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不想跃龙门》 第二章 装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将军府遭窃还死了人的事就在皇城传开了。 皇城的府尹宋章抹着汗亲自登门告罪,说自己如何如何的监管不力,如何要在多少天之内誓将凶徒缉拿归案。没办法,这丫鬟要是死在别家就算了,可偏偏死在将军府,那引起的后果可就是大大不同,严重或许是要危及宦途的。 屠鱼跃躺在床上,她现在什么事也不想理,什么事也不想做。 昨晚府里其他房的姨娘全来了,关心的没半个,全是来问话想着在就要回来的丈夫面前邀功的。 她的母亲柳月娘在一旁黯然垂泪比她这受害人哭的还凄凉,她就死死抱着奶娘不放,问什么一概不答。 请来的大夫说她是受了惊吓,失语了。大伙这才散去,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会把戏演得这么惟妙惟肖。 “小姐,该起来了,将军一会就到了,四夫人都已经出前厅了你还躺着,要是被将军知道了要说你没教养的。”奶娘打开衣橱,取出那套唯一上得了场面的衣裙,想帮她换上。 衣裳是奶娘亲自买布为屠鱼跃量身裁制的,柳月娘常对着铜镜自怨自艾伤春悲秋,不太搭理女儿,所以屠鱼跃一直就是交给奶娘照顾的。 “我不去。”她头疼的很,她一整晚没睡,现在只想好好补眠。昨晚一闭眼就想起那丫鬟的死状,莫名的恐怖。她哪里见过真正的死人,在这个有王法和没王法都没区别,动不动就说为民除害持剑行凶的王朝,第一次真正的明白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屁话。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她宁可不出门一世都待在将军府里……算了,连将军府都不安全。 奶娘听到她回话欢喜道,“小姐,你能说话了。” 屠鱼跃翻了个身,伸出一条短腿压在软软的棉被上,面不改色扯谎道。“是啊,刚刚发现能发出声音了。” 奶娘坐到了床边,“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怎么会倒在那丫鬟的尸首旁边。好在你年纪小还提不起重物,宋府尹说那丫鬟是一剑穿胸毙的命,不然以大夫人这般看重将军府的名誉,一定将你当作凶嫌查办。” 屠鱼跃叹气,然后坦言,“我不过是倒霉的撞见一个人在杀人,为了保命把凶手放了。” “你把人放了。” 这奶娘真是个大嗓门,屠鱼跃跳起来捂住她嘴,解释道,“我也是自保啊。昨晚侍卫已经搜到了后花园,把后花园都包围了,我根本出不去,那丫鬟又是奉了二姐的命送我回园子的。丫鬟死了,在场的我没死总要有交代吧。那些姨娘的态度昨晚你也看到了,个个就想着邀功,要是抓到四房的把柄一定不会放过的,我一急,又想不到办法就装傻装哑咯。” 奶娘摇头,“但这也不是办法啊,小姐要装哑装一辈子么。”哪户大户人家的千金会把自己抹黑的,屠家的六小姐是个傻子,这传出去不是要让人笑话么。“你以后开口了说话了夫人还是会问的啊。” “你当姨娘们真是要为丫鬟申冤昭雪么,若不是爹要回来,只怕是拿张席子裹了埋了就算了。等这事情久了,淡了,也就不会问了,到时就想个借口。”屠鱼跃举例道,“比如,又撞了一回脑袋把脑袋撞好了,屠家列祖列宗显灵庇护子孙为我开了智,或者又受了惊吓,吓着吓着又正常了。现在是风头火势才用非常手段,久了就好。” 奶娘倒也觉得她话里有几分道理,然后又问,“那四夫人呢?要告诉她么?小姐之前落水伤了头,好不容易好了,又哑了,夫人昨夜是一直垂泪。” 屠鱼跃又倒回了床铺上。 “娘那你也别说,她那性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是不是有事情隐瞒一目了然,就你知道就好了。” 她住的樱园里除了奶娘就只还有一个帮手的丫头服侍,柳月娘被冷落太久了,久到这里成了将军府的冷宫无人问津,柳月娘不管事,园子里什么大事小事都是奶娘一把抓。 “好。”奶娘硬是把屠鱼跃拉了起来,开始给她更衣。 “奶娘我不去前厅,我头疼,我要休息。”屠鱼跃撒娇着,说出一连串奶声奶气的话,平日只要她一用这招,奶娘就没辙由着她胡闹,可今日此路不通了。 “小姐这件事可不能由着你了,你想将军好几年才回来一趟,全府上下谁不紧张,大夫只是说你哑了但没说你不能下床,你不出去,大夫人又会责怪四夫人没把你教好了。” 奶娘不罢休的开始扯屠鱼跃自制的短袖睡衫,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好了好了。”屠鱼跃认输道。“奶娘我自己来吧。”虽说外表是八岁的孩童,可躯壳里住的可是二十好几的灵魂,被人扒个精光“一览无遗”她受不了。 不就是屠邱回来么,非要闹那么大的阵仗,全家出动夹道欢迎。 她下床慢悠悠的走到屏风后面更衣,先穿了件小短袄,外面再套上奶娘裁的衣裳,衣裳里面填了木棉,即轻又保暖,因为月钱有限,所以衣服的布料并不是上好的绸缎,但摸上去手感还算细腻顺滑。 屠鱼跃走出来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越发觉得奶娘的针线活真是顶尖。衣上的翠竹,遇劲风则舒腰躲避,姿态自然。 “这竹子绣得真好,跟真的似的。” 奶娘笑道,“六小姐也真奇怪,姑娘家不喜欢牡丹月季,偏偏要我绣竹子。”奶娘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好弄平上面的折痕。 “奶娘不知,牡丹月季娇贵,一场风雨花就全落了,不如竹子见到大风就懂得弯腰躲闪,这才是保命之道,我得好好的学,免得把我小命又玩没了。” 奶娘帮她梳了两个包包头,怜爱的捏了捏她的两颊,“我家六小姐就是漂亮。” 屠鱼跃抱住奶娘胖胖的水桶腰身,拍马屁道,“娘和奶娘才叫漂亮呢。” 屠鱼跃漂不漂亮她清楚,每天起床都要照一次铜镜,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两唇还有点厚,五官凑在一块是怎么也和漂亮挨不上边的。 她就纳闷了,柳月娘可是颇有姿色的,不然也不会被屠邱看上,按照基因学原理来说她也应该是个小美人才对,怎么会长的这么普通,普通的像路人甲乙丙,一眼瞥过立马会忘记。 难道问题出在她那未蒙面的爹身上?“奶娘,爹爹长什么样?”她得做一下心里准备了,毫无预兆的惊吓她已不想再尝试。 奶娘调侃道,“还说不想去呢,想爹了吧,不用急一会就能见着了。”奶娘牵起屠鱼跃带她去了前厅。 平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的夫人小姐全穿戴得比节日还隆重,早早守在厅里,各种的胭脂水粉味混在一块,那味道刺鼻得差点没让她昏厥。屠鱼跃强忍着,低着脑袋任奶娘拉着走。这真是煎熬,煎熬啊…… “怎么这么晚来。” 端木凤慈对她有些微词。屠鱼跃眼睛小,小的睡眼惺忪半眯起来的时候无神又空洞,端木凤慈本想说她几句,见到她的呆样,摆手把她打发了。 柳月娘就立在这群女人当中静默不语,她昨夜没睡又哭个不停,双眼红肿抹上了粉也遮不住。打扮的简朴,衣装淡雅首饰也不多,碧绿的玉簪配上凌虚髻,腕上戴着一只玉色不是很通透的玉镯,反倒是衬得落落大方。 “将军和四少爷回来了。”管家屠忠进来报了声。 奶娘拉着屠鱼跃快快站到了柳月娘的身边。 她前面站了一排的人,像一座座高山层层叠叠的挡去了她的视线。屠鱼跃稍稍挪动了些,才在那么点细缝里瞧见了她老爹的模样。 那把大胡子把嘴巴遮得密不透风,第一眼,屠鱼跃有点惊吓到了。真像一头黑熊,穿着盔甲在冒充朝廷大官。 她老爹身后的少年是二房所生的儿子,名叫屠逐日。 据说正室端木凤慈也有过一个儿子只是不足一岁就病死了,所以她这位四哥可是将军府唯一的少爷,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跟着老爹在边关历练。 “将军。”端木凤慈热切的迎了上去,其他姨娘碍于小老婆的身份只能跟在她身后,目光炯炯,像是饿了好久的飞禽走兽盯着她老爹这块“肥猪肉”直瞧。 这人的审美眼光有高有低,她委实是不敢恭维, 屠邱就应了声,他的眉宇之间有道深深的凹痕,加重了威严感,却也让他的亲和力降到了零。有这样的爹,天天对着会短命吧,他的气场太强了,压迫感让她放松不起来啊。 好在这里的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和他们的举止一样的保守,不然若是他的儿女都要上前轮番给他爱的拥抱欢迎他回家,她都不知道该上前抱抱她老爹还是留在原地僵化的好了。 屠邱便迈着虎步坐到了主位。 屠逐日先给生母行了跪礼,然后笑容可掬按照尊卑辈分一一向在场的父亲的妻妾打了招呼。 “四娘。”屠逐日笑着,然后弯下身对上她那朦朦胧胧没睡醒的眼,“鱼跃,没把哥哥忘记吧。”他亲切的揉揉她的头,是二娘的亲儿却又没二娘的尖锐,眼睛不像二娘的吊起,随时挑着四房错处就要找碴。 屠鱼跃摇头。 “哥哥从边关带了东西回来,待会你和清雨一块来挑。” 屠鱼跃点头,除了这两个动作她也没别的动作能表示了,她现在是个“哑巴”。 端木凤慈夸赞着,“几年没见,逐日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将军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屠逐日一脸亲切的笑,没被教成屠邱那样,算是教育界成功案例了。“大娘过奖了。” 端木凤慈问,“这次回皇城述职会久留么?” 屠逐日道,“得看圣上的旨意。但这几年边关也算是平稳,若是没有大事,我想应该可以留上一段日子。” 端木凤慈目光慈爱,可屠鱼跃能猜想得到她心里有多怨,那天晚上屠花舞语气里的埋怨,要是没受到母亲的长年累月的影响哪来那么深厚。毕竟是丈夫背叛自己留下的证据,不是自己的骨血再怎么心胸宽大也做不到视如己出。 “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将军刚回来一定很疲惫吧,不如先沐浴更衣然后就用膳早些休息。”端木凤慈早就准备妥当,就怕把久久才回来一趟丈夫伺候的不周到。 “不用了,我待会还要入宫。”屠邱说着,那声音听起来就觉得这人是不苟言笑的。 “那就先用膳吧,我已经交代过膳堂了,烧的都是你喜欢的菜。”端木凤慈千般讨好着,只想换丈夫的一个和颜悦色,可惜了屠邱不知体贴为何物。 在这男尊女卑的年头,男人就是有如此傲人的本钱,样貌不好一样能做大爷。若是换到她那时,男女平等,长成屠邱那样的别说娶这么多个老婆,娶一个都难的,哪里还容得他嚣张。 屠鱼跃开始是站直了的,可到后面实在站太累了又没得坐,只能没形象的驼着背站了,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开饭呢。有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张口就道,“如玉参见将军,参见各位姐姐。” 她看到端木凤慈的脸一下子黑了,这样的戏码在在将军府里是最熟悉不过的了。除了坐在女主人位置上的端木凤慈,其他妾侍都是经由这个步骤跨进这个宅院的。 那姑娘有张俏丽的脸蛋,看起来年纪轻的很,比屠弄影大不了多少。大好的青春年华,委身给一个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为权还是为财? 柳月娘死死绞着手中的罗帕,丈夫回来没给过自己一言半语,还得被迫接受以后又要多一个人与自己瓜分相公的事实,盼郎盼郎,盼到了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以后她就是将军府的八夫人,我已经让她住进兰园了。” 这是屠邱的告知,也仅仅是告知而已,男人三妻四妾是再稀松平常的事,女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也就不需要征求她们的意见。 端木凤慈也不愧是知礼数的大家闺秀,缓了缓神色,勉强的扯起一抹笑,对着那叫如玉的姑娘道,“都是自家姐妹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屠鱼跃将手放进柳月娘冰冷的手里,握紧,只希望多多少少能给她些安慰。她眼里蓄满了泪,心里肯定和端木凤慈一样是百般不乐意的,但不乐意又能怎样? 在这所宅子里最公平的就是当丈夫纳妾的时候,不论你出身高贵还是低贱都只能选择接受。 一餐洗尘宴,本来应该是高高兴兴的,结果除了屠鱼跃一个个都食不知其味。她寄宿在柳月娘女儿的身体里不久,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人家家的家事”,那感觉和对着电视剧看家庭伦理剧差不多,她这旁观者除了给予同情实在衍生不出其他的感情。 吃饱以后她就跟着柳月娘回樱园了。 柳月娘牵着她,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月光下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她本来性子就软,支撑着她在一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生活下去的就是爱情,可她的爱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之后,现在连唯一仅剩的一点火星也灭了,屠鱼跃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似乎已经是行尸走肉只剩下一个躯体了。 柳月娘带她进了屋,难得今夜忽然说要哄着她入眠。 这里的人娱乐节目太少,不像现代人吃饱晚饭可以看看电视上上电脑或是上街去过夜生活,她在这基本上就是吃饱睡睡饱吃。 柳月娘轻轻唱着小曲,哀怨的调子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令她想起电影里凡是哀伤的场景必不可少总要响起的背景音乐,这叫衬托。屠鱼跃吃的本来就撑,再听到这曲子更觉得难以入睡了。 她伸手抹去柳月娘滑落的眼泪,柳月娘低下头看着她。 “娘生性懦弱,把你生了下来却从来没好好保护过你一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其他房欺负。明明知道你上回是被二房的女儿推下湖才差点小命不保,但除了难过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只因为娘的身份太过卑贱。” 屠鱼跃起身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女人活得太辛苦了,什么冤屈都只能往肚子里吞,然后憋着忍着连个能抱怨的对象也没有。要在她那还能离婚回娘家待着,可在这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有再多的怨,也只能就这样抱着怨天荒地老的过了。 “娘是个浣纱女,从来没有想过攀高枝,你爹上门提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娘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找到好人家从此能锦衣玉食,可是有谁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福气。娘只过了半年有丈夫的日子,其余的时间不是在等待就是看着你爹将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迎进门来。如果这就是衣食无忧的代价,那娘宁可找个普通人平平凡凡过一生。” 柳月娘靠在她幼小的肩膀抽咽着,好久才抬起头,眼泪鼻涕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不停的流,可人美就是有优势,就算哭的稀里哗啦,依旧是我见犹怜。 “我的鱼跃,我可怜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找个平凡的人嫁了吧,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是真心待你就好。” 柳月娘将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套进屠鱼跃的手。那过大的镯子戴着她手上松得不得了,只要她的手一垂,她就能料想这镯子的下场必然是粉身碎骨。 “这只镯子是你外婆留给娘的嫁妆,娘把它留给你,娘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么。” 屠鱼跃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这话怎么这么听起来像遗言,该不会想不开要做什么傻事吧。想想倒也像了,难怪一反常态要哄她睡觉,原来是来告别的,如果自己没住进这个身体里,如果屠鱼跃还是原来少不经事的孩童,怕今晚这所宅子就要添一冤魂了。 屠鱼跃扁着嘴揉揉眼装成困倦了的样子。柳月娘怜爱的让她躺回床,然后不舍的抚了她的小脸为她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屠鱼跃等她前脚一走,就披上外衣套上鞋子,跑到奶娘的房里。奶娘正在做女红,看见她衣衫不整,奇怪道,“六小姐,怎么了?” 屠鱼跃气喘吁吁,来到这里太少做运动了,才跑一小段路就觉得累。“我觉得娘好象有轻生的念头,我怕要是真发生什么事我一个孩子应付不来,奶娘你和我去看看吧。” 奶娘一听,察觉到事情的严重,针线活一放,抱起她就跑。到了柳月娘的房,正好听到椅子翻倒的声音,推门一看,就见柳月娘悬在半空上吊了。 “夫人。”奶娘放下屠鱼跃,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柳月娘的脚往上顶,哭喊道,“夫人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走了留下六小姐这么小的孩子要怎么活啊。” 听到喊声巡逻的守卫很快冲了进来,抽出剑把柳月娘悬梁的腰带砍断,柳月娘像摊泥软软的摊在了地上。 屠鱼跃立马去探她的鼻息。 爱情真是女人的死穴,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即使软弱如柳月娘也有她捍卫的坚持和她的防线,当后退不了妥协不了,那就只好选择一个最极端的做法逼自己死心。 想想老天还真是爱捉弄人,她上辈子就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命短,三十还没到就这么被一辆无良的闯红灯货车一撞——挂了,灵魂还飘到这个史书上从未留下只字片语的地方。可柳月娘呢,想一死解脱,一了百了,却又阴差阳错被她这个“女儿”给救下。 屠鱼跃半趴在床沿上侧着头细细的盯着柳月娘,昏睡中的她一脸的安详,她的眼里溢出太多的伤春悲秋,不睁眼的时候倒像是摆脱了贪嗔痴恨的干扰,不像会为情寻短的人。 不知道她上吊的那一刻最牵挂的是谁,有想起过屠鱼跃么?说柳月娘不爱女儿,告别时那番话处处透着不舍,说柳月娘爱女儿嘛,明知道这宅子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还是忍心把她留给了那群妖魔鬼怪。 她也不怕她女儿将来会被那群妖魔鬼怪折磨的不成人样,心智发展不健全…… 屠鱼跃把腕上的手镯脱了下来又套回柳月娘的手上,这个镯子代表着的是血缘的传承,由她来继承总觉得还是不太适合。 她是“假的”屠鱼跃呀,还需要多一点时间催眠自己现在变成了“真的”屠鱼跃,她需要时间。 打了个哈欠,这回可不是装了是真犯困了,前晚没睡好昨晚又没睡。屠鱼跃往门外望了望,奶娘去煎药一时半会回不来,而柳月娘随时会醒,她要是醒来身边没人又寻短该怎么办?屠鱼跃想了想。蹭掉鞋子外衫也不脱,爬上床直接依偎着柳月娘香喷喷的身子就睡了。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好像有双暖暖的大手轻轻翻了翻她的身子,将压在她身下的被子拉出来为她盖好。 她右眼勉强的扯开一条小小的缝,似乎看见她的将军老爹在床头站了一小会后走了。 做梦吧,她想。 那头大熊娶了那么多的老婆,压根就是不把老婆当回事的。 她一定是在做梦,做梦…… 耳边依稀有传来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断断续续的,很小声很小声的压抑着,接着一大颗一大颗的水滴落了下来,将她的脸打湿了。 有声音在她耳边环绕,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u?u而外淫…… 第三章 宁夫子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年轻的夫子在上头津津有味的讲解着女诫的卑弱篇,屠鱼跃则在下头神游太虚,只差没有伏台大睡拆他的招牌。她还这么小就要开始给她灌输什么是男尊女卑,这不是要把她教养成另一个柳月娘么。 一盆好好的盆栽,左剪右剪还要绑上东西来定型,非要长成他们要求的模样失了本性才行。何必呢,难道天生天养有主见有见地就是离经叛道? 她往左瞧去,这府里的五小姐立着书本正低着头偷玩弹弓。 原以为屠邱不会留得太久,结果不是。两个月很快过去也没见他提过归期,没事就在家喂马练剑,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姓宁的秀才,把西厢划了出来,让她和她身边这个就比她大两岁的屠清雨每天准时准点来西厢报到,听夫子“传道解惑”。 “可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宁朗见屠鱼跃垂首,尽责的问着。 屠鱼跃摇头。 宁朗放轻了声音,斯文道,“有问题就举手,不要胆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用手指出来,夫子会给你解释。” 屠鱼跃点头。 尽管她是个“哑巴”,尽管她“资质驽钝”,这个夫子倒也是有教无类没把她放弃,可他不想放弃,她却想放弃了,她实在是不想学这些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她会头疼。 屠清雨见宁朗想要走下来,便把弹弓往衣兜里塞,“好心”的提醒着。“我看她不止哑了还傻了,你说什么她都只会点头摇头。” 宁朗的眉头拢起,“五小姐怎么能当着六小姐的面说这么伤人的话,做人要懂得尊老爱幼。” 屠清雨不悦的嘟起嘴了,“又不单是我,府里的人都那么说。别人说得,我就说不得么?” 这样沉闷的课本来就不对屠清雨的口味,她得坐在这一天本来就很不高兴了,还得听这个人的训斥,她是府里的小霸王,哪里有人敢说过半句。 屠鱼跃心想二姨娘的性子泼辣得很出了名的刁蛮不讲理,仗着自己生了儿子,除了大房完全不把其他妻妾放眼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屠清雨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的十足,想一两句就让她转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夫子,申时到了。”丫鬟进来报了时辰。 顾虑她们年纪还小,每天未时上课,申时就能下课了,一天上一个时辰的课。这个夫子非常的有心思,先从浅显易懂的文章或者诗词教起,不像摇头晃脑的老学究只是一味让人背书,他会一字一字的给你解释,遇到笔画多的字还会反复教,就怕屠鱼跃愚笨跟不上屠清雨的聪慧,吸收不了学问。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夫子,只可惜啊,可惜她不是不可多得的学生,她来只是为了顺着屠邱的意思做,她和屠清雨一样上课只是为了等下课而已…… 宁朗开始布置作业了。“五小姐回去后把卑弱篇抄写两遍,六小姐就把女诫二字写十遍就可以了,明日带来。” 屠鱼跃猜想这位看起来还挺有责任感的夫子一定是把她列入了伤残的行列,想因材施教所以才会对她比较照顾。可是屠清雨年纪小小哪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不公平觉得夫子偏心。“凭什么,凭什么她写那么少,我写那么多。” 宁朗看向她的衣兜,斥道,“五小姐你上课不专心,你以为我没发现你的小动作么,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下次再犯就罚你写二十遍了。” 屠清雨把书一摔,插腰发狠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既然是将军请来的,就有责任把你们都教好,五小姐这样桀骜,多念书学习其中的道理对你有益无害。” 屠清雨插腰喊道,“我才不写,要写你自己写。” 宁朗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写?” 屠清雨头扬得高高的,“不写!” “好。”宁朗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上面的灰。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即使寄人篱下领人钱粮也是一身傲骨,不会因为谁是小姐就要卑躬屈膝。“五小姐这样不受教,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去和将军去说,他同意了你以后就不用来上课也不用抄写文章了。” 屠清雨没话了。严肃的屠邱对于她像是会吃人的老虎,是又敬畏又害怕,这个夫子要去告状的话…… 屠鱼跃收拾好桌面就想走,却看到屠清雨迁怒的瞪着她,然后窃笑着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把左脚伸了出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能想到的招数也就那么些。 屠鱼跃走去一脚就踩在她脚丫子上,疼到屠清雨龇牙咧嘴跳了起来。她看着屠清雨上串下跳的猴样,心里偷乐。 