宴,只是为了让她顺理成章的跌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锦帕再也不想出去,也不敢想,外面那群神仙,是如何果断就给自己定了罪。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可耻的怀念穹华殿,那明明是抛弃了她的地方。 还是一方手帕逃命时她不曾害怕,被青蛇爬在手臂上时也不曾这般绝望的等死。如今她在这冰冷的四壁中,却没有人对她说一句: “莫怕。“ 锦帕瘦脱了形,她本来身量就小,这样一来,更显得单薄瘦弱。原本到肩头的头发,渐渐的齐了脚踝,在这冰冷的黑暗中,摩挲着仅剩一丝余温。 锦帕原以为余生都会这样度过,忽然有一天,黑暗中出现了一丝裂缝,透过一点光亮,光亮越来越强,那黑暗突然碎成无数块碎片。锦帕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得身侧欣喜若狂的声音:“呵,锁妖沉壁碎了。“ 锦帕灵台陡然清明,终究自己死罪难逃,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如尽力挣脱。她顾不上眼睛难以适应这突然的光明,念了个诀,随意择了个方向奔逃而去。 说来也奇怪,一路奔逃,竟一个神仙也未曾遇到。锦帕心里有些奇怪,这天界几时这般沉静?恍惚中仿佛有一道力量在拉着自己前进,锦帕心里微微的有些害怕,却又觉得了无牵挂,也无甚么可怕的。 锦帕好不容易适应了外面的光明,仔细辨别了一下方位,发现自己竟然在通天树洞门前。这地方极为隐蔽,传说是天界与人间的一条小道,今日这运气委实不错,锦帕深吸一口气,准备跳下去,犹犹豫豫的有些害怕,不经意间,发现身后树干上,垂下一片月白的衣诀。 锦帕转过身来,试探的叫了声:“苏慕。“ 无人应答。 锦帕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苏慕,我在你穹华殿住了那些时期,说句不争气的,我竟然十分留念。即使你带我去拜仙宴故意害我,即使你知道我身陷囹圄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即使往日你待我温和耐心都是假的,我也…我也并不恨你。看得出你与琳琅仙子情投意合,锦帕也祝你们终成眷属。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朱雀,我未曾存了心想骗你。“ “今日你大可重新抓了我去仙帝面前讨大功一件,可你今日若不抓我,我们也两不相欠了。“ “苏慕仙君,锦帕走了。“ 那片月白衣诀倏忽跳下树来,锦帕看清来人,竟是那无量神君。锦帕有些微微的发窘,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昂首问道:“神君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无量双手一摊:“本君最不爱管这些闲事,你要走便走,费这些话作甚。“ 锦帕转身欲跳,想了一想,回头露出一个笑,那是历经生死的一个笑,美得清冽又动心心魄,她道:“神君,大恩大德,锦帕无以为报,烦请神君,听到的那些话,请忘了吧,不要让苏慕晓得。免得让他听了,平白惹人厌烦。“ 无量略略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锦帕再也无所顾忌,纵身跃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一次,不知又要流落到哪里。 却说那通天树洞边,无量仙君无奈的扯出一笑,对着身后那人道: “苏慕,废千年修为,破锁妖沉壁,就这么放走了她。你当真舍得?“ 一棵参天大树后,悠悠转过一个人影,月白衣袍,襟前几抹骇人的鲜红。 第六章 天上人间两相隔 一棵参天大树后,悠悠转过一个人影。月白衣袍,襟前几抹骇人的鲜红。 苏慕神色看不出波澜:“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无量冷哼一声:“我不是想帮你,你莫要想。本仙君向来看不惯天上那群老顽固。“苏慕嗓音干涩:“如此甚好,我先走了。“强自支撑着移动了几步,兀的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瘫倒下来。无量眼疾手快念了个诀,护住苏慕仙身。苦笑着摇头:“苏慕仙君,你也太瞧得起自己。虽说这九重天你难逢敌手,可这上古留下的锁妖沉壁,你当真以为你说破就破?“苏慕皱了眉,神色痛苦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无量一扬眉:“罢了,今日就让你再欠本君一个人情。回我天机阁罢。“说罢低声默念,两人身影逐渐隐去。 却说通天树洞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锦帕浑身伤痕,成日关在那锁妖沉壁。加之刚刚奔逃又费了些力气,难免体力不支。树洞里荆棘一片,乱石丛生。锦帕不久便吁吁喘息,口渴的紧,她抬眼望去,树洞里光线昏暗,只瞧得见大约在数十步之外,依稀有一小小的泉眼。锦帕咬紧了牙,一步一步挪过去,身上疼痛难忍,她快要昏过去,好不容易到那泉眼旁边,这才看清楚,这汪泉眼,澄澈清透,汩汩流淌中,存着一线若隐若现的血红。而这泉眼周围,竟然一棵荆棘也无,只有些细密的草针,围绕着泉眼生长。锦帕渴的急了,思忖着这条命左右也是捡回来的,一横心,闭着眼俯下身子喝了几口。泉水入口有些涩口,对锦帕来说却是救命的水,锦帕饮够了水,又取了些水净了净脸。 昏暗中,锦帕发现自己的双手仿佛有些不同。浸过了泉水的手,干净白皙,没有一丝伤痕。锦帕诧然,难道这鲜为人知的泉水,竟然有疗伤的神效?她来不及细想,取了泉水细细的擦拭自己身上的伤口。果然身上的疼痛骤然减轻,有些发痒,过了片刻再摸那伤口,竟然是完好如初的光滑。锦帕有些疑惑,为何在这树洞里有这样神奇的一眼泉水,却从未听人提起?她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不要再乱想。自己已经是这九重天上滔天的罪人,又何必再关心这里的细微枝节?休息了约摸半个时辰,锦帕起身,继续往树洞另一端走去。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似得回过头来,跪下了身子,对着泉眼重重的磕了两个头,才整了整衣裳,继续往前行走。 小道越来越窄,锦帕弯下身子小心避过树叉,逐渐走到了尽头。锦帕洞里走了甚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一抬眼,却被眼前之景震了一震。 自己仿佛现在浮云之中,原来这通天树洞与人界的入口,竟是这万丈高山的山腰。锦帕一转身,发觉那洞口不知何时隐去,伸手一触,只剩厚重的山泥。她催动灵力,好在九重天那群神仙关了自己,却未曾封住自己的灵力。她念了个诀,一转眼,便到了山脚下。 这地方宁静的仿佛世外桃源。近山如屏远山如黛,几只飞鸟略过湖面,不远处袅袅炊烟,想来应是这山野人家了。自己修为尚未到家,三餐不可废。锦帕略一思索,抬脚往一户人家走去。 农院里随意栽了些花草,鸡鸭都圈在一角。一位老妪佝偻这腰在院子里剥着玉米,见锦帕袅袅婷婷的站在了柴门前,和善的站起身来,问道:“姑娘,有何事?“ 锦帕刚准备回答,突然脚边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抱住了,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梳了发髻的小女娃抱着自己。锦帕低低一笑,蹲下身摸了摸那女娃的脑袋。女娃也不怕生,一双眼睛滴溜溜瞅着锦帕说:“神仙姐姐,你长得真美。“那老妪板起了脸:“二丫,不许胡闹。“锦帕朝老妪羞赧一笑:“不碍事的。这孩子很可爱。“老妪听到别人夸她孙女可爱,自是十分高兴,向锦帕问道:“姑娘看着面生,想来不是此地人,从何处来?怎么孤身一人在这远僻的破落寨子?“锦帕嗫嚅道:“我,我是随着家父出门游历的,不想半路遇了贼匪,我与家父走散了,一个人流流落落,到了此地,身上既无银两,也...烦请婆婆能否施舍我一些饭菜...“老妪听了深信不疑,同情的咂咂嘴:“现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姑娘是打宣城来的罢?“ 锦帕应了,问:“现下是哪里?“老妪一边张罗着饭菜一边答道:“咱们这是齐国边陲的一个小寨子,出了东四十里就是齐国境内,那里可比咱们这热闹多啦。“说罢努努嘴:“姑娘看前边,是西渡山,翻过了那山,就是那齐国落凰城了。“锦帕点了点头,那西渡山,便是刚刚通天树洞隐去的地方了。 老妪引锦帕进了屋,一方木桌上齐整的摆了一碟子酱豆和一碗粗米饭。虽是简单,却十分干净。锦帕感激的道了谢。老妪连连摇头道“姑娘无需如此客气,姑娘这般神仙似的模样,走到哪多的是人愿意照拂。老婆子我见了,也是十分喜欢。“锦帕用罢饭菜,走出柴院,离开了九重天,未曾想人世间如此平静,远远比那冰冷的仙界温暖。 走到湖边,湖面如镜,照出自己的影子。锦帕心里生了一丝异样。若不是因为这张脸,自己也不会那么快招来祸患。苏慕呢?苏慕在九重天万年有余,是不是也见过朱雀?是不是他见自己第一眼时就已然知晓?呵,还想他做什么,左右与他再也没了牵连。那样清高的他,又那般爱作弄她,想必也是因了那朱雀的缘故罢。可她竟以为他会护自己周全。她忽然有些讨厌自己这张脸。锦帕起身回了柴院,摘下一支玉钗递给老妪,换了身简朴衣物与木钗,简单收拾了下,犹豫了片刻,又寻了张贴身的帕子,细细的绞了道面纱,罩住了自己半边面庞。 九重天上,无量仙君深深吸了口气,收了周身仙力。苏慕在卧榻上悠悠转醒,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苏慕颔首:“未曾想过,救我的是你。“ 无量倒了杯茶,递与苏慕。苏慕伸手接了,迟迟不递与唇边。无量勾了勾唇神色嘲讽:“苏慕仙君,你担心你那小婢女,也得先瞧瞧自己的情形。“ 苏慕许久不曾接话,良久的沉寂。秋日微凉,天机阁处处阁窗,凉风穿堂而过,吹的他发丝微动。襟前血迹早已干透,苏慕抬眼望去,满眼是不曾有过的孤寂。 第七章 回望都城路漫漫 苏慕许久不曾接话,良久的沉寂。今日风大,天机阁处处阁窗,凉风穿堂而过,吹的他发丝微动。襟前血迹早已干透,苏慕抬眼望去,满眼是不曾有过的孤寂。 良久他悠悠道:“无量,可否再帮我一事。“ 锦帕在那荒僻山村呆足了几日,那女娃也与她混的熟了,成日叽叽喳喳的缠着她。锦帕算起来成人形也未久,做什么皆是孩子心性。这是她照例用了早饭牵着二丫出了柴门玩耍,两人瞅准了一只团扇般大小的金丝蝶,那蝴蝶却十分灵活,上下蹁跹着始终不曾被捉到。两人追了大半个时辰,二丫年岁尚小支持不住,锦帕却饶有兴致的往前追着蝴蝶而去。她嬉笑着转过身远远朝二丫挥挥手:“等着锦帕姐姐捉来送给你。“说罢一回身,向林中深处跑去。 林间不似外边温暖明亮,潮潮的有些湿气。锦帕抬手拨了树叉子,一深一浅的往前跑去,那只蝴蝶却不知飞到哪里去。她微微的有些不服气,撅了噘嘴,念了个寻物诀,闭上眼,用灵识仔细搜寻着。 电光火石间,锦帕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定海珠悠悠散着灵气,一间空旷的大殿砌了朱红墙边,玄铁的祭台,一把鎏金椅打造的精巧华贵…“锦帕一阵头痛,却兀自支撑着继续深入,画面依稀暗了下来:“二龙戏珠的池子,汩汩流着猩红的血,龙纹刻的精细流畅,引人注目的是,一只龙爪上,仿佛有一把古旧的锁,锁心处一支上阳花鲜艳又妖媚。“锦帕还欲细看,头痛欲裂,她闷哼一声,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 山间极阴,青苔蛇蚁丛生。锦帕身子似乎愈来愈冷,她有些害怕,强自支撑,却连眼皮都睁不开。朦胧中似乎被人输了极纯的仙力,她想转过身去,却动弹不得,迷迷糊糊中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帕缓慢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柴桌粗被。二丫眼泪汪汪坐在床边,瞧见锦帕醒了,鼻涕也来不及擦,一把扑上去道:“锦帕姐姐,二丫再也不淘气了,二丫再也不要你去帮我捉蝴蝶了。“锦帕被这小女娃拽的生紧,胸口能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心头一软,抱了她柔声安慰:“莫慌莫慌,姐姐无碍,二丫莫要哭鼻子了。“二丫这才抽抽噎噎继续道:“二丫在树林子前面等了好几个时辰,还不见姐姐出来,后来奶奶寻了来,我们一起进了林子找了许久,才找到姐姐的。““都怪二丫不好,二丫不够机灵,忘了告诉姐姐,奶奶说那林子有些柜古怪,好些大人进入了都不曾出来过,平日里都不让二丫靠近。二丫却忘了告诉姐姐。“锦帕低了头,轻轻在二丫身上拍打,以示安慰。心中却暗自思忖。 “这林子前边便是西渡山,自己灵识寻得的画面,应当里这西渡山不远。往前走些,是了,应当就是那日婆婆所说的齐国落凰城了。到底这落凰城何等古怪,还是要去探一探才知。“ 二丫在锦帕怀里动了动身子,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呀,怎么不讲话?“ 锦帕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道:“姐姐想家了,想去寻姐姐的爹。二丫要听话,等姐姐回来再看你好吗?“二丫听到锦帕要走,揉了揉鼻子,作势又要大哭。锦帕无奈道:“二丫听话,婆婆在哪呢?“二丫只得回答:“在院子里。“ 锦帕休息片刻,运了运内息。忽觉得体内灵力厚了不少,依稀又想起树林里那传输仙力的错觉,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传给她仙力?锦帕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抛开了去。好不容易和婆婆道了别,二丫却死死抓着自己不让走,锦帕有些动容,自己也未曾做些什么,这小女娃竟这般依赖自己。想是平日居住在这荒僻乡村,苦无同伴,也十分寂寞。锦帕从手上褪下一枚雕镂玉镯,蹲下身来递给二丫,道:“二丫好好听阿婆话,等姐姐寻到了爹爹,定然回来看你,这个镯子,留给二丫,二丫若是想姐姐了,就对着她敲三下,姐姐一定知道二丫想姐姐了。“二丫接过镯子,乖巧的点了点头。 锦帕笑了一笑,拢了拢头发,只身一人,往西渡山方向走去。 山路难走,身体尚未复原不能随意使用灵力。锦帕这一路足足走了三日才远远的望见,一座高耸的城墙,墙中央一块巨大的石匾,“终于到了。“锦帕低低念出声,“落凰城。“ 九重天上,天机阁顶。 无量仙君念完最后一道仙诀,流光四溢。阁窗紧闭,也被这满室仙气震的有些声响。苏慕闭了眼,吐息均匀。无量倚在书架上戏谑道:“苏慕。这下你欠我的可大了。“抚了抚襟带又道:“打通这七十二周天可不容易,足足费了我半月时辰,更何况我又分了你那小婢女些仙气护她心脉保她平安,你要怎么谢我?把那天界第一仙君的名号让了与我?“ 苏慕扬眉:“不若下次遇到神君与哮天犬同行,苏慕定当先与神君问好。“ 无量咬牙:“苏慕!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慕摇头笑了笑:“我倒是想知道,神君是用了什么本事,让那二郎神对你避之不及至如此。“无量哈哈一笑:“也没甚么,只是本君假意醉酒,告诉那二郎神,我最爱吃炖狗肉。“笑罢,无量正了神色,问道:“苏慕,你想过锁妖沉壁破了的后果吗?且不论天界安危,你这万年根基,都是捡回来的。“ 苏慕仿佛自嘲般,神色却坦然:“岂不会没想过?只是一想到锦帕在里面吃了那许多苦,便不由得想救她出来。“ 无量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呵,想不到苏慕仙君平日这般冷淡,竟是个多情之人。“ 苏慕转过头来,声音温润又笃定:“无量,三月前我卜了一卦,蒹葭在人间的情劫将至,你当真不去看看?算得时日,便是这几天了。“末了又道:“我用这消息谢你无量神君,神君可满意?“ 无量晃了晃神,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锦帕化了道通行牌,递与守城兵士。城门轰隆打开,她低声告了饶,便匆匆向前而去。忽的听见背后一声醉醺醺的大喝: “慢着,往哪儿走?“ 第八章 玉苑萧曲夺花魁 忽的听见背后一声醉醺醺的大喝:“慢着,往哪儿走?“ 锦帕渗出一身冷汗,那通行牌是自己用灵力化的,想是出了什么破绽,她动也不敢动,楞楞的站在原地。背后那声音越来越近,一双大手揽上自己腰肢,不安分的摸了一把。锦帕吓了一跳,跳了开去,对着那人怒目而视。 她这才看清,这人穿着守城兵士的衣服,黝黑方脸,胡子拉碴。身后追来两个小兵,有些胆怯的提醒道:“魏,魏大人,您醉了。这是过城门的姑娘。”这姓魏的军官浑不在意喝道:“怎么?还有老子碰不得的姑娘?”锦帕一阵怒火中烧:“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姑娘还轮不到你这登徒子来欺辱。”瞥到不远处一辆驴车,锦帕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锦帕轻声念诀,那瘦驴像发了狂一样,向那魏大人冲去。她装作十分害怕,假意推他一把,又顺手念一道定身诀。那官兵毫无招架,被驴车撞翻在地,不住呻吟。两个小兵见长官摔倒,忙不迭来扶,锦帕做了个鬼脸,一甩包袱,趁乱离去。那官兵在身后大声叫嚷:“妖!妖女!”锦帕心情大好,一路哼着歌向前跑去。 这落凰城虽处在齐国边境,奈何山好水好,人烟阜盛,也十分热闹。锦帕一路走,一路逛。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了好几遭,那边桂花糕蒸的喷香,前头遇到个捏糖人的手艺也十分了得。她从来在天界,这第一次下凡,哪里见过这么些小玩意。到底姑娘心思,不到半个时辰,手里东西拿也拿不下。正自发愁,忽的听到前面掌声雷动,一群百姓乌泱泱聚在前边。锦帕哪里肯放过这热闹,向人潮挤去。 出了一层薄汗,锦帕终于挤到了前边。抬首瞧见雕梁画柱的一起阁楼,十分气派。匾上龙飞凤舞的题了“玉苑”两个大字。阁前摆了宽敞的台子,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笑靥如花的端坐在台上。身后站了七位女子,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衣,环肥燕瘦,各有风姿。锦帕诧然,“怎得这齐国这样开放,女子也可摆擂?这是为何?”那妇人瞧见人数渐多,站起身来说道:“玉苑开业三载,承蒙各位客官照顾生意。宛娘在此谢过各位。今日摆下场子,苑里的姑娘尽可拿出真本事,尽力争这花魁,若是哪位小姐不服,也可上来挑战。烦请各位客官做个见证。” 锦帕面上一红,原来是这人间男子眠花卧柳的地方,难怪周围全是些男子,她看的有趣,又不肯一走了之,兀自站在台下瞧着。 乍看这身形,竟有些像那瑶池上的七位仙姑。只是姿容颜色差了些。锦帕眯了眯眼,青色衣裙那位女子,竟十分出挑,细看一看,将别人都比了下去。 台下人越聚越多,锦帕被挤得有些头晕。台上宛娘已笑盈盈站起宣布结果:“蒹葭姑娘,才艺卓绝,得了四百一十二枚金绢,今日这花魁....”忽的人流一动,锦帕一个不慎,被身后的人流冲上了台,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台上。 春风正好,锦帕这一摔发髻散乱,面纱斜斜滑落下来,因着闷热更显得桃腮粉面,眉目如画。绝色的容貌,众人都齐齐愣住。后面有些看不清的公子哥儿,纷纷躁动的往前探头。 宛娘在这玉苑经营三载,眼光自是毒辣。不动声色走近锦帕伸手扶她一把:“姑娘可是想要一试?” 锦帕唬了一跳,连连摆手,准备逃跑。 忽的灵台一凛,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环绕着身后的雕阁,与那日感受并无二致。锦帕眼珠一转,转过身来柔柔笑道:“正是。” 锦帕道:“奏萧可否?”宛娘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锦帕取出身上玉萧,略一沉思,便垂首吹奏。萧声清丽回旋,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偶有繁音跳跃,如鸣泉飞溅。 这吹箫之法,是锦帕在穹华殿学的。 那时锦帕时常用了晚膳,跑去竹林旁坐着赏月,天上银汉朗朗,煞是好看。苏慕时常路过,瞧见了她。便与她说上几句话。 锦帕想起她见苏慕身上那玉萧精致无暇,十分羡慕,常常厚着脸皮缠着苏慕吹箫曲听。苏慕也不拒绝,取了玉萧,随意坐下。锦帕近近坐在他身侧,听他吹奏。常常是苏慕一曲吹罢,锦帕已经瞌睡连天。 苏慕也不生气,刮一刮锦帕的鼻子戏谑念道:“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锦帕听不明白,也不害臊。扯了苏慕的袖子道:“好听,求仙君教教锦帕罢。。” 苏慕偏过头瞧她,故作高深的摇摇头。“太笨了,学不会的。”锦帕气急,一跺脚跑回房里。 未曾想次日繁星夜,苏慕携了一卷箫谱,站在树林下等她。末了还不忘加一句:“成日无聊,且当逗逗那广寒宫玉兔罢。” 从来曲情是人情,锦帕奏完这一曲。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九重天上那位大约早已将自己忘得干净,自己心里却是千回百转,还是忘不了他。不知他与琳琅仙子琴瑟和鸣时,会不会想到之前有个小婢女拽了他袖子要学萧。会不会有些好奇,她在这人间吃了多少苦。 定然是不会的。何必又奢求他还记挂自己。 台下有些喧闹,将锦帕拉回现实。锦帕柔声一笑,偏头看向宛娘。宛娘走上前来道:“不知各位客官,愿为这位姑娘出多少金绢?”“两百。”“三百。”“三百五十。” 台下竞价不绝,却也未曾超过四百,锦帕有些遗憾的摇了头,正欲行了礼退台,一声冷冽的男声传来,那声音不怒自威又不容置喙: “一千金绢。”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看那声音的来源。却看得一辆黑缎帐帷的轿子,华贵却不张扬,轿侧站了四名轿夫,静静地停在人围外三丈处。 却看台上,宛娘身后的那青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道:“蒹葭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声音有如溶溶新月浸了井水,冷清的没有一丝波澜。 第九章 空欢喜衙门逃生 却看台上,宛娘身后的那青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道:“蒹葭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声音有如溶溶新月浸了井水,冷清的没有一丝波澜。 台下有好事的公子哥大声起哄:“若是蒹葭姑娘愿意,四百一十二枚金绢随了本公子也行。”“放屁,就你李公子能拿得出这么多金绢?”闻者声音气急:“怎么不行?你拿的出来?”“我是拿不出来,你若是拿出来了,你家那位母夜叉可不得扒了你三层皮?”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锦帕不禁汗然。 青衣女子却好似没有听到,向宛娘行了一礼,袅袅婷婷的下台而去,仿佛台上发生的一切与她皆与干系。宛娘道:“今日这花魁大赛成败已然知晓,便是宛娘身侧的这位姑娘,敢问姑娘贵姓?” 锦帕咬了咬唇:“我...我姓苏。” 宛娘携了她手:“魁首便是这位苏姑娘。”又向人群外望了望,面上带了笑容:“烦请出价的公子移步,玉苑在第六层设下宴席,请公子赏脸,至于这位苏姑娘,自当作陪。” 话音未落,一名黝黑方脸的官兵,领着一群衙役,浩浩荡荡朝这里奔来。锦帕吃了一惊,未曾想今日意气用事,竟招惹上这样一块牛皮糖。来者是那城门口的魏大人,他似乎酒醉初醒,一双死鱼眼通红盯着台上:“来人呐!把台上那个妖女给我拿下!”锦帕往后退了一退,正欲念出仙诀,宛娘柔柔媚媚地道:“今儿是什么风,把魏大人您给吹来了。可不是来找翠玉姑娘的?”魏官兵大手一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休要来搅和!那妖女在城门处大庭广众施下妖法,闹腾的本大人我吃了不少亏,呵!胆子倒大,竟还来选这花魁!”锦帕怒道:“你血口喷人!若不是你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动手动脚,我一个弱女子,怎敢招惹你朝廷的人!那驴车是你自个儿没拴好,冤枉我作甚!”魏大人平日里欺辱良家妇女惯了,被戳中了痛处,更加恼羞成怒,一抬手道:“给我拿下!” 锦帕念着这地方人多眼杂,若是使了灵力终有不妥,还是先逃避一阵,跑到那僻静处,自再收拾那无耻的魏大人也不迟。于是身子一钻,灵巧的绕过奔来的衙役。未曾想那衙役成日当差,是有些功夫的,又人多势众,回身一转。锦帕一个不慎,被木棍团团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宛娘悠悠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这苏姑娘是我玉苑新入选的花魁,不想竟是个妖女,大人便带了她去罢。蒹葭,你过来。”锦帕咬了咬唇,这人间竟是如此势利眼,眼瞧着自己被抓,连半句求情的话也不肯说,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花魁,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缓缓道:“宛娘,蒹葭到底是输了,值不上这花魁。”宛娘哎哟了一声:“啧,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你既得了那四百一十二枚金绢,是我玉苑第一。那苏姑娘又冲撞了朝廷,这花魁不是你还是谁?”青衣女子还要再言,只听那轿子里传来一声低笑。 “有趣有趣,齐某竟花一千金绢买了个妖女作花魁。当真是不长眼。” 那魏大人朝宛娘一拱手,“人犯捉拿归案,扰了玉苑如此盛事,对不住了!”宛娘神色一动,颔了颔首:“无事,还请大人看在宛娘份上,对苏姑娘手下留情。”那魏大人也不回应,一挥手收了兵,大摇大摆的回身便走。锦帕被上了枷,被逼无奈的走在后面,有些好事之人也跟着官兵走去,台前的看客竟少了大半。宛娘也不恼,对着小厮吩咐道:“撤了台子,回去罢。”锦帕无意听到身后一句:“走,跟去瞧瞧。” 余光之中,那顶黑色轿子被轿夫扛起,俨然训练有素。行进之间四平八稳,连帐帷也丝毫未动。 锦帕是第一次来这人间的衙门,门前立一鸣冤鼓,一副对联道:“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进了内里,衙役推推嚷嚷将她押上前。