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梦想家》 还是那河,人却已非 这是一个短短的小故事,后面还附带了一些我的感慨。 1 一缕浓烟从老剑客嘴里溢出,它散化升空,渐渐与淡薄晨雾调和得不鲜明起来。 抽完了最后一口旱烟,老剑客将烟杆收入怀中,拍拍被凛冽寒风刮得有些僵硬的手,深吸一口晨气,眼中包含着满足。 在早上抽一袋烟是他的老习惯,难改。 护城河边有一些已经抽芽的柳树,枝条上缀了细细密密的叶芽儿;不过护城河边更多的还是枯树,大部分的树干已经被时间掏空了心,沟沟壑壑的。 不管活树还是死树,除却几株散落在桑田间的树,它们都紧靠着护城河延伸,消失在年轻剑客的眼帘。 年轻剑客只见桑田间的她捻着鲜嫩的桑叶,那柔柔弱弱的样子,使他的心砰然一跳,手中冷硬的剑鞘,也不让他感觉到寒意了。 明天就要随军出征。年轻剑客想到这里心绪突然有些烦乱。 他已经静静地望着桑田很久,很久了…… 明天就要出征了,现在该不该去表白? 该不该…… 去! 现在就去! 身为侠士怎能优柔寡断? 可是……估计…… 她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吧…… 2 老剑客的眼睛有些浑浊,他凝视斜斜靠在树上的弟子,仿佛凝视着年轻时的自己。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默默的在远处望着陌上的少女。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他的心事,她答应等他回来。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念想,终是已为人妇,所有熟悉的人,都已经满头花发了。 还是那河,人却已非。 老剑客转头看了看桑田间的那个女子,嘴角拧出一抹笑意。 小丫头,跟她娘真像啊。 当年那一仗,打得故宫满目苍夷,山河破碎。所幸的是他已经活着回来了,想起了往事,老剑客不由思绪如飞…… 3 每早练完剑,我也是这样呆呆地靠在树上,望着远处采桑的丽人啊! 有时候太阳烈了,想上前给她擦擦额前的汗渍,却因为师傅的严厉未能所愿。 可惜,原本冒着一点责罚就能实现的愿望…… 一生也未能如愿啊…… 完。 ps:这短篇是我在文件夹一角发现的,摸约高一时候写得,数年过去再回头看,果真是灵气十足啊。 现在剩下的大多都是匠气了。 那时少年人的思维,却讲出了这历经沧桑的故事……我真是太棒了。 还ps: 不知道那时候我写这个的时候在想什么,时间,真的就是一把刮骨的钢刀。十天,一个月,一年,或者说三年十年,当下还刻骨铭心的人,可能很多年以后连具体模样、音容笑脸都会记不清楚了吧。 老剑客的经历是很现实的,也许有人会去等他一辈子,不过一辈子下来,可能对方要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估计也不知道了啊。 而年轻剑客,就是活在一切都很青葱里的人,不知物是人非,世事沧桑。许久之后回过头来,大概会对此时的自己感到可笑,毕竟,情况再坏也不过是有一个男人牵着小屁孩过来,而小屁孩叫他倾慕的对象作老母而已。 如此畏首畏尾个什么劲? 世上老流氓永远比小流氓多,就是这么个道理。 再ps: 二十岁的我还没有以前成熟啊,我幼稚了还是堕落了…… 第1章 泛黄的照片 “真失败啊……” 路灯暖黄,他随手将易拉罐塞进垃圾桶里,傻傻地笑了起来,悄无声息,是悲戚的笑,甚至都笑出了泪水。 大风呼啸着卷起枯叶,有些凛冽,他脸颊上的热泪很快就凉了。 “生下来,活下去,我的生活就真特么是个笑话。也并不像是,死鬼老爸所期望的,那样风华正茂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郑茂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慢慢的天旋地转,他重重呼出了一口酒气,眸子里满是惺忪,呢喃道:“我好像有点醉了……” “呵呵。” 他踉跄着踏上斑马线。 突然,心脏莫名一颤,一转过头,两束车灯就深深刺进他的眼睛里。 一切都仿佛成了橙黄色。 “嘀!嘀嘀——” 一辆车飞驰而来,直到撞上了脚步虚浮的郑茂。随着陡然急刹,车头猛烈地将他整个人都挑飞起来。 “砰!” 也许是酒精的麻醉作用,郑茂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事故在路人甲的感官中,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可在郑茂的视野里,一切都像是慢了下来。 一片落叶从梧桐树上飘落,在半空中,左左右右飘摇着,直到郑茂的后背撞上了它。 街边低头玩手机的阿姨当意识到发生了车祸,她猛然抬起头来,由快至慢,最后,惊诧完全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在她后面,两个大妈正走过,高谈阔论着,唾沫星子从厚重的唇间飞溅而出,落向地面。 然后……没有然后了。 街上漂亮妹子飘飞的长发,便利店前激烈拥吻的情侣,车水马龙的街道、等等一切的一切,就仿佛电影慢放直到渐渐停止,所有画面都静了下来。 其实人在奋力往上跳高的时候,当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就会产生某种错觉。像是停滞在了半空中。 郑茂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放大了无数倍,让他感觉无比漫长。 当他身体一缓,渐渐下落的时候,让他惊骇万分的是,眼前的画面就像是电影在倒带。 人在倒走,车在倒流,周遭的房屋设施由旧变新。直到有人出现,倒退着将它们拆掉,倒退着将它们搬走。高楼变矮,柏油路面变得坑坑洼洼,瞬息之间,这个世界便仿佛改天换地。 “砰!”画面定格。 郑茂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摔了一个七晕八素,耳中一片嘶鸣,短暂失去了听觉。 肃静已久之后,风声,汽车声,人声,急促的喇叭声,喧嚣再度在郑茂耳中响起。 “喂,小朋友,你没事吧!” 郑茂正恍惚之间,近前一道人声呼醒了他,仰视着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显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啊?” 他惘然地四顾了下,发现高楼大厦已不再,这里,像是……像是记忆中北江市还没有经过改造的老街区一样。 一旁的街边,还是有一个女的在玩手机,不过青春靓丽,铅华淡抹,脸上依稀还能看到先前那个阿姨的影子。在她身后,两个高挑的靓丽女青年正满眼好奇地望着这边,不时掩嘴小声谈论几句。 而便利店前,那对拥吻的情侣已经变成了俩个穿着校服的小年轻,手牵着手,男生还偷偷往女生脸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啄。 女生微垂着头,满是羞涩,耳根子都红了。 就像是从一个时间点,回到了过去的另一个时间点,而这个时间点,郑茂记忆深刻。 这妈的就是他一生中,最为自怨自艾的时刻啊! 当初,在他初一的时候,这场车祸让他在医院足足躺了半年,母亲为了照顾他辞掉了那份她经常吹嘘为‘铁饭碗’的工作。那个没出息的死鬼老爸,为了多赚些钱,贴补家用,就因为过度操劳,在四十岁生日刚过一天后猝死了。 怎么回事? 郑茂瞅了瞅自己的手,很稚嫩,一看就不像是成年男人的。右手中指上因为长久握笔磨出的茧子历历在目,让他心中似有星辰摇落,久久不能平息:“难道是我醉的不省人事了?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无法忘怀的执念,让我做了这个梦么……可是我为什么……感觉屁股这么痛……” 正在郑茂愣神的时候,中年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他像是没有伤筋动骨的样子,中年人犹自心惊不已,瞧了瞧头顶,榕树冠茂盛,枝干粗壮。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兴许是这个小鬼在马路边上爬树玩,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了。还好他刹车踩得急,没有撞上他…… 然后,就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小朋友,你试试看还能不能走?”中年人还算沉着冷静,尽管后面是一片急促的鸣笛声。甚至还有司机感觉前面像是发生了车祸,于是打开车门,走过来指指点点。 逢场竿木看热闹的天性,在北江市人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事……” 郑茂还远远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四顾。眼前的一切,就像泛黄的老照片,都是记忆中的颜色。 脑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单单一片空白。 在千百目光中,郑茂木然推开中年人的手臂,一步一顿,顺着斑马线横穿而过。 中年人冥冥中应该会感到很庆幸,命运的火车,终究还是偏离了轨道。让他不用再对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负责。 当然很多年以后,也许这个小孩会长大成人,变成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醉鬼,再次倒在他的车轮下。 尽管责任可能不全在于他的身上。然而,现在还是有些许不同了。 人即使还是那个人,可郑茂心中,却有了如梦幻泡影的许多记忆。他今后十数年的经历,尽在其中。 对了,就在前一刻,不是还在喝酒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转角后,走到另一条街区的郑茂停下步伐,两手捧在嘴前,重重哈了口气。 没味道。 他先前分明就喝了很多,酒味隔着三尺都能让人闻到。 这个世界,出现了这样的断层之后,终究还是很不同了啊。 直到现在,浑浑噩噩的郑茂方才反应过来。 他重生了! 并且,还规避了一场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人生转折点的车祸。 郑茂傻兮兮地笑出了声来。 第2章 平凡日记 口袋里只有三块五。 在这个物价还没有太过膨胀的年代,对于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来说,这是很常态的事情。甚至,有些连三块五都没有。 郑茂揉了揉着酸痛的屁股,并不觉囊中羞涩。 也谈不上有多么唏嘘。现在他有的,可能就是一种生活态度。没钱不算什么。一分钱,还难不倒他这个披着正太皮的好汉。 一包两块五的香烟,再来上一只塑料打火机,刚刚好。 霓虹灯下,郑茂风中凌乱。 街边有暖黄的光,有暖暖的风。这个夜晚虽暑气微蒸,但并不是很闷,然而郑茂的心里却很压抑。尽管只消走上数分钟的功夫,就要到家了。 他却踌躇起来。 “有点不敢回去啊,”郑茂呓语着摁燃了打火机,火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一跳一跳。 从前做了很多次这样的梦,世界重来,一切回档。 他在梦境里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人生圆满。可梦醒时分,还是那么一个不得志的郁郁青年。 他脑子里晕晕然,如今一切就像是镜花水月,也怕推开家门后,自己突然就被惊醒了。 很可悲不是么。 烟头慢慢点亮,出于习惯,郑茂第一口并没有吸进肺里。很熟稔惬意地夹着香烟,抬头望着对面车站台来来往往的人影。 作为一个老烟民,却在下一刻,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嗓子都咳得有些干涩疼痛起来。 郑茂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很稚嫩的身体,没有碰过香烟,对其是很敏感的。 抽烟不好,每一个烟民都会深谙此理,可偏偏依旧是欲罢不能。 其实身体上的烟瘾并不可怕,想戒烟,稍稍抗一下就过去了。最可怕的是,烟不离手的习惯。既然没什么烟瘾,真重生了的话,郑茂还是要爱惜当下的。 没有吸进肺里去,烟雾在唇齿间打着转,一番吞云吐雾,快活似神仙。 对于他如今来说,那些辈分在叔叔阿姨的异样目光,让他很满足。 他这个小孩模样,在别人看上去,一定会觉得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吧? 现在北江市还没有申报文明城市,所以暂时还是不文明的。几只白色塑料袋被卷起,在半空中翩翩舞动。有的消失在了车水马龙的洪流中,不知贴在了哪个倒霉司机的窗上;有的被夜风扫荡在了街角;还有一只无独有偶直接盖在了郑茂的后脑勺。 反手扯下,合着掐灭的烟头一起扔在满当当的垃圾箱里,郑茂决意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远,才三楼,可让郑茂精疲力尽。 钥匙在裤腰上用尼龙绳绑着,郑茂哆嗦着捻起钥匙圆头,一阵颤抖中把尖端凑向锁眼。 此时喉咙里如同上了履带,嚯嚯作响,一节一节的空气往他肚子里输送,紧张得不能自己。 终于,咔嚓一响,门被胸中如吊巨石的郑茂缓缓推开来。 一片黑暗。 走廊里的橙黄灯光,顺着敞开的门撒进去,将玄关里一眼望去单双不可分的鞋子,映照得非常零乱不堪。 家里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于是,郑茂呵呵笑着,如释重负。 他这才意识到,如今老妈还是火车上的乘务员,工作大半个月,放十来天的假。现在估计还被火车带着,正离得北江市不分远近的上班。 而那个死鬼老爸,现在还没有离开他们,应该怀揣着大作家的梦想,不知跑哪个旮旯里采风去了。 很好,要面对现在的一切,他还需一些时间。 房屋的陈设,都是记忆中的温馨模样,镶嵌在墙上的大鱼缸里,十数条红鲤肆意游动着。 看着它们,郑茂觉得很亲切,很澎湃。 忍不住捞一条出来,被有力的鱼尾狠狠打了几记脸之后,郑茂重重亲了一口—— 晚饭还是要吃的,草草下了一碗面,盖上鸡蛋,撒上一小把葱花。郑茂吃得很感动。 这是家的味道。 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郑茂很快就有了睡意。上辈子通宵达旦日夜颠倒,现在作为一个三好学生,他的生物钟还是挺正常的。 翌日。 电子历很快翻到了二零零二年六月十二日,星期天。 中午十二点半,郑茂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推开带着花露水清香的空调被褥,再把电风扇调大一档。 望着桌上闹钟的指针,郑茂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算起来,这一觉竟然睡了十五个小时……少年人啊。 反手摸摸屁股,到底是还在长成的身体,摔到的位置,现在已经不疼了。 很平凡的生活,没有他从前梦中重生后的惊心动魄。叠被子,刷牙洗脸,再下一碗面,最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发呆。 十分钟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再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应该干什么呢? 继续老老实实的上学读书,还是依靠着他先知般的一些信息量,去干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他现在口袋里只有半包烟,还尚且是初一的一个小小少年。 身高才刚刚一米五啊。 与其对未来无尽臆想,还不如先做好当下的事情。 忽然,郑茂想到他在这个年龄,似乎有写日记的习惯,霎时来了兴致。 幼年的事情很多都模糊不清,他也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一些什么东西。翻翻找找,依着记忆,果然在床垫夹层下,发现了黑色硬皮本。 坐在床上,郑茂点燃了一只香烟,慢慢翻阅起来。 字迹中规中矩,略微潦草,结构松散,谈不上难看,也说不上什么好。很平常。 记录的都是一些小事,还有青春期琐碎的烦恼。可能在郑茂二十五六的心灵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笔风也没有出乎他意料的中二。毕竟这个时候日漫盛行,譬如火影忍者的各种姿势和口语,向来是小屁孩们的模仿对象。 再看到后面,力透纸背的那句‘我不要做万年老二,我注定是要当全班第一的男人’,后面还有三个硕大无比的惊叹号,郑茂会心一笑。 在他发生车祸之前,一直都是个乖乖的三好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却时常吊在第二。少不得让班上独占鳌头的那个臭屁少年挑衅。 毕竟他在家中虎妈的管教下,与老爸一样的温顺如猫。 “以后想做老二也难啊。”郑茂慨叹摇头。 郑茂正沉浸在往事湖泊中的时候,门铃忽的响了起来。 第3章 人间的颜色 是谁? 他随手将日记本塞回床垫,潜意识里,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竟如此中二。 手脚加快,收集好散落在地上的烟灰,确保每一支烟头都用卫生纸包好,再于床底下藏着。 可能是要开始面对第一个在记忆中的人,郑茂长吁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没有凑上猫眼看对方究竟是谁,怕一瞧就会泄气,他直接把门拉了开来。 “原来是小允啊!” 记忆的湖泊泛起了涟漪,郑茂眼中一片恍惚。 徐允,从初中开始的青梅竹马。 印象中的她,是那个在商海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可现在,她却是班上乃至全校正儿八经的吊车尾。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郑茂车祸复学后的事情吧。 他的成绩越来越差,而徐允越来越好: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全市第一。 后来,郑茂老爸猝死,就与母亲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再后来,郑茂收到她消息的时候,对方已成了北江市的高考女状元。 甚至在初中年华,他们之间还有着一种懵懵懂懂的喜欢。可惜不可逾越的鸿沟,悬殊的家庭背景,让两人没有真正走到一起。最后只是成了无话不谈的老友。 这份感情,已成追忆的青春罢了。 不过,郑茂看着她脚下的滑轮鞋,看着她青涩而又秀丽的小脸,那挺翘的鼻子,清澈如秋水的眼眸。 郑茂突然意识到了,她现在啊,还是一只峥嵘不显的美好的萝莉啊。 鼻头发酸,他自诩大男子气概,却有点想哭。 “哎?”徐允似乎察觉到了郑茂的异常,偏着脑袋好奇地瞧着他,道:“茂茂,你怎么了。” “我再说一次,不要叫我茂茂!”听着这熟悉的称呼,郑茂眼角不自禁泛出了笑意。 “好的茂茂。” 闻言,郑茂故作扶额,却偷偷擦了下湿润的眼睛。 在大庭广众之下,徐允还是会叫他全名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私底下就学着郑茂他老妈的一样了。 郑茂一介直男,表示对这种叠词称呼接受不能,太恶心了。 …… 少年人不记事,总是比较在意当下,不会常常想从前和未来,很容易就会分心。 关于郑茂的异样,徐允没有深究下去,看着他现在微笑的模样,这就够了。 白皙的手撑在门框上。 徐允笑起来的时候,总会微眯着眼睛,然后嘴角也慢慢勾勒起来,说:“走啊,绿化广场玩去。” 郑茂的视线擦着徐允的耳朵,看向她身后的狭隘楼道。 她还是那个她,穿着滑轮鞋上三楼,如履平地,甚至还能倒着溜下去。当然,这对于原本那个十三四岁的郑茂来说,也并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的郑茂,已经有很多年都没碰过滑轮了! 摇摇头,隔着门框,与徐允对视着。看她不经修剪也很精致的柳叶眉,郑茂推辞道:“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我要看会儿书。” 闻言,徐允大失所望,张着嘴巴“啊”了一声,嗔道:“不行,我要你陪我玩!” 踩着单排滑轮鞋,一路到郑茂家是很吃力的事情。徐允挪开木门框上的手,郑茂那双未经电子屏幕荼毒的眼睛,可以清晰看到其上淡淡的湿润。 但话说回来,少女时候的徐允的娇嗔模样,对他的杀伤力着实很大。 心情暖洋洋的,郑茂忽然抬起手,凑向了徐允的脸。 见状,徐允微微一怔,却也没有躲闪,让郑茂抹掉了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渍。两人都十分自然,淡淡的,就像是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然而心情却很不平常。这里单指郑茂,心脏砰砰乱跳着,竟有点怦然。 强自压抑住这种感觉,郑茂故作轻松道:“来跟我一起复习吧!” 虽是听上去询问的话,然则语气中,却隐隐有让人不容拒绝的味道。 兴许是从来没有听郑茂这样说话过,徐允任他拉着手,带入屋子里。然后见他把门关上,方才反应过来道:“我不想看课本啊,太无聊了!” 感受了一下掌中微凉的柔荑,郑茂不舍得松开手。即使徐允应该不会多想,双方也太熟悉了,以两人的关系稍稍牵一下手也没什么。但郑茂的心态毕竟不同了。 见徐允“哼”了一声,撅起嘴巴,他抛出了杀手锏:“我把这个周末的作业借你抄。” “好!”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徐允滑到沙发前坐下,郑茂看着她脚上的那双滑轮,不假思索,从已收拾整齐的鞋架上拾起一双人字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茂想着,他应该投其所好,讲一些符合这个年龄的话。比如谈一下那个宝岛的周董出了什么音乐,当下最热的电视剧《十八岁的天空》,或者任天堂,游戏《泡泡堂》之类的。 左思右想,又觉得开不了口。 还是觉得这些东西太幼稚了啊。 如果想说的话,是冰山下庞大无匹的冰礁,然则话出了口,又只是小小的一角:“换个鞋吧。” “好啊,”坐于沙发上的徐允说着,弯下腰。 正准备伸手,却见郑茂把手上的人字拖放在一边,挡开她葱嫩的指头,熟练的很快就把她鞋带给解开了。 其实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郑茂曾经年少,与她相处的时候舌绽莲花,什么都敢做。后来真正成熟了,意识到两人之间潜意识里一直忽视的距离,也就愈来愈沉默寡言,什么事也畏首畏尾。 现在的郑茂,也依旧回不到从前,但重活一世,很多事情也看的淡了。 譬如那些大大小小的遗憾,譬如老爸的过劳猝死,譬如横在他与徐允之间的那道天壑。然而他现在已经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谈不上去九天揽月的雄心壮志。 至少,郑茂只希望自己的人生完美一点,幸福一点。 就在如此感慨之中,郑茂给徐允换好了鞋,抬起头,却见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 那是泪光。 “郑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允,你的脚为什么这么臭?” …… “怎么可能,你的汗脚才臭呢,哼!” 第4章 风中阳光 “郑臭脚真脚臭!” “好吧,我的脚臭你的蹄子香。” “对的没错……等等,喂,你才是蹄子呢!”忽然,似乎是意识到了大吵大嚷尤为不雅,徐允的声气须臾间弱下来,微微颔首,小心翼翼道:“两位伯伯,今天好像都没有在家吧?” “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听到郑茂明确的答复,摆头四顾的徐允,方才安下心。 作为一个女孩子,不得不说,她还是挺在意那些看她的目光的。 这边,视线从对方嫩白的脚趾上移开,久蹲的郑茂站起身来,一马当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并肩坐在书桌前。 信手扯开书包的拉链,郑茂把里面的书一本一本抽出来。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语文七年级下册,他表示毫无压力,要知道他可是正正经经的文科生! 直接推在徐允身前,随后的地理、英语、生物和政治也给她。 这些课程都是小事,拿到过野鸡大学毕业证书的郑茂表示,之后抽时间,以大见小多看几遍也就差不多了。 好吧,应该说,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本数学。对于郑茂来讲,确实算是一个无情拖着了后腿的难题。 而徐允那边厚厚一叠,其苦瓜脸尤为可怜。 郑茂随后翻开作业本,方才发现,作业还是让他不出所料的早早完成了。 小时候的他,骨子里终归是一个并不厌恶学习的三好学生,不会把作业留到上学的前夜,才想着要完成任务。 不过说起来。 孤男寡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很暗昧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正是郑茂最值得回忆的年华,一边分配着课文,他心中不由得触动万分。 毕竟都是青葱年少。即使徐允的身段暂时还有些平面,只是今后风华绝代的雏形,但瞥着她姣好的侧脸,郑茂心猿意马中,是也用了许久才沉静下来。 其实很想和从前一样,管它什么作业,什么成绩,与徐允去玩个天荒地老再说。 先前发呆也能呆上一两个小时。 玩会儿又怎么了? 可那毕竟是从前,愈是觉得徐允乃他记忆中的那副样子,冥冥中的危机感也就愈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别是对于他这种平凡的家庭。读书并不见得能一下就改变什么,可不读书,却什么也不能改变。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若是连一生中最基础的课堂也上不好,以小见大,何谈掌握命运? “好无聊啊。” 他的身边,徐允左臂枕着一叠课本,趴于书桌上,另外一只手不时地叩动着声响。额头前面竖着本地理,撅着嘴巴,百无聊赖地瞄上几眼。 “哎,好无聊唷。” 没奈何,郑茂没有管她。 “我要看电视!茂茂,我要看电视啊!”徐允再一次发出了抗议。 耳边她一直在哼哼唧唧,郑茂终于妥协了,道:“再读半个小时,怎么样。” “好吧,勉强听你的。”徐允浑身上下都有气无力的模样。 然而,郑茂如今已不会被她的表现给迷惑住了。这是一只认真起来,连神也要杀给你看的萝莉! 他需得花上十二分努力才行。 翻动书页,郑茂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可能是许久没接触过这些,初一的数学课文,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烧脑。然则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他一句一顿慢慢温习。 窗明几净,电风扇呼呼吹着,不那么毒辣的阳光从窗外流淌进来,照在郑茂的背上。 万籁俱静中,听着身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郑茂下意识转头一看。 徐允不知何时取掉了扎着马尾辫的头绳,齐肩的乌丝倾泻下来,泛着浅浅的弱光。 当然,让郑茂不自禁吁了口气的是——她似乎睡着了。 双眸微闭,小扇子似的睫毛很引人注目。 没奈何啊没奈何,郑茂只能轻手轻脚把马力十足的电风扇调到最低档,接着慢慢把她手臂下的硬实书本,换成了柔软的枕头。 “呼——” 徐允微颦的眉毛放松下来,一脸舒适得微动了动。而郑茂,为了诗和远方,奋斗继续,努力继续。 时光荏苒,日薄于西方。 夜色,将至。 “茂茂,我不要蛋黄啦!” “蛋黄才营养。” 锅铲翻动,热油四溅。 “反正我就不吃蛋黄,”徐允远远躲开来。 郑茂反手就是一个轻飘飘的暴栗,说:“笨,你不吃可以分给我啊。” “喔,也是。”即便不疼,但徐允还是潜意识揉了揉额头。 她眼睛里还挂点初醒的惺忪,满脸呆萌,让郑茂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噫——你的蛋煎得真难看,还没有我余阿姨一半好。快翻一下,都要糊了!” 在徐允的满脸嫌弃下,回过神来的郑茂,翻起了白眼。他并不手忙脚乱,反而有条有理地摊着,说:“别拿人家专业的,来跟我比好吗?” 余阿姨,郑茂是知道的,小时候去找徐允玩时,经常见到。现在应该才二十六七,是徐允家的保姆。据说也是她远房的亲戚。 