出了西厢开始想今晚上会吃什么菜,屠邱回来后端木凤慈怕她那大熊老爹会听到大房欺负偏房之类的闲言碎语,不但派了个叫凝脂的丫鬟来樱园伺候,四房的伙食也得到了改善。至少是不会每顿都有冷菜冷饭等着她了,她终于能在这大冷天里喝上一碗热汤。 屠鱼跃抄了近路,经过马厩。 随意的扫了一眼据说是从边关千里迢迢带回的良驹,霎的就止了步了。 她慢慢倒退了回去,张着豆子大的眼,目光对上其中一间马舍里被人遗落的一锭银…… 照管马匹的小厮不知去哪了,眼下正是四下无人啊…… 屠鱼跃左右又张望了下,然后抓起立在马槽旁的木棍。慢慢的,慢慢的把木棍往马舍里伸,她小心的不要去惊动里面的马儿,小心的让里面的马保持安静,可别一声嘶鸣把人引来,一个脑子已有几分痴傻的哑孩子在马厩掏银子,若是被人瞧见了还有人信她么。 她是万分小心万分小心,眼看还有那么几寸就勾到那银子了。一只马腿却踩到了那木棍上,棍子霎时就纹风不动了。 屠鱼跃抬眸。那马通体是棕红色的,马眼正对着她,额间长着一撮醒目的白毛,像雪染了顶一样。她知道,这是屠邱的坐骑,长得这样醒目,想不认得都难,果真是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马。 马腿一蹬棍子借力脱了她的手滚进了马宿里…… 果然,想要发个横财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以为天上砸下的烧饼会一点也不偏的砸到她脑袋么,一般都是落到布满荆棘的地方,让她这种企图不劳而获的人有的看没得吃的。 马后腿踩到了木棍上来回的滚那棍子,马眼没从她身上离开过,鼻子朝着她连连喷出气来,好像是把那棍子当玩具了,但又更像是把她当玩具…… 屠鱼跃翻开她的书包,她突然记起今早是塞了一个番薯进去的,她把番薯取出掰开两半。“想吃么?”马鼻子嗅了嗅防心还挺重,这些战马都是经过训练自然有别于外头的脱缰野马。 “不吃么?”她故意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那马见她吃的有味,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半边番薯,一手粘哒哒的口水……“好吃吧。”她把番薯扔到一边,引开那马的注意然后趁机钻进了马厩去捡银子。 “好久没聚在一块了,该是有七年了。” 屠鱼跃吃了一惊,听见屠逐日的声音由远而至。她手忙脚乱,抓起马厩里的稻草,盖到了自己身上。 “这次难得和父亲回皇城述职,这么突然的邀你过府一聚,没送帖子不会觉得我礼数不周吧。” 那银子就在她触手可得的方寸之外,依旧是有的看没的拿。她牺牲了一个香甜的番薯,让强烈到难以让人忽视的“马味”染了她一身,待会回去估计是免不了奶娘的一连串唠叨的了,她要是空手而回,就亏大了……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礼了,以前你遇事总爱拿拳头解决,这次回来确是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了。” 步子声停住了,显然外头的人正站在马舍前。 “这就是将军的玉顶马?” “就是这匹了。”屠逐日摸了那马的脑袋,惹得它愉悦的长嘶。 “果然是匹好马,千金难求。”那人靠近了些,像想近距离观马,然后特意压低了音量。“将军兵符被扣的事你不用担心,父皇虽几日未临朝,但我问过太医他的身子已经好转。” 屠逐日添了草料进马槽里,装作自然。“满朝皆是太子的党羽,太子要是趁着这几日随意安插一个罪名除去我爹……” “屠将军怎么说也是我朝的开国功臣,无凭无据,太子也会为自己留下后路暂时不会做绝。你要以静制动。切不能像昨日擅自去找端木丞相,好在丞相没有见你,不然太子若是参你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你就百口莫辩了。” 屠逐日低声道,“多谢四皇子提点。”那人伸手想拍马背,马儿对着他长嘶只是不是愉悦而是带了警告的。屠逐日恢复了音量,“这马脾气大的很,我花了几个月天天给它喂食它才愿意和我亲近。” “啵——” 屠鱼跃知道番薯纤维高,人吃了容易放屁,而且都放特别臭的屁,原来马吃了也一样么?马尾在马屁股后边一甩一甩的,这马舍似乎空气不太流通,那臭气好像都往她这逼了。 她忍,努力的忍,人还没走呢,出去就会被发现了。勾践尝人粪都能面不改色了,她不过是忍个臭屁,就做不到百忍成金么。 外面的人快走吧,快走吧…… “四弟。”这么想着,祈祷着,外头却又来人,这回是屠家的二小姐。 “啵——” 她是何其有幸,一天之内见识到了两个马屁,那马好像特意把屁股对准了她的,尾巴甩动的幅度更大,好像就要把臭气往她那里扇。 她要忍住,死死的忍住,勾践尝粪都能面不改色了,勾践……去他的勾践吧,勾践是皇帝,心志甚强能人所不能那是当然的,她是谁?怎么能相提并论…… 屠花舞是最先见到她的,一身的脏乱,一头的草料从马舍里钻了出来。她身上发出阵阵臭味,估计刚才出来一时不慎有沾上那么点马粪。几只苍蝇飞绕了过来,把她当成了一道美味佳肴。 “鱼跃。”屠逐日有些讶异,走到她跟前。见她身上没有伤痕才卷起袖帮她把脏脸擦了。“你怎么会从里边出来?” 屠鱼跃不作声。 “四弟,你忘了六妹失语了么,你让她怎么回答你。”屠花舞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府里的人都说屠家六小姐不但哑了还傻了,原来是真的,哪里有正常人家的小姐钻进马舍里玩乐的,一身的脏臭,一看就讨厌。 “这是将军府的六小姐?”那四皇子长了一副好皮囊斯文俊秀,屠鱼跃一见却怔住了。 屠花舞依旧的衣着华丽,金簪胭脂,花了一番心思做了打扮。“她是四娘的女儿鱼跃,排行第六,因为之前受了惊吓所以失语了,四皇子不要见怪。” 那四皇子靠了过来,释出善意与她平视,笑着。“我是当朝四皇子东野昊。鱼跃?鱼跃龙门,名字意头很好呢。” 屠鱼跃躲到屠逐日身后,抓着他的衣摆瑟瑟发抖,屠逐日以为她是不习惯见到生人。便道,“下了课怎么不回园子,这样乱跑,四娘要担心的。” 豆大的汗从额上冒了出来,屠鱼跃偷偷瞟了眼东野昊,这人是屠逐日的朋友吧,有个皇亲贵族做朋友不出奇本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是既然位是皇子又与屠逐日熟识,那那晚他潜进来杀人是为了什么? 她方才躲在马厩里听到这人的声音,就觉得格外耳熟,本以为是碰上了巧合,结果一出来见到这人的身形,她就把人认出来了。 “回四姨娘那去吧,可别又贪玩窜去别的地方,不然我可要打你屁股。” 屠逐日交代着,屠鱼跃拔腿跑了。她没被认出来吧?他可是皇子,要想把她灭口怎么办? “那孩子长的挺可爱的,怎么会失语。”她耳尖,听到东野昊这般问着话。 屠逐日惋惜的说道,“回皇城的前一晚有人潜进将军府杀了个丫鬟,正好鱼跃撞上,受到惊吓就不说话了。” “那事我也听说了,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有查出来么?” 屠逐日说道,“只听侍卫说那凶手是被刺了一剑,左腹受了伤,但因为蒙着脸也就没人见过长相。案子宋府尹接了手,猜测应该是贼人进府行窃被发现了便杀人灭口。至于六妹……可能是侍卫来的及时吧,贼子来不及下手才留了她的命。” 东野昊叹息道,“那孩子我看着投缘,模样也长的聪明伶俐,可惜了。” 屠花舞是一阵轻笑。“大夫也没说鱼跃的病治不好,没准明天就能说话了。” 在府里所有人的眼中屠家六小姐不过就是个内向兼且反映有点迟缓的孩子,以前就三天两头不说话,失语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屠鱼跃巴不得把这些人统统瞒住皆大欢喜,可为什么就偏偏让她遇到一个杀人魔呢。 她这回是惹到麻烦了,很大很大的麻烦。 她一路担心的回到了樱园,一踏进房就见一室的狼藉。椅子躺着,桌子睡着,一地碎瓷,奶娘背对着她正弯腰收拾。 屠鱼跃去扯了扯奶娘的衣摆,无声问说,怎么回事? 奶娘把手里的碎瓷轻放,脏手往身上的衣服一擦,带着她走到房门外,见她一身狼狈,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担忧的问道,“我的小姐你是去哪里了。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刚才二夫人气冲冲的过来说要给五小姐讨公道什么的,四夫人不过说你还没回来,她就硬说夫人包庇自己的女儿,见东西就砸,把四夫人出嫁时陪嫁的玉镯都砸碎了。” 屠鱼跃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了,肯定是她踩了屠清雨的脚,屠清雨回去告状了,二娘就来给女儿报仇来了。“二娘没伤到人吧?”这个二姨娘脾气太大骂几句拳头就跟着落下,她身边的丫鬟时常是鼻青脸肿,旧伤未愈就添新伤了。 “将军还在府里,二夫人再气多少也会有些收敛。你房间也被二夫人砸了,凝脂她们在收拾着。”奶娘叹气,她们受了害,却因为四夫人没有靠山,连个公道都不敢讨。 “没伤人就好。” 屠鱼跃往里望,只见柳月娘微微侧着身子,拿着断成两截的玉镯出神,眼睛红肿。自从那次寻短获救后她就没再做过激的举动,只是失了生气,好像病恹恹的房门也不出。 她每天都会去柳月娘房间陪着她一块用膳,没事也会在她房里乱晃,希望加重女儿在她心里的分量,让她以后再下决定时,多少先想起她这个女儿。 她占去了屠鱼跃的身子,多少是要承担些做女儿的责任。 屠鱼跃走去扯了扯柳月娘的衣摆,这次是自己连累她了,把她和她娘家最后一丝联系都打破了。她抱住柳月娘,却想到自己的脏臭还没换下衣服,想松手,柳月娘却又主动把她抱住了。 陪了柳月娘两个月,她终于又开始有情绪了,有情绪好啊,至少不会像木头娃娃,除了五官精致,没表情也没感情。她宁愿柳月娘变回从前的伤春悲秋都好过她哀莫大于心死。 “你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有多苦呢。”成天死气沉沉的好像了无生趣。她有时也会受到影响觉得无形的压抑,怎么会有这么不把命当一回事的人呢,她可是成天求神拜佛期望自己长命百岁的。 柳月娘身子一震,与她拉开了距离,瞠目的看着她。 “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不行么,不,是三个,我你还有奶娘,我们三个相互照顾彼此日子不也一样过么。爹这些年在边关,也没照顾过我们呀,你当他……”死了,这样的话好像是大逆不道说不得的,“当他没从边关回来,不行么?” 屠鱼跃想她实在是眼拙的,见过屠邱也不下一回了,还是看不出他哪里好,值得女人爱他如命,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奶娘道,“小姐,你不是千叮万嘱说要隐瞒么,怎么自己先说话了。” 屠鱼跃呆了下,“……我忘了。”想帮着抹去柳月娘的泪痕,但一手的黑要真抹上去,柳月娘的白净脸蛋就要毁了,算了吧。等下回她干干净净,柳月娘又再次的梨花带雨,她再尽乖女儿的孝道吧。 她食指压上了唇,“娘你心思单纯,我怕要你为我撒谎你瞒不过,才让奶娘不要对你说的。”只是她想不到柳月娘现在是连房门都不愿踏出去也不愿意见外人了,这样的与世隔绝,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了。“你看,我撞了脑袋都能好好的,娘寻短又被救下,这是老天告诉你你命不该绝,我们母女情分未断。娘,能相依为命就是一种福气了,女儿和你一起惜福吧。” 柳月娘把她抱的死紧,紧的她都有些透不过气了。柔弱的开口道,“娘之前想过把你扔下,你怪娘么?” 屠鱼跃摇头。 “娘想看着你长大,突然好想好想。你过去和娘不亲,等娘意识到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娘还是能补偿你的,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是么?” 屠鱼跃拍着她的背,“当然了,你还要陪我很久,你会长命百岁。”只要她不要再忧思伤神,她是有机会能长命百岁的,然后一辈子吃屠邱的喝屠邱的穿他的用他的。想着怎么活比想着怎么死实在多了。 屠鱼跃安抚着柳月娘,过了许久才道。 “好了,我去换身衣裳,再来陪娘你吃饭。人是不能饿着肚子的,饿着肚子就容易胡思乱想了。” 屠鱼跃笑了笑,想回房,奶娘扳住她身子,帮她把头上没弄干净的草取下来。“把头也洗洗吧,若不是知道小姐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是跷课去马厩偷玩了。” 偷玩没有,不过是去捡银子了,可惜银子没捡到反而……刚才安慰柳月娘她都有些把这事忘了,结果奶娘提起马厩她又记起来了。 担心啊……担心啊……她要怎么做才能瞒天过海呢……屠鱼跃跨出门槛,本来是要回房的,却心不在焉走错了方向了…… 第四章 受罚 手指微微犯疼着,能不能曲起来可能都成问题了。她昨夜写字写到很晚,钢笔铅笔圆珠笔她什么笔都抓过,唯独没抓过毛笔,那笔头软趴趴的,像没骨头的毛毛虫,一压,一撇一捺就都粘作一块了。她是挑灯奋战了好久才勉强写出了看起来好像有那么点点骨架的字…… 她是尽力了,估计宁朗也会体谅她的资质愚钝让她交差。 她该烦恼的应该是东野昊。 堂堂一国的皇子却潜进大臣府邸杀人,她是不是该写封告密信什么之类的偷偷塞进屠邱的书房或者屠逐日房间,让他们提防才好? 耳边传来长嘶。 她转头,见到了昨天送了她两个马屁做见面礼的马儿。那马好像是认得她似的,踏着马蹄有些躁动。 又是四下无人呢……守马厩的小厮还真是不尽责比她还会偷懒…… 她走去,又从包里拿了一个番薯,马脖子迫不及待就伸过来了。狼吞虎咽,连番薯皮都不放过。爱吃番薯的马,和她也算有共同兴趣爱好了。她有些*想伸手抚它,马耳朵动了动,想起它有些野性把手缩了,又过了一会见它吃的专注压根不搭理她,屠鱼跃才又把魔爪伸了出去。 鬃毛好软—— 上头飘来一片阴影把她的光遮住了,她斜眼看去,见到了一头不修边幅的“熊”。 屠邱沉默着…… 她也沉默……她朝他点头,跑了,和这个爹待一起她会被他一言不发的严肃压垮的。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风里传来了歌声,有些哀怨有些凄凉。 这歌应该是那新进门的八姨娘唱的吧。 将军府里各房吃喝都待着各自的园子,除非是串门或者故意找麻烦,否则平日里各房是很少碰头的,所以她到至今也就见过八姨娘一回。 她曾听见凝脂几个丫鬟在园子里讨论八姨娘的来历,说她原先是某青楼的花魁,就因为歌唱得好,被她那经过的老爹听见了便纳进门了。当时完全只当八卦听,现在看来也未必全是假的,至少这八姨娘的歌真是唱的极好。 只是花开得正好人正得宠,唱些凄凉的曲子真是不应景。 赶去西厢的屠清雨见到屠鱼跃站在兰园前发呆便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啊!”先是突然在她耳边大叫吓她一跳,然后又用力推了她一把让她摔了个狗吃屎。 屠清雨乐的哈哈大笑,觉得总算是报了昨天被踩的仇。 屠鱼跃爬了起来,手臂阵阵泛疼,低头一看是蹭破皮了。她轻轻拍掉伤口周围的沙子,瞪向屠清雨。她真不想和一个孩子计较,可是这个孩子却偏偏爱拿她当生活的调剂品玩乐,真是恶趣味。 “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屠清雨挥起掌恫吓着。她娘亲平日里教训下人可从来不避忌自个的孩子,久而久之屠清雨也就学会了那十足十的架势。 她惹不起二房,躲总行了吧。 屠清雨上前扯下她的布包,“为什么每个人都偏袒你你有什么好的。是不是你去大娘那里装可怜让她来训斥我。” 屠鱼跃摇头。 “不是的话大娘怎么知道我娘去了四娘那里给我讨公道的。” “……” 有什么奇怪的,府里每个人都有耳目,什么风吹草动的自然有想巴结的人去通报。像柳月娘那硬不起来的性子,她若是懂得打小报告,也不会过的这么无力了。 屠清雨恶狠狠的说道,“昨天分明是你故意踩我一脚,我娘去给我出气有什么不对了。结果大娘为了你出头,反倒把我和我娘教训了。真是可恶!” 屠鱼跃继续的装聋作哑。 “叫你哑巴还真没叫错,我看你这一辈子也不用指望能说话了。”屠清雨睨了她布包一眼,坏笑道,“我要是把你字帖给撕了,你说一会夫子会怎么罚你?” 屠清雨开始翻她的布包。 屠鱼跃过去想抢,屠清雨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故意把纸举高,恶质的当着屠鱼跃的面要一张一张的撕。屠鱼跃抡起拳头朝屠清雨肚子打了一拳,趁着她吃疼,抢回布包就跑。 她这五姐长的实在太壮,若是一对一单挑,她百分百打不赢。 “你别跑!”屠清雨果然追来了。 两人你追我逃的,她无奈腿比人短,还没跑多久呢就被屠清雨由后头拉住衣服摁着就打。当然——她也不是吃素的,再怎么忍气吞声,被人打都不还手就是真的傻子了,她不遑多让往屠清雨那抓打踢扯,能用的招数她都用上了,还张口咬了屠清雨手腕一口。 “你敢咬我!”屠清雨两手掐住了她脖子,往死里掐,她这个五姐是丝毫没控制力道的,顶着将军府五小姐的名号作威作福惯了也就下手不知轻重了…… 天啊,屠清雨真是个孩子么,那蛮力真不是普通的大,她的脑袋不会下一刻就要和身子分家了吧,她张嘴痛得眼睛半眯,眼角扫见在枝叶扶苏之间露出半截锦衣。 东野昊就躲在不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又红润变成苍白,八成想看她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会不会叫喊出声。 她不是不想叫啊,她是叫不出来啊。来个人吧,什么人都好,丫鬟家丁侍卫乞丐外星人都得,她不想死在这,她来东野才过了两个月,她要死了比被那无良汽车撞到还要憋屈。 来人…… 她的眼前白茫茫的,像被云雾遮去一样。 二娘的孩子,野蛮成性啊,她明明知道的,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和她动手呢?屠清雨要撕让她撕就好,交不了作业被打手心,宁朗也会看在她残缺的份上手下留情,打手心比被掐死好太多了…… 耳边飘来了屠逐日的声音。“对不起了四娘,是清雨不懂事做事莽撞。要不是四皇子过府遇见,清雨就铸成大错了。” 柳月娘哽咽着,“不怪她,是我自个没用没照顾好她。” “四娘别这么说,爹罚了清雨三板子,等她受过罚以后,我会带她来给六妹赔罪。” “夫人,小姐醒了。”奶娘见她眼帘掀了掀,高兴的扶着柳月娘围了过来。柳月娘坐到了床沿上,忧心的抚着她的脸问,“有哪不舒服?” 屠鱼跃想坐起身来,她还有哪一处是完好的么,好像支离破碎了许多遍,刚刚才又重新拼凑出了厂,手痛脖子痛脑袋也痛,她怀疑是不是被屠清雨掐倒在地的时候撞出包来了。 屠逐日递过一瓶伤药给奶娘,交代道,“把这抹在她的伤处,淤青的地方明天就会退了。” 她晕晕的,还有点想吐,不会脑震荡或者脑淤血了吧!这里可没有外科医生给人开刀,要真有什么淤血肿块压住神经,失忆啊失明啊寿命缩短的怎么办?她的手往后脑勺探去。 “别碰。”柳月娘轻柔的说着,轻轻的抓过她的手,像是把她当成易碎的玻璃舍不得放力气去捏,而她现在也的确是件易碎品来着。“休养几日就好了。”见她果真乖乖把手放下,柳月娘这才转身对屠逐日道,“谢谢你的药了逐日。” “四娘何必客气,都是一家人。” 他是有耳闻清雨的刁蛮的,母亲对孩子的放纵让他不能认同,只是他常年在外,常伴膝下以慰慈颜的只有清雨一个孩子,想到这就又不太忍心责骂清雨了。 柳月娘道,“你送药来,二姐怕是会不高兴吧。”柳月娘帮她拉了拉被子。她茫茫然的好像还回不过神,不久前才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死一回了,保住了命有机会她要去这里的庙宇酬谢神明才行。 屠逐日道,“小时候我染了疫症,人人都怕被我传染,是四娘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在我心里您和我亲娘是一样的。” “这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柳月娘扭过头落泪,这个女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做过的也都是琐事不留痕迹,像这样被人记住,她心里应该是开心的吧。 这是好兆头,至少柳月娘困在这宅子里记忆不再都只是苦涩到掉泪,也有过动容,她的日子会苦尽甘来…… 屠逐日挨着床沿蹲了下来,看向屠鱼跃,她额头青紫了一大块,只是没有照镜子,她自己不晓得而已。她的痛好像是会蔓延周身的,到后面哪里有伤哪里没有伤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可见屠清雨下手之重,根本就是在把她当罄竹难书的恶人在揍。 “四哥问过你五姐了,是她先动的手是她不对,四哥先待她说一声对不起。”屠逐日是真心诚意,没因为屠清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厚此薄彼。 屠鱼跃眨了眨眼。 “她自小父亲和哥哥就不在身边,我娘对她只有娇宠没有责骂,她心地不坏,只是是非观念淡薄,因为没人教过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是经过这次,四哥会好好教她的。” 他的手轻轻覆上屠鱼跃的额,手心微微发着烫,等移开的时候,她沁出了一身薄汗,好像觉得身子没那么难受了,这是特异功能么?还是武侠小说里的内功心法之类的? “你五姐还小,还来得及改过还有的救,四哥和你保证她以后不会再对你动粗,你能原谅她么?”屠逐日问道。 “……” “不能原谅么?” 屠鱼跃目不转睛盯着他,他愚公移山的精神是让她钦佩的,只是要屠清雨完全的改去秉性,得要耗去多少年?她这次被打得半死不活,不敢希冀于屠逐日的保证,只想自己以后要眼观六路见到屠清雨自动的绕路就好了。 “真的不能原谅?”他又重复问了一遍,语气里带了失望。 柳月娘朝她轻微的点头,装哑巴有好处也有坏处,像现在,她得是连哑巴亏也要吃了,才名副其实。 屠鱼跃心里轻叹,对着屠逐日轻轻点头,动作自然不敢太大,就怕动的太厉害会当场就天旋地转。 屠逐日笑了。“清雨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以后你就和四哥一块帮你五姐把坏毛病改了。” “……”她好像只表示会原谅屠清雨吧,她还有说别的么? 屠鱼跃往桌上的茶壶看去,奶娘会意的倒了杯水,喂到她唇边,她抿了小口,听到奶娘问,“有什么想吃的么,奶娘给你做。” 屠鱼跃轻轻摇头,她什么都不想吃她只想睡,睡到天昏地暗睡到天荒地老。 外头有人敲了几下门,进来的是屠忠。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目不斜视。“四夫人、四少爷。奴才是要领六小姐去受罚的。” 奶娘一听就急了,“我家小姐才刚醒,要受什么罚?” “将军说了五小姐和六小姐打架,双方都有过错。五小姐已经打了板子,等六小姐一醒来就要去祠堂跪上一夜。” “六妹身子还没好,不能改日再罚?” 屠忠一板一眼的回道,“少爷应该清楚,将军一向说一不二有过必罚的。何况大夫说了六小姐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明明是五小姐挑的事,将军这么做实在有失公允。”奶娘激动着,为屠鱼跃叫屈为她不平,杯里的水连带晃的厉害,除了她抿的那口,其余的全浇到了她脸上,她扯过衣领只能无声的擦着,好在那水不是滚烫滚烫的…… 柳月娘一把抱住屠鱼跃,像只保护小鸡的母鸡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就怕有人会动她分毫。只是屠鱼跃清楚的很,屠邱这个一家之主要惩罚她,那根本就不是柳月娘一个弱质女流保护得了的。 她也不是怕被罚,罚跪比打板子好,她能苦中作乐这么想心里多少也平衡了点,只是能不能换日子再跪,她现在想睡了。枕头在召唤她被子在召唤她,她也舍不得离开这张床。 屠忠不疾不徐的道,“四夫人你了解将军的脾气,别让小的难做。” 屠鱼跃拍了拍柳月娘的背,只能咬咬牙撑起身子,屁股挪到床沿边穿鞋。一低头就犯晕,鞋子好像学会了分身术,忽的多了两三只出来…… 屠逐日蹲了下来,抓起鞋子帮她套上,然后扯下屏风上的披风把她包的严实抱了起来,不容分说道。“她身子虚,我抱她去祠堂。” 她趴在屠逐日的肩头回望,柳月娘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她今夜跪祠堂,估计柳月娘也是一夜无眠担心到天明的。 屠忠在前边领路,才出了园子就撞见东野昊和屠花舞了。两人站在梅树下,相谈甚欢。 见到他们过来,东野昊问,“六小姐没事吧。” 屠鱼跃的后背好似吹过一阵阴风,把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带出来了,她吸了口气,希望没人发现她的异样。这人是有过眼睁睁要看她被掐死的念头吧,现在却装作了若无其事,以她的救命恩人自居着。 “五小姐的力气还真大,我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她松手,现在虎口还阵阵犯疼。”东野昊的左手包了一条丝帕,是女子之物。屠逐日细瞧,隐约看见了花字,便了然了。 屠花舞轻斥,“五妹也太不知分寸了,姐妹间打闹居然动真格。” 东野昊笑说,“她年纪还小,逐日那时候不也年少轻狂过,好好学会控制力到就行了。” 屠花舞微微蹙眉,大房的两个姐姐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笑不露齿,训诫别人也不会过态,旁人的眼里永远是端庄的。 屠花舞道,“她怎么能和四弟比呢,四弟将来是要继承爹爹的,而五妹是个女儿家,举手投足总该规矩些。” “我日后会对她多管束的。我邀四皇子过府游玩的,却暂时得劳烦二姐为我进地主之谊了。”屠逐日说着,想学那月下老人牵线搭桥,屠花舞双颊绯红,是神女动了凡心了。 “二小姐才貌双全,我和她也聊得颇为尽兴。”东野昊暗暗留意起屠鱼跃来,见她眼珠子转也不转这样乍看还真像极了死鱼的眼,不像灵巧的孩子。屠鱼跃心想她演了两个月的痴傻,早是驾轻就熟了。“需不需要我请宫中的御医来为她看看?”东野昊问。 “不用费心了,大夫来看过,只是皮外伤。” 屠鱼跃两手圈住了屠逐日的脖子,五官都凑在了一块像苦瓜。屠逐日记起她伤了头,他这样站着和东野昊闲聊,她吹太久的风一定会晕眩。 “是不是头晕了。”屠逐日问道。 屠鱼跃点头。 “祠堂里点了火炉,去到就会舒服点了。”