那魏大人谄媚的朝县丞拱拱手道:“大人,这妖女于城门口施妖法,闹得弟兄们被驴车惊了大半,还前去扰了玉苑的花魁盛事,下官不才,自作主张将她逮了回来,求大人做主。”锦帕啐了一声,正要讲话。惊堂木一拍:“妖女!可有此事!”锦帕被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正欲说话。姓魏的又插嘴道:“你这妖女,见到青天大老爷,竟然不跪!谅你也没什么好强词夺理的!”堂上冷哼一声,掷下筹子道:“先打十大板!” 锦帕哪里见过这架势,还未及反应,只见衙役抬了凳子,便要按下她。门外有些百姓窃窃道:“这姓魏的与县丞有些亲,不知作威作福多少,可怜这水灵灵的姑娘,今日着了道,不知下了狱,又是怎般折磨。”“是啊是啊,我瞅着这姑娘愣愣的,哪里像是妖女,倒是像哪里逃出来的千金小姐。”惊堂木又一拍,场面霎时安静下来。板子正要落下,堂前帘内转过一布衣书生的样子,朝县丞招一招手:“大人且慢!” 县丞有些惊异,不知师爷为何这时来打断。他挥一挥手道:“且住手,休堂一炷香。”也绕回了帘内。锦帕有些不明所以,闭眼念了个诀,想查探查探,无奈自己修为太浅,刚刚受了惊,灵识有些模糊,只得作罢。 过了半个时辰,县丞从帘内走出。眉目倒竖,对着姓魏的大喝一声:“你可知罪?且不说这姑娘并未搅了玉苑的事,便是在城门口,倒不是你先动手动脚了?!”姓魏的不知是何状况,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求大人明鉴,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县丞懒得理会,又急道:“还不快给那位苏姑娘开枷!” 锦帕莫名得了释,身后姓魏的正挨着板子鬼哭狼嚎。难不成是宛娘暗地里疏通了关系?可她为何帮助自己?自己在这落凰城一个人也不认得,怎会有人施加援手?人群早已散了,锦帕失魂落魄的从衙门走出,抬眼四顾,有些茫然。自己灵台不稳,怕是变不出银子,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摸一摸袖口,空无一物。早晨买的桂花糕推搡之间不知掉在了何处,锦帕摇了摇头,看来不论是天界,还是人间,自己皆无容身之所。她紧了紧衣带,漫无目的的择了个方向慢慢走去。 一顶黑轿安然停在衙门口,里面那人瞧见锦帕出来,浓眉微蹙,低低嘱咐了一声:“差人盯着她,回府。” 第十章 月夜重见恍似梦 一顶黑轿安然停在衙门口,里面那人瞧见锦帕出来,浓眉微蹙,低低嘱咐了一声:“差人盯着她,回府。” 天色渐晚,锦帕走了大半日,肚子里空城计越唱越响。人烟渐稀。一条小溪绕了山脚,锦帕估摸着怕是走到城边了。她走近湖畔,盛了些水净了脸。今夜寥寥星辰,月亮却皎若银盘。照的那溪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锦帕心想,倒是和天上星河有些相像。 随即又摇了摇头,想来自己还是修为甚浅。连这悲欢离合,也有些看不透。锦帕问自己,今日为何要说自己姓苏呢。 她自己也有些答不上来。 春寒料峭,湖边又有些湿冷,锦帕寻了棵树,抱臂倚在树下,闭了眼强逼自己睡着。过了一会,迷迷糊糊有些睡意,肚子还是有些饿,想来也不至于饿死,锦帕心想,等她明日恢复了灵力,第一件事就是要化了银子,去买桥口的桂花糕吃。虽比穹华殿的差了些,滋味软软糯糯,也是不错的。想着想着,似乎飘来桂花糕的香甜味,更饿了。锦帕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想寻个更舒服的睡姿,却触到一片衣角。触感微微的有些熟悉。她想起她执了苏慕的袖子道:“好听,仙君教教我罢。” 这样的错觉她已见怪不怪,想是又在梦里。她睁眼,苏慕提了一包桂花糕,坐在她身侧。熟悉的月白衣袍,眉眼依稀的笑意,问她:“锦帕,可曾想本仙君?”锦帕有些愕然,这梦如此真实,桂花的香甜,苏慕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是了,他身侧的玉萧,也是那样真实的。苏慕笑的温柔:“想是饿傻了?给。”锦帕愣愣的接过桂花糕,也不拆开。这竟是梦里他第一次说话。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想告诉他。 “仙君,我未曾存心骗你,我不是朱雀。当日骗你我是桃花化的,是我走投无路。”苏慕歪了头认真的听她讲,道:“本君晓得的。你放心。”她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是不是都不愿意见我?连我在锁妖沉壁里,都是琳琅仙子来瞧了我,我才知晓。”苏慕皱了眉:“琳琅去瞧过你?你们可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什么,琳琅仙子告诉我你生了我的气,不愿再看我一眼,你早就知晓我是妖。仙君,你是不是故意害我,才带我去了那拜仙宴?” 苏慕眉头皱的更深:“琳琅什么都不知道,你莫要听她胡言。我不曾想要害你。”锦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你骗人,我,我逃出来这么久,你也不曾来看我。”苏慕无奈,揽她入怀,过了一会才问她:“是我来迟了。你在锁妖沉壁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锦帕点点头。苏慕又问:“你在人界,可曾有什么人为难你?”锦帕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梦来的这样真实,苏慕怀里温暖又安全。她大气也不敢出,怕略微一动,梦就散了。苏慕也不讲话,等她哭完才道:“桂花糕也凉了,这下吃什么好?”锦帕摇摇头。苏慕有些哑然,抬头望了望溪里:“怎么不说话?你且等着,本君去寻些吃的来。”说罢便要起身。走了两步,发现锦帕在身后哭的两眼通红,可怜巴巴拉了他的袖子。苏慕弯下了身道:“莫怕,本君不走远。” 苏慕念了个诀,溪水里跃上几尾银鱼。又寻了些枯柴树枝生了火。火苗舔着树枝,火光摇曳。清理了的鱼叉了树叉,细细的烤着。时而发出哔嗤的烧火声,鱼的鲜香阵阵传过。苏慕仔细吹了吹递给她:“小心烫。”锦帕饿的久了,吃的急。嘴边沾了些屑子。苏慕也不插话,伸手替她擦了擦脸,又一轻笑:“还是这般。” 一夜过去的很快,天色微微的有些亮,锦帕瞧见东方露了鱼肚白,声音着急又哽咽:“仙君,天要亮了,这场梦要醒了。锦帕有些舍不得,烦请..烦请仙君明晚..明晚能否再来梦里。”苏慕好笑又无奈:“我道怎么一晚上愣愣的,原来是怕惊了梦。”随即又道:“你放心。这不是梦。本君近来有些事情要办,得了空子,定来瞧你。”锦帕忽的捏了捏苏慕虎口,苏慕未曾防备,痛的嘶了一声。锦帕恍然:“原来不是梦。”苏慕苦笑:“这时候倒是聪明了,怎的不捏自己?”抬头望了望天道:“是时候了,你照顾好自己,等我。” 锦帕转了身,昨夜烧干的柴火余温尚在,灰烬里点点火光。她走近,将昨晚的桂花糕仔细的收进怀里。随即又有些不信的问自己:“不是梦吗?” 却见那树后,探头探脑一个红衣的小姑娘。锦帕蓦地吓了一跳,道:“你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衣小姑娘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从树后走出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锦帕察觉她身上的妖气,有些警惕的问:“你也是妖?”红衣小姑娘拍拍胸脯道:“那是!难道你不是?我瞧着不像。这片山头还有哪个人,不,妖。不认识我?你是新来的罢?”锦帕点了点头,道:“我叫锦帕。你刚刚说,你很有名?”“那当然啦!这片地方!我可是老大!我叫小狸。我瞧着你很顺眼,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锦帕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不行,我还有些事,还是以后再跟着你混罢。”说罢转身便要走。小狸闻言急忙拦住她:“这可不行!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锦帕一摊手,“我没有钱。” 小狸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谁问你要钱了!我问你,昨晚那鱼是不是你烤的?我隔着两道山丘都能闻到那香味。今早急急忙忙赶过来,可算赶上你还没走。那鱼是怎么烤的?你快告诉我!”锦帕抽了抽嘴角问道:“你是猫妖?”末了添一句:“那鱼不是我烤的,烤的人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小狸痛心疾首:“什么?!已经走了?!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锦帕有些同情的道:“你也莫要太伤心了,等我再见到他,一定帮你问上一问。”小狸闻言情绪这才有些平静:“这可是你说的,千万不要忘了。我就住在离这里三里的一个小土丘旁,你知道了以后,一定要去找我。作为补偿,我可以回答你很多个问题。我在这落凰城住了可有千把个年头了,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锦帕有些不信:“你刚刚说你很有名?怎么只住在一个小土丘里?” 小狸面上红了又红:“你懂什么!高人都是这样的!” 第十一章 迷雾重重难寻觅 小狸面上红了又红:“你懂什么!高人都是这样的!” 锦帕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好罢。”小狸表情有些揶揄:“我瞧着你不是这山头的罢?莫不是那西渡山被赶出来的?听说西渡山最近来了个万年树妖,性情极其残暴。你可是得罪了那厮?”锦帕想起那日寻进林间的不寻常,装作心有戚戚然的样子道:“是啊!我们这群道行浅的,一个不顺意,就被赶出来了。”小狸无比同情:“我就知道,那厮我早就听说了,听说还是从九重天上逃下来的呢。想是近来天上那群神仙快活过了头,这么个大妖逃下来,竟也不抓。”锦帕疑道:“九重天逃下来的?” 小狸越讲越兴起:“这你都不知道?还亏的你是那西渡山的。近来天上锁妖沉壁不知怎的碎了,逃出来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妖。有的是被仙君下凡碰上了逮回去的,有的是自己不知死活闯上去的,这下倒好,全逃出来了。”顿了顿又说:“我瞧你这个呆样子,哪里有我机灵,啧啧,不被赶出来就怪了。我是很仁慈的,我不会欺负你的。”锦帕心里盘算着:“锁妖沉壁碎了,逃的肯定不止我一人,此事当真怪异,怎的九重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下次苏慕来看他,要记得问问他。”随即摇了摇头又想,“苏慕下次来问我,我攒了这么多问题,他会不会嫌我烦?”又摇了摇头:“苏慕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自己就巴巴的攒了这么多问题问他,当真是傻。”小狸看着锦帕一脸茫然的不住摇头,还道她对西渡山那万年树妖心有余悸,拍了拍锦帕肩膀道:“没事,跟着我混,我不会欺负你的。” 锦帕尴尬的笑了两声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小狸摆了摆手道:“去罢,别忘了来告诉我烤鱼的法子,千万不要忘记了。” 锦帕走出两步,回头还想问问小狸那落凰城的情况她晓得多少,却看见小狸一席火红的衣裳早已走远。她想了想,低头运了运内息,已恢复不少。念了个诀,化了普通妇人的模样,往玉苑方向走去。 偌大一个玉苑,采办、洗菜的婢子甚多,混进后院反不是难事。锦帕低头想了想,朝取水缸念了个诀。不多久,便有丫头婆子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领头的婢子瞧见慌了神,凑近水缸闻了一闻,怒道:“昨个是谁当得差?水缸里的陈水也不撤了。这人都拉了肚子,哪里来的人手使唤?”随即清点了几个还未曾喝水的婢子,瞧见锦帕垂了头站在边上,叫道:“那个谁,你也别愣着了,大厅缺人手,你先去顶替着,过了辰时过来结工钱。”锦帕正中下怀,换了服侍的衣裳,随着领头婢子进了大厅。 锦帕被分配在西侧,她低头立在柱旁,左右也无什么人使唤。闭了灵识仔细感知。玉苑古怪万分,分明那日在外感受到的气息,今日进了里间又荡然无存。锦帕微一凝神,还是寻不到。倒是感知到一股浑厚的仙气,锦帕心中一凛,莫不是天界派人下来捉妖的? 抬头一看,那人一袭黑衣,斜斜的靠在柱子边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拦住了正自回房的青衣女子。 来者不是别人,竟是无量神君。 锦帕诧然:“无量神君为何化了凡身下凡而来?怎的他下来捉妖?”旋即又摇了摇头。“不,不会。仙界要抓一个小妖,何必劳这无量神君大驾。”锦帕不动声色的垂手而立,定定观察。无量站在一青衣女子面前,便是当日入选的花魁蒹葭了。 无量神色罕有的温柔,瞧着面前的青衣女子问道:“你叫蒹葭是吗?你可认得我?”青衣女子抬了头,眉目清淡,仿佛山水画般淡然。这淡然里倒也存了一丝疑惑,她道:“公子何人?蒹葭不认得你。”无量苦笑一声:“是了,你自然是不认得我的。”说罢灌了一口酒,回身便走。 想来未醉,倒是偏头看了看锦帕道:“你也在?”锦帕一惊,随即又镇定。自己这点微末的障眼法,怎瞒得住九重天的无量神君。无量也不为难她,凄然一笑:“我真是羡慕苏慕。”锦帕有些疑惑的瞧了瞧无量,想问些什么。却见他提了酒壶,朝门外走去。 青衣女子偏头问了问锦帕:“这是哪位公子,婆婆见过吗?”锦帕忽的听见有人叫她婆婆,有些不惯,还当不是叫自己,愣愣的出神。青衣女子拽了拽锦帕衣角,又问了一遍。锦帕这才反应过来,垂了头答道:“回蒹葭姑娘,仅有一面之缘,我也不认得。”蒹葭朝着门外出了神,口中喃喃:“那人好生奇怪。” 忽的锦帕灵台一动,是了,方才蒹葭走过之时,身上真真切切存着与那日相同的感知。可她确是凡胎无误,不然为何身上一丝妖气也无。事情越来越乱,西渡山的百年树妖,玉苑的神秘感知,无量神君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九重天为何无人下界捉妖?是了,还有那日,救自己出衙门的,到底是谁? 忽的一声“倒酒”打断了锦帕的思路。锦帕忙上前斟了酒。却听的那两个茶客谈道“前几日玉苑的花魁大赛你来了不曾?”“没有啊那日当差忙的紧,哪有空来瞧这个?”“那老兄你可就错过了。我告诉你,那日来选花魁的有位姑娘,才叫真的绝色。”“此话当真?能比蒹葭姑娘还要美上几分?”闻者咋咋嘴:“可差得远了。”旁桌的一位凑了过来:“可不是吗?我可还听说了,那日那苏姑娘,被齐亲王府接进府去了!”“啧啧,这造化可就大了。你怎么知道的?”那两位齐声问道。那旁桌肥头大耳的茶客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听我小舅子说的,他是衙门的当差的,那日那姑娘被魏大人抓去衙门以后,正要问罪,县丞被叫进了里间。谁曾想,齐亲王府递了道腰牌,说是府上下了令,这姑娘是齐王瞧中的人,让县丞掂量着办呢!不然你们说,这姑娘出了衙门,怎的不见人影?定是被接进府里去了!这魏大人啊,平日就好占点姑娘便宜,谁曾想踩上这么个大坑?啧啧,活生生五十大板,今儿还在家躺着呢。” 锦帕听愣了神:“齐亲王府?” 第十二章 前世缘夜探齐府 锦帕听愣了神:“齐亲王府?” 自己与这齐王府毫无瓜葛,怎的坊间传闻自己进了王府?这齐王,是否就是当日出一千金绢买下自己的人?若是这样,为何齐王买下自己救了自己,又白白的放自己离去?锦帕光顾着愣神,手上动作也不见停,未曾注意清酒已然漫过金樽。那肥头大耳的茶客猛地推了自己一把,怒道:“老婆子手脚忒差,玉苑是不是没人了?差这穷酸婆子来服侍大爷?”锦帕不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领头的婢子瞧见了这边喧哗,急急往这边走来。锦帕心中一阵慌乱,怎么办?被责骂一顿倒是不要紧。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是混进来的,那以后想进来可就难了。正自冒着冷汗,瞧见一角青色的裙琚向自己走来。 那声音冷冷清清传了过来:“王员外,何必动这么大气呢。这婆子是蒹葭房里的,今日人手不够,才将她差使过来。惊了员外,反倒是蒹葭的不是了。”锦帕垂了头,尽量让发丝遮住脸颊。那茶客瞧见蒹葭亲自来赔,喜的涨红了脸:“蒹、蒹葭姑娘,这可是头一遭下来陪客。想是一人奏琴,寂寞了罢?这、这在下也颇喜音律,能否上楼一叙?”声音愈发冷清:“这倒是不必了,蒹葭告辞。”那角青色裙琚靠近锦帕,伸出一截藕臂扶起她。悠悠的离了这大厅。 锦帕得了救,长吁一口气。抬眼看蒹葭,她立在厢房一侧,瞧着窗外。面上仍旧是悠悠然然没什么表情。锦帕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了。” 蒹葭看她一眼:“无甚要紧,婆婆年纪大了做这等细活,手脚不便也是正常的,那王员外色迷心窍,今日若是个年轻婢子,断不会如此。”锦帕心中感激,行了一礼道:“姑娘,老婆子谢过了。”蒹葭点了点头,锦帕正要退下。却听得蒹葭口中喃喃一句:“你,你等等。” 锦帕顿住脚步,听得冷冷清清飘来一句:“婆婆,不瞒你说。蒹葭在这玉苑已七载了。孤苦无依,靠着这张琴过活。”她口中说道,话音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干的事情。“可今日那公子,蒹葭竟无端的,无端的看着有些熟悉。婆婆若是之前曾与那公子见过,可方便告知蒹葭,或是以后遇见了,可否问一问他的来历?” 锦帕心中奇怪,这无量神君好端端呆在天界万年,怎的和人间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了瓜葛?低了头道:“回姑娘的话,那公子瞧着华冠锦服,想是哪家的少爷,老婆子无缘认识。倒是今日在玉苑门口,才见了一遭。”蒹葭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失望神色:“如此,麻烦婆婆了。你且去罢。” 锦帕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提醒道:“蒹葭姑娘,你可曾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蒹葭抬了头:“不曾,婆婆何出此言?”锦帕叹了口气:“无甚要紧,老婆子不过是看姑娘脸色太过苍白了。保重身体要紧。” 离了蒹葭数丈,锦帕也感知不到那股异象。领头的婢子忙着在前院招呼客人,锦帕趁乱回了厨房,寻了个空隙,玉苑外跑去。寻了个僻静处,念了变身诀,化成原来的样子。 锦帕心里盘算着,望见前边一家成衣铺。兀自脸一红:“苏慕不知何时再来,总不能穿着扫地婆子的衣服。”便化了些银子,走进了成衣铺。 店里的伙计瞧见她,忙不迭来迎:“哟,贵客到!苏姑娘。”锦帕正自惊疑,那侍候换衣的丫头已然迎了上来,簇拥着锦帕进了里间。锦帕有些局促,小声问那领头的丫头:“你们怎么晓得我姓苏?”领头那丫头一张圆圆脸蛋笑的可爱:“谁不知道你苏姑娘,齐王殿下在玉苑花一千金绢买了花魁与你,又递了牌子给县丞。整个落凰城,现在只怕是无人不识得你苏姑娘。”锦帕有些愣愣的,选中了一套鹅黄掐花的绸群,挽了发髻。正自掏出银子,掌柜的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苏姑娘这等贵客光临便是小店的面子,哪里还敢要银子。” 事情来得突然,锦帕踩了石阶下楼,歪着头有些想不通。冷不防凑过一个人头,叽叽喳喳的道:“原来你也在这里!烤鱼的方子要到了吗?”锦帕歪头一看,竟然是小狸。 锦帕大惊失色:“光天化日的,你你你,你怎么堂而皇之的溜出来了?”小狸切了一声道:“怎么?你能出来我就不能?”锦帕愕然,她这话倒也一语中的。 忽的想起了什么,锦帕问道:“小狸,你知道齐亲王府吗?”小狸正不知啃着哪里坑来的小鱼干,头也不抬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齐王府齐晟轩,是当今天子的胞弟。只可惜是个庶出的,活生生看着小了自己十岁的幼弟坐上了龙椅。啧啧,自己却来了这齐国边界。话说回来,齐王风头这般盛,竟无人见过他。想来一定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风姿绰约天人之姿…”锦帕忍无可忍的打断她:“那你知道这齐亲王府在哪吗?”小狸抬了头瞪圆眼睛:“怎么?你想去采阳补阴?莫不是盯上了这皇家血脉?”锦帕涨红了脸:“怎!怎么可能!我,我,我只是想去看看。”小狸嘿嘿一笑:“莫要害羞,我告诉你啊,齐府便在东街的第三个巷子口,最气派那个便是。你若要偷偷摸去,夜里子时为佳,那时侍卫换岗。” 锦帕扯了扯嘴角:“你怎的知晓的这般清楚?莫不是你曾想去采阳补阴?” 小狸吃小鱼干的动作顿了一顿:“怎么可能,我这万年大妖,怎的去做这般羞耻之事。你,你莫要瞎想了。”说罢抹一抹嘴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小心,莫要被逮住了。” 锦帕默然看着小狸顶着烧的通红的脸跑的飞快,摇摇头觉得她真是丢尽了妖界的脸面。径自向前走去。 是夜,午夜子时。锦帕准时摸上了齐府房梁。 当真更是丢尽了妖界的脸面。 齐府内宅院甚大,规矩森严,庭院里稀疏亮着几盏柴灯。偶有丫头婆子打着哈欠换班。锦帕好不容易寻到书房,远远望见新糊的纸窗上,映出一道笔直的背影。夜色昏沉,更显得孤寂又寥落。她掂着脚轻轻靠近,趴在门上正欲行动。 却听得屋内不轻不响一句话,落在她耳内。 第十三章 疑云从里舔柔情 却听得屋内不轻不响一句话,落在她耳内。 “苏姑娘深夜来访,何故不走正门?” 锦帕吃了一惊,随即干笑两声,推门进去羞赧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那人转了身,唇边噙了浅浅的笑道:“啧,苏姑娘不是鬼魂,自然是会有影子的。”随即指了指那纸窗。 锦帕一抬头,自己的影子分毫不知羞耻,光明正大的映在窗面上。妖界的脸面…算了,这茬还是莫要再提了。 却看那那男子约摸二十年纪,剑眉星目。袖边纹了金丝,身侧携了一柄长剑,刀鞘上雕了龙纹。一身不显山露水的富贵。瞧见锦帕进门,也不在意,自斟了杯茶。锦帕只得讷讷地站在一边,男子也不点破。细细品完一杯西湖碧螺,才转了头问道:“苏姑娘深夜如此紧急想要见齐某,自是有要紧事了?” 锦帕想了想道:“我有三个问题,其一,那日玉苑,你为何要花一千金绢买下我?其二,在衙门救我的是不是你?其三,你做了这些,到底为什么?” 男子吹了吹杯边浮叶:“苏姑娘倾城绝貌,一千金绢只怕少了。齐某买下你,自是想要一亲芳泽。”顿了顿又道:“不知苏姑娘可否告知闺名?” 锦帕寻了个椅子坐下,用手支着下巴:“你说了假话。” 男子笑中带了邪魅,哦了一声:“晟轩半句假话也未曾讲。”锦帕分辩道:“那何故你救下我,却放我离去?我若是跑了,你这一千金绢可不是打了水漂?”闻者放下瓷杯道:“可苏姑娘现在坐在这里,自己捉来的猎物,味道可不够好。苏姑娘还未曾告诉晟轩,芳名是甚?”锦帕泄了气:“你姓齐,齐晟轩?我叫锦帕。”男子有些不屑的轻笑出声:“锦帕?姑娘姿容,怕是翻遍这九洲大陆也难寻第二,何故这名字...呵,这名字如此低贱,似个婢女。” 锦帕陡然抬头看了他,齐晟轩把玩着茶杯,一脸满不在乎。 锦帕摇了摇头:“齐公子,锦帕向来就不是什么高贵之人,便是你看中的这张脸,也未必完全属于锦帕自己。公子要是想求名门淑女,当日又何必去那玉苑。” 齐晟轩听罢,饶有兴味的抬起了头:“这脸,不属于苏小姐?”锦帕靠近椅背叹了口气:“这些齐公子不必知晓。”说罢幽幽看了齐晟轩一眼:“我不可能留在齐府,今夜前来,全为解惑。我若真想走,你拦不住我,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说罢起身,理了理鬓发便要推门。 齐晟轩抬了头:“姑娘,可有兴趣与晟轩做个交易?” 锦帕转了身,齐晟轩不急不缓道:“我在这落凰城,皇弟还是不放心,时常差了人来瞧我。虽说骨肉情深,皇弟念我的紧,晟轩自当感激。可时常有些苍蝇围着,也烦人得很。”锦帕扬眉:“所以?”“所以劳烦苏姑娘,与晟轩做场戏让皇弟放心。此事一成,晟轩感激不尽。”锦帕道:“为何选我?”“自是姑娘这张脸,才是最好的说服。”齐晟轩终于放下茶杯靠近她:“纵齐某眼拙,也瞧得出来姑娘不是寻常人。齐王的人,办事相比也方便些。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 锦帕周身笼了些寒气。曾经苏慕也曾靠自己这般近,自己却不害怕,还微有些紧张欢悦。如今面前这人深不可测,锦帕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她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的退了退:“齐公子烦请给锦帕多些时日考虑,告辞。”随即跃上屋檐,身影不多久便消失在黑暗中。 齐晟轩站在烛火中,身形久久不动,眸色忽明忽暗。 锦帕离了齐府,走了不过半里,心里计较着。按理齐晟轩的提议对自己有益无害,横竖自己在这落凰城无依无靠,有了齐府的名头傍身,行事倒也方便。但这般天上掉下的好事,自己却不敢轻易去捡。到底那齐晟轩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还需得些时日再作打算。夜露湿重,衣裙上薄薄湿了一层。锦帕倒也不甚在意,冷不丁“啊切”打了个喷嚏。忽的身体一热,锦帕下的一转身,却望见月光铺洒下,苏慕一席月白衣袍。站在她身后。 锦帕红了脸:“仙君好好的路不走,偏来吓人。”“匀一匀内息,刚运给你的是两丸五千年妖精的内丹,你且调息。”锦帕唬了一跳:“内、内丹?我、我不要。修行不易,这、这、我会被追杀的。”苏慕抱臂看着她一脸惊慌,笑道:“无事。本是两个恶妖。被本仙君撞上了,本是要散了修为的,左右也是浪费了,倒不如净化了与你。放心,本仙君不会害你。” 苏慕伸出手在她眉心点了一点,笑得温柔:“锦帕魂不守舍的,可是在想本仙君?” 锦帕使劲摇头,过了会,又默默的点了点头:“锦帕不曾想到仙君今晚也会来。方才觉得内息一热,仙君又作弄锦帕。锦帕不要仙君带了内丹来,便是空手,锦帕也,也是开心的。” 苏慕自然的揽了她手往前走去:“这般傻,哪日才能变聪明些?”锦帕羞红了脸,忽的道:“仙,仙君。那****在玉苑,见到无量神君了。”苏慕脚步一顿:“他还是去了。” 锦帕穷追不舍:“无量神君是去找玉苑蒹葭姑娘的,他们怎的相识?”苏慕低低一笑:“他们相识已久,故事怕是讲也讲不完。你若是想听,我慢慢讲与你。倒是你,怎的去了那里?”她忽然反应过来,追悔莫及的呀了一声:“锦帕不是去卖身的!