想到这里,郑茂忽然问道:“你下午过来的时候,跟余阿姨打过招呼了吗?” “没有,”徐允摇了摇头,直来直往,向来就不习惯说些弯弯道道。 郑茂一边把煎好的鸡蛋铲进碗里,一边道:“那她没给你打电话啊,现在都晚上六点多了。你给她回一个,不然多着急。” “肯定开口就是问我在哪里……”说着,瞧郑茂眼神不动地望她,徐允撅嘴点点头:“好吧,我打。我觉得啊,你今天跟变了一个人似得。” 闻言,郑茂心中顿时一颤,却也仍故作镇定道:“别打岔!” “好吧好吧,我先开机,”徐允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是白色翻盖的摩托罗拉,尤为复古。尽管不是彩屏,可在当前的物价下,却可能要数千块钱。 这年头,手机是很贵很稀罕的东西,一般家庭用的都是座机电话。 郑茂在一旁看着,随着屏幕亮起,动画彩铃过完之后,一连十数个“滴滴”接连不断。 是未接提醒和短信的提示声。 第5章 笑出了声来 晚风扑面,郑茂慢慢踱步子,眺望这江北市的红灯酒绿,车水繁华。 都是记忆中,十数年前的那个样子啊。 他赤着脚,大理石上白昼时留下来的温意,让他感觉脚踏实地很好,很温暖。即使膝盖上青了一块,走路也有点跛,却很惬意,很舒服。 缘由还是拗不过徐允,跑到后面的绿化广场疯了一会儿。郑茂不出意料的摔了个五体投地。还好他对自己的脸特别在意,及时的护住了。 否则,很有可能就会来上一个狗吃屎的姿势。 两人的家就隔了一个广场。 一边,是整个北江市第一批建成的高楼大厦,临江而立。不少人以此为景点,过来观望游玩。在绿化广场上能看到很多对之指指点点的人群。 一边却是繁华背面的老街区,万家灯火中尘嚣漫漫。 两边,显得有些泾渭分明。 “二十几层楼呢,好高啊,”郑茂脚步微顿,回头而望。高楼上灯火稀疏,在周遭低矮的建筑衬托下,确实显得高耸入云。 两边一手提着一只数斤重的滑轮鞋,郑茂微倚着路灯柱,眸子里炯炯有神。 他忽然笑了起来,嘴角的幅度已不能更深刻。 喉咙也像是已到了撕裂的临界点,大吼出声,“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他在心底深深铭刻誓言:“我以后不会再泯然众人,即使没人懂,没人理解,但我要做掌握自己命运的神!” 明明是个一米五的小屁孩,竟给几个过路人一种狂野的味道。 下一刻,郑茂忍不住促然弯下腰。 “咳咳——” 揉着刺疼的嗓子,郑茂最后看了一样那伫立的高楼大厦,有一个梦想在那里,有一个遗憾也在那里。 一瘸一拐,郑茂坚定地走向了回家的路。 …… 南周中学,乃一所私立学校,于北江市名列前茅,可为翘楚。很多家长削尖了脑袋,也要把自家孩子送进来。得益于户口分配,郑茂就是在这里上的初中。 也有寄宿,然而他家离得不远,所以和徐允一样,是走读生。 南周有两个分部,初中班级名以c开头,高中以g开头。郑茂所在的班级是c177,他对此尤为深刻,绝对不可能忘记。 明窗净几,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能看到人影稀疏的操场。 早自习课前会惯例放一阵音乐,当下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悠扬的琴声中,郑茂遇到了一个难题,很简单的难题,他不知道自己座位在哪里。 这真的是一个很简单,又很忧伤的事情,人生历程中,总会不经意忘却很多…… 视线中的面孔有些很熟,有的很陌生,熟悉的,也只有部分能依稀叫得上名字。 如果说,要郑茂举例出初中最记忆深刻的人,徐允绝对首当其中。 其二,便是c177的女班长唐心,常年留着标准的学生头,不差分毫。 郑茂转头四顾,瞧见了她,正俯首写些什么。 径直慢慢走到她桌前,郑茂略微嘶哑地说:“唐心,把座位表给我看一下。” “喔,”下意识应了一声,她觉得这声音却是没有听到过,抬起头,看见原来是郑茂,忙说:“郑茂,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有马上回应,郑茂瞧着她那副黑框眼镜,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唐心这姑娘很有特点,女生发育得本就比男生快,而她更甚。才初一就有一米六七左右,对于他们这些小男生来说,用人高马大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重点是,她告状厉害,而打架更为厉害。把别人打了之后,还能告状。 班上很多比较熊的男生,开始都喜欢偷偷用‘小奶牛’这个恶俗称谓来叫她。毕竟人家发育的好。 后来郑茂看到她怒了,一拳一个,拳拳到肉,直接打趴了几个人。 事后跑去告状。 班主任为此把那几个男生的家长叫来,狠狠训了一顿,还要当全班的面做检讨。 两人交集不多,但在她一些彪悍事迹的耳濡目染之下,郑茂记忆犹新。 可很多也是初二初三的事情了,当下唐心,在忍无可忍教训了那些男生后,还是挺亲切友好的。暂时不是那些辍学混子也怕的母暴龙。 压下纷乱的思绪,郑茂摇摇头,从兜里拿出一盒润喉糖,含了一片道:“嗓子有点不舒服,你要不要来一个?” “谢谢,”唐心从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郑茂说:“我不吃糖。” “好吧,”郑茂接过座位表,点点头。 班上座次时常上下左右轮换,每个星期,同桌都会是另外一个人。所以郑茂的此举也并不显得异常。 视线在A4纸上扫过,他很快就找到这个星期更换的座位,郑茂转身,正欲直接过去,却听唐心忽然说:“郑茂,这才一个周末,我发现你变化挺大的啊。” 郑茂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色校服,毋庸置疑,回了半个身笑道:“是么,应该是我长高了吧。” 唐心稍沉吟了一下,方说:“不,你本来是像个女孩子的。” 闻言,周遭几个有心留意这边的同学扑哧大笑。 还有个女同学更是谐谑道:“陈汉良是娘娘腔,你是郑公公。” “呀,巧了,这个星期你和陈汉良刚好同桌,”唐心笑着补充道。 “呃……” 郑茂摸了摸鼻子,说来也是。 他家中本就乃女权社会,受影响,小时候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语的。虽然得益于相貌,看起来并不娘炮,但举止也有点小家子气。 后来世事变迁,才慢慢阳刚起来。 郑公公这个称呼,在小时候的郑茂看来,也并没有什么恶意。班上几乎每个比较活泼的同学都会有个人送匪号,只是出于好玩罢了。 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郑茂老爸老妈年轻时候,绝对算得俊男美女。郑茂看过照片,要知道那个年代只有黑白照,也没有修图技术,只要上镜的话,就说明本身底子很好。 即使他身高并不突出,离疯长的初三还有一年多,但他五官还是挺出众的。如果不是从小气质偏柔弱内向,说不定还能招一些蜂,引一些些蝶。 星期一是要升旗的,郑茂泡在回忆的海洋中,很快就走完了过场。 直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七点五十七分,第一节课的铃声还有三分钟即将响起。徐允这只小蝴蝶,方才姗姗来迟。 见她不急不缓地走到讲台,似乎想看座次表。郑茂忙不迭朝她招手,指了指前面的空位。 徐允意识到这个星期竟然排在了郑茂前面,霎时满脸欣喜。 “哎呀,太重了。”放下书包,徐允一边坐一边揉着肩膀:“我家的床太粘人了,不让我起来!” 听到徐允脱口而出的金句,郑茂道:“我在广场上等了你二十几分钟,没见你人,就先来学校了。” “对不起啦!”徐允从书包里翻出郑茂的作业本,放在他桌上:“给,你的。现在交作业还来得急吧?” “没事,今天升旗仪式校长啰嗦了一大堆,课代表还没有把作业上交给老师。”看到她,郑茂脸上不知不觉中就挂上了笑意。 “你摔到的地方怎么样了?” “没事。” “太逊了你,竟然还会摔跤。” 上课铃响,两人旁若无人。 直到数学女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望过来,用教尺指着这边,喊道:“那边的同学,都上课了,不要说话。徐允,认真听讲!” 闻言,三好学生郑茂立刻禁声。 徐允也撇撇嘴,没有说话。 当老师视线移开,同桌陈汉良突然推了推郑茂的肩膀,一字一顿,中间还夹杂着点颤音,小声道:“郑茂,把你政治和英语借我抄一下,来得太晚,他们都把作业交上去了呐!” 明明就是一个皮肤偏黑的糙汉子,这天成的媚骨酥音,郑茂表示他的耳朵接受不了。 比他记忆中还要那么娘娘腔。 肚子不由抽搐,差点,就笑出了声来。 第6章 观瀑亭听雨轩 上学貌似是很枯燥的事情,可经历过摸爬滚打的郑茂发现,还是枯燥最好。不同于徐允的自爱自怜,他非常乐意,并且享受其中。 天蒙蒙亮,就起床,然后提前去绿化广场,等待次次都睁着惺忪睡眼的徐允。 上课下课,午餐晚餐,入梦醒来,就这么简单。 非常庆幸的是,他在老爸老妈的主卧室里,翻到了两百块钱。即使在学校里交了餐费,可那些饭菜却实在是难以下咽。 算不上娇生惯养,他以前不也在食堂吃得津津有味吗? 可能小时候特别容易满足,只要是食物,都觉得很不错。然而现在接触得多了,这种清水煮菜、味同爵蜡的东西——能避则避吧。 早上用面条鸡蛋、或者冰箱里的冷冻水饺,做上一顿早餐。 然后再随便炒上两个菜,盛在保温盒里,现在的东西质量都很不错,到中午还是很新鲜的温度。这个自带午饭的行为,让徐允也跟着效仿起来,没有再跑回家去午休过。 也许是上次在郑茂家垫着枕头睡觉让她觉得很舒服,还专门带了两个抱枕过来。 郑茂拒绝她的好意后,便拿来一个垫屁股,一个用来枕手臂。睡得天昏地暗,几道铃声响完后也毫无所觉。甚至还在南周中学,带起了一股抱枕风潮。 就这么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个昼夜转瞬即逝。 平静的校园里,午休下课铃突兀响起。 郑茂揉了揉眼睛,合上书本,把桌上几本课文都收进抽屉里。 家住附近的到底还是少数,所以一眼望去,俯首一片。只有寥寥几个人被铃声惊醒,尚自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北周中学的管理非常严格。他们这种特等班尤甚,学习强度很大,基本属于一言不合就要叫家长的那种。当然徐允是一个特别的例外。 然而话说回来,郑茂感觉他的精力是越来越充足了,一天下来,哪怕是不午休,依旧神采奕奕。 一篇晦涩的千字文言文,细细读上几遍后,完全就可以将之背咏下来。还是理解透彻的那种。虽然没有过目不忘这么夸张,许久不接触也可能会淡淡遗忘,但也足够惊人了。 望向前方。 徐允如若凝脂的纤细脖子上,绑着一根白色的吊带,背部有序起伏着。 很青涩的背影,宽大的蓝色校服也遮挡住了身段轮廓,可就这么看着,郑茂却有些痴了。 直到娘娘腔陈汉良站起身,推开椅子,伸个大大的懒腰。一系列的动静,方才让郑茂回过神来。 奇怪,他都怀疑自己有萝莉控这个癖好了。 也许有可能,因为她是徐允的原因吧。 瞄了一眼黑板上的课程表,郑茂连忙拍了拍前面徐允的肩膀:“快点起来,今天星期四啊,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体育课!” 仿佛猫儿炸毛,徐允瞬时直起身,尚且睁不开的眼睛望向郑茂,右脸颊上还挂着与手臂相压出来的红晕,迷迷糊糊呓语道:“我要打排球。” 郑茂扶额,如果有相机的话,真想把这一幕给拍下来。 让若干年后的她瞧瞧,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 午休过后,郑茂习惯性去一趟卫生间。 现在午休下课铃声刚响,走廊上还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师匆匆走进办公室。 今天阳光不大,刚刚好,晒在人的身上非常舒服,一种温暖的感觉。 郑茂忍不住驻足,微闭着眼睛,抬头向天。阳光照于他的眼皮上,用眼过度的干涩不适感,霎时缓解了些。 舒坦过后,走廊尽头,再拐角,便是卫生间了。 却是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背影,站在女卫生间门前,似乎撇头在看些什么。 当然,门都是紧紧关着的。其人也不是什么有偷窥欲的变态,从背影来看,中长学生头,应该是个女生。 因为两个门都是相对而立的,郑茂走进了,才发现了究竟。 不知是谁人,竟然在两边男女卫生间门旁的墙上,都贴了张才气四溢的A4纸。 其一观瀑亭。 其二曰听雨轩。 是用马克笔写得,字迹扭扭歪歪,草草书就。贴得也不是很规整。 细思其含义,郑茂一时捧腹不禁,忍不住笑了一声。 听见声响,那背影转过来,瞧见郑茂,顿时呆了半晌。嘴唇动了动,方才故作正经的说:“真是的,不知道谁这么无聊!” “是啊。”郑茂不置可否点头。 瞧郑茂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语无伦次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听这话,郑茂心中无语。 他都摆出一副不再深谈的样子了,你一届小女生,正是脸皮薄的年岁,还要自找什么难堪? 无奈道:“我是初来乍到。” “我也刚刚来!” 反手一把撕下听雨轩,她扭头就推开女卫生间的门,边乱步迈出边道:“不是我贴的啊,你别跟别人乱说。” “那当然,我知道班长没这么无聊。”郑茂也效仿着撕下了观瀑亭。 真是的,青春期,都容易这么多想吗? 本就没怀疑什么,可如果是另一个人,看见她须臾殷红的脖子和耳垂,只怕不是她也是她了。 算了,就当没有看到。 郑茂推开门,却发现里面有三个人,正捂嘴窃笑不已,还成就感十足的或手里夹着、或嘴里叼着香烟。 “你看,我说了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郑老二。” “真是太巧,没想到班长来了。” 还有一个压着嗓子,学舌道:“我也刚刚来,不是我贴的啊!你别跟别人乱说。” “哈哈!太逗了。” 这几人中,就有两个,被班主任时常批为烂泥扶不上墙。 当然了,扔在普通班里还是挺拔尖的。 成绩好不一定乖巧。 正如徐允一样,成绩差也不一定不能上特等班。 他们仿佛很老练的样子,站在窗户口,抽上一口,然后就把烟雾吐到外边。估计怕有什么老师突然冲进来搞突袭,逮到一个,那就是叫家长的节奏了。 不知为何,郑茂看着他们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是为他们的父母感到着急。 “你是不是把门边墙上的纸撕了啊?”许新大笑间,瞄了瞄郑茂手里的纸团。 郑茂脸色十分自然地将之扔进坑里,道:“班长要我撕的。” “搞笑不?” “有一点,”郑茂瀑布倾流直下后,系好裤腰带,伸手道:“给我来一根。” 许新顿时满脸讶异,道:“你还抽烟?” 想着他们先前对他的称呼,郑茂洒然一笑道:“怎么,万年老二就不能抽烟啊?” 他与班上的混子,从来就没有多说过几句话,当下可以算是破天荒了。谈不上套近乎,只是觉得这些人很有趣。 校服裤子很宽大,不像牛仔裤,放什么都能被挤出痕迹,塞上两包香烟也看不出来。许新从裤口袋里摸出一根,递给郑茂道:“你这个学习楷模要是被抓了,可别怪我啊。” 置之一笑。 “以前抽过吗?”兴许见郑茂只是吸在嘴里就吐出来,许新故才有此问。 闻言,郑茂没说话,反而对着烟嘴深深抽了一口。 烟头的火光由暗淡至强烈,似是不能更甚之时,郑茂方才昂起头。喉咙耸动,一连串烟圈从嘴里吐出来,愈升愈高,由小至大,最后在空中散乱开来。 “我靠,郑茂你深藏不漏啊!” 许新惊愕万分,正大呼出声,卫生间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 当然几个人都是反应迅速。 许新手忙脚乱中挥了挥空中的烟雾,把烟头扔进坑里,转身却见郑茂一脸平静地扒拉着裤头,似乎刚刚小厕完的模样。 怎么看,都比他更像个此道老手。 来人是别班的学生,看到里面几个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有疑惑。可因为不熟也没有多问。 “下午休了,王迪,这次轮到你站岗。” “好吧,”王迪咽了口唾沫,拉开门前转头对郑茂说:“每次开完家长会,我妈都要我向你学习。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许新哈哈一笑,直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盒,打开来,分给旁边的小伙伴,再自己叼上一根,对郑茂道:“还要吗?” 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场所,卫生间门开开合合,因为有人在外面看着,许新他们也就不慌了。 突然,一人看见郑茂接过香烟的动作,惊诧道:“郑茂,你还抽烟?” “难道不能抽啊?” 许新听见类似他前面说过的的话,倒是当先开口了。 来的确实是一个臭屁少年,郑茂瞥了对方一眼,理也没理,把烟收进口袋里,说:“这根先留着。” “许同学,烟还是要少抽一点,伤身。”郑茂拍拍许新的肩膀,转身迈步,与来人擦肩而过。 郑茂的动作让许新一怔,正欲开口,却见来人指着郑茂的背影喊道:“喂!小心我告诉徐老师啊!” 拉门的动作一顿,郑茂头也没有回,呵呵一笑:“去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门微合,“咯吱”一声。 “就是!”许新掏出打火机,探出拇指“啪”得摁下。吞云吐雾间,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屑:“冯科,你成绩第一了不起啊!老徐要是相信郑茂抽烟,我把蛋剁给你!” 冯科没有答话,只是脸垮了下来,少年人谈不上脸色阴沉,只是很不爽地走向小便池。 而郑茂在外边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哗哗声中喃喃自语道:“真是的,还是记忆中那么讨厌。在我的青春里美好一点不行啊。” “郑茂,能不能教我怎么吐烟圈?”王迪瞧见郑茂,立马凑上来,兴致冲冲的模样。 “回头再说吧。” 郑茂转身回教室,路过拐角时,说了一声:“作为体育课代表,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你们可不要迟到啊。” 第7章 蓝天下教诲 枯燥生活中总要有一点调味剂,诸如体育、音乐和美术课,向来是芸芸学子们所憧憬的。 郑茂也想过,自己为何不是文化课而是体育课代表,后者没有什么分量,可能就乃体育老师信手一指所致吧。 当然现在于他看来,大概全都没有什么卵用,反而是挺麻烦的事情。 南周中学对于体育非常看重,近年来正在大力发展。这点从欣欣向荣的绿茵草坪,当下先进的塑胶跑道与九个篮球场,还有兴建的体育馆,就可以看得出来。 若干年后,其高中部篮球队更是成为了北江市一霸。 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体育课上。 班主任随时都会过来巡查,c177很有纪律,用不着提前指指点点,上课铃响,男女就分为四排横开来站好。虽有一点细碎谈话声音,然而比起旁边那个体育老师在前,也闹腾得不可开交的班级好多了。 体育老师一次课要管两个班,另外一普通班让他倍觉费神,于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走过来对郑茂低声说:“郑茂,你先看着安排一下。自由活动,羽毛球篮球什么的都可以。” “好的老师。”郑茂貌似恭敬地点了点头。 往常在这个时候,班级里一个个小团体都是想玩什么报上一声,然后郑茂去体育器材室拿。 当下却觉得麻烦,郑茂拍拍手喊道:“老师说这节课自由活动!可以打篮球和排球。” 连篇的欢呼声中,瞧站在第一排的徐允抬起拳头,朝他露齿一笑。郑茂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道:“大家有异议吗?” 四五十个人,里面肯定是有一些异议的,此起彼伏喊着喊着,许新忽然站出来说:“郑茂,我帮忙去器材室拿球!” “我也去!”王迪也大声道。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郑茂一拍手,扯开嗓子喊:“全体解散!” 一片拍掌声中,人群便有说有笑散了开来。 那边,年逾中年的体育老师,还在孜孜不倦地教诲着:“站好!不要东倒西歪,现在是立正知道么?你们要是连队都站不好的话,就给我站一整节课。” “看看那边的c177班,表现好,现在就可以解散了!” …… 坐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郑茂望着那些欢声笑语。心态还是改正不过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与他们一样的同龄人。 就像不远处,较量到底是谁跳得更远更高的几人。 郑茂觉得太幼稚了。 话语间的不谙世事,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中二,让郑茂不想与之去交流什么。特别是以一个同样年纪的身份。 许新几个人还搬来了排球网,这种东西,大凡男生兴趣不会很佳。可能玩一下就腻味了。就连陈汉良都在玩篮球,技术还不错,不时来一个胯下运球。只是投篮的姿势依旧有点娘。 男女双方泾渭分明,女生排球打得纷飞,更有一次差点砸到了郑茂的脑袋。 因为离得近,郑茂还听到有一个女同学,万分八卦的问徐允,探究她和郑茂的关系。也没有压低声音,让徐允十分不自然地瞥着郑茂,满脸羞赧小声回了几句。 如果有顺风耳就好了,郑茂唏嘘。 真想听到徐允说了些什么啊。 不过当下为了避嫌,郑茂扭着脑袋只当没有注意她们。 忽然,一个身影却在旁边坐了下来,比他足足高了一个脑袋。 郑茂回过头一看,胸前鼓鼓的,是班长唐心。 没有瞧他,唐心望着前面玩得欢快的徐允,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中午,你是不是有在厕所抽烟?放心,我没有跟徐老师说。” 也不是很意外,除了冯科还有谁。难道说他没有告老师,反而去告班长了? 王迪他们自己就是小烟枪,这类人也不屑于去背后告状。 如果命运没有发生改变的话,冯科这厮以后确实会对郑茂造成许多苦恼。乃至很多遗憾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郑茂有些无奈,懒得说什么,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你这是承认了?”唐心愕然,很意外。 在她的臆想中,如果冯科所言为真。那么郑茂应该是被许新他们诱使的才对。 竟丝毫不辩解。 想到午休后在卫生间前面,她本来应该理直气壮,可面对郑茂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唐心就觉得心很乱。就像是偷偷干什么坏事,被父母抓住了似得。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驻足观望了一下。 当然,郑茂从前就很寡言少语,如果不是成绩好,又是体育课代表,说不定在整个班级里真没有存在感。尽管郑茂像是变了一个人,可如果不是也曾和现在仔细留意过他,还真感觉不到什么。 唐心却看出了这种变化,他就像是被蒙了一层迷雾,还愈来愈厚重。 她不知道其到底在想些什么。 “作为班长,我不希望你堕落下去。” 唐心下巴点了点,谆谆说道:“全年级四百多人,你成绩一直都十几名,班上也在第二。难道就不想再进步一下吗?要知道,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只差你一分啊,有危机感吧?” 她正说话间,那边,紧紧瞅着对手排球的徐允,忽然望了过来。 见郑茂与唐心像是在谈话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毕竟还是两个很少交集的人。徐允不由得留意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视线,郑茂回之咧嘴一笑,然后顺着唐心的话说:“有危机感。” “那你以后还抽烟吗?”唐心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追问。 郑茂很干脆道:“以后不抽了。” “你是一个好学生,我知道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唐心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看你最近与徐允走得很近,早恋会影响学习的。” 徐允家境好,平时穿着打扮就很突出,再加上外貌可人;现在什么班花班草之类还未盛行,如果有的话,c177肯定有她独一份。 这么说起来,拥有姣好面容的徐允,会被许多人留意,不为怪。 郑茂知道与她常常眉来眼去,会被别人瞧在眼里。然而在这方面,他就是要我行我素了。 向来如此,重来一次后,他也不准备改变什么。其后要发生的那些事情,来吧,他已经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的准备。 不过,面临唐心那种等你开口答话的姿态,郑茂顿时拍胸下了保证,道:“我绝对不早恋。” 他的斩钉截铁,让唐心私底下即使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加油哦,期末考试不要让我给追上了。” “好的。” 郑茂也站起来,看她那加入排球战团的高挑背影,低头瞧了瞧自己纤细的手腕,无语望天,长叹了口气。 以后还是得好好锻炼身体啊。 这个年代的苍穹还是挺清澈的,近乎见底的蓝天,缓缓移动的纯白的云。明媚的太阳,不相干的鸟群划过。 天空很让人惬意,然则接受这份惬意与否,就要看人的心情了。 篮球场上突忽传出了一些喧嚣。 其实人多了就会显得特别乱。即使场地很大,但两个班的人在里面活动,自然会有所交集。 就在前一刻,体育老师提着茶杯,一步一晃,不知道何处去了。 后一刻就发生争执。 唐心觉得很棘手,可她必须要站出来。 瞄了瞄陈汉良脸上即使肤色偏黑,却依稀可以看出来的巴掌印,询问道:“陈汉良,怎么回事?” 始作俑者比唐心还要高上几分,真正的人高马壮。长得很凶,当下表情还更凶,嚷道:“神经病啊,你拿球砸我脑袋干什么!” 陈汉良捂着脸,悻悻道:“对不起啊。” 非常想吐得一手好烟圈的王迪很有正义感,即使在c177整个班里也算是偏矮偏瘦小,然而稚意的脸上,却挂着点义愤填膺的神态,说:“他都不是故意的,前面都道过几次歉了。就轻轻碰了你一下而已。” “是他先砸我的!”对方就咬住这一点不松了,喊道:“要不你去叫老师啊。” 当下,他班里就有人附和起来。 这种事情连老师来了,也肯定是教育上两句,就会不了了之。 毕竟不是主动找事,他们自然不虚。 况且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当下拿不出什么道理来,对于打人不打脸这个概念,也比较模糊。唐心看着陈汉良都要快哭了,急道:“他是不小心的,你也不能打人啊!” “喂,有些过分了啊!”许新怀里抱着篮球,也是跟着出声道。 “不小心就可以砸人脑袋了?”鼻子里哼了口气,他说:“如果在学校外面……” “在学校外面就怎么?”郑茂却是好奇道。 对方望见推开人群的郑茂,昂着脑袋道:“你谁啊?” 瞥了瞥他的鼻孔,郑茂没有答话。而是伸出指头,触碰了一下陈汉良的脸,见他“嘶”得一缩开,想来这一巴掌挨得着实不轻。 青春期啊青春期—— 对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厌倦,郑茂顾左右而言它道:“他砸了你一下,你打了他一巴掌……” 虽是对他说着,然则郑茂却不等其开口,转而对陈汉良问道:“是吗?” 见状,在对方故作恶狠狠的眼神注视下,陈汉良却不敢答话。 第8章 你是神经病啊 说不上什么心情。假如不是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郑茂铁定扭头就走,哪怕是被这么多人看着。 然则还是不能的。 唐心脸上满是愤怒,可女生再怎么样,威慑力到底也是不足,所以对方理也没理她。 听郑茂开口,她连忙道:“没错,就是这样的!” 看着她这副即将爆发的模样,郑茂低头,忽然自言自语:“真麻烦啊。” 如果他脑中惊鸿一闪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个叫李泉的人,现在乃初中部篮球队的主力,初三时,更是胜任队长。 夸张一点来讲,算得上是他们这一届的风云人物。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 李泉是给了陈汉良一巴掌没错,然而其后,唐心在原本的轨迹中,会逞强出头,两人为此交恶。到下学期初二时,据说唐心被他带人堵在校门口,也毫不怜香惜玉,唐心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中被划了一条小口子。 这个年纪即使没有分寸,可如果不是逼急了,也不可能没头没脑做得太过。 虽说不严重,伤口愈合后疤痕也不明显,然而作为一介女生,仍算得上是破相的严重事情了。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单单作为体育课代表,男人嘛,郑茂在此时总是要站出来的。