屠逐日哄着,对东野昊笑道,“我先送六妹去祠堂,你们先聊吧。”他转过身,走了几步—— “鱼跃。” 东野昊忽的就叫了她名字,她不动如山。这个人的性子真是太多疑了,多疑到让人生厌了,还是不信她么,半信半疑找机会就测她的反应。 屠逐日回头。 东野昊神色自若,“本来是想叫你名字的,却叫错鱼跃了。过几日丞相孙子满月,没忘吧。” 屠逐日道,“没忘,贺礼也准备好了。” 东野昊笑道,“那就好了。”他说完便和屠花舞继续回去赏花了。 屠逐日低头,便见她额头冒出了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子,一摸,不同与方才他发内力所引致的热汗,这次是冰凉冰凉的。屠逐日关心道,“怎么流这么多汗,不会哪里出问题了吧。” 屠鱼跃摇头。 她没事,她只是修炼的还不到家。表面上是能处变不惊了,心理上却又离这个词稍稍还有那么点距离。好在方才离东野昊甚远,看不到…… 多练练吧,多练练就会好的。电视里的演员都能做到眼泪收放自如了,总有一日,她也会强大到眼泪、鼻涕、汗水都收放自如的…… 第五章 造反(一) 在祠堂里睡了一夜,没法子她身子虚实在是体力不支,直到屠忠在门外喊了好几声才悠悠转醒的。窗外的天已转亮,她这罚算是过了。 一抬头就对上一大片黑压压的牌位。她亲身经历过由鬼转人的全过程,虽然没进过鬼门关过过奈何桥,但对鬼神的存在已经是深信不疑了。屠家的祖先在天之灵必然是火眼金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了吧。 她恭敬的跪好,朝着牌位叩了三个头这才开门走出去。 屠忠在外头是站了一夜。这祠堂不让外人进去,所以她在里面罚跪,屠忠就在外边守着不让人给她送吃喝的进去。屠邱他那是多虑了,在这府里会关心她这个庶出不受宠的小姐的没几个,屈指可数啊。 屠鱼跃嘴角还留着口水印子,屠忠的脸微微抽搐,这一刻有些分不清将军罚的到底是在里面睡了一夜的六小姐,还是在外头站了一夜吹尽了寒风的他了。“小姐可以回去了。”他无表情的说着。 屠鱼跃朝他点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抓抓一头乱发走了。 柳月娘和奶娘都在她房里等着,见她回来把她拉了过去检查,屠逐日的药很有效,淤青果然都退了。 “你们放心我没事,我在那睡了一夜就是腰有点疼。”她本来是躺在蒲团上的,只是那蒲团面积太小,她睡觉不安稳,一个翻身就变成躺在地上了。 奶娘惊呼道,“你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睡了一晚上,我的小姐,你也太胆大了,这可是不敬的。”奶娘双收合十,立马闭眼喃道,“屠家的祖先,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她自觉的坐到了餐桌前,馒头白粥都已经准备好了。她过惯了餐餐饭来张口作息规律的生活,肚子早就饿了。原本早膳是应该端到柳月娘房中,由她过去陪着亲娘用膳的,但因为她们担心着她,今日就把早膳端到她房里改在她这用膳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昨天昏昏沉沉的,本来是不想睡的,可还是身不由己的睡了。不过说也奇怪,屠家祠堂的风水是不是特别好,我睡了一夜,竟然好像觉得精神了。” 动了动身子,也没昨天的疼了。 “你也该饿了,吃吧。”柳月娘帮她舀了一碗粥。 屠鱼跃没漱口没洗脸没梳头,连先换掉穿了一天一夜有了点味道的衣服的念头都没有,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这些日子柳月娘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女儿的变化的,脑子好使了不说,性子也变了,说是不拘小节倒像是变得散漫,费力气的事不愿做。 “好在你爹没看到,不然你的罚怕是会更重。” 柳月娘微微的笑了,这还是屠鱼跃第一回见到柳月娘笑呢。她来东野后这个女人就一直被伤感笼罩着阴沉沉的,现在终于有那么点拨开云雾的感觉了,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月亮,她笑起来很温和。 “怎么了?”柳月娘问。 她摇头,也跟着笑,“只是觉得娘开心了不少,我也有点被感染了。” 奶娘是颇有感触,“连我都好久没见到夫人笑过了,夫人的心境转好,都是小姐的功劳。” 屠鱼跃把馒头掰开,塞了配菜进去。这功劳她可不敢揽下,她是一缕游魂,占了真正屠鱼跃的尸身才能借尸还阳,这个秘密或许到死她都不敢告诉任何人。柳月娘的孩子早已不在,她却让她连个死祭祭拜都不能做,她对她是亏欠的…… 屠鱼跃换了个话题,“我爹管教孩子好像特别严?别人家的孩子打架,父母都是骂两句大事化小,但爹却是罚打板子不留情面的罚,连我这个挨打的都要罚跪。” 屠鱼跃多少幸灾乐祸屠清雨是被打了板子的,她差点一命呜呼,若是罪魁祸首罚的轻了或者不罚,她怕她会心里不平衡。 柳月娘提醒道,“你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打架生事逞凶斗狠,这是他的忌讳,下次记得别犯了。” 奶娘连连点头,“是啊,我还记得四少爷和五小姐那般大年纪的时候,也是个顽劣的孩子,屡教不改有一回上街还把某位官员的儿子给打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将军气的不得了,也是打了板子,屠家差点还绝了后。那事以后将军就把四少爷带在身边亲自管教了。” 屠鱼跃咬着馒头,吃没吃相,对她来说食不言寝不语这都是约束那些愿意守规矩的人的,对着外人她或许会装模作样,对着奶娘她们她只要维持着本性就好。 “这么严重。” 她心里想她这熊老爹也算公平,没因为屠逐日是独苗就任他无法无天。难怪东野昊说屠逐日也有过年少轻狂,二娘的孩子火爆的脾气都是遗传的,只是屠逐日现在改好了而已。 屠鱼跃八卦的问道。“后来呢?” 奶娘想了好一会,这事已经有些久远了,有些细节已经记不住了。“后来好像是大夫人私底下请丞相帮了忙,那官员好像是被外调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这好像是在拿权位压人吧。” 奶娘道,“对方的公子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可也不能仗着官大就把人家爹外调啊。” 屠鱼跃小声的议论,难得她刚才还觉得屠邱不偏不倚大公无私,原来也不免踏进了那徇私的网子里。 “听说这事完全是大夫人去求的,将军不知情,我还记得将军原先是压着四公子去赔礼道歉的,到了对方府邸才知道那官员已经被丞相给调任了。将军有试着让那官员迁回皇城官复原位,只是那人忌惮丞相,后来甚至是辞官回乡了。”奶娘总结了一句,“我们将军清廉公正和丞相可不是一路的。” 她一直以为屠邱和端木凤慈是政治婚姻来着。“不是一道的,还联姻?” “将军是被逼的。” 屠鱼跃竖起了耳朵,她最喜欢听这种八卦了,急急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好了,不要问了。”柳月娘一脸愁容。屠鱼跃心想她以后说话得滤过了,八卦的得私底下问,省的把气氛弄僵。 “四夫人。”凝脂在外边叫道。 屠鱼跃闭嘴收声,看着奶娘点点头。 奶娘扯嗓子问,“夫人和小姐在用膳,什么事?” “锦缎送来了,大夫人让四夫人挑一挑,说晚些绸缎庄的师傅会过来给夫人小姐量体裁衣。” 奶娘看了看,只有书桌是能腾出大一点地方来的,她把桌上的书叠整齐,道,“进来吧。”几个丫鬟捧着花样不同颜色不同的布匹,奶娘指了指桌面,“先放这可以了,等小姐用完早膳再挑。” 等丫鬟全部出去,屠鱼跃才问。“送这些东西来是做什么?” 奶娘兴奋的看着挑着比着,四房一直被前面的几房压着,吃喝穿用的只比府里的下人好那么些许。除了四夫人进门时将军赏过的那些东西,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贵重的布料了。奶娘道,“过几日是丞相大人孙子的满月酒,他请了府里所有的夫人小姐过府饮宴。” 屠鱼跃了然了,“八位夫人都请?那还真是浩浩荡荡很大‘一支队伍’呢,难怪这么好送这些东西来,是不想我们失了将军府的体面。” 柳月娘轻声道,“娘不去。” “为什么?”屠鱼跃看柳月娘低下头绞着丝帕,帕子都拧成了麻花了。 “娘自尽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去了只会惹人非议,给将军抹黑,娘不希望你爹让人指指点点的背地里笑话。” “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啊,不理他们就好了。” 哪个地方没有喜欢非喜的人?她在这红尘俗世里也是爱听八卦的大俗人,不过也就是听听,新鲜感一过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柳月娘该去走走,至少得走出这个园子啊,她的视野就因为待在园子太久才会变小变窄,以为把自己关住了就什么刺耳的话都不用听到,那是掩耳盗铃只是堵住自己耳朵而已。 柳月娘坚持道,“娘不会去的。” 屠鱼跃瞟向奶娘,奶娘对她摇着头,把柳月娘逼急了她好不容易有的米粒大的进步或许会退回去。 屠鱼跃把咬了大半的馒头放下来,她一个人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娘不去我也不去好了,我是个哑巴又是个傻子这事估计也传出去巷尾皆知了,我去爹也是颜面无光,我留下来陪娘好了。” “这怎么行。”奶娘有话了,小姐还小,一些厉害关系考虑的也未必处处周全,她得为她们多想想。“夫人不去小姐也不去,这不是不给大夫人面子么,将军要是回了边关,四房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奶娘抽了一匹布,走了过来。 “小姐就去吧,有奶娘留在府里陪伴四夫人就行了。” 屠鱼跃静下来,在考虑着…… “听奶娘的,千万别得罪大夫人,大夫人有娘家撑腰我们惹不起。那些锦缎你喜欢什么花色的,一会裁缝就要来了,得趁早决定。” 屠鱼跃抓起桌上的馒头,接着刚才咬过的地方继续吃。奶娘说的有理,她想和柳月娘安静的过她就得去。“随便吧,奶娘帮我挑一块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 “这块怎么样?”奶娘把手里的布匹拉出一截,红橙橙的亮闪闪的差点没把她眼睛闪了。 “我要是穿了这布料裁成的衣服,一定会像灯笼,走到哪里就亮到哪里,不好。”她要的是不引人注意,是不显眼,是坐在很前排的位置别人也能把她当作隐形的那种。 奶娘换了一块来,“这块呢?” “不好,颜色太艳了,这是喧宾夺主,是反客为主了,丞相为他的孙子请客,我总不好抢人家风头啊。” 奶娘又换了一块,“这块?” 屠鱼跃看了眼,“不好。” 奶娘把布料放了回去,背是对着她的,已经没了刚才的兴致勃勃了,慢慢说道,“小姐,你还是自己来挑你喜欢的吧。” 屠鱼跃摆摆手,不甚在意。平日都是奶娘在帮她打理生活起居的,从梳头到折被都是奶娘包办了,如果没有了奶娘,她的房间不会是整整齐齐的,她的人也不会是干干净净,她是极为相信奶娘的眼光的也相信她的办事能力的。 “奶娘帮我挑就好了,我这个人没什么意见的。” “恭喜,恭喜,恭喜丞相又添得一金孙。” 屠鱼跃掀起轿帘走了出去,外头鞭炮声震天的响着,像蜜蜂嗡嗡嗡的撞着她耳膜。丞相府门前围了一群达官贵人在道贺,在作揖。被围在中间的是个老头,太远了模样瞧不清楚,只看到一头的鹤发,那应该是端木凤慈的老爹吧,屠鱼跃猜想。 她跟着大部队走,柳月娘没来,她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她那几个姐姐都跟在亲娘身边,只有她是黏在屠逐日身后的。 “恭喜。”屠邱就说了两字,铿锵有力但也只有两个字而已。 端木鹤延亲自接过贺礼,“招呼不周了。”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简洁,连虚以委蛇的场面话都删掉了。 端木鹤延对着端木凤慈道,“你大哥在内堂分身乏术,今日临门的客人多,你也帮着招呼一下。” 一旁丞相府的老总管道,“丞相,这样不妥吧。”好歹端木凤慈嫁了人了,还贵为将军夫人,要她站在丞相府门前…… 端木鹤延斜了那总管一眼,“她还是我的女儿,她的丈夫都没说什么了,你何必多嘴。” “你留在这吧。”屠邱淡然的说着,面子不面子的似乎他并不顾忌,只是不想和端木鹤延站在门外周旋了。 端木凤慈的脸上有藏不住的黯然,端木鹤延对着那总管道,“你在乎的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我女婿是压根不在乎的,他的心里只放得下国家大事放得下圣上,还不把贵宾往里迎,总要我说一句你才会动么。”端木老头笑着,嘴巴合不拢的笑着。但明显已经是迁怒了,只是那总管倒霉中招而已。 丞相第三个孙子弥月,府外设了十几桌的流水席,府内,她数了数估摸也有二十来桌了。有钱人家宴客,菜嘛自然是有别与寻常百姓吃的粗米粗食,酒,不上档次的估摸也不会摆上桌见人。 这样的排场,只靠着朝廷的粮饷是撑不起的吧。 贪官…… “各位夫人请用。”丞相府的丫鬟给每桌的人先上了茶点,金钗罗裙,若是不仔细看,那丫鬟的穿着,素雅的布料和她身上穿的,有几分相似。 跟着一个有权有势又有银的主子,福利和工钱真是大大的好啊。 “鱼跃,四哥待会不与你同桌,你要乖乖听姨娘的话。” 一桌只能坐下十几人,屠逐日屠邱和丞相一家子一桌,她的身份……只能和姨娘共桌坐在靠后些的位置。 屠逐日柔声交代着,看到她身后的贵妇人瞧着她交头接耳。他挪过来桌上几碟桂花糕,摸摸她的头。“专心吃东西,不要四处张望。” “那是屠将军的六女吧,听说是哑巴。” “不止哑好像脑子也有些问题。” 屠鱼跃自顾自的吃着,听见了却是一点恼意也没有,屠逐日见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又回到座上。 她一口一块桂花糕,三下五除二盘中物就没了,好吃的东西量总是少的可怜。她看着邻桌姨娘的糕点,垂涎着,突然肚子闹腾了。 不是吧,她摁住雷声阵阵的肚腹,她早上已经去过茅厕了,丞相府的东西是掺了泻药么,一吃见效…… 姨娘们各自的聊着,根本没注意她一个丫头。或者说她们也听到四周的嗤笑,不想和她挨坐着太近引来异样目光才故意不去注意她。 她起了座,只能自己去找茅房。 丞相府大的可以,屠鱼跃像是没头苍蝇不能问路就只能瞎猫乱撞,遇上茅厕是她运气,遇不上……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地解决吧,不然人有三急能怎么办。 屠鱼跃这么想着,左拐右拐右拐左拐的还真狗屎运遇着了。 “还以为屠邱真是刚正不阿,什么为国为民,呸,今天还不是和端木鹤延那个贪官搅在一块了。” 茅厕间用板子搁着,隔音的效果弱的可怜啊。 她就说嘛,不管在哪里,道人是非就和被太阳光照到一样的正常。人若是不再说长论短的个个清心寡欲,那人间就少了人气了,人人能飞升了。 脚踩人家主人的地,头顶人家主人的天都能在茅厕里聊起来,还不知道隔墙有耳吧。 “他们两个争锋相对不是一朝一夕了,翁婿不和朝野皆知,要不是当年端木凤慈请太后赐婚,打死都没人信他们两家会联姻。当时你不在场,我可是看的真切屠邱的脸一下就绿了,只是碍于是皇命,不得不娶。” “屠邱就是命好,娶了个娘家有势力的夫人。再怎么不喜欢,女婿有了麻烦岳父总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出手帮忙。” “那是当然,不是看在端凤慈的面子,他还巴不得屠邱死的越早越好。”声音变小,“那老头也就会做排除异己的事,哪个和他做对的有好下场的,这次他说孙子弥月,我们不就得乖乖掏银子‘进贡’了么。” 第六章 造反(二) 隔壁茅厕的门开了,那人解决了大事终于要走了,要留给她一片清静。其实一个人坐在马桶上是很无聊的,他们愿意聊人家的八卦,她是万分的乐意听的。 “和端木家联姻真是好处多啊,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没那个命呢。” “谁叫你爹娘没给你副好皮相,你要有屠邱一张玉面,说不定当初丞相的东床快婿就是你了。” 一阵嬉笑后,有人催了。 “快走吧,今天这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弥月酒是其次分明就是在给屠邱摆说和酒的,一会太子和几位皇子就要到了,我们得在前堂跪迎。” “前一阵子,太子和屠邱为兵符的事闹得凶,现在皇上龙体好转,估计太子会低头。” 声音远去了,屠鱼跃解决了‘急事’,终于又是一身的轻松。 像屠邱那样话少表情少不懂谄媚之术的,不但战场上杀人多,朝廷上应该也是树敌很多。那些人今日来除了卖端木鹤延面子,应该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他要有什么行差踏错的,那些同僚会蜂拥而上的落井下石。 难怪端木凤慈侄子弥月,却非要把屠家一家子都请来,端木凤慈这位当家主母在背后也是运筹不少啊…… 她想照着来路走回去,她是先左拐右拐还是先右拐左拐来着? 她走啊走…… 丞相府不但内堂雕梁画栋,连院落都是富丽堂皇的。奇花异草,怪石嶙峋,同是大官的家宅,她住的将军府倒是显得寒酸起来了。 真是没得比啊,这丞相是贪了多少刮了多少啊?天子脚下这样明目张胆的奢华着过,就不怕哪日银子会招灾惹祸,像是和?一样的下场被抄家灭族? 她到底是先左拐还是先右拐的? 前头一间屋子的门开了,探出一个人身,左盼右顾,见四周只有她一个。“你……”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没预兆的就把扯她进屋里了。“快,快帮我研墨。”端木惟真抓起一墨锭塞进她手里,从柜子里取出宣纸平铺,取下笔架的狼毫笔。 这没头没尾的是在做什么,她是来吃酒宴的,是正在找回前厅的路…… 见屠鱼跃没有动作,呆立不动,端木惟真催道,“快帮我研墨呀,我刚想到了一篇赋,要赶紧记下来的。”前堂估计来了不少人了,他时间不多,得速战速决。 她扫了眼那孩子的衣着,锦衣玉饰,有些猜到他身份了。他眼睛细看有些像狐狸眼和刚才外头被骂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端木老丞相,眼眸子一样。 “快啊。”又催了一遍。 屠鱼跃心里想到,他待会也要去前厅的吧……踱步过去,把桌上玉碗里的清水倒进了砚台,斜着墨条磨起墨来。 端木惟真斜眼睨着她的漫不经心,进府的丫鬟都是要由总管调教过,可以是目不识丁的,但不能不懂选笔不懂研磨不懂辨析纸张好坏。他嘴巴指正道,“你怎么能把水倒满砚面,怎么能整个抓着墨条呢,拇指中指夹着墨条两侧才对。你是新来的丫鬟么,总管没教过你怎么研墨?” 屠鱼跃摇头,她怎么会晓得怎么研墨。平时念书时都有丫鬟帮着,晚上回去写作业,是奶娘帮着,奶娘研墨的步骤就像她刚才做的那样也没那么多规矩啊。 “算了。”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丫鬟都到前厅去帮忙了,不然他会直接把这个小丫鬟换掉。“继续磨吧。”可惜了那墨条了,那是御赐的贡品,今日算是要毁了。 他奋笔疾书,屠鱼跃瞄了一眼,那字,写的和她写的一样难认,只不过她的字是丑得难认,他的是龙飞凤舞,潦草得难认。 宾客就要到齐了,他是在赶时间吧。 这房里只有墨汁和书卷的味道。 好几个紫檀木制的大书柜,每一层都塞满了书,填得书架一点缝隙都没有了,在东野原来著书立说的人有这么多么?她来来回回就念过女诫,还是念了两个月还背不下来的那种…… “墨身要垂直着来磨,要重摁轻转,先是慢的后边速度才慢慢变快。”端木惟真实在想专心在写赋上,不想分出心神来说她,只是她把墨汁研的浓淡不均,叫他怎么专心。 屠鱼跃受教的把墨条直了起来。 他看着觉得她研墨的姿势还是有些别扭,但磨出来的墨至少是不会时粗时细了,才又低头继续他的奋笔疾书。 她是该怪自己不要红缎不要蓝缎挑了一块和丫鬟穿的差不多的粉缎,还是该怪丞相府福利太优丫鬟也穿缎子,才让人把她误认成了丫鬟。 “我这篇上林赋终于完成了。”他高兴极了,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把纸摊在桌上,打算酒宴结束后墨汁干了再收。 屠鱼跃把墨条搭在砚台上,终于写好了么,他终于要去前厅了吧,她不用再头痛自己是先左拐还是先右拐了…… “这是什么呀!”端木家的公子一声惊呼。 屠鱼跃看去,不过是只虫子,不知哪爬来的正好停在那宣纸上,只有一小节指头的大小,看起来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 这样的虫子她上辈子常见,她不爱收拾屋子,吃过的泡面包装袋,薯片包装袋都是随手的扔,家里垃圾多了,横行的各类昆虫也就多了。她经常是见一只消灭一只,不过偶尔心情好就会学和尚去放生,让它留条命繁衍后代不至于灭绝…… 端木惟真惊叫着,“我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讨厌虫子管家是知道的,他的房间总是天天的打扫,虫子该是绝迹了才对。 屠鱼跃见他翘起了笔头,颤着手想要去挑。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屠鱼跃从书柜上随便的抽了一本书,用力一拍。 “不要!”他尖叫。 那虫子已经是扁平的了,尸首黏在了书的封面上。她从前都爱卷了杂志打的,那尸首很容易弄干净,用抹布沾上些许水抹抹,书就恢复原样了。 端木惟真咬牙切齿,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你知不知道这本治国论有多难找,整个皇城就剩下这么一本孤本了,就那么一本!”他平时翻阅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把书弄皱弄残了,她居然拿来打虫子。 “你到底是哪个牙婆引进府里来做事的,什么都不懂。” 屠鱼跃静默。 端木惟真咬牙,气的七窍生烟,偏偏眼前这个个头比他矮上一截的丫鬟面无悔意,还站的挺直。难道她不知道做错事的人该垂首忏悔。“你是个哑巴么,你难道就不会说句话。” 他说对了,她就是哑巴。她现在要是冒出只言片语,待会他去到前厅和别人说起她会说话,那她不是引火烧身? 端木惟真看了看外头,估计觉得在房中耽搁太久。对着她哼了一声,“晚些回来再让总管罚你。”他拂袖出了门,屠鱼跃赶紧跟在后,亦步亦趋。 她离开时前厅还是有许多空位的现在都已经坐满人了。二娘见她回来,想开骂却又碍着四周围坐了高官贵妇不好发作。“你到底是去哪了,这里不是将军府怎么能胡乱跑,差点就要差人去找了。” 端木惟真见屠鱼跃坐到了位上,讶异的问了端酒菜的丫鬟她的身份。 丫鬟说道,“那是将军的六女儿。” 他不认得屠鱼跃那是正常的,端木鹤延不喜欢屠邱,也就不喜欢端木家的人和屠家的人多有往来,两家虽说是姻亲,但逢年过节从来不拜访,基本上只是挂了个名。若不是端木凤慈久久还会来府里走动一次,他会连只是嫁到将军府,不过夫家与娘家只隔了一条街的姑姑都认不得。 屠家六小姐?那个又哑又傻身体和心智都有缺陷的屠六小姐? 端木鹤延喊道,“惟真,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是,爷爷。”他看了眼屠鱼跃,才坐到端木鹤延身边。 她同桌的屠清雨已经没规矩的开动了,屠鱼跃下手为强把一只鸡腿夹到了碗里。抬眸,却看到屠清雨在恶狠狠的瞪着她,有必要么,一只鸡有两条腿,她不过就吃了一只,盘里不是还有另一只。 端木鹤延说道,“你不在前厅接待反倒躲在后头,有你这么不知礼数的么。” 端木惟真道,“我方才想到一篇赋,所以……” 屠鱼跃咬着油滋滋的鸡腿,往主桌那看去。端木鹤延的儿子长相普通,抱着新生儿的媳妇倒是个大美人。 端木鹤延教训,“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分不清轻重的性子改了。”端木惟真低头,就这样被当众教训起来了,他不语,倒是让她意外他没把她给供出来。 端木惟真右手边端坐着的孩子和他一般大,衣物款式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精致的五官好像也能一一对称,若是能把两人绘进画里,一折,能重叠似的。 双生子…… 端木勿离道,“太子爷亲临,那是让丞相府蓬荜生辉,就算有再要紧的事都应该先放在一边。还不快敬太子爷一杯赔罪。”他使了眼色,一旁服侍的丫鬟端了酒水上来。 东野太子大笑着。这人就是王储了,如无意外日后便会登基,成为东野的皇帝万民之首,像她这样的蚁民,他只要跺跺脚就能踩死一片。 东野太子道,“早听闻丞相两个孙子从小饱读诗书能过目不忘,不久前中了进士吧?不过是才十三,将来入了朝廷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端木鹤延举杯,已经在谋算着为孙子铺桥搭路了。“他们两个是初生牛犊,还不知天高地厚,还要靠太子多多提携。” 官宦人家的子弟,还真是命好。借着荫庇一出生就吃好喝好,入朝了又有强大的靠山依靠着,不用筚路蓝缕也不用走满是泥泞的小道,自有康庄大道在等着。 祖父是一品丞相,这两个孩子将来就是进了朝廷从小官吏做起,也不用靠着拍上司的马屁谋得上官发财,反而是上司得靠着他提携看着他脸色,一言一行皆是得小心…… 鸡骨头堆在桌上成了小山,同桌的大人留意着主桌的动静,眼前色香味俱全美食倒是勾不起食欲,屠鱼跃和屠清雨开始转移目标夹其他的荤食了,屠鱼跃吃哪道,屠清雨就做对的也跟着要夹哪道。 太子说道,“可惜四皇弟染了风寒不能来,他对诗词歌赋也极为喜欢,若是能见到丞相两个孙子,一定是一见如故。” “我有读过四皇子的春日游,辞藻华丽且意境婉约,四皇子才华横溢,惟真是自愧不如的。” 端木惟真真心说着,他也就只有一双狐狸眸子长的像端木鹤延,为官之道待人处事却没有学得他祖父的八面玲珑,太子坐在跟前,要夸赞也理应夸赞太子,怎么能只谈起东野昊篇篇锦绣字字珠玑。 端木勿离立马补充道,“我兄弟二人也拜读过太子的长赋,里面的鸿鹄之志治国之才,让人佩服。” 东野太子大笑,“二位公子果然都是人中龙凤,我东野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栋梁之材了。丞相,你的孙子婚配没有?” 端木惟真张口有话说,他是极为不愿困在王孙贵族这圈子里的鸟想要比翼齐飞也只能挑同一个林子的鸟,混了林子那就是私通杂交。 