我,我只是去查探些事。还有还有,那晚,那晚。”锦帕本想问,那鱼是如何烤的,结巴了半日,实在不想在苏慕心中留下个好吃懒做的形象,不知如何开口。苏慕瞧着她面色潮红,发丝软软的垂下,心头一软问道:“那晚如何?”锦帕一急,胡乱开口说道:“那晚的鱼…”话还未曾说完,被一瓣温热堵住自己嘴唇,苏慕的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细到一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晰。 第十四章 九重天进退维谷 话还未曾说完,被一瓣温热堵住自己嘴唇,苏慕的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细到一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晰。锦帕睁大了眼不敢乱动。安静,四处是静谧的黑暗。锦帕听到自己心如擂鼓,是恍如梦境的温柔。闭了眼。有竹叶清香萦绕在鼻尖,是了,是苏慕,不是梦。 还未曾反应过来,面前那人已神色自若的继续往前走。偏了头问她:“那晚可是缺了些甚么?”苏慕笑的畅然:“本仙君已然补与你了。锦帕可满意?”锦帕低了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心中却是雀跃的。正自羞赧,听得前头一声冷哼。 “苏慕仙君好兴致,温柔乡确然舒服,却不管九重天被你捅出来的乱子该怎生是好?”锦帕抬了头,无量神君抱臂靠在前头一尊石狮子旁,神色是晦涩不明的冷淡。苏慕蹙眉望向无量:“怎的你不呆在玉苑?落凰城这般大,偏生来扰我清欢?”无量摇了摇头:“苏慕,我早已提醒过你,锁妖沉壁碎了不是小事,你我瞒得了一日,瞒不得终生。如今三界妖乱四起,你当真以为,九重天上没一丝动静?”锦帕愕然抬头:“锁妖沉壁碎了,何必要苏慕仙君瞒着?” 无量望向锦帕,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嘲讽:“你苏慕仙君神通广大,什么事是他瞒不得的?呵,偏是那旧日情债,如今绊了他的脚。”“旧日情债?”锦帕还欲再问,苏慕扬了扬袖子,念了昏睡诀,锦帕忽的身子一软,柔柔的倒在他怀里。 无量抬眼望了望苏慕:“你何苦不让她知晓?横竖你这周身乱子,皆是因她而起。”苏慕横抱了锦帕,自顾往前走去:“锦帕修行日子浅,偏生心思玲珑。还是莫要想太多的好。”无量跟了上前:“你要把她藏到何处?你也跟了她这数日,应当知晓,她没个去处,夜夜睡在河畔树上。”顿了顿又道:“苏慕,听我一句劝,九重天之事,你还是上去一趟为妙。琳琅背了判司册跪在仙台足足四日,此事瞒不住了。横竖蒹葭在玉苑,不若我将她一并送了进去,好过她日日宿在城郊河边。” 苏慕侧了身,夜间风紧,猎猎作响。他竟衣玦也未动分毫,他放下锦帕,思虑良久道:“如此也好,只是你要小心,落凰城这凡尘的齐二世子,似乎将眼光放在了锦帕身上。九重天我先去一趟便是。”无量颔首。 苏慕走出半步又回身道:“从前那一桩事,是我对你不起。《天演》本是你天机阁的藏书,无奈竟藏了萧谱之中。我一身卜卦之术,原应承你之情,倒是天意弄人。你与蒹葭命中一劫,如今已到,切记,见上阳花,劫祸转眼便至。” 无量攥紧了拳,深深叹了口气:“苏慕,我技不如人,此事你无需道歉。蒹葭一事,也多谢你提醒。可怜我天机阁主,卜卦一事还不如你苏慕,我不通音律,也是天缘。如今你也遇上情字一劫,我倒要看看,坐镇九重天的苏慕神君,倒要如何抉择。” 苏慕不再应答,朝锦帕面上望了一眼,锦帕犹自睡得昏沉,眉目间宁静又柔缓。苏慕兀自笑了笑,转身离去。 却说九重天上,琳琅仙子已跪了足足四日,仙台里众仙家垂头而立,无人敢发一言。 仙帝压了盛怒,沉声问道:“琳琅仙子,你倒是说说看,锁妖沉壁乃苏慕仙君故意破之一事,你是如何知晓?”琳琅声音犹自柔媚,不卑不亢地叙道:“原是小仙那日路过,望见苏慕在那锁妖沉壁外动了真气,十分奇怪。小仙不敢原不敢声张,以为是自个儿瞧错了。如今事已至此,才知当日所见乃是实情。小仙甚是后悔,未曾及时阻止。”“那你以为,苏慕何故破那锁妖沉壁?”“小仙以为,苏慕仙君原是为了朱雀贼女。当日拜仙宴,是苏慕仙君带了那朱雀贼女前来,吾本以为苏慕仙君是存了心思诱朱雀自投罗网,不曾想朱雀魅惑苏慕仙君至此,竟诱的仙君做了如此祸事,实则罪无可恕…小仙觉得…”话音未落,苏慕悠悠的出现在仙殿之外,声音冷冽的不带一丝温度:“你以为如何?”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声炸雷,仙殿上诸位仙家,纷纷相对而觑。 “你以为如何?苏慕,莫要忘了现下是在仙殿,你既还是仙身,就莫要忘了身上负着的天条!你那通天的本事是用来守天界平安的,不是用来为祸三界的!”仙帝怒不可遏,顿了顿又道:“此事琳琅仙子讲的,你可都听到了?苏慕,你可有什么异议?”苏慕摇了摇头,云淡风轻的望向琳琅:“仙子所讲,苏慕未曾听全,烦请仙子,当着苏慕的面,原原本本再讲一遍?”琳琅转过身,面前这人还是一般,在天界数万年,与众仙都撇的干净,独居穹华殿,仿佛天界诸事,都与他无关。 当日自己偶然在拾得了他的萧谱,巴巴的送了来。苏慕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望向她:“可是琳琅仙子来访?这一纸废乐,烦的仙子亲自跑一趟,苏慕多谢了。” 琳琅长得也美,仙界从来知晓琳琅仙子精通乐理又温柔可人,暗中倾慕她的人不晓得有多少。她拒了这个,又回了这个。可不曾想,竟一眼瞧中了穹华殿苏慕仙君。她以为她与苏慕高山流水遇知音,谁知苏慕从来是这么平平淡淡的打发着她。她又以为苏慕待人向来是这般清冷,哪知道,原来苏慕对藏着那小妖,竟是如此上心。初次在拜仙宴瞧见锦帕,虽是只打了个照面,她也在心底里暗暗明了,原来她已然输了,苏慕瞧她的眼神,是与她不同的 晃神只是一瞬的事,琳琅随即定了神色,定定的望向苏慕:“回仙君的话,琳琅瞧见仙君动仙气毁了锁妖沉壁,琳琅猜想仙君是想救那朱雀贼女,故负了刑司册,向仙帝讨个公道。” “九重天三大上古至宝,烟火伞已毁,锁妖壁已碎。如今只剩天演册。苏慕仙君承了那女娲懿旨,守九重天永安无虞。何故今日自破誓言,如今三大法宝只剩一样,苏慕可曾觉得对不住自己当日所誓?琳琅斗胆,求请仙帝下旨,收了苏慕仙君一身仙力,另择良将。” 苏慕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噙了笑环顾四周众位仙家,抬眼望向仙帝:“仙帝觉得如何?哪位仙家有这样的本事可胜的过我苏慕?” 第十五章 叛九天欢愁两头 苏慕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噙了笑环顾四周众位仙家,抬眼望向仙帝:“仙帝觉得如何?哪位仙家有这样的本事可胜的过我苏慕?” 偌大仙殿,众仙垂了头,不发一词。仙帝冷哼一声:“苏慕仙君。你可是认罪了?莫觉得这九重天无人奈何得了你,天规岂是容你儿戏?”苏慕摇了头:“既是无人,良将从何而来?”琳琅神色里带了恼怒:“仙君,琳琅劝你,万年修行,莫要毁于一旦。仙君休得仗着一身仙力,便蔑视这天规。私自破上古神物,罪无可恕。”苏慕神色带了嘲讽:“罪无可恕,仙子又何必多费唇舌?” 万年和事佬东岳仙道执了奏板,朝仙帝微一拱手道:“老朽认为,那锁妖沉壁乃上古神物,存在与毁自有其定数。苏慕仙君此事罪责甚大,这个,却还不至于除了仙力。如今三界大乱,若是此时苏慕仙君失了仙力,魔妖两道必更加猖獗。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若苏慕仙君抓了叛逃的妖孽,至于如何处置,老朽的丹炉也还装的一二。如此将功赎罪,也好过自毁根基。” 仙帝微平了怒气,东岳仙道的话也有的几分道理。捋了捋胡须抬眼望向苏慕:“此事先这般办,苏慕仙君你可有异议?”苏慕朝东岳仙道作了一揖:“劳烦东岳仙道,苏慕感激不尽。”转了身向仙帝说道:“苏慕自然无异议。” 琳琅站起身来,眸色阴寒。面上一丝波澜也无:“这般也好,一般小妖仙君处置便是。至于那朱雀贼女,另当别论。烦请仙君捉了她,莫忘了送到九重天的诛妖台。”苏慕冷哼一声:“琳琅仙子好记性,独独记着她。一个刚成型的小妖,何必费那么大心思。” 仙帝沉吟片刻:“苏慕仙君,锁妖沉壁内大小妖怪入册的共三百一十二只,三载之内,若不能全数捉拿,纵你在这九重天本事再大,也再容不得情了。” 苏慕置若罔闻,转了身缓步离去。琳琅抬眼望去,月白衣袍,身姿英朗,无论何时,她仍旧是喜欢他的。她攥紧手中的萧谱,离殿决绝而去。 却说锦帕悠悠转醒,日头早已上了三竿。朦胧中睁了眼,身下铺了云绣软塌,一道青色的窈窕背影,立在窗边临摹兰亭字集。瞧见锦帕醒了,也不做甚招呼,只微微颔首道:“你醒了?你已睡了许久。”锦帕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只得偏了头问道:“你是蒹葭姑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蒹葭收了字帖,递来一碟子细致糕点:“昨夜一男子送你来的,我也不识得他。”锦帕想了想道:“可是穿月白衣袍?”蒹葭摇摇头道:“不,玄色衣袍,临走前留下话,说你好生养歇。还,还有…”锦帕微微有些失望:“还有什么?” 蒹葭有些不解的笑了笑道:“我也不甚明白,那公子前些日子蒹葭见过一次,未曾想还有第二次。还有便是让我今日午时等他,他想见我。姑娘是那公子的心上人?” 锦帕有些拘谨的摆手:“不不不,不是的。”想来玄色衣袍的定然是无量了。昨夜只记得苏慕牵了自己的手往前,怎的是无量送了自己在玉苑?莫不是又是一场梦?正自思量着,蒹葭携了琴道:“姑娘好生歇息,蒹葭是时候出琴了。” 锦帕脑筋一转,忽的大声说道:“蒹葭姑娘你莫要误会,那人是我自家大哥,瞧中了你又不敢叨扰,想是他苦于相思,这才将我送了来,指着我给你们说亲呢!” 蒹葭脚步一顿,声音冷冷清清:“姑娘莫要说笑了,蒹葭告辞。”说罢抬脚便走,锦帕觉得有些唐突,挠了挠头。忽的注意蒹葭耳后红通通一片,想是闺中羞涩,不由好笑,咯咯笑出了声。 锦帕靠在床边,有些迷茫地想:无量为何送自己来了玉苑?苏慕又去了哪里。有些百无聊赖,听得大厅外传来一阵戏文之音,便起身整了衣衫,往外走去。 这玉苑七层楼阁,富丽堂皇。怕是天家富贵也不过如此,锦帕好不容易寻了路推门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大厅甚是宽敞,一道嫣粉的珠帘隔了熏香雅阁,满室的摆饰精巧无比。左侧开一排阁窗,春风吹的厅里一室旖旎。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了戏文。一抹青色身姿坐在台边,合着戏文奏琴。 流落人间如此久,竟没有这般安宁的片刻。锦帕寻了个安静的角落,支着下巴看戏。初入人间的小妖精,遇了呆头愣脑的书生。金风玉露,红袖添香。小妖精怀了书生的孩子。收妖道士不期而至,小妖精招架不住现了原身。锦帕不由得随了剧情,看的正自出神,耳边忽的传来一问:“你说那书生是从一而终,还是始乱终弃?” 锦帕不由得有些一愣,望见无量着了玄色衣衫,目光却定定的瞧着台上那青衣女子。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锦帕。 锦帕瘪了瘪嘴:“我不晓得,书生应当是很爱他娘子的罢。”忽的想起来“神君,昨夜怎的是你送我来了玉苑?苏慕呢?为何送了我来这里?” 无量有些不耐:“这是人界,莫要叫我神君,无量便好。不送你来这里,难道由你睡那河畔树上?我倒不在意,怕是苏慕舍不得。苏慕昨夜有些事,处理完了便来。” 锦帕哦了一声,心中暗自笃定,不论书生作何选择,自己若是那小妖精,定当护得夫君周全。毕竟是心中所爱,得了幸福最好,若是不得两全,也宁愿他能一世安稳。正自出神,却有人蒙了她的眼,低低说道: “锦帕无需多想,我若那书生,万死不辞,也需护娘子周全。”声音温柔又和缓,靠近了她耳边,徐徐的有些热气,锦帕心中是欣喜与安定。 是了,是苏慕。 台上蒹葭演奏完毕,收了琴袅娜的谢场便走。无量瞧见,不及说一声,便急急追了上去。锦帕眉眼带了笑意,斟了酒抬头看向苏慕,道了声:“坐。” 第十六章 抛浓愁自在佳期 台上蒹葭演奏完毕,收了琴袅娜的谢场便走。无量瞧见,不及说一声,便急急追了上去。锦帕眉眼带了笑意,斟了酒抬头看向苏慕,道了声:“坐。” 苏慕顺势做到锦帕身边,执了酒杯笑道:“今日心情不错?”锦帕点点头:“恩,好生睡一夜,心思也畅快些。” 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仙君昨晚有何要紧事,何故丢了锦帕便走。还有为何锦帕什么都不记得了?”苏慕正自啜了一口酒,顿了顿道:“昨夜你饮了些酒,未曾喝几杯便醉了,恰巧九重天那桩事有些紧急,我便托了无量将你送来玉苑,横竖他与这玉苑花魁有些故事,是纠缠不休的。” 锦帕瞪圆了眼睛:“我?我喝酒?喝醉了?我未曾说错什么话罢?” 苏慕放下酒杯低低一笑:“未曾,不过是拉着我的袖子不肯走,还想自荐枕席。算不得什么。”锦帕一张小脸登时羞得通红,抿着茶水不敢说话。苏慕抬眼见了道:“呵,真是傻。本君说笑的,锦帕醉了很听话,睡着了便不曾有什么动静。” 锦帕这才放下心来。滴溜着大眼睛瞧着苏慕。苏慕偏了头:“怎么?” 锦帕斟酌了一下道:“无量神君与蒹葭姑娘有些瓜葛?我…我不知道应当怎么讲,我总觉得蒹葭姑娘身上,有些古怪。总觉得,不似一般人界姑娘。” 苏慕不置可否:“这个自然,蒹葭是九重掌管花池的仙子,这一世是她历劫的最后一世。终归与普通凡人是有些不同的。” 锦帕还要再讲:“不对,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蒹葭姑娘身上的气息,不似一般仙气,反倒…唉,我也讲不出来。”说罢皱眉趴在桌上,有些茫然的望向窗外。 苏慕整好以暇,笑着望着锦帕:“莫要乱想,蒹葭之事自有无量注意着,锦帕终日无聊,不若陪本君出去转转?” 锦帕从桌子上爬起,眼神亮亮的:“去哪里?” 苏慕携了她手道:“前些日子化入你体内的的两枚内丹怕是还不曾周转过来,我来时闻到城郊荒山有些邪气,咱们这便去转转,若是遇到恶妖,收了他便是。” 锦帕有些探头道:“仙君,咱们只收恶妖吗?” 苏慕有些揶揄的摇了头:“倒也未必,若是遇着貌美的,收了也未尝不可。”锦帕有些黯然:“这样吗?那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妖都是很貌美的,仙君怕是收不过来。”苏慕有些好笑:“的确,我已得了锦帕,别的甚么也无甚要紧。”说罢自顾往前边付了银子便走,回身朝锦帕扬了扬眉道:“还不跟上?” 锦帕瘪了瘪嘴,慢吞吞的在后头移了过来。 却说蒹葭站在楼上,兀自叹了一句:“舍妹与那男子,当真一对璧人。如此天造地设,想是天缘注定。”声音冷冷清清,偏了头问道:“公子让蒹葭午时等你,可有要紧事?” 无量背手站在蒹葭身侧,彼时春风正好,满室旖旎气息,这两人身侧却似笼罩了一层寒霜。无量道:“舍妹?”蒹葭疑惑道:“那黄杉姑娘不是公子的胞妹?” 无量愣了一愣,随即了然:“是。未曾想她已与你说了。我这舍妹性子活泼,也无甚本事。家父甚好琴,在下找蒹葭姑娘,便是想求请姑娘,传与舍妹琴艺。好博家父一笑。” 蒹葭摇头道:“舍妹自是绝色,萧音已是妙绝,蒹葭怕是及不上,不敢好为人师。”愣了愣又道:“但若是舍妹愿意,大可在这玉苑住上几日。蒹葭与…与舍妹…一见如故。”说罢拨了拨发丝,一抹嫣红自耳根爬上脸颊。 无量却未曾注意,蹙了眉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良久的沉静。无量抬手要了酒,自顾灌入口中。蒹葭也似未曾瞧见,兀自站着。满室管弦之乐,芙蓉春帐。他二人却是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蒹葭微微见了一礼,正欲回身。听得无量微如蚊呐的问了一句:“姑娘可愿嫁我?” 蒹葭怔了一怔,随即神色如常道:“公子想是醉了,蒹葭告辞。” 无量忽的握住蒹葭手臂,眸色漆黑,定定的望了蒹葭道:“我未曾喝醉。”蒹葭不动声色的抽出手,退了一步回身便走。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让人无端想起隆冬碎雪,纷纷扬扬的漫天凄寒。那漫天凄寒裹住无量,在管弦之中一线传来:“蒹葭不愿。” 无量兀自捏紧了酒杯,有些自嘲的一饮而尽。残酒顺了他下颌细细淌下,浸湿了领口一道栩栩如生的芦荻。他蓦然想起数千年前蒹葭还是花池的一名小婢子,采了花露正要交差,被他横在路边挡住。也是这般冷冷清清的回了他: “神君莫要纠缠,烦请自重。蒹葭不愿去你天机阁当差。” 一晃千年,竟还是这般相似。 却说锦帕随了苏慕,一路缓步至城郊。苏慕低低嘱咐道:“林间多瘴气,若是感知到不寻常了也无需害怕,本君便在你身后。你体内内丹若不能自由周转,便是白白浪费了。需得费些功夫。” 锦帕点了头,定了定神便往林荫深处走去。苏慕也不跟去,盘腿在河边坐下,运了仙力,护住锦帕周身。 落凰城地处仙人交界之地,灵力极盛。不少小妖寄居于此。更有些丧了良知只为修行的,常常吞了修为比自己浅的内丹。若是自行修行,灵力极纯。吞了各类内丹的,灵力常混了邪气。锦帕闭了眼,探得东南有一丝异象,便念了个诀缓缓探走去。 林间坎坷,不觉走了大半日。路中遇了两个修行浅的虫豸,锦帕念着修行不易,小怪也无害人之心,仅是运了灵力避开,也未曾找麻烦。愈往东南邪气愈盛,愈感压迫。锦帕正自奇怪。为何整座山头,邪力好似聚集在了一处。身在林间,重峦叠嶂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何方位。正自有些慌,自己身子好似不由自主的往外浮去。 原是苏慕在外感知到她仙台不稳,带了她出来,他噙了笑站在林外问她:“可是害怕了?” 锦帕正欲回答,忽的苏慕凝眉一喝:“谁?!” 第十七章 两相悦暗箭丛生 锦帕正欲回答,忽的苏慕凝眉一喝:“谁?!” 锦帕一个惊疑,灵气不稳,身体急速下坠。正自惊慌调整气息,腰间被一双大手稳稳托起,缓缓着地。天已暮色,残阳如血,一抹绚烂悬在天边。锦帕眼中是月白的袍,风倏忽乍起,如血的暮色衬着苏慕冷冽的眉眼,锦帕不由有些愣住。 苏慕弯了嘴角:“今晚可是想自荐枕席?”锦帕正欲摇头,苏慕将她放下道:“莫急,解决的眼前这桩事再好生思虑。”冷声问道:“阁下若不现身,苏慕只好冒昧请你出来了。” 锦帕一抬眼,一席红色身影从乱石堆后慢慢探出。不禁惊道:“小狸?怎么是你?” 苏慕眯了眯眼道:“你们认识?” 锦帕点点头道:“恩,有过几面之缘。她应不是坏妖…”话音未落,小狸大呼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可气死我了!” 说罢气呼呼的将锦帕拽到一旁道:“我瞧着你总是不来找我!还道你呆傻找不着我的居所,这才来了这城郊等你。感知到这仙气浑厚,便寻了而石堆躲起来。正巧望见你被那仙人从树丛中提溜出来,还道你命不久矣。哎呀!难为我还想救你搭上着一条小命,真是冤死我了。” 锦帕羞赧道:“如此,真是麻烦你了。这位仙君,便是当日烤鱼的那位,有甚问题,你可亲自问他。”又扯扯苏慕袖子道:“仙君,一场误会,这小狸是锦帕的朋友,不是坏人。”苏慕神色这才有些松动,漫不经心的觑了小狸一眼。 小狸咽了咽口水,往锦帕身后藏了藏说道:“仙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苏慕问道:“听说你有事要问我?” 小狸又往锦帕身后藏了藏道:“无甚要紧。呵呵,便是想问问仙君如此英姿,着实让人仰慕,敢问仙君…这身衣服是哪里买的?” 锦帕汗然,有些羞耻的看了小狸一眼。苏慕眯了眯眼:“啧,原是有些眼光的。本仙君很欣赏你。” 小狸谄媚干笑两声:“是是是,小狸还有些事。如此便不打扰二位了。告辞告辞。”说罢提着裙子一溜烟跑远,一会便不见踪迹。锦帕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对苏慕说道:“想是被仙君吓到了,平日里她…恩,还是有些骨气的。”说罢心虚的一通点头。 苏慕笑道:“无事。你这朋友有些意思,本君不会为难她。”锦帕眉眼一弯:“多谢仙君了,锦帕今日可有些进步?” 苏慕点了点头,啧了一声:“多亏了本仙君教得好。天色已晚,咱们这便回去罢?不知无量那边是甚情形。” 锦帕不服气撅了撅嘴,不及反驳便被吸引了注意,跟上去叽叽喳喳道:“无量神君与蒹葭姑娘想是旧时了。何故蒹葭姑娘下凡历劫,无量神君巴巴的跑了下来?他们是旧情人罢?” 苏慕刮了锦帕鼻尖:“下界才几天,好的不学,旧情人这词也会说了?”锦帕缩了缩头。苏慕顿了顿道:“他两之间,单此三字,是概括不得的。原是情劫,也是天意。” 说话间已然到了玉苑门前。苏慕截了话头道:“先进去罢,有时间再与你细说。”锦帕正欲点头,忽的身后传来一声笑问。 “何故几日不见,锦帕姑娘已得新欢?齐某可伤心的紧。” 锦帕转身,却见齐王悠悠下了轿,一席暗纹了金丝的玄色衣衫,远远的站定了,虽是笑问,竟有一丝冷凌逼问的意味。 锦帕张了张口,抬头望见苏慕面上毫无波澜,急的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苏慕却随意揽了她腰,眯了眼朝齐王道:“齐二世子?” 齐晟轩颔首道:“敢问阁下?”苏慕也不甚在意,携了锦帕便朝里进去,淡淡的丢下一句:“苏慕。” 玉苑晚间客多,穿金戴银的花娘望见齐王嫁到,忙不迭来迎。苏慕与锦帕则冷清的多,倒也乐得自在,择了个靠窗的冷僻位子。远远望见齐晟轩坐了大厅正中的位子,左拥右抱,细致菜肴满满的摆了一桌。 锦帕撇撇嘴:“这人间君侯,都是一个德行。”苏慕笑道:“不高兴?” 锦帕转了转眼珠,漾出一个笑:“凭万紫千红,竹林长青。弱水三千,唯穹华苏慕最佳。”苏慕凑近锦帕:“啧,近日嘴皮子有些长进,吾记下了。来日若是有违,本仙君定当不饶你。”二人正自言欢,一截修长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有些生硬的问道:“舍妹?” 锦帕抬头,望见有些酒气的无量,微带了些颓散,坐在了苏慕身侧。 无量微醺,神智却还清醒,神色嘲讽道:“苏慕,如此说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大哥,你那心上人已私认了我为兄长。”苏慕不甚计较,自啜了一口酒。 锦帕有些尴尬,试探道:“无..无量,你与蒹葭姑娘是旧时。可曾感知到蒹葭姑娘有些甚么不对?”无量侧了头道:“甚么?”锦帕犹疑道:“想是你与苏慕仙气浓重,压住那那股异象,我道行尚浅,每每靠近蒹葭姑娘,总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些阵法压迫。” 苏慕凝眉:“阵法?” 锦帕还欲再讲,却见蒹葭携了琴悠悠转过厅廊,朝这边走来,当即闭了口。用手肘拱了拱无量。 蒹葭走近,竟也不瞧无量一眼,兀自对锦帕说道:“苏姑娘,蒹葭既已承诺,便需得兑现。若姑娘愿与蒹葭学琴,自今日起,便与蒹葭同住天字号第一间。学期三月,姑娘可愿意?”说罢递来一道玉牌。锦帕瞧了一眼苏慕神色,略一思索,起身接了道:“如此,便多谢了。” 蒹葭作了个揖,缓步离去。无量低声道:“你需得注意蒹葭身上有何异象。我与苏慕今日有些要紧事,凡事你需得小心应变。” 苏慕握了锦帕左手道:“莫怕,一遇险情当即奏萧。当日送你的玉萧,乃雌雄一对,有千里传音之效。”锦帕讶然抬头,望见苏慕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深潭般盛满笃定。 苏慕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正自夜深,妖邪大盛。逃出九重天的些许精怪,是时候该捉了回去。” 锦帕疑道:“恩?仙君不用捉我吗?怎的是你承了这捉妖的任务?”苏慕偏头笑道:“自是要捉满了那别的三百一十一只精怪,向仙帝请了赏来赎你。放心。”无量也径自站起了身道:“我与你同去,莫要耽误了时辰。” 锦帕目送他二人出了门去,夜风萧肃,兀自觉得有些寒凉。信眼望去,却瞧见厅中万花丛中那人正自斟酒,漫不经心的盯着她,举起酒杯微一抬手,朝锦帕一敬,径自灌下喉去。 第十八章 惊魂夜树妖索命 锦帕目送他二人出了门去,夜风萧肃,兀自觉得有些寒凉。信眼望去,却瞧见厅中万花丛中那人正自斟酒,漫不经心的盯着她,举起酒杯微一抬手,朝锦帕一敬,径自灌下喉去。 锦帕兀的觉得有些凉寒,那人却不再看着她。附在一花娘耳边说了些甚么,逗得那花娘笑靥如花。不多时,便起身离席请来了玉苑当家宛娘。 隔得甚远,锦帕有些听不真切。只瞧见宛娘一脸奉承的点头,末的用香帕在齐王脸上一拂,齐王也不甚在意,噙了笑朝宛娘点头。 锦帕瞧得有些头痛,念着蒹葭夜半才得罢琴,便唤了服侍的婢子引路,来了那天字号第一间。推门进去,便觉得微有些冷香。今早迷迷糊糊竟不觉得,如此月夜,配上这一室冷香,锦帕心想,蒹葭姑娘一人寄身青楼,每日应付那些满脑子酒色****的王孙公子,不知是何等凄楚。每每深夜罢琴回房,都在想些甚么? 锦帕寻了个云凳坐下,趴在桌子上想,苏慕呢?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可曾捉到叛逃的妖怪?有无受伤?劳累了一天,锦帕微微有些迷糊,也不及脱衣就寝,合了眼趴在桌上悠悠会了周公。 正自沉睡,房门吱呀一声推响。锦帕朦胧中有些睁不开眼。蒹葭推门进来,置好了琴,顺手关了窗。也不扰锦帕,径自在她身旁斟了杯茶坐下。锦帕昏沉中听到一声落寞轻叹,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坐直了身子道:“蒹葭姑娘罢琴了?已然过夜半,片刻即要破晓,明日想是又有的忙,早些安歇罢。” 蒹葭也不应答,啜了口茶摇头道:“不妨事,蒹葭如此已有三载,早就习惯了。”顿了顿又道:“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坐一坐玉苑花魁的位子?” 锦帕睁大了眼,震惊道:“蒹葭姑娘何出此言?” 蒹葭强自牵出一缕笑意道:“想是姑娘花容月貌,入了齐王的眼,蒹葭罢了琴,宛娘便巴巴照应了来,让蒹葭让出花魁之位来与你。这落凰城,齐王殿下发了话,我们这平头百姓只有遵从,断然不敢拒绝。况且当日摆擂台,蒹葭本是输了,是那魏狗官不长眼惹了乱子。” 蒹葭斟了道茶,自顾缓缓说道:“苏姑娘,那黑衣公子是你兄长,瞧上去是个宦达人家,仅是一时兴起,才来了这玉苑学艺。你也许不会明白,蒹葭在这玉苑,身不由己之处,呵,一言难尽。” 锦帕瞧见蒹葭神色有些凄楚,探了头问道:“可是我兄长冒犯了姑娘?”蒹葭摇摇头道:“不曾,玉苑的姑娘,哪来的资格说冒犯二字。”想了想又道:“苏姑娘的兄长,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锦帕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平日里有些洒脱,但若真想亲近,却又让人亲近不得。姑娘若是将这花魁让了与我,姑娘要作何打算呢?我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蒹葭一鼓气将茶饮尽:“这个不妨事。