热心肠的班长胸大也不是无脑,只是情商略微低了点,也不知道老徐是怎么选她做班长的。 怕她一言不合出什么篓子,把事情越弄越糟,郑茂抚着下巴道:“你叫李泉是吧?” “你知道我?”李泉双手抱胸,微垂头,居高临下看着郑茂,眸子斜在眼眶右下角。 现在的小孩长得高一点,还真臭屁啊……议论纷纷中,郑茂倍觉难办,长吁口气。 毕竟是你踩我一脚我给你一个巴掌的事情,深究起来都有错,只不过另一方做的太过了。 微微一想后,郑茂便拿过许新手中的篮球,抛了抛,试下重量,然后缓缓道:“我当然知道你了,篮球队的是吧。听我说啊,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一边说着,手中篮球蓦地一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陈汉良的额头上。 不重也不轻。 见状,众人顿时不明所以,陈汉良更是“哇”的一声蹲下大哭了起来,在他看来,郑茂肯定是帮这个李泉欺负他。 “哒哒哒——” 篮球在地上弹跳着,幅度慢慢的愈来愈小,高度越来越低,直至定点,禁止下来。 听到郑茂的话,李泉的确很开心,抚掌大笑道:“你说得很对,做人就是要开心!” “喂!”唐心不明所以,正准备质问他。 却见郑茂无奈地摇摇头。 见郑茂仿佛还有后言的样子,唐心腹诽,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感觉郑茂按道理也不会帮别人来欺负自己的同班同学。 外面,徐允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转头四顾,却没有瞧见郑茂人影。人群围了大大一圈,隐约听见他的声音,踮起脚,视线却也被摩肩擦踵的人群给遮挡住了。 好吧,徐允忙不迭小跑着到不远处的花坛上,跳上去一看。 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对峙着,高的那个大笑着,矮的那个也在笑,不过一个很开怀,后者瞧上去很无奈。 郑茂被欺负了?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徐允瞬时就急了,然而却见到郑茂不置可否耸耸肩,掷地有声说:“不能因为自己开心,就让别人不愉快啊。” 须臾间,篮球场扬起了一阵风。水泄不通的人群正中,郑茂两步上前,给人一种走在风中的感觉。 突忽,笑意凝固,郑茂脸色沉下来。 身高什么的,在这气势面前似乎发生了置换,李泉的左脸颊,被一股大力带得飘扬而起。 李泉一片惊愕,还尚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翻脸。 前一刻还谈笑风生。 下一刻,在他身前,郑茂似乎像他父亲一样抚着他的肩膀。那眼神,都是同样的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感觉。 尽管没他父亲高,没他父亲壮,但那给人心悸的气息,却是如此相似。如此让人不敢反驳。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人群中都是呆若木鸡,唐心也丝毫没有预料到:竟然,郑茂他竟然…… 李泉懵了,对方眼中那种‘我是为你好’的神采,和他父亲真的如出一辙。按理说应该怒火冲天的反击才对,可呆呆看着他的手,见他慢慢搭在自己肩膀上,还若无其事得把鼻子凑了过来。 温意的吐息,让他浑身颤栗,冷汗瞬间湿了一背。 “我说啊。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出自《汉谟拉比法典》。以后上历史课的时候会学到。就当我提前给你温习一下。” 蓦地,对方在他劲脖间重重吸了口气。 就像是吸走了身上所有的温度,李泉浑身一凉,听见“听明白了吗”这句话。连忙下意识点了点头,干涩应道:“明白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再往后一伸,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李泉只见对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慢慢说:“还有,以后洗发水,千万不要去街边便利店买,很多假货的。你这劣质洗发水味道,搞得我很焦灼啊。” 蹲在地上的陈汉良仰头看着这一切,嘴巴都不由得张开来,脸上尚且挂着晶莹的泪痕。 他梨花带雨的妖孽模样,让转过身来的郑茂,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真不像个男人啊你。” 陈汉良哪里还意识不到郑茂这是在为他出头,啜泣一止,抬手抹了抹脸,道:“郑茂,谢谢。” “谢谢班长吧,”郑茂摆了摆手说。 唐心震惊中不明就里,谢她干什么呀? 不再理会李泉,懒得再说这些琐事,郑茂拍掌道:“来,c177的同学们都散开,集合了!” 没有人动作,寂静一片。 只有许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就在体育课前,午休后,郑茂也是如此拍他肩膀的。 那“烟还是要少抽一点,伤身”的语气,许新看着眼前一幕,仔细回忆,心中万千感受,却讲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毕竟还是个初一生,词汇量不是很足。 若一定要形容,那恶寒这两个字应该很贴切。 而徐允望着瞧起来完全陌生的郑茂,如果‘惊’字前面,一定要用‘吃’的话,那么她现在已经撑到不行了。 不过,这霸气侧漏的郑茂,却让她心中好像有星辰摇落,晃晃荡荡个不停。 白云徐徐浮动着,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被遮了起来,天地间为之一暗。 视线中心的两人。 在郑茂身后,李泉看着前面比他矮上一截的背影,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感受着脸上的刺痛,竟带些哭腔,顿足喊道: “你是神经病啊!” …… 对于郑茂来说,这是平淡生活中的小插曲。 除了听闻此事的老徐不轻不痒询问上几句,再教育他以后碰到这种事情要先叫老师,也就没了后话。 郑茂向来都是学习楷模,从不违纪的那种。 老徐虽然胖了点,但在各个班主任间人缘还不错,这种无争议的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毕竟听起来他们班一致对外还挺团结,碰到那么人高马大的篮球队员也不怂。 下午,郑茂依旧老老实实的上课,认认真真听讲。 殴打小朋友而已,实在跌份,真不值得骄傲什么。如果说到郑茂的假想敌,也绝不会在南周中学里面。 即使没有他的事,但陈汉良和李泉的思想工作,还是要做得。所以两节课过去,他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只不过在课间,走廊窗外不知不觉多了很多人,在他低头时指指点点。视线望过去却躲躲闪闪的模样,让郑茂倍觉无语。 真是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也没有过多理会,一群小屁孩罢了。 同学们都对他拘束了些,这样也挺好,在南周中学,他们并不是郑茂待在这里的意义。 少来烦他就可以了。 徐允反坐着椅子,脑袋撑在郑茂这边的课桌上,叽叽喳喳说:“郑茂,你太厉害啦!就跟电影里的港城古惑仔似得!” “那个什么姓李的,一天到晚用鼻孔看人,臭屁得不行,都被你给弄哭了。”徐允手里拿着笔,边说边在桌上写写画画。 瞧着‘郑茂是大坏蛋’六个字,郑茂顿时敲了一下徐允的额头,故作凶巴巴的说:“那你怕不怕我啊?” “不怕!” 徐允缩缩脖子,在郑茂的文具盒里翻出橡皮擦,把字迹擦掉,哼了一声,说:“你敢欺负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闻言,郑茂莞尔一笑。 这确实是女生通用的大杀器。不过只要是徐允用出来,对他的杀伤力必定百分百啊。 郑茂偏了偏头,道:“所以咯,我就只有被你欺负的分了。” 第9章 冯科才不会怕呢 如芒在背。 直到最后一节课,冯科都感觉后面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愈来愈冷漠,愈来愈凶狠。 好似下一个瞬间,就要抓着他的头发,狠狠砸向桌面。 银幕上的那些电影里面,不就都是这样的么? “砰砰砰”,额头上血浆四溅,如同溺水般胡乱挥舞双手,直到翻起死鱼眼昏迷过去,或者是死亡。 可冯科心慌意乱中转过头,后面那臆想中的情景,却化成了平静的朗读画面。 让他胸口如压巨士的那人,也在低头默读着,双方斜着隔了五个座次,正眼也没瞧他一下。 “这节课没有把《木兰诗》背下来的同学,寄宿生晚自习继续,走读的回去给我抄写三遍!明天过来再背,背不了的再抄。” 老徐双手撑着讲台,瞄到冯科六神无主的模样,忽地走过去,敲了敲他桌子:“冯科,你现在可以背了吗?” 心中一跳,冯科连忙低下头,手忙脚乱中拿着语文书,颔首低眉:“徐老师,还没有。” “那就认真一点。” “噢,”尽管很慌,冯科却还是要装模作样的。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读了些什么。 念头里只希望,郑茂没有注意到他。 那个从来都腼腼腆腆的郑茂,突然变了另外一个样子。对方那蛰伏已久的獠牙忽然亮出来。让他这个屡次对其刁难过的人,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中午时候,还向班长告了他的状,只冀望班长并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 否则,如果班长去质问郑茂、或告诉徐老师的话,那么对方肯定能联想到他。 连李泉这么横行霸道的人,也被郑茂吓得痛哭流涕。若换成他这个软柿子,那岂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被冯科惦记的郑茂,却是没有在看什么《木兰诗》。 略显纷乱的读书声中,他心如止水,慢慢的,往后一页一页翻动,不时做下笔记。 老徐在一排排课桌间巡游着,忽然瞧见郑茂在看后面的课文。现在本来就是下学期末,没有学过的,也就只有这最后几篇课程了。 扶着他的桌角,老徐不由问道:“郑茂,你《木兰诗》能背了么?” “可以啊。”郑茂抬起头,望着老徐胖得像个包子的脸。 闻言,老徐望了望黑板报上的挂钟,这一节课,才刚刚过去了七分钟。 他摸着腮边硬茬茬的胡子,道:“背给我听听。” “好的。” 一番背咏下来,老徐点了点头,追问道:“木兰诗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既然老徐要考校,郑茂自然来者不拒,不假思索道:“上节课老师讲过的。这是一首长篇叙事诗,讲述了一个叫木兰的女孩,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回朝后不愿作官,只求回家团聚的故事。” 话音微微一顿,郑茂还是补充道:“热情赞扬了这位女子勇敢善良的品质、保家卫国的热情和英勇无畏的精神。” “很好,对答如流,说明你之前学进心里去了。”老徐说着,忽然问道:“你是这节课背咏的,还是之前就记过?” 即使是课间只花几分钟就强记了下来,然而郑茂却道:“我昨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瞧今天好像会学到《木兰诗》,所以就提前预习了一下。” “不错,值得表扬,以后继续保持下去,”老徐见郑茂不骄不躁的模样,暗觉满意,说着,突兀一转头。 与他本家姓的女同学,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回过身。 她的桌上,语文课本正翻开来竖着,一手捏一边,架子十足地摇头晃脑,停歇已久的清脆声音,再次响起:“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呃,不闻……不闻机予声……” 闻言,老徐长叹了口气,累觉无能为力。 平时瞧她与郑茂走得很近的样子,近朱者赤,潜默化下来,说什么也应该听一点点课的吧? 对于她家长的想法,老徐也弄不明白。 既然这么不爱学习,还要扔到南周特等班来。说什么氛围都是假的,很多时候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成绩差跟不上队,只会受打击,反而更加不会想听讲。 无可奈何,这里面牵扯得太多了。 老徐只能道:“郑茂,你既然已经能背咏了。教一下徐允同学《木兰诗》,没问题吧?” “好的徐老师,”关于徐允的事情,郑茂再怎么也不会拒绝。 闻言,老徐径直走上讲台,“啪啪”拍手,把下面的目光吸引过来,大声道:“告诉大家一个消息,现在郑茂同学已经能背《木兰诗》了!下一个是谁?” “我也背完了!”唐心忽然举起了手。 “我!” “还有我!”又有人喊着。 老徐笑眯眯抚掌道:“我开始还以为没有一个课前预习的。厉兵秣马,这才是我们特等班该有的样子嘛!临阵磨枪那是普通班干的事。” 冯科深深垂下了头,其实老徐在上节课说《木兰诗》要背咏的时候,他课间就已经开始记了。 可一直都静不下心来,往常他从来都是第一的啊…… “哎呀,背这个好无聊!” 郑茂搬着椅子坐到了徐允的旁边,哼哼唧唧之声环绕,置若罔闻,耐心亿万分充足,道:“这个字不读予,它左边多了一个木字旁,杼,是读zhu,第四声。” “好吧,杼!”徐允在这股耐心下,也只能败下阵来。 郑茂接着道:“你再背一下开头两句试试。” “嗯。”徐允歪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聚焦对着天花板,一脸回忆状:“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咳咳,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你瞧瞧,多容易。” 听着郑茂风轻云淡的话,徐允回过头,苦着脸道:“可一遍遍记这个好无聊。” “无聊么……” 郑茂停下手,挠了挠头。 他正在翻徐允的作业本,里面都是扭曲的图案,很抽象,看不出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都乃今天的作品。 每一页都用笔涂鸦满了,满满的一本,分量很足。在这种情况下,能听课就真的见鬼了。 她肯定并不比别人愚笨,只是对此不认真,还喜欢分心。 郑茂见识过长成后的她。 那种手握数个上市公司的意气,那种如妖的智慧,那种一言间就关系千千万万人是起是伏的魄力……完全不是萝莉时期的这幅懒散样子。 郑茂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徐允,我其实还知道另一个版本的《木兰诗》。” “啊?”徐允不出意料,果然是被激发了好奇心,追问道:“茂茂快说,《木兰诗》还有什么版本?” 大家都在抑扬顿挫背课文,所以他们谈话本就压低了声音。徐允一时无所禁忌,称呼起‘茂茂’来。 郑茂老神在在道:“再背两句,我就告诉你。” “还卖什么关子啊!这有什么难的。”徐允小手一挥,低下头。 郑茂摸约三个呼吸间,徐允就合上语文书,朝他快速念道:“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怎么样,给你打五折,送一半!要是怕我记不住的话,我再给你背一遍。”徐允撇着脑袋,斜视郑茂。 谈不上惊讶,郑茂对此熟视无睹,倒是让徐允那‘我很厉害吧’的表情不由收了收。 郑茂笑呵呵道:“你再默读几遍,巩固一下。我这就马上抄给你,别让别人看到了。” “神秘兮兮的,”徐允鼻子里虽然哼了哼,可她撑着腮帮子,黝黑发亮的眸子也不乱转了。仍然是依言默读了起来。 夕阳西下,天边挂着的最后一抹残红,也在悄悄逝去。 南周中学,初中部教学楼,c177班,书声朗朗,洋洋盈耳。 徐允看着另一个版本的《木兰诗》,捂着嘴巴,弯下腰来,把身子狠狠躲在课桌底下—— 她可不想让老徐瞧见—— 她笑了—— 用尽全力憋住笑声,赪颊如同红苹果。 如下: 唧唧复唧唧,木兰开飞机,开的什么机?波音747!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有所思,没钱买飞机。昨夜见军帖,要用轰炸机,飞机十二架,架架买不起。阿爷无大钱,木兰无金银,愿去买钢铁,从此造飞机。 东市买图纸,西市买螺丝,南市买玻璃,北市买铁皮。旦辞爷娘去,暮宿旧机库,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铁皮摩擦滋啦啦。旦辞机库去,暮至军营旁,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将军大呼哈哈哈。 …… “然后呢?”很快就读完了,徐允强自咬牙,压住笑意。 “呃,暂时就没有然后了,”郑茂望着那一抹桃腮,道:“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如果你把《木兰诗》背下来,不用下回分解,马上就告诉你后事如何。” 第10章 冯科真的不怕 星期四终归是略微轻松的时候,它象征着一个周末即将走入尾声,同学们也该放假了。 当然了,还有一天时间要熬。 下课铃响,走读生收拾书包陆陆续续退场,寄宿的随着一阵疾风奔去了食堂。当然,也不乏留下来勤奋苦读的,但徐允绝不在此列。 作为她的追随者,郑茂亦然。 后来还是把《木兰诗》完完整整背了下来,两人在绿化广场分道回家,徐允不知觉掏出了写有另一个版本的完整纸条,一路上笑得很开心。 天边挂着一抹光,即使天穹下一切东西都有些昏暗起来,然而徐允看什么都是亮亮的。 用不着刷门禁卡,小区保安们都认识这个面容姣好的活泼少女,主动给她开门后,换来了甜甜的一句“谢谢”,忙不迭回道:“不客气。” 这已经是每天都重复的工作了。 水池假山,大树芳草,作为北江市的大厦领头羊,这里的绿化做得很不错,哪怕是很多年之后,也少有比肩的。 徐允脚步生风,很欢快,上电梯,摁门铃,稍稍等了一会儿后,门被拉开。 阿姨瞧着如此灿烂的她,不由好奇地凑过来。 本来就是很小孩子很恶作剧的东西,但余阿姨这一看,霎时就停不下眼了。 “小允,这是谁写的啊!”余阿姨身上还系着围裙,手上水渍未干,像是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样子。 就裙角稍擦了擦手,余阿姨道:“给我看看。” “好啊,”徐允对待她的书包非常粗枝大叶,把纸条递给余阿姨后随意一甩,换起了拖鞋。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一边脱鞋,忽然就想到‘唧唧复唧唧,木兰开飞机’这段,徐允禁不止咯咯直笑。 “是挺有趣的,”余阿姨抿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徐老师还不至于想出这种东西吧?” 徐允想也没想就道:“哪里啊,徐老师那么古板的人,怎么可能。这是郑茂写得。” 关于这个郑茂同学,余阿姨是见过的,再说就徐允天天带回来抄的作业,上到语文下到生物,全都署名为:郑茂。 想不耳熟也难。 只不过当下余阿姨却有些不信,将信将疑道:“不会吧?” 徐允瞧她狐疑的样子,道:“怎么了?” “你来仔细看看,”余阿姨一手拈纸,一手指着上面道:“你那个同学的字我看过,很普通。这么笔势大气的行书,字与字藕断筋连,算非常遒美健秀了。想要练出来,说夸张点那就是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大学里面也找不出几个来。” “打住打住!什么跟什么,我都要给你绕晕了,” 徐允揉了揉脑袋,她其实最开始就留意到了,确实是跟郑茂平常的字不一样,很好看。但即使是郑茂,她就觉得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余阿姨你这个高才博士森,也认为……” 正说着,脑海中却不经意间却想到了郑茂的那句‘我这就马上抄给你,别让别人看到了’。 顿时,徐允咋咋呼呼跳将而起,一把将纸条夺回来,说:“哎呀,这个不能给你看!” 余阿姨一愣,回过神来,笑道:“看来,我家小允也是有秘密的人了。” 徐允置若未闻,把纸条收进书包,忽的抽抽鼻子,道:“咦,好像有什么怪味。” “我的鱼!糊了!”余阿姨手忙脚乱,跑向厨房。 “呃……” 徐允抬头望天。 近墨者黑,她也是学到了郑茂在无语时的一些小习惯。 房子很大,人却没有几个。 黑幕降临,暖色的灯光暖暖的,徐允在等待晚餐的过程中,心却渐渐低落下来。 望着空旷的客厅,徐允每日例行,四处推开门,最后立定在书房前,叹了口气:“真是的,就那么忙吗?又快一个月了……” 油烟味和发霉的书味扑面而来。 徐允心间忽的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近些天来,那好似碰到任何事,也不会惊讶分毫的平淡面容—— 让她空荡荡之中又抓住了很多暖意。 …… 夜幕下的南周中学没有太多声音,所以蛐蛐一嘶鸣起来,瞬间就划破了整片长空。 月华如涛,冲刷着黑暗,然则日光下也有不干净的影子,水一样的月华又能怎么样。 头顶的白炽灯很亮,讲台下面的人都低头看书很安静。 冯科一遍遍读着《木兰诗》,他非常想把它给背下来,二百多个字,原原本本是很轻松的事情,可现在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的心很乱。 那就试着放松一下吧。 作为纪律委员,他是有权利在晚自习上站起来走走的。 美曰其名检察纪律嘛。 窗外的晚风很轻,经过窗户前,他却不由想到了郑茂那行走在风中的姿态。 俯首做作业的陈汉良黑黑的脸上,原本显而易见的巴掌红印也消下去了。那手起手落后如狼似虎的眼神,又在冯科心湖里面泛了出来。 只能强迫自己什么事情也不去想。 “我才不会怕呢,”冯科喃喃自语。 忽然,视线里看到走廊外有人在朝他招手。 对方高高瘦瘦的——对于他来说看上去很高很高,也不是非常瘦,只不过人高了,身形总会显得有点偏窄。 教室里的座位摸约坐了一半,注意到这人的没有几个。 而许新,在冯科有所动作的时候,早就警惕了起来。把偷偷瞄着的小人书收进抽屉,望向教室外面,瞧冯科与那人小声谈论着些什么。 可惜的是隔得太远,听不到声音。 看上去,好像跟李泉有点像啊,一样都是高高的。 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 莫非就像校园漫画里面一样,打了弟弟出了哥哥,打了哥哥又要出老子? “这位同学,可以帮我把那个郑茂叫出来吗?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他说。”来人面色平静,迫于身形相差的压力,冯科心脏不由快上了一分。 冯科疑惑地仰视他,道:“你是?” “我是李泉的哥哥。” 闻言,冯科更是怦怦心跳着,那‘有人找郑茂麻烦’的念头,让他竟喜不自禁,勾起嘴角道:“他是走读生。” “哦,那他明天会来上课吗?” 郑茂如此一个学习楷模,怎么可能会旷课。 冯科忙道:“上啊!” “谢谢,”来人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转身而去。 在他身后,冯科侧身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忍不住笑了出来,恍若呓语: “我不怕呢。” 第11章 平凡之路 “还有多久回来?” “怎么?再有五天,应该就会回北江了。” “妈,我现在有点想你啊。” …… 舍不得挂掉电话,直到那头传来了繁忙的“嘟嘟”声,郑茂揉了揉发酸的鼻头,长吁口气。 不是印象中那么沧桑厚重的声音,现在是轻快悦耳的。 年轻时候的老妈,在他记忆中都不成模样了,更多的却是那苍苍白发。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彩电屏幕透出的光照得昏昏暗暗,并不细腻的画面上,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女主持人抑扬顿挫的腔调,在客厅里徐徐回荡开来。除此之外,还有冰箱制冷“嗡嗡”声。 终归是宁静的。 没有什么节目可看,郑茂关掉电视,摸黑推开卧室房门。 月光顺着窗户撒在窗前,当先入眼的书桌上,正摆着一只玻璃杯,烟头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烟灰在杯子周围散落了一些。 并不同于上次徐允来的时候,墙上已经贴了很多便利条。 从上到下,很多都是郑茂值得深深记下来的东西。有人名,有可能发生的事件,有的确切到了哪年哪月哪日,有的很模糊寥寥一句。 这个星期六,郑茂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不想让某些事情发生的话;或者说,经历过一次束手无策的他,现在要开始做些什么了。 即使上课听得比谁都认真,作业比谁都要当先完成。但他的心,从来不在南周中学里面。学校虽然很束缚,但也磨掉了荆棘上的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浪。有青春的放肆,却没有世事的险恶。 郑茂还没有如今同龄人那么安逸,先知般的记忆,让他能做到很多从前力不能及的事情。 打开台灯,摸出日记本,将墙上的便利条撕下来,然后按照顺序在上面贴好。搞定之后,郑茂想了想,便向前翻着。手指稍停顿,将其中一张拿起来。凑到眼前。 上面写着:二零零二年夏天,藏枪地点——清江公园,鸟语林公厕后面的榕树冠里。 怕出现什么纰漏,郑茂再次追思那震撼了全国的新闻:悍匪杨进,杀死邻居一家五口后,逃窜途中陆续作案十余起,六次改头换面。或山林、或都市,反侦察潜伏十七年,最后被警察现场击毙。 其中报道的一些细节,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便利贴上记录的那一条,应该是没有错的。 因为这个信息,就来源于杨进自己随身的日记本上。 杨进通过或明或暗的渠道,持有十数把枪械。暗的来自灰色交易,明的,是从追捕他的警察身上抢夺而来。匪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杨进这种具有军事认知的悍匪。 这么多的枪械总不可能都带在身上,杨进在活动频繁的几个城市里,都有隐秘的藏枪地点。 当然了,对于郑茂来说,他需要的只是一把小小手枪而已。 他追根究底起来是个很平凡的人,不会想要用来干什么事情。然而徐允却不平凡,尽管其父对她的保护已经很到位了。 郑茂只是求个以防万一罢了。 半明半暗中,他的眼睛,很亮很亮。 …… 早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朗朗的读书声渐渐停歇,许新很彷徨。 昨天晚上他试探了一下冯科,奈何对方口风很紧,一点点都不肯说分毫。然而少年人终究藏不住事,谈起李泉,瞧那厮说什么“郑茂要倒霉了”。 洋洋得意的做派,让许新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只怕是真的。 可应不应该给郑茂通风报信呢? 又觉得郑茂现在似乎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就是这么纠结。 左思右想,瞧郑茂走出了教室,前面座位的徐允正趴在桌上,手里拿着本言情杂志翻来覆去。 “好假啊,读个书还带五个保镖?呸!还在旁边买了栋别墅,不是说学校在市中心嘛,别墅这种东西是很郊区的地方才有吧?还有还有,女主角有钱就了不起啊,校长天天给她跑腿。恨不得向全世界宣言她家有钱,这么嚣张,怪不得没安全感。”徐允嗤之以鼻地对她同桌说:“我看你课间总是看得津津有味,这种东西也太假了吧?” 同桌推了推厚厚的眼镜,道:“那些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吧。” “有不有钱不知道,我觉得肯定是暴发户那种。”徐允把言情杂志还给她,忽然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转过头,发现是许新,被她归为名字叫起来都需要回忆一下的那类。平时就没有说过几句话。 许新低下头,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等一下跟郑茂说啊,昨天晚自习,李泉的哥哥过来找他了。今天说不定还会来。” “啊?” 徐允前一刻,还在批判瞎写一气的言情,当下闻言有点懵。 “就是这样,”许新点点头,转身闪人。 不过,徐允很快就整理好了前因后果。 郑茂回到座位,发现她一改常态,满脸沉思状的样子,不由问道:“徐允,怎么了?” 上课铃响,徐允恰似小扇子般的睫毛眨了眨,咧嘴一笑,牙齿瓷白:“没什么,明天我小姨生日,要去京城,这个周末不能找你玩啦!” 听到‘小姨’这两个字,郑茂霎时一怔,直到老师抱着教案,快步走上讲台,方才点头说:“哦,是这样啊。” “恩恩,”徐允回过头。 她终究还是藏不住事,迷迷糊糊中过去了十数分钟,忽然就高高举起手来,喊道:“老师,我肚子痛!” 作为一个女生,却是在这方面有特权的。 得到了批准,徐允在卫生间里巡查一番,嗯,似乎没有人。 她牢牢紧上门,从裤口袋摸出在学校不轻易示人的手机。 