他不愿婚事被摆布。 端木勿离私下摁住了他的手,面无表情。 端木鹤延笑道,“他们两个还未及冠。等过了十五再谈婚事也不晚。” “倒也是,先有了一番事业也好。”太子一口饮进美酒,丫鬟上前为他添酒,他举杯,这回是向着屠邱。“之前在朝堂上和将军有过争执,但绝非为了私心而是为了社稷,今日就借着丞相孙子弥月的机会,我在此和将军赔个不是,希望将军能前事不计。” 屠邱也举杯,不过脸依旧是僵死的,怎么都不愿露出谄媚时的奸笑,他不是讨好人的料子,也吃不起这碗饭啊。若不是生得逢时,时也命也运也,估计爬不上今天的位置。 屠邱严肃道,“太子爷严重了。都是为皇上办事,难免有时政见不和有所争执,既然事过境迁,也希望太子不要放在心上。” 东野太子状似佩服,“将军果真是心胸豁达的人,难怪父皇常常让我多多像你学习。” 端木鹤延挑了好话,打了个圆场。“太子何必妄自菲薄,您今儿的举措不也证明您与将军一样都是心胸宽阔的人么。” 此时进来一个侍卫,在太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太子道,“丞相金孙弥月,我还未送上贺礼呢,只怪这礼物运送起有些麻烦。”他拍了两下手。 三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扛着一棵光彩夺目的珊瑚树走进来。霎时全场震惊,就连屠鱼跃也是瞧得目不转睛。 她以前听人说过石崇和王恺比富斗阔的故事,据说这石崇家里有钱到二尺高的珊瑚树拿起铁如意说砸就砸,三四尺的珊瑚树那也是不把它不当一回事的。 三四尺啊…… 只怕她现在见到的这株比起那三四尺的珊瑚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这礼实在是太贵重的,老臣可不能收。”端木鹤延意思意思的客套了两句,在场的人也都听得出他就是意思意思而已,不过是不想让人留下话柄。 “一位友人所赠,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丞相若是不收下,我可就要把它砸了。”满堂的宾客皆是瞠目的看着,只有屠邱无动于衷。太子好奇问道,“不知道将军送的是份什么样的礼物。” 屠邱答道,“是国师所绘的观音画像。” “国师?”太子略显讶异,“自十年前他在灵泉寺闭关,便扬言自此是不见外人了,就连父皇祭天想请他来主持也被回绝,将军真是有本事竟能请的动他。” 端木凤慈心头一惊,她跟在端木鹤延身边时也是听闻过皇上的厌恶喜欢的,皇上最恨的就是私结党派。“将军和国师是自小认识的朋友,这回将军回皇城述职,想来国师念起两人多年前的情谊,才愿意相见。毕竟若是将军回了边关,要见面就是遥遥无期了。” 太子道,“原来是这样,观音像么,我倒想欣赏欣赏,不过毕竟是将军送的贺礼,不知道丞相介不介意?” 端木鹤延对着厅里的一个家丁道,“去把将军的贺礼取来。” “是。” 家丁捧着锦盒走到殿中央,屠鱼跃也不知为何,突然间左眼皮跳得厉害。她趋吉避凶的本能一向是迟钝的很的,第六感也极为的薄弱,不然被车撞死之前也不好毫无预兆,神经反射吧,她想着。她一手捂住左眼,听见端木凤慈道,“这画是国师加持过的。” 太子道,“若是这样,那就更是珍贵了。” 家丁打开锦盒,把画像取了出来,展开。 一下子诡异的气氛就席卷了厅内。屠鱼跃坐的太后,只瞧见那家丁微微发抖的背影和黑黑的脑勺,瞧不见画像。 太子拍案而起,震得那桌上的酒杯跳了起来,翻倒,杯子在桌上滚了一圈,酒,洒了。家丁吓得手一松,画像落到了地上,正好滚到她的视线范围。 娘啊,这哪里是观音图,满满一张画纸的罗刹小鬼,纸上还写着“皇室无道,人间炼狱”。 “屠邱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仗着皇上对你的宠信无法无天了是吧,当着满朝的重臣,居然写下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是要谋反了吧。” 屠鱼跃右手的象牙筷子掉了,落到了地上,显得声音是特别特别的响。 她坐着的这艘大船正遇着狂风大浪电闪雷鸣,若一个不小心,怕就要沉了。遇着权位的事皇家向来都是循着斩草除根做法。谋反,好重的罪名,背上这样的罪,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在皇权者眼里都是死不足惜的。 屠邱抱拳道,“太子明察,这画不是出自臣手。” 太子盯着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家丁。“将军言下之意就是这丞相府的家丁有意栽赃了。” 端木鹤延站了出来,已经是要明哲保身与他们划清界限了,逆谋之罪,九族中也包括了他们端木家。“老臣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证,府中上下对圣上也只有忠心耿耿,觉不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他斜眼看了那家丁。 家丁急忙连连磕头喊冤就怕祸及自身,遇上这样的事谁不怕呢。“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那偷龙转凤事。贺礼也是刚刚自后堂拿来的,后堂还有家丁看着,奴才是绝对没有掉包的。” 屠逐日拱手想辩,只是太子先一步打断了他。满堂的宾客皆是人证,那画便是物证了。 “把屠邱与屠逐日押入天牢,屠家一干女眷……”太子看了看忧心匆匆的端木凤慈,看了看端木鹤延,也算卖他几分面子了。“暂且软禁在屠家,等我将屠邱大逆不道的罪行禀告了父皇再行处理。” 屠鱼跃心里忽的就闪过一句话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七章 利用 屠鱼跃去到柳月娘的房,慌忙的把门闩放下,柳月娘只见她神色紧张,却还未知道将军府已经被重重包围。没有皇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府里的人,主子也好下人也好统统不能出府门一步。 她们已经是锅子里的鱼肉,只能等着那些人什么时候要开火烹煮。 “鱼跃,你是怎么了。” 屠鱼跃急道,“娘、奶娘,你们快把值钱的东西收一收,等到再晚一些,我们立马离开。” 上回救她一命的狗洞还没封掉,等到再晚一点,伸手不见五指,她们从那狗洞钻出去,逃到偏远的村落荒蛮之地都得。这里没有电脑没电视没电话,一个信息完全封闭的地方,只要能逃离皇城,也就是逃出生天了,隐姓埋名的活着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你总要让我和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该不会是你闯祸了吧。”奶娘问着,她还未见屠鱼跃如此的惊慌失措过,这个小姐一直像老僧入定一样淡淡然的,上回被五小姐打也只是咬牙,心里骂了外表上却是波澜不惊。 屠鱼跃看着柳月娘,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的,柳月娘迟早要知道。“太子说爹和四哥要造反,已经把他们打入大牢了,这个将军府也已经被官兵包围,我们是被软禁了。” 柳月娘一听顿感无力,好在奶娘及时把她扶住才没有跌到地上。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却要她接受一个天翻地覆的变故,晴天霹雳却又是个必须接受的事实。“怎么会这样?” “爹送的贺礼上写了大逆不道的语句,他虽口口声声说了贺礼是被掉包,但太子和爹在朝堂上本来就有摩擦,不管是真是假,我猜想太子都不会放过爹的了。” 将军府的人连坐是受定了的,重则一死轻则发配,不论是哪一条都不是她想选的。一会男的为奴女的要充去做官妓,她那长相倒是逃过一劫了,看了的人绝不会有胃口,可柳月娘呢—— 屠鱼跃不想卷进这些朝廷玩命的是非里,她起初装哑不就为了能平静的过日子平安的过日子么,屠家树倒猢狲散,她留下只是等死,那她又何必留下白白送去性命。 柳月娘扶着屠鱼跃的肩问道,“丞相呢?丞相没为你爹说话么,他位高权重,只要他愿意为你爹说话,或许皇上是会听的。竟两家是姻亲不是么,有大姐在,端木丞相不可能坐视不管。” 屠鱼跃知道把这个女人的希望给扑灭,是极为不仁慈的,但她要让她知道这事的严重,总比看她带着希望等着,一步步接近死亡的好。 她占据了屠鱼跃的身子,她就想过要照顾柳月娘终老,就算是没有背着这样的责任,她也不想因为一幅杀千刀的画,看着她们两个被株连。 能活一个是一个,总比大家抱在一块死要好不是么。 “这是谋反,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了,别说正常人想和我们撇清关系了,就算丞相想帮,我看也是爱莫能助。” 何况她看刚刚的情形,端木鹤延是想自保多一些的,他有儿有孙的,屠家算得上他亲人的也就端木凤慈屠花舞屠弄影吧。只要和屠家撇清了干系,以他的权位,要让她们三个无事或者轻判估计还是有能力的,何必为了其他不想干的人全家陪葬。 现实是现实了点,但这就是人性。 “娘,我们三个逃,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你之前不是说你亏欠我么,你不想看着我长大?” 屠鱼跃握住柳月娘的手,她的手明明是冰冷至极,但眼底却是一点惧意也没有。屠鱼跃有点怕了,这个女人,爱情是贯穿她生命的始终的,她既然已经为屠邱死过一次,估计生命的意义之于她已经不再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那她还有什么能打动她,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女人不要傻傻的去赴死。 柳月娘抚上她的脸,“鱼跃,你和奶娘走吧,换个姓氏不要再姓屠了。” 奶娘哭道,“夫人说什么呢,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是你收留了我,我在心里是发过誓的,要好好照顾你和小姐。” 屠鱼跃真觉得她们疯了,“你们怎么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凌迟炮烙五马分尸,我光是想有可能要遭的罪我就怕,你们还要留下来。” 人不是都该贪生惧死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想逃命想活,这些人却都视死如归?是这些人没死过,还是她们死了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甚至连惧怕都忘了。 如果杀人不过头点地,生命可以循环不息再世为人,那陪着她们疯狂一回又何妨。可问题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摆脱了躯壳这容器,灵魂投生到哪里投生做了什么由不得你说话做主,要是投不了胎怎么办要是灰飞烟灭怎么办? 她上辈子听来的无稽之谈把她无神论的世界全部的颠覆,土崩瓦解。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在她身上发生,好像是南柯一梦的荒唐,却又是百分之百的真实。 难道让她从现代来到这里还不够,还要她投生到更落后更原始的地方当一块万年不动的石头,或是做畜生让人下锅下肚。 柳月娘道,“娘嫁给你爹生便是屠家的人,死是屠家的鬼,这是我的命我就会接受。鱼跃,娘可以死,无怨无悔,但我要我女儿活着。” 奶娘哭着,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包成一包,然后去屠鱼跃的房间取来她常背的那个布包,把东西放了进去。“这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月钱,小姐拿着逃吧。” 奶娘现在心里想的一定是一别就是永远了吧。屠鱼跃问道。“娘不走你也不要走么?” 奶娘道,“现在的小姐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愚笨,就算没有谁都可以活的好好的,我就算跟着小姐,两个人目标太大只会成为小姐的负担。” 她看着奶娘,她来到东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奶娘,柳月娘萎靡的那阵,是奶娘全心全意把她当女儿爱护着,嘘寒问暖添衣加被。 奶娘的女儿早夭,柳月娘奶水不足,屠鱼跃从出生就是她在照顾,来这里两个月,她的衣服是奶娘裁的,起床偷懒,被子也是奶娘帮叠的,被欺负,也是奶娘帮她不平为她心疼…… 奶娘不舍的交代道,“小姐要好好照顾自己了,不要再像原来一样懒懒散散的过了,女孩子干净整洁人家才喜欢,饿了就要吃东西,不要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动一动。” 奶娘抱住她叮嘱着,然后……然后……她又想起了现在被关在牢里的屠逐日,他对她也甚好。明明是同父异母对她却比一母同胞的妹妹关爱多了点。她被嘲笑他也不懂与她拉开距离,她身上沾了马粪,一身的臭他也不在意。 他对她这个妹妹是真的关爱,那她呢,“我脑袋是秀逗了么。”屠鱼跃自言自语,明知道这些人听不懂她的怪言论,但她还是没顾忌的脱口了,她不是一直小心翼翼,不愿她们看出她非她们族类的破绽么,但她还是把这些奇怪言论说出口了,她确实是秀逗了。 她这个假的屠鱼跃演着演着,难道也入戏了么……她应该铁石心肠的劝这两个人跟她走,而不是被这些莫名其妙跳出来的种种记忆,牵绊住,加重她的负担…… 柳月娘也走过来抱住她,“鱼跃,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你不要再回来了。” “娘心里早就决定了要和爹生死与共了,爹若是判了刑,你也不会独活吧?”屠鱼跃轻声的问,好像又恢复她的处变不惊了,奶娘说她的性子是散漫的,散漫到饿着肚子,也宁可饿着不愿动一动。 身边有人关心着,三餐有人帮她惦记着,饿了,嚷嚷,张张嘴,柳月娘和奶娘自然会来喂她。她就是这样的懒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懒散多少也是被宠出来的吧。 屠鱼跃想着,也下了决心道,“如果我逃出去的事被发现,你们不需要帮我拖延或者隐瞒,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将军府现在是被软禁,没有命令,侍卫不会为难你们。你们等我几天,几天就好,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街市热闹非凡,店铺林立,贩夫走卒来来往往—— “前面的孩子给我站住。” 屠鱼跃停下了步子,很自然的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异样的回过头。官兵拿着画像上前来一一做对比,从她没特色的眼耳口鼻看到她短小的身材。 “怎么了,叔叔?”她仰头奶声奶气的问着,阳光穿透那薄薄的画纸,隐约印出正面的人像。“这画我见过呢,前面的墙上有贴着。”她口齿清楚,一字一句说得特别的响亮。 官兵的同事说道,“屠家老六是个哑巴,这孩子能说话。” 是啊,快走吧,屠鱼跃心里喊着。之前也遇见几个官兵但都是狐假虎威领着钱粮办糊涂事的,这次却遇着一个尽忠职守的,见她样貌和画上有几分相似,不依不饶就要探个明白。“你怎么一个在街上逗留,父母呢,家住在哪?” 屠鱼跃想到,这下她要怎么答?她要说家在皇城,官兵要是再细问,她是绝对道不清楚的,她要是说家在异地,那现在在皇城,落脚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吧,她依然是糊弄不过去呀。 官兵不耐烦道,“怎么了,住在哪也要想那么久么。” 她眼角瞟见那官兵的同事围上来了。 “官爷,这孩子是我楼里的,让她出去办些事却想不到去了好几个时辰,手脚还真是不利索。” 二楼有人朝着他们喊话,她仰头看去。楼上的男孩身形羸弱,蒙着脸,只露出细长的眉和深邃的双目。 官兵的同事轻蔑的瞅着屠鱼跃,小声道,“难怪吱吱唔唔,原来也是个见不得人的。走吧,还有好几条街要搜。” 男孩居高临下对她说道,“先上来吧,你不上来,有人不会死心的。” 问她话的官差时不时的回头,屠鱼跃不得已只能掀起门上的珠帘走了进去。 楼里染了香炉,香烟袅袅,满是麝香的味道,浓郁得让人不舒服。她掩住口鼻匆匆上了二楼,走到美人靠处,通风较好了,才把手放下。“谢谢你了,我就待一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是出门遇着贵人了。本以为皇城的人都以为屠鱼跃又哑又傻,她只要开口说话,不用躲躲藏藏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能瞒天过海。却没想过要遇到一个追根究底的要怎么应答,她想的还是不够面面俱到。 男孩道,“只是看到官兵欺负孩子,觉得有点可怜就帮了你了。昨夜屠家的六小姐出逃,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官兵满大街在搜捕她。” 二楼的视野很好,纵横交错的街道还有穿着官服的官兵都尽收在眼底,被派出来的人数量不少,不过是一个孩子,也要赶尽杀绝么。 “你也趁早的回家吧,这几日不要再出来了。那些官兵为了邀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有些是按着图找,有些急功近利的连图也不看,只要年纪相仿的,不会说话的,痴傻的孩子就统统都抓了回去。”他劝说着,轻咳了几声,身子骨单薄,还带着病。 屠鱼跃轻描淡写的笑道,“我是出来帮着爹娘办点事的,做好了就回去了。”她看了看桌上的糕点,厚脸皮问,“我早上急着出门还没用早膳,现在有点饿了,我可以吃一点么?就一点。” 肚里的馋虫正在擂鼓闹起了革命,呼唤着她朝着前方精致的糕点进攻。她包里还放着奶娘昨夜塞给她的银两,如果这孩子不愿让她吃白食,她也可以那银子来买。 男孩笑道,“反正也是放着,你若是不介意就吃吧。” 他大方的把糕点挪到她那,长衣袖往上缩去,露出白皙手臂上的一道道鞭痕,新伤旧伤触目惊心。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急忙把衣袖拉下盖住。 可能有些尴尬吧,被一个陌生人看到了不堪。 “这糕点很好吃呢。”屠鱼跃说着,她很八卦,却要装作无事。 他用布遮着脸,音调一直是平缓的,没有一丝跳跃,她只能从他弯成新月的眼来判断他应该是在笑。“好吃就多吃点吧,不够我可以再让人拿。” “墨染。”浓妆艳抹的女人进了房来,见到屠鱼跃吃惊道,“哪里来的孩子?” 男孩回答道,“我的朋友。” “朋友?愿意和秦楼的人做朋友的还真是少见。”女人看见屠鱼跃翘着二郎腿,没规矩的吃相,以为不过哪里来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四皇子请你过府为他弹奏一曲。” 他睐向屠鱼跃,有些在意她的眼光。以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能与他交谈,却想不到他底子这么快就被揭开了。“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 女人扭着腰肢,苦苦劝道,“墨染,你忘了上回宋大人的教训了么。我们这种身份是容不得拒绝那些达官贵人的,顺从了才能有好果子吃。” 墨然不语,女人继续劝说着,总希望他能心甘情愿,不然一会摆了副难看的脸色惹怒了人,楼里的人也要跟着遭罪。 “琴我让人帮你送到车上,你梳洗一下,千万不要再犯错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了。”女人退了出去,打算出外唤人来看着,一会墨染不愿的话,只能押着他去了。 屠鱼跃就是再傻,也有些察觉到什么了,“你……”她不过想聊聊别的,她没想过要去揭人伤疤的,真的,她对血淋淋的东西没兴趣,虽然八卦但也都是暗地的,背着人来的,血淋淋的自白已经超过八卦的娱乐范围了。 墨染声音哀伤,“我是贱民,是被圈养起来的娈童。这秦楼里不只住了我一个,还有好几个孩子也和我有一样的遭遇,不过是供高官狎玩取乐而已。” 屠鱼跃看到他握紧拳,指关节都泛白了。“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墨染问,“你不会看不起我么?”就像想刚才那个官兵一样带着轻蔑来看待他的身份,东野虽然不禁男风,但正常人家还是以此为耻的,他是靠着美色存活着,出卖*。 屠鱼跃道,“你刚才帮我的时候也没有问我的家世背景啊。” 她看得出他不想这样活着,却又不得不这样活着而已。 想想屠家十几口都已经沦落为逆谋罪臣家属,比起他,身份现在也高贵不到哪了,她人微言轻只能想办法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来帮忙,还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帮呢…… 如果不愿意,要隔岸观火,一旦罪名落实,屠家上下只怕会有和这孩子是一样的命运,不想卑贱的活着却又身不由己了…… “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去在意你的家世背景呢。”她没听到他的笑声,不过看他的眼睛又再次弯成了新月状,她想她的话应该是让他心情变好了吧。屠鱼跃咬着糕点,问,“你要去为四皇子弹曲子能不能把我也带去?” 墨染道,“你想去王府?” 屠鱼跃点头,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理由。“其实我爷爷和四皇子有些渊源,我爹娘有些急事想要拜托四皇子但又抽不开身,就把事情交代给了我。可是你也知道守门的侍卫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见我穿的破破烂烂又没有银子孝敬就把我赶走了。我知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拜托你这事有些唐突,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得为此担很大的风险,如果你为难可以拒绝,我另外想法子就是了。” 才见面也就聊了那么几句,就开口和人家要求,确实是奇怪了点。 她也可以等在王府的门口,东野昊总是要上朝的,但又要等多一两天,她怕她等得,屠邱他们未必等得。 墨染问,“很重要的事么?”他品尝到了尊严的滋味,那滋味很香甜,美味到好像是会渗进骨髓里的,让他难忘。他或许是起了贪念吧,他不想只品尝一次。如果他帮了这孩子,或许她的父母会念在这点情分上不会阻止他们往来,那这样,至少这世间是还有人不会嫌弃他出身的。“如果你不愿说也可以。” 屠鱼跃又想了想,“对我们家来说很重要。”她以后是顿顿大鱼大肉还是餐餐元宝蜡烛,是住亭台楼阁还是山野坟地就看这回了。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么?”他突然的问了,声若蚊蝇。他习惯了不去奢求什么,这是他第一回主动提要求。 屠鱼跃笑了,“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和你做朋友的。”她不是这里的人,世俗观念也没这里的人看的重,那些说她的八卦她都能看得云淡风轻当做耳边风了,何况别的闲言碎语…… 他的眼睛有眯起来了,“我帮你。” 第八章 平反 墨染把屠鱼跃乔装成了丫鬟,带她进了王府。只是一面之缘,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听信了她只言片语就把她带进来了。 她连真实情况都不敢透露给他,也没给过他权衡利弊的机会,怕他不愿意帮一个罪臣之女,连哄带骗,她算是连哄带骗了吧,很卑鄙很卑鄙,她知道的。弄不好她就是一瓶毒药,一滴,就让他万劫不复了…… 墨染调了音,开始弹奏。 东野昊斜躺在榻上,四面放下了纱帐挡风。她低头,也不管曲子里是不是有什么高山流水的意境,只是小心的抬眸注意着帐子里的东野昊…… 东野昊起身,隐隐约约好像是见他和侍从说了几句便离开,屠鱼跃看了看聚精会神的墨染,至于其他在场的人……,曲子弹得极好,他们听的痴醉,绕梁三日连肉味都不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她悄悄的跟上了东野昊。 他脚步极慢的走到僻静的地方,然后停下回头说道,“你不是一直怕会遇上我么,怎么今日却自投罗网了。”周围没有一个侍卫,都被支开了。 屠鱼跃纳闷,“四皇子认出我了。” 东野昊笑了,“我又不是瞎子,也没装瞎,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你倒是差点骗过我了,以为你真是口不能言成了痴傻,原来你是扮猪吃老虎。”那日见她被屠清雨差点掐死也不呼喊,还多少有点信了但一想到那晚她的应对,又觉得这么狡猾的孩子不可能反而是事后经不住吓。 “我从没想过扮猪吃老虎,个中缘由四皇子很清楚才是。倒是您,您不是染了疾病才没去赴丞相的酒宴么,我怎么看您倒是精神奕奕的。”他气色红润,哪里像是有病的人,越想越觉得古怪,古怪到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当晚有事发生,才装病不去的。“那画是四皇子换的?”屠鱼跃开门见山的问。 东野昊道,“我要换画又何必亲自去做。太子和你爹有嫌隙,你爹早该料到太子不会轻易罢手,他自己没防备棋差一招,成王败寇怨得了谁呢。” 屠鱼跃心里憋气,又不好对着这个皇亲贵胄爆发,他是皇子,她是罪臣之女,爆发了或许立马就让人拖出去乱刀剁成肉酱了。“您不是对我四哥说皇上身体已经转好,让他不必担忧的么。” 那日在马厩里他们的谈话她还记得清楚,一字不落,明明他也有份让屠逐日松了防备的。 “还是……”她声音抖了,像是立在寒冬腊月里就穿了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冷的不行。“还是四皇子是中间的人,两边都帮两边都出谋划策,然后坐山观虎斗想收渔翁之利。” 东野昊见她怕的厉害手抖个不停,大笑,当日她见过他的狼狈往他身上踢了一脚还连番被她糊弄,现在把她吓得半死也稍稍解气。