蒹葭,已有了去处了。” 烛火之下,蒹葭脸色有些苍白,仍旧是这般冷冷清清的。这玉苑温香软玉的气氛未曾磨了她这般孤傲的气质,不知当日在那九重天上,是怎般不可方物的孤冷。不知她心里,曾藏了无量神君,有了那忐忐忑忑的女儿心思?真是怎生瞧都瞧不透。 锦帕还要再问,忽然听得窗外一阵阴风作响,一股妖气气势汹汹的逼来。侧耳细听,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呼喊:“救命!救命!” 木窗呼呼作响,锦帕凝神念了个诀,灵识里清清楚楚探得情况。红衣的小妖浑身沾满鲜血踉踉跄跄向前奔逃,身后自顾不暇已献出猫尾原型。锦帕惊得一跃而起,是小狸! 蒹葭一把拉住锦帕道:“更深露重,姑娘要去哪里?”锦帕不及作答,嘱咐道:“蒹葭小心,无论听得什么声响,万万不得开窗查探!”开了窗兀自跳下,循着妖气一路奔去。 未曾注意身后蒹葭苦笑一声:“人世万态,蒹葭怕是无缘再看了。” 锦帕未曾跑出多远,便见得巷口小狸红衣浸透了鲜血奔逃而来,望见了锦帕神色惊慌道:“你怎么在这里!快逃罢!”锦帕携了手念诀,带了小狸急速亡奔,喘气之间问道:“你招惹了谁?” 小狸受伤甚重,断断续续答道:“是那西渡..西渡树妖..要吸我…吸我精…元。你快逃罢…我们…我们断然不是…不是敌手!” 锦帕回身望了一眼,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妖气浓重中,虬曲的树干伸展成无数道树爪,狰狞的朝自己抓来。小狸伤重,自己是万万不能独自逃脱的。锦帕撇下小狸,径自挡在前边,催动真力,向树妖攻去。 小狸没了锦帕借力,身子一个瘫软,喷出一口鲜血,瘫倒下来。树妖见状,大半树爪向小狸绞去。小狸无力抵挡,瞬时之间身上又多了深深浅浅数道伤口。锦帕见状,心下更急,竟舍了周身护体灵气,尽数朝树妖劈去。灵气所到之处,树爪纷纷枯萎,那树妖嘶哑着声音凄厉问道:“你不怕死?” 锦帕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电光火石之间已被新生的树爪卷起,动弹不得。锦帕忽的大喝:“是你!九重天上!锁妖沉壁破碎之时!在我身旁!逃脱的是你!”那声音更加凄厉:“原是老友,九重天那群神仙,呵,断想不到我老妖精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既是老友,何必与我为敌呢?” 锦帕眼见即有性命之虞,拼尽全力挣脱树绳,寻了个空隙,掏出玉箫递与唇边,急急吹奏起来。 那树妖攻势渐缓,嘶哑问道:“寻仙诀?你这小妖能召来九重神仙?你不要命了?”锦帕得了空子,顺势又念出一道灵诀,护住小狸周身,微微的感知玉萧有些发光震动,身后被一掌抵住,自己灵力瞬时大增,锦帕心下一定,祭出一道封命诀,那树妖眼见不敌,裹了收了妖力奔逃而去,去势竟快如云散,落下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此仇定当血债血偿!” 锦帕还欲再追,却觉得快要散架,无力再追。回身一望,苏慕一席月白衣袍一尘不染,夜风吹得发丝轻扬,着了淡淡月光,一片静好的模样。锦帕顿时心安,支撑着笑了一笑。 苏慕脸上却半分笑意也无,蹙了眉问她:“怎的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为何不早些奏箫?” 第十九章 哭破晓残月温照 苏慕脸上却半分笑意也无,蹙了眉问她:“怎地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为何不早些奏萧?” 锦帕回了身握住他袖口怯怯问道:“仙君,你说锦帕有无进步?”苏慕皱眉更深:“教你保护自己,也不是这般拼命。” 锦帕低了头道:“是。但锦帕若不拼命,小狸此刻怕是已然魂飞魄散了。” 苏慕执了她手道:“莫怕。现下已然安全,先去看看那小妖伤势如何。” 小狸伤的极重,似是刚从血海里爬过。惨白的面色喷溅上几道惊心血痕,气若游丝,眼见着灵识将散。锦帕急红了眼,忍着哭腔回首问道:“苏慕,你说小狸会不会死?” 苏慕凝眉更深:“她何以得罪了那等恶妖?寻常她这般修为,怎地伤重至斯?”锦帕抽抽噎噎一个劲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那恶妖也是从九重天逃下来的。听说在西渡山扎了根,怕是盯上了小狸万年修为。” 苏慕念了个诀,运了真力护住小狸灵魄。怕是用了真力,额头渗出细微的汗。锦帕在一旁看的心焦,咬住了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过了片刻,苏慕收了真气,徐徐叹口气。朝锦帕摇一摇头。 锦帕睁大了眼睛眼泪簌簌:“小狸怎么样了?” 无量不知何时站了在小狸身侧,俯身探了探鼻息,冷哼一声:“好毒辣的手段。元灵全碎,若是没了苏慕送的那点真气支撑,怕是此刻已成了亡魂。” 苏慕神色未动:“方才匆忙离去,余下几只小妖可曾捉到?”无量喏了一声:“无甚要紧,已收拾妥帖了。” 锦帕抹了抹眼睛:“仙君,夜里寒凉。我们还是先把小狸带回玉苑。” 苏慕微一点头,道了声好。顿了顿又添了句:“锦帕,莫哭。”锦帕低了头,擦了擦小狸面上的血,又藏了藏小狸原身的猫尾。不住点头,抽噎着道:“我知道,我们先回去罢。” 锦帕抱了小狸身子,因元灵将散,凡身也轻飘飘的。锦帕想了她初次见到小狸,从树后下神气活现的蹦出来道:“我问你,那鱼是不是你烤的?”一袭红衣惹眼又灵动。 眨眼连命也保不住。 苏慕像是看穿了锦帕所想,俯身拭了她脸上的泪。又低低嘱咐:“莫哭,九重天那东岳仙道仙丹怕是要多少有多少,明日我与你讨来,小狸不会死。” 锦帕蓦然抬起头,对上苏慕一双漆黑的眸子。不似往日云淡风轻,她靠的他极近,探的清他久战后鼻息微促。愣了片刻,她抬手抚他眉眼:“锦帕竟总与仙君带来这许多麻烦。” 春寒料峭,像是寂静山岭里落了几滴寒雨,枯叶扫地,新枝也来不及抽绿。夜里几盏灯火却惹了闲愁。 远远听得打更人碎碎几声脚步,携了悠长锣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狸微不可闻的咳了一声,锦帕环臂紧了紧道:“小狸,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转眼到了玉苑,锦帕避开大厅绕了几圈到了天字号第一间。忽的打开房门,门也来不及关。一面铺了软被一面与蒹葭道:“蒹葭你莫要害怕,这是我们的朋友,她受了重伤无处可去,只能来你这里躲躲。”一面整理小狸衣衫,不经意间又摸了一手鲜红。摇一摇头,眼泪又簌簌掉落。 却未曾注意房间里静得出奇,一柄残烛烧的摇曳,无量声音骤然变冷: “蒹葭呢?” 锦帕打了个寒战,慌张转身道:“我,我让她呆在房里莫要出去,此时天还未破晓,她去了哪里?” 无量攥紧了拳头,声音如同坠入寒冰,一字一句冷泠质问:“走之前我与你说了什么?蒹葭此刻是凡身,需得你多照应。你照应到哪里去了?” 锦帕与树妖搏了良久,又遇小狸伤重,原以为进了玉苑能稍作修整,未曾想蒹葭竟不知所踪。一急一慌,万念俱灰。膝盖一屈,朝无量跪了下来。 “无量神君,是锦帕糊涂。树妖残恶,蒹葭姑娘本事凡胎。是锦帕不曾保护好她,锦帕百死莫辞,我…”话未曾说完,却被苏慕截了话头:“无量,休得冲动。此事与锦帕无关。” 无量拂袖甩开桌上茶杯,瓷杯落地摔得粉碎,“与她无关?苏慕。你护着她也得有个限度!” 苏慕声音竟也带了恼意:“无量神君,烦请你动些脑子。这屋里既无打斗痕迹,窗也未开。再则,你可曾感知到半分树妖妖气?蒹葭姑娘去了哪里,还未可知。” 无量冷笑一声:“是,你苏慕运筹帷幄。别人的事自是与你无关,你还是扫好你那门前雪,蒹葭之事,也不必你操心,告辞。”说罢径自出门而去,头也不曾回。 锦帕望着无量转过房门,膝盖跪得生痛。残烛落下最后一点烛泪,屋里骤然漆黑。锦帕听得微微几声脚步,黑暗中一丝竹叶清香靠近自己。 苏慕随意坐与地上,揽过锦帕低低嘱咐:“你不必担心,小狸我自会去了九重天取了仙丹为她续命,蒹葭尚未恢复仙身,不至立有性命之虞,况且无量那身本事也不是白白傍身。今日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交给我,你且放心。” 锦帕摇了头:“苏慕,若是有一天,我也给你带来灭顶之灾,你会不会恨我?” 锦帕扭头瞧见苏慕黑暗中一面轮廓,不甚清晰。恍惚中他似是笑了笑,忽的欺身而来,那吻来的缠绵又纠缠不休,锦帕微微的有些喘不过气,却不由自主想去逢迎。 此后良久,苏慕道:“以后莫再说你拖累我这种话,吾不爱听。锦帕若真有歉疚,不若承诺与吾共伴终身。” 锦帕一双剪水瞳在黑暗里熠熠生光,末了只问了一句话:“苏慕,仙界万紫千红,为何选中我?” 窗前一片银月,人界这万家灯火末了有些难得的温暖。锦帕等了许久,也不见苏慕答话,叹了口气道:“不想说,便罢了。” 苏慕却开了口。 第二十章 诉衷肠共相患难 窗前一片银月,人界这万家灯火有些难得的温暖。锦帕等了许久,也不见苏慕答话。叹了口气道:“不想说,便罢了。” 苏慕却开了口。 “吾长居九重天,空一身仙力,便是那仙帝,也须瞧得些薄面。后又无意窥得天演卜卦之术,以为万事皆不出吾所料。” “吾五千年前封魔道,镇仙界。彼时伤重,于穹华殿闭关九月。无人知晓。” 锦帕环身抱住膝盖,乖巧的点头:“众仙定以为仙君神力无边,竟无人想到仙君也有受伤的时候。” 苏慕偏头瞧了锦帕:“听了故事,也忘记掉眼泪了?” 锦帕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眼,斟酌的问了句:“然后呢?” 苏慕接着又道:“吾一生活的明白,便是那天宫大小仙娥,仰慕的也只是威震九重天的苏慕仙君。无人敢因为一碟子桂花糕与吾置气。” 他摸了摸锦帕的脸,动作轻柔又小心,仿佛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泱泱浮生,唯真字难得。” 锦帕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仙君还是未曾回答锦帕。” 苏慕眼神愈加温柔,浓浓的化开一潭月色:“锦帕无需明白。” 锦帕点了头,靠的苏慕近了些:“无量仙君今日如此大动肝火,仙君可怎生是好?蒹葭姑娘到底是被谁掳去?”苏慕不及回答,黑暗中传来小狸痛苦的呜咽,似是又咳嗽了几声,空气中血腥气若有若无的飘来。 苏慕起了身:“如此怕是耽搁不得,这小妖碎了元灵,三魂七魄已去了四魄,若是拖得片刻,怕是无力回天。” 锦帕漆黑中摸索着点了灯,一柄火光映地满室凄切。苏慕念了个诀,一盘龙涎香悠悠点燃。苏慕正了神色:“这龙涎香有留魂之效,万不可熄灭。吾需得去九重天一趟,你多加小心。龙涎香不可熄,吾此一去需得五日,锦帕多加小心。” 锦帕重重点了头:“仙君不必担心我,早去早回。” 天即破晓,一声鸡鸣寥落响起,锦帕瞧了那窗外,彼时残月挂钩,寂鸟栖树。此刻天边跃出一团火球,万般云彩扯了绸浓墨重彩地升上。 领事的婢子缓缓敲了门催促:“天已亮了,烦请蒹葭姑娘早些装扮,好准时出琴。”锦帕寻了个罩子,细细罩好龙涎香,整了整满室血污。正欲推门,回首想了一想,念了个诀。一顶青纱帐绕了床,柔柔缓缓遮住小狸面容。 锦帕回了领事婢子:“蒹葭姑娘今日不适,听说那齐王指了我,今日我代蒹葭姑娘随侍。”宛娘见了锦帕,哎哟一声:“我道姑娘本就是个识大体的。小红,还不快快与苏姑娘整妆。” 锦帕垂首道:“宛娘,当日蒙您赏识,锦帕才有此日。如今栖身在这玉苑,自是以您为尊。但有一事,锦帕孤僻,不愿有人近我闺房,还请宛娘担待则个。” 宛娘神色一愣,随机甩了甩帕子笑道:“我当什么大事,无甚要紧,苏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怕是玉苑往后要仰仗姑娘的时候,还多的紧。” 锦帕也不做答话,携了萧便随婢子去了大厅。正是清晨,酒客寥落。锦帕环顾了一圈,做了个揖,便低低奏萧。因傍了齐王名号,也无什么人敢叨扰,如此四日,除了小狸呕血日渐严重,倒未曾出现什么大事。 第四日清晨,锦帕照常紧闭了房门出琴,掐指一算,苏慕今晚即要归来。锦帕手心微微渗出些汗,顺势握一握拳。是了,苏慕说五日,便一定会来。 锦帕瞧了那龙涎香燃地安稳,仅剩下一尾余香。微微心安,耳边忽的响起冷冽声音 “锦帕姑娘,好久不见。” 锦帕有些僵硬的转了身:“齐王。” 齐晟轩抬手捏住锦帕下巴,勾出一丝冷笑:“回了宛娘,今日锦帕姑娘不必出厅,本王要与姑娘,一叙旧情。” 力气甚大,锦帕有些生痛。面上却不露声色:“齐王殿下,此番怕是不大合适。” 齐晟轩仿佛未曾听到,一抬手,推门走了进去。皱眉微不可察的闻了闻,注意到青纱帐内那一卧身姿。 锦帕不动声色站了他面前:“回齐王,蒹葭姑娘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齐王哦了一声,脚步却不见停顿:“无妨,本王与蒹葭姑娘是旧时,想是不会介怀的。”说罢伸手便要撩了帐帷。 锦帕忽的一截藕臂揽住齐王腰际,声音拿捏的轻柔妩媚:“齐王殿下进了房,原是想要瞧一瞧蒹葭姑娘,啧,锦帕倒是个幌子。” 齐晟轩手臂一僵,不动声色抚上锦帕手腕,声音带了笑意:“锦帕姑娘如此盛情,倒显得本王却之不恭了。”说罢忽的转身,双手顺势攀上锦帕双肩,锦帕动弹不得,齐王眼中却盛了柔情:“管甚么蒹葭白露,原姑娘才是珍宝。”说罢眯了眼,缓缓凑了近来。日头正好,照的齐王面上一片柔和,浓如蝶翼的睫毛有些轻颤,眼尾一颗泪痣有些异样妖娆。 锦帕侧了头:“殿下未免太过心急。” 齐王听罢也不恼,松了锦帕。沿着床沿顺势坐下:“那锦帕姑娘觉得,如何才是不心急?” 锦帕漾出一个笑,本就绝色,贴了时下最流行的海棠花黄,齐晟轩不经意抬眼,生生愣了片刻。 “齐王殿下若真有心,不若明日再来。横竖锦帕寄身玉苑,不如让我瞧瞧殿下的诚意。” 齐晟轩低头把玩手上的玉扳指,末了低低一笑:“苏姑娘好本事,只是莫要忘记,机关算尽太聪明。本王今日这便告辞。” 锦帕唇边带了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齐王提点,锦帕记得了。不送。” 却说苏慕去了九重天,与东岳行了九盘棋。此刻正是第十盘。苏慕指尖执了一枚白棋,嘴边噙了笑:“东岳仙道,承让了。” 东岳苦着脸顺了顺胡子:“仙君好棋艺,是老朽输了。这便去取那回魂丹。” 苏慕面上云淡风轻:“多谢仙道成全,苏慕感激不尽。” 东岳取了回魂丹,郑重交与苏慕手上:“仙君,可否听老朽啰嗦一句,这天上丹药,皆尽记录在册,老朽交与仙君是私授,烦请仙君小心应对,传了出去,怕是会惹了乱子。” 苏慕点一点头:“吾记下了,多谢仙道提醒。”伸手接了那一丸药,放入袖中。 一路急急转过天门,正欲念了诀下界,背后柔柔传了声来:“苏慕,我等你很久了。” 第二十一章 昔日情蒹葭命悬 一路急急转过天门,正欲念了诀下界。背后柔柔传了声来:“苏慕,我等你很久了。” 苏慕也不回头,低低笑了道:“琳琅仙子,别来无恙。” 后面那脚步微不可闻的顿了顿,语调轻柔又婉转:“你下界这几日,过得如何?”琳琅整了整鬓发,话音中有些嘲讽:“仙君可曾怪我?” 苏慕转了身,神色看不出波澜:“苏慕不明仙子是何意。” 琳琅背了身去,指了指远处仙台勾檐:“苏慕,你可知晓这仙台穹顶,共有多少支沉木建成?” 苏慕挑了挑眉,又摇了头:“仙子不妨有话直说。” 琳琅低眸叹了口气,面上哀愁一闪即逝。抬首又是端严的一抹笑,水蓝一席衣裙,双颊是细细敷了凤仙花的胭脂,清风乍起,身后是稀薄云霭,是遗世独立的傲然好看。 “苏慕,那****跪于仙台足足四日,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你,说来惭愧,我竟是开心的。” “我每日候在这天门,又怕一分神错开了你回仙界的时辰,只能数了这穹顶沉木打发时间。” “那日与你为敌,实非我愿。我心中,甚是后悔。” 苏慕冷冷截了话头:“仙子不必介怀,天规如此,苏慕本该受罚。” 琳琅急道:“话虽如此,琳琅还有一言,苏慕仙君,人妖殊途,你与那小妖没有结果。莫要拿你万年修为做了枉然!” 苏慕音色更冷:“苏慕多谢仙子抬爱,在下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了。” 琳琅追上几步:“苏慕,萧谱之约,合奏之乐,难道往日情谊都是假的?” 苏慕念了诀,身影逐渐隐去,撂下冷冷一句:“仙子莫要多想,苏慕待仙子,从来坦诚。”琳琅愣了片刻,伸出手似是要抓住他一片衣诀。面前那人却早已消失。她面上兀的浮上茫然笑意,像是自问,又像是质问。吐出剜心彻骨的三个字: “为什么?” 却说九重天时时青天白日,人界此刻却是刚入夜幕。苏慕运了仙力,急急赶到玉苑门前,掐了下时间,不多不少,仅余半炷香的时辰。正欲踏进,身后倏忽闪过一道黑影。苏慕凝眉问了句:“无量?” 暗夜中声音如石沉大海,听不到一丝回音。 刚入夜幕,玉苑此刻人声鼎沸,女子的娇笑,男子带了酒意的调笑。苏慕皱了皱眉,翻身越过几道屋檐,在锦帕窗前隐了身姿。 锦帕刚从大厅奏完乐回房,一抬眼望见龙涎香只燃地只余一尾,忙去床边探了探小狸鼻息,依旧是微不可察的一线。叹了口气,蹲在床边朝着门前发呆。 忽的眼前一黑,一副宽大手掌遮了自己眼。锦帕一个凛然,抬了手肘就要往后撞去。蓦然听到一声熟悉轻笑:“锦帕可曾想我?” 喉咙突兀的有些发涩,仅仅五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他回来要如何体恤他,想了无数句第一句话,现在苏慕就在她身边,她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抿着嘴点头,将手握的紧些,再紧一些。 苏慕扶了扶锦帕额角道:“先不要急,这是回魂丹,先喂小狸吃了。” 锦帕这才反应过来,斟了茶掀了帐帷小狸久不进食,水也难进分毫,锦帕急急含了回魂丹,运了灵力,缓缓输入小狸口中。喂完了药,锦帕神色有些松动,龙涎香燃尽最后一点,袅袅余烟散与空气之中,苏慕定定瞧了锦帕,二人相对而笑。气氛是久违的轻松。 锦帕不放心问道:“仙君,小狸要过多久才能好?” 苏慕噙了笑,抬手勾一勾锦帕鼻尖:“锦帕太无良心,本仙君如此操劳,怎地不先问一问我?” 锦帕红了脸,笑得一派天真:“是是是,仙君功劳甚大,锦帕这就给仙君捏肩捶背解解乏。” 苏慕啧了一声:“倒是有些诚意。” 锦帕走了近来,苏慕戏谑着倒了杯茶,整好以暇望着锦帕。锦帕微窘的一跺脚:“仙君糊弄人,仙君还未曾说小狸何时能醒。” 苏慕不急不徐啜了口茶道:“三日之内。” 锦帕一双眸子如星辰般闪了闪,心里一块大石骤然落地,朝着苏慕昂首一笑。 苏慕放下茶杯,轻笑着说了一句:“无量,你何时有了这听墙角的癖好?” 锦帕有些懵,茫然的环顾了四周,连无量神君一个影子也未见到。正欲询问,从房梁跃下一道黑影,正是神色有些僵硬的无量神君。 苏慕站起身来:“可有蒹葭的下落?” 无量偏了头,一副不愿答话的样子。锦帕见状忙打了原场:“无量仙君,喝茶喝茶。” 苏慕握住锦帕手臂,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朝着无量扬了扬眉。 无量仍旧是偏了头不瞧一眼,末了冷冷扔出一句话:“我已探过,蒹葭果不是被那树妖擒了去。” 苏慕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句,面上浮出一丝揶揄的笑。 无量不情愿的拱了拱手:“还请苏慕神君大驾,运一运天演之术,探探蒹葭此刻在何处。无量感激不尽。” 锦帕瞧着无量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无量对她怒目而视,锦帕有些后怕的闭了嘴。 苏慕摇了摇头:“无量,那日是吾不曾考虑你,救蒹葭自是义不容辞,不必担心。” 无量急道:“那你还不卜卦!” 苏慕蹙眉:“莫急,天演卜卦需得以一样贴身之物为引,这天字第一间原是蒹葭卧房,找一出来也不是难事。” 锦帕摇头想了想:“姑娘家物件,仙君怕是不方便,还是我来找罢。贴身之物吗?发簪或者衣物都可以?” 苏慕点了头:“如此甚好,皆可。” 锦帕点了点头,朝着梳妆匣走进,翻了片刻道:“蒹葭姑娘当着清冷,这匣子里竟只有写玉石硝粉,半幅钗环也不曾见到。”随机又咦了一声,从底层抽出一支钗子:“嗯?这上阳花钗倒是别致。” 无量神色差到极致,苏慕也冷了声问道:“上阳花?” 锦帕有些不明所以嗯了一声,又问道:“怎么了?” 苏慕已运了仙力掇过细钗,口中念念有词,满室流光,与天界百年一遇的极光竟有些相似。锦帕紧张的屏了息。 良久,那金钗似乎附了仙力,狠狠钉入地板。上阳花饰碎成齑粉,凝目细看,那钗子竟钉入地板有半指余深。 无量声音有些颤抖:“如何?可曾探得?” 苏慕收了仙力冷哼一声:“真人不露相,真是好算计。“ 第二十二章 局中人泪叙局中事 苏慕收了仙力冷哼一声:“真人不露相,真是好算计。” “蒹葭怕是不曾被掳走,是她甘愿被俘。”苏慕面上一丝冷笑,“想不到这人间君侯,如今还行这无耻毒辣的勾当。” 无量气急叹一口气:“到底是在何处?有无危险?苏慕,此刻不是你比划哑谜的时辰!” 苏慕伸手按了无量肩膀,摇一摇头道:“莫急,蒹葭暂时未有危险。” “你寻遍这落凰城无果,呵,那是因为别有用心之心将蒹葭藏在了这玉苑地底。” 锦帕喉咙有些发涩,张了张口:“玉苑地底?这,玉苑不是寻常花楼?” 苏慕摇了摇头:“你我都太小瞧那齐王。怕是他存了心想拿蒹葭祭天。锦帕,你感知的分毫位错,皆怨得我与无量大意。蒹葭虽是历劫凡身,灵台仍存仙魄。天演虽是上古神术,却不能窥测天意,吾只能感知她身在玉苑地底,且那地底,摆了真龙祭台。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无量听罢便要推门,运了仙力道:“呵,我去捉了那齐王来!” 锦帕忙的拦住门道:“无量神君稍安勿躁,现下情势不甚明朗,我们贸然捉了这皇家贵族,怕是会惹祸上身。横竖已知蒹葭姑娘在何处,不若等我细细探了齐王口风,再做定夺。” 无量面上浮出一丝无力,万分嘲讽望了锦帕:“细细探了口风?你要探得多久?我已找了蒹葭足足五日,她此刻凡身,哪里等得了你细细探来?” 苏慕站起身来:“莫急,横竖玉苑就这般大,还愁你我翻不出蛛丝马迹?” 无量甩了袖子,正欲夺门。忽的听到房门不疾不徐轻敲三下,声音带了戏谑质问:“苏姑娘可在?” 锦帕睁大了眼,后背蓦得出了一声冷汗。惊道:“昨儿差些被他发现小狸,我好不容易推脱了,不想他今日竟真来了。” 苏慕冷凝了声问:“是齐王?” 锦帕点了点头,还未及反应,无量一拂袖念了仙诀:“来得正好,省了爷的事。” 锦帕惊呼一声,未及反应,房门哐当一声骤然打开。 齐晟轩轻蔑一声笑:“苏姑娘见到在下,这般激动?” 锦帕正自疑惑,环顾了四周,却未曾见到苏慕与无量身影。半晌反应不过来,齐晟轩也不甚在意,径自踏进房门道:“今日批了足足七个时辰公务,末了想起与姑娘有约,本已歇下,思前想后,竟舍不得姑娘苦等。差了传灯的婢子,一路摆了灯笼至玉苑。” 锦帕不动声色开了窗望了一望,因自七层,平地人影有些微微的模糊,一道细细的灯火从玉苑门前蜿蜒至远。夜已深重,浓云掩了残月,那灯路明灭扑闪,煞是好看。是了,也只有这等皇家权势,才能摆出这道架势。 正与答话,听到微微一线声音传来:“锦帕,吾与无量运了仙力去地底一探,你莫要惊慌,见机行事。” 锦帕惊得回首,身后却未曾有人。 房内只齐晟轩执了酒杯,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神色却清醒,定定望着锦帕:“苏姑娘今日,啧,有些不同?” 锦帕定了定神,含了笑意道:“不过是夜风太凉,有些风寒罢了。齐王深夜来访,小女子万分荣幸。” 齐晟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兀的又灌下一大杯酒。锦帕走近添了些酒,齐王竟不做声,又默默灌下喉去。 锦帕有些拿捏不定,皱了眉想不明白。为何今日这齐王深夜驾到,一句话也不曾吩咐。 齐晟轩望了望锦帕神色,有些了然一笑:“莫怕,本王今日不是来寻那乐子的。本王只想找人说说话。” 锦帕蓦地觉得有些好笑,低了头答:“吾竟能当了齐王殿下的话篓子,啧,不甚荣幸。齐王有什么话,锦帕听着便是。” 齐王手肘一扬,一杯酒又灌下肚去。有些自嘲地问道:“苏姑娘可曾有甚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亦或是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 锦帕有些不明所以:“特别想要的?” 齐王话音竟不曾停顿:“不瞒姑娘,吾想要的和厌恶的,竟是一样东西。”他面上笼了一层薄红,似是有些醉意:“吾四岁识文断字,七岁熟背名家经典,十三岁精读治国之策,百官大臣无一不夸赞,十七岁,呵,十七岁竟被派来了这齐国边界。如此已有四载。” 齐晟轩凑近了锦帕,神色温柔。因了醉意,笑中藏了孩子般的天真:“姑娘可想知道为何?” 锦帕支了下巴:“为何?” “呵。说不来不怕姑娘笑话,吾十七岁那年宫里来了位卜卦道人,能通天意,父皇巴巴留了他三月,这道人才肯卜了一卦,这卦上说,吾命属阴邪,不配有皇家血脉。吾那幼弟,才是真龙天子。姑娘可知,我那幼弟,是个痴儿。” 锦帕瞪了眼:“痴儿?这可怎生坐的了龙椅?” 齐晟轩哼了一声,突兀的一声笑。面上尽是苦涩,与白日里的齐王,判若两人。 “是,父皇宁愿扶了那痴儿上位,宦官当权,也不愿信我一回。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如何信得?可见他心里始终没有我这个儿子。” 锦帕咬了唇,正欲劝解。齐晟轩又变了话音,似是藏了狠意:“吾不甘心,那天命如何判,关吾何事?吾偏要逆天而行。” 锦帕心中有些同情,人间权势,大抵是残酷辛酸。取了醒酒石,递与齐王。又细细整了贵妃榻卧,口中喃喃说道:“齐王殿下也莫要太为介怀。殿下可知,我,我有一个姐姐。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这件事藏在锦帕心中很久,她不敢与苏慕讲,也找不到体己人讲,兀的看到齐王醉酒,心里竟有些同时天涯沦落人的理解。斟酌了话语道: “我姐姐美貌无双,占尽所有人宠爱。人人都夸赞她。那时候我还未曾出世。” 齐王偏了头:“嗯?” 锦帕坐在了地上抱了膝盖絮絮叨叨道:“后来我出世,姐姐却被诬赖偷东西被人打死了。旁人认为姐姐是罪大恶极的贼子。偏生我又生了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面皮。姐姐死了,流言蜚语却不曾死。所有邻里见了我,竟指认我为那恶贼。” 锦帕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那时什么都不懂,被关了很久。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人人不分青红皂白。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为何姐姐占尽了所有的好,她死了,也没有人再去找她的麻烦。而我,一丝好也不曾得到,只能承受恶名。齐王殿下,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不该?” 锦帕抽抽噎噎不敢回头,却听得背后没有一丝动静,试探的转了身,却瞧见。 