很快电话就拨通了,徐允捏着鼻子,用一种万分委屈的腔调,对着那头说:“贾强叔叔,帮我一个忙,你不要跟我爸爸讲啦……” 对于许新来说,一切着实很平静。 平静得不正常。 说好的,打了弟弟出哥哥的剧情呢?一直到老徐布置完成吨的语文作业,宣布放假——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个小团体结伴轰然而散,许新也和王迪他们去宿舍收拾东西。 临走前看了满脸淡然的郑茂的一眼,忽的觉得他运气很好。只怕李泉哥哥有事,所以才没有来。 真幸运啊。 确实很荣幸,郑茂今天被分配了打扫卫生。 他正从保洁室里拿来扫帚,却见徐允走过来说:“茂茂,我今天就不等你嘞。” “是有什么事吗?”郑茂顿下步子。 “是呀,”徐允背着书包的肩膀耸了耸,一五一十地跟郑茂解释道:“我表哥来接我,今天晚上就要去。” 她话音刚落下,就有人在教室外面喊着:“徐允!”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洋溢着阳光的青年正站在走廊上,望见她的视线,连忙挥手致意。 看着那张棱角暂时不怎么分明的脸,郑茂眸子猛然一缩,抓着扫帚的手,不知不觉中就紧了起来。 直到手指关节泛白,徐允跟他说“我先走啦”!郑茂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未免怕徐允看出异样,即速点点头,道:“下周见。” “下周见!”徐允吐了吐舌头,转身前小声补充一句:“说不定星期天下午我就会去找你喔。” “呃……” 郑茂点了点头,看着徐允的背影出了教室,和那个青年一起消失在视线里。 下意识抬起扫帚,看着看着,以掩饰愈来愈凛冽的眼神,他呢喃自语:“张超凡啊。” 现在,看上去还是一个十七八岁小青年而已。 第12章 云很淡风很轻 夕阳从洁净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映照在整齐排列的桌面上,是橙红的颜色。 教室内人去楼空。而郑茂并不急于回家,他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垃圾铲。确保在他的卫生范围内,没有任何一点小纸屑遗落。 一丝不苟的人往往要留到最后,还有些很负责的人亦然。 唐心整理着报表,分好类,装在塑料文件袋里。 “郑茂,你落单了啊?”转头说了一句。 郑茂才发现她的声音低下来之后很柔,不似徐允的潺潺清脆,倒是别有另一种味道。如果再低一些,就可以用呢喃软语来形容了。 郑茂仔仔细细把旮旯里的碎屑扫出来,头也没抬:“是啊,今天要一个人回家了。” “徐允和你家住一块儿?”唐心好奇道。 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郑茂非常耿直地道:“差不多吧,离得不远。” “诶!” 唐心突然拉高了腔调,仿佛要突出她下面说的很重要一般,道:“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们南周,可能要实行晨跑了。你是体育委员,以后得带队喊口号,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是吗?”郑茂动作微顿,并不感觉到意外,算一算,应该也是初一期末的事情了。 只是可怜徐允的美好早晨,将一去不复返了。 终于完成任务,郑茂将工具放回保洁室,回到教室后,撇头看着唐心的侧影。 郑茂略微想了想,便温温吞吞念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c177,青春可畏。” 话音一顿,再接着道:“班长,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闻言,唐心试着念了一遍,转过身:“心有猛虎,细修蔷薇?” “嗯,”郑茂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头,一笔一划将之写了下来。 唐心这下看了到底是哪几个字,顿时就弄清楚了,再复而念了一下,不由鼓起掌笑道:“不错,这个不错!” 确实不错了,郑茂自己也觉得,比从前冯科想出来的,那个什么勇者无敌、史上最强好多了。 不过当下还是补充道:“这是一个外国诗人写的诗句。” “瞧不出来你还挺涉猎广泛,我反正是没有听过,”在郑茂将黑板擦干净的时候,唐心便将其摘抄了下来。 “这句诗还真不错啊!”唐心脸上满是见猎心喜的模样,道:“行,反正我决定晨跑口号就是这个了,徐老师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在这边说着,郑茂早就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提起书包,没有回应她。正要走出教室门外,却听她喊道:“喂,等一下我!” 自然是不会拒绝,郑茂停下步伐,看她手忙脚乱把文件袋都塞入抽屉,背上书包快步跑过来。 “你既然走读,那家应该就住在附近吧?”人影寥寥的走廊上,唐心问着。 郑茂点了点头,道:“是的,大概要走上十五分钟到家。” “那还真是挺近的,我回家还得坐一个小时公交,”唐心略微低头,望着旁边的郑茂。 夕阳照着他的侧脸,鼻梁很高,眼睛偏深邃,看起来还是挺有立体感的。 唐心深切发现,郑茂其实算是个帅气的男生。只不过从前总躲在人群里,也不发一言,平常时候,除却与徐允一起略微引人注意、被徐老师称为学习楷模、得了个郑公公的匪号外。在其它方面,还真没有人向他投去过多的目光。 而对于郑茂来说,这种比女孩子矮上一个头的感觉,可还真是很不好受啊。尽管确信自己过几年,还会再长个二、三十厘米。 可人,更多的不就是活在当下吗? “你周末准备干什么呀?”唐心像是不经心地漫谈着。 郑茂不假思索说:“要考试了。肯定是看书,做作业,复习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去清江公园一趟。” “清江公园?我读小学的时候,年年秋游都去清江公园,现在真没有什么可玩的。” 清江公园如今还没有扩建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是啊,”郑茂毋庸置疑。 夕阳是温暖的,云很淡,风也很轻。 南周中学的建筑整体偏复古,红墙绿瓦,青石板铺地,路两边是花坛,里面种着灌木草本。整个学校摸约三千人,此时经过了出校高峰,校门口也依旧在汇集了许多人。 有过来接儿女放学的家长,也有厮玩在一起的小团体。 许新和王迪他们,从路的那边说说笑笑走过来,不出意外看到了班长与郑茂两人。 双方还离得远,只是点头示意,许新他们也没有刻意快步凑上去。 使许新奇怪的是,一直跟在郑茂身边的徐允怎么不见了,反而变成了那个整天管这管那的班长。 “许新,你看学校外面,李泉啊!”王迪突然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许新顺势一瞧,还真是。 李泉与他哥哥站在学校边上,两个人双手插袋,似乎在等什么人。 很快,便看见郑茂脚步无停歇地出了校门外。 然后毫无疑问,他被拦了下来。 唐心扒了扒额头上盖着的厚重刘海,神色须臾冷下来,斥道:“李泉,你在校门口拦人,是准备要干什么?” 这也是她的策略,声音很大,一下子就让周遭的视线转移过来。 郑茂抬头扫了李泉身后的人一眼,真高啊,有一米九了。沙包大的拳头只怕让人不会好受。 他并没有少年人事无大小都要争一争的意气,紧了紧肩上的书包背带,脚步微迈,正准备毫无节操跑路,却见李泉突忽低下头,大喊道:“郑茂同学,对不起!请原谅我!” 涨红了脸,无数诧异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更是让他像是一下子被投入了沸水中,浑身发烫。 算是丢脸到极致的心理作用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抬起眼睛瞄了瞄,只见郑茂摸着脑袋“呃”了一声,却没有作什么反应。 肩膀一沉,应该是后面哥哥把手搭在了上面,李泉知道轻重,忙不迭弯下腰,重复道:“请原谅我!” 郑茂摸不清状况,只能这样问道:“为什么?” 闻言,李泉差点就眼泪哗哗掉了下来。 他其实也很想问为什么。 说好替他出头的哥哥下午跑过来,突然就道他们爸妈知道了这件事,一改常态的大发雷霆,说是要他去c177找郑茂赔罪。 两兄弟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李泉才答应放学后一定道歉。 这么多人看着,他哥哥脸上强自挂着笑意,虽然身高上来说是俯视郑茂,但眼神里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样子,道:“同学,我弟弟确实是做得不应该,请你原谅他吧。” 闻言,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顿时就傻眼了。 不管什么原由,毕竟是把人家给打了,现在人家还要反过来道歉?少年没有成年人想得那么多,他们脑中的念头,就是郑茂现在已经突破天际了! 许新他们只觉不可招惹,今后与其说话,也必须要倍加小心…… “好吧,我原谅了。” 郑茂仔细审视了他们一下,终究还是摇摇头,转身走人,如若蚊蝇的声音里很无奈:“算了——” 想要弄清楚,他们为什么如此卑躬道歉的过程,确实很让人纠结,盖因方方面面的原因太多了。 瞧上去,他们也很懵。 唐心看着那风轻云淡的背影远去,眼中满是好奇。想要上去追问几句,可奈何两人根本就不同路。 扶了扶眼镜腿,唐心温温吞吞得跟自己说道:“他还真有点神秘呢。” 第13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老旧的镜面有些斑驳,毕竟使用得久了,表面总会不那么光滑,容易染上灰尘,或者是泡沫留下的痕迹。 唐心拧了一块抹布,慢慢擦拭干净。这已经是每个星期都要重复的工作了。 那一头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好像只是一个借宿的过客,对这个家没那么爱惜。 墙顶的吊扇呼啦啦转动。泛黄的墙面上,那张挂着的黑白照片,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心悸,终归过去了五年之久。 那个男人,熟睡的脸上带着深深倦意,身上的深蓝色警服,看起来,是唯一光鲜的地方。 “乖女儿,老爸忘了今天你会回来,没有买菜随便吃点面条行不行?”窄小的沙发上,他忽然翻了个身,嘟囔一句,鼾声紧随其后响起。 唐心沉默,没有答话,停下手里头的事情,从乱七八糟的主卧室里翻出枕头,盖在他的胸腹上。就像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里,每个儿女都会痛恨父亲会是警察这个职业。然而唐心却不知道什么心情,毕竟她妈也是警察,还是殉职的那种,从小到大早就习以为常了。 摘下眼镜,她的双目迷离起来。 这一直被眼镜遮挡的眸眼,像小狐狸一样眼角弯弯的,现在显露出来,使她淡丽的脸颊瞬时增添了许多颜色。 从眼镜盒里拿出方块小布,擦拭干净后,把眼镜腿挂上耳朵,忽然动作一顿—— 她抚了抚刘海,已经遮住眉毛,似乎,马上就要盖过眼镜框了。 “又要剪头发了,”就当作自言自语,晚上还是要吃东西的。唐心进得厨房,一手抓着锅柄,一手扭开水龙头,盛了一大锅自来水。 开火后,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站在灶前,看着火舌撩在锅底,锅中气泡渐渐升腾。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直到水煮沸后,方才打开橱柜,找出面条,下了大大的两把。 她先前找过了,家里连个鸡蛋也没有,葱倒是有两棵,不过都已经枯黄成了干草。 连阳春面都算不上,做好了白水煮面条,唐心走到沙发上推了推他,喊道:“喂,唐楚河!起来吃面了。” “这么快?”唐楚河抚了抚自己困意盎然的脸,勉强从沙发上爬起来。 这顿晚饭吃得很潦草,唐楚河不大意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汁,见他拍着肚子饭饱意足的模样,唐心收着碗不由道:“你以后吃饭能不能这么吓人,就跟好多天没摸过筷子似得。” “这要看是谁做得喽,”唐楚河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餐桌上,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道:“这个周末你想去哪玩?一切支出你老爸我全包了!” 见唐心丝毫不搭理他,端着碗拿着筷子就往厨房里走,唐楚河连忙喊道:“喂,给你老爸一点面子不行啊?” “除了小姑家,我还能去哪里?”唐心在掌心挤了一点洗洁精。 唐楚河望着她忙碌的侧影,挠了挠头,道:“楼下开了一个电子游戏厅,难道不想去玩玩?” 一听此言,唐心转过头来,吐了口气,道:“别人家的父亲,在门口守着也不让自家孩子进去,你倒好!” 唐楚河方方正正的脸颊上很无奈,耸了耸肩,无奈道:“乖女儿啊,在你老爸面前,像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一样幼稚下不行?” 无言以对,唐心正把碗筷收进橱柜里,却听那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如果去小姑那里的话,就跟她说,明后几天最好不要去清江公园。” 眉头微动,特别是听到最后那四个字,唐心连忙道:“清江公园怎么了?” “没怎么,你也是一样的,不要去那里,”唐楚河站起身,扶着肚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唐心带上橱柜门,追问道:“会不安全还是?” 见她带着些疑惑的神态,与平常的对此类事情不屑一顾成鲜明对比,唐楚河反而奇怪了。 一些不能泄露的机密,在他女儿面前,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也不是不安全,我手底下新人在清江公园查到个逃犯。没有拍到影像,只是匆匆目击了一下,还不确定的事情。” “一个逃犯而已,总不至于不能去公园吧?”唐心像是漫不经心地说着。 谈到这里,唐楚河微抬起头,像是在仔细回忆的样子,说:“这个逃犯很厉害,在燕京犯了案,被扣押后还能从四个特警手里跑出来,顺手抢了两支枪,满弹匣的那种。” “你的意思是说,清江公园可能会有持枪的逃犯?”唐心下巴慢慢一点一点地说,接着问道:“那几个特警怎么样了。” 听着听着,唐楚河倍觉稀奇:“乖女儿,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啊?” 闻言,唐心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那道沐浴在阳光中的侧脸,尽管角度使然,让她颇有些俯视的感觉,可还是觉得很美好啊。 在女生心里,是很美好的吧。 善于察言观色的唐楚河满眼狐疑,特别是那忽然就柔和下来的脸,更是让他在心里一下子就抛出了数十条可能性。 换位思考,挑选出最有可能的一条,唐楚河顿时貌似兴致冲冲起来,道:“你是不是早恋了?” 这句话顿时就冲击到了唐心的心坎里,她嘴巴一张,明明想反驳,却哑口无言,什么也说不出来。 唐楚河见状,更是追问道:“你是不是和那个男生在清江公园有约会?” 不过,唐心终究还是唐心,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姿态,微侧头,眸子斜在眼角,鄙夷之情透过镜片撒了唐楚河一脸:“你不随我,要说真早恋,也是你遗传给我的。” “哈哈哈!”被自己女儿反不屑,唐楚河倒是安下心,无所谓地掏空了钱包放在桌上。 他推开门前说了一句:“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去吧,”唐心挥了挥手。 其实她在接连的追问下,心脏已经跳得特别快了。 直到门被不轻不重关上,六神无主之下,唐心压抑已久的脸色须臾红了,她坐在餐桌前,撑着下巴,慢慢回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他从口袋里掏出润喉糖,亮亮的眸子望过来,“嗓子有点不舒服,你要不要来一个”。 也有可能是听雨轩观瀑亭的手足无措。 应该是那义不容辞走在风中的一巴掌。 更或许是那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少女的喜欢与厌恶总在不经意间,她也是看过言情小说的,男主角大多都坏,女主角很多都呆萌。然而她不是呆头鹅,郑茂更是品学兼优的学习楷模,虽然有疑似吸烟,但毕竟空穴来风,她没有目睹。 好吧,即使抽烟也没什么,她并不讨厌烟草味。 唐心无从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喜欢。 只知道郑茂看起来真如那句诗一样,有猛虎似得姿态,也有细嗅蔷薇的淡然。 所以她才喜欢,不止于这句诗。 先前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让她很紧张,装模作样地整理报表,其实都是一个星期过后应该扔到垃圾桶里的东西了。 紧张的是教室里只有她和郑茂。 她并非没有自信,只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无措的情绪。 听到徐允只是和他住得近,所以才一起上下学以后很安心。一反常态地追问他的近况,看到他转身出教室忍不住喊出“等一下我”。 这些在当下想来,确实太过急切和异常了。 特别她还是一介女生,只希望他没有看出什么来才好。 毕竟她是班长嘛。 回过神来,念及他明天可能去清江公园,唐心连忙打开书包,翻翻找找了半天——没有。 细细想来,班上同学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统计表,好像都被她放在那个文件袋里了。 怎么办? 现在已经九点多,去学校的话也坐不到车。她有班上的钥匙是没错,但校门已经关闭了,根本就进不去。 忙忙碌碌过后,唐心有些颓然地埋在沙发里。 第14章 哪里像小朋友 没有扩建的清江公园给郑茂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尽管很多年后的草木也在吐故纳新,然而却总是少了泥土的气息,更多的乃柏油马路或者水泥砖石砌起来的花坛。 练剑的老大爷踩着小碎步,耍太极的也不急不缓,也有人字正腔圆地喊上一段戏曲。人影绰绰中郑茂总感觉不真实,童年的清江公园没有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也许当时是只顾着玩乐而忽略了这风景。 沿着大理石拼就的小道,郑茂径直往鸟语林而去。 两旁的大树,与一簇一簇的灌木非常郁郁森森,在阳光下遮挡出了一片片阴凉。 清江公园里景点还是挺多的,人流汇聚得最多的自然是游乐场。鸟语林在其中并不突出,可能也是因为建立在最深处的鹿山上,所以比较冷清。 不过说到底,鹿山也只是一座有点大的小山丘而已。 道路每隔不远就设置有一条长凳,郑茂感觉身上出了些汗,就随便择近休憩了一下。 他自是不知道唐心正在找他,以一种很少女的心理。 他仔细想过,哪怕杨进现在就在清江公园,也没有什么关系。说白了他只是为了一把手枪,双方交集上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如果杨进天天在鸟语林出没,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况且人多的地方杨进肯定不敢乱开枪,因为这边的片警特别密集。枪响的瞬间,以他每个警察都眼熟的脸,毫无疑问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所以郑茂对于自己的小命,还是有充足把握的。 然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在他双手插袋靠在长凳上的时候,一道亮晶晶的眼神望过来。其人缓缓低语着:“这么帅这么酷的正太,真是难得一见啊。” 郑茂在沉思,鸟语林有几个公厕还未可知,后面是否都种着榕树。而且榕树普遍都很高很粗,工具也没有准备,能否攀爬得上去也是不明确的事情。 然则他已经做好了不能得手的准备,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这次如果不成功,就当是踩点吧。 忽的感觉旁边坐了一个身影,带着一种淡淡的馨香,余光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没有理会,郑茂从兜里掏出香烟,施施然点上一根,烟雾被呼呼的风刮着,郑茂不明觉厉就听到了一句话:“呵呵,挺有个性,我喜欢。” 不禁转过头,看了旁边人一眼。 二十出头几岁的女青年模样,长发披肩,长得还不赖,正用一种非常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至少,无语中回过头的郑茂觉得非常白痴。 就像是抠脚大汉嘿嘿嘿笑着“叔叔带你去看金鱼”一样,当然这只类似,那种把郑茂当成不谙世事的目光还是挺雷同。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来公园玩呀?”她忽然把脑袋凑过来,平易近人地笑着,眼睛弯弯的,哄骗无知的表情一目了然。 重重抽一口香烟,他没有说话。 她大抵是从来没有在正太身上见过这么淡漠的眼神,不由兴趣大增:“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快告诉姐姐,姐姐这里有糖吃哦。” 一边说着,还真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棒棒糖。 带着烟雾长吁口气,郑茂瞥了她一眼。 他是十三岁没错,是偏矮小的一米五没错,可他哪里像‘小朋友’了? 莫不成现在的小朋友都已经像十数年以后,会这么吞云吐雾? 蓦地,她嘻嘻表情一顿,听着掩在长发下的耳朵深处传来的那句“苏落雁,你又在搞什么鬼”? 不由悻悻起来,摸了摸后劲间的发丝,喃喃道:“真是的,我这不是在融入环境么……” 这么帅帅的一个正太,不亲近一下怎么行。 剥开棒棒糖,她毫不迟疑递给郑茂,眯眼笑道:“还是草莓味的哦。” 没有听清楚先前她在呓语什么,郑茂只当碰到了一个女神经病,掐灭烟头,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婉拒道:“谢谢,草莓味的我不喜欢。” 女青年望着郑茂的背影,双目中似乎浮现了两抹桃心:“要不要这么冷酷啊……嘻嘻嘻我喜欢。” “喂,等一下我哇!”她忙不迭起来跟上。 路上还是有不少人的,她亦步亦趋跟在郑茂旁边,嘴里含着棒棒糖啧啧有声:“你想吃吗?” 边说着,还一边把表面上很晶莹的棒棒糖作势欲递到郑茂嘴里。 郑茂自然分毫不松嘴,只是在思虑,要不要朝不远处的警亭呼救。 碰到这么火热的人还真是受不了。 忍不住顿下步子,耐着性子以这个年纪该有的口吻,轻声道:“这位大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她很干脆地就道:“可以啊……” 正在郑茂准备抬步走人的时候,她方才不急不缓补充道:“你先讲个笑话给姐姐听听。” 郑茂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行,要听笑话是吧。 “我觉得你每天应该都会做一件事情,”郑茂慢慢说道:“大家也都做过,没做过的小孩子,以后肯定也会做。” 闻言,她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手腕转动,无意识在空中画了画,问道:“什么事情?” 面对她的眉花眼笑,郑茂面无表情。 他毫不停顿的道:“一根硬邦邦的长条东西,直直地插进洞里。快的话,两下就好了。不然就抽出来,再插进去。不达目的绝不终止。通常都在晚上进行,白天也可以。不过白天看得比较清楚,晚上不开灯就只能摸黑,一边摸着,一边再插进去。最好不要发生那种让别人胡乱插进去的事,否则要出事的。” 随着郑茂平淡的话语,她的脸色越来越怪异,藏在长发下的耳朵愈来愈红。 她呐呐地张了张嘴,听他再接着问道:“你现在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情?”面红耳赤,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反问。 闻言,郑茂高抬起手,拍了拍她柔柔的肩膀,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转身而去。 她呆若木鸡,直到超隐形耳机里传来了一片哄笑声,男女都有。 有人都笑得带起了哭腔:“苏落雁啊苏落雁,要你看到小孩子就调戏,现在遭报应了吧?这个小朋友真是人才,他说得是用钥匙开门啊!” “啊?”她懵了,直到郑茂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方才醒悟过来。 她竟然被一个正太给耍了! 而同样年龄,身材却超出萝莉界限的唐心,正踉跄着走进清江公园。 膝盖那一块肿了,青紫青紫的,很疼。 脑中充塞着有心无力的感觉,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声援,即使会很难堪。 她要以一个班长的身份…… 向她的爸爸唐楚河…… 求助。 …… 今天确实乃一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白云也只有很少的寥寥几朵。 唐心回忆着,也是这样的一个蓝天下,她当时还不是现在的这个她。 她纯粹以班长的心态跟郑茂说,“早恋会影响学习的”。 而郑茂那句“绝对不早恋”当机立断,让她如今觉得非常好笑。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说得就是她这种人吧? 清江公园的铁栅栏门上,油漆已经剥落了很多,毕竟已经修建二十来年了,没有翻新过。双手撑在略有锈迹的栅栏上往里瞧了瞧,再转头四顾,唐心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 这里是北门,离郑茂家到这里的路线最近。 不出意外的话,唐心细细想着,他应该就从这个北门进去的。 清江公园不需要门票,现在还算早晨,晨练的人无序地进进出出。在人流中,唐心步履蹒跚走到北门的电话亭。 这种在十数年后会拆个精光的设施,于此时还可以说遍布街道,急于通信的人们总能很容易就找到一个。 拨出的一段数字早已熟记于心。 接通,当先入耳的是一阵嘈杂哄笑声。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在说些“钥匙”、“以后绝对有出息”之类的话。 “安静!吵什么?”唐楚河的声音在话筒里有磁性得多。也很有威严,那些哄笑立马转成了琐碎细语。 唐心微躬身揉了揉膝盖,就像是暴风雨中,忽然找到了一个无比安逸的避风港,舒下心,吐出了一个字,“爸”。 “嗯?原来是我家姑娘啊,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今年还是头一次。咦,好像还开口叫我爸了,真是难得。” 话锋一转,他说:“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啊?” 听着那边忽轻忽重的腔调,暖意涌上心头,她重重呼吸了几口空气,说道:“我在清江公园。” 闻言,话筒另一端顿时沉默了。 知女莫若父,综合唐心昨天的异常,显然想到很多:“能具体说一下吗?” “唔。” 察觉到这话语间的思虑,唐心只觉心脏猛然间坠落下来,无比沉重地咬了咬牙,她豁出去道:“是我有一个同学在清江公园。” 这股认真的力气,让唐楚河不得不把少女心发作的小事,当成了大事,话筒里在长出着一口气,他的声音里几多无奈:“我们父女两个也很久没有谈心了,你来北门。我们好好谈谈。” 唐心心中沉重,而嘴上轻轻地道:“我就在北门的电话亭。” “好,那你等我一下。” “嘟嘟嘟——” 电话挂断。 很快,靠在电话亭上的她,就看到了一身便服的唐楚河,还未走近,唐楚河就大大咧咧地挥着手道:“没事,别听我昨天说得那么严重。还不确定的安全隐患而已嘛,就像走在路上还随时会被车撞到,这真没有什么。” “你瞧瞧,那边不还有人横穿马路吗?”他走到近前,伸出手搭着自己女儿的肩膀,看着她不似平常镇静而慌乱摇动的眸子,不由道:“谁啊?让我家乖女儿这么关心。” “我说了,一个同班同学。”唐心低下了头。 唐楚河看着她的眼睛:“男同学?” “是的,”唐心咬着嘴唇。 这下就真的难办了…… 即使有了猜测,但听到她亲口承认,唐楚河顿时暗暗长出口气。 尽量放低声音,捋捋唐心凌乱的刘海,他故作轻松道:“在你爸面前别这么紧张,你妈和我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关系。现在时代也更开放了,国外那边,到这个年龄见家长的也很平常……” 愈说唐心的下巴就愈低,耳根子不能再殷红了。 见状,唐楚河感觉心头肉被狠狠挖去了一样空落落的。不知不觉中,在如今的女儿心里,原来他已经不是全世界了。 