“你爹和你哥哥若有你半分的敏锐,或许也不会落得抄家的下场了。”他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屠逐日到底在和什么人称兄道弟呀。他为人家两肋插刀,人家却是在他两肋再补上数刀兼踢一脚,就怕他不过是伤残,死的不够干净利落。 屠鱼跃求道,“过往的一切我不会说也不会问,只求四皇子大发慈悲这回救救我父兄。只要他们能出来,我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 东野昊盯着她笔直的腿,“求人是这样求的么?” 说这么多不过是让她跪而已,直说就好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把骨气看的比命重要的人。有他当日钻狗洞给她当范本,她早就知道骨气没有斤两,命却是有轻重的。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她要是这样被冤枉憋屈着死了,她一定是憋着一口怨气像鸿毛一样飘到天上。 屠鱼跃当着他的面,眉头皱都没皱就跪下了,她就是个软骨头,天生的。 东野昊道,“我听说你们屠家的家训是即使是命悬一线都不能给敌人跪地求饶,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你爹知道了不知做何感想。” “您是皇子,我给您下跪不过是守了尊卑的礼仪。”她没有屠邱的那份气魄,她,怕死,怕极了。 东野昊让她下跪是想看到她受辱的神情,她跪得这般的毫不在乎,倒是一点乐趣都没了。“你倒是巧舌如簧。你爹在朝廷树敌很多,锒铛入狱后,没半个人是为他求情的,包括端木鹤延。你要我得罪太子么,为了不相干的人?” 屠鱼跃挑眉,半带威胁。“我若是把那晚您杀人的事说出去,不知道天子犯法会不会与庶民同罪。” 东野昊出手极快,一只手掐住她脖子,把她整个人像提了起来。她脚离地,身子摇晃,像是被吊起来准备进烤炉的腊鸭。 屠鱼跃难受至极的拍打这东野昊的手臂,他不痛不痒只是嘴带残笑,她心里在骂脏话了——去他的xxx。 东野昊要挟道,“当日还有些顾及你的身份,但如今,我就是现在弄死你,也没人说半句,你信么?” 她信,她当然信,她唯一的靠山就是屠邱,靠山倒了,谁要把她拆骨,煎炸煮焖都得。她自然知道拿东野昊杀人的事来威胁他没什么用,但她手上也就抓了他这一把柄而已,没别的了,但求搏一搏,尽人事听天命吧。 见她好似要断气,东野昊手一松,直接扔到地上。 屠鱼跃有些戒备的屁股往后挪了挪,她不是怕他下杀手,他若是一早认出了她没喊人,估计是暂时不会杀她的。她是怕他再动粗,她现在是祖国的花朵弱小的很,经受不住打的。 东野昊从怀中取出一本东西,扔给她。“你不是要救你屠家一门十几口么,拿去。” 屠鱼跃拿起那本子翻了翻,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东野昊道,“那是太子结党营私的证据。端木丞相的两个孙子高中你应该有听说吧,明日这时辰会奉旨游街,由皇城的府尹宋章保护他们的安全,礼部和吏部侍郎跟在其后,你只要把这个交到吏部侍郎的手里,他是个硬脾气也容不得违反法纪的人,屠家或许还有得救。” “你既然有这个,为什么……” 话没完屠鱼跃就想明白了,横竖她成功失败他都没坏处。事情成了,这本子里的东西就算不让太子元气大伤,也会让他损失些兵将。不成,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反正会早登极乐去见如来佛祖的又不是他。 她指着东野昊,“你是在利用我,你是在借我的手。”他自己不愿意动手,怕火中取栗,就要她把手伸进火里帮他拿栗子么,她又不是叼了肉的乌鸦,傻傻的便宜了狐狸。 东野昊笑道,“你何尝不是利用我,你来找我不就是利用我为你们家平反么,还有那个抚琴的孩子,你不也是在利用他么,你们不过见过一次,你就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的心也挺狠的。” 东野昊反问,说得她哑口无言。屠家有什么地方能逃,他还不知道么,他早就让人守在那狗洞附近监视着了,当然也知道她进了秦楼。“如果不是我派人去找那孩子,你现在要进王府比登天还难,你还真以为是巧合?” 屠鱼跃算是明白了,她走的每一步都被这个人算计着,她什么时候钻着狗洞出来的,什么时候会进到王府,东野昊都了若指掌。 如果她乖乖做他的棋子,九死一生,也总还有一线生机。不听话,那她就和柳月娘她们抱着一起死吧。株连九族,到时候连找个生辰死忌会记得给他们烧香撒冥钱的人都没有。 东野昊笑道,“屠邱查到了太子结党营私的罪证,太子不愿意坐以待毙先发制人,反倒诬陷屠邱逆谋造反,你瞧,多合情合理啊。只要你顺利把这东西交出去,大家不约而同会往那曾想了,你爹也洗清了罪名。” 东野昊轻声说着,明白她怕死,也就针针见血往她弱点猛戳。 屠鱼跃拽着太子的罪证,心里咒骂着东野昊便秘一年坐烂他家的马桶也拉不出来。“我愿意听从四皇子安排。”她没得选,不是么。 东野昊笑了,他直觉这孩子精明至极,忍功也是极强,若是个男孩倒会是个人才,可惜了……“你既然是伪装成丫鬟进来的,就继续伪装成丫鬟出去,在秦楼待一晚,不要让人生疑了。老鸨那我会说的。待会回去的时候我会让两个丫鬟装作秦楼的人跟着你们一道走。” 屠鱼跃一听,心惊了。东野昊这人行事周详,派两个人伪装跟着,不免让她联想是不是那两人被下了指示,若是明日她失败,秦楼的人都要被灭口。“王爷。”她求道,“能不能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东野昊弹了弹衣袖,觉得好笑。“你利用那孩子进来的时候就该想到了,现在才说,假了点了。我清楚告诉你是想让你做足了准备,确保明日万无一失,这对你也算是种动力吧。” 她把无辜的人卷了进来,她明知会给帮她的人招灾她还是做了。走投无路并不是借口,东野昊说的没错,事到临头了她才生出不忍,只会更显出她的卑鄙无耻、虚情假意……她忍不住厌恶自己了……她就是只臭虫一条蛆,打死活该…… 墨染知道她要留宿一夜,满心的欢愉。他拿来一件价值不菲的狐裘毫不怜惜就铺在美人榻上了,这是客人送的,用他曲意承欢他不喜欢的方式得到的,过去天再冷他一次也没披上身过,这次倒是有些用处了。“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待会娘再拿条被子过来,就得了。” “墨染。”屠鱼跃抓头,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了。他没问过她名字呢,或许是忘了,或许想让她亲口说,她欠他一个名字。“我叫屠鱼跃。”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三个字他熟悉,他不就是因为这三个字和这孩子认识的么…… “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你也知道我爹……我必须要见四皇子,我要找到他来帮忙,我是不得已的。” 说到后面屠鱼跃已经是声弱心虚了,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摆脱不了她骗了人的事实,事实上就是她说谎了,利用了一个良善的孩子用了并非光明正大的手段,达到了她的目的。 墨染问,“你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么?” 他被欺骗了他应该愤怒,但可悲的是他连火气都发不出来,他已经习惯了他卑贱的身份,被利用,被转送,这回他不过是又上了一次戏台继续了这个角色而已,不同的是这是他唯一一次带着欢喜不知情的被利用着,终究是黄粱一梦。 屠鱼跃着急的解释道,“不是的,我是后来才知道四皇子要你过府,我才顺风推舟,我之前是不知情的。”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心狠手辣的一次了,其实她本质应该还算是好的,摒除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其实她勉强算是够得上好人的——骗过人的“好人”。 她想着,又心虚了…… 墨染轻声问着,“要和我做朋友也是骗我的么?” 屠鱼跃摇头,“这句话是真的,不管你会不会帮我,我真的都把你当作朋友了。” 墨染坐到了榻上。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想她的话是从头到尾,一字一句都被质疑了吧。 “我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你,我很小就被遗弃,跟着人贩子辗转来到皇城,被秦楼的娘亲看中买下来调教,我没有朋友,我以为你是例外的。” 她看起来好小,不过七八岁。他以为七八岁的孩子都是纯真而无邪的,至少那时候的他是完全生活在阳光下看不到暗处的污垢也就不懂得人世间的肮脏,不会说谎也不会害人,他以为她也是这样的,但到头来他还是被七八岁的孩子骗了。 “对不起。” “……” 屠鱼跃也坐到了榻上,压低了声音,“我之前对你撒谎真的是我不对,但我现在有一番话请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里。明日丞相的孙子游街,我要找吏部的大人申冤,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失败了……四皇子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墨染惊道,“他会把我们都灭口么!” 屠鱼跃捂住他的嘴,那两个丫鬟在隔壁呢,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武功盖世,有顺风耳的本事。“小声点。” 她说着边翻开了她的布包,把昨晚奶娘塞进包里的钱都拿了出来,一文也没留私。她的能力也就只有这么点了,她是泥菩萨过河,想帮也有心无力。虽说这不能叫帮,正确来讲应该是“弥补”才贴切。“我想过了明天街上她们一定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我的,趁着她们分不出心神,你拿着这些逃吧。” 出了皇城,东南西北随便找个方向走。若是她失败了,料想东野昊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他也怕被人知道暗中帮过她的事,绝对是不敢明着来缉捕的。 她把银子都塞进墨染怀里,四房的月钱不多,但她想只要不大手大脚的乱花,也够他生活好一阵子了。 “我骗了你也只能不停的和你说对不起,辩解再多我想你也不能全然的信我了。如果明天我大难不死一家能平反,我就请我哥想办法把你救出火坑让你自由,如果不能……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疆土这么大,总有死角是皇帝看不到,王法管不到的,你离开重新生活吧。” 墨染看着手里的钱,“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要现身?逆谋是大罪,我以前听过有人谋反,家属都被凌迟的。” 屠鱼跃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话,她怕他再说下去,她明天没胆子去了。“你别说了。” 她贪生怕死,胆子小的或许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 凌迟么,她咽了口水,她听说明朝的刘谨是被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才死掉的,千刀万剐……一刀刀要割掉她身上的肉,让她看到自己的骨头长了什么样的奇形怪状?还要在她有知觉的情况下…… 她想如果真要被抓,她一头撞死在街上得了。 墨染问。“只有这条路能走了么?” 屠鱼跃回答,“我总要顾及我娘和我哥哥,他们对我很好,我不想他们蒙上不白之冤死掉。” “对你好的人你都会记住么?还是因为他们是你亲人所以你拼了命救他们?” 屠鱼跃笑道,“两者都有吧。” 很矛盾呢,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矛盾了,明明对着红尘有着极大眷恋想到明天的九死一生,身子都在发抖了,可逃又不愿,要逞能,逞这份义气,她明明就不是义薄云天的人啊…… 她叹气,老天啊老天,把她带到这个地方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闲来无事,突发奇想,让她这个凡人再一次的经历自己的英年早丧么。 街上喧闹着,开道的锣声是一声挨着一声,端木家的公子奉了皇命要带着三甲进士游三街六市,百姓夹在道的两旁伸长了脖子瞧着热闹。屠鱼跃用力往前挤着,无补于事,前排人山人海个个高头大马,她身材矮小,夹在人群里论蛮力是敌不过大人的。她是全然被淹没在人潮里了,除非由高处看,若是平视是绝对找不到她的踪影的。 “大人!”她试着叫喊了声,她的声音被其他的嘈杂给盖过去了,挥发在空气里头,很快就没了。 屠鱼跃想了想,放手一搏直接就趴下来打算钻着下边的缝隙过去了,那太子的罪证,她问墨染借了缎子绕了好几圈固定在了肚皮上,此时正顶着她一根根的肋骨难受的很。 这是保命符是护身符,屠家十几口的人命就系在在本子上了。 士兵横着矛拦着,怕有人要是挤得厉害坏了秩序,会惊扰到队伍。屠鱼跃趁着士兵不备冲了出去。“大人!吏部的大人,我有冤!我要申冤!” 她也只能用这么愚蠢的法子了,东野昊给了她本子却并不打算用其他方法私下助她的,她势单力薄,就一个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拦下轿子来申冤,虽然这法子实在是危险—— 端木惟真听到了叫声,调转了马头,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宋章拉住了缰绳嚷着。之前府邸死了丫鬟闹出了人命,宋章是有亲自上府赔罪过,自然也就见过她的脸。“这是朝廷钦犯,快把人抓住!” 场面一下就混乱了—— 士兵们抓着长矛咚咚咚的朝她冲过来,若是不小心,还未遇到墨染说的凌迟她就有可能被活活当街刺死,全身都是窟窿。 她听见端木惟真道,“皇上是仁厚有德之君,街上百姓太多,力求生擒不要随意挥动武器免得伤及无辜!” 屠鱼跃躲过一个士兵的迎头撞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人群里又有人突然喊话,扯着嗓子喊着,见到了有比抓朝廷钦犯更不得了的事。“有人在扔银子呢,有人在扔银子!” 这是老天在助她么,睡醒开了眼,觉得她一下子玩死太没意思,多少施舍了些福利。人为财死,涌动的人群把朝她围上来的士兵冲散了。乱吧,乱吧,越是混乱越好,乱了,她才能浑水摸鱼,她才能见缝插针…… 她抬头,楼上的墨染衣带飘然,一身的洁白无垢。 她昨夜给他的月钱逃命钱——他把结松开,银子全数往下落了,底下的人跳啊、抢啊,也不怕被那天女散花活活砸死。“快去!”他底气不足,声音大不了,那银子不多,要是被抢光了人潮也就散去了。她的时间是在倒数着的…… 屠鱼跃爬起来,头皮一紧。宋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揪住了她的小辫子了,她心里埋怨,她就说长头发麻烦吧,每天打理不单止,必要时还成了弱点了。宋章奸笑道,“你以为你逃得掉么?”为了那丫鬟的死,屠邱有上书参过他一本,他一直怀恨在心,若是借着这次将他女儿逮住,得了一个升迁的机会未尝不是好事。 屠鱼跃过去抓住他的手,狠狠咬。她的牙没狼犬的尖锐,但也不是闹着玩的,屠清雨就吃过她的苦头,知道她一口白牙的厉害。 宋章吃痛松了手,朝她肚腹狠踹去一脚。手臂被咬出了血痕,再迟点就要掉层皮了,他骂了句脏话,见她爬起来伸手又想去抓。一把匕首飞来,断了屠鱼跃一截长发,冰凉凉的触到宋章的脖子直接划出了一道血痕。 端木惟真坐在白马上,一手背在身后,好像是在冷眼旁观着…… “两位少爷,快把那钦犯抓住!”宋章捂住了脖子杀猪似的叫着。 端木惟真踢了马腹,那马前蹄凌空,像是突然被冲撞的百姓惊到,不受控制,端木勿离则对着一顶官轿道,“吏部侍郎,场面实在是混乱,请先待在轿子里不要出来。” 屠鱼跃明了,跑去一把掀开轿帘,撩起衣服,把绑得紧紧的册子花了吃奶的力气抽了出来,册子上凹了一块,是方才为她承下了宋章那一脚的脚力了。 “大人,我爹是被冤枉的!大人明察秋毫,请还屠家一个清白。” 她把册子高举过头,就等着那官吏接下册子了,只要他接过,她的任务就算是完了…… 第九章 赎人 监守在屠家外头的兵将终于撤了,府里的人听闻转危为安是托了她屠鱼跃的福是神色各异。也是,她在她们眼里就一傻子,一个或许连一加一是几都不知道的傻子。突然之间,她成了大英雄成了聪明人。她们都要出门去看看今日的太阳是否照常由东边升起,再来决定相信与否。只有柳月娘和奶娘为着她能平安归来,此后又能生活在一起而欣喜不已。 屠鱼跃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保住了小命她就谢天谢地了。 她守在门外头等着屠邱和屠逐日,可不是要邀功或是拍马屁,屠邱的熊样,她对着实在说不出奉承的话来,反而总错觉担心他会不会伸出熊掌一掌把她拍死在墙上撕不下来。 遥遥的看到了屠逐日,她立马是跑了上去,“四哥四哥!”道上并骑着三马,东野昊也在之中,估计是先下手为强和屠邱他们说了什么,估计也编了说法把账本得来的原因都和屠邱他们明说了,免得怕她屠鱼跃嘴巴不牢坏事。 屠逐日笑着下马,只把跑过来的她一把抱了起来,出狱时狱卒端来水让他们简单梳洗了一下,说敬佩他们屠家的功绩,不想他们的狼狈被街上的路人看到,所以他身上倒也没监狱里的霉味腐味。 屠逐日笑道,“他们告诉我你会说话了我还不敢信,原来你的声音是又大又响亮。屠家的小英雄?你这是迫不及待出来迎接爹和四哥么?满城都在说你救父的故事,走,回府也给四哥说说。” 她看了屠邱和东野昊一眼,“四哥,我有事要求你,你一定帮我好不好。”只扯着他的衣服把和奶娘撒娇那一套施展到了他身上。 屠逐日好笑,“也不知从前是谁说你笨,现在看你倒是比谁都机灵。定是你的病都好了。”朝屠邱那里看了一眼,摸着屠鱼跃的头道,“你想要什么?” 她道,“我要墨染。”她把墨染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拉着屠逐日去了秦楼,一进去便是嚷嚷,老鸨已经是知道她的身份,扭臀带笑的出来相迎,不敢得罪,“这不是屠家六小姐么。” 屠鱼跃道,“我是来帮墨染赎身的。” 老鸨盯着她身后的屠逐日,果真是如传闻的仪表不凡,不像日日流连烟花之地声色犬马的文官,早早就呈现出了老态,这屠逐日英气勃勃真是俊啊。 墨染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屠鱼跃来了,立马是从二楼下来,眼里有讶异,“鱼跃,你当真来了?”他以为屠家平反后,他们之间云泥之别也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只当匆匆是一件小小的插曲。 屠鱼跃道,“难道你以为我不会来了?那你还帮我?”他没为自己考虑过么,他把银子都撒了,没一文钱傍身,又帮了她开罪了宋章,若是她当真言而无信,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墨染低头不作答。 她拍拍胸口,“我说过会来赎你就会来的。没有你我已经是成一具尸首了,一身的窟窿就躺在那街上。” 墨染道,“是你命不该绝,老天总是护着好人的。” 她抓抓头,她哪里算个好人,墨染才是好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就是夺莲,让其他人相形见拙了。“四哥。”扯了扯屠逐日的衣摆。 屠逐日从怀里拿出银票对那老鸨道,“我要赎了这孩子,你想要多少银子才愿放人,你开个价。” 老鸨面上为难,“墨染是被宋大人订下了的,若是放他走我和宋大人不好交代。” 她啐了一口,“墨染当日为了帮我在街上撒银子,宋章不敢找屠家算账,只怕是要墨染去给他撒气。绝不能让墨染落他手上,到时还有命可活么。” 屠逐日也不多问了,只把手里的银票都搁在桌子上,强硬道,“银票若是不够,你就差人到屠家要,这孩子我带走,他的贱籍我也会派人去划掉,宋章要人,你就说人在屠家。” 她拍手恭维道,“四哥真英雄!” 屠逐日点了点她鼻头,笑道,“哪比得过你,带着你朋友回去吧。” 她拉起墨染的手,墨染却低头不走,只问道,“我这样卑贱的身份真的能跟着你离开么?”她若是与他一块,怕也会被耻笑的。 她笑道,“你救了我的命,可谓是生死之交了。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墨染看着她的笑脸,炫目至极宛如日光都停落她身上,不,或许她就是光明,是契机只领着他要离开这黑暗的地方的。只回以一笑,握住屠鱼跃的手,与她一道离开了。 身后是老鸨的喊声,却也因为领走他的人位高权重不敢得罪,只能看着墨染离去。 她和墨染说道,“我爹已经同意你日后和我一块住在樱园了。日后我有的东西,也会分你一份。” 屠逐日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好笑的问,“那四哥的呢?你的东西是不是也该和四哥的分一分?” 她道,“做大的要让小的,该是四哥把你的东西都让给我,怎么还能要求我和你分。” 屠逐日摇头,“真是伶牙俐齿,倒是怀念你从前生病不会说话时的乖顺了。” 她撇撇嘴,那是她装的,她的本质可从来没乖顺过。 一回到屠家,就拉着墨染回樱园,墨染本还忐忑她的母亲会嫌弃他的出身,怎知道她早是和柳月娘提起他的际遇和良善。 柳月娘和奶娘也都是秉性纯良的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嫌弃。屠鱼跃和柳月娘提议道,“娘,你收墨染做义子吧。多个人陪伴女儿也多个人孝敬你啊。”让他名正言顺的住下,早日融入屠家,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不必再觉得格格不入。 柳月娘点头,“好啊。” 墨染则是自卑,“蒙夫人不嫌弃我的出身让我和小姐做伴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 柳月娘道,“我的出身也并不好,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不会有人嫌弃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嫌弃你自己。” 屠鱼跃笑道,“娘是好人,你也是好人,这就够了。” 奶娘也是含笑,只吩咐凝脂到膳堂加菜。一晚上都是和乐融融笑声不断。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明……”明什么来着了。屠鱼跃朝宁朗看去,他非常有耐心的坐着也不催促,只等她自己说是要继续还是要放弃。她低头,“学生愚昧,后边的记不住了。” 宁朗拿过她抓在手里的书,书上头除了折痕,一丝破损也没有,新得就和刚买的一样,除了在堂上翻阅,估计她回去是压根没看过的吧。“是愚笨,还是没放心思在上头。”她的应付他并不是看不出来,即使在堂上她看似专心致志,但时常问她问题,明明方才才讲过她却是答不出来的。“才智是天生的并非人力能扭转,六小姐若还是像过去一般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但你现在开了智了,若不好好运用就是在浪费天赋。” 屠鱼跃心想到,他嘴里她所谓的聪慧那是岁月的沉积,绝非他口中的天赋异禀。她毕竟心智已有二十六,若还比不过一般的孩童她才该忧心了。“学生愚昧。” 宁朗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女诫。” 她言不由衷道,“也不是不喜欢。”会喜欢挺难的吧,诗词歌赋能附庸风雅一番,朗朗上口她倒是还能提起几分兴致,可是像这种的……不想看不想背,就只能阳奉阴违了。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也并非要强迫你。将军请我回来教你们识字但并没有规定我要让你们念些什么书,女诫是大夫人私下让我教的,五小姐的脾气有些暴躁,大夫人觉得多让她念些这方面的书,对她的将来比较有益处。” 念女诫是希望能磨掉屠清雨的戾气,府里的人心知肚明,他这夫子当初请回来主要就是要教导屠清雨的,屠鱼跃不过是年龄相仿也到了该识字的时候才来西厢做了个伴读。 只是没人想到,这位屠六小姐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要不这样,六小姐喜欢什么书可以告诉我。虽说女孩子不需要才华过人,但也不能胸无点墨,你可以不读女诫但别的书多少还是要看一看。”他语重心长的劝说着,不求她能将来能好学不倦,只想多少培养出她对念书的乐趣,不会虚度光阴,在他讲课的时候魂游太虚。 “意思是以后五姐再念这种死气……女诫的时候,我可以在一边看别的书?”他教了多久她就心不在焉了多久,差点就把念书当成暮鼓晨钟,以为那样的单调乏味要永无止尽了。 “当然可以,只要那书有益身心。” 屠鱼跃想了想,“民间的传奇故事。”怕他会嫌弃她低俗,不许,她又补充了一句,“诗词歌赋也得,不是死气沉沉的就可以了。” 宁朗笑了,把书还给她道,“先回去吧。” 屠鱼跃接过书放回布包里,出门便见墨染倚着墙在等她出来。屠鱼跃讶异,“不是让你先回樱园了么?” 墨染低咳了几声。 屠鱼跃念道,“你看吧,虽然是春天了,但还是乍暖还寒,你忘记大夫的交代了?你吹不了风。” 他身子受过药物的侵害,加上先天底子就不好,寒邪容易侵体,天稍微冷些就会咳不停。听到大夫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想追问墨染是吃过什么药才把身子弄得这么羸弱,但见大夫面有难色,又想起秦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有几分了然了。 她自然不会刻意去问他的非人经历,他进了将军府也算和过去划清界限了,把不想记住的统统遗忘了,人才会过的快活。 “夫子只把你一个留下背书我有些担心,再说了,我一个人回去,四夫人见了问起我不知道怎么回话。” 