第二十三章 血祭诀情深旧匕 锦帕抽抽噎噎不敢回头,却听得背后没有一丝动静,试探的转了身,却瞧见齐晟轩望着自己,一双如星的眸子盯得认真。夜风偷漏过窗柩,酒香萦绕鼻尖,齐晟轩兀的伸出手抚了抚锦帕面颊,话音里低低沉沉浸了柔情:“那日冒犯姑娘芳名,原是齐某不该。” 锦帕心中一震,有些赧然避开齐王手掌,垂了头道:“不妨事,锦帕,不曾放在心上。” 齐王似是不胜醉意,枕了狐裘枕,满室氤氲了烛光温暖,锦帕抬了头,认认真真道:“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锦帕如今已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惟愿齐王洪福齐天,又有真龙血脉,定能心想事成。” 齐王兀的一笑,竟不答话。 却说此刻地下九尺,无量运了十成仙力,却依旧打不开那纹龙暗门。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如此已近一炷香的时辰。苏慕抽了仙力前来援他,微一试探道:“无用,这门契了阵法,你我用强是打不开的。呵,这暗道里的机关,倒也有些功夫。” 原是齐王推门那时无量正要发作,苏慕眼疾手快念了隐身诀,无量一道仙诀落空。咬牙道:“苏慕,此刻你还要挡我?” 苏慕笑的了然:“吾一时私心,这便带你去找蒹葭,你我二人足够,不必牵连锦帕惹上这趟艰险。” 无量顿了顿:“你知晓蒹葭被关何处?” 苏慕摇头:“不知。”眼见无量又要气急,补充了道,“天演卦象显示,蒹葭所在阵法重重,呵,一想便知。” 落凰城地属天人交界之处,灵力极盛。阵法依靠吸食灵力为生,自是何处灵力最胜,何处便是关押蒹葭之处。 无量微一点头,念一道通天诀,凌于玉苑最顶处。虽障眼了隐身诀,仙力仍是引得树叶沙沙作响。无量闭了眼忽的从身侧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手腕深深划出一道血痕。血珠簌簌淌下,念出一道繁琐的符咒,蓦得刀刃寒光一闪,无量猛地挣了眼:“蒹葭!” “蒹葭被关在玉苑九尺之下的一个地牢里。牢里确有二龙戏珠的血池,想是祭天台。”无量咬了牙:“我实该早些使血祭诀,哭的蒹葭多挨了这几日。” 苏慕蹙眉:“这血祭诀岂是儿戏,探敌一分,自伤三分。往后莫要贸然再用。” 无量苦笑道:“若不是这血祭诀,岂能这么快探得位置。我已顾不得这许多。况且,况且吾也不觉苦楚,因了那匕首,原是蒹葭赠我。” 二人运了法,隐了身形向地底探去。苏慕得了闲暇扬眉问道:“蒹葭所赠?蒹葭仙子法器乃是一柄荷梗,怎得赠你匕首?” 无量低头抚了抚匕首,面上一闪而过的温柔:“你自是不知,这匕首是她还未曾成仙时赠我的。” “彼时康鉴十四年,蒹葭生死簿上第七世。是吾第一次遇见她。” 身侧忽飞来无数细针,地道里蜿蜒曲折一片漆黑。那针尖竟如同长了眼般幽幽闪着蓝光,直向二人戳来。眼见即要刺穿皮肉,苏慕运了灵力啧了一声:“原来这地道里还藏有这等机关,真是心思缜密。呵,雕虫小技。” 无量也不曾在意,径自说了下去:“吾那时奉了仙帝旨意给那阎王送生死簿,路途悠远,成日无聊也翻了几眼,一眼瞧中了蒹葭的命格。是极阴的命格,九族皆灭,二十岁就没了。” 彼时蒹葭还不叫蒹葭,是康鉴十四年夏家的小姐。夏家泼天富贵,连当时的天子南巡也钦点夏家园林为避暑之处。也是这富贵,惹了满门抄斩。朝堂上风云瞬息万变,敌对的阮家递了奏笏告夏家通敌叛国,书信暗卫证据种种,蒹葭彼时仅六岁,圣旨将至,家母冒死托了小厮将孩子送出,谁知那小厮贪生怕死,前脚拿了万贯白银,后脚就将蒹葭送到了阮府门前讨赏。 阮家老爷不动声色收了这七岁的小丫头,蛇蝎一样的心思。竟将蒹葭送至了暗卫,十年打磨,蒹葭成了阮家最好的杀手,成了阮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每日刀口上过活,取人性命手起刀落。花一样的年纪,却在刀光剑影里染了一身的鲜血。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父母姓甚名谁。只知道杀了更多的人,拿了更多的赏银,就能早日逃了这牢笼。只是她午夜梦回,愈来愈多血肉模糊的尸体向她索命。她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直到她午夜梦回惊出一声冷汗,蓦得睁开眼,无量噙了笑,斜斜倚靠在她床头。 她面色冷清,冰冷的吐出一句:“你是来寻仇的吗?你是哪家主子派来的?” 无量耸了耸肩,无所谓的唔了一声:“吾不是来寻仇的,吾只是来找个乐子。” 蒹葭一把飞刀使得出神入化,寒光一闪,无量一缕黑发飘然落地,她声音寒的不像话:“识相便快些走。” 无量觉得有些有趣:“小丫头年纪不大,怎的这般心狠?”随手一辉,屋子里灯火骤亮,他笑了靠近她:“让吾算一算,你今年十六岁,生辰在二月,在这阮府,已呆了十年了。” 蒹葭一双眸子惊疑不定:“你?你是如何点灯?你怎的知晓这些?” 无量笑意更胜:“吾是仙身,自是神通。小丫头,你可想知道,你何时能脱离苦海?” 蒹葭低了头:“不想。你快些走。” 无量有些诧然:“怎得十六年级,性子这般倔?外面那大好世界,你见过几何了?”随即了然:“是吾疏忽了,你自小流落,未曾好好做过一日姑娘家。” 蒹葭凛然一笑:“仙人是来取笑我的?” 无量摇了摇头,“你莫要误会,今日是那乞巧节。寻常姑娘都要去逛了灯市,你可想去?” 蒹葭用被子蒙了头:“不想。” 忽的满室华光,房梁上悬了百种花灯,有小贩摆了摊头热闹的叫卖,姑娘牵了手扯了帕子向心上人望一望。一室的人间烟火,蒹葭探出头,惊得说不出话。无量站了人群中,黑衣华贵冷清,随意执了一把折扇,兀自带了笑: “你既不想去,吾只好将那灯市搬了来。” 第二十四章 一晌贪欢身是客 “你既不想去,吾只好将那花市搬了来。” 彼时蒹葭哪里见过这样的夜,她从记事起便学习取人性命。萦怀难忘的皆是人临死可怖的眼与扭曲的面容。人人将她视作一把冷酷的刀心狠手辣避之不及,却没人想到她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倘若她的刀下亡魂早一日料到这些,也许能迷惑蒹葭求得一命。但缘分命定自有天意,或者是凡人大抵愚昧,神仙的脑袋要灵光些,又或者无量神君那日运气着实不错,穿对了衣服让不谙世事的蒹葭一见倾心。 假设种种,皆难以细说。十六岁的姑娘情窦初开是一瞬间的事。无量闯入蒹葭心中,未曾问她同不同意。 那是虚妄又美好的一个夜晚。小小一室闺房施了仙法,年轻的眉眼漾出如水的笑意。样貌英朗的神君低了头替身侧女子插上花簪。女子咬了咬唇,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 无量正取了糖人要递出手去,扬了扬眉:“怎么?姑娘还要杀我?” 蒹葭摇了头:“神君今日现身,想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凡人不得窥测天意,吾也不敢乱猜。方才神君问我可想知道何时能脱离苦海,我现在想知道。” 无量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发涩。 蒹葭自顾将匕首捧了在面前,寒光闪闪,是极锋利的一把匕首,用料极好。“我从小寄身于阮府,唯一的本事,便是杀人。吾背负血债若干,吾不曾贪心想得善终。”那声音平平淡淡,不掺一丝情绪。 “神君赠我一夜人间祥和,我虽不曾有父母教养,礼尚往来的道理总是懂的。这匕首自我记事起便跟着我,也未曾出鞘。是我最干净的东西。” 无量瞧见蒹葭眼里星星点点,带了坚定与诚挚兀自朝他笑了一笑。他晃了晃神,心中想,这才是最简单干净的姑娘。瑶池里哪位仙子都比不上。 他忘了他原本来,只是想窥一窥蒹葭极阴的命格。 他收了匕首,摸一摸蒹葭头发,笑的云淡风轻:“姑娘莫要介怀,吾只是下凡寻个乐子。你的命格告诉你也无妨,姑娘的一生很好,得有缘人,享齐天福,是极顺的路数。” 蒹葭带了惊喜猛地抬头:“神君可是说真的?” 无量点了头,又点了头。眼中藏了浓重雾霭。 彼时蒹葭已是阮府第一的暗卫,一把飞刀使得极好。她心中藏了人,向往逃脱的心愈加热切。有时拼了命去谋人性命,只为赎身的赏银。有时却又莫名的害怕,怕自己等不到逃脱,已死在别人的刀下。 她时常走了路,伸出右手探一探左手的脉搏,然后嘘一口气。望一望天,似乎也不那么害怕。 可一晃四年过去,无量未曾再出现过一次。 倒不是他不想出现,因了执念,他于地府呆了数月,判官却咬紧了命格不可篡改,九重天的无量仙君出了名的暴躁脾气,一气之下拂袖砸了司命阁。动了仙术逼判官改命,判官也是个硬骨头,见惯了这人世痴男怨女,冷哼一声当场自碎了仙灵,也不愿屈就改命。 天规庄严,小打小闹算不得事,去了一位判官,再容不得情。仙帝派了八十一天兵擒无量上刑台。无量也未曾放在眼中,掐指一算,距四载只剩一日,又匆匆念了仙诀赶往人间。 彼时蒹葭凑够了九万两纹银,她细细点了通票,许是想到往后都可不再执刀,又或是想到心上人。眉目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她递了请命书,还了随身的暗卫刀。终于一身轻松踏出阮府。 可她踏出阮府,却不知往哪里走。 她低估了人心险恶,又忘了自己身负血债。人间冤仇,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觊觎她性命的人数也数不清,她每行一步,似乎都看到暗处有人窥视她。 蒹葭去在一个雨夜,除了杀人她什么也不会。流落街头已有了三日,也不曾好好吃一顿饭。她肋下中了一刀,却不知道去医馆。身子虚浮,一路踉踉跄跄寻至野外想寻些野果。可巧那野外早已埋伏了人。 十四年杀手,蒹葭这行当做的驾轻就熟。飞刀旋来时她料得分毫未错。侧身伏地,反手抽刀,想起跟了自己十四年的刀已然递交,又伸手摸向腰侧寻保命的匕首。 是了,她笑了一笑。那把最干净的匕首,已送给那晚黑衣黑冠的神君。 没了防身武器,本就乏力,更加不敌。支撑着跑了半里路,终于在一道山坡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腹部那道刀疮汩汩渗出鲜红,她望了满天星辰。像极了那晚星星点点的灯。 无量来的晚了,蒹葭已然无救。长年刀伤身子本就虚弱,更何况受了这几日的折磨。 他来的也不算晚,他听到了蒹葭最后一句话。 苍白话音浸了浓重血腥气,怀中人不断抽气,手臂也在发抖。断断续续吐出她心中想说很久的话。 “神君的话果真不曾有错,得心上人,享齐天福。我遇上神君,是,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吾葬身这广野,日月为伴,也是难得的福气。吾活了这二十年,觉得这一生已然足够。神君最后能来瞧我一眼,我很开心。只,只可惜。” 她咽了最后一口气,张了口想说出最后一句,伤口突兀一痛,又好似再也不痛。满天星辰似是笼了一层黑布,她悠悠离了凡胎,鬼差擒了她,拖着她往鬼门关。她疼痛中回头,望见黑衣神君垂了头,骨节握的发白。声音却仍旧温和: “只可惜甚么?我听着。” 天兵驾了祥云气势汹汹赶来,领头的将军念了仙帝旨意喝问:“无量神君,你可知罪?!” 她想,原来她叫无量,无量前程,无量仙途。当真好名字。颈间一紧,那鬼差已使了力气,再耽搁不得,她顿一顿,踉踉跄跄赶向地府报道。 无量拧了眉,念了仙诀护住蒹葭凡身,抬手又要动了仙力打斗。他做了万年神君,向来逍遥自在,天上清规桩桩件件,未曾像今夜一般让他感觉沉重。他心中想,果真天意不可违,早知如此,自己何必浪费了那四载时光,白白耗在地府中缠斗。 眼见双方又要动上手。天边悠悠飘过一道人影,月白衣袍,银冠正了无数风流。那月白衫的男子皱了眉,声音冷凝了质问:“无量,休得意气用事。你可曾想,早日认了罪,你尚可赶得这姑娘下一世,如此苦耗,害人害己。” “况且,我穹华殿纂天镜内可窥得凡人心中遗愿,你当真不想知悉?” 第二十五章 执念一线自难辨 “况且,我穹华殿纂天镜内可窥得凡人心中遗愿,无量,你当真不想知悉?” 暗夜里无量抬了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颓然:“苏慕,我很后悔。” 月白衣袍的神君面色没有波澜,声音凛冽又疏离:“原是你自作自受,又何必怨天尤人。”说罢转了身面向领头的天将,冷声吩咐道:“你回去上禀仙帝,无量神君我自会带回去。如此纠缠恐双方都讨不得好,此番状况,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天将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情愿的收了兵念了诀撤兵。苏慕背身望去,伫立良久,悠悠吐出一句话:“无量,天规庄严,你应当有准备。” 无量念了仙诀,流光仙力裹了蒹葭孱弱身躯缓缓升浮。他抽出匕首,狠命割向手腕。一道深刻鲜红伤口蜿蜒在手臂上,鲜血直流。竟似引入山泉般,灌入蒹葭凡身。鲜血至处,骨血皆湮灭升腾,无量面色有些苍白,终于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对苏慕说:“走罢。” 苏慕侧头,有些微微不忍:“如此周折,可还支撑的住?” 无量牵出一缕笑:“如此三世,借了仙血灵力,她便能扭转命格,我曾窥得她命格,极阴极险,如此折磨,我舍不得。” 苏慕不曾答话。彼时凡界正值七月,天气闷热,仿佛随时都能落下一场滂沱大雨,野外空旷无垠,漫天的星辰似要坠下来。这样漫天的星子有些晃眼,一晃千年,总是纠纠缠缠。 如今无量又在这凡界的夜,拼了全身解数,只为一偿心中执念。 他二人一路畅通至玉苑地底的一道暗门前,苏慕抬手抚上,闭了眼一探:“玄铁沉门,契了真龙之气。这倒是真功夫。”无量运了一身仙力,径直攻向那门中玄关:“管那么多作甚,破了再说。” 话音未落,闷哼一声。嗓口一道腥甜,灵力忽的紊乱,在体内乱窜。无量强自支撑,运了十成仙力,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如此已近一炷香的时辰。苏慕抽了仙力前来援他,微一试探道:“无用,这门契了阵法,你我用强是打不开的。呵,这暗道里的机关,倒也有些功夫。” 无量终于罢下,咬了牙顿道:“这可如何是好?还得上了九重天取御龙螺?御龙螺乃是西海龙王法器,这遭太过麻烦。” 苏慕凝眉:“西海龙王?这可是老朋友。倒不必如此麻烦。楼上这位,便是现成的钥匙。” 无量略一思索,随即了然:“你是说,钥匙在齐王身上?” 苏慕啧了一声,指了门中玄关,薄薄一丝空隙引入铁门,暗镶了龙纹,不留意竟看不出来:“你说,这缝隙,有些像甚么?” 无量点点头:“这还耽搁些甚么,还不去取了那厮劳什子佩剑。倒是心思灵巧,一般人哪里想得到随身佩戴的利剑竟是阴谋的钥匙。” 回说玉苑七层那天字第一间,一室酒香。锦帕抱了膝坐在贵妃榻旁,齐王似是不胜醉意,枕了狐裘枕,满室氤氲了烛光温暖,锦帕抬了头,认认真真道:“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锦帕如今已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惟愿齐王洪福齐天,又有真龙血脉,定能心想事成。” 齐王兀的一笑,竟不答话。过了良久,一抹话音浸了浓浓哀愁,似是说给锦帕,又似是说给自己听。 “步步为营是因为见过了鲜血淋漓,不择手段是因为求而不得,心狠手辣是因为经历过背叛。锦帕姑娘单纯至斯,怕是不曾经历过人世险恶,惟愿姑娘能永远这般,这世上的残忍,少一人知晓,便好一分。愿姑娘明白,江山霸业,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 锦帕正欲答话,脑后竟被一坚硬的物件撞得生痛。惊得回头,却见齐王身子软软瘫下,无量面上一丝冷笑:“人间君侯,巧舌如簧。” 锦帕站了起身,拽住苏慕袖子:“仙君那时消失的好匆忙,吓了锦帕一跳。”苏慕执了笑意:“吾瞧着,你与这齐王倒是聊得投机。” 锦帕摇了头,似是陷入沉思:“锦帕觉得,这齐王也不是恶人。只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罢了。” 苏慕刮了刮锦帕鼻尖,话音无限温柔,目光悠悠落在齐王身上:“哪里有甚么天生的恶人,不过是有了欲望,便不得不去做恶事。但凡身不由己,不过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欲念,这才是最可怖的地方。” 无量伸手解了齐王身侧佩剑,那是通体漆黑的一把剑,隐隐镶了龙纹,自是天家威仪。锦帕瞪大了眼:“这是作甚?” 苏慕道:“地底有道门需得这剑开启,齐王被施了法术,片刻不得转醒。你乖乖呆着这里,等我回来。” 锦帕摇了头,拽紧月白一道衣玦,目光澄澈又坚定:“仙君带我一同去罢。蒹葭姑娘待我不薄,如今她有难,锦帕应尽绵薄之力。” 无量略微嫌弃的撇了她一眼:“你去了作甚,莫要拖吾后腿。”锦帕低了头,不服气瞪一眼:“若是蒹葭姑娘家,有甚么你们不方便的地方呢?神君莫要瞧不起人。” 苏慕噙了一丝笑:“莫要闹。那地下情况难测,怕有不测。” 锦帕摇了头:“锦帕不愿藏在仙君的保护伞下,锦帕也愿与仙君共分忧愁。”苏慕叹了口气,似是下了决心一笑:“也好。那你便跟紧了,小心为上。” 锦帕璀然一笑,重重点了头。又回头望一望小狸:“若是等我们回来,蒹葭姑娘救了回来,小狸也醒了。那真是皆大欢喜。” 无量有些不耐:“跟了来便莫要啰嗦,动作快些。” 锦帕有些羞赧的看苏慕一眼,仍是一般云淡风轻模样,衬了淡淡笑意:“莫慌,无量此刻情急,不必与他计较。” 三人一路探至地底暗门前,原是他二人已走过一遭,早已熟悉,也不曾有什么危险。锦帕一路小心应对,运了内息,自是觉得周转自如了许多。心下略微一定,无量早已疾步走向玄关前,抽了剑鞘插去门见缝隙中。 只见那暗门忽的轰隆一声,暗色龙纹逐渐斑驳脱落,露出鎏金原貌。锦帕瞄见那龙身盘旋,一只龙爪上,仿佛有一把古旧的锁,锁心处一支上阳花鲜艳又妖媚,兀自觉得有些熟悉。正要出声,无量忽的面色大骇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小心!” 第二十六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正要出声,无量忽的面色大骇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小心!” 锦帕还未及反应,身子一颤,仿佛有一道漩涡将自己吸入,神思突然混沌无比,连灵诀也记不得一个,正自慌乱的抓住身侧人的衣角。只听得苏慕大喝一声:“玄龙阵眼,此时不破,更待何时!”双手轻揽住锦帕腰间,运了灵力裹身,避着漩涡朝正中一点光亮而去。无量匀一匀内息,也自运了仙诀,尾随而来。 锦帕在苏慕怀中,只觉风声猎猎,如针刺骨。微一抬头,明明是漆黑一片,眼睛却被刺的生痛。苏慕凝神念诀,避开阵中关要,得了闲暇低低问道:“可还受得住?”锦帕张了口,却被苏慕眼疾手快捂住了唇。黑暗中锦帕似乎觉得苏慕皱紧了眉,摇了头道:“玄龙阵内藏了千万生灵,你修为尚浅,少发生息,以免惹来祸端。” 锦帕重重点了头,怕苏慕不晓得,又拉了拉他胸前衣襟。苏慕哑然一笑:“啧,如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宽衣解带的好。” 无量声音从遥远一线飘了过来:“呵,此番还有心情说笑。不寻到破阵阵眼,吾等怕是要丧命阵中。” 苏慕似是不甚在意:“玄龙阵不见血光吞噬仙灵,阵中迷魂幻境倒是有些意思,撞破了那幻境,自能破阵。此刻尚能应付,莫要自乱阵脚。” 锦帕咬了唇蒙头在苏慕怀中,春衫轻薄,苏慕运气运的久了微微有些吐息急促。锦帕闭了眼也能想到,那人着了月白衫,站在穹华殿竹林下,执手一卷萧谱,云淡风轻的模样。空气中似有压迫,微微有些喘不上气。锦帕攥紧衣袖有些难忍无意间触到苏慕心口一道硬疤,似已结痂,倒是新伤。锦帕有些疑惑,仙界安定百年,如此伤疤怕不过半年,何以苏慕伤了如此命门? 正自疑惑,空气中压抑氛围忽的一片轻松,细闻竟有些花香,苏慕声音在头顶低缓响起:“此刻无事,睁开眼罢。” 锦帕挣了眼,却晃了晃神。自己身处一片世外桃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翠绿的草傍了清澈的泉,成荫的树藏了硕果累累,彩蝶灵动翩跹,偶尔传了几声清脆鸟啼。 锦帕回了身不敢讲话,只瞪着如水一双眸子盯着苏慕。苏慕笑的轻松:“何时才能聪明些?此刻无碍,讲罢。” 锦帕如释重负:“仙君此刻我们在何处?是安全的吗?这里可是一处仙岛?景色真是好看。” 无量整一整衣襟冷哼一声:“无知。”锦帕不服气哼了一声,觑眼朝无量一瞪:“神君说话总是这般冲。” 苏慕截了话头:“锦帕修行日子浅,原是不知。那齐王心思细密至此,竟在门中契了玄龙阵,吾等虽取了配剑为钥匙,独独未曾料得开启暗门需祭皇族活血。呵,代价倒也不小。倒也无妨,破了阵,吾等只能全身而退。” 无量摇了头:“谈何容易。放眼四望这阵中幻想,哪里寻得到一丝破绽?” 苏慕面色渐沉:“布阵不过五行玄黄之术,玄龙阵威力再大,也逃不过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道理,静候便是。” 锦帕转了转眼珠:“神君,锦帕觉得不妥,蒹葭姑娘怕是等不得如此拖延,需得做些努力,这毫无破绽嘛,便是最大的破绽。” 苏慕噙了浅浅笑意:“哦?此刻倒是灵光了?” 锦帕指了不远处丛林:“神君瞧那果树长得如何?”无量禁不住插了话头:“那果树长得奇好,有甚么奇怪的?” 锦帕面上带了一丝揶揄:“神君成日无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是不知。”苏慕笑得畅然:“是是是,此话吾也同意。” 无量脸上红了又白:“苏慕,你休得说我,你在你穹华殿,我活了几万年,还未曾见过你务活。” 锦帕笑的天真:“我在穹华殿当了三月的差,花草修剪都上了手,这果树长得如此繁茂,自是少不得人打理。可这幻境,分明是彻底的世外桃源,哪里见着人迹了? 苏慕点了头:“有理,凡非自然所生,自有悖驳自然之理处。”无量扬手使了仙诀,大小果子离了树杈,纷纷滚落到三人脚下,摇了头:“细看这些果子,也无甚特别。” 锦帕盘腿坐了下来,苦恼不已:“这倒也是。”无量有些气急,甩了袖子:“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就不该拦我捉了齐王,到如今竟搭上了自己。” 锦帕撅了嘴,不曾做声。挑出其中红彤彤一个果子,用袖子擦得干净木讷道:“不若先填饱了肚子,再作打算。”嚼了两口,才惊觉不对劲,忙不迭吐出来,苦着脸道:“这果子味道怪异,竟是一股子黄连苦味。”忽而觉得疑惑:“怎的天色这般黑了?咦,为何溪水变为了红色?” 面前苏慕无量的样子有些似水中幻象,仿佛平静湖面荡了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锦帕摇了摇头,画面愈加不清晰。苏慕忽的反应过来,凑了上去,温柔贴近锦帕樱唇,蒙了锦帕双眼,低低叮呤:“莫怕,吾来陪你。”锦帕莫名心安,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锦帕悠悠转醒,天色依旧是昏沉,仿佛天旋地转,溪水是粘稠的红,树叶是明艳的紫。锦帕有些慌乱,捏紧了苏慕双手,他掌心温暖,伸手揽了她肩:“莫怕,不论看到了甚么,闭上眼,不受其扰便能逃脱。” 锦帕顿时心安,点了点头。闭了眼,想到穹华殿竹林清风,又想到那夜河边苏慕烤了喷香的鱼,递与自己面前,眉眼是一世温柔。顿觉轻松,睁开了眼,苏慕站在自己面前,晴空万里无云,花草正好,又是一派祥和。 锦帕叹了口气:“当真变化莫测,境由心生。这玄龙阵掌握人心,便是所向无敌了。”苏慕点了头道:“甚是。锦帕要记得清楚了,接下来所看到的,亦真亦假,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万万不要惊慌,记得,吾便在你身侧。” 锦帕应了声,一抬眼,竟望见小狸头发散乱,从远处疯疯癫癫的跑了过来,一路呼喊:“蒹葭死了。” 第二十七章 心可怖幻象夺命 锦帕应了声,一抬眼,竟望见小狸头发散乱,从远处疯疯癫癫的跑了过来,一路呼喊:“蒹葭死了。” 锦帕不及看向苏慕,惊呼一声跑向小狸。仍旧是那夜的伤,伤的那样重,鲜血沿着藕臂黏黏的淌下。锦帕握住小狸双手:“你不是好好在玉苑呆着吗?怎么在这里?蒹葭怎么了?”小狸一双手冰凉,神色凄楚:“蒹葭姑娘被树妖捉去,已吸尽仙灵死去。我寻了空子逃出来。求你去救救蒹葭姑娘。” 锦帕惊得不能自己,抬头望向苏慕,苏慕不知何时已然不见,只剩茫茫荒野,明月空悬。无边的黑暗透出隐隐诡异氛围,她不及细想道:“树妖在何处?” 小狸握了她的手回身便跑:“你随我来。”小狸握的极紧,指甲生生嵌进她肉中,锦帕痛的嘶了一声,想要抽出手,却发现那手如同镣铐,如何挣脱也挣脱不开。 天旋地转,那手瞬间又变为虬曲树藤,缠绕着自己手腕。锦帕愕然抬头,小狸慌张的神色逐渐变得恐怖狰狞,露出一丝冷笑,面皮一层层剥落,锦帕伸出另一只手指着骇得说不出话:“你是树妖?” 那树妖也不答话,散了千万树藤向锦帕攻来。锦帕被缚住了一只手,行动本就掣肘。如此情形更加险急。她运了灵诀狠命还击,不曾想那些灵诀落在树妖身上竟软软的如同棉花,一丝伤害也无。不过一刻功夫,锦帕便被树藤裹住,动弹不得。那树藤越勒越紧,似要将浑身骨架勒断。锦帕呼吸困难,毫无招架之力,万念俱灰之际。锦帕瞧见远山如黛,皎洁月光铺洒了大地,自己似是将死之人,如此危急情况下,竟还是觉得周遭宁静,鸣蝉从远处传了声来,像极了落凰城的河郊之景。 锦帕心中有些怅然,原是要死了,才知心中最挂念是还是那日遇见苏慕。不知苏慕去了何处,等他回来看到自己尸首,不知要如何伤痛。随即觉得决计不能让苏慕晓得自己已死,于是支撑着想要爬起寻个僻静角落。动弹了几下,身上那些树藤竟都古怪松开。在黑暗中慢慢褪去。 锦帕不知是何故,好不容易得了空子,赶忙念了灵诀逃离此处。不远处就是那城郊之景,不知苏慕在不在那里。于是心下更急,更加屏息凝力朝那处奔去。 谁知那景看着仅有几步路,却怎么找似乎都在原地。锦帕不住喘息,拭了额头汗珠。明明看得见那城郊大树与小溪,明明四周空旷什么阻碍都没有,自己用尽了力气,竟走不到那里。正自泄气,却望见琳琅从远处施施然走了过来,似是极高兴。抿了嘴笑着,一波柔情盈在眼尾,朝着身侧人伸了手,两人相携而来。 锦帕累的快要虚脱,望见身侧人时委屈的要哭出来。顾不得什么姑娘家温柔矜持,跑上前问道:“仙君怎的在此处?我找了仙君好久好久。” 那两人竟恍若未闻,径自往前走去。锦帕瞧着苏慕目不斜视,一腔温柔倾注在琳琅身上。对自己竟看也不看一眼。急的上前拽住他袖子:“仙君为何不理我?” 琳琅转了身,话音里带了怒意:“你这等卑贱小妖为何总是苦苦纠缠,九重天的苏慕仙君岂是你能亵渎的?能与他相配的,自然只有我。” 苏慕也不反驳,仅是微微点了头,仍旧是不瞧锦帕一眼。云淡风轻朝琳琅道:“无需理会,我们走罢。” 锦帕哭的说不出话,抽抽噎噎气的转身就走。不知走了多久,眼泪也流不出来。望了日头似是快要破晓,一夜未睡,有些乏力。锦帕蹲了下来抱膝休息,坐了片刻,一道冷凝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苏姑娘怎的不好好呆在玉苑,反而流落此处?” 