讲道理,他早就看出很多不对劲。 然而女儿家的面子薄,不好说重话。作为一个父亲,还真是不好与她相说。对她这性格也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唐楚河脑子很乱。 瞧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唐楚河还是决定给她一点缓冲空间,转过身:“你自己好好想想。” 一边说着,他一边暗自腹诽:“爱之深责之切,看样子,还是挺随我这个父亲的。” 过了半晌,估摸后面那个小鹿乱撞的少女,心绪已经平缓下来,唐楚河方才开口说:“他知道吗?” “不知道。” 听着这很涩很涩的三个字,唐楚河倒是惊讶,追问道:“不知道哪方面?还是全不知道?” “全不知道,”唐心毫无停顿。 两父女的对话很拗口,然而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唐楚河挠了挠头,莫不成,他女儿这还是单相思?眼巴巴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跑来清江公园,就为了他昨天随口的一句清江公园不安全? 可惜,唐楚河早已经和青春期分道扬镳很久很久,不懂,很不懂。 只觉得头都大了。 他知道自己女儿那藏在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在别家孩子玩着过家家的时候,她没有灶台高就能搭板凳一板一眼学做蛋炒饭。 独立得太早,也更加不好管教。与女儿讲起道理,反而能把他这当爹的噎个半死。 如果她妈还在的话,大可以严父慈母一回。 然而当下,唐楚河只能耷拉着肩膀,一副和蔼可亲的好父亲模样。 知道不顺她的意,事情只怕可能会更糟。唐楚河决定先安抚她,然后慢慢向她输送正确的人生价值观。毕竟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她同班同学的话,都在特等班,应该也不坏,等见到那个男孩子再说。 虽然他已经算上梁不正下梁歪,然则该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的。 这么想着,唐楚河侧身招了招手,说:“跟我走吧。” “嗯”,唐心轻轻点了点头,随之迈出步伐。 不过,瞧她这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样子,唐楚河顿时说道:“你的腿怎么了?” “在路上的时候摔了一下。” “看你这模样是伤到了膝盖那里?”不由分说,唐楚河蹲下身,卷起了她的裤腿。 瞧见青青紫紫隆起了很大一块,唐楚河皱着眉头,伸手轻轻碰了碰,硬硬的有肿块。 “疼,”唐心紧紧抿起了嘴。 唐楚河站起身,搀着她的肩膀,说不清作何感想:“你这是何苦来哉……” 电子设备光忽明忽暗,就像是一个小型基地,这辆空间相对来说很充裕的金杯车里,三男一女正戴着耳机,手里头各有忙碌的事情。 唐心坐在车尾靠后的位置,安谧地看他们工作。 其实他们非常惊奇,不苟言笑的唐楚河忽然间摇身一变,跑起腿来怎一个低眉顺眼。先是忙忙碌碌弄来毛巾冰块,给这个文静小女生的腿伤冰敷好,然后马不停蹄跑去药店买跌打药。 听小女生说口渴,又毫不迟疑拉开车门绝尘而去。 看了看那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小女生,她不由摘下耳机,问道:“小妹妹,你和唐队是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爸,”唐心正一手撑着腮帮子,看着先进的不厚也不薄的几块液晶屏幕上的画面,都是联通了公园内的监控摄像头。很多人毫不知情或者熟视无睹得在底下行走徘徊、嬉笑怒骂。 人间百态,好像就尽在其中。 听唐心此言,她顿时了然道:“我才知道,唐队竟然这么疼他女儿——” 唐心露齿一笑:“还好吧。” 她也跟着笑了笑,忽然询问道:“对了,那个男孩有什么特征,一个人来的还是?” 听着这个问题,唐心颦起眉,迟疑道:“这个……不清楚。” 她循序渐进问着:“有多高?” “大概一米五左右,”唐心比了比自己的下巴:“身形偏瘦。” “有没有戴眼镜呢?” 闻言,唐心不假思索说道:“不戴眼镜,碎发,穿着不清楚,长相……不爱笑,清秀,平时冷冷的。” 她“啪”地打了响指:“好吧,听起来还是个小帅哥——我盯一下。” “麻烦了,”边说着,唐心拿起旁边工作台上的耳机,询问道:“我可以听听吗?” 她自然是不置可否:“当然可以。” 唐心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以前也不想接触。不过现在看来,这也算是她老爸的工作吧?从前只知道他在国安局,而今算是了解一些。 戴上耳机。 第15章 知心姐姐 鹿山枝叶成荫,五颜六色的野花随处可见,周遭植树还挺繁多,粗壮的榕树,垂柳依依,樟树冠仿佛朵朵绿云。还有高高耸立的银杏。淡黄花朵点缀满了一棵棵丹桂。 走在路上,陈香袭人,郑茂很犯难—— “好羡慕你啊小朋友,年纪轻轻的,就遇到了如此可亲的知心姐姐我。” “看你年纪这么大,还能这么幼稚,教教我好吗?”郑茂叼着香烟,瞥了一眼这个牛皮糖,眉梢不由皱起来。 这都已经甩不脱了啊! 如果是平常,还不妨好好让她长点记性,可现在着实有正事要办。 牛皮糖捏着胶棍,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已经是吮吸得差不多了。 她用糖果涂了涂嘴唇,粉红的舌头探出来,轻轻一舔,很享受的模样,眯着眼睛低笑道:“嘿嘿,果然是一只很特别的冷酷型正太呢。” 千层饼一样面对郑茂百般毒舌而岿然直笑的脸,那莫名的怪阿姨的神情,让郑茂长舒口气,不忍直视。 没有办法了。 如今岛国的宅系文化在华夏还未风行,面对如此一个时髦而走在前沿的腐女,郑茂表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远处就是鸟语林门口,四通八达的路径从各个方向汇聚而去,很多的人影映入郑茂的眼帘。老老少少都有,人声谈不上鼎沸,可能是全都在轻声细语的原因吧,和隐隐约约的各种鸟啼声层次分明开来。 郑茂环顾一周,到底要怎么办? 感觉到手指间的灼意,他连忙老烟枪作派十足地掐灭烟头,瞧见不远处的垃圾箱,从口袋里掏出空空如也的香烟盒,一起扔里面。 就像很多年后北江市随处可见的标语,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哇,连熄灭烟头的姿势,都好酷好帅喔!” 牛皮糖满脸怪阿姨的笑容,亮晶晶的牙齿直接一把咬碎最后的糖果,紧随他其后,将胶棍丢进了垃圾箱。 公园里人多的地方自然有协管,郑茂巡视着—— 那个,年逾三十多的模样,满下巴络腮胡,浓眉方形脸,长得非常不近人情。身强体壮,制服撑撑的,一瞧就很有威慑力。 就是他了! 郑茂当机立断,朝前面这个百无聊赖的公园协管快步走去。 协管低头瞅着自己崭新的亮面皮鞋,显然是没有留意到他跟前的郑茂,直到郑茂朝他招了招手,才略起抬下巴。 看见他的视线终于看过来,郑茂侧身指了指后面一步的牛皮糖,万分无奈道:“这位叔叔,我不认识她,她一直跟着……” 话还没说完,牛皮糖蓦地两步上前。 忽然一把抱着郑茂的脑袋,顺势轻捂他的嘴,十分自然又带着一丝责怪对他道:“干嘛呢,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随后神情一变,转过脸,微弯腰,说:“不好意思哈,我弟弟太皮了,这次来清江公园没带他去游乐场,一路上那个闹腾……不好意思。” 协管不发一言,很沉默,带着丝丝狐疑,在他们眉眼间反复看了几眼。 无奈的郑茂,堆笑的牛皮糖—— 再一次,无奈的郑茂,责怪的牛皮糖—— 又一次,无奈的郑茂,歉意的牛皮糖—— 还一次,清秀的郑茂,清丽的牛皮糖—— 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啊。 两姐弟都长得还挺出众,肯定一个爹妈生的。协管确认了这个观点,大手一挥道:“没事,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娇生惯养。” 牛皮糖望着郑茂,一脸真到不能再真的宠溺模样:“是啊,哪想我们小时候,打一顿就好了。” “那是!”协管倍感认同地连连点头。 这是怎样的一个腐女,郑茂原本预想中她应该手足无措才多,终归看起来才二十来岁,万万没想到…… 反正这脚正不怕鞋歪的作派,连他都相信自己是个没有去游乐场得偿所愿而怏怏不乐的小屁孩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公园协管相信他的话。 还是,对牛皮糖拳打脚踢? 这些都不是郑茂的风格啊,看起来,一切迹象都表明,牛皮糖也只是一个心热的正太控而已。 不过,眼下的姿势却有些不对,牛皮糖是抱着他的脑袋没错,不过因为身高原因,脑袋也直接埋到了她胸前的旖旎之处。附近都是人来人往,还有厚厚的文胸,也兴许是扑鼻的花味麻醉了嗅觉,虽有股淡淡的体香,感觉她很有料,可郑茂心里却没有那么多暗昧。 大盖是当下的心态使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搭理她。 郑茂挣扎开她的怀抱,两步退开,懒得多说一句话,直接走向鸟语林的售票处。 协管看郑茂冷脸而去的样子,早就信以为真的他,顿时摇了摇头道:“跟我那小家伙一样,脾气都大的很呐!” “那是,”牛皮糖朝他挥手致意,连忙跟上。 见状,公园协管对她的背影抱之一笑,忽的弯下腰,掸了掸一尘不染的皮鞋尖。嘴里“啧啧”有声,像是对这双新皮鞋很满意。 而郑茂还未走近售票处,就已经在掏荷包,清江公园虽然进出不要一文,可它里面譬如鸟语林之类的项目却是要收费。 不过,不说物价,如今鸟语林的门票还挺便宜的,很多年后是十来倍,现在却只要五块钱。学生还能买半票。 牛皮糖就像苍蝇盯上了破壳的咸鸭蛋,立马就凑了上来。 郑茂脚步微顿,一副认真脸抬头望她,好说歹说:“你是表演专业的吧,这么会演?还有,能不能别跟着我。” “只要性别为女,那都是天生演员。所以姐姐教你,以后不要被女生给骗了,”牛皮糖摇头晃脑,谆谆教导:“还有,以后那个用钥匙开门的笑话,可不要再跟女孩子说了!” “我当然知道不该跟女孩子说,在班上,她们一般都是没有的,”大时代中,郑茂于这个年纪这个年代,应当是天真的:“你应该也没有吧,我就有一根。” “一……一根……”牛皮糖嘴角扯动,为什么要用根来形容?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牛皮糖也只能这样想了。 郑茂淡淡地瞥着。 她虽是腐女,在这方面,却好像不怎么谙世事啊。 有趣。 耳朵里,即使没有什么额外的声音,但牛皮糖很尴尬,尴尬就在于她并不是一个人。 并不是一个人听着。 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顺着郑茂的话道:“喏,姐姐有好多根钥匙呢。” 如此一个话题,继续探究下去的话,似乎太过于和谐,很黄很不健康,而且也不利于身心。 郑茂继续沉默,走向售票处。 一阵大风吹来,郑茂额前的碎发拂动,很舒适的感觉。假如身边这个絮絮叨叨的牛皮糖,换成徐允对他来笑靥如花就好了。 然则也只能是假如,轻易摆脱不了,慎重起来又太过费神,郑茂不堪其扰,很煞心情。 他自是不清楚有一个少女,正找他找得五内俱焚,青春期的心理风云莫测,让少女的家长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只知道,先在公园里逮到他再说。 站在郑茂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让人不明觉厉的事情,但生活就是这样子,不可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一辈子总有不知不觉中就忽然闪现的事情,包括懵懵懂懂的爱和喜欢,让人猝不及防。 可如果人生只有三天,那么郑茂便已经把昨天和明天走完了,重生过后,他只剩下了今天—— 没有活在昨天的困惑,也没有对明天的俯首等待。今天,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全知的,谈不上神一般的全能,盖因小蝴蝶扇动翅膀以后也许并不能阻止什么——例如蝴蝶效应过后的唐心。 但他,总要在明天来临时让自己过得更好。 所以他才来到了清江公园。 让人生美好,并不单单指物质方面。 他也大可以靠着脑袋里那点东西得到些金钱,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此乃梦想,不只是徐允,是一种感到坚持下去便会得到幸福的东西。甚至其可以视为活在如今的一种信仰。 全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金钱与权利什么的,自己开心就好。 售票处前面没什么人。 郑茂刚掏出学生证,紧随其后的牛皮糖就凑了上来,嘴里“咦咦”有声:“我瞧瞧,南周中学……” 没了下文。 盖因郑茂见状,立马将其合拢开来,递进窗口。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牛皮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钱包,指着郑茂,对窗口里的大妈理所当然道:“我弟弟是学生,门票应该半价的吧?” “谁是你弟弟了?” 郑茂倍觉无语,把手伸进裤兜里。 一怔,忽然发现连香烟盒都被他扔进了垃圾箱。 就在这摸兜的功夫,牛皮糖接过找零的零钱和门票,顺势把郑茂的学生证也拽在了手里。 “学生证给我!你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转过头,郑茂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直视她。 牛皮糖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了那么一下下。她忽然捧脸一笑:“好冷,好酷……哦呵呵,我喜欢。” 售票处的大妈,笑眼眯眯看着他们争执,一个横白眼,一个笑嘻嘻,不由喟叹道:“你们俩姐弟感情还真是好。” “那当然,”牛皮糖扬了扬头,真好像以郑茂的姐姐自居了。 郑茂很想破口问这个大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姐弟了? 正在他准备发飙的时候,牛皮糖却是没有打开学生证一窥究竟,而是破天荒很干脆地把学生证一递,脸上挂满了不爽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姐姐我可是正义的化身。” 把证件收进裤口袋,郑茂瞥了她一样,那撇头斜着仰视他的气哼哼模样,心中暗忖:不只是腐女,还是一个中二女青年么? “我可生气了啊。” 闻言,郑茂转过身,直接无视。 架在耳朵上的眼镜腿对于他来说有点松,不时便会滑落下来。郑茂推了推鼻梁前的镜框,终归没有带过眼镜,他非常不习惯。 鸟语林门口就有小商铺,郑茂快步上前,买了包烟。 想想,还是从商品展示架上拿起一瓶橙汁饮料。以后的饮料价格,哪怕历经十数年的风云变幻与现在也差不多。 不过,郑茂却是不爱这些色素和香精的东西。 “门票。” 隔三步远,郑茂嘴里吐出两个字,轻抛给她。 牛皮糖伸出双手,将之一把捧在手里,满满的都是幸福道:“弟弟,要不要这样时冷时暖啊。再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郑茂嘴里叼着香烟,听她此言,脸上顿时挂起了几道长长的黑线:“你想多了,门票两块五,这个要三块钱,说起来你还欠我五毛。” 在很多的诧异目光中,他吐出了大大一口烟雾。 即便在这个年龄吸烟的也有,但那也应该是偷偷的,出于一种小孩害怕大人的心理,毕竟不敢如此大庭广众。然则,郑茂从来就不会把自己当成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可能在某些人面前会避讳一二,尽量不反常的处世,独自在外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 目光杀不死人,郑茂也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少不得听些风言风语。 无疑都是大婶大妈指指点点上两句“小小年纪不该吸烟”之类。 置之不顾,郑茂穿行过检票口,走进了鸟语林。 与鹿山外面差不多,一样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高高矮矮鳞次栉比,只不过却多了很多鸟类。 生活在天网下的鸟儿应当是自由的,鸣叫声却变了些味道,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向游客乞食的意思,还有的被关在鸟笼里饱食终日,虽养尊处优却只能处于立锥之地。外面的色彩斑斓是一种没有想过的奢望。 也许心态使然,郑茂的情绪没有那么美妙,带着一点怜悯,看那小湖泊中的白天鹅引颈高歌。 “哇,阳光多么多么灿烂,空气多么多么清新,心情多么多么美好!” 牛皮糖张开双臂,在拥抱鸟语林中的一切。 只不过好像是偏移了方向,才走两步,停步观望的郑茂就要撞到她的怀里。察觉到后面轻微的风,郑茂低头望了望地下影子。念及肯定是牛皮糖,连忙偏移几步走开。 “喂,不作死就不会死,跟着可以,再这样我要报警了,”郑茂偏过头,冷着脸道。 牛皮糖两手捧起自己的脸蛋,作花痴状:“哇,好酷哦!” 她这副样子,郑茂早已经熟视无睹了。 也是做了些准备的,鸟语林前前后后共有三个目标点,在郑茂原本的预想中,在最深处孔雀园里的应该几率最大。不过看卫生间的分布图,中间那个又较为偏僻。只能慢慢实地考察了。 这个牛皮糖寸步不离地跟着,使原本存在感全无的他过于显眼。一些可以避免的,能避则避吧,因此当先那个人群如流云般进出的目标点,被郑茂直接忽略掉。 突然,牛皮糖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微微躬身,平视着郑茂的眼睛,疑惑道:“你这个眼镜,好像是没有度数的吧?” 郑茂对于她的话充耳不闻,心里却有点意外,视线掠过她的乌丝,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双方遥遥对望,在人影稀疏的那边,冯科很踌躇。 第16章 非常开心的一天 星期六应该是非常开心的一天—— 在冯科原本的预想中,应当是这样的。 可见到那么一个让他久久不能忘却,或者说释怀的身影,顿时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腿软得差点就跪下来了。 往两边摆头看了看,才忽然想到他爸妈两个都去了卫生间。 即使郑茂的身形,较于他来说比他要瘦弱,然而冯科在这一刻,却像是独自面对上了洪水猛兽。 惊涛骇浪中,前后无所依的感觉,让他仿佛是要窒息,空气也凝固起来,一举一动都必须得费尽全身力气才行。 大抵是太过于杯弓蛇影,昨天遥遥眺望到李泉和他哥哥对郑茂俯首道歉,这件事情的冲击力,对他幼小的心灵伤害着实很大。 他原来已经做好了郑茂挨打的准备,特别是还买了包洽洽香瓜子,慢慢的磕着,心里很高兴。 就像最爱的港城电影终于走完字幕进入正片一样。 可说好郑茂会被找麻烦的呢? 剧情的反转对于他来说,震撼着实很大。 厚厚的黑眼圈,昭示他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觉了,一闭上眼睛,他以前对郑茂冷嘲热讽的那些画面,就像猛然摇晃的可乐般,炸裂如气泡浮现。 只要有了一丝睡意,一幕幕画面须臾重重叠叠起来,最后化为了郑茂那双冷漠的眼睛。 无情地盯着他,盯得他冷汗淋漓,不能自已。 每次惊醒过来,他都紧紧拽着床单,指节泛白。 不过在此时,冯科觉得他应该露出友好的笑容,只是面部却有些僵硬。努力让自己两边嘴角慢慢提起来,颇为滑稽地朝那边挥了挥手。 双方隔得数十步远,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冯科的喉咙干涩到了极点,恰如生锈的齿轮没有得到润滑油的滋润,声音无比停滞而生硬:“郑……茂,你……你好啊。” 见状,郑茂回之点头,算是礼貌性打了个招呼。 牛皮糖望了望冯科,瞧他一脸悻悻然的讨好的模样,好奇道:“小弟弟,这人你认识啊?好想和你差不多大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怕你的。” “是吗,一个挺不讨人喜欢的同班同学。”郑茂转过身,迈出步子,正欲走向不远处的第二个目标点。 “嗯嗯?” 闻言,牛皮糖兴致勃勃地道:“看不出来啊,你难道在班上,还是老大级别的人物?” 见她一副不八卦到底誓不罢休的模样,郑茂心里却是有点好笑,嘴角抿了抿道:“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难得闷骚一回,尽管郑茂脸上明明很稚嫩,但他负手而立,微风拂拂,还真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 “完了完了,难道是上苍冥冥中注定让我遇到你,”牛皮糖捧着脸,笑得很甜很甜,小声说:“果然,正太什么的才是最好。” 转瞬之间,风中凌乱顿时化为了无边萧瑟,郑茂哑口无言。 他想静一静。 男女有别,牛皮糖在这个时候总不能跟着他,一副就站在原地等着的样子,还特别叮嘱道: “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哇!” 她这股亲昵的劲儿,让人很难相信,他们不久前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当然,郑茂依旧是对之寡言少语。 名叫苏落雁的牛皮糖女子,不经意间扭头四顾。这里都是古时候的建筑风格,垂柳绿水,长亭水榭,包括卫生间,都修建得挺雅致。 有人在拉二胡,萧瑟而又飞扬的乐声飘飘荡荡。 也是接触过这些的,苏落雁想着,这曲子应当是《空山鸟语》,难度很高,听起来幽眇静穆,倒是很符合鸟语林的氛围。 其人带着遮阳帽,一套夏季的黑色运动服,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倒是瞧不出具体年岁。看气质是个中年人,坐靠在长椅上,手上一边拉着二胡,还一边与身边人交谈上两句。 冯科就站在长椅旁边,也许是情绪使然,飞扬的二胡声在他的感触里显得无比凄厉。恰如一道道声嘶力竭的惨嚎,让他心慌意乱。哪怕郑茂转过身去没有再理会他,颤栗却不由自主从手指尖开始,往整条手臂蔓延,抖得根本就停不下来。 而郑茂,原本还想那个牛皮糖只怕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想到她却好像是在赏景。 这样也好,郑茂没有进古香古色的卫生间门,而是一个闪身。 他想要贴着墙壁,快速绕到后面。不然让她看到,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篓子。 视野角度里,牛皮糖的背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大风从她后面刮过,垂到大腿的长款咖啡色T恤,紧紧贴在背部,勾勒出了很美好的弧线。 牛皮糖下意识反过手,似乎要拉一下后衣角。 忽然就在这突兀间,风儿又猛地加大了力度,也许是T恤太过于宽松,衣角在呼啸中霎时翻了起来。 就在转角的瞬间,郑茂眸子一凝,脚步微顿,扭头仔细看了起来,看到她的后腰位置——似乎是——别着一个皮套—— 那种形状,那黝黑发亮的金属枪柄,那枪柄上雕琢的小小五角星—— 绝对,是92制式手枪没有错。 也就是刹那的事情,正在牛皮糖快速拉下衣角,微微瞥头的时候,郑茂忙不迭跑进她的视野盲区。 深吸口气。 电光火石之中,他想到了很多…… 人潮人涌,人的一生中,总会碰到很多因缘际会的事情。 这么一个瞧上去神经大条的腐女,中二女青年,手里头竟然有枪!还是时下最先进的92制式手枪!要知道在这个年头,也就方才研制出来没多久的吧? 郑茂惊诧莫名,第一个就否决掉了她是公安警察的念头。 92制式手枪,在北江这种内陆城市,哪怕是十数年后还未完全在警方更新换代,只于军中得到普及。更何况现在。 她是谁? 走到目标点后面,郑茂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推了推垮下来的眼镜框。 深思着,无意识中映入眼帘的,直接就是一片陡直的坡,土坡上面,萋萋灌木丛很繁盛,一棵棵树木点缀其中。 陡坡与后墙挨得很近,活动空间实在是有限,也没有什么人影。 目标点本来就位置很偏,更没有什么新奇的禽类或者表演可以看,大概也更加不会有人跑到这后面来。 毕竟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 郑茂细细打量,很庆幸的是,前几眼就看到了上面的一颗榕树,从下往上看,只有一颗。 个中详情还得爬上去才知道。 就是这里吗? 他脑海中又冒出了五个字。 满腔疑惑不得解,关于对牛皮糖的感官,反转得实在太快,郑茂现在脑子里非常惊讶。 计划,果然是赶不上变化啊。 …… 戴上耳机。 以一种很新奇的心态,唐心试着听里面的声音。 男男女女都有,断断续续汇报些在某地没有发现嫌疑人之类, 蓦地,车门突然被拉了开来,阳光斜着映射在唐心的眸子上,不由让她眯起了眼。昂头瞧瞧来人,是抱着一箱矿泉水的唐楚河。 这么大一纸箱是很不轻的,如今乃夏日,便利店又离得远,唐楚河挥汗如雨。 …… 随着时间向正午迈进,太阳也越来越大了。 阳光照在脸上不再是温温的感觉,略带些炙意。抬手遮住眼睛,唐心正准备摘下耳机,却听到压低了腔调的女声响起: “呼叫基地,鸟语林二号公厕这里,发现两个嫌疑人,鸟语林二号公厕这里发现两个嫌疑人——” 听到这个声音,唐心不由得怔了怔,那个很厉害的悍匪,真的在清江公园出现了?郑茂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唐心现在,最关心的自然就是这个问题。 “情报没有错误,他们携有箱具,在进行非法枪支交易。完毕。” 话音一落,车厢里的氛围,就像是打盹的狮子猛然醒过来,呼吸也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了电子设备运行的细碎声音。 一片肃然中,有人立马调出清江公园的鸟瞰地图,转过头,指着地图最后面的鸟语林对唐楚河道:“唐队,目标出现,位置很偏僻,可以紧急疏散群众!” “那就进行六号方案,”唐楚河拉上车门,放下纸箱,一边说着,还不忘弯腰扯开纸箱,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唐心。 这沉稳如山的模样,让唐心倒是很诧异。要知道那可是持枪的歹徒啊!很多条人命的事情,她爸爸竟然还这么淡定。 是已经习惯处理这类事情了么。 很想问些关于郑茂的情况,然而又怕给他们添乱,现在他们处理的终归是很大的大事。 况且,只要解决掉了那个歹徒,郑茂不就安好了么? 拧开盖子,她润了润干涸的嘴唇,这样想着。 “各小组注意,鸟语林二号公厕附近,目标人物都已出现。实行六号逮捕方案。” …… “尽量潜伏接近,不要暴露了。” “在保护群众的基础上尽量不要鸣枪,视情况——可以将其击毙。” …… “在现场,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一切行动必须听基站命令!” …… 一条条指令不急不缓得在这里下达着,清江公园很多个寻常游客模样的人,开始快速向鸟语林靠近。 在很多人的吃喝玩乐中,宁静之下不知不觉——暗流涌动。 清江公园北门外的露天停车场,外表朴实无华的金杯车厢里,唐楚河从唐心脑袋上取过耳机,戴起来,却也不急不缓地拉开座椅,十指敲击键盘。一幕幕监控画面在他身前的显示器上排列成格子网状,各个园区的都有,全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删减掉多余的,把鸟语林的所有画面集中起来,唐楚河揉了揉太阳穴,沉思。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嫌疑人是谁发现的?” “苏落雁。” 得到了这个非常不想听到的答案,唐楚河顿觉棘手。 这是一个丝毫没有组织纪律和团队观念的女刺头,虽然是个刚报到的小新人,可背景却不简单。也是有能力的,在周边数个城市逃窜作案的嫌疑人踪迹于北江首次被她发现。非法枪支交易的情报也是让她挖出来的。虽然说性格很让人不忍直视,但按照唐楚河的眼界来看,还是挺厉害—— 大概疯子里面总会很容易出天才,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女神经病。 至少在唐楚河的心里面,她精神是极度不正常的。 哪有正常人会在自己宿舍贴满了各种幼齿的动画海报?就连枕套上都有一个漫画小女孩在搔首弄姿。反正在唐楚河看来,这些本来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竟然能衍生出如此羞耻的东西。偏偏她还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连平时用的水杯上面都印着不堪入目的漫画。 若一个抠脚大汉如此,还算他猥琐勉强能说正常。