屠鱼跃纠正道,“我娘现在也是你娘了,你要改口啊。” 她知道他是不习惯,不习惯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堆的亲戚,他念错一次她纠正他一次,两个月不行,四个月六个月,总会行的。 柳月娘当初的性子不也是内敛的很么后来还不是被潜移默化了,虽然转变不是很明显,但是她的心境开阔了她是看的真切的 “她知道我不爱闯祸,夫子也不会留难我,最多就是罚堂。”她主动拉起他的手,小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被人瞧见也不会往歪处想。 “夫子真没有留难你么?”她发呆不止中途还打过瞌睡。 她笑道,“没有,我还因祸得福了,以后不用再看那能把人逼疯的女诫。” “六小姐。”经过的丫鬟纷纷朝她行礼,那样的恭敬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她而今在府里的地位已经不同了,没有人再把她当隐形,府里的丫鬟仆人眼睛就似雷达,大老远的距离就能把她认出来,端茶递水鞠躬行礼。生怕以前轻视过她得罪过她,她开了智会和他们来个秋后算账。 墨染笑道,“你已经是声名远播了,人人都说将军府里出了个仁义的孝女,不畏艰险冒死救父,皇城里的父母都要子女效仿你。”她的名气已经压过了端木家的两位公子,年少高中是了不得,但屠鱼跃八岁救父这样的孝举更是典范。 “不知道的茶余饭后聊聊就算了,可你们知道我性子的,人人都要效仿我东野就没明天了。”她已经习惯了小姐的生活,骨子里也开始糜烂了吧,像那些王孙公子的后裔共有的通病,过的安逸舒适了也就把这种感觉习以为常了。“我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过且过,都像我这么懒散了,谁还去砍柴耕地?” 墨染调侃道,“是啊,没人砍柴耕地养鸡打渔,你就吃不上饭也吃不到肉了。” 屠邱在前头喂马,屠鱼跃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爹。” 屠邱往马槽里加草料,“若是没事就快回樱园。”他回来几个月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甚至知道这次能无事她多少占点功劳却也没因此改善过态度,他对哪个孩子都板着一张冰块脸,还真是一视同仁。 屠邱的视线移到了墨染那,墨染进府后就把蒙着脸的布拿下来了,他起初不愿只是拧不过她的坚持,他的面容若是凝神看的太久便会觉得异常的妖冶,所以他不喜欢在人前露出面貌。 墨染拘谨了起来,屠鱼跃挪动几步挡在他前边,“我们正要回去了。”那匹玉顶马见到她格外的兴奋,长嘶不止。 屠邱拍拍它的头,“安静点。” 她拉着墨染跑了。 “那马好像很喜欢你呢。”墨染说道,她的手暖乎乎的,让他握住不想放了。 “我喂过它两个番薯,估计它是想念起那滋味了。”屠逐日说他花了好几个月才把马驯服,其实那马嘴馋,干巴巴的草料估计不合它口味,两个番薯就能摆平。 “你爹是东野的大英雄,玉面将军,百姓能得享太平多亏了他在边关镇守,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够见到他。”他活在社会的底层,即使划去了贱籍,皇城的人依旧是知晓他的过往。遇见这样的大人物,他总是自觉会低人一等。 屠鱼跃笑道,“玉面将军?大胡子将军才对吧。”就他那大熊模样,出街只会把人吓死。有听过人说熊长着一张玉面的么,依她说,那就是造谣,也不知是哪个佩服屠邱的粉丝,把他美化了。 墨染道,“将军的容貌俊美众人皆知,甚至连先皇都曾经赞誉过,你不知道么?” 屠鱼跃停了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自圆其说,“我撞伤过脑袋,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她撩起额起一小撮头发,让他看到上面一道淡浅的疤痕,“你看。” 他指尖抚上那伤疤。“还疼么?” “都多久了早不疼了。”屠鱼跃把头发盖了回去。好在疤是落在额头不是落在两颊眼角或是显眼的部位,她的五官已经够扁平没有存在感了,再加上一道疤痕,那真是容貌尽毁了。 “你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及腰。”墨染惋惜的说着,头发对一个女子极为的重要,除非是要遁入空门不然是不会有人往上边动刀子的。 她无所谓,“这样挺好啊,早上起床也不用梳了。”她还巴不得头发能生的慢些,越慢越好。她的长发上回被宋章揪住差点成了致命的弱点,让她恨得牙痒痒。 墨染摇头,“不好,女孩子的头发一定要好好养着。况且你头发很漂亮,又直又顺的,我没见过比你头发更好看的人了。” 花园里二娘和八娘如玉领着各自的丫鬟,两方对峙,屠鱼跃感觉气场不对,正想拉着墨染绕道。 “六小姐。”二娘的丫鬟朝她行礼,那样的恭敬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她真恨啊,恨人怕出名猪怕壮,从前被人看轻却是省去很多麻烦事,屠鱼跃只能走过去唤道,“二娘、八娘。” “鱼跃你来的正好。”二娘特意面向她,浓妆艳抹的脸看了就怕,她张开双臂问,“你看我和你八娘谁穿这衣裳更显得漂亮?” 原来这两人撞衫了,不但衣服的布料一样连款式也一样。 屠鱼跃心里犯愁,不就是穿了一样的衣服吗,大家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定要分个美丑高低。一个是她老爹旧爱,一个是新欢,不论她说谁漂亮那都一定是会得罪另一方的。 她扯起笑来,“二娘穿这衣服就像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八娘穿呢就像茉莉恬静典雅,可谓是各有各的美,各有特色。” “鱼跃,你可真是八面玲珑啊,哪边也不得罪。”二姨娘凉凉的说着,很不满意这答案。利眼睨着墨染,“清雨早就回去了,你怎么还背着包还没回樱园?” 墨染低下头,不敢看二姨娘眼里*裸的轻视。 第十章 灯会 她笑道,“我天生的愚钝哪里像五姐那么的聪明,所以就被夫子留堂了,爹爹允许墨染和我一块上西厢,认字学文。” “妹妹不过是在兰园闷的慌才出来花园走走,和姐姐穿了一样的衣裳只是碰巧罢了,姐姐不喜欢,妹妹待会回兰园把这衣裳烧掉就是了,反正妹妹也不喜欢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如玉顶撞回去,压根不把对方放眼里。 二娘怒火中烧,骂道,“花无百日好,别以为现在将军宠你就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先过门的放眼里,你不就一青楼女子吗,你拿什么和我们比。” 屠鱼跃真想退出这女人的战场,可是她左边站着如玉,右边站着二娘,她和墨染被夹在中间,想退?身不由己啊。她想起了一句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屠邱自己做主取了这么多老婆,这样用情不专的男人,要打架也该找他才是。 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她也没意见啊。 “妹妹是地位低下,那又如何?敢问姐姐,将军有多久没去你那了?”如玉嗤笑,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句句往对方死穴搓,针针见血。“美人迟暮花残粉退就该认命,别以为抹上厚厚的白fen就可以遮住皱纹。” “你……”二娘扬手就想打人。 如玉轻挑眉,处变不惊,“将军晚上是要到如玉这来的,姐姐若是不怕如玉告状尽管打。” 二娘哼的声,迁怒的手一甩反而打了身边无辜的丫鬟,“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护主。”气匆匆的走了。 “没吓着吧?”如玉看着她问。 屠鱼跃摇头。 “瞧我一时忘了六小姐已非昔日尚未开智的无知孩童,这样小小的场面怎么可能把你吓到。” 八姨娘那说话的强调让屠鱼跃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我该回樱园了。” “如玉进府这么久了,这才是和六小姐第一次交谈,才说了这么几句你就要走,莫非也是嫌弃如玉曾是青楼女子?” “八娘可别误会。”屠鱼跃急忙解释,就怕如玉在屠邱耳边吹枕头风,多少好汉是死在这种阴招下的,她不愿做下一个。府里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刚刚被夫子留了堂,不快些回去怕我娘会担心。” “既是这样就不留六小姐多说话了,若是有空闲才去我那坐坐的好。”如玉微笑着偏过身子让出路来。 真不知娶那么多女人有什么好,没罪找罪受。除了成天拈酸吃醋,也找不到什么正事去做了。只回头安慰墨染道,“二娘的嘴就是那么尖酸刻薄,成天是看我不顺眼,她的话你别放心上。”她看见屠逐日从樱园里头走出来,后边跟着送他的奶娘。“四哥过来有事?” 屠逐日道,“今夜街上有灯会,想带你和清雨上街玩。” “四少爷等了你们好久了,小姐被夫子罚堂了吧。” 奶娘一猜就中,屠鱼跃干笑。灯会?一定也是人山人海的吧,她不太想和别人摩肩擦踵挤做一块。她想了想……“借我银子我就去。” 屠逐日奇怪了,“你要银子干什么?” “二娘因为我的关系把娘的陪嫁玉镯打碎了,我一直想买一个新的赔给娘,但是好的玉镯不花大价钱买不下来。”她搓着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过想找人帮她出银子。屠逐日俸禄也不少,平日又没什么不良嗜好,想必是存了银子的。既是有钱没地方花,她这妹妹总要想办法帮着散散他的财。 屠逐日笑道,“银子我出了。” 屠鱼跃笑着拉拉身边的人,“一起去吧。”她对墨染说道。 墨染道,“不了,人太多我怕我的病又会复发,我留下你去就好,玩的开心点。” “哥,我要那个。” 屠鱼跃在挑玉镯子,听到屠清雨的话,抬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放了两把匕首,匕套是银制的,样式很特别。 屠逐日问道,“这不是首饰铺么,怎么还卖利器?” 老板把匕首拿了过来,屠清雨跳起从他手里夺过一把,拔开,光打在那匕首的面上,反射到屠鱼跃的眼,她不得不把头偏过一边,不用擦拭得这么亮闪闪的吧。 “之前有位客人拿过来来的问我要不要买下,我见他好像急着脱手,又见匕套银质极佳,就留下来了。” 屠逐日拿过另外一把,发现那匕首极其的锋利,他问老板要来一张白纸,只是轻轻一划,纸张就分成两半了,切口整齐。“不会是脱手的赃物吧。”这匕首看起来价格不菲,拥有的人应该也是非富则贵,卖掉该会有特殊原因。 老板急忙的解释,就怕有什么误会伤了他这家老店的声誉。“我有去衙门问过,最近并没有人家家里失窃,那位客人说他是急着回乡缺少盘缠,才不得已卖了的。” 屠清雨兴匆匆道,“哥,我要这匕首,买了吧。”那夫子成天来找她麻烦,以后他再针对她,她就拿匕首去吓唬他,最好把他吓到一命呜呼。 屠逐日摇头,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要!我就是要!”屠清雨软磨硬泡起来,屠逐日在场,她果然是克制住了几分性子,再生气也只是跺脚骂人,至少没掀桌子砸了老板的店面赶人家客人。 屠逐日喝了口茶,见屠鱼跃镯子已经挑完放在一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匕首,他问,“怎么了。” 屠鱼跃抓抓短发,她记起了上回宋章抓她辫子的事,如果她当时身上有防身的兵器,她就能当机立断自己把头发割断,或者,拔刀刺宋章手臂一个窟窿也行。她滋生了邪恶的念头呢,觉得有些事,付诸于武力也不错。“我其实也想要。”她讨好的衔着笑。 屠清雨一听,跑到她身边坐下威胁,“哥要是给她买了也要给我买,不然我回府告诉娘。” 屠逐日考虑了一会,那匕首小巧,孩子带在身上倒也轻盈感觉不到重量,用来防身的话极好。他对着屠清雨问道,“你能和我约法三章不拿匕首去吓人伤人么?” 屠鱼跃看去,屠清雨是面有难色,不能拿去吓人伤人,那匕首对她来说就和这店铺的首饰一样成了装饰了,佩戴起来好看而已,她还怎么拿着去张牙舞爪。 屠逐日道,“你虽然性子急躁但答应过我的从来是说到做到,如果你能约法三章,我就给你买。” 屠清雨辩道,“我不拿它伤人,人家要来伤我怎么办?”她又不是木头人没知觉,被人打她会痛,自然就要打回去了。像上回她是被六妹狠咬了一口她憋不住气才往死里掐,她原本不过就想打她几拳消气。 屠逐日捏了屠清雨,道,“你这头小老虎,府里还有人敢招惹么。见了都要绕道而行吧。” 屠清雨盯着那亮闪闪的匕首,屠鱼跃估摸着她心里现在一定是在拔河,打人匕首,匕首打人,等了好一会,只见屠清雨实在不舍得,还是拍桌子答应了。“我答应就是了。” 屠逐日笑着,把匕首放到她们面前,然后招来老板结账。屠清雨立马喜滋滋的拿起其中一把插到腰带上了,屠鱼跃把匕首藏在怀里,打算回去让奶娘帮她改良一下袜子,以后绑在脚上。 若是日后不幸挨人抓走,要搜身,至少不会脱她的鞋,闻她脚上的咸鱼味。 老板拨了算盘,报了一个数字。 屠逐日听了面露讶异,这家店是皇城里的百年的老店,平日里不少达官贵人光顾,价格也比一般的首饰铺偏高。“老板你是不是算错了,我是要买三样东西,你有把镯子算进去么?”这三件东西若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么低的价格才对。 老板帮把玉镯子包装好,“难得六小姐瞧得起本店,只是算了成本。” 屠鱼跃问,“你认得我?”她什么时候和这么有钱的老板结过交情打过交道了?不会认错了人,把某个长相平凡恰巧半生不熟的甲乙丙当作了她吧。 “端木家公子游街那日我也在场,虽然认不得小姐样貌,但我记得你的头发断了一截。”老板把玉镯子交给她,“我的孩子和六小姐一般大,若是将来也有六小姐这样的孝心,也算老来宽慰,希望六小姐日后多多来光顾。” 屠鱼跃出了店门,还真没想过一天名人效应也会出现在她身上。一战成名家喻户晓?皇城的女人都很爱护自己的头发,不会往上面动刀子,那是不是意味她以后顶着这头防伪标志的短发,再来这老店光顾都能享受折扣? 街上人多,一个挨着一个不好走,屠逐日见状,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我还以为半年的俸禄要没了,想不到倒是还省下了一笔。” 屠清雨则蹦蹦跳跳直接用蛮力在人潮挤开一条道,然后这摊子的面具拿起来戴戴,那摊子的拨浪鼓拿起来摇摇,感觉新奇的不得了。屠逐日使了眼色,带出府的两个侍卫跟了上去。 她问,“四哥就要回边关了,没有东西要带回去么?” 屠逐日道,“那些大娘和我娘会帮着准备的,不用我和爹操心。” 屠鱼跃心想,端木凤慈虽说心思复杂,但倒和柳月娘一样对屠邱是一心一意。“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屠邱走了想必柳月娘又是日想夜想,咱转反侧。 屠逐日道,“看来宁夫子真是有本事,竟是把你教得出口成章了。” “我不是在玩笑。” 屠逐日揉揉她的头,“四哥知道,只是边关极苦比不得皇城,把四娘她们留在这,是不希望她们跟着我们吃苦。况且这次多亏了四皇子在皇上面前美言,虽然皇上不再追究,但是……”屠逐日顿了一下,“你很聪明有些事情想必我不明说,你也能懂。” “……”君心难测,表面上宠信也不代表内心真的是毫无防备,屠家看似恢复了昨日的荣宠,但是这风波过后,还是多少有受到殃及了吧。太子被削了权,左膀右臂都被砍断,到了最后最大的得益者可能只有东野昊一个…… “四哥,其实……” 其实东野昊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坏胚,外表人模人样而已,实质却是卑鄙奸险。她要是说了这话他信么?他一直认为他和东野昊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铁哥儿们情谊,他要是把她的话当作是胡言乱语一笑置之说给东野昊听怎么办? 东野昊自那次再也没找过她麻烦,也没差人来逼迫她三缄其口,估计就是料准了她说什么都没人信吧。他形象经营了数年,怎么可能是她三言两语一朝一夕能打破的。 屠逐日见她欲言又止的,“其实什么?” 屠鱼跃吞吞吐吐,“其实……” “哥。”屠清雨跑到屠逐日跟前,突然想到道,“我想吃东市的甜饼杏仁糖和西市的枣泥糕。”待会他们要上台秀楼去看花船,台秀楼没这些糕点卖。 屠逐日道,“一个在东市一个在西市要怎么买?绕道的话你就来不及看花船了。” 屠清雨跺脚闹别扭,“让侍卫买就好了,我想吃,非吃不可!” 屠逐日和屠清雨讲起道理来,“清雨你答应过哥哥把你刁蛮爱胡闹的性子改好的。” “我有听话啊,我最近都没打人了,我不过是想要吃点心也不得么。” 屠逐日的谆谆教导屠鱼跃没兴趣听,她只知道她想说的这么一被打断,说的冲动也跟着被打断了。大街上人多口杂,算了,她还是另挑时间另挑地点给他明示暗示吧。 屠清雨冲进一家酒楼里,小靴子噔噔噔就往二楼去,“我要坐到窗边。” 屠逐日把她放了下来,道,“我有些话交代侍卫,你先上楼去找你五姐。”她心里估摸着屠逐日还是心软交代手下去给屠清雨买点心了。在屠家这个关系极为复杂的大家庭里,她四哥确实是好的没话说的,对妹妹管教着也会适度的疼宠,和大房两个姐姐冷漠的态度一比,真是天差地别啊。 屠鱼跃慢步踏上了阶梯,一楼高朋满座,二楼——一道道绘着花鸟鱼虫的屏风竖着,隔开了一个个的空间。屠清雨已经捡了个靠窗的位置,跪坐在凳子上,身子探出窗外,喊话道,“哥,不用买了。” 屠鱼跃心想,她喊慢了,屠逐日已经差人去了。 甜饼杏仁糖枣泥糕都搁在了桌子上,端木惟真执着筷,夹一小口菜抿一口酒。 遇上熟人了—— “惟真……表哥。”这样的称呼应该没错吧?虽然那亲戚关系薄如蝉翼,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挂了名号而已,但也总不好直呼其名。端木惟真端木惟真这般的叫吧。 屠清雨转过身子问也不问抓起糕点就吃了,端木惟真也不介意,对着屠鱼跃道,“坐吧。” 她拉开椅子,“表哥一个人?” 端木惟真反问,“你还有见到别人?”这个人明显心情不好,她问了废话了,踩着了他尾巴,她还是闭嘴奉行沉默是金吧。 屠逐日上了二楼,见到端木惟真,“表弟怎么在这?”今早散朝时他听到户部尚书广发帖子邀请三甲才俊过府饮宴的事,那位尚书大人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表弟没有去礼部大人的府邸?” 端木惟真站起来,作揖,“我身子不太舒服就推辞了。” 屠逐日看着,端木惟真手里还握着酒杯,身子不舒服不去医馆却到酒楼喝酒?他握拳笑道,“六妹和我说了,游街那日多谢了,若不是你和勿离帮忙只怕事情没这么顺利能解决。” 屠鱼跃下意识的摸了摸短发,虽然端木惟真没有明说,但她猜想那日是他射来的刀子断了她的长发,还有马匹受惊也是他故意的,不能明着帮,就暗中来。 屠鱼跃拿起招牌看了看,招来店小二,低声多要了三副碗筷又点了几道小菜,听见端木惟真说道,“那是表妹的本事,她小小的年纪能有那样的胆量,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只是我想不到事情会这般曲折复杂,原来姑父一早就掌握了太子结党营私的罪证。” 屠鱼跃想道,那是对外的说法,至于对内……东野昊那日登门造访,和屠邱进了书房密谈。 是不是晓以大义她不清楚,不过她想,必是去了旁枝末节的,旁枝是东野昊在其中运筹帷幄干的龌蹉事,末节是他两方嫁祸坐收渔利。总之三人出了房后便口供一致:那本太子的罪证,确实是屠邱收集得来而非东野昊转交所得。 端木惟真倒了杯酒,歉然道,“我代祖父为之前他行事道歉,希望姑父表哥大人有大量能多加包涵。”他实在不想两家积怨加深势成水火。 屠逐日也倒了酒,与他碰杯,“丞相那日不过是想保全家人,爹和我都明白。太子有意对付屠家,那日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丞相要帮忙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 端木惟真道,“谢谢表哥这样的深明大义。” 第十一章 醉酒 店小二上了菜,屠鱼跃从筷筒里抽了筷子,刚想夹菜却好似想到什么,倒了一杯滚烫热茶,把筷头插进去搓洗。端木惟真看着,只觉得她行径古怪。 “我和姑父虽然只见过几面也从未交谈,但我感觉得出他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表哥知道两家的恩怨由来么?”他觉得屠邱不像是会为一两句政见不和便耿耿于怀的人。 两家几乎算的上是断绝往来了。就连三弟弥月那日—— 他也是偶然在门外听到父母议论才知道,是姑姑苦苦哀求姑父以江山社稷君臣和睦为重,姑父才愿意到端木家来喝这杯说和酒的。 屠鱼跃敏锐的嗅到了八卦,咬着筷子抬头认真的听着。 “长辈的事做晚辈的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屠逐日笑着,叉开了话,“你虽然高中但年纪尚小,圣上应该会过两年才给你封官,我下个月便要回边关去了,也不知多久后才回来,先在此提前祝你仕途平步青云。” 端木惟真勉强撑开了笑,看得出屠逐日的话不合他的意,他的喜怒形于色,没有端木勿离那样的控制自如。“多谢。” 屠鱼跃吃饱,筷子一放,靠在椅背上休息。从窗口望去,下边真是热闹至极,布满花灯的船只,好像一艘咬着一艘接连着打她视线里经过。“四哥待会帮我买个花灯吧。” 屠逐日问,“你想玩?”方才满大街的花灯却也没见她露出兴喜欲狂的神色。 屠鱼跃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她真实的年龄已经二十六了,童心也已经泯灭。拿着花灯蹦蹦跳跳欣喜若狂,那形象不适合她,她吐了两个字,只道是,“秘密。” 端木惟真看向她,“我之前以为表妹得了疾病不能言语,是装的么?”他当日在书房训诫过她,他以为她身有残疾为此有过愧疚。如果是装的……墨条、还有那本治国论,他想起来就有气。 “确实是有段时间不能说话,不过在丞相府那日,见到了那幅图,我吓了一跳就发现好像能发出声音了,大夫说可能是受了刺激的缘故。”她说的有条不紊,不徐不疾,适当的时候再把大夫搬出来做铁证。反正她从头到尾也没说自己成了哑巴,都是大夫断的病症。 端木惟真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巧合得古怪,她也是拿这种无巧不成书的理由来说服她父兄?屠逐日淡笑着,没对妹妹的话辩驳。端木惟真心想,不会只是拿来搪塞他这外人吧。 端木惟真秋后算账,“表妹可是毁了我的蟠龙墨条的,还记得么?” 屠鱼跃茫茫然的,努力回想才记起他说的是那一桩。记起后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府里还从没研过墨。你让我做我没做过的事,那出了差错……”端木惟真斜着眼在瞪她,“我不是要推卸责任,我请四哥赔给你就是了。”找一根一模一样的应该可以吧。 屠逐日倾过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蟠龙墨条是蛮国进贡皇上御赐的,整个皇城就三根。” 也就是说有银子都买不到了,屠鱼跃改口,“我赔银子。” 端木惟真回道,“我不在乎银子。” 她是哑口无言,端木家贪了几代,朝堂上年年新人换旧人,只有端木鹤延屹立不倒刮了一层又一层。金山银山,怕是都富可敌国了吧,丫鬟穿的料子都能抵得上富家小姐了,怎么还会在乎银子。 真正的视钱财如粪土了。 端木惟真想了想,招来小二嘀咕了几句,便说道,“这样吧,这台秀楼除了酒菜还有一样东西是出名的。”他指了指她身后。 小二搬了一个圆状物体来,那物体上有孔洞从孔里穿过绳子打了个结,然后挂到了屏风上。 “表妹若是三支短箭都能射到盘心上头,蟠龙墨条和治国论弄坏的事都一笔勾销,若是不中,就到丞相府给我研墨整理书籍两个月。” 她好歹是将军府的小姐,就算是庶出,怎么也要顾念着她老爹是将军这层背景吧,奴役她不就是要丢她老爹的脸面么。屠鱼跃回过头,却见端木惟真说的认真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表弟。” 端木惟真打断屠逐日的求情,“表哥,弄坏了东西要还是天经地义的,即使是到了圣上面前也是这样的道理。我也不为难表妹,表妹也不必离得太远,只要站在原位朝着那盘心射就行了。” 屠清雨本来觉得他们话题无聊至极,拿了糕点趴在窗边兴致勃勃的看花船,但瞅见小二取来的东西,眼睛发了亮,“这东西我没见过,我先玩。”她站到屠鱼跃旁边,抢过店小二手里的短箭便扔。 距离看起来不远,但要中盘心难度颇大。至少屠清雨扔了好几支了,没一支是成功的。 屠鱼跃盯着那木盘,刷了红色的盘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都中了,表哥真会一笔勾销?”她挑眉,听见端木惟真回答道,“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六妹有把握么?”屠逐日问着,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碰巧的事情,她从未见过这东西也未玩过,要中,怕是很难。 屠鱼跃拿起三支短箭,“我试试吧。”屠逐日把屠清雨拉开,她闭起一只眼睛瞄准着,她上辈子在家还挺爱玩这个的,射飞镖,户内运动不用跑不用跳,衬极了她这个惰性十足的懒人。 只是换了一个躯壳,不知道那手感还在是不在…… 屠鱼跃连着三发很快的投了出去。 端木惟真本只是打算吓唬吓唬她,哪知当真见她三发连中,倒是傻眼了。“你有玩过?” 上辈子有玩过吧,但对她来说也算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这之间跨了多少时空,穷极一生,她这凡人都算不出来。“没玩过,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端木惟真眯起眼来,“不是常练的人可扔不了这么准。”他可不信是运气使然。 屠清雨不服输的拿起好几支短箭,打算扔到中为止。“呀!”她咋呼一声,跑到了窗边,“是二姐和坏夫子!” “又在胡说什么。”屠逐日踱步到了窗边,大娘对大姐二姐管教极严,绝不会让她们和未婚的男子上街玩乐的。 “我没胡说,分明就是。”她眼神极好,百步之外的叶子经络都能看的清楚,怎么可能认错人。