锦帕抬了头,眼睛微微有些红:“齐王。”齐晟轩掸了掸地上灰尘,坐在了她身侧。虽是神色冰冷,话音里倒也存了些关心:“苏慕呢?” 锦帕摇了摇头:“他走了。” 齐王似是早已料到,竟笑了一声:“吾早料得如此,啧,不若你与我回府?”锦帕摇了摇头:“多谢齐王好意,锦帕是不祥之人,怕进了齐府,给齐王触了霉头。” 齐王执了她手,竟放在自己唇边吻了一吻:“无妨。为博美人一笑,触霉头算得…”话音未落,竟喷出一口鲜血,锦帕面前兀的一红,惊得看向齐王。 只见无量念了仙诀从远处悠悠走来,眉间隐了一丝煞气,瞳孔有些发红:“呵,无知凡人,你将蒹葭藏到了何处?”锦帕急的拦在齐王面前,张开双臂作盾:“无量神君,休得冲动,莫伤了人性命。” 无量斜睨了锦帕一眼:“闪开些。”锦帕护得更紧:“无量神君,莫要乱杀好人。蒹葭姑娘…蒹葭姑娘已经身死,是被树妖害死。” 无量闻言一顿:“你怎的知晓?” 锦帕声音有些发抖,却强自镇定:“是小狸告诉我的,小狸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清明。小狸在哪里?小狸为何变作了树妖?原是这一切皆是幻象,玄龙阵窥得人心思,将最深处的恐惧化成以假乱真的幻想,沉入幻象之人陷入无尽的恐惧,若是不能及早抽身,定将筋疲力尽而死,成为这阵中最普通不过的亡灵。 锦帕定了定心神,掌心兀得一暖,苏慕不知何时出现,皱了眉头似是无限苦恼,执了她手道:“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吗?”锦帕正要摇头,望见那东方即要破晓,巨大的火球从地平线喷薄而出,心下一狠道:“破!” 念了仙诀引了无数初生阳光,那光明拧作无数道利刃,直直刺向幻象中一景一物。所到之处,燃起熊熊大火。锦帕瞧见苏慕、无量、齐王的身体微微有些透明,皆站在火光里不动。耳边嗡嗡响起呓语一样的缠绵质问:“你真要杀我?” 锦帕咬了唇,竟有些不忍,手上力道弱了几分。那声音得了势,愈加缠绵诱惑。锦帕心中一凛,闭了灵识,狠心凝力运诀。 过了片刻,锦帕微感乏力。耳边声音也消失无踪。凝神细听周遭竟是一丝声响也无。她试探着睁了眼。 第二十八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凝神细听,周遭竟是一丝声响也无。她试探着睁了眼,无量与齐王早已不见,苏慕站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拭了额头细汗,一双漆黑眸子深不见底认真望着她:“莫怕,你看到了什么?” 锦帕试探着拽了苏慕衣袖,愣愣的不愿意说话。苏慕也不催她,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我晓得你刚才很害怕,只是玄龙幻境需得自己走出来,锦帕如今已变得很厉害,可以自己化险为夷,吾很开心。” 锦帕靠近他胸膛,鼻尖萦绕的是若有若无的竹香,静谧又安心,她抹了抹眼睛:“方才我在幻境里被树妖欺负的很厉害,仙君晓不晓得?” 苏慕摇一摇头:“恩。还有呢?” 锦帕扳着手指细数:“我在幻境里瞧见,小狸说蒹葭姑娘已经被树妖害死,无量神君要杀了齐王,还有,仙君与琳琅仙子好逍遥,半点也不曾理睬我。”抬头瞪一瞪苏慕,“仙君真是太讨厌了。” 苏慕笑的无奈:“是是是,吾真是太讨厌了。” 锦帕伸手挂在苏慕脖间,凑上前问:“为何神君未曾进入幻境?” 苏慕面上浮出一丝欠揍的得意:“这个嘛,自是因为本仙君是九重天一等一的仙君,这等雕虫小技,本君自是不以为意。” 锦帕咽了咽口水,从前只晓得苏慕自傲,未曾想已经到了这般不可救药的程度,讪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二等二的无量神君呢?是不是也不以为意?” 苏慕握了她手,悠悠道:“为何一出幻境又是齐王又是无量,吾竟不知锦帕心中藏了这么多男人,啧,难道是对吾不满意?” 锦帕缩在苏慕怀中红着脸紧张的无语伦次,听罢急的便要挣脱怀抱解释。揽着自己那双臂却不动声色紧了几分,苏慕冷冽嗓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方才才觉得你有些聪明了,怎的此刻又这般好骗。” “吾不入这玄龙幻阵,是因吾有天演术傍身,天演本就是世间一等的幻术,压制了玄龙幻象。那时你莽撞吃了这幻境中的果子,误打误撞竟跌进了幻阵阵眼。吾担心你又危险,与你同食一果,进了同一幻象。” 锦帕点点头,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那无量神君呢?我不是惦记他,仅是…朋友之谊。” 苏慕笑的无奈又畅然:“吾仅是开个玩笑,不必如此小心。”随即正了神色道:“无量心中记挂蒹葭,怕是已食了幻果进了幻境。他用情至深,怕是此刻幻境中温柔乡,正中他软肋。” 锦帕啊的一声道:“怎么办?” 苏慕道:“无妨,此刻你的幻象已破,吾念了天演诀入无量幻境,但幻境之中,若是我们莽撞大意,怕是会害的无量一生被困,需得小心行事。” 锦帕点点头,苏慕以手为刃,齐齐在二人手腕割出一道血口,将玉萧置于伤口之上,玉萧染了血色,竟通体发红,苏慕凝神念了诀,锦帕只觉得重心不稳,强烈刺眼的光中,没入另一个世界。 是最熟悉的地方。 一方竹林,显得清幽雅趣,竹林内窄窄一条小道蜿蜒至深,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是她亲手侍弄。锦帕正疑惑着想要问苏慕,却瞧见无量浑身沾满鲜血,扶着道旁翠竹,脚步虚浮踉跄地走进竹林深处,苏慕朝锦帕使了眼色,二人尾随无量而去。 锦帕瞧见四周都无什么遮掩,紧张的贴着墙角前进,贼眉鼠目勘察敌情的时候,却望见苏慕背了手,优哉游哉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 锦帕急的拉了苏慕就撅了嘴训斥:“仙君莫要大意,若是被发现了可怎生是好?”苏慕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吾何时说过,他们看得见我们?” 锦帕僵了一僵,露出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只是,小心为上。” 苏慕兀自笑的揶揄,也不等锦帕,抬脚便往前走。锦帕顾不上丢脸急急追上道:“等等我,等等我。” 无量绕过蜿蜒几道弯,已进竹林深处。这林深处竟别有洞天,满眼的绿意,几尾珍稀的仙鲤在溪水中游动。不远处一方小阁楼,无量抬头望了望,神色有些松动。咬了牙走近阁楼。 苏慕叹了口气:“吾不曾猜错,浩荡千年,他还是不曾放下。”又低头瞧了锦帕一眼耐心解释道:“无量第一次遇到蒹葭,彼时蒹葭还是凡人,无量为她犯了天条,蒹葭偏是个命薄的,不过二十就去了,算得二人相处不过一夜,不曾想他竟挂怀至此。” 锦帕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眼见无量进了阁楼。虽说此刻幻境中无人瞧得见自己,但本着偷窥的基本职业道德,仍是固执地拉着苏慕蹲在了窗下,偷偷戳破一点新糊的宣窗,觑眼向里瞧去。 苏慕在他身侧抱臂观赏,锦帕得了闲,颇有些献宝道:“仙君要不要也来瞧瞧,我可以在旁边再戳一个洞。” 苏慕一副不愿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样子,锦帕讨了没趣,讪讪的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偷窥。瞧间阁楼内景象,惊得呼出一声:“仙君,这这这…”苏慕继续面无表情:“他来这穹华殿是找我的,故你在里面仍能瞧见一模一样的一个苏慕。那时蒹葭已死,无量受了八十一道蚀仙骨鞭,吾未曾想他如此执着,下了刑台便来了我穹华殿,仅是想借我穹华殿纂天镜一观,瞧一瞧蒹葭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 阁内一拍冷清气象,那是千年前的苏慕,仍是高山寒雪的冰冷气质,面无波澜的抬起手道:“怎么来的这般快?身上的伤不用将养将养?” 无量忍了满身伤痛,伤口狰狞流出鲜血,浸染了一袭黑衣。嘴角扯出一个不禁意的笑:“受鞭的时候吾就在想,她等了吾那么久,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她最可惜的事情是什么呢?吾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直到八十一道蚀仙骨鞭落完,仙官推了吾下台,吾也不曾想到。说来也怪,这鞭子也不甚疼。” 蚀仙骨鞭是九重天一大酷刑,浸了蚀骨的仙泉,鞭上细细镶了八十一根仙钉,分了九道鞭节。狠狠抽过仙身,寻常小仙怕是连一鞭子都受不住,无量受了足足八十一鞭,竟还不以为意。锦帕啧啧舌,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痴傻弱智。 然而苏慕一挥手,纂天镜流光四溢,微微晃眼中,锦帕瞧见漆黑的夜中,蒹葭也是满身鲜血,浑身竟没有一处好肉,大大小小布满了刀痕。她神色却犹自镇定,仿佛这周身疼痛不是自己的。这一点与无量倒是极为相似。 漆黑的夜晚,处处潜伏的杀意,年轻的神君固执抱了心上人入怀,分毫不在意周遭如何怀中人气若游丝,却强自支撑着说完一整段话: “神君的话果真不曾有错,得心上人,享齐天福。我遇上神君,是,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吾葬身这广野,日月为伴,也是难得的福气。吾活了这二十年,觉得这一生已然足够。神君最后能来瞧我一眼,我很开心。” “只,只可惜我求了府里的教书的太傅,问他若是遇到心仪男子,说什么话最好。师父教了我两句诗,我还不曾念熟,神君若不嫌弃,就权且一听。” 无量定定的站在镜前,墨染的眸子里盛满哀伤。镜里的女子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屋里极静,那两句低低情话不偏不倚砸进耳里: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第二十九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2) 接下来的记忆走马观花,无量一言不发走出阁楼,也不曾道谢。走出殿门兀的呕出一口血,其实也无甚么分别,他身上本就沾满鲜血,不过是多一口血,于这天机阁的上仙也无甚么大碍,不过是少了几年仙修,与此刻的他,又有甚么要紧。 有句古话怎么说,情深不寿。无量与蒹葭本不该如此结局,若是他们其中有一个忍得,至少还能博得四年好时光,偏应了个个性子倔强,锦帕转过头来对苏慕念叨:“仙君,真是可惜,他们结局怎的这般凄惨。”苏慕靠在窗柩上拨一拨竹枝,状似不经意的嗯了一声“无妨,他们很快便会遇见。” 苏慕未曾说错。 无量在天机阁将养了不过数月时光,蚀仙骨鞭的伤还未好透,就去了地府一趟。地府当差的司官早听的他的事迹,废话也不敢多说一个,颤颤巍巍呈了生死薄至他面前。 锦帕借了余光,泛黄的纸页上是新批的命格,行云流水式的一行小字,还未曾看清是甚么,无量啪的一声合上薄子,冷声道:“轮回司在何处?” 司官伸手指了方向,锦帕顺着瞧过去,通红一片火域,断壁残垣上悬挂着森森白骨。一贯混沌的河,万丈波涛上横着窄窄一道桥。原是地府,竟是这般可怖。 蒹葭此刻尚是游魂,熙熙攘攘的鬼队一个一个排着,领了孟婆汤一饮而尽,有残汤顺着下颌的美好曲线淌下,浸透衣领。锦帕垂了头问苏慕:“人人死了皆要来这里吗?” 苏慕点一点头,道:“凡人皆逃不过生老病死爱恨嗔痴,需得过了轮回司渡了忘川河,洗尽了上一世的凡尘,才入得下一世的轮回。” 锦帕似懂非懂点一点头:“那来日锦帕入着地府,仙君会来瞧我吗?” 苏慕携了她手:“莫怕,吾不会让你到这地府。” 说话间无量跟着蒹葭至了轮回渊,凡事孤魂,需得跳了这轮回渊才能入轮回。许是有些害怕,蒹葭退了几步,禁不住鬼差的催促,有些茫然闭了眼,纵身跃下。无量的身影隐在深深黑暗中,伫立良久。 苏慕像是讽刺一笑:“这次倒是忍得。” “经了上一世的教训,他也总该晓得忍耐。若是同上次一样受不得蒹葭吃一点苦头,阻碍蒹葭入轮回,怕是蒹葭一辈子只能当一孤魂野鬼。但凡情字,皆有不忍,这要看他如何抉择了。” 这是顺顺当当的一世。蒹葭命格平淡无奇。投了江南一处小户人家,做了小家碧玉的小姐。唤作赵笙笙。上头有慈祥的爹娘,十岁时添了一个弟弟。 无量在隔壁置了一处宅子,在隔壁悄无声息住了十二年。十二年声息,在幻境中不过一闪而过。 直到第十三年,赵家爹娘撒手人寰。笙笙携了年仅三岁的弟弟,跪遍了百户人家,凑足了三十两纹银,替爹娘办了丧事。十三岁俏生生的小姑娘,抿着唇着了白衣跪在灵堂。任谁也觉得心疼。弟弟因了年幼送去了挚亲的友人府中,笙笙办完丧事本是也要去的,偏了几家偏远亲戚,存了心思。 笙笙被迷晕送到江南最大的青楼时仍是做着一场好梦。得了银票的表亲喜滋滋点了数心满意足离去。锦帕在旁边急的卷了袖子便要上去抢人,苏慕眼疾手快拎住她:“你干什么?” 锦帕忽的反应过来,笑的毫无脸面:“无甚无甚,站的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苏慕也不戳穿她,指了指面前小凳:“喏?”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担心,黑衣的神君早已静候在青楼,三千金买下了笙笙。青楼老鸨这辈子怕是也不曾见过这么多钱,脸都要笑僵了。无量带了由自熟睡的笙笙,话也不曾多说一个,抬脚离了这烟花之地。 睡醒的笙笙迷迷糊糊第一句话便问:“张家伯父怎的不来接我?” 无量替她掖了被子:“张家伯父家中也不宽裕,将养你弟弟已然吃力,你就跟了我府中做些杂务,待到十八,我就将你送回去可好?” 笙笙点了点头。这怕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笙笙常常费了十足心思做了时下最时兴的糕点给无量,恰逢早春,桃花落满庭院。无量常于院中练剑,剑尖斩了桃花瓣子,惹得满院飞红。休停时笙笙端了镇好的冰茶,羞羞递与他。如此又三年。 锦帕觑了眼瞧苏慕:“当日我在穹华殿时,白日少见仙君。这春光正好,真是可惜。”苏慕不明其意哦了一声。锦帕再接再厉:“仙君不觉得这般非常浪漫?” 苏慕楞了一下,云淡风轻回了句:“剑术本君自是会的,你的意思是你糕点做得与笙笙一样好?” 锦帕摆了摆手,装作一副看的入神的样子,不愿再接这个话茬。 这样的生活再好不过,郎情妾意耳鬓厮磨。但锦帕觉得心酸。其实涉世未深的笙笙呆在无量一方小庭院,常常坐了发呆,犹如她呆在穹华殿时一般,她很晓得笙笙在想什么。找到了寄身之处自是开心,但心中清楚地明白,自己其实不属于这里。这心下清楚,消息来得时候就不是那般吃惊。 张家伯父传了信,已说好一门亲事,夫家是城南李家,家财万贯,偏得夫君是个天生痴傻。其实怪不得张家,再明显不过,若是没了那千金聘礼,笙笙底下幼弟哪有存银娶亲。若不是天生痴傻,哪家会给父母双亡的姑娘下千金聘礼。 笙笙咬着牙收了信,拿捏着声音回无量:“张家伯伯已给我说了人家,望公子放我回去。”无量声音寒了又寒:“多好的人家?急的你这般。”一回身,竟撞上笙笙通红的一双眸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已去,张家伯伯便是为长为尊,笙笙违抗不得。” 无量到了口边的怒意转了温柔语调,状似不经意问一句:“若是我去你张家伯伯家提亲,你可愿意?” 第三十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 锦帕看见笙笙手中的帕子悄无声息飘下来,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星光,随即又黯淡下来。 她抬起头,状似天真的朝无量扬起一抹笑:“公子莫开笙笙的玩笑,笙笙无才无德,哪得公子垂怜。” 无量深深望了她一眼,拾起地上的帕子。淡绿的一方绢绸,精致的绣了翠竹。 “我不曾开玩笑,吾也不要什么彩礼,这帕子就很好。这便说定了,你且跟着送信的小厮回去,三日之后,我去你张家伯父家提亲。” “等我。” 锦帕瞧一眼苏慕,他正站了院外桃花树下。花瓣落在他肩上,染得冷冽的眉目也有一丝桃花的温情。她跑向他,苏慕忽的幻出一把剑,剑身极软,剑光仿佛贴着手臂挥动,剑尖指处,桃花缤纷散乱,她未曾站得稳,苏慕伸手拉了她,二人靠的很近。苏慕的脸贴着她耳后鬓发,悠然握着她的手使一道剑诀。她低低朝苏慕道:“仙君,我觉得可惜。” 苏慕声音没有波澜,只握着她手紧了些,淡淡一声哦示意她说下去。 锦帕吸了吸鼻子,斟酌着道:“其实仙君,你说甚么才是真的,甚么才是假的?无量神君在这幻境里很开心,待明日他提了亲,便能与笙笙白头偕老,但你我知道现实,蒹葭生死未卜,无量神君才入了这幻境,他此刻的快乐应是真的,可你说,这时候似乎笙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也那么重要了?” “我刚才恍然这样想,若是他一辈子呆在这幻境中应该也很好。我晓得我这样想很傻,只是笙笙很可怜,无量更是执念至深,如此幻境,圆了他心中所想,又有什么不好呢?” 苏慕摇摇头:“无量未曾去提亲。彼时魔界大举入侵,吾挂了帅征战魔界,仙界无人防守告急,无量在九重天坐镇了几日,中了魔尊一道噬心掌。昏迷三月,再下界笙笙已然坐上花轿。” 锦帕啊的一声,她瞧见笙笙瘦弱的背影袅袅娜娜踏过边门,负着单薄的行囊,在桃花香中慢慢凝固成一点。 魔族向来野心勃勃,这是载入天册的一场大战。时人界康鉴九十八年,天界万年都不曾遇到这样一场厮杀。损天将数万,折大仙五位。魔尊带了十万魔兵攻上天庭,南天门的结界脆的仿佛一层纸。无量携了仙旨刚踏上天庭,就望见一道燃着血火的身影急速飞了过去。 彼时坐镇九重天的苏慕仙君孤身深入魔界寻魔尊桎梏,天界接连损兵折将气势大弱。瑶池里是血红流水,灵台杯盏倒了一地,修行浅的仙娥与宫婢死伤不计其数。他天机阁的神君也不是等闲,念了仙诀便跟了上去。 是魔尊。 周身的气派怕是仙帝也不能比肩,魔尊带了怒意回首:“挡我者,死。” 无量面上不动声色嘲讽一笑:“如今魔君可是闲得慌?”背后却暗自运仙力念了诀。谁都晓得,此战谁胜谁败。可他退步不得。魔尊只一道噬心掌一击即中,也怪不得无量,先前已放了两回仙血,修为已是不稳。魔尊挑眉喏了一声: “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锦帕拽了苏慕袖子:“仙君,这可怎般是好?若是无量在此丧命,笙笙等不到他。那这玄龙幻境,岂不是永远破不得?”苏慕斜了她一眼:“啧。看戏总是不用脑子?若是无量死了,你怎会见到他?那时吾已寻到魔尊封在魔界的魔灵,他难成气候。” 说话间魔尊抬眼望了望远方,昏暗处升起一道金光。似是劈开天际,所到之处,魔兵均化为灰烬。便顾不得眼前伤重的无量,神色一丝慌张,急急转身而回。 幻境中这场大战就此消弭,消失的无头无尾,仙界仿佛一夜之间便恢复了秩序。许是无量心中根本未曾将自己受伤放在心上,许是他心中一直晓得,她还在等他。 锦帕再抬眼时已是人界。笙笙着了凤冠霞帔,化了最盛的妆,坐上大红绸子十六个银铃的花轿,平平稳稳的抬往李家喜堂。看热闹的百姓啧啧赞叹好久没这么大的排场,谁家的姑娘如此好福气。笙笙想,怕是过了今日,再也无缘再见他一眼。恍惚中想到他握了她手,在书案前勾出一个洒脱好看的笙字。又想到他着了黑衣,常于树下练剑。汗也不急擦。沿路吹锣打鼓。笙笙脸上却一丝羞怯也无,她怔怔的想到,明明三月前,他拾了她的帕子,对她说: “等我。” 可等到桃花谢了,他也不曾来。 花轿毫无征兆的一停。笙笙一个趔趄差些跌下,伸手扶住轿窗。她听到外边忽然噤了声,忽的发出更加吵嚷的声音:“莫不是抢亲来的?” 锦帕挤在人群中瞧得清楚,无量骑着高头骏马,胸前系了喜球。身后跟了无数小厮缓缓而行。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怕是****嫁公主也不得这排场。地上铺的是镶金的红绸,连马蹄铁也是镀银。他怕是不明白人间婚俗,只是一味想给她最好的。 笙笙揭了帘子站出来。红妆嫣然,更衬的她楚楚绝貌。 她神色未曾松动,像是此刻场面皆是与自己无关。犹自清甜的嗓音带了疏离:“请问是哪家公子娶亲,何必挡了我喜轿的路?吉时快到,烦请公子行个方便。” 无量下了马走近她:“笙笙。莫要生气,那****有些事耽搁,不曾前去提亲。” 笙笙笑的天真又无谓:“公子倒是晓得笙笙闺名,这就奇了,怎的笙笙从未见过公子?” 无量愣在原地,伸出手还想要握住她。想来手上并无什么力气,红色的嫁衣在他手中滑落,锦帕想,她没有看错,笙笙转身时,眼中分明藏了浓重悲伤。可她为什装作不认识他。 他定定的看着花轿走远。低低拿出怀中一方绢帕。还是那****落下的帕子,淡绿的绢绸,湘妃竹绣的精致。花轿早已走远,热闹过后的突然冷清让大街略微空旷,无量似是不胜疲倦,挥一挥手。万里红妆瞬间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什么也不曾存在。 苏慕道一声不妙。 锦帕这才反应过来。不少百姓尚未散去,瞧着面前突然消失的聘礼小厮。像看怪物一样惊恐看着无量,有的反应快的已然四处奔逃。哆哆嗦嗦喊着: “赵家姑娘竟与妖魔有染。” 请输入正文 第三十一章 恨平生笙笙丧命 无量好似事不关己,伸手解了喜球掷于地下,径自回了头离开。寻常百姓避之不及,竟没有一个人拦他。喜球散落成长长红绸,颇有些难过的讽刺。 自那日起,他回了与笙笙朝夕相处三年的那方小庭院,日日买醉。其实他心里怪她,却还是放不下她,否则早就拂袖回了仙界。因了仙法,宅院里封了结界,外头捉拿妖魔的官兵一个都闯不进来,醉生梦死的他竟也不晓得,外面早已引起轩然大波。 无量到底未曾放下神君的架子,他以为他求了亲,笙笙便会等着她。哪晓得人界一个父母双亡十六岁的姑娘家,说不尽的委屈与难处,他以为她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早已经忘了他。哪晓得笙笙到了李家,热茶都不曾喝一口,就跪下来求李家长辈放了幼弟。 是了,李家说亲时为了示好,接了她六岁的弟弟进李府。张家伯父收了千两聘礼,自是什么都忙不迭答应。更何况是亲家接了小舅子回府,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应当。哪晓得笙笙不愿意,一口咬定要退亲。 李家在江南是有些权势的,奴颜媚骨的媒婆带了话来:“笙笙姑娘,聘礼已收,八字也找先生算过也是极合的,此事是板上钉钉,听我过来人一句话,夫家也算是江南一等一的好人家,嫁过去,不会委屈了你。”如此几次三番,笙笙仍旧是不同意,李府也逐渐失了耐心。她心中坚定无量会来救她,哪晓得左等又等,等来的是李府递来幼弟的一绦黑发。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爹娘临死前叮嘱笙笙身为长姐,定要扶持幼弟长大成材,如今哪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在她走投无路的三月时光,那个口口声声说等他的人最终背了约。 这些无量都不晓得,他还当她负了他。苦苦买醉又一月。 锦帕悠悠叹了一句天意弄人,这些无量永远不晓得,她在幻境里却瞧得清楚,世间总是好事多磨,他与笙笙明明两情相悦,有情人总是难成眷属,若终成好事倒也罢了,偏偏落得个劳燕分飞。此刻笙笙在李家受苦,无量将自己锁在院里买醉。锦帕颇有些为难地问身侧苏慕:“此刻我们应当怎么办?” 苏慕自入了幻境后有些悠闲的过了头,也无什么好奇怪的,他那纂天镜什么都瞧得,怕是千年前就已知晓结局。这剧情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他朝街上望了一望,淡淡回了一句:“听说康鉴年江南的糕点做的极好,不若先去填饱肚子?” 锦帕有些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了半天:“你你你。” 苏慕偏了头笑问:“我如何?现下胆子大些了,连仙君都不叫,是不是本君要给你上些规矩?” 锦帕咽了咽口水,面上表情瞬间切换,笑的无比灿烂:“你你你,怎么和我想一块去了。我也正巧有些乏,仙君真是体贴温柔。” 二人毫无悬念的坐在了江南最大的酒楼。但随即发现就有一个巨大的问题,这幻境中无人瞧得见他们。这就自然无法让小二上菜,总不能去别的酒桌偷菜,且不论光天化日出现一盘会自己消失的菜在人间是一件多么诡异又可怕的新闻,第一这九重天神仙的脸面还要不要。 脸面是要的,口腹之欲自然也要想办法满足。锦帕仔细分析过了,这么大的酒楼,厨师必定不可能一盘一盘做,定是做好了模具批量生产,如此批量,少那么一两个也不容易发现。锦帕不禁啧啧赞叹,自己脑袋真是灵光。 正自站起身来活动了筋骨,探一探后院从哪个门方得进入。离席不过几步,听得后面嗖的一声,苏慕忽的扑了过来,将她压在地下。锦帕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一枝闪着寒光的利箭钉在自己耳边地板,差距不过分毫。 锦帕下意识抱住苏慕后背探寻,微微有些颤抖问道:“仙君可曾受伤?”苏慕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哼。锦帕更加紧张,话音里带了哭腔:“都是我不好,害的仙君中箭。” 抽泣间隔间,抬头发现苏慕云淡风轻的侧了头看她,唇边噙了一丝笑意,哪里有受伤的样子。锦帕错愕抬头:“仙君未曾受伤?” 苏慕伸手拔了箭,斜斜觑一眼锦帕,突出四个字:“人间钝器。”随即皱了眉轻嗅箭尖,颇有些疑问道:“降魔散?” 锦帕瞧见苏慕安然无恙,这才有些放心。茫然抬头看了四周,方才太过紧张都不曾注意,食客早已跑了大半,桌上凳上稀疏落了几根流箭,想来楼外是一场大战。 抬头望向苏慕,苏慕面色逐渐严肃:“终于等到了。玄龙阵能否冲破,便看的这番关键。”锦帕闻言有些紧张咬唇,苏慕伸手将她扶起来道:“莫要害怕,你只需乖乖站着便好。”锦帕点点头。 “彼时笙笙在李家过得并不好,每日侍候着痴傻丈夫,拼了命不曾圆房。夫家已然不满,本也无什么话头,偏得无量那日那么大排场,搞得江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说是李家将妖怪婆子娶了进门,这话李家可如何忍得,不过一月过半便绑了笙笙请了庸道祭天杀妖。” 锦帕啊了一声:“那这箭是射在笙笙身上的?” 苏慕讽刺一笑:“倒也未曾,出去一看便知了。” 说罢携了锦帕飞身跃出窗外,这酒楼极高,远远望得笙笙被绑的紧实,身上带了许多鞭伤,怕是被拷打许久,站在柴火堆中。锦帕气急道:“他们要烧死笙笙?无量神君此刻怕是还在买醉!也不晓得他是来救她还是害...” 话未说完,人群中闪过一道黑影,不过眨眼,笙笙已经被解了绳索,柔柔蜷在无量怀中。似是酒醉初醒,无量身形有些困顿,对付几个凡人倒也不成问题。他挥手架了结界,一腔温柔只倾注在怀中人,缓缓道:“是我不对,我来晚了。笙笙,此刻你可还愿意跟我走?” “我想了很久,我负了约,你生气是对的,吾不该同你赌气。” 