然而,她可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青年啊! 不知耻到这种程度,不是神经有问题还是怎么? 连通上苏落雁的通讯设备,唐楚河好说歹说:“苏落雁,注意好隐匿自己,不要乱来。群众还未疏散,要是出了岔子,影响恶劣的话谁也保不了你。” “放心放心,我会小心的,这里可是有我最爱的正太呢,”那边忙不迭回应,像是在捂着嘴说话,囫囵不清。 唐楚河反而疑惑了:“什么正太?” “你们这些人真是跟不上时代,太落伍了。我跟你讲啊,只有最帅最酷最有个性的男孩子,才能授予正太这个称号。”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再接着说:“正太什么的才是最好。” 这有的没的,让唐楚河的脸色霎时就黑了。 也就在很短的时间里,鸟语林售票处,就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壮硕的公园协管站在门口抹着冷汗,很勉强得向想要进去的游客解释道歉。 鸟语林里面的人被截断在目标点附近,只能出不能进,当然一些具有特别身份的人还是可以进去的。如今在大力发展文明社会,总不可能像欧美那边,对着罪犯拔枪就射吧?总还是需要注意一点社会影响的。 …… 冯科等他父母解手,等得很焦灼。 在他的视线里,哪怕郑茂好像跑到卫生间后面去了,可郑茂万一先他爸妈出来了,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继续舔着脸“嗨”一声打个招呼,还是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不屑一顾? 毕竟是个听到“我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你有种别跑”也能被忐忑一整天的年龄,如今港城古惑仔之风盛行,受电影的影响,茫茫多的不良少年应运而生。物极必反,也诞生出了很多畏之为蛇蝎的老实孩子。 冯科在一众亲戚和老师的眼中是非常老实的。哪怕有一些欺软怕硬的行为,而且还爱打小报告,阳奉阴违,打击看不顺眼的同学。可他依旧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不说谎的纪律委员啊。 对于这种打架斗殴的坏学生,是最怕的了。 不过在此刻,冯科好像忽略了郑茂的成绩在全年级也名列前茅,向来都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学习楷模。 站在长亭里,冯科看了看旁边那个拉二胡的中年人,他带着白色鸭棒球帽,整体看起来非常神采奕奕。可不得不说的是,冯科觉得二胡什么的真是太难听了,怎么听起来也很凄惨的样子。 不过,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倒是一副很欣赏的模样。鞋尖一下一下点着,慢慢摇头晃脑。 梳着大背头,鼻梁上驾着蛤蟆墨镜,衬衫西裤皮鞋。这个年头彰显大富大贵的劳力士金表,在冯科眼中无比璀璨生辉。 冯科很艳羡的暗忖着:我以后,也肯定会是这样的成功人士。 万元户就是富豪之家的年代余热还未走远,一块劳力士金表,算很有钱很有钱的人才能拥有得了。 站得有些累,冯科就这长椅慢慢坐下,看他们两个都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冯科对之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不过友好的招呼,在下一刻却是搞砸了。他坐稳之后下意识想要伸伸腿,却是不小心就碰倒了斜靠在长椅上的木质二胡盒。 “砰!” 很沉的模样,拉二胡的人神色一凛。 接近末尾的《空山鸟语》戛然而止。冯科见之,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情绪,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不,不好,不好意思!”嘴里开始语无伦次,看拉二胡的人躬腰伸出手,未免表达自己的歉意,冯科连忙先他一把提起二胡盒的背带。 一使劲,却感觉很沉,没有拉起来。 也许是太过于紧张所致。很奇怪的现象,然则冯科脑子里如今哪会多想,手忙脚乱中,费尽全力再使劲…… 终于提起来了。 他非常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尴尬道:“真是不好意思啊。” “给我,”拉二胡的人伸手过来—— “砰!” 冯科一个没拿捏住,二胡盒顿时竖着跌在地上,侧面一磕,皮扣猛地蹦开来。 阳光斜射进长亭,满地都是金属光泽。 几颗足足有冯科拳头大小的东西滚落开来…… 冯科其实最最爱看港城的枪战电影,用力一掷,在敌方手忙脚乱下——“砰”! 然后,人体道具四仰八叉地炸飞,视觉效果中血肉横飞。亲眼目睹到了无柄手榴弹的样子……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还是一把冲锋枪,还有一把手枪……他在这一刻,比谁都要迫切的希望它们都是玩具,然而散落在地上用收纳袋装着的黄橙橙的子弹,在阳光下无比刺眼…… 特别是,其拥有者在前一刻还用那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瞧他,当下冯科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抖成了筛子。 这……这不会真的……都是真的吧? 天知道这么一个二胡盒里面,怎么塞进了如此多的东西。 很白很白的云,很亮很亮的太阳,很轻很轻的风,很绿很绿的树叶,这些东西依旧有条不紊。 然则,又是有那么一只小蝴蝶扇了好几下翅膀,很多东西却是乱了。 即使这只小蝴蝶也在一直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依旧不经意发生了。 第17章 无情 提着公文包,站起身来,有条不絮地拍拍沾了灰尘的衣角。 西装男二话不说就迈步出了长亭。一生中之总会遇到些大大小小的意外,不是吗?并没有行迹败露后慌张得左顾右盼,西装男阔步前行的方向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除了这个天杀的小孩以外,西装男用余光观察着,好像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不过,当务之急他还是有多远走多远。 长椅上,冯科手足无措地坐着,也不知道是当下太阳过于炽烈还是怎么,湿透的衣襟紧紧粘在皮肤上,心脏如同擂鼓“砰砰”乱响。呆呆看那中年人放下二胡眼疾手快得捡着地上散落的枪械和弹药……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特别是他视线的整个世界里,孤寂得没有几个人影。顶头的阳光也仿佛化为了暗无天日的黑幕,把他笼罩其中,恐惧在无情蔓延。 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也许他应该大声呼叫。 也许他应该拔腿就跑。 可沉重,沉重到从头发至脚趾就像灌了铅一样。 直到视线不远处出现他爸妈的身影,感觉空荡荡的全世界里总算有了依靠,久久压抑的泪水夺眶而出—— 冯科这孩子在今天这个非常开心的日子,先是有狼后是有虎,他表示实在吓坏了。 瞧。 冯科终于没有落单了,悲伤的脸色,在凝固中又透出了点点舒畅。欢庆的鼻涕飞流直下,混合着喜悦的泪水吃进嘴巴里。咸咸的,甜甜的,不管他是咸党还是甜党,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深深的满足。 万分喜庆的冯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成了红色。 历史课上学过董存瑞炸碉堡的事迹,冯科那时在寝室常常会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哒哒哒”的机枪扫射中,胸部不停地中弹,浑身一阵巨颤,最后缓缓倒在床上死去——当然这只是瞎想而已,就像现在的这一刻,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脑袋中枪之后是一种怎样奇妙的体验,因为体验过的人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拉二胡的人也去了,还拽着一只手榴弹放不了手。至于为什么放不了手呢,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弱智的话无需深思。 冯科在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了一个小知识……那就是子弹的传播,要远远比声音快。 先中弹。 再,“砰!” 一堆肉类内脏和骨骼的碳基混合物倒在地上,阳光下皎洁的鲜血汇成了小湖泊,里面枪械和手榴弹什么的,都非常应景得点缀其中。 血色海滩和金属礁石都有了,最边缘的二胡盒,自然可以添作峭壁了。 如果是在夕阳西下前,有警方来拍摄高清现场照就好了,最好把空中浮浮沉沉的尘埃也拍进去,一定很有种让人窒息的艺术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死者的人生历程,可以像游戏一样有个死亡瞬间的特辑的话,那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死得很冤。虽然东西是他的,但手榴弹什么的,在光天化日下实在很危险……掉了就掉了……早知道……就不特么瞎几把乱捡了啊…… 可是说好,在电影里面,脑袋瓜子会像西瓜一样爆开呢? 子弹从一边的太阳穴进去了一个眼,又从另一边出来了一个洞。 带着奇怪的白色凝状物,鲜血淋了冯科一脸—— 死人,这个词,听得久了,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真的看到死人,对心脏的强烈冲击,却远远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很多人都是夜不能寐,食不下饭,几天都不能平静。那眼眶欲裂,痛苦而狰狞的表情,那种血腥气,冯科莫生难忘。 尽管身上没有伤到一根毛,但冯科却感觉心脏被开了一枪。 尿了。 冯科非常配合的吓尿了。 要知道他那根生长了十几年的小黄瓜,可还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呀。这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实在是—— 无情。 瘫软倒地。 看那鲜血流淌,温温的,流淌在他露过短裤的膝盖上。 似乎是冯科妈妈的中年女人大叫着“小科”慌忙跑过来,正好斜挡住了一言不合就拔枪射人的牛皮糖的视野。一开始听到枪声的西装男头也没有回,拔腿就跑,他跑得很有技巧,左冲右撞就往人影聚集的卫生间门口狂奔。 他心中很清晰的知道,人多的地方,警察自然是不敢乱开枪。 不远的地方,来不及赶到现场的便衣们,听到枪声顿时就怔了,他们还未就位,难道抓捕行动就开始了? 或者说,是情况有大变? 可枪响又只有一声,不像是交火的样子。 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很多游客虽然有留意到突如其来的大响,可也不认为是什么警匪火拼开枪子弹出膛所致。这种事情尽管也有,然而依旧离平民百姓太过遥远了,如果不是就在身边发生的话,也只可能会偶尔在只言片语的新闻上了解一点。 公园的协管们受到上头的指令,更早有托辞“哦,这是工人在拆除老设施,清江公园就要扩建了嘛”。 唐楚河也只是在耳机里听到了枪声,盖因现场没有监控摄像头,远水救不了近火。没有后续的火拼声响,倒是让他稍许安心,微微思虑,敲了下键盘,连通上牛皮糖的通讯设备:“不管现场情况如何。任务可以失败,人绝不能有闪失!听清楚了吗?” “不。” 听到那边没头没脑的一个字,唐楚河皱起了眉头。 唐心坐在一边,听到唐楚河的话,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腹诽:难道那个匪徒是逃跑了? “我说……二号嫌疑人已经击毙,一号现在往鹿山后面逃窜,等……等会儿我先上个坡……” 似乎在奔跑,声音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呼,好紧张,我还是第一次开枪去射活蹦乱跳的活生生的人呢……” “说实话我还挺欣赏那个,二胡还拉得不赖,就这么把他爆头挺可惜的。” …… “通讯附近的公安,叫他们都来鹿山围堵捉捕嫌疑犯人。”唐楚河推开椅子起身,向车厢中的几个成员吩咐了一句。拿起一只对讲机,果敢地拉开车门。 “爸……”见他像是要到现场去的意思,唐心略许迟疑,但还是即刻道:“你要小心啊。” 动作微顿,唐楚河脸色须臾柔和下来,摸摸她的头发,点了点头。 而后,没有丝毫迟疑地迈出车厢。 “啪!”车门合上。 “小妹妹,不用担心——当然,还是要担心一点的。其实啊,在我们心里,唐队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呢。” “神一样?” “嗯……至少,在北江市很多人眼中就是传奇这样子吧。” 唐心呆呆的望着那身影在视网膜里消失心:神一样?传奇?这样的形容,是该用在她爸爸身上的么? 放开撑着腮帮子的手,把搭在膝盖上已经没有什么凉意的毛巾拿开。 随后拉下裤腿,一只脚蹦几步,跳到她爸先前坐过的椅子边。 扶着靠背,缓缓坐下。 电脑还是会用的,不过唐心当下可不敢乱摆弄些什么。只是看着屏幕上色彩不怎么鲜明的画面,拿起耳机戴上。 仔细地盯着,只希望郑茂的身影,不要出现在视频里才好。 …… 于路边随意拦下一辆摩托车,出示完证件,向对方要了一颗烟。 施施点燃。 这年头警察还是非常有公信力的。和贴近基层的公安警察不同更何况还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比神秘高大上的国安局。 没有遇到一点妨碍,叼着烟吸一口,深踩油门,发动机轰鸣,车尾猛然一甩,径直冲进了公园。 嘴边火星迸射,刚好一手抓起来的头发被吹得向后拂拂,疾风中无比凌乱。 公园里面自然不可以有机车,在协管和保安们的触不及防中,唐楚河一骑绝尘! 人命关天,谁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他实在对那只精神有恙的菜鸟放不下心,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让她去看一下脑科。 …… 郁郁森森中,猫儿正在追逐着老鼠,灌木丛里面行动起来很滞碍,裤子不时就会擦到盛放的荆棘和藤条。可这对于警界最高学府——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说,牛皮糖表示,连一点点鸡毛的小事都没有。 远远吊在前方那人后面,不近,也不太过于远到丢失掉踪迹。 幸得她早有先见之明,穿得是厚厚的牛仔裤和运动鞋,身轻脚健,也不至于被藤刺划破裤腿。只是西装男却有些倒霉,丝袜早已千疮百孔,脚踝上不时传来一阵刺痛,也是达不到钻心的程度,肯定的极度不好受。 因为疼痛不可预料,不知道哪一刻便会划上一下。大市场随手顺来的西裤很劣质,又是高跳又是跨石,这么多的大动作下来,胯部很羞耻地撕裂了。 然而管不了这么多,人亏心事干得多,就会变成敬小慎微的老鼠,还是生活在下水道的那种。下水道的老鼠,不管油发鲜亮还是鼻青眼乌,毫无疑问人人喊打,就连狗遇上了也要撵着咬上一口。它们只能在夜幕下畏畏缩缩地出来。 于他来说,北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这很好,很便于他掩饰自己是一只耗子的身份。 当然再怎么样还是一只耗子,可以改头换面,但那从骨髓里透出的臭味却掩饰不了。很容易就会让猫儿闻到气味。 所以嘛,现在就玩脱了。 道理他还未懂,也许这次逃出重围后,会先跑到人迹罕见的荒野山林潜伏个数年压压惊也说不定。 在清江公园不时常得溜达了几个月,其间也抢劫了几对在阴暗处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当然并没有用到枪,所以在备案里,也只是一般的刑事案件。 也并不是那么一只鼠目寸光、贼眉鼠眼的耗子,他深谙灯下黑的道理。 初中毕业的他学过两个成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然而古人的话却不能全信,又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例如他想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古人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更加想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古人又说了,天无绝人之路。 做人嘛,不要把一切都想得像童话一样美好,因为——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ps:一直压着写,果然喝点酒之后容易放得开。我虽然写网文是个粉嫩小新人,但玩文字的话也算老司机了。五万字过去终于来了点感觉。不要脸的表示,压着写很痛苦,本司机也是怕自己的文风不符合网文调调。 盖因写网文还在摸索阶段,磕磕碰碰,慢得很,所以更新可能保障不了什么。 哦呵呵,无情。 第18章 是我,别开枪 扔掉颇为累赘的墨镜,手掏进公文包,脚步微顿,反过身,沉闷的枪响传荡而出。据店家所说牛皮材质的皮面顿时破了一个洞,周遭蜘蛛网一样生现了细密的纹路。很劣质的样子。 也就是在刹那间的事情。 然则,对方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在他抬起手臂的前一刻,顿时侧身在并不粗壮的树干后面躲了一下。弹头直接钉进了树干里。 而这边,牛皮糖两手握枪,头也没有冒一下,“砰”!凭直觉,紧跟着抬手就是往那边一枪。直觉,是什么?并不是神来而来的突忽其想,是一种不经过逻辑而直达本质的判断方法。在脑海里接收到大量的复杂信息后,对某种情形做出的瞬间本能反应。 西装男疾步的运动动态,横在其前方的一颗巍峨榕树,或者说瞬时间被枪响惊飞的鸟群,还有听声辩位的方向,也许应该加上扑面而来的轻风。种种细枝末节,造就了牛皮糖的这一枪。 电光火石,对方闷哼一声,倒在灌木丛中。 毕竟不是古时候,刀光剑影中可以哼哼哈哈打上三百回合,热武器时代,真的就乃扣动扳机后一枪解决的事情。 当然,那种就算炸成碎片照样能拼出个人样反杀对手的存在,还需得另算。除了胳膊腿,随便打哪里,最轻微的也是基本废了一半。不进行止血消毒处理的话,如果不是阎王实在不敢收,差不多必死。 所以,这一枪从某种程度上,直接宣布了整个清江公园事件的谢幕。 西装男就算没有死透,也是在劫难逃。 牛皮糖把扎起长发的皮筋取下来,收进口袋,将脸颊飘动的乌丝挽到耳后。长发披肩的感觉才是最好嘛。她对于从警后所处理的第一个案子感到非常满意。特别其间还遇到了那么帅酷有个性的正太。 嗯,是精彩演出,也是完美的谢幕。 在原本的剧情中,她也许会铩羽而归,但冥冥中的小蝴蝶扇动翅膀,因缘际会,重重不期而遇的巧合,改变了这一切。就像西装男原本还会峥嵘个十来年,可有的东西,终归还是不同了。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在于西装男被诛服了。 “苏落雁?” 有呼呼的风声,还有机车的轰鸣声,夹杂着这三个字从那边传过来。兴许是听到一切都清净下来,不能判断现场情况,所以故有此半斟半酌的语气。 “解决了,”牛皮糖嘿嘿笑了声,却没有太过嘚瑟。 在这个男人面前,真不算什么。 牛皮糖也是知道的。 以前,哪有现在这么太平,可能如今也是经过了粉饰,但依旧和很多很多年前不可比较。那时摸约八十年代,没有网络,通信不发达,可以说是黑暗丛林的时期。但在北江,一个人……或许还要应该加上一把枪,便让整个城市的黑帮社党,为之震动,最后销声匿迹。 然而却乃久远的事情了,时下杀几个人抢劫几家店的悍匪都可以震惊全国,哪有那么多事。 可说实在的,牛皮糖觉得,活着的时候总要学些东西,不能毕业了就可以让脑子当机。作为她的学习对象,即使这个男人如今正在忧心他女儿的早恋问题,一时百愁莫展,但并不是说他就弱鸡了。 很多的传奇固然做过很多传奇的事,却没有消息蔽塞的那种人云亦云,愈说愈神。方方面面的因素使然,传奇在通讯发达的今天,于普通人看来也是普通人罢了。 时代进步,传奇也不再传奇。 有时候虽能人所不能,在此刻却也只能很凡人地询问着:“你确定他中枪了?” “对的,例无虚发!一号嫌疑人一颗,二号嫌疑人又一颗,两颗子弹都没有浪费。不枉费我一直苦练枪法,练得手指头都起茧啊!”牛皮糖吹了吹略带温意的枪口,松下保险,别进腰间的枪套里。 “是啊,你应该写报告说明一下那么多子弹的去向了。”顿了顿,接着在牛皮糖耳朵深处响起来:“如果你此时还在掩体后面的话,我倒是乐意作为一个老师角色,即使是上不了台面的临时工,但仍然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听到此言,一直靠在树干后的牛皮糖连忙道:“我在呢。” “很好,”正说着,那边忽然转而道:“你知道为什么狐狸在山里并不厉害,却很难捕捉么?” 牛皮糖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说:“难道是因为够骚?” 听到她让人啼笑皆非的反问,那边不急不缓地说着。 慢慢的,就像是动物世界里的配音员:“不,是因为它们够狡猾,而且装死的技巧更高。它若被猎人击中,就会马上瘫软在原地,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猎人肯定以为它死了,在大意的时候,瞬间,它就会马上跑掉。” “你是说……”牛皮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很明确自己真真切切地击中了嫌疑人。 还可能是胸腹部位,这能翻出什么风浪? 正在她有点不以为然的时候,一阵机车轰鸣声,忽然由远及近地盖了过来。 伴随这阵声响,那边说:“嗯,你做得很好,确实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新人。” 当然咯! 牛皮糖嘴唇微动,正准备说话,那边却很及时地打断道:“不要说什么‘谢谢夸奖’之类的打断我的话。你有想过没有,一个祖上三代都是种田为生的农民工,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还要穿西装?又不是那些外企的白领。我的意思是,确实在装死没错。而且,它的耐心现在也肯定已经用完了。而你,更不是猎人——” “听我一句——” “快跑。” 最后两字落下,牛皮糖忽然感觉到,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椭圆椭圆的,在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阳光中,显得很有金属质感。 冒着袅袅升起的淡薄白烟,里面好像在进行某种奇妙的化学变化。 是拉掉了保险环的手榴弹! “死吧臭****!” 西装男第一次开口了,并不像他的打扮那么绅士,带着点点奇怪的乡音,一张嘴便是侮辱性十足的话语。当然他要将其杀了再杀的心都有,更何况是骂上几句。 卧倒在灌木丛里,右手臂还保持着猛掷的姿势,另一只手捂着左肋处,虽然子弹没有射进身体,但猛烈的冲击力却抵消不了。之前中枪后猛然倒地并不全是装样子,现在疼得不轻。也许是气温慢慢升高所致,加上防弹衣里三层外三层嘛,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浑身都湿透了。 牛皮糖很幸运地处在斜坡位置,滚动的手榴弹刚好又停滞在了一根枯枝旁边。 须臾间,她直接倒身往下一滚,不远的距离后,被一棵树拦腰挡住了。 很快,便感觉整个空间都震荡起来,巨响过后,脑中空白,双耳一阵嘶鸣,什么也听不到。徐徐的疼痛从下巴上传来,好像是被手榴弹爆炸后里面激射而出的弹片割破了皮肤。 意识慢慢的回归,除了双耳有点失聪,还好其它地方无恙。牛皮糖很快就确认了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 前一刻还信心满满、壮志凌云。连枪都收起来了,就等对方丧失行动力或者是生命体征,可是—— 太丢人了! 撑着撒满了枯叶的土壤地面,努力让自己站起来。一缕鲜血从下巴尖缓缓低落,牛皮糖的长发很零乱,温温的眼神也开始渐渐凌厉。 并不是一个遇到挫折就下意识躲避的弱女子。 大好年华,即使并没有把生命置之度外,可人就是这样,发起飙来谁也不认识。 她拔出手枪,要发飙了。 但是—— 手雷爆炸的震动着实很大,而且一道忽如其来的巨响着实让人胆战心惊。偷偷瞄着这又是枪又是手雷的火拼,一个心脏都差不多提到嗓子眼里的少年,很无辜地在繁茂的树冠里震得跌落下来。 直接掉在西装男旁边,对方也吓了一大跳,抬手就准备来上一梭子。 “是我,别开枪!” 为什么要喊‘是我’呢? 因为大概凡是只说出后面那三个字的俘虏,结局往往会很凄惨。况且,既然都说‘是我’了,对方肯定不会下意识得抬枪就射。 反而会怔上一怔,想想这到底是谁吧? 第19章 我上辈子是一个演员 满地的枯叶被冲击而起,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牛皮糖先前栖身的那颗大树早已落地生根,逃脱不掉,被炸得直接倾倒下来,根部木茬子翻乱,都看不清有几圈年轮了。 还好,事情没有那么大条的是没有诱发火灾。 有人欢喜有人愁,对于郑茂来说,世间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此。 谈不上什么心情,既然发生了,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深思熟虑,那么就步步为营走下去好了。况且这种场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徐允的表哥张超凡啊,不就是经常喜欢用枪指着他的头,彰显自己有权有钱有势力么? 死这个字,肯定还是怕的。 越怕死,也就越不能束手待毙。 只是从几米高摔下来,屁股却有些疼,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难道他天生与树这个东西属性不合? 而西装男很高兴,他手上有人质了! 与匪作对的自然是警。 他真的未曾遇到过这么生猛的警察,特别还是一介女子,如此彪悍。即使长得挺青春靓丽,但是他下意识的就完全不认同这一点,心理使然,反而觉得她无比面目可憎。盖因她二话不说,拔枪就把人给爆头了,血溅一地,比他这个背了几条人命的逃犯,还要来得杀伐果断。 连让人开口说两句的机会竟然都不给,跟玩儿似得就是一枪,这特么还是警察么? 他先是装死,奈何对方似乎完全不上当,一副好整以暇等他死透了再出来的氛围,笼罩了整个身心。 耐不住扔了个手榴弹,就在对方脚边上,居然也没有把她炸到。 反而生龙活虎得在树与树之间晃着,让他根本不敢转移方位。身影也太过飘忽不定,他想扣动扳机来上一枪吧,可觉得肯定是打不中。 终归不是电影里面,无限子弹又不会卡壳,更加无需担忧连续开枪后的高温导致手枪炸膛。 那种很yy的事情,离现实确实很遥远。 实实在在,他的弹夹里现在只有七颗子弹,弹夹嘛,只有一只,手枪也是带了一把。对峙的时候,中途下弹夹上子弹无疑找死。 还不知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情况,对方有几个人,能省一颗就省一颗。 早知道,就谨慎一点在身上多带些家伙了,这样想着,西装男汗流浃背…… 爆炸声传出了很远很远,不单单是经过空气传播——唐心只感觉巨响过后,耳机里面一阵嘶鸣,剩下的只有断频声,其它的所有也听不见了。 非常突然,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正诧异,她只见车厢里那个大姐姐,满是紧张得对耳麦说:“苏落雁?” “苏落雁?” “你还活着么?” 没有回应,几个人对视一眼,毫无疑问都是想到了最恶劣的情形。 这个新来的女同志,莫非是……牺牲了? 忽然,断频声一止,一道大喊空荡荡传来:“是我,别开枪!” 尽管声音在耳机里有点失真,但那语气和口吻却怎么也错不了,牵肠挂肚的少女听得极为深刻,腾地一下站起来。 这……这声音是郑茂! 他,难道就在现场? 何等的卧槽——吃惊,不敢相信,不愿意接受。唐心整个人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全身心都紧绷了起来…… “不要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眉心上被顶了一根枪管,郑茂很听话的没有任何动弹。 在西装男破口大喝的时候,只是脸上躲不开的被喷了满颊的唾沫星子。