屠清雨指着下面往来的人群,“在那呢。” 他只看到走动的路人,屠逐日轻斥道,“不要再胡说了,让人听到了会有损你二姐的闺誉。” 屠清雨生气道,“哥不信我!”她拔腿跑下了楼,打算拉住坏夫子证实。 “清雨!”屠逐日叫不住她,他抬眼看了看坐在椅上的屠鱼跃,不能抱着人追吧。“表弟,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会儿六妹,我很快回来。”他下了楼。屠清雨仗着蛮力横行无忌,屠逐日总要顾忌些怕撞到老人孩子。“清雨。”一转眼他就被落在很后了,也不知这一追要追多久才能把人拉回来。 端木惟真叹气,他来酒楼是要图个清静借酒消愁的,却不想要反过来帮着照顾孩子。屠鱼跃的手静悄悄翻开桌上另一个酒杯,端木惟真见状,摁住,“你才几岁,要喝酒早了点。” 她侧目瞧他,她就是知道屠逐日一定不准她沾酒,见他离开才觉得机不可失的。“表哥也比我大不到哪啊,不是才十三么?”也就说他还没过十五呢,也是个未成年,都是未成年五十五笑百步,有差么? 屠逐日寒着脸道,“我和你怎么一样,皇城的男孩即使打小就喝酒也没人说什么,你是女的要是喝醉了发酒疯能看么?” “我喝不醉的。”她肯定的说着,她只是兴起,想沾丁点酒气。当嘴馋也好,缅怀也好…… 端木惟真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就不会发酒疯。”他听闻姑父治军严苛,对儿女管教应该也不会放松到哪。就算他不管吧,那姑姑也不可能坐视让府中女眷喝的酩酊大醉不成体统,既然没喝过她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发酒疯。 “我真的不会发酒疯,我只抿一小口。”她两指比了一个距离,保证道。 他把酒壶挪到一边,她够不到的地方。“等你十五过了,你再抿一小口吧。” 屠鱼跃眼珠子转了转,“表哥玩过石头剪子布么?” 端木惟真夹了口菜,勉强分了点心神出来,猜测她想做什么,这丫头有些小聪明,最擅长的就是装疯卖傻。“什么石头剪子布?” 屠鱼跃握拳,“石头。”伸出两指,“剪子。”张手,“布。石头赢剪子剪子赢布布赢石头,我看你这样喝酒也挺闷的,我们玩这个吧,输的听赢的一个要求。” 端木惟真看穿她的心思,“你来来去去不过还是想喝酒,免谈。” 屠鱼跃尾音拖得长长的,“你是怕输吧。” “我做人处事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玩心机也不喜欢别人对我玩心机。但我不是傻子,激将法那套对付不了我。” 屠鱼跃无聊趴到桌上,与其这样干坐着还真希望屠逐日快点回来,回府算了。 端木惟真想了想,翻开她刚才碰过的那杯子,倒了酒水进去,道,“石头剪子布我不玩,要玩就来行酒令,你要接得上,我就让你抿一小口。” “我文采不好,这样对我不公平。”她对之乎者也平平仄仄的向来是一窍不通,以前看古文没注解都是一知半解,哪里会行酒令。 端木惟真道,“你要玩什么石头剪子布的时候也是挑了你擅长的,也没想对我公不公平啊,现在决定让不让你喝酒的人是我,我挑我擅长的不行么?” “难度对我太大了,我直接弃权得了。” 他拿起一只筷子轻敲那酒杯,杯子里的酒水轻漾,屠鱼跃闻着那酒香,确实是被勾动了心思的。 端木惟真道,“这样吧,我随便念一句,只要你能把我句子里最后一个字嵌进你的句子里,不论哪个位置都得,平仄嘛,看你年纪小就不论了,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不难,“我试试。” 端木惟真想了一会,出题道,“孤屿含霜白。” “白日依山尽。”她对答的极快,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她就脱口而出了。 端木惟真怔住。 “我能喝了么?”她问。 他回过了神,根本就没想过她真能答上。一般官宦家的千金,夫子教的也不过是女诫之类奉行三从四德的书籍,过于深奥的诗赋一般是不会教的。她才八岁吧,听说还是不久前才开了智,难道真是天赋异禀,他不信。“只能抿一小口。”他叮嘱,死盯着…… 屠鱼跃拿起酒杯豪爽就一口饮进了,当水一般。 端木惟真抢过杯子,酒一滴不剩。他气道,“我说的是小口,你怎么喝完了。”还一气呵成,她是不知道小口是什么意思还是在和他装疯卖傻。 “是小口啊,我的口本来就小。”她笑了笑,神志还清醒着。“下一题。” 端木惟真瞪着她,又倒了酒,就不信今晚她总是抢得上风。“罗袖拂空床。” “床前明月光。”她这回不问了,直接拿过酒杯,又是一口喝尽。 端木惟真大声道,“你这丫头,我出酒你出命么!” 屠鱼跃打了个酒咳,这酒酒精几度啊,她从前二锅头当开水还不是千杯不醉,屹立不倒。她可是酒过的女英雄,凡是找她斗酒的人只有落败而归的,都没赢过。“放心吧,我喝不醉的。” 端木惟真骂道,“你当自己是酒仙么,喝不醉,这酒后劲很大,我都不敢像你这样豪饮,你倒是好,直接两杯就下肚了。” 屠鱼跃摆摆手,不当一回事。“我说没事就没事,我还能站起来走一条直线呢,还玩么?”她今晚的运气真是好的不得了呢,好到她都不想停了。 “幸他人之既不我先。”端木惟真本是随口说的,谁知念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反而脸红了,他真是被气傻了…… 屠鱼跃有听没懂,只觉得这句比之前的两句多了好几个字呢,先是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好像没说要字数相同吧,那这七个字的应该也算。 屠鱼跃伸手想抓酒壶倒酒,端木惟真却先她一步夺了过来。“这些句子绝对不是你想的。”一个没有远大抱负的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好句。“你是在作弊。” “什么作弊,说的这么难听。”她不过是借鉴,借来鉴赏鉴赏而已。有股子热气好像在往头顶冒去,她暖乎乎的,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我抄谁的了……说不出来吧,你这分明不给我酒喝,刚才是谁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玩输了就耍赖么?” 端木惟真黑了脸了,见她整张脸像火烧一样,分明就是酒气上来了。她真是醉了,方才表哥表哥的叫,现在直接称呼你你你了。“不玩行酒令了,玩石头剪子布,我要再输,这回直接让你喝两杯。你输了,连带这杯也不准喝。” 她奇怪,“你不是说不玩么?” 他瞪眼,“我现在想玩了,行不行。” 行,当然行,谁让他是丞相的宝贝孙子,有权有势当然说什么都行。“那你准备好了,输了不能耍赖。”她又打了个酒咳,“石头——剪子——布!” 屠鱼跃痴痴的笑着,举起手,“我是剪刀你是布。”她从他手里一把抢回酒壶,指着他鼻子,“你输了。” …… 第十二章 绑架 脑袋晕沉沉的,睁开眼只觉得整个屋顶都在打转,这就是所谓的宿醉后遗症么,换了一个身子,手感还在,酒量却是差到不行了。也是,感觉那种东西比较抽象,不似她的心肝脾肺肾统统都换了新的,就像是电器,新和旧的功能总是不同的。 摇了摇脑袋,勉强集中了精神凝了焦距,看清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破烂的木头房子,一扇门一扇窗,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充斥着一股霉味,她伸手扇了扇,抬头,因为无人打理那些蜘蛛是猖狂至极,到处的结网,她这是进了盘丝洞么。虽然她很怀疑这种人都不来的地方,会有什么蚊子自投罗网来养活这些蜘蛛。 “你倒是醒了。”口气极为的不善。 她躺在一堆杂乱的稻草上,臭烘烘的。抓了抓头有些弄不清楚状况,“表哥?”端木惟真手脚被困的结实,坐在她身边是一脸的嫌弃。 “这里是哪啊?”她问。 端木惟真瞪着她道,“每回我遇见你从来没发生好事过。” 她敲了敲脑袋,努力的回想,依稀记起自己好像喝醉了酒在酒楼里像是一只猴子上窜下跳大吼大叫。 端木惟真见她犯傻,骂道,“还不快过来帮我解开绳子,你这傻子!我让你不要喝酒你偏不听,若不是见你好歹是姑父的女儿有辱门风会给屠家丢人现眼,我怎么会拉着你从后门走,被人绑了去。” 被人绑了?难怪——一解开绳子就见端木惟真受不了的跳了起来,开始拍身上的灰,这地方无一处不脏,就不是端木惟真这种洁癖的人会来的。 屠鱼跃喃道,“哪知是不是你家钱银太多,惹得人家见财起意把你绑了,说不准我也不过是遭你连累。” 端木惟真斜眼,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屠鱼跃露出了难看的笑,沉默是金缩了缩,四周看有没有的逃生的地方,才摸到门边,却是听到有响动。 门开了进来两个衣衫破烂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端着纸笔,见端木惟真把绳子解了,骂了几句脏话,却也没再动手绑人,只把纸笔扔到他面前,让他写信勒索钱银。 屠鱼跃睇去一个眼神,她就说是钱惹的祸吧。 端木惟真转了转被绳子困得发麻的手腕,冷声道,“你想要挟我端木家,想也别想。” 绑匪道,“你爷爷贪得金银满钵,我们要的那点钱银对你端木家来说就是指缝中露出去的那点水,九牛一毛。你乖乖的写了,了了事自然就会放了你。” 端木惟真只道,“我不会写的。” 屠鱼跃巴在角落的墙上,真希望能像只壁虎飞檐走壁,或者能霎时激发出潜能隐身或穿墙,逃过一截,只可惜想毕竟是想,现实还是一样残酷。那绑匪走来提起她的衣领,扔到端木惟真身边,本是想杀鸡儆猴,抬脚往她那狠狠踢去一脚,好吓唬端木惟真就犯。 端木惟真却是附了上来,把她护在怀里,为她挡下那一脚。 “表哥。”她委实感动的要哭了,原来这个冷冰冰仿佛全世界人都欠他十吊钱,龟毛洁癖的表哥这么英雄气概。 端木惟真闷哼了声,“你给我闭嘴。” 绑匪又问,“你写还是不写?” 端木惟真道,“从来与端木家做对的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转身冷眼盯着那两个匪徒,似一把利剑刺得做了好几起杀人掳货的他们也是毛骨悚然。“若是聪明就放了我,自当不追究今日的事,否则绑人勒索,绝没有好下场。” 绑匪要挟道,“你既是不愿意,那就把你的手砍下来,骨肉血亲,你爹娘总不会连自己儿子的手都认不得。到时我们一样能拿到钱财。”使了眼色让同伙去拿刀子。 端木惟真咬牙的瞪着,绑匪笑道,“你才刚考了进士吧,把你右手砍了,你便就此废了,你写不写?” 那绑匪见端木惟真不理不睬,持着刀子走来一把抓住端木惟真的右手。千钧一发之际屠鱼跃大叫了一声,震得顶上的灰都落了一层下来,呛得绑匪咳嗽连连。屠鱼跃喊道,“他不写我写,我,我是屠邱的女儿,屠家知道吧,和端木家是姻亲,我写信就说我和端木惟真关一块了,让他们送银子来。” 绑匪这才留意起她来,没办法,昨夜月黑风高的没注意到把屠家六女也抓来了。加上她长得实在不起眼,和端木惟真这容貌俊美,比女孩子家还好看的人身边,那根本就是珍珠和沙子,通常只会盯着珍珠看,谁会留意沙子? 见到她的短发,也就等于证实了她的身份,既然都是权贵的孩子,她的说法也不无不可。 端木惟真骂道,“你这傻子,不许你写。” 那绑匪上前踢了端木惟真一脚,“这里哪轮到你说话,以为是你端木府么。”说完又想动粗。 屠鱼跃立马衔着笑,“大哥,你们也不过是求财,我们都是小孩子,你又何必和我们一般见识呢,要是生气伤肝那多不值得。” 绑匪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端木惟真抱着痛处,喊道,“我说不许你写,你耳朵聋了么。” 屠鱼跃充耳不闻他的骂声,只抓笔按照绑匪的要求写了信。绑匪站在一旁监视,就怕她耍花招,看着她歪歪扭扭的丑字,十有*是写错的,“你写的是什么。”看着都吃力 屠鱼跃道,“我才学抓笔不久,总不能立马要求我写得和王羲之一样的好。”当然这些人不知王羲之是谁,只觉得她满口听不懂的疯话。 绑匪道,“一堆的错字。”送去屠家,估计也没人看得懂。 屠鱼跃盯着纸上的简体字,记起东野这边使用的字和繁体字是差不多的,她会看,不代表她个个都会写,只能借口道,“我才学字不久。” 绑匪抓过纸笔,刷刷写完一封勒索信便让屠鱼跃照着抄写,这绑匪倒是有些墨水,至少那是一手端正的楷书。屠鱼跃写完后又是检查了一遍,便折好收进怀里,临走是把她和端木惟真都绑了,警告道,“这是荒郊野外,即便你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安分点,收到钱就放你们走。” 绑匪迫不及待去送勒索信了,留下端木惟真破口大骂,“你这蠢货,你知不知道他们若是收了钱银我们就不用指望能活命了。” “我若是不顺从,难道真让他们把你手砍下来么。”她也是没办法的好不好,没见到那些人穿着和流民差不多么,这种亡命之徒见惯了血腥,根本不会可怜端木惟真年纪小就放他一马,说砍手真就狠得下心的。“见一步走一步吧,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 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或许屠逐日特别聪明,回到屠家知道她未归猜想她出事调动人手搜查会追着蛛丝马迹到这呢,又或者这几个绑匪讲什么江湖道义的,要钱不要命真把他们放了呢,又或者……算了,这和赌大小不同,买大小开豹子也不过就是通杀没了银子。而这个,猜错了,她命也没了。 光线渐暗了下来,门外再无动静,只有她旁边的端木惟真在动个不停。也不能怪他,他的本能就是洁癖,和虫子的趋光性差不多,虫子往光亮的地方飞,他则要往干净的地方挪,每每挪到一处挑三拣四后,继续挪往下一处,也不见他累着。 屠鱼跃喊,“表哥。” 端木惟真皱眉,“干嘛。”她躺在臭烘烘的干草上,虽是比坐在地上舒服,但那阵味道让他退避三舍,实在不想靠近她。 她道,“我怀里收了匕首。” 端木惟真一怔,与她看似呆滞的目光对上,“你这笨蛋,你怎么现在才说。” 总要等确定他们真是去送勒索信了,不在屋外守在才得啊,不然就算有匕首也打不过那些大块头。他虽是手腕被绑在身后,但手还是能动的。“你挪过来,匕首就藏在我怀里。你把它找出来了,我就能割断绳子了。” “还用得着你说么。”他屁股挪了过来,背过身去,屠鱼跃弯下身子,尽量让他碰触到,匕首就插在腰带左边,好在那些匪类没搜身,没断了她最后的逃生通道。 “在哪?”手贴在她肚腹上搜了一会。 她只觉得犯痒,忍俊不禁,“左边。” “不许笑。”终于是找到了匕首,将它从腰带那抽了出来。 痒了就笑,那是自然的,喜怒哀乐情不自禁,克制了反而伤身。她也背过身,把匕首套抽掉,然后断了绳子,再帮端木惟真松绑。 终于是能自由的动弹了,端木惟真起身第一件事,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来到东野后就真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爱干净的。只见他整理好自己后去推了推门,发现是上了锁,以他的力量要破门而出,难! 又喊,“表哥。” 又是皱眉,“干嘛。” 她盯着屋里头唯一的窗户,只用一根根细木间隔,“你蹲下,驮我上去,我试试用匕首把那些细木割开试试。” 端木惟真也往那小窗看去,若是能割断了那些木条,凭他们的身形确实是能钻出去。又往屠鱼跃那身肮脏的行头瞥了眼,简直臭得就和那堆稻草一样了,只怕苍蝇飞来闻到都不愿离去。 屠鱼跃道,“表哥念过这么多书,应该知道人生之事十有*总是不能两全其美的,这时候就该两权相害取其轻,是要干净还是要命,表哥那么聪明不用我说。” 端木惟真屏着气,蹲下让她跨坐到他肩膀上,“你快点!” 知道了,她对坐在人家肩膀上登高望远也没兴趣。她用力朝着细木条砍了一下,本以为要反复砍啊割啊几回才会断掉,哪知这匕首当真是锋利,削铁如泥,一下就把窗上的木条都弄断了。 她顺势爬了出去,发现以端木惟真的身高是够不着窗子的,她抓了抓头,“墙角好像有张椅子。” 墙的那头沉默了半响……“既是有椅子,你何必让我驼你?” 屠鱼跃道,“我不是站在那椅子上也够不着么。” 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我够得着!”他宁可踩在那脏椅子上,也不愿意被她骑着。端木惟真找到椅子拉到窗下,踩着也爬出了窗,瞪着她道,“等脱险了,再算这笔账!”说完拉着她跑。 她记住了,这人除了洁癖还很爱记仇,芝麻绿豆大的事也会斤斤计较。帮了他没半句感恩戴德的话,出来就是警告她要秋后算账。 他们也不知天南地北,总之就往一个方向逃。荒郊野外的,跑了许久也不见人烟,她则恨起她脚上的那双绣鞋了,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代表。绣了一堆好看的花鸟在上头,却忘记把鞋底加厚了。荒郊野外的石子多,踩在上头,没一会就感觉鞋子破了。 端木惟真见她停了下来,以为她年纪小小又娇弱吃不了苦,骂道,“那些人若是回来,发现我们逃了定会追来,你停下来想要再被抓回去么。” 她也不想停啊,可她脚丫子疼,有什么法子。哀怨的抬起脚来,让他看清她已经是尽力了,脚板都被划破了流了血。 男女就是这么不平等,为什么她就要穿绣鞋,他就不用,他那靴有厚厚的底,加上又是端木府的“产物”,怕是耐穿又舒服吧,他当然能大声。 屠鱼跃道,“我比你还不想被他们抓回去呢,哪知他们若是拿不到钱财,是把我杀了毁尸灭迹还是把我卖了。” 端木惟真射去冷眼,八成是嫌弃她麻烦的,然后皱眉蹲下,“快上来。” 她不可思议,“你要背我?”不是嫌她脏兮兮的么。 端木惟真骂道,“你和我一块被绑的,若是我一个逃回去了,怎么和屠家交代。别给我废话了,快上来。” 屠鱼跃也不跟他客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趴到端木惟真的背上,倒是不想看他文文弱弱的力气还挺大。背起了她也是脚步稳健。 端木惟真道,“面无四两肉,一看你就是福薄的相貌。” 这话的原意该是说她轻吧,也不想想她轻是谁造成的,和他们端木家脱不了干系,仰着端木凤慈的鼻息过,她能吃得富态么,“你以为当人家的小妾当人家的庶女能好到哪。下人虽也是喊我娘一声夫人,喊我一声小姐,可我这小姐和你这少爷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端木惟真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怨恨我姑姑。” 还不到恨那地步,最多也就是看着端木凤慈那犀利的面目就讨厌。“表哥说哪里的话,她是我大娘,我对她当然只有崇敬。” 端木惟真不言语了,姑父回边关后,她依旧要在将军府里生活的。而屠家的当家主母是他姑姑,她怎么会放心和他说真心话,不怕他泄露了两人的谈话令她得罪了姑姑给日子不好过么。 夜里视线不好,只能借着月光小心翼翼的留意着脚下。没有钟表也不晓得走了多久,总之她感觉是走了挺久的。依稀就听到有潺潺水流声,端木惟真顺着声音而去,来到一小河边,将她放在了地上。 不是怜香惜玉轻手轻脚的放,而是把她当成了一货物,还是廉价货物,震碎了也不值得惋惜的那种。 屠鱼跃道,“表哥这是要做什么?”想喝水还是想洗脸? 若是想喝水,她会劝他三思,这地方的水虽然不似工业发达时候污染得厉害,但毕竟是生水,怎知道有没有细菌滋生,逃难途中若是拉肚子……难以想象后头有追兵,却是抱着肚子一颠一颠的逃么?那根本是雪上加霜。 只见端木惟真手放在了腰带上,冷眼道,“把你的脸转过去。” “表哥,你该不会是要洗澡吧?”是谁和她说时间紧迫的,是谁和她说情况危急的,这是时间紧迫情况危急的时候干的事么?方才她脚疼也不过是停下休息了下,就挨了他一顿骂,那他现在呢?终于知道什么叫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胸有成竹挑眉道,“这地方我认得,天亮城门开时就能进城。”威胁道,“我告诉你别看你不该看的,不然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屠鱼跃转身,听到他又是走远了几步,?的把衣服脱了,打算速战速决。这样的世家子弟在荒郊野外沐浴实在不雅,若是能选择,他绝不会做。可他已经是忍受不住身上的肮脏腥臭,只觉得身子每一块都在痒。 她动也不动,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她好心提醒道,“表哥,你知道么,像这种小河,其实里头寄住了不少细菌,细菌是什么,和你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意思是你看这水是干净的,其实它未必干净,或许你洗了比没洗还脏。” 再说他就那么一件衣服,除非他打算裸奔什么都不穿的进城,不然洗完了还是要把那脏衣服穿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么。 她把耳朵捂上,省的一会这个别扭的端木惟真又说她耳朵淫秽了他。头上挨抡拳打了一下,回头看端木惟真已是穿好了旧衣了。“你若是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作哑巴。” 屠鱼跃撇撇嘴,这话在她身上不成立,她之前就是不说话,结果人人都把她当哑巴。“人虽是嘴上懂得许多的大道理,却还是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端木惟真有些诧异,“这样有见解的话倒不像是你会说的。” 她自大的想到,她本就是个有见地的人,浅显的说就是她吃了盐比他吃的米还多,不过是大智若愚,露相非真人罢了。 天还灰蒙着,却是有不少人守在城门外等着一会开城门了进里头做生意,端木惟真大喊了一声,城墙上探出士兵的脑袋,他报了自己的身份,那小兵立马是急忙去找顶头上司禀告。 过了不久,城门开了屠家和端木家两家的人为了找他们的下落,两府都派出了人去搜,起先是以为还在城里,就挨家挨户的找。后来收到了屠鱼跃的勒索信才把派出的人都召回,从长计议。 一听到有守城兵禀报了他们的消息,立马又是出来人马迎接,她看到屠逐日领头在前,差点嚎嚎大哭,“四哥。”嗓门又大又响的,还连连招手着,端木惟真扭头等着在他背上不安生的人,一瞬的冷意将她的热情降了温。 屠逐日下马,将她抱过来,“你这丫头怎么尽惹麻烦。”虽是短短一句,却含了说不尽的担忧。 屠鱼跃不敢言,这麻烦并不是她惹来的,那端木家也是一块挨贼人虎视眈眈的蛋糕,沾惹不得,谁挨近谁倒霉。斜眼偷瞅着端木惟真,见他甩着手,背着她太久连手也麻了。端木惟真对着前来的端木勿离道,“给我找纸笔来。” 端木勿离看着他一身的脏好笑,“我以为你第一件事是让我给你准备热水沐浴更衣。”调侃了一番,便挥手让守城兵去找纸笔。 只听端木惟真冷冷的说道,“我说过得罪端木家的人绝无好下场,一会我画了那两人的画像,你让画师照着画,四处搜捕张贴,并扬言谁抓到了人,端木家就给五千两。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屠鱼跃只觉莫名的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两个贼人怕是至此亡命天涯了,否则落在端木惟真手里,只会被挫骨扬灰。 屠逐日道,“我们回府吧,四娘可是担心了你一夜。”抱着她上了马,朝着屠家两兄弟点点头,脚一夹马离开了。 第十三章 探病 柳月娘一见她就哭,抱着没缺手没缺脚的她这才安心了,历劫回来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了以后吃上几口馒头然后到床上睡上一觉,可不得,还要把柳月娘和奶娘都安抚好了,让她们止了哭,她才能回房。 墨然听完她的讲述端来了一盆水,弄湿了锦帕。帮她擦脸,“早知道这么危险,我昨日就跟着你去了,你脸色很不好,有点发青。” 屠鱼跃道,“你跟着我去也没用,那些人是早有预谋,你跟去了,只会把你也一道抓走。” 墨染低头自责道,“是我太没用了,文不得武也不得。遇到急事什么都帮不上。” 屠鱼跃道,“谁说你没用的,你不是能弹好听的曲子么,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墨染这才笑了,见她不过马马虎虎擦了一下脸,墨染干脆又湿了锦帕亲自帮她擦手,再端来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屠鱼跃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光了好补眠,她一晚没睡,困得很,若不是肚子太饿睡不着,她早就不理三七二十一枕到枕头上了。 看到桌上放了一盏花灯,墨染解释道,“那是四公子昨晚留下的。” 她这四哥对兄弟姐妹还真是没话说,定是昨夜追回屠清雨时帮她买的,回到屠家知道她未归定是心急如焚。 墨染把花灯取了过来。 屠鱼跃道,“送给你的。”她本来是想亲自去挑的……“你不会嫌弃吧,嫌弃这灯笼便宜。”她有想过要不要也在那卖首饰的店里挑块体面的玉佩之类的,但后来还是决定买灯笼。 墨染摇头,拿着灯笼,坐到她床边,“鱼跃,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初要帮你么,你一直认为是我善良,其实不是,那不过是我的私心。你是一个别人对你好你就会一直记在心底的人,我也希望我对你好你能记得,我一个人太久了,我不想以后也是一个人。” 屠鱼跃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胆小怕死又自私自利。”好人会死的早,大奸大恶的祸害才能遗留千年,她还等着长命百岁呢。 “端木公子游街的前一晚你大可不必把四皇子灭口的事告诉我的,你可以要四皇子的身份来压我,让我帮你制造混乱,你就可以不用一个人孤军奋战,也多了胜算,你为什么没说呢?”他问着。 屠鱼跃咬着肉包,口齿不清,“我现在脑袋晕,等一会我睡醒了再告诉你。” 墨染笑了,“你送这份礼有想过吧,只是坦然的相交单纯的结伴玩乐,不再涉及其他,你也有把我放在心里呢。鱼跃,你知道么,我现在很快乐,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快乐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愿意把他放进心里,愿意为他烦恼也愿意为他着想的人。 “你真是太夸张了。”送了一个花灯给他就感触良多,盘中的几个包子才一下就被她解决了,她舔了舔手指,打了个哈欠。躺倒到床上,她动作算不上粗鲁但也算不上斯文,躺倒时一脚踢在了被子上,被子大半截碰到了地也不知道,墨染帮只得帮她拉好。 “睡吧。”墨染轻哄道。 屠鱼跃冲着他傻笑了一下,这真是个好孩子啊,忘年之交就是这样吧…… 她在将军府里懒懒散散的过了几日,因为“受惊”回来,倒也有借口不去西厢。这日奶娘来了,准备了几样礼物。 她虽然知道人的价值不该用钱银去衡量的,但还是不得不说,若是没了钱银,所谓的价值也实在虚幻飘渺脱离了实际些,自从她的地位提升之后,四房的月钱也是水涨船高,一翻就翻了好几倍。 以往论月钱多少,她们得倒数。可现在,大房下来就属她们四房的月钱多了,二房本来是不满想要吵闹,但一听是屠邱下的命令,也没胆子吵了。 奶娘来给她晓以大义,说端木惟真救了她,她就该带着礼去端木家拜谢,这是一种礼节礼貌礼仪,不管是什么礼。其实奶娘也就是为了她好,让她不要失礼得罪于端木家。 屠鱼跃是委屈的想了想,这哪里是端木惟真救她,论起来,两人能脱险,还是托她的福。不是她,端木惟真的手能保住么,不是她,端木惟真还困在那脏木头屋子里,对着那些蜘蛛网瞪眼呢。 不过是她做人低调罢了。 把事实嚷嚷出来,端木家的人还以为她想讨好处,虽然她确实是挺想要些甜头的,可和端木鹤延要好处,她怕要到的是砒霜和匕首。 “小姐,你听奶娘的话,你年纪小,想礼数想不周到。礼我已经帮小姐备下了,你就去端木家和那端木二少爷道一句多谢,人家背了你那么远,这话你一定得说,知道么?”奶娘叮嘱道。 她有气无力的回,“我知道了。” 她和屠忠说了一声,屠忠便挑了一小队的人来保护她的安全。其实她想那几个匪徒风头火势的估计也不敢出来猖狂了。 不过想归想,这回她没多说什么。她被昨天的事吓怕了,虽说理智上告诉她她现在就算一个人上街也准没事,但感情上还是顺从让屠忠把她保护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招摇就招摇些吧,哪户大户人家的熟妇千金上街是不招摇的?招摇总比又生意外的好。 “六小姐。”端木凤慈的贴身丫鬟提着大盒小盒的。“夫人知道你要去丞相府,她说了你若是两手空空的去实在失礼数,让你把这些都带去。” 屠鱼跃望着那些包装精美的“大礼小礼”,问道,“大娘没说过要去丞相府吗?” “奴婢没听夫人提过。” 屠鱼跃心里好奇了,端木凤慈要关心自己的侄子那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探望,何必借她的手大包小包的送呢。 屠鱼跃到了丞相府说明了来意,丞相府的小厮便把她迎了进去。 几大身穿官服的朝廷大员迎面走来,其中有几个她认得,端木鹤延给孙子摆百日宴时,和太子坐一桌的,“各位大人好。” 那几位大官瞟了她一眼,走了。是她身材太矮小入不了他们的眼,还是不是他们那一党派的人他们连搭理都不愿?何必呢,她又不是寄生虫会进他们的肠胃血管吸光他们那副老骨头,政治上的事何必牵扯上她这个稚子。 端木鹤延在院里下棋,不过是自己在和自己对弈,一下拿拿白子,一下拿拿黑子的。屠鱼跃看不懂,围棋她没学过她只会用黑白棋子来玩五子棋,以前听人说过围棋博大精深是很费脑力的,所以并不适合她。“丞相大人。”她是要去看端木惟真的,小厮把她带来这分明是有人授意。 她的防心又竖起来了,说实在的她不是很想和这老头独处。这人能在朝中屹立不倒怕是成精了,她还是凡人那阶段,两人不是一道儿的。 端木鹤延笑得和蔼,但有多少真诚多少虚假她道行尚浅还看不出来。“你喊惟真表哥,喊我却喊丞相,不奇怪吗?” “鱼跃是庶出,没经过大人的同意就喊你外公,怕高攀不上。”她老爹也只喊他丞相,没喊岳父。“多亏了惟真表哥,我才能平安无事,我是特意来道谢的。” 端木鹤延道,“你来的不凑巧,大夫正在他房里给他诊治,他断了一根肋骨。” 她愣了一下,想起那时端木惟真帮她挡下的那一脚,可他背了她好长一段路,半路还洗了澡,这哪里是一个断了肋骨的病人干的事。 端木鹤延道,“大夫正给他上药,会下棋吗,过来陪我下上一盘吧。”他把黑白棋子分开,拨进了盒里。” 屠鱼跃摇手道,“我不会下棋。 “我教你。” “我天资愚钝学不会。” 端木鹤延抚着花白的胡子,兴致勃勃,“围棋考究的是一个人会不会用脑子,我倒觉得你有学下棋的天分。过来,我教你下,惟真没那么快能上好药,打发时间也好。”他吩咐那小厮道,“去给客人倒杯茶来。” 还要给她倒茶?这不是摆明着要硬教吗。人微言轻啊,端木老头要教棋她不想学也没有拒绝的份,屠鱼跃只能走去坐好。 “刚才出去那几位大人遇上了吧。”他执起黑子,说要教棋讲的却不是棋经。“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她扯起笑来,“我自小眼睛就不太好,没看清楚。” 端木鹤延笑道,“你真会睁眼说瞎话。你爹光明磊落做事明刀明枪,看不惯人以权谋私,更不齿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行径。所以他从不拉帮结派也不愿投靠朝中权贵势力,当初以为他是年轻气盛才会这般幼稚,可是不想都这么多年了,虽然脾气沉稳了里边却是压根没变。” 她纳闷了,端木鹤延似乎看屠邱是百般不顺眼,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把女儿嫁给他,难道也是政治考量? “你在想什么?”端木鹤延问着,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老头眼神锐利的可怕,好像要把她脑子刨开,想要把她看透。 她低头,“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聆听大人的教导。” 端木鹤延突然的大笑,是中气十足。祸害遗千年真是有理有据的,这老头准能活到七老八十。“年纪小小脑袋倒是装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刚才那几个都是太子身边的人,我和你爹虽是翁婿但不合是朝野皆知,想知道他们来找我做什么吗?” 她看着端木鹤延落子,棋盘上交织的网格,和朝廷理不清的势力争斗差不多。落子一定要落对地方,她就是不懂下棋也听过一子错满盘皆输。“这不是我一个孩子能多问的。” 端木鹤延笑道,“之前要不是你,屠家也翻不了身。我一直听说屠家老六是个傻子,怎么知道到头来最滑头的是你,勿离和惟真八岁时都没你这般小心翼翼。” 她的脑子可是二十来岁成年人的脑子,要是连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也比不过,就该自我检讨了。 屠鱼跃觉得端木鹤延好似有些幸灾乐祸,似乎暗指屠邱刚正不阿的有了她这个狡诈的女儿是多大的报应。她不过是小心了些,谨慎了些,在这诡谲多变之中给自己留多后路,不至于堵死生门而已。 “勿离表哥都是人中的龙凤,鱼跃哪里能和他比。” “说你小心翼翼你还不承认,你看你连说个话都是反复想了几遍才说。”端木鹤延又执起了一颗黑子,明明她白子一颗没落,却像是看到了无形较量,已在考量布局。“皇上这些年身子越发的不好了,一年前开始追求起长生之术,前些日子看倒是精神奕奕,可这几日他却没有上朝。尽管让人封锁了消息,可宫里头哪有秘密,太子的人还是按耐不住来找我了。” 干嘛和她一个孩子说这些,她对朝政没兴趣,且知道得越多,越是容易惹祸。“大人,宫中的事你这样毫无避讳的告诉我不太好吧。” 端木鹤延道,“屠邱这般的疼爱你,难道就没对你说过些什么事吗?” 屠鱼跃就觉得怪了,端木鹤延是从哪方面认定屠邱对她疼宠有加的?她吃穿用的都没他那两个亲外孙女来的好,屠邱待在皇城时没对她笑过更没哄过她,这是哪门子的疼爱? “丞相大人,我只是屠家一个普通的庶女。外头说我聪明的人不过是夸大其词,其实我愚笨得很,只是我有那么点运气罢了。对了,大娘让我带了礼物来,都是给惟真表哥的。”她忙转移话题。 “是么。”端木鹤延道,“还算她有心,至少没把侄子忘了。” 端木勿离端着茶水走过来道,“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欺负表妹吗?让人瞧见了要念你为老不尊了。”他把盘子往石桌上轻放,说道,“撞见了小厮说爷爷让他倒茶招待贵客这才知道表妹来了,惟真上好药了,我带表妹去看他。” 端木勿离主动的拉起她,端木鹤延道,“我话还没说完,谁让你把她带走的?” 端木勿离笑道,“爷爷为难一个孩子,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拉着她离开, 小声对她笑道,“爷爷要是说了你不喜欢听的,别放心上。他和姑丈有些误会,所以不是很喜欢屠家的人,加上惟真为了你受伤,他难免会对你刁难。” 端木惟真特意放慢了步伐,怕腿短的她会跟的辛苦。 路上有遇见施礼的丫鬟,他皆是微笑以待,一点少爷的架子也不显摆。这对双生子似乎只有长相是一模一样,处事个性却是大相径庭。端木惟真是个不假辞色的家伙,而端木勿离——她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对人对事都是面面俱到,极会做人。 “表哥确实是因为我受伤的,我难辞其咎。”她实在没想到端木惟真忍痛能忍得那样的若无其事。 端木勿离道,“哪里话,我听惟真说若不是你带着匕首,临危不乱,他也逃不出来。是你救了他才对,不必谦虚。” 他温驯的笑了,那笑容软绵绵的,像是软掉了的柿子,没有杀伤力一样,你爱怎么捏就怎么捏,踩上一脚他也不会反抗。 屠鱼跃不知怎的就突然想到了叶虫的伪装,那虫子长的就像绿叶,能迷惑敌人就这么无防备的接近,动物的伪装不是为掠食就为保护自己,而人类的大脑可远比那虫子的脑复杂许多…… 进到了端木惟真住的卧房,端木惟真裸着上半身拿着书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她真的没见过比他更爱念书的人了,养病都能这样不专心。 端木惟真见到了她,扯过一边的被子把自己盖好。其实他身上缠着纱布,就算不盖被子她也瞧不见多少。“你带她进来怎么不先说一声。” 第十四章 赐婚 端木勿离好笑道,“表妹才多大的年纪啊,你也不是看一看就要出嫁的黄花闺女,顾及什么。” 她看端木惟真动作还算自如,应该还算好的。“表哥,我不知道你肋骨断了,不然我不会让你背我回来的。” 端木惟真面无表情,赶人道,“和你没关系,看过了就走吧。别打扰我看书。” 屠鱼跃僵着笑,真觉得是在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个……”她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 因距离太远,端木惟真看不清书名,“什么?” 她之前弄坏了他的书,他说是孤本,没得卖了,她就让四哥帮她找了一本盗版的。“就那什么治国论的手抄本,我知道这比不上表哥原先的那本珍贵,但也算是我补偿的心意。”她把书放在了桌子上,“那我就不打扰表哥了。” 跨出门槛回头,见端木惟真又把心思拉回手里的书本上,看也不看她拿来的盗版。珍本,一听名字就觉得贵,她拿来的算什么,也不过是几文钱的货罢了。 或许这就是价值的不同吧,不,该是价格的不同才对,不同的价格决定了该把它摆在什么位置,既是地摊货,那就自然就是瞅都不瞅的…… 转眼天气是日渐一日的热了,掐指算一算日子她来了也快满一年了。搬了美人榻到小院里晒太阳,手里摇着扇子,有一扇没一扇的,晒着她懒洋洋的骨头,盯着天上晴空万里。 “小姐……”奶娘的大嗓门。风风火火而来,抱起她进房,然后走到衣柜那帮她取衣裳,嘴里喊道,“小姐,快,快换上。” 屠鱼跃问,“怎么了?” 奶娘急道,“宫里来了人了,来宣圣旨的。”帮她简单的打理了一下,拉着她去了前厅,跪在了后排的位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旨里面除了几句她能听懂,像是谁要许配给谁,什么时候出阁之类的以外,大部分都是晦暗难明。屠鱼跃跪着等那公公念完圣旨,然后看着屠邱起身接旨。 “恭喜屠将军了。”公公道贺着。 能和皇室联姻是多大的荣耀,更何况屠家一嫁就嫁两个女儿。料想明日将军府门前会是一番车水马龙的景象了。其他几房姨娘眉开眼笑,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团团围住大房连番道喜。 屠鱼跃偷偷瞟去,两位待嫁娘却是面无表情。 屠花舞喜欢的是东野昊吧,结果却要嫁给另外一位皇子,而屠弄影……她忽的想起昨晚屠清雨咋呼的那话来…… 二娘推了推站她身边的屠清雨,“你二姐三姐就要出阁了,快去和她们说些吉利的话沾沾喜气。” 屠清雨先是抓抓头想了想,打打杀杀的词她比较能融会贯通,好话嘛就记得一句拜寿的贺词。“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屠鱼跃差点没笑出来,屠清雨才多大啊,连出阁是什么都懵懵懂懂,哪能指望她说出应景佳句。 二娘尴尬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屠清雨眉一皱,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你是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骂我。”她做了个鬼脸,生闷气的跑出去了。做孩子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像大人心思都藏着掖着,连喜怒哀乐这种最基本的权利都不能有。 屠鱼跃想着她是该上去跟着大伙一般说好话拍端木凤慈的马屁呢,还是事不关己悄悄走人? 眼角瞟见宁朗扶着门框,呆呆的看着屠弄影。屠弄影瞥了他一眼匆匆移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忍心看了。 之前有些半信半疑,但现在她是肯定了,肯定宁朗和屠弄影之间就算没到山盟海誓生死相许,也是互有情意,有那么几分暧昧的。 只是那情谊也只能到此为止,屠弄影已被皇家订下,宁朗若是不能当机立断,纠缠不清的话只会小命休矣。 堂内喜气洋洋,几步之遥有个人却是哀莫大于心死,宁朗的异样完全的外泄,是藏都藏不住,“夫子。”她走去轻声的叫唤,怕把他的三魂七魄吓走。也怕他受不住打击会像梁山伯一样吐血身亡,他若是化了蝶还不保证能有另一个祝英台陪他双飞。“夫子。”她又叫了一声。 这回宁朗总算有了反应,目光呆滞,茫茫然的朝她轻点头。 “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她回头看了看端木凤慈,怕宁朗的异样会被她瞧见。那女人虽然也有吃斋念佛,但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宁朗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屠逐日正要去拿打赏公公的赏银,出来瞧见了便奇怪问道,“宁夫子这是怎么了?” 屠鱼跃随便编了个理由,“没什么。受了寒身子不舒服而已。让他好好的休息睡一觉,明天自然就会好的。” 屠逐日敲了她额头,小声道,“之前台秀楼的店小二说你喝醉了在那里发酒疯,我可还没和你算账,下回再这样,我就告诉爹了。” 屠鱼跃揉着额头,屠逐日没放多少力道,他这一敲像是打针,有点疼有点麻,就没了。但是宁朗呢?她定睛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有点像是一个突然被医生告知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病人,晦暗阴沉。 这宅子还真是不太平啊…… 屠家二女与皇家结亲消息是不胫而走。第二天府里便开始热闹了,上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前厅忙不过来,只好把奶娘和凝脂那几个丫鬟统统先调去帮忙了。朝廷真是个不讨喜的地方,之前见屠邱涉嫌逆谋个个是翻脸无情,今日他得蒙圣恩又来拢络巴结了。 夫子因为身体微恙放了她几日小假,屠鱼跃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可是肚子饿了却是找不到半个人有闲暇去厨房走一趟帮她拿个包子。 她只好自己走一趟了。 “屠鱼跃。”东野昊叫住了她,眉目间都是笑意,他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她若是知道出来拿个包子会遇上他,她宁可待在樱园里饿到手脚发软。“四皇子。” 婚事虽然是圣上钦赐,但东野昊依旧是要遵循祖制礼法到将军府来下聘。“你很怕我?”她方才遇着他显然是想扭头走了的,只不过被他瞧见了才站住行礼。 屠鱼跃恭恭敬敬的,这个人现在在她面前是温文尔雅,可上次在王府掐她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仁念。屠弄影就要和这样的一个人共度一生了,他对一个孩子都能动粗,也不知道遇到不顺心的事会不会家暴。 “四皇子多虑了,四皇子温文有礼一表人才,又多次救屠家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都不知怎么报答了,对您敬仰都来不及怎么会怕您呢。” 东野昊弯下腰,恶劣的吓唬她,“谎话说太多,将来死了下地府是要拔舌根的。” 屠鱼跃不做声,心里却想要下地狱也该是他先下吧,她是谎话连篇可至少没杀过人。她的手是干干净净的,不像他的,是红色,艳红艳红的。 “其实你不必怕我,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很快我就要迎娶你姐姐,就要是亲家,我这姐夫对你只有好绝没有坏。”他腰带上挂着下聘的玉环,玉环成飞龙的形状口尾相接。 她小声嘀咕道,“我以为你和屠花舞是两情相悦呢。” 东野昊耳尖听到,只觉得好笑,她毛发还没长齐,却和他说情爱是什么么?“八岁大的孩子也知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么?皇上为你二姐另配了良缘,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他说的平淡,似乎娶不娶得上屠花舞对他没影响,真让人怀疑他成亲的动机 屠花舞和屠弄影都是大房所出,连着朝廷的两大势力,就像是两件高级待售商品。包装纸可能不一样,但盒子里的东西功能和用处却是一样的。 屠鱼跃心里骂了几句,嘴上却说道,“皇恩浩荡是该感恩戴德,我先祝四皇子能和我三姐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我真是越看越觉得你和将军不像了,样貌也好性子也好,你倒是比较像是端木家的孩子,老奸巨猾。” “……” 她只是还不太能保持“淡定”,东野的人沿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来成婚已经过习惯了,但她还不习惯。 她过去所接受的婚姻自由,来到这里不过是个与传统风俗背道而驰的笑话,即使现在她还是相信婚姻应该有爱情的成分作为基石的,但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了。 如玉抱着琴经过,每日总有几个时辰这个八姨娘总会到后花园去弹曲儿。 东野昊望着,竟似乎有些晃神了。 “她是我八姨娘。”屠鱼跃直接点明了如玉的身份,希望这人不是起了什么歪念,怎么也是她老爹的妾侍,对臣子的女人抱了非分之想总不太好,更何况这臣子还即将是他岳丈,算起来如玉也算是他岳母了。 “你的脑袋到底是装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我不过是觉得她有几分貌似我认识的一位嫔妃,你倒是往不该想的地方想了。” 屠鱼跃朝着他一拜,他是皇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退开了吧,免得她说多了错多。“是鱼跃思想不正,回去一定反省自身,四皇子是来下聘的,就不耽误您了。” “换画的人还没抓到吧?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掉包,一定是将军府里面的人,你爹居然没有动静,真是太不寻常了。”东野昊也没留她,只是在她背后说着。 是啊,是有些不寻常了。 屠邱下个月就要回边关了,她还没见他审问过府里的谁,那幅画的事好像是不了了之了一样,还是他们是暗地进行,她不知道而已? 前头不远,她瞧见宋章和墨染在拉扯。 宋章上回一脚踹上她肚子,要不是塞了那本厚厚的册子她已经重伤了,她还记忆犹新。他倒是把前尘往事都忘个一干二净,直接就登堂入室了。今天老是遇上她不想见的人,真是邪门。“宋大人。” 宋章一见她便放了手,墨染双眼有些红肿急忙和他拉开距离。 “六小姐。”宋章从袖口掏出了一块准备好玉佩,晶莹剔透水润光泽。“这个请六小姐笑纳。” 屠鱼跃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大人你这礼送错人了。是我二姐和三姐要成亲,这玉佩应该给她们才对。若你是找我爹他在书房,这里是女眷待的,你进来实在不太方便,还是请回吧。” 她拉起墨染,他紧绷的弦像是远离了魔窟一下就放松了,他回头看宋章,眼里带着厌恶。“将军不愿意收他的礼,他就来纠缠我让我去说项。” “你已经是我爹的义子了,以后不想理会他就搬出我爹来吓唬他。”宋章是典型的欺善怕恶,拿个比他大的官来压,他就会胆怯了。“他身上有股好浓的硫磺味。”靠近宋章时她鼻子难受的不得了。 墨染道,“他府里放了好几个炼丹炉,四季炼丹不曾间断。想靠着丹药延年益寿羽化飞升。他常常逼迫我们为他试药还……,若是不顺从就我就要挨鞭子。”他真不想记起过去,但宋章就是不愿让他好过。他最近快乐的都要忘了,宋章一出现,他却又什么都记起来了。 屠鱼跃诧异,墨染满手的鞭痕是宋章打的么。 对宋章来说,像他这样命如蝼蚁的娈童,死了也就是死了,不过是另外找人顶替他的位置,供他再玩乐。 “跟我来。”屠鱼跃拉起他,抄了近路绕道前厅的方向。她料想宋章一定是去找屠邱的,她带着墨染躲到假山后边,不一会果然真又见了宋章。 刮了太多民脂民膏,吃的肚满肠肥的,身子不灵巧走路也不灵便。慢吞吞的最好了,方便她瞄准。她直接从地上抓了土,捏成了泥球。 墨染抓住了她的手,“别乱来,他可是官。” “他上回狠狠的踹了我一脚,我现在报仇雪恨,那叫一报还一报。要不要和我一起扔?”她问。 墨染摇头,他知道她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实则是在给他出气。“他是来找将军的,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呢,屠鱼跃已经出手了。 飞来横祸,宋章是吃了一嘴的泥巴,“谁!是谁!”他气急败坏却找不到元凶,只能大喊大叫。那样的狼狈,屠鱼跃看了,直乐。 宋章那样的人也该是受些教训了,她没胆子打着杀人的旗子去惩奸除恶,不过狐假虎威去整人她还是敢的。“他就是知道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他得罪过我爹,我爹现在可是如日中天,他没那胆子的。”屠鱼跃又捏了一个泥球,递给他,“我现在还真发现,人不能一直忍忍忍,得要适时的反抗才能减压,不然会爆炸的。” 墨染不解,“什么叫做减压,什么是爆炸?” 屠鱼跃看了看泥球,她好像是在诱导一个好孩子去干坏事呢。她诱哄道,“那两个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扔了就知道那感觉了,通体的舒畅。” 墨染犹豫不决着,手缓缓伸过来,估计脑子里善念和恶念在打架吧。屠鱼跃握住他的手直接站了起来扔…… 宋章显然是见着他们两个了,瞠目结舌的。 屠鱼跃拉起墨染快跑,“是不是通体舒畅?知道什么叫做减压了吧。” 墨染笑了,余晖落进了他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她这样仔细瞧,才发现他瞳孔好像是褐色的。“我只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是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 屠鱼跃笑出声来,要保护也是她保护他吧,扔个泥巴都犹豫不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看到他羽翼丰满,即使不需要依靠着别人也能自由的飞。那怕会是很久以后吧,好在她屠鱼跃有的是时间,就慢慢和他磨吧…… 第十五章 私放人 第二日,屠鱼跃睡到了日上三竿,奶娘突然来告诉她屠弄影的贴身丫鬟来樱园找她,她煞是意外,要知道她和这个三姐一直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三小姐想请你去一趟。” 东野昊来下聘后,端木凤慈便找了好几个绣娘进府给屠花舞屠弄影赶制嫁衣,屠弄影现在应该是在选绣图的花样吧,找她过去做什么? “你等等。”屠鱼跃回房跟柳月娘他们交代了几句,跟着那丫鬟走了。 她去到屠弄影的闺阁,屠弄影正站在镜前,披着一块红缎在选嫁衣的料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是略施了脂粉却是有出尘的秀美。屠鱼跃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四个兄姐里边也就只有她是要顶着一张平凡的脸蛋过人生的。 铜镜映出了她傻气的动作,屠弄影对着身边的丫鬟道。“我吩咐膳堂做了些糕点,可以让我们姐妹长谈时享用,你去拿过来。” 丫鬟瞅着她,眼神游移好像拿不定主意。 屠弄影冷笑,把身上的缎子扯了下来。“怎么,你不是来伺候我的么,难道你这丫鬟比小姐还矜贵,使唤不得。” “奴婢这就去。”屠弄影的贴身丫鬟把门掩上,房里就剩她们两个了。 绣图用镇纸压在桌上,厚厚的一叠,屠弄影却是翻也没翻过。屠鱼跃瞄着问道,“三姐找我来有事?” 屠弄影也不拐弯抹角,“帮我去救宁朗。” “夫子?夫子不是抱病在身么?” 他得的是相思病,那病和绝症一样是没药救的,她要怎么帮?她最厉害的也就是装疯卖傻,帮他们保守秘密,不要去捅破他们的关系,就让一切维持在现状。 “你不用装了,我知道灯会那晚你和逐日他们一块出去的,既然清雨瞧见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我和他是有情谊,但却是清清白白的我也不怕人知道。” 屠弄影说的坦荡荡的。 屠鱼