笙笙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神色还是少女般天真道:“他们说你是妖魔,我不信,我心里很愿意跟你走,可是我等了你三月,你还未曾来。那日拒绝公子,皆因身不由己。我弟弟在李家手上,我走不了,公子还是快些逃命,莫要被笙笙连累。” 说话间笙笙眼角触到一个瘦弱人影,忙道:“放我下来,我幼弟,幼弟。”她已经足够孱弱,还是支撑着走过去,无量见状将结界打开一个小口,包裹了那瘦弱小男孩进来。 笙笙似是十分惊喜,伸手抱了他道:“李家人怎的肯放你出来了?还是你自己逃出来的?”话还未曾说完,猛地一震剧痛,随后不敢置信的望向自己的腹部,张了张嘴,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锦帕不忍再看,回身伏在苏慕怀中。 无量在身后不及上前,只看见地上出现出现一滩鲜红,那与笙笙七分像的年轻孩童仰起头,面上浮现惊恐神色。 第三十二章 应是人间惆怅客 无量张了张嘴,似是不能相信眼前一切,地上一片鲜红却骗不得他。 笙笙蜷曲在地上,黏腻的血浸透青色衣衫,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疼痛,却仍伸了手牵那孩子的手,断断续续问道:“告诉姐姐,是谁教的你?” 那孩子手中匕首哐当一声落地,似是极其嫌恶的推开,面色惨白,频频后退道:“妖孽,你休得骗我。长姐三年前便已故去,是你占了长姐凡身,还坏我长姐清誉与那恶人混在一处。我,我这是替长姐报仇” 笙笙面色如土,神色却仍然柔和:“莫要,莫要听那些人胡说…”忽的无量身影闪至笙笙身侧,借着臂力使出仙诀。那孩子受了仙力,不堪重负,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 他面上是一片温柔神色,抱起笙笙,静静看了她一眼:“莫要与这些愚昧人多言,我们回家。” 笙笙摇了摇头:“公子,命中注定的事情,笙笙也认了。” 笙笙从未见过无量落泪,印象中他总是一席黑衣,无情又冷酷,只有遇到苏慕时,才会多出那么几句话。锦帕有时候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他挂怀至此。此刻这虚无幻境里,无量舒展了眉头,似是要做出一副无谓的样子好让笙笙宽心,眼底却毫无防备出现湿意。 锦帕抬了头看向苏慕,苏慕张了张口,斟酌了片刻才说道:“世人皆道得道成仙,摒去七情六欲,方是好归宿。却不知这浩淼三界,有谁才是真正的摒去了七情六欲。”面上浮现了丝讽刺的笑意:“也是有的,好比南天门那尊石狮子。” 无量身形未动,好似旁若无人,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淬出血:“皆是吾恣意妄为,未曾好好考虑过你,休要言命,若那终究是命,吾也要逆天改命。” 笙笙神色带了一丝疑惑:“逆天改命?”随即又笑的天真了然:“公子,笙笙不傻,公子不必编的这些话来哄我。”她孱弱至此,仍旧支撑着讲话,情形与百年前那漫漫黑夜别无二致。 “公子,府里贮了些桃花酿,是笙笙小时候爹教我酿的,再过得一两日便可开坛。本来我算得,若是此刻笙笙已嫁得公子,这坛便是笙笙的嫁妆了。可惜笙笙命里低贱,父母早亡,幼弟离散,遇得良人,也嫁不得良人。” 这句话刺痛了无量,他咬了咬牙:“谁说你的命不好?是谁定的命!”他玄色的袍子被浸透了,刺骨的寒意钻入心头,他想伸手拂去笙笙脸上的血污,然而自己的手掌上也已浸染上心爱女子滚烫的鲜血。 笙笙竟然像哄孩子似的,柔声道:“是了,好在上天有命,笙笙此生未有些什么好,最好的,便是遇到公子。在公子府上那些日子,笙笙心中欢喜,此事再想,也怕是不能了。此刻公子在我身边,我已心满意足。” 无量神君又是一震,眼里掉出滚烫浑圆的泪珠,一滴一滴砸在笙笙脸上,化开了她脸上的血水。 这些话何等熟悉,熟悉到如蚂蚁啮心。 忽然笙笙的幼弟颤抖着爬起来,涕泪横流地摸向结界边缘,想要逃出去,却被弹了回来,重重跌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爹,娘,你们在哪里?” 笙笙勉强朝幼弟望去,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脑袋,却被那孩子躲了过去,他瞪着惊恐的双眼,颤颤巍巍道:“妖女……你不要碰我,是你害了我长姐,你这恶人!我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 无量再不愿多言,手中升起凌厉蓝光,厌恶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正要发作,笙笙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无量,挣扎着抬头看向幼弟:“是长姐不好,累你至此,你切记得,我们赵家是清白人家,往后长姐不在,勿要做令家门蒙羞之事,别叫其他人看你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随即噙泪祈求般看向无量:“公子,笙笙求你最后一事,放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无量的手无力垂下,轻轻点了点头。笙笙终于露出一个笑,伸手想要触一触无量面庞,那双手莹白纤弱,伸到半空,毫无防备的摔下。 无量紧紧搂住笙笙,一言不发,忽然一抬手撤去了结界,看也不看那孩子一眼:“你走吧,念在你是笙笙幼弟,吾饶你性命。”那孩子眼泪也顾不上擦,拔腿便冲进了人群之中,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结界撤了,下面众人仍不敢动。 “那妖魔的术法没有用啦!快抓住这妖魔,杀了他!”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其余人皆是蠢蠢欲动。 一把匕首应声而动,刺破空气朝无量神君急速飞去。 这凡间利器本来决计伤不了九重天上的无量神君,只是他此刻心如刀割,明知那匕首朝自己飞来,愣是不避不闪,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近乎贪婪地在脑海里刻画她的容颜。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正刺入无量神君的肩头,鲜血喷薄而出,他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无量忽然绽出一抹笑,锦帕瞧见是直率又充满杀气的一张脸,锦帕不禁背后发汗,冷冷的打了个寒颤。拽住苏慕道:“仙君,这?” 无量一动不动,脸上的悲哀渐渐隐去了,只剩下阴沉,他口中喃喃:“这一次,吾不会再让你白白的死,他们害你,吾让他们给你陪葬,好不好?”声音轻柔,好似旖旎的情话。 见一击得中,那些人欢呼雀跃起来,大胆的已经拎着兵器朝无量神君逼近,眼看就要冲了上去。 锦帕忽的有些疑惑:“仙君,几百年前,情形也是这般吗?九重天的神君血洗人间,怎得今日还在天机阁逍遥度日?天规难不成是个摆设?” 苏慕远远望着无量,神色看不出波澜:“玄龙阵便是如此,百年前无量被及时制止,心中杀意却未灭。这幻境今日竟重新造了出来,造阵之人到底是何居心,其心可诛。” “若是今日无量当真动了手,情势便不可逆转,锦帕,此事还需得你勉力一试。” 锦帕有些茫然,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第三十三章 红尘抖落与君诀(7.6上传失误补更) 锦帕有些茫然,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苏慕点点头:“是了,幻境玄妙,你我皆入阵怕是不能,若我入阵,怕是苦无益处,不若吾化了仙力渡你入境。切记幻境中一切皆为虚妄,小心分辨,将无量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他在这玄龙阵中多伤一人性命,出阵便愈难一分。” 锦帕点点头,咬紧牙关道:“仙君也要保护好自己,锦帕定然勉力一试。只是如何让无量神君心甘情愿自破幻阵,还是个大难题。” 苏慕低低一笑:“心病终须心药医,这倒也不难。”随手一拂,锦帕身上的鹅黄衣衫散发莹莹白光,白光所到之处,身上清清凉凉,锦帕抬了头,有些不解。 “吾已将你化为蒹葭模样,但这法子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你且把握机会。”苏慕朝锦帕一招手:“锦帕,过来。” 锦帕乖巧点点头,有些不信的摸了摸自己脸,又向苏慕走近两步。 苏慕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虽说模样变了,神情仍是呆呆傻傻的,啧,莫要害怕,我等你出来。” 锦帕未曾来得及说话,身侧景象仿佛水汽氤氲,甚么也瞧不甚清楚,正自混沌,忽的刮过一阵清风,风中似乎掺杂着无数花香,令人灵台一凛。锦帕忽的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此刻已然站在了无量身侧。 汹涌的人群在无量神君抬起头,生生扯出一丝笑,那笑意直达冰冷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周围寂静一片。 即便是肉体凡胎,也能感应到那人身上森然的杀气。众人不觉打了个寒颤,没有人胆敢再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他们,连后退逃跑也没了力气。 “尔等凡人,愚昧无知,活着也是无益,”无量神君看向下面蠢蠢欲动的人群,抬手拔掉了肩上的匕首,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到无量白皙的皮肤上,宛若一片片娇艳的花瓣,他冷然道,“既是无知,又有何苟活之趣?笙笙一人孤单,不若你们都去陪她。” 言罢,手心处亮起一团幽蓝色的光芒。 锦帕一急,顾不得许多,上前拽住无量道:“公子,且慢。” 无量神君整个人身影都顿住了,半晌没有动弹一下。 良久,风里传来他嘶哑的声音:“笙……笙?”手里的光芒已黯淡了许多。 锦帕有些不忍,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是我,公子。”即便是骗他,也总好过让他沉沦在这可怕的幻境之中。 无量神君仍然不转过身子,只低声自语:“多半是我的幻觉。” 锦帕瞧见一侧笙笙鲜血淋漓的身体,心下不忍,又怕坏了事情,赶忙念了隐诀将笙笙尸身隐去。无量怕是失魂落魄的厉害,连这仙法都不曾发觉。 他迟迟未转过身,沙哑的声音好似风中揉入尘沙:“是你吗,笙笙。” 锦帕忽然有些心酸,明明知晓这一切只是幻想,可那千年前呢?笙笙真的倒下无量脚下,那时候没有人来骗他,他是怎么样带着一具冰冷尸首离开的? 她话音里带了哭腔:“公子,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无量未曾答话,只是手中的蓝色光芒瞬间湮灭。他木讷的转过身子,望向前边的青衣女子。那分明是笙笙的模样,眉目如画,巧笑倩兮,青衫上绣着几朵桃花,同那间小庭院里桃花的颜色一般无二。那时他在树下翩然舞剑,她便静静坐在台阶上望着,那样静谧安宁的日子,每一朵桃花都像是落在他心里。 “好。”无量笑的释然,“笙笙说甚么,便是甚么。” 锦帕携了无量手,默默的往前走,人群中有些惧怕的让出一条道。不论如何,先将他带离此处,方为稳妥,锦帕在心中默默估摸了下时辰,怕是半个时辰将至,之间不多了。脚步便匆匆加快。 锦帕呼了口气,出了百姓围绕的圈子,正欲加快脚步往前走,身后的无量突然脚步一滞。 锦帕惊疑不定,回过头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量道:“笙笙,你方才可曾唤我?” 锦帕摇摇头:“想是人声嘈杂,公子听错了罢。公子,笙笙不爱热闹,我们快走罢。”说罢急急拽住无量就要往前跑。 无量却未动分毫,愣在原地。锦帕有些心下急躁,皱了眉回头,却听见耳畔柔柔一声:“公子,且慢。”那声音与那笙笙生前,别无二致。 锦帕惊得说不出话:“你,你不是已经死了,怎么,怎么会?” 笙笙柔柔一笑:“我也正想问姑娘,明明知道笙笙已死,怎的还来假扮她,是何居心?”话音虽柔婉,却句句逼人,锦帕有些语塞,却望前无量眼中突显杀意,一步一顿的向自己走来。 “你是谁?你为何要假扮笙笙?”无量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怎么这天下人,皆要与我做对。” 笙笙在他身侧歪了头,状似天真的想了想道:“想是天庭难容,公子,杀了她,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锦帕猛地抬头,眼神深深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以往无论是蒹葭还是笙笙,皆是云淡风轻的一副模样,哪里说得出如此狠毒的话,再看神色,虽是五官一模一样,这女子眉目之中散发的戾气,是怎么也掩不去的。 无量一步步向自己逼近,自己哪里是她的对手,虽说是承了苏慕给自己的两粒内丹,却还不曾周转完全,就算是运转自如了,哪里是这无量的对手。锦帕咬咬牙,一面念了诀护住周身,一面对无量道 “神君,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我是假的,这个笙笙也是假的,你入了幻境之中,是为了救蒹葭,神君,你还记得蒹葭吗?” 无量神色出现迷惘:“蒹葭?” 锦帕抓住机会继续说道:“是,蒹葭。你们纠葛三世,你忘了吗?第一世,她是个杀手,你未曾救得了她,今日如果再沉溺在幻境中,蒹葭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无量张了张口,神色似有松动。身侧的笙笙却发了话:“公子,我就在这里,快杀了她,我们便能生生世世厮守了。”那声音仿佛千万道丝线,缠住人手脚,让人不自觉听从,无量眸中又不自觉出现杀意,一步步向锦帕逼去。 锦帕狠了狠心:“无量神君,你今日可以杀我,但你杀了我,无比看清,这女子是妖孽,不是笙笙。”随即闭了眼向无量手中匕首撞去,口中喃喃:“苏慕,永别了。” 第三十四章 颂生章一腔柔情 随即闭了眼向无量手中匕首撞去,口中喃喃:“苏慕,永别了。” 无量匕首没入腹中,锦帕痛的一声闷哼,眼见着渗出鲜红鲜血,锦帕强自支撑着笑:“无量神君,真真假假,望你看的明白,早日救出蒹葭。” 无量有些愣神:“你,你为何要如此?” 锦帕望了望天际,晴空万里,自是一片祥和。谁也想不到,这样祥和的天气,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幻境,原来最终葬身此处的是自己。张了张口,却发现连吐出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无量握住匕首,淋漓鲜血染红了他衣衫,他灵台突然清明,缓缓转了头:“你不是笙笙。” 笙笙神色疑惑不已:“公子在说些什么?想是累了与我回去罢。” 无量神色凄然:“笙笙,吾对你不起。望你原谅吾,只是为仙一世,有些道义,是不得不从。即使你只剩一具躯壳,吾也不忍杀你。”说罢举起匕首向心口插去。 锦帕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推开无量,口中低低念诀,身上散发无数灼人光芒,是之前她在幻境中用过的破阵诀,她腹部疼痛,也顾不得,只觉得浑身似乎不是自己的,念完了诀,眼前一黑,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帕觉得头痛难忍,摇了摇头,勉强睁开双眼,只觉得疼痛难忍,抓住了身侧人的衣襟,低低唤了声:“苏慕。” 苏慕抚了抚锦帕额头,道:“锦帕莫怕,现下是安全的。” “啊?”锦帕有些不信,勉强挣脱苏慕怀抱,朝四周一看。之前的百姓,祭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莽苍草原,无量面色惨白的站在树下,身侧那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姿,锦帕有些惊异,还未曾问出口,苏慕便答话道: “你太过虚弱,还是少说些话,听我说便是。玄龙阵虽然凶险,好在只是个幻阵,只要出的幻境,阵中受的伤皆是不作数了。锦帕如今这般厉害,吾很开心,若不是你最后关头用了破阵诀,无量与蒹葭,吾便是有通天本事,也回天乏术。” 说罢抱住锦帕双臂紧了紧,似是松了口气:“往后吾决不让你一人涉险。你不过昏迷片刻,与吾来说,天昏地暗,也不过如此。” 锦帕有些羞赧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一想,抽出一只手,握住苏慕,良久不曾说话。 却说那树下,不是这般温柔旖旎的情绪,无量站了良久,身侧的人也不曾说一句话,只是定定的站着,好似一尊傀儡。无量的幻境消失了,甚至连同他衣袍上浸满的鲜血也随着那些幻境飘飞不见,但鼻尖却依然若有若无的萦绕着一丝丝腥甜。无量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茫然,他定定地看着青衣女子,眼神又飘向远处的虚无,轻声说道:“蒹葭,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的前世。” 苏慕不知何时站在了无量身侧,低低叹了口气:“没用的,蒹葭已被剥夺了心神,此刻就算你杀了她,她怕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无量闻言,定定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蒹葭,张了张口:“是具傀儡又如何?吾不在乎,只要她肯陪在吾身边就好。”声音涩然压抑,嘴角略略上扬,却是个凄凉的笑容。 “公子,蒹葭愿意陪着你,在哪里都行,我们离开玉苑,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去,买一间小庭院,我为你亲手种下桃树,你为我舞剑诵诗,好不好?”蒹葭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究竟是被操控的人,她说的话,不过就是窥探出无量心中的幻想希冀罢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无量神君放开了锦帕,痴痴地望着眼前的青衣女子,“蒹葭,你若是真的肯陪着吾就好了,蒹葭……可你不是真的她。” 无量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寒意与苦涩,如一盏不小心放多了茶叶的茶,苦味满溢。 “蒹葭,你莫要害怕,吾一定救你出去。就算要嫁吾,也得是你的真心之语。” 身侧的人却不曾回答他。 锦帕倚在苏慕身上,断断续续问道:“蒹葭姑娘不是幻境所造,怎的幻境灭了,她还在此处?”无量却答非所问:“锦帕,方才,得罪了。”锦帕牵出一个勉强的笑,摇了摇头:“此刻还说谢,神君怕是还不曾将锦帕当做朋友。即是朋友,两肋插刀,也是义不容辞的。” 无量也不争辩,只低低道一句多谢便再也不说一句话。 忽然从天上传来一阵金属敲击之声,震耳欲聋,锦帕定力不及二人,顿时心跳如鼓,难以站立,忽然背后一热,苏慕已输了些灵力给她:“看来有人想要进来,却没了钥匙。” “是齐王?”锦帕微微一惊,顿时想起这密室,齐王才是正主。但齐王的佩剑已然被苏慕他们夺去,因此只能站在门外敲击铁门,却无法进入。 “齐王真是大意,吾不知是否能够信任你。”忽然一个十分怪异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径直穿透了齐王敲击铁门的噪声,锦帕等人听得一清二楚。 “此事怎是吾一人之错?若你机关设置得周密些,那人即便夺了我佩剑,也绝不至于踏入这上阳门。”齐王冷哼一声,似乎是在回答那声音。 “那么齐王是瞧不上老朽的了?”那阴冷的声音淡然道,“这天下想要坐上皇位的人多得是,老朽虽然枉活了多年,却也刚巧比你齐王长寿一些。” “先生不必拿话激吾,你我二人既然合作,便不必作此无谓争吵,这等宏图大业,放眼望去,世上唯你我二人可成。”齐王果然精明,说话滴水不漏,虽然是退了一步,但却丝毫不显得卑怯,同时又捧了对方一番。 那人声音嘶哑低沉,却渗了淡淡的喜悦,显然齐王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趁他心意:“老朽瞧着玄龙阵尚无异常,约莫那大胆闯入阵中之人,已被那上阳幻境困住,再有一炷香的工夫,便永远也出不来了。齐王大可不必担忧,只是那钥匙被遗落其中,着实有些可惜,但也无妨,老朽为你重新锻造一把便是,最重要的还是你皇族的血统,掐指一算,那蒹葭已是第八十二个殉阵的堕仙了。好在这蒹葭是万年难得的命格极阴的仙格,作阵眼倒是合适,倒省了不少力气。” 闻言锦帕、无量神君、苏慕三人俱是心中一惊。 无量眸中终于出现一丝愤怒的生意:“如此便说得通了,蒹葭果然是这阵眼,故而幻境灭了她还在,若是想出幻境,便非得灭阵眼,好歹毒的心思!” 锦帕喉咙有些发涩:“除了杀了蒹葭,便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身侧的青衫女子却出其不意张了口。 第三十五章 虎口逃钟爱离散 身侧的青衫女子却出其不意张了口:“玄龙颂生,天地玄黄,替转轮回,上阳生境。” 锦帕还未曾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问了句:“蒹葭姑娘,你说什么?”苏慕一把扯过她,大喝一声:“小心!是逆转玄龙阵的仙诀!” 随即与无量联手,二人双双站在锦帕面前,运了仙气抵挡,霎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方才的安然宁静早已不复存在,哪怕他二人运了十足的仙力,也不过守得半寸土地不受侵扰,一抬头,面前大树倒拔天塌地陷,天边彩霞光彩渐炽,红光映照下半边天都成了血红色,锦帕心里隐隐有不祥之感,不等问出口,苏慕已然脸色一沉:“不好,玄龙阵快封闭了,须得速速破阵!” 因了时间渐久,锦帕感知到苏慕背后一阵薄汗,手中气力也不似方常,再看无量,早已眉头紧锁,肩头有些微微耸动。锦帕有些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无量急道:“蒹葭已成阵灵,如今一草一木皆系她生命,我损伤无碍,便怕破了这幻境,她性命不保。”苏慕得了暇,不冷不淡添上一句:“且不论能否救得蒹葭,眼下这情景,呵,怕是自身难保。” 锦帕心下一凉,自遇到苏慕以来,从未见他说过如此悲观之语,默默的拽了他衣角,不知说甚么好。苏慕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回头一笑:“锦帕莫怕,吾定当救你出去。” 随即使了仙力撇开他二人,口中低低念诀,抽出玉萧弹奏,那声音如泣如诉,低低盘旋,仿佛化作无数道软剑,直直向蒹葭刺去,剑光所指,皆是一阵炫目白光。无量瞧见蒹葭受困,再顾不得,用尽力气向前冲去。 忽的苏慕抽出空子拦住无量,嘴唇有些微微发白,喘息着道:“莫急,成败在此一举。”无量正要发作,却瞧见顺着苏慕手腕滴下鲜红的鲜血,张了张口,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用了天演术?” 苏慕云淡风轻噙了笑:“吾想过了,不伤阵灵,不伤阵中人,只能用天演压制玄龙,如此结果,是极好的。”顿了一顿又说:“莫让锦帕晓得。” 无量攥紧拳头,重重点一点头。 忽的蒹葭停止了念诀,远远地只望见在一道瘦弱身姿瘫倒下来,无量再顾不得,上前抱了她入怀,怀中人面目苍白,好在是及时遏制,未曾耗尽仙灵。 苏慕不动声色隐去袖中血迹,朝锦帕走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弹:“怎么?傻了?” “哎呀,疼。”锦帕这才反应过来,抬头好奇问道:“怎么仙君使了什么法术,方才还凶险至极,现在又好了?” 苏慕笑道:“莫要高兴的太早,天演阵法只能压制一时,这毕竟是玄龙阵的幻境,我们还得抓紧。” “一切等破了这玄龙阵法再说。”一旁的无量神君急急说道。锦帕忍不住小心翼翼看了无量一眼,他眉头紧皱,再不见了刚刚陷入幻境中的迷茫痴嗔,美梦虽长,醒来原也不过只需一瞬。这九重天的天机阁主,谁也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他虽没低头看怀里的苍白女子,然而始终小心地将蒹葭搂住,唯恐弄伤了她。 “蒹葭已被施下禁术,非得以身殉阵方能开启或是关闭阵法,但若我们以她的鲜血为引,再合你我二人之力,冲开这玄龙阵,未必没有可能。”苏慕沉吟道,脸色犹豫不决,显然并无把握。 无量神君眉头紧皱:“此时也唯有这样了,事不宜迟,这便动手吧。”言罢他放下了怀里的蒹葭,让她平躺在地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正是从前蒹葭所赠,他刚要下手割开蒹葭手腕,却又不忍,只好将匕首递向锦帕:“锦帕,你来吧。” 蒹葭躺在地上无知无觉,面色苍白,锦帕捏着匕首,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迟疑半分,飞快地划破了蒹葭的手臂,以灵力渡了蒹葭的鲜血飞往那洞口处,苏慕、无量二人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洞口,暗暗运起仙术,锦帕咬了咬唇,忐忑不安地继续输送着血液,又恐伤了蒹葭。 谁也没有发觉,蒹葭的双眼微微发颤,一行清澈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得了鲜血,天边陡然红光四射,刺得几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锦帕兀自强撑着瞪大眼睛,但见苏慕和无量二人手里飞出万丈虹光,直涌入天际,然而那天际红云深不可测,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二人灵力,丝毫不见破阵的迹象。 这等强行冲阵的笨法子极为消耗灵力,锦帕瞧着苏慕和无量俱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心里暗道不好,想要分一份灵力出去相助,然而力量实在微薄,反倒被弹了回来,锦帕胸口一窒,发觉自己已受了内伤,无意间正撞上苏慕关切的眼神,心中一热,暗道:“今日仙君如此,定然是掣肘至极,我能与他共享患难,又有何惧。” 正心乱如麻间,锦帕发觉蒹葭的手竟然微微动弹了几下,她下意识望去,只见蒹葭正定定地看着她,神色之中是一种奇异的安定镇静,忽然微微一笑:“苏姑娘,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呢,只可惜来不及细细教你弹琴了。” 