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瞧起来还夹杂了点黑色,口气中带有浓重胃酸,还掺着某种别名为壮阳草的气味——嗯,通常人们称其为韭菜。 很恶心,很反胃,郑茂觉得自己脸上现在一定很臭。可当下管不了那么多。 表情唯唯诺诺,根本就是再普通的一个小屁孩,没有错。 西装男一手压着郑茂,俯身半蹲,心里很疑惑。抬头看了看顶上遮天蔽日的榕树冠,他疑惑的是,如此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还爬到了这颗树上面,要知道他可是在内中藏了一些东西的啊。 太过凑巧,西装男想到了古人说过的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看那小孩子畏畏缩缩的样子,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六神无主的模样。再怎么也不能让人生出戒心。 那边牛皮糖一脚踩在落叶上,听到细碎的“簌簌”声,西装男连忙对地面开了一枪——“砰”! 郑茂忙不迭配合着全身一抖,瘪着嘴巴,似乎已经吓得不能自已了。 西装男很满意,大声道:“臭娘们!不要动,我说的就是你。” 牛皮糖还未有反应,郑茂便已变貌失色地出声。 “叔叔,我只是想捉知了的呀,这颗大树上就有好多吧多。叔叔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似乎是吓破了胆,嘴里念念有词,循环絮叨着‘不要杀我’四字。 听见郑茂的一系列声音,没法子,原本要发飙的牛皮糖泄气了。这个最好的正太不是去了洗手间么,突然在此地粗现又是什么鬼? 前一刻还根本未看到他,莫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天而降? 牛皮糖非常纳闷,也有点紧张,毕竟是这么好的正太,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啊。 “尽管你对我的称呼很不礼貌。但我要告诉你,杨进,你的抵抗毫无意义。”手指抹抹下巴尖上的伤口,刺刺的,痛痛的,原本被震得晕圈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杨进的声音无比低沉:“我手里有人质。” “我知道你手里有人质,”低头瞧了瞧手指上殷红的鲜血,她伸出樱红的舌头轻轻一舔。 武侠小说里面通常都会有这样的描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 字面分析,血才到喉头,离舌头那么远竟然还能知道什么味?根据她多年吃鸡血鸭血猪血的经历,人血应该不会是甜味的吧。为什么不是一苦,一涩,一酸或者说一辣? 从前还真没有尝过,铁锈味,有点咸——竟还有一股诡异的回味感。 很禁忌的味道呢。 再舔了一下,她很从容不迫地道:“你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了。” 在警校的时候,便会常常幻想与歹徒剑拔弩张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而今付诸行动后,果然感觉很不错,她又舔了一下。 “草泥马!”额角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很不舒服,很让人不爽。顾不上擦,杨进摁着郑茂的手掌用力一紧,大喝出声:“我手里有人质。” “嘶……”郑茂龇牙咧嘴。 他并不是装,是真的很痛。 没办法,初中生的身体还太嫩了,忙不迭惨嚎:“叔叔,不要杀我……” “给老子闭嘴!”杨进抬手就准备一巴掌。 郑茂非常激灵的双手抱头,遮住了自己的脸,嚎啕大哭的声音传了出去,很哽咽,很悲伤:“叔叔,别杀我!” 杨进扯着郑茂的衣襟站起来。 大盖是汗水太过污浊,流到眼睛很辣很刺痛,使劲眨了眨,望着看起来连鬼都没有的稀疏树林,喊道:“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牛皮糖不忍,很不忍,非常不忍,极其不忍。 机车的轰鸣声早已停了,想来那个人已经赶到了鸟语林,这样的话,她拖一下时间应该就可以了吧? 于是,从一人粗的树干后面慢慢现身,两手高高举起,一边踱步子,一边道:“好,请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杨进望见她掌中的手枪,喝道:“把枪放在地上!” 边说着,顶着郑茂脸颊的枪口一紧,推得脑袋往旁边一侧,力道不轻,让他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圈小小的红印。 “求求叔叔你不要杀我!”千回百转地想着这个年龄应有的表现,郑茂无比尽力地配合出演。 见状,特别是郑茂眼角溢出的泪水,牛皮糖忙不迭点头,慢慢蹲下身:“你不要冲动。我这就把枪放下。” “扔远一点!” “好的好的,别冲动。”牛皮糖依言照做。 她其实已经感觉到许多异常了,最好的正太明明就认识她,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按照小孩子的心理,不是应该朝她这个最熟悉的人呼救么。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果然,是很特别的正太呢。 郑茂望着衣衫凌乱的她,枯叶沾身,脸上也有斑斑泥污,嘴巴下面一道斜长的细细伤痕很显眼,小缕鲜血凝固在下巴尖—— 很有美范儿的样子。 对于杨进来说,安全隐患暂时解除,松开貌似呆若木鸡的郑茂的胳膊,侧身,摆动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牛皮糖:“老实告诉我,只有你一个吗?” 机会就在这么一瞬间。 “咔嚓——” 杨进好像听到身边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自从第一次失手杀人被捕后,他抢过两只警用的转轮手枪,放火抢劫、发家致富全靠它们,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都在使用。后来却觉得装弹最多只有五发,实在是太少。威力也低,加子弹无限麻烦,于是就渐渐将其束之高阁。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那种转轮手枪上膛的声音完全就陌生了。 寻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低下头,那张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缕缕阳光下,很真切的,长长睫毛都黏在了一起。只是瘪着的嘴巴抿了起来,眸子里的胆怯也消失不见。 冷漠的,与他对视。 “我上辈子,其实是一个演员。”缓缓说着,语气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小男孩。 随后,只感觉肚皮上…… 或者说膀胱的部位顶了一个东西。 也就只是一怔的时间,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砰!” 第20章 让子弹飞一会(上) 郑茂自是不清楚有一个少女,正为他而五内俱焚,青春期的心理风云莫测,让少女的家长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只知道,先在公园里逮到他再说。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让人不明觉厉的事情,但生活就是这样子,不可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一辈子总有不知不觉中就忽然闪现的情况,比如说忽然就厄运临头,发生了这种事情。 包括唐心对郑茂那懵懵懂懂的感觉,让人猝不及防。 可如果人生只有三天,那么郑茂便已经把昨天和明天走完了,重生过后,他只剩下了今天——没有活在昨天的困惑,也没有对明天的俯首等待。今天,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全知的,只是某种程度,也更加谈不上神一般的全能,否则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这么无辜。 况且小蝴蝶扇动翅膀以后可能并不能阻挡什么,毕竟还是很脆弱的—— 但他,总要在明天来临时让自己过得更好。所以他才选择来到了清江公园。 让人生美好,并不单单指物质方面。 他也大可以靠着脑袋里那点东西得到些金钱,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此乃梦想,不只是徐允,是一种感到坚持下去便会得到幸福的东西。甚至其可以视为活在如今的一种信仰。 全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金钱与权利什么的,自己开心就好。 他现在的确并不怕什么,包括死亡。开枪前的宣言,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心理在作祟,上辈子真的确实是一个演员。 其实郑茂很想再说详细一点。 如果有那个时间的话。 他也就是一个非常不够逼格的群众演员。 很平平庸庸。 不过当下嘛,已经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饱经风霜过,也饱受折磨过。有混过的日子,自然有了很多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阅历。 这种阅历或许让他不似普通小孩,可谁还能指望他开枪的时候手抖一下?如果不是杨进立马抓住了转轮手枪的撞针,他肯定还会再补上几枪才行。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下,一枪就够了,不死也得残。 看上去好像只是一颗子弹这么简单,然责空腔效应在内部造成的伤口,却远远不止于表面上那么小小的孔洞。 再怎么说,行动力肯定是没有了。 也没有时间来赘述,总要小心对方回光返照,也许还会有反扑…… 在唐楚河这边。 林中吹着淡淡的风,扑在他的脸上。 忽如其来的枪响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奔跑的步伐顿时更加急上了几分,很快很快,当眺望到现场的景象后,毫不迟疑地顿下脚步。 摸约六七十米的距离。 大盖是年龄越来越大,形容他,现在也许一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就足够了吧。突然间年龄就大了,体力也愈来愈不像从前,才跑了一段距离,鼻翼间就在喘粗气。兴许是天气使然,汗水也不受控制地从毛孔溢出来,湿了脸颊,冷了背脊。 时候未到,却颇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意境。 不过,敏锐的意识却还是留下许多。 脑中刹那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反手,拔枪,关好保险的同时便已经紧握枪柄,举在了身前,食指当机立断扣动扳机…… 行云流水,堪称教科书一般的标准,或许还要犹有过之。 系列的斩钉截铁的动作下来—— 杨进在前一刻,也只是被冲击得往后踉跄几步,就要倒下去,惊诧与痛苦凝固在了脸上,平分秋色,一半一半。 很不甘,杀过人放过火的老司机,竟然,就在这么一个黄毛小男孩手上翻了车。还翻得一塌糊涂,汽油撒了一地,他极度的不甘。 “我上辈子,其实是一个演员?”脑海里,如此一句话恍若晴天一道霹雳,电闪雷鸣。 人,真的是有上辈子么,为什么突然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真不像是一个小男孩啊,本来一副人畜无害好像吓得肝胆俱裂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妄为。藏了他的转轮,还用上了他的子弹,到最后还直接给了他一枪。 那么说起来,前面确实像是装得……或者说,是像电视里那些明星一样在演戏? 不过,真的像是有预谋啊。 被他藏在榕树上的手枪,这个小男孩到底是怎么样找到的?要知道他可是在榕树上最高的那个鸟巢里面做了一个夹层,鬼都不可能知道啊。 一直以来都觉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还是被翻找了出来。 而且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凑巧得都像是那种街上到处发的男性刊物里的桃色故事。不要钱,有早泄阳痿或者妇科广告的那种。很狗血。 当然,悲剧的是,这只是那个小男孩的凑巧,也,成就了他的不凑巧。 或许他有在几个人面前透露过几句,可鸟语林里面这么多鸟巢,具体到哪一棵树,任凭手段再怎么高超,没有他的指点根本不可能找到。 到最后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老人家常说人若离死越近,就会想得越多。 他这是要死了么? 或者说,是造物主特意在这一刻让他很絮絮叨叨得想着—— 不甘心。 慢慢的,乏力,从脚至腰到胳膊,杨进费劲全身力气,调转枪口…… 在牛皮糖看来,其实说到底,不管在多么极速的心理活动下慢放的画面有多么细致;可终归,也只是瞬时间发生的事情。 依其所言远远抛下手枪,杨进立马侧身调转枪口,好像怀揣着恶念想要结果她,然后只看到其蓦地一怔。 紧跟其后的,就是忽如其来的枪响。 杨进尽管受到枪击的刹那,力气就在急速流逝,慢慢瘫软,但他即刻就抓着了郑茂手中转轮的撞针,让对方丧失了火力。 然后,在牛皮糖的全世界里,就只剩下了杨进和那个正太。 而且这一切实在是都来得太快。 她开始还以为是救星到了……可…… 第21章 让子弹飞一会(下) 惊诧,凝固在了牛皮糖的脸上。 那个正太手里头什么时候拿着一把枪了?她竟然完全就没有注意到!不知所措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后,很快的反应过来,俯身直接扑往了躺在枯叶里她的小伙伴——小黑。 这是她给自己的配枪取得名字,就像她追得那些新番一样,每个主角不都有自己的专属武器吗? 可,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身体随着惯性在半空中画着弧线,风儿把她的头发向后拂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进徐徐转过手臂,慢慢得把枪口转向那正太。 耳边的风声登时就清净了下来,一切都慢慢降下速度。 只见那个正太当机立断放弃了武器,矮下身,想要就地躲开。怎奈何杨进也很果敢地松开五指,任凭转轮手枪缓缓向下跌落。 然后,直接反手臂箍向了对方的脖子。 与此同时,枪口在调转过来的同时,搭在扳机上得食指微沉,渐渐用力,开始触发膛中的子弹。 虽然对方看上去只是一个最多初中生不能再高的小孩子,但有很多东西是不分年龄的。 特别是对于杨进这种人来说: ‘你若要让我死。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而那个正太,很努力得使劲加快了动作,却怎么也感觉比杨进慢上了一丝丝。 这一丝丝,在牛皮糖的感官里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实在来不及了,目不转睛的牛皮糖看得很清楚—— “砰!” 突兀,又是一道枪响,杨进还没有扣下扳机,竟然又是一道枪响! 林中的鸟儿即使早已惊飞完了,这一枪也显得尤为气势惊人。至少,从杨进脸上突忽狰狞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他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还向手指传达着扣下扳机的命令,却怎么也扣不下,或者说完全就无力扣下去。直到身体上又一处剧烈的痛苦涌出…… 整个世界都黑了。 郑茂乘着这个空隙,立刻就地翻身一滚。也收回了一只在这种情形下很奇怪地伸在了裤裆里的手。 非常不要不要的位置。 并不是准备祭出那什么男人都有的什么…… 不过,这是谁开的枪? 牛皮糖暗忖:唐楚河? 依声辩位,这道枪响应该是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这一枪,让杨进手腕正中的位置直接被打出了一个血洞,只怕手筋都断了几根,不差分毫。依稀能看到弹头正镶嵌在腕骨里面。 可能是大概隔了五六十米的距离使然,手枪威力削弱了大半,尽管杀伤有限,但这流星般救场的一枪,让杨进顿时失掉了手上的武器,栽倒在地。 压下一片灌木丛的杨进,生死不知。 应该是……已卒? 郑茂半蹲着躲在一边,伸出手指抵了抵眼镜框,他很确信杨进这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每个人有善良的一面,很多人也更加有黑暗的一面,永远无法想象自己究竟可以有多黑暗。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一旦失去了理智,心里蛰伏的那个魔鬼就会幡然觉醒。善良,在活在黑暗里的人看来,只是一种可笑的懦弱。经历过很多事情的郑茂亦然,所以他开枪杀人的手,才不会抖,事情结束后还能很好地掩饰自己。 可他并不是恶人,如果硬要抉择,那么,他就是一个站在善良与黑暗之间的人。 太阳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高。 装作不经心看那个,抹着汗水的男人亦步亦趋走过来。 斑驳的阳光在他面颊上滑过。 这人无视掉凑上来的殷勤状牛皮糖,用脚尖推了推杨进的脸,然后勾起肩膀,将其翻了个身。 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通缉照。一对比。看看照片上那满是朴实质感的糙汉子,再瞧瞧人模狗样的西装男,纵然开了裆,还是足可以算得上化茧成蝶的蜕变了。 摇摇头,躬下身,将照片插在西装口袋上面,喟叹着:“现在多光鲜亮丽啊,只是不知道衣服里面爬了多少虱子。” 观察完毕,在郑茂瞅来,似乎有点眼熟的男人长吁口气,站起来,取下挂在腰间的对讲机。 正抬起手,准备朝对讲机里面开口,瞄到郑茂,却蓦地放了下来。 转过脸,无表情也无感情地对郑茂道:“喂,你是不是叫郑茂啊?” 语气像是很不友好的样子,郑茂看着他另外一只手里捻的枪,很果断地,胆怯地点点头。 即使他心中也有疑惑,对方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他却很明智得没有多说话。并不是怕落人口舌。毕竟他脸上泪痕未干,这副做派,完全像是受到惊吓失了魂的样子。 就如此伪装下去,不好吗?他现在终究不是一个脱光了衣服,什么也没有初中生。 表情类似唐楚河先前看到的,那个叫冯科的可怜孩子一样。 挠头,他眯着眼睛看穿了头顶的枝叶,不满意,非常不满意,腹诽:能比得上我年轻时候一根手指头,我都不会管了啊。 “还真是孬,”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顿时让郑茂莫名其妙。 应该没有在说他吧?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按理说牛皮糖也不像,毕竟都已经这么英勇了。 到底说谁? 当然,这只是郑茂的一个小念头。 无从深究。 牛皮糖看见他半蹲在地上的可怜模样,即使前一刻对于郑茂还有满腔疑点,但此刻啥子也变成了绕指柔。 无比痛心地施与怀抱,摸着他的脑袋,一脸正在安慰中的表情:“别怕哈,没事。别怕,姐姐我是警察,警察哦,会保护你的……” 郑茂被迫波涛汹涌的脸上,挂满了无语。 此情此景,唐楚河更加无语。 弄清楚事情始末的他,自然知道这个就是那语出惊人的男孩,还什么用摸黑钥匙开门…… 回过头,一皮鞋印在胸膛还有起伏的杨进的脸上,抓起对讲机,转换了一种轻缓的口吻,款款道:“乖女儿,你同学没事了。回去得做顿好吃的,好好犒劳我一下啊……” 第22章 祖国的花朵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大大的眸子里竟然镀着薄薄的泪光。很薄很薄,如果不是他这双眼睛没有经过电子产品荼毒的话,还很有可能不会看到。 郑茂不经意遇见。 这种邂逅并不好,特别还是在北江市国安分局里面。 气氛很严肃。 “郑茂,你没事吧?” “没事啊。”郑茂挠了挠头,总算是理清楚了思绪,这个虎视眈眈站在一边的男人,是唐心那个在当警察的爸爸? 警察。 这么巧? 接过唐心递过来的一杯温水,小小的抿了一口,郑茂只听她的爸爸突然冷着脸问道:“你知道你家长的联系方式吗?” 内心深处,郑茂还是不想让家中两位尊上知道这件事情的。忙不迭晃晃头,脸上满是后怕到不行的怯生生表情,非常一五一十道:“不知道。我妈是火车上的乘务员,火车一直在开,还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呢。我爸是作家,外面旅游采风去了,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也不知道。” 闻言,唐楚河追问道:“那你妈妈单位的电话,你总知道吧?” “不记得,不过家里的电话本里有,”郑茂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应着,歪着脑袋,很天真的问道:“警察叔叔,你要找我妈妈干什么啊?” 无视掉这个问题,唐楚河反倒是惊奇,城市毕竟不是农村,特别如今都是实行二胎政策,一个个娇生惯养,这个年龄就开始独立的孩子算很少见了。 “你一个人在家,上学的时候是寄宿?” 抽抽鼻子,郑茂道:“不,我是走读生。” “你爸妈对你还挺宽心的啊,”唐楚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郑茂一眼:“你……” 瞧他这带着审视的目光,坐在一边的唐心,连忙扯扯他的胳膊,打断道:“哎,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同学又不是干了什么坏事。那个冯科一样也在现场,你怎么也不问就让他回家了呀?” 合着这个是同学,那个冯科就不是同学了?闻言,唐楚河很无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心很累很累。 既然是在同学面前,还是那种同学,难道就不可以给一点点面子的啊? 虽然可以威风依旧,来说上几句,譬如说‘冯科连话都讲不清楚,只怕都被吓出精神病了能问出什么’,或者‘我怀疑你的这个同学有问题,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还得要搜身检查一下才行’。 怎奈何,对方是他的女儿啊!辩驳起来,实在是有掉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份。 只能当作前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置若未闻,唐楚河继续问道:“你确认那把转轮手枪,当时是从那人口袋里掉出来的,然后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捡到了?” “没错啊,当时我跟苏姐姐进鸟语林后,我听到知了声,就想去捉。后来……后来我躲起来,被震掉在地上,就在那个人的旁边,捡到手枪,然后他抓着我的胳膊,没注意到。再然后……然后……我……我就……” 听到郑茂这口齿清楚后又带着点语无伦次的话,唐楚河摆摆手,他自是知道然后怎么样了。 探测过指纹,虽然很模糊,但勉强可以认出上面确实是有杨进的痕迹。也确实是杨进在燕京犯案时抢得警方配枪,同一型号的制式手枪很好辨认。可不知道是否正好牛尾巴拍苍蝇——凑巧了,然而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从没有接触过枪械的小孩子竟然能打出这样关键一枪…… 好吧,经过调查,唐楚河对于郑茂的感官确实改变了许多。 没有一些勇气的话,是不可能做到这些得。 也并不是特别孬啊。 被唐楚河临时用作审讯室的小房间里,电风扇呼啦啦转动,办公桌上几页资料被吹得纷飞,怎奈何被一块压尺犹如定海神针牢牢镇住。而唐楚河的手更是按在压尺上,瞥了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的郑茂一眼,不咸不淡说:“好吧,你协助警方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还是要通知一下你家人的。” 闻言,一直缩手缩脚的郑茂是真的迟疑了。 怎么办? 听到这话,是应该讲一通大道理,让对方信服,不再纠结这个事情呢;还是鼻孔朝天,各种不配合;亦或者,拿出成人的思维与其谈判? 然则他现在就是一小屁孩,肯听他说几句话,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能指望对方怎么样。 还是选择尽量歪楼吧,能糊弄就糊弄过去,孩子心发作般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问道:“咦,苏姐姐呢?” “噢,她啊,”终归女儿是在一旁望着,唐楚河很给面子地接过话头,回道:“立了大功,在写报告呢。多亏你的福,当然,你在现场如果……咔嚓……”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瞧对方吓得一缩脖子,唐楚河非常满意继续说:“那么估计,她现在就得停职接受调查了。” “所以啊。人生太长,幸福太短。小朋友,你得好好珍惜现在这么安逸的幸福才行。有些东西,不要去碰。说不定哪一天,人生就到头了。”唐楚河说着,点头顿足,无比苦口婆心的模样。 不过,郑茂听起来,似乎是歪楼比他还要严重? 还什么人生到了头? 这貌似,是在恐吓他这个祖国的花朵吧。 当然这么有内涵的话,他这个年龄,应该是选择不懂呢,还是听不懂呢? 莫名其妙,郑茂很不明觉厉。 只见对方嘴唇动了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端着杯水的唐心却跛着脚快步走上前去,直接把冒着腾腾热气的杯子往其嘴里一灌—— “噗!” 仰头,忙不迭捂嘴。 转过脸,怒目而视:“干什么啊,烫死你爹我了!” “你现在怎么没有被烫死啊,少说两句不行啊!”唐心很强势,脸上应该是那种愤怒的殷红颜色。 应该…… 郑茂对这两个父女间相处的方式,倍感惊奇。 当然在很多年后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再奇葩的他也见过。 可当下,郑茂也愈加不明觉厉了。 怎么了这是? 忽然“咯吱”一声,门被人推了开来,牛皮糖探进半个脑袋往里面瞄了瞄,似乎是被这动静给惊到了。 一脸关切,瞧郑茂并没有受到什么臆想中的迫害。还看到唐楚河反而胸前湿了一大片吐着舌头喘粗气极为狼狈。 顿时放下了心。 “进门前不知道要先敲一下啊,你报告写完了吗?”唐楚河严声说着,就差拍案而起了:“还有,那些弹药的去向,你交代了吗!” 受训的牛皮糖缩着脑袋,小心翼翼说:“没有……都没有……” “那就把你那圆润的脑袋瓜子挪开,顺便把门给我关上,”唐楚河拿纸巾擦着胸前的茶水,终于顺了口气:“谢谢。” “哦。” 在唐心扑哧一笑时,原本想要进来慰问郑茂的牛皮糖果断闪人。 看那张戴着眼镜不稚嫩也说不上成熟的脸,相比徐允,或者苏落雁,就这么看起来也及不上她们漂亮。不过,郑茂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昨天放学的时候,好像有跟她说过可能要去清江公园。 所以,才会据那几个人所说,找他找得很心急。 还摔了一跤? 果然如同记忆中的那样,是一个非常负责任又心热的班长呢。 “谢谢你。” 听见这话,唐心低着下巴,细声慢语:“谢我什么啊……” “我都听那几个哥哥姐姐说了,”尽管实际或者说心理年龄都差不多,但这么多天下来,郑茂对他人的称呼却早已转换自如,炉火纯青。 “啊?他们说了什么……”这一刻的唐心很窘,那种没有地方可以让自己容身的感觉,须臾间就充斥了整个身心。 “也没说什么啊,”郑茂摸着后脑勺,感觉还实在是好孩童的对话啊—— 不习惯。 在场另一个人,只感觉周身的氛围似乎越来越不对劲,瞧自家女儿那脸上从未见过的说不出的娇羞模样,楚河同志,表示真的欲语还休—— 他的心情一如当年岳父大人见到他的时候。 要选择什么方式,是打死好呢,还是打残好呢?或者还是打残又打死好呢? 第23章 夜幕,阳光 第23章 很快,当最后一抹光消失在天际,夜幕随之降临。 华灯初放,坐在唐楚河开的车上,片片幢幢的居民楼如同浮光掠影,一路上万家灯火,高低明灭,车流不息。 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惊心动魄、提心吊胆着,事情都过去了一个大下午,开始再怎么情绪动荡,到此时也差不多平复了个七七八八。