锦帕一愣,蒹葭成了阵灵,早已神智全失,怎么会还记得与自己的弹琴之约。只觉得此话怪异之极,还来不及回答,蒹葭忽然坐起来,猛的推开自己,纵身一跃,在天边化作无数白色芦花,飘飘散散,天边的红云好似被包裹住,逐渐失去了色彩! 无量和苏慕二人施加的灵力猛地一滞,顿时断了,两人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得跌坐在地,苏慕按住心口不动,无量却挣扎着追上天边那飘飘散散的芦絮,失声叫道:“蒹葭!”然而那芦絮的光芒只是渐渐消减,最终黯淡了。 无量神君两眼血红,扭过头来狠狠逼视锦帕:“你为什么不看好她?!眼见着幻境将破,怎的还让她以身殉阵?!” 锦帕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跪下哭道:“是我不好,君你杀了我吧,是我没有看好她!”两人正纠缠,身旁的苏慕忽然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第三十六章 重重谜云密遮灯 锦帕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跪下哭道:“是我不好,神君你杀了我吧,是我没有看好她!”两人正纠缠,身旁的苏慕忽然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无量愣了愣,苦笑两声:“是吾太过自私了。”他背过身去,失魂落魄缓缓踱步,口中喃喃自语:“见上阳花,转眼劫祸至。苏慕,是我连累你了。”锦帕跪在地上不及起身,手脚并用爬到苏慕面前。 苏慕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锦帕不必担心,玄龙阵已破,此刻怕是在玉苑地底,暂无危险,无量执念过甚,你让他静静也罢。他的仙力,自保是不成问题的。”他的手掩住胸口处,额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话音未落,锦帕瞧见苏慕胸口隐隐渗出血色,月白的衣袍微微泛红,锦帕忙不迭剥开他衣衫一看,原来那心口处的伤疤已然崩裂,血如泉涌。 “仙君!”锦帕大惊,“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这么严重也未言语一声?”苏慕虽然笑着,眉头却不自觉紧蹙,想来是痛苦到了极致,也不望安慰锦帕:“无碍,是阵中用天演术动了真气,怕你担心,便不曾说,不碍事的。”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苏慕握了握她的手,但力气虚浮。 锦帕反而镇定下来,搀着苏慕走了几步,只听得耳边风声阵阵,隐隐夹杂着哭泣悲鸣之音,眼前却只一片漆黑,锦帕不免有些乱了心神,忽然感觉苏慕握紧了她的手:“这是殉阵的堕仙留下的声音,不用害怕,闭上眼睛,吾在这里。” 锦帕依言闭上双眼,灵台顿时清明起来,不知怎么眼前竟然浮现出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情景,只见一个黄衫女子,衣角绣着几只灵雀,手里拎把伞,一蹦一跳地朝远处去了,刹那间已站在一宫殿外,站在门外,依稀可见到殿内青竹苍翠,曲径通幽,那女子只撑着伞立在门口,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锦帕忽然觉得这宫殿格外眼熟,微微一怔,这不是穹华殿吗? 她在穹华殿当了三个月的差,殿中的一花一草都无比熟悉。这么瞧来,千万年来,则穹华殿的陈设却是从未变过。 只是这女子是谁?何等眼熟至此,却又辨不出身份? 不及锦帕思量清楚,两脚已落了地,睁眼一瞧,二人却并非出现在齐王的密室里,四下里鸟语花香,隐隐听得溪水叮咚,竟是到了野外。锦帕搀着苏慕坐下,担忧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虽然不曾恶化,但着实也元气大伤。 苏慕瞧了瞧锦帕,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见到她以来,便是这幅倔强又不服输的样子,不由心底一软,柔声安慰道:“锦帕莫慌,吾虽失血过多,仅是外伤,调理几日便可,瞧这四下情形,怕是已然出了玉苑,这地底别有洞天,还需来日细探。我们早做修整,早日回玉苑去,无量清醒过后,怕是也会去玉苑与我们会和。” 锦帕摇了摇头,泫然欲泣:“蒹葭殉阵,都是我不好,无量神君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 苏慕理了一理锦帕额间碎发:“莫哭,此事尚有转机。” 锦帕听得有转机,猛的一抬头,眼泪也未来得及擦,莹莹泪光中闪着分外欣喜,抽泣着道:“什么转机?”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仙君受伤甚重,还是莫要说话太多,休息片刻再讲也不迟,锦帕先去找些清水清洗一下伤口,再去找些吃的来。” 苏慕眼底露出些许松动,只轻轻一点头,细细叮嘱道:“你先前也受了些损伤,莫要走的远了。” 锦帕点点头,又想了一想,回头漾出一个笑:“仙君等我。” 锦帕小跑至溪水边取了水,又恐水不干净,反反复复念了几遍清凉咒,用荷叶端着送到苏慕跟前,细细为他擦拭伤口,先前她无意间摸到伤疤已觉得触目惊心,此刻仔细端详着伤口,锦帕背后一凉,这伤口长达三寸,伤疤呈现出鲜红,突出在皮肤上,此刻伤口破裂,血液循着伤疤汩汩流出,更是叫她心惊。 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伤口,那粗糙的触感好像刻在她心上,不由得微微愣住。 “此刻天为盖地为庐,甚合吾意。”苏慕嘴边噙了一丝笑,“不若洗完了伤口,本君还有些余力,连着洞房花烛一齐办了,也好省事?” 锦帕回过神来,白了苏慕一眼,羞赧道:“这种时候了还说笑话。”边说话一边飞快地替苏慕包扎了伤口,只恼自己法力低微,没法帮苏慕疗伤。锦帕手中一顿,忽然想到幻境中琳琅望着自己嫌恶的眼神,三分鄙夷三分不屑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子,对九重天上的苏慕仙君痴心妄想。” 若是琳琅,才会是与苏慕真正相配的人吧。 想到这又觉得自己荒唐至极,不觉一笑。 苏慕见锦帕一会愁容满面,一会突然一笑,凝眉认真问道:“锦帕在想些甚么?” 锦帕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无量神君到哪里去了。” 苏慕随手捡起手边几颗小石子,状似不经意一抛,闭目一探,片刻后睁开眼道:“此处灵力极盛,天演大受阻碍,探不得无量具体方位。不必太过担心,方圆百里内,无人胜过他仙力。吾已运了传音诀传音与他,他听到后自会去玉苑与我们会和。但现在吾最担心的,是他的心病,蒹葭殉葬,无量身心俱已受创。” 锦帕点了点头,随即一拍额头,有些悔道:“怎么办?齐王醒来发现我不在,佩剑又丢的离奇,此番我必然是要暴露了。” 苏慕闻言点一点头:“甚是,倒是奇了,齐王分明中了吾昏睡诀,怎会没有十二个时辰自行转醒。” 锦帕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懊恼道:“都怪我,未曾探得他底细便轻举妄动,还把蒹葭给丢了。” 苏慕望一眼锦帕,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怪不得你,莫要乱想。”望见锦帕仍然皱着眉头不说话,添了句:“吾有些饿了,锦帕?” 锦帕仍在出神,反应过来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仙君等等,我这就去找些吃的来。” 第三十七章 暗箭忍顾来时路 锦帕仍在出神,反应过来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仙君等等,我这就去找些吃的来。” 苏慕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吾不在,锦帕可如何是好。” 这山野旷大,不觉天色已晚,夜凉如水,一荫大树生生将炎炎夏日掩出了几层阴寒的意味,锦帕张望了片刻,心下一定,念诀笼出一个圈圈住苏慕,道:“夏日潮湿,怕是虫蚁蛇毒扰了仙君,我去前边捉些鱼来。” 苏慕躺在草地上虽是虚弱,倒也乐得自在,分出闲暇与锦帕笑道:“快去罢,莫湿了衣裳。” 近日常常异动,虽说是艰险异常,倒也挺了过来,顺带的锦帕身手也灵便了不少,一串仙诀应声而落,两尾银鱼在月光下高高跃出水面,扑棱棱落在地上。锦帕回身朝苏慕得意一笑,带了一丝顽皮笑闹:“啧,风水轮流转,今日是锦帕为仙君务食,仙君可拿什么来谢我?” 烈烈篝火下映的锦帕面颊通红,时不时吹口气转动一下鱼身好让鱼熟的均匀,几道柴火的黑痕擦在锦帕白皙面容上,她却浑然不觉,有些狼狈的鼓捣着炭火好让火更旺些。苏慕在一旁瞧着,微微有些偏了心神。 锦帕分出闲暇瞧了苏慕一眼:“仙君光会瞧热闹,来尝尝。”随后颇为献宝的将鱼吹了又吹,递到苏慕口边,“小心烫。” 苏慕含笑尝了一口,假意皱一皱眉:“啧,太淡了。”锦帕嘟嘴哎呀一声:“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去弄调料,仙君真是挑剔,况且伤口尚深,不宜口重。” 苏慕又摇一摇头:“太老了,过了火候。” 锦帕转一转眼珠子:“瞧这情形,还是树上的酸果更合神君口味,这鱼还是我勉为其难吃了罢。” 苏慕掩了笑意不动声色偏过身子:“吾说不好吃,又不曾说不吃。” 天界皆知,这九重天的苏慕仙君向来懒懒散散,连仙宴也是能推则推,怕是谁也想不到今日为了一尾银鱼独独与锦帕废了这些唇舌,因了独独,这唇舌自然也是与众不同,带了些宠溺的意味,锦帕却浑然不觉,当真以为苏慕挑挑拣拣,嘟囔了几句去挑弄柴火,苏慕瞧着她呆愣愣的有些孩子意味,方才想唤她,不远处树丛里忽然蹦出一抹青色衣裙,因了黑夜,有些看不真切。 那身影朝锦帕忽然扑过去,苏慕大喝一声:“是谁?!” 锦帕正自生闷气,茫然往后一转头,忽的撞上一个青色身影,还不及叫喊,就被扑倒在地。好在地上皆是软密青草,也不甚疼,倒是锦帕吃了个闷亏,有些不明所以的揉着脑袋问:“你是…”话还未说出口,抬头看到面前来人,惊得话也说不出。 面前青衣姑娘分明就是活生生的蒹葭,竟是与平时两个人一般,已探出手抱着烤鱼就啃了起来,脸上沾了些屑子也毫不在意。一副饿坏了的模样。 锦帕张了张口:“蒹葭姑娘,你,你没有死?” 青衣姑娘闻言停下了动作,抬头望了锦帕一眼,一拍脑门,恍然醒悟:“我忘了变回去了!” 言罢,但见她周身散发出莹莹光芒,转瞬间便化作了一个红衣少女,言笑晏晏,嘴角油汪汪的,颇为可爱,原来是小狸。 “小狸!”锦帕失声叫道,“你变成蒹葭做什么?你怎么跑来这里的?” 小狸叹了口气:“还不是怪你,那****服了还魂丹,不过片刻便醒了,听得帘帐外你与齐王虚与委蛇,怕坏了你的事才不敢出声,你倒好,后来跟着那白衣神君跑了。说来也怪,齐王昏睡不过三个时辰,我便感知到一股浑厚仙力渗进屋子唤醒了他,那仙力好生厉害,压得我差点又昏过去。” 锦帕啊了一声:“然后呢?齐王发现你了没有?” 小狸摇摇头:“没有,齐王醒了以后,四处瞧了你不在,倒也未来掀我帘帐,反而是匆匆出门而去,倒是玉苑那老婆娘,烦煞人,成日派婢子来敲门,我这不是没法子,才变成蒹葭糊弄两天,真是好不自在。说来也怪了,她这两日瞧见我,好似有些怕我。是不是我装的不像?这下找到你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假扮了。” 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探头问道:“蒹葭姑娘呢?没与你们在一处,还有那日黑衣的神君,我那日瞧着他浑身的气度真是气派,想来也是九重天来的?” 锦帕喉中有些发涩:“小狸,辛苦你了。黑衣的神君叫无量,是九重天天机阁的阁主,蒹葭,蒹葭死了。” 小狸手中的鱼掉在地上:“怎么,怎么会?” 锦帕拉了小狸坐在篝火旁边,一五一十将玄龙阵中之事讲与她听,偶尔有些絮叨说不清的,苏慕在旁边提点两句,以来二去,小狸也异常聪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无量神君失踪了,蒹葭姑娘也是九重天的仙子?齐王,齐王居心叵测?”又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锦帕有些着急:“小狸,莫要被蒙骗了,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可这如今。”苏慕却不咸不淡握住了锦帕一只手,淡淡对小狸说:“有话但说无妨。” 小狸收起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取了树枝在地上随手画了个圈道:“假设这是玉苑,玉苑地底是玄龙阵,当日苏慕仙君,无量仙君,蒹葭姑娘,还有锦帕,皆困于地下,齐王一开始在,后来也不知所踪。这些另当别论。” “我只单单好奇两件事,第一,为何齐王中了昏睡咒,却只睡了三个时辰。第二,原本我未曾多想,现在想来,倒是奇了,为何我变为蒹葭,玉苑那老婆娘如此怕我,莫不是,她早就知道蒹葭死了?” 小狸面色笃定,锦帕有些混乱的理了理思绪,看了苏慕一眼。苏慕面色仍是淡淡的,眸中却带了一丝激赏:“不愧是这混迹人间千年的小妖,倒也有些头脑。“ 后期剧透:彼时千年之前,魔界一方重生石震住妖气,彼时苏慕借了重生石的力量封印魔君,三界得保千年平安,重生石上恰恰一朵上阳,因了震于魔界万年,微染了些魔界煞气,那花开的妖娆邪魅,重生石本是至纯至阳之物,如此染了恶性终不是好事。可谁曾想到,蒹葭能否重生,竟全仰仗这正不正邪不邪的一块石头。 第三十八章 等闲平地故人来 小狸面色笃定,锦帕有些混乱的理了理思绪,看了苏慕一眼。苏慕面色仍是淡淡的,眸中却带了一丝激赏:“不愧是这混迹人间千年的小妖,倒也有些头脑。” 锦帕有些懵的点了点头,又叹口气道:“原是我太迟钝,你们心思玲珑,好多事锦帕转半天都想不出。”小狸在旁边咽下最后一块鱼肉,腆着脸噗嗤一笑:“无妨无妨,跟着我混。”锦帕转过头来瞧了一眼,小狸风卷残云,把一整条烤鱼吃得干干净净,不愧是猫,鱼骨上的肉竟然剔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剩余,这时锦帕才想起自己还没吃东西,瞪着眼睛,却又没法责怪阿狸,又好气又好笑。 苏慕不动声色递过一颗浆果,笑的促狭:“哝,原是该锦帕解决了这酸果。”锦帕瞪了苏慕一眼,也是饿的急了,竟不争辩,接过果子老老实实咬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纹小狸道:“小狸,怎么大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了?” 小狸面上嘴角微微抽搐,浮现一丝惊慌,强自镇定道:“夜里无事,闲来,闲来逛逛。”锦帕啧舌道:“这么巧?我不信。”随即笑着扑向小狸:“你一定又闯了祸,还不快从实招来!” 小狸灵巧一个转身,与锦帕调笑间得了闲暇气喘吁吁道:“好没良心,我道那****出门以后再无消息,每日夜里来了野外探查,今日好巧被我碰上了,还诬赖我闯祸。” 锦帕闻言停了呵痒的手,微微一愣,心里油然一阵感动。得友如此,实乃她之大幸。扯了扯小狸衣角道:“谢谢你。” 小狸倒是大大方方:“咱们不来这些虚的,往后就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了。原是你们救了我,我这么做,也是应当的。若不是那日树妖下你拼死护我,我哪里还活的到今天。”说罢理了理裙琚,朝着苏慕跪下拜了三拜:“小狸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小妖,感念仙君大恩,虽然自知力量微薄,但定当涌泉相报。” 苏慕不动神色偏了身形,伸出一只手扶了她起来:“不必言重。” 残月当空,深幽草丛里偶有几声虫鸣。倒是正夏,风里也带了几分余热。锦帕眼中莫名潮湿,虽是情形艰险,心中却不曾这么满满当当过。很久以后她还是会想,当日赤忱心境,最是难得。若是重来一次,即使知道面前万丈深渊,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 锦帕哎呀一声:“你们两个倒是客气的把我忘记了,咱们就不用这么拘谨啦。倒是你们两个头脑机灵的,研究研究接下来该怎么办。让我好好学学。” 苏慕揽过锦帕肩头:“不必学,锦帕跟着吾便好。” 小狸一双灵动大眼睛滴溜溜在锦帕身上转来,又转去苏慕身上,一副了然模样。揶揄叹了一声:“唉,羞煞人也,还是让我这老人家找个僻静处躲躲去。” 锦帕面上一红,拉着小狸道:“我看你往哪跑!” 倒是苏慕,颇有些疑惑神情的问了小狸一句“小狸姑娘,也认识蒹葭?” 小狸点了点头:“落凰城内,大名鼎鼎的玉苑头牌,便是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我曾见过几次,但未曾说过话。” 锦帕瞅准时机插了嘴:“真是难为了你,成天没个清净还要假扮蒹葭,还不得闷死你。”小狸没听出话音里的嘲笑,一副痛苦不已的模样:“是是是,真是难为我了,我不管,这下我找到你了,你可得先陪我回玉苑解决了那老婆娘。” 锦帕点点头:“嗯,我也打算要回去。不过现在不行,需等到明早,仙君也要几个时辰调整内息,方能自由行动。” 三人在野外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锦帕睡得由自香甜,觉得面上有些痒痒的。不耐烦遮了眼睛翻了身想继续睡觉。听得耳边放肆一串娇笑:“苏慕神君,锦帕这幅样子,你见过不曾?” 苏慕也不恼,声音低低传来:“她在我穹华殿住了三月,自是什么样子都见过的。” 锦帕瞬间清醒,红着脸忙爬起来捂住胸口道:“什!什么!什么样子?神君还见过什么?” 苏慕不可置否的看着她笑了一眼:“醒了?那我们便上路了。”小狸在旁边笑的开怀,还煽风点火的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锦帕瞧见,又是气鼓鼓追逐她跑了一阵。忽的小狸想起了什么,念了声诀,身上发出炫目白光,身上红衣逐渐变为翩跹青色,朝着锦帕一笑,竟是蒹葭模样,自顾自往前走道:“还是这个模样方便些,锦帕,到时候我有什么破绽,你可要提醒我。”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不多久便来多玉苑门前,日头正好,阳光明媚,玉苑雕梁画栋,淡淡的脂粉气仿佛连牌匾都浸透了,显得那字体都分外柔媚起来。 锦帕紧张额看了一眼苏慕,除了面色略有苍白,倒也与平常无异。倒是楼中姑娘,看到锦帕与蒹葭一同回来,不住都往外看。 宛娘招呼了客人,笑的逢迎忙不迭上前道:“苏姑娘这几日去了何处?可教人挂念。” 锦帕低了头回礼道:“有些事情要办,与玉苑添了麻烦。”小狸在旁边不甘示弱:“什么添不添麻烦,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还这么多虚招子。” 锦帕朝小狸皱了皱眉,小狸吐吐舌头,径自上了楼去。宛娘竟是十分惧怕似的,分毫不敢阻拦,盯着小狸远去背影愣神片刻,才惊醒似的朝锦帕道:“苏姑娘自便,宛娘这厢还有些事处理。” 因了掩人耳目,苏慕入了玉苑后便随意择了个位子坐下,要了壶茶随意斟着。朝锦帕使了个眼色,锦帕点了点头,转身便上了楼去。 蒹葭房内还是一切如故,倒是小狸,进了房内就变回了原样,呼了口气:“还是这样轻松自在。” 锦帕看着眼前的一席红衣,与小狸相视一笑:“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变成蒹葭吧,凡事谨慎些,以免泄露了踪迹。” 小狸伸了个懒腰:“哎呀,这是咱们自己屋里,谁知道呀。锦帕,我什么时候能走啊?我可不想一直变成蒹葭啊!” 锦帕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眼下苏慕伤也未好,无量神君不知所踪,这倒还罢了。最最头疼的还是那齐王…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偏…”话音未落,当差的婢子轻轻敲了三下门敛了声回道:“苏姑娘,蒹葭姑娘,齐王殿下求见。” 小狸噗嗤一声笑:“说曹操,曹操便到。” 第三十九章 烈日头风雪依稀 小狸噗嗤一声笑:“说曹操,曹操便到。” 锦帕心中一惊,齐王在这落凰城当真一手遮天,自己方到玉苑不过半个多时辰,这厢就已经找上门来。现下情形尚不明朗,蒹葭之事与齐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莫要冒险的为妙。 当机立断与小狸低声嘱咐了一句:“你且避一避,莫要让齐王发现了你。”又朗声吩咐一句:“请进。” 小狸一跺脚,急道:“这屋子就这么大,我往哪里避?”眼见着房门将开,一咬牙,打开窗户,敏捷一跃而下。 锦帕偏头一望,只见一个青色身影翩跹而下,顾不得那许多,整好以暇倚在窗边,柔柔漾出一个笑,朝着进门那人道:“齐王殿下,别来无恙。” 齐王也不应答,眉间似是藏了些疲倦:“吾与姑娘不过一别两日,姑娘便叫人刮目相看了。” 锦帕状似天真摇了摇头,走近齐王斟了杯茶递与他道:“殿下说些甚么,锦帕不甚明白。” 齐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也不接茶,用力捏住锦帕纤细手腕:“事到如此,姑娘又何必隐瞒。当日屋内就我们二人,吾醒来之后佩剑已失,姑娘也不见踪影,总不见得说,是吾的佩剑掳了姑娘去?” 锦帕手腕生痛,嘶了一声。齐王见状,松开手道:“苏姑娘,吾只想你明白,与天家的人作对,没有好处。眼下康庄大道你不走,何必偏偏与吾作对?” 正值炎夏,晌午的日头照的人微微眩晕。锦帕背后渗出一层薄汗,心里却冰凉彻骨。面前这人衣着华美考究,似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何以与神秘人联手,白白葬送了八十二位堕仙生命,肉体凡胎,欲念歹毒如此,不知他心中,到底图谋些甚么。 齐王本就高出锦帕些许,此刻望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想好了未曾?佩剑在何处?” 锦帕敛眉低眸:“殿下赎罪,锦帕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齐王眉目闪过一丝暴戾:“吾最烦女人这般纠缠不清,这般说来,你当真甚么都不知晓?”锦帕张了张口,正欲回答。他又不胜厌烦的摇了摇手:“罢了,如此想来,是吾大意。以你微薄之力,怎的破得了那般困境,应是另有其人。” 锦帕心下微松,假意问道:“方才殿下误会我偷了佩剑?”齐王却未曾答话,低低啜了一口茶:“雪前龙井,好茶。” 锦帕寻了个软塌坐下,直直盯着齐王笑道:“殿下这般没诚意,既是要与我合作,偏又要我当天聋地哑,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买卖。” 齐王不疾不徐饮完一杯,偏头带了笑意问道:“如此,姑娘是同意与我合作了?” 锦帕支着下巴想了一想道:“这边要看殿下肯给我多少诚意了。” 齐王放下玉樽,坐于锦帕对面,浓密睫毛遮住他眼帘显有一丝妖媚,面庞却是格格不入的瘦削,眸色是漆黑一片,瞧不出多少深不见底的算计,薄唇抿了一抿,忽的勾出一个弧度:“如此甚好。” “当日吾与姑娘畅饮,醒来姑娘不知所踪,可巧吾的佩剑也丢失了,那佩剑是吾心爱之物,丢了吾甚是心疼,想问问姑娘,可曾见过?” 锦帕强自镇定,摇一摇头:“不曾。” 齐王好似若有所思,摸一摸下颌:“那为何我醒来姑娘不知所踪,姑娘去了何处?” 锦帕心下盘算,如今齐王有意纳己为友,何不将计就计,也好过日后没个头绪。心下已定,摇头一笑道:“我既没有过问殿下,也请殿下莫要强人所难才是。我们各取所需,这交易岂不妥帖?” 齐王哈哈一笑:“苏姑娘果然明事理,是个爽快人。” 锦帕正要回答,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打砸声,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紧接着传来宛娘气急败坏的声音:“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锦帕心里咯噔一声,赶忙站起身冲向门外,朝楼下看去,只见一青色身影身手矫捷,三两步便到了玉苑门口,头发散乱,妆容也已不像样子,连绣鞋也掉了一只,口里嚷嚷着:“老婆娘,你这般怕我,有胆子自己来捉我!” 不知从哪里涌出七八个壮汉,朝小狸追去。宛娘叉着腰,直跺脚:“这般没规矩,好歹也是玉苑调教了些年头的,今日非得让你知道厉害!” 那些姑娘们个个皆是唬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蒹葭”疾奔而去的身影,平日里总是柔柔弱弱的蒹葭,何时竟这样厉害起来?宛娘的怒火也蔓延过来:“你们这些小蹄子,有甚么好看的?客人不好好招待,个个都长了本事?” 姑娘们慌忙唱了诺,那些壮汉眨眼间便已追远不见了踪迹,锦帕暗暗着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那宛娘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激的小狸这般举止? 齐王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淡淡说道:“这蒹葭是假的,苏姑娘可知晓?真的蒹葭,早已死了。” 锦帕悚然一僵,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那边厢房大门洞开,大摇大摆走出个贵公子模样的人物,那人衣衫不整,匆忙掸了掸衣袖,口中骂骂嚷嚷:“落凰城的玉苑这般招牌,扰了本公子的雅兴,有这般做生意的?”宛娘赶忙凑上前去,口中连连道不是:“赵公子,蒹葭不识抬举,您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这事是我宛娘的不是,日后定当好好补偿您。这,我也不知她怎的就从窗口跳进房内,扰了您的好事,等捉了回来,定然好好惩戒。” 那贵公子颇为不满的一甩衣袖,重重关上房门。锦帕只觉冷汗直流,木讷问道:“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蒹葭死了?” 齐王幽幽说道:“吾只想让你明白,既做了抉择,便莫要生出异心。” 锦帕未曾回答,只是定定望着玉苑的大门外,日烈风急,小狸会去哪里呢?苏慕呢,可曾见到这般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