或许回想起来,还会有余悸,当然,某个在医院挂号的冯姓小朋友需另算,本就被郑茂无形中折磨得神经衰弱的他今天着实吓得连魂儿都丢了,骇得不轻。 这么一天的时间,有人作死丢了性命,有人勉强不死却没了自由。 或得或失,珠还合浦的事情,详述起来太过琐碎,也太过絮叨。 生活还是就要这么过下去的。 但也终归没有叫到郑茂的家长,这让他松了口气,也要感谢家中那位尊上顺应潮流,给他的长裤内里缝了个口袋,这才没有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能想到,他这么一个履历寻常的平凡家庭小男孩,竟然还有枪? 真枪! 虽然原本的两把枪,只得到了其中之一。 也是要低调的,哪怕就算是他被逮到了,以当下这个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即使离那个人人都能当记者拿起手机就拍的信息大爆炸时期还有很多年,但通讯不发达的黑暗丛林年代也即将走向尾声,虽并不是每条街道都有监控摄像,可郑茂不准备混黑社会。 是的,他只是想要自己不再那么弱鸡,更有力量一些而已。 尽管想要好好研究一下裤兜里的枪,但此时却只能安安心心逛菜市场了……一个斤斤计较,又斗智斗勇的场所。 郑茂记忆中的班长已经完成不成样子,带着他们几个人形跟宠,把这里的小贩们杀得血糊血嗨,最后满手满归…… 周围和郑茂家一样,都是老城区,街道到处都是瓷砖水泥修葺起来的花圃,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藏污纳垢的垃圾,譬如烟头、零食包装之类。 少不了的还是风一吹就开始纷飞的塑料袋。零几年的北江市不比十树年后,当下就是这样子,郑茂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过看到烟头,郑茂表示他难改的习惯又犯了…… 忍着。 相比起时下家家户户都在推行使用的节能灯,郑茂更加喜欢白炽灯泡。打开以后暖黄暖黄,给人一种沐浴在阳光中的感觉。 所以,他还挺喜欢唐心家里的布置。 墙面也是老旧泛黄的颜色,然而却并不使人感觉到脏乱。 沙发、茶几、鞋柜什么的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应该才搞过大扫除不久,地上连一块块瓷砖都显得纤尘不染。说真的,在这个年头,这里真不像是个分局指挥官级别的警司的家。不过墙上挂着的那块黑白照片,却是让他郑茂感到稍许意外,心中有猜测,但也没有多问。 不过却觉新鲜,他还从来没有到班长家里来过,毕竟两人平时也说不上话,没什么交流。 苏落雁嘛,发挥出了她牛皮糖的本色,死皮赖脸跟进来,提着市场买的菜,东瞅瞅西瞅瞅,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走在最后的唐楚河把车钥匙收进兜里,合上门,漫不经心道:“没有鞋给你们换,都随意,要喝水自己去倒……” 正说着,唐心踉跄地端过来两个水杯,递给郑茂和苏落燕,转脸,横了他一眼:“哦,你要喝自己倒去啊。” 唐楚河看她还在对那些话耿耿于心而发小脾气的样子,讪讪笑了笑……如果只有他们父女俩的时候自然是无所谓,可……要不要骂上一句没大没小? 还是算了吧…… “你腿还疼吗?”只能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的说着,接过苏落燕手里头装菜的袋子:“我来做饭吧。” 唐心一脸嫌弃:“算了吧你,难吃死了。” …… 还是没有轮到他做饭,唐楚河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新闻,不时撇头望一眼那几个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青春十足的身影。 “年轻还真是好啊,”喟叹一句。 现在时间其实也不早了,几个人都感觉是饥肠辘辘,不过人手也足够,一边择菜一边入锅忙得过来。 热“滋滋”得炸响中,唐心正在煎豆腐。因为分量足,所以摊满了整个锅底,翻起来要格外小心翼翼,慢慢的,长条形的豆腐一块块翻出了金黄色的一面。 很熟练的样子,豆香味愈加浓厚,从厨房里四溢开来。 “好香啊!”苏落雁深深地嗅了一口,十分笨拙地剥开蒜头,已经切好葱段的郑茂瞧她生疏的模样,伸出手,道:“给我吧。” “嗯……好……” 接过,放在案板上,用刀身直接把蒜瓣拍扁,郑茂一脸轻松地扯开蒜皮,“唰唰唰”刀光四起,很快一小碗蒜蓉就剁好了。 自诩为知心大姐姐的苏落雁,看着那一个炒一个切的两小大人的模样,脸上发热,竟感觉有点羞愧。 天哪! 她的天哪! 难道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么早当家的吗?连蒜头都不会剥的她,表示只能帮忙洗洗菜,递下碗了。 而调整了姿势卧在沙发里的唐楚河,丝毫没有待客之道的唐楚河,看电视看得很开心。 厨房里,听那熟悉的配乐,郑茂很肯定,应该是在播《猫和老鼠》没有错。瞥着唐楚河忍俊不禁的侧脸,郑茂有些弄不明白。 明显是对他不感冒的样子,本来说送他回家的时候,为何又邀他来家吃饭? 是心血来潮吗? 他在瞥人的同时,也有人在瞥他。 唐心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马上就要移回来,忙不迭侧过脸,故作镇定也像是没有向后面看过地道:“郑茂,调料弄好了吗?” “好了!” 再在碗里加一小勺盐,郑茂随意拌了拌,转身上前几步,直接淋在了锅子里。 一股酱味就由此炸裂开来,混合着豆香,袅袅扑鼻。 唐心抽了抽鼻子,不由赞道:“还真不错啊。你这几天中午带去学校的饭菜也是自己做的吧?” “是的,”郑茂点头。 …… 桌上。 郑茂才知道,原来吃饭也可以如此所向睥睨。 无法揣测。 无法形容。 总之,一阵风刮过,整桌菜就少了三分之二,唐楚河两手撑着桌沿,打了个饱嗝:“小郑小苏啊,你们多吃菜哈,不要客气。” 在唐楚河的光辉笼罩范围之内,苏落雁惜字如金,小口小口扒饭,闻言顿时无比配合地点头。 见状,视线很满意地移开,盯着那张无表情时很冷峻的稍许稚嫩的脸。 就这么被盯着,郑茂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恩恩……” 连忙夹起一筷子菜,道:“班长做得这个辣椒炒肉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郑茂却觉得唐心的爸爸的脸有点黑。 真像六月的天气…… 说变就变。 真是莫名其妙啊。 “爸,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家长会你一定要去。”唐心突然出声道。 摸了摸鼻子,唐楚河沉吟片刻,说:“看情况吧。” “又是看情况!”唐心放下筷子,语速加快了道:“我初中家长会你都没有去过,不然你一定认识郑茂的。” “嗯?” 唐心推推镜框,再看了看郑茂,方说:“他是我们班学习楷模,每次家长会班主任都让他上台讲话呢。” 完了完了,这还没真的开始恋爱呢! 唐楚河感觉心很累,捂着脸,果断转移话题:“小郑,你不是很会讲笑话吗,说一个来听听。” 讲笑话? 为什么说——很会讲笑话?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郑茂挠起了下巴,当然他很想挠头的,只不过在饭桌上似乎是不雅。 莫非,是听到了他,一时心血来潮说得那个少儿不宜的黄色…… 从哪个渠道听到的? 苏落雁?这么奇葩的女子,当时情况下还吃了那么大一个窘,也不像会与他人交流这种东西。特别还是唐楚河这么冷脸的顶头上司。 只是念头一转的时间,为符合此时的气氛,郑茂欣然笑道:“好啊。我给大家讲一个苏东坡的故事!” 见他真要讲笑话,三人顿时表示洗耳恭听。 当然,不经意想起那个用钥匙开门的笑话,苏落雁感觉心里有点慌……小鹿乱撞的那种…… 没有废话,郑茂直接道:“苏东坡有个和尚朋友,叫佛印。平时二人在禅学上总不忘相互切磋,但每次老是让佛印占尽上风,苏东坡心里总觉不是滋味,所以百般用心,想让佛印下不了台。一天,两人一起坐禅,苏东坡心血来潮,问佛印:‘你看我现在禅坐的姿势像什么?’佛印禅师说:‘像一尊佛。’苏东坡听了之后满怀得意。此时,佛印禅师反问苏东坡:‘那你看我的坐姿像什么?’苏东坡见盘坐的佛印,褐色袈裟托跌在地,说……” 见郑茂斟酌着吊人胃口的模样,苏落雁连忙追问道:“像什么啊?” “一堆牛粪!”掷地有声。 哄堂大笑。 连原本准备冷脸不给面子的唐楚河,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唐心脸都涨红了,手里头还拿着筷子,笑得前俯后仰道:“喂,别人在吃饭呢,你恶不恶心!” “还没完呢,”郑茂老神在在,继续说:“事后,苏东坡在得意之余,将此事告诉了苏小妹。不料苏小妹却兜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下你可输惨了’,苏小妹说。苏东坡不解,问:‘此话怎讲?’苏小妹是:‘心中有何事物就看到何事物,禅师是心中有佛,所以才看你如佛;你心中有牛粪,所以才视禅师为牛粪啊。” 第24章 罗曼那个蒂克 茶足饭饱。 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七点半,且不说装傻充愣的郑茂,唐楚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么看,郑茂说得那一堆什么牛粪,也像是似有所指的样子。 不过,瞧郑茂稚嫩的脸,综合他之前的表现,又觉不像。 这么指桑骂槐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一般人都尚且做不到如此淡定自若不瘟不火。更何况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不经世事沧桑的小屁孩。对于女儿这个饱含深意的同学,他觉得自己还真是想太多了。职业病一犯起来就是没有办法,看什么,都仿佛有问题。 也大概是因为有唐楚河这个大功率制冷器的缘由,郑茂说完了笑话,随后的气氛,一时不禁有点冷场。 唐心默默地收拾碗筷,而苏落雁正低头玩手指玩得很入神。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郑茂甩也甩不脱的牛皮糖,想不到却是在唐楚河这里老老实实。罕言寡语,装作潜起水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谁也看不到的小透明。 “星期六是一个好日子呢,”唐楚河从不锈钢小罐里抽出一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道:“你们几个年轻人啊,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唐心收起他桌前的筷子,说道:“谁有你这么心大啊,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都应该好好休息睡一觉才对。” 把几双筷子都收拢好,唐心转过脸,对郑茂说;“要不……” 时间在这一刻缓慢流逝,郑茂缓缓抬起头,看唐心望过来,她的嘴唇微微吐字。 很寻常的对视一眼罢了。 不过什么样的心境,看东西就有什么样的感想。旁边的唐楚河,只见他女儿那眸子亮晶晶的,瞄着郑茂,就跟偶然在旮旯里发现了钻石似得。 微微咬着粉嘟嘟的小嘴,在唐楚河看来,怎一个饱含情绪了得。 而且。 她孤身在桌的那边端着碗筷。 他坐在桌角这边百无聊赖。 中间是残羹剩饭。 两人含情对视。 天可怜见,唐楚河竟然感觉出了一股罗曼蒂克的气息…… 按照正常的发展,接下来应该就是‘在我家睡吧’? 隐约能猜测到她接下来话语的唐楚河,蓦地起身,椅子被推得往后骤然移动。 “咯吱,”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不小声响的同时,唐楚河作势打了个哈切,连忙打断了唐心的话:“好困呐!” 知女莫若父,唐楚河在这一刻无比后悔没有把自己女儿作闺秀培养,站在他这个成年人的角度来看—— 乖女儿,能不能含蓄一点啊! 当然,喜欢是喜欢,但唐心哪怕是没有喜欢,也会做出这个举动的。 唐楚河一边伸着懒腰,边解下裤带挂着的车钥匙,直接丢到苏落雁桌前面,哈哈一笑道:“昨天整夜都没睡,还真是困。苏落雁,你等会就帮我送小郑回家吧,也不要再把车开过来了,直接宿舍去。明早我自己搭车。” “好叻!”苏落雁兴然应允,对于送最好的正太回家的任务,自然是百死莫辞! 不过,唐心在这个事情上,本来就没有其它的想法。纯粹听说郑茂一个人住,今天在外面玩又碰到了这种情况,一个人在家里肯定会害怕;所以就想叫郑茂在她家住一晚,单纯的就是在这方面考虑。但女孩子家家,被她爸爸这么一搅浑,怎么可能还说得出口。只是撇过头,伸手把头发捋到耳朵上得同时,借以掩饰,娇娇愤愤横了她的父亲大人一眼。 唐楚河正襟负手,嘴里叼着牙签,目不斜视,没有看到,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心中在想着一个问题:在家里给女儿的人权是不是太大了,以导致对他这个父亲竟如此目无尊长,没大没小。棍棒出孝女,看来以后还是得…… “哎,我来洗我来洗,你脚不是摔了吗,坐着多休息一会。”抢过唐心手里头的碗筷,唐楚河奔进了厨房。 郑茂其实早就想闪人了,他手上揣着黑货。虽说并没有做贼心虚的心理,但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可以久留的地方。 听到唐心那一句“有时间来我家里玩啊”,郑茂“哎”了一声,轻轻合上门。 苏落雁手指伸在钥匙圈里晃啊晃,一马当先地下楼梯,忽然回过半个头,见郑茂不知不觉中就点燃了一支香烟吞云吐雾,说道:“我真的觉得,你的心里面住着一个大人。” “是吗?”郑茂笑笑,抿着烟头吸了一口,道:“我还以为每个大人心里住着一个小孩呢。” “好吧……”转着钥匙的手一止,苏落雁想了想,忽然转而问道:“正太你家住哪里啊?” 这意图再昭彰不过,郑茂甚至不需要一眼,半眼就看透了:“你既然是警察的话,不会没事就去骚扰我吧?” 显然是对苏落雁这块牛皮糖很服气。 “呸呸呸,”苏落雁:“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呢,姐姐我可是正义的化身。” 郑茂抚了抚饱饱的肚皮,洒然一笑,也是实话实说道:“我家在曙光中路那边,从这里过去,应该要大半个小时。” “噢,在市中心啊,”苏落雁转过楼梯的拐角,一下一下向下踱着步子,道:“你跟唐心妹妹,是同班同学啊?” “嗯。” “那还真是缘分啊!”苏落雁恢复了本性,蓦地顿下步子,在郑茂万般无奈中摸摸他的头,眉开眼笑:“完了完了,我们真的太有缘分了!” 缘分? 听到这两个字,郑茂烟雾弥漫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缘分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在冥冥之中便悄无声息的铸就了很多很多,莫名奇妙的开始,光怪陆离的发生,始料不及的结束。 缘起缘灭,缘浓缘淡,如果要算一切重来前的上一世,他已经历过许多缘分了。 徐允,就是他最大的缘分。 还有些琐琐碎碎的缘分。譬如张超凡,譬如唐心,比方如今估计还在燕京上高中的——李拜月? 现在应该没有改这个名字吧…… 还有很多人,不管是好是坏,郑茂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走出过道,把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忽然听到苏落雁喊道:“喂,正太,我们夹一下娃娃玩啊!” 周末,正是青少年们或者上班族玩得血糊血嗨的时候,游戏厅里捶得热火朝天。 不过,郑茂表示,夹娃娃那可是他的强项。 已经无数次虐哭老板和老板娘了—— 当然,如果夹子没有调得实在过于松弛的话。 更当然,郑茂并不喜欢娃娃,而是喜欢夹娃娃的过程。每台娃娃机都不一样,不管难度有多高,信手捏来的时候,内心是无比亢奋的…… 这是郑茂曾经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 瞧苏落雁兴致冲冲的模样,不由有些技痒…… 第25章 以后得小心 “咦,当场集齐十二个娃娃,就可以兑换大的布偶啊!”苏落雁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告示牌,眸子里熠熠生辉。 郑茂望着她的神态,实在不像是今天亲手杀了人的样子。 他在现场,也没有凑上去仔细看,只远远望到有警察举着相机在拍现场在,血淌了一地,毕竟是挺不吉利的事情。 不过,听说,还是爆头……又听说,她还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新人…… 作为冥冥中的始作俑者,郑茂暂时没有感到什么心理压力。她也一定是见过死人的,然而自己动起手来,可是有着天大的差别。有些人情绪异常的时候,不一定会瑟瑟发抖。苏落雁明显没有郑茂初见时的那么活跃那么喋喋不休倒是真的。 尽管唐心先前讲要好好休息,但郑茂如苏落雁所愿,再加上自己也有点手痒,现在转头就钻进了楼下的游戏厅里。 里面兴许抽烟的人多了,看起来乌烟瘴气。 尽管郑茂自己也抽烟,但他可不喜闻乱七八糟的废气。不过夹娃娃机却被摆放在了门口的位置,这里还是挺通风的。 忽然,苏落雁一指展示柜后面的那个布偶熊,信誓旦旦道:“我的新床就只差一个陪睡了!我要把它带回去!” “呃……” 郑茂摸了摸鼻子,陪睡这个词语从一个铅华淡抹的双十妹子嘴里说出来,是否有点……好吧,还是将其无视掉,郑茂想着她话语间内里的含义,问道:“你不是北江人啊?” 苏落雁正在打量柜子里的娃娃,闻言随口道:“对,我家在余杭。” 谈天说地最是能使人放松,郑茂见她一下午都比较沉默,与她漫谈着:“余杭是一线城市吧,肯定要比北江繁华多了。你是被单位分配过来的还是?” 苏落雁没有察觉到郑茂的话破天荒多了起来,不假思索道:“不是,我自己不想待那儿呗。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郑茂道:“你觉得,唐心她爸爸怎么样?” 这是很讲究第一眼印象和个人眼缘的问题。盖因方才见面还没有多久。 郑茂自己最开始接触枪械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他从未见过枪法这么准的人。除开运气的因素,那那忽如其来的一枪,隔了非常远的距离,直接命中杨进的腕骨,还是极度正中的位置,连手筋都打断了几根。没有时间给他屏气凝神,目标也是动态的,千钧一发之间,这已经完全不只是百步穿杨了。 即使没有动用到最后的底牌,但郑茂当时还是出了一口粗气。 当然,郑茂最搞不清楚的是,唐楚河对他那种若有若无的怪怪的态度。他是唐心的同学不假,他也是涉案人员不假,但有些问题,在郑茂看来问得就真的太古怪了。不单单对于他,连他爸妈的职业年龄、喜好什么的也追根究底。 不管苏落雁为什么有此问,念头微微一转,郑茂道:“很厉害啊,也很严肃,比较宠班长。” 两人径直往里,走到柜台,苏落雁三言两语与收银员换了游戏币,手掌来高的塑料罐子装得满满当当。 听见郑茂的回话,她说:“不只是厉害而已,” “咦,当场集齐十二个娃娃,就可以兑换大的布偶啊!”苏落雁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告示牌,眸子里熠熠生辉。 郑茂望着她的神态,实在不像是今天亲手杀了人的样子。 他在现场,也没有凑上去仔细看,只远远望到有警察举着相机在拍现场在,血淌了一地,毕竟是挺不吉利的事情。 不过,听说,还是爆头……又听说,她还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新人…… 作为冥冥中的始作俑者,郑茂暂时没有感到什么心理压力。她也一定是见过死人的,然而自己动起手来,可是有着天大的差别。有些人情绪异常的时候,不一定会瑟瑟发抖。苏落雁明显没有郑茂初见时的那么活跃那么喋喋不休倒是真的。 尽管唐心先前讲要好好休息,但郑茂如苏落雁所愿,再加上自己也有点手痒,现在转头就钻进了楼下的游戏厅里。 里面兴许抽烟的人多了,看起来乌烟瘴气。 尽管郑茂自己也抽烟,但他可不喜闻乱七八糟的废气。不过夹娃娃机却被摆放在了门口的位置,这里还是挺通风的。 忽然,苏落雁一指展示柜后面的那个布偶熊,信誓旦旦道:“我的新床就只差一个陪睡了!我要把它带回去!” “呃……” 郑茂摸了摸鼻子,陪睡这个词语从一个铅华淡抹的双十妹子嘴里说出来,是否有点……好吧,还是将其无视掉,郑茂想着她话语间内里的含义,问道:“你不是北江人啊?” 苏落雁正在打量柜子里的娃娃,闻言随口道:“对,我家在余杭。” 谈天说地最是能使人放松,郑茂见她一下午都比较沉默,与她漫谈着:“余杭是一线城市吧,肯定要比北江繁华多了。你是被单位分配过来的还是?” 苏落雁没有察觉到郑茂的话破天荒多了起来,不假思索道:“不是,我自己不想待那儿呗。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郑茂道:“你觉得,唐心她爸爸怎么样?” 这是很讲究第一眼印象和个人眼缘的问题。盖因方才见面还没有多久。 郑茂自己最开始接触枪械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他从未见过枪法这么准的人。除开运气的因素,那那忽如其来的一枪,隔了非常远的距离,直接命中杨进的腕骨,还是极度正中的位置,连手筋都打断了几根。没有时间给他屏气凝神,目标也是动态的,千钧一发之间,这已经完全不只是百步穿杨了。 即使没有动用到最后的底牌,但郑茂当时还是出了一口粗气。 当然,郑茂最搞不清楚的是,唐楚河对他那种若有若无的怪怪的态度。他是唐心的同学不假,他也是涉案人员不假,但有些问题,在郑茂看来问得就真的太古怪了。不单单对于他,连他爸妈的职业年龄、喜好什么的也追根究底。 不管苏落雁为什么有此问,念头微微一转,郑茂道:“很厉害啊,也很严肃,比较宠班长。” 两人径直往里,走到柜台,苏落雁三言两语与收银员换了游戏币,手掌来高的塑料罐子装得满满当当。 听见郑茂的回话,她说:“不只是厉害而已,” 第26章 世界敲打成寂静 郑茂表示受惊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首都夜色正浓。 依稀几点星辰,连月亮都是依稀的,不过风却很高,把徐允的裙摆吹得紧紧贴在右腿上,一层层波浪就这么卷起,往左边轻缓飞扬。 几乎没有穿过裙子,还是这样的百褶裙,徐允一时真有点不习惯。 “不知道茂茂看到我穿裙子会说些什么……” 近来,徐允在身边没有郑茂的日子里……好吧,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天而已……徐允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惦记他了。 老是在想如果郑茂看到……如果郑茂怎么样…… 难道真像余阿姨说的,如果是对一个男生念念不忘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徐允很犯难,她想着:回去后要不要跟茂茂坦白呢? 早恋不好……徐允又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每每一想到关于郑茂的事情,嘴角又忍不住勾勒出笑意…… 他越来越像个小大人……或者说是男子汉了呢。 捂着裙摆,蹲下腰,徐允望向身前的湖泊,湖面倒映着流光溢彩的灯,一片片涟漪如同鱼鳞般拂动着。湖泊并不大,看起来也非常浅,在明亮的照耀下,淤泥清晰可见,还有一尾尾红鲤在水草与奇形大石间徐徐游动着。 也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浅的吧。 因为多数红鲤的鱼须都很长,体型都很大,大得一眼望过去都觉得能吃人的那种。徐允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认为一定可以整条塞进红鲤的鱼嘴里。 好多年了,从小到大,徐允印象中它们就有这么吓人。 大概是女生的原因,跟张超凡表哥讲这个事情的时候,对方却有点不以为然,说什么这是民国时期一个道士给他们张家点的风水。百年前就有了。据说张家每当老了人或者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就会有一条红鲤……虽然剩下的没说完,但徐允听得懂弦外之音,盖因大家都会很忌讳这个事情。 很迷信不是么?现在可是科学主义,但那一年外婆去世的时候,徐允清楚的看到,还真是有一条大红鲤翻了鱼肚白。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要定位一下地点,那么这里是首都的郊外。一个其名为‘张家镇’的地方,也是她妈长大的地方。亦或者说,这里就是张家的宗祠。虽说和那些人说不上什么话,但也并不怎么陌生,一张张脸都能不差分毫地叫出声来。 她每年都会和父母回来祭祖,这些自然要懂得。 并不是非常守旧的家族,可能张家每一代都是女人最为优秀的原因,数十年前就破除了旧俗。她也是可以入宗祠的,然而像她这样老妈外嫁的,却是不能够带着丈夫女儿上香磕头,也不能进族谱。 因为她姓徐。 也懒得进去了,就在外边等。 在人类聚集的地方,一般灯光都是长夜的主角,然则小镇子却没有万家灯火。居高望远看过来,这里没有那么多震撼,也没有绚丽的霓虹。灯红酒绿离得虽远,不过宽敞的柏油马路点缀的街灯下,随处可见的都是寻常很稀罕的豪车。在这开辆奔驰就不得了的年代,想来大老板们也羞于在这个被称为‘镇’的地方把胸脯和鼻孔抬起来。 “小允,你在干嘛呢!” 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虽说大晚上的宗祠里万籁俱静,还有骨灰盒与牌位,但都是老祖宗,徐允真没有什么好怕的。祠堂不只是可以祭祖处理家族事务的地方,还是各房子孙办婚、丧、寿、喜等的场所。 小姨这个人比较传统,可在张家祠堂办生日宴,作为女人,这些年来还是头一个。 “外边有风啊,我出来透一下气。” 徐允抚着裙摆回过头,看一道身影慢慢走过来,站在她的旁边。 “姨妈说,你读完这个学期,就安排你来京城上学。”张超凡两手枕在脑后,微风吹得他脸上满满惬意。 “啊?”徐允出乎他意料的没有欢呼雀跃,反而是很诧异的样子,眉毛微微颦着:“刚刚说的?” 闻言,张超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是啊,我去你学校看了,环境还真不怎么样。北江那个小地方又没有贵族学校。不如来京城多好。” “那我爸说了什么?”徐允忽然转而问着。 张超凡耸耸肩:“什么都没说。” “他肯定不会同意吧,北江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徐允歪着脑袋,虽然在谈及她老爸,却说得很出神。盖因她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每天都在清晨阳光下那道等候她的剪影。 要是一下子看不到了,肯定会很不习惯的。 张超凡瞥着她的表情,摸约带着怏怏不乐,顿时万分不解道:“怎么啊小允,你不是一直都想来京城跟我一起上学的吗?” 从来都是秉性耿直的女孩理所当然道:“我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徐允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泊,慢慢说:“因为我现在有很多朋友啊。” 如同受了十万记重击,张超凡在这一刻很受伤。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那个原本留着鼻涕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嚷着“超凡哥哥”的小女孩……长大了……也没有那么亲昵了……现在还跟他说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常常想如果不是表兄妹那该有多好…… 脑海出现了昨天那个人,那个拿着垃圾铲和扫帚的男孩,那就是她的朋友吧? 张超凡强自笑笑,貌似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你不想来京城,姨妈也应该不会勉强的,放心好了。” …… 淅淅沥沥,将世界敲打成寂静。 不想面对那张沉着什么也不说的脸,唐心早早得就关上房门,表示她要就寝。六月的雨来得非常猝不及防,在她走到窗户前正要将其合起的时候,却看见在楼下街道那边的游戏厅里,一高一矮两个人正炯炯有神地玩着夹娃娃机。 腰不酸腿不疼,这一刻的唐心如风似火。 “干嘛去啊!”陷在沙发里满脸唏嘘与沧桑的唐楚河见状急忙喊着。 “哼!我楼下游戏厅玩去!”唐心头也不回。 听到地名,刚要起身的唐楚河淡定坐下来,长吁口气:“去吧去吧,现在八点了,别玩太……” 话语还未落下,“砰”得一声门关上,人去无影踪。 挠了挠头,如同喉咙里忽然吃了一只苍蝇,唐楚河的声音戛然而止。转头望了望墙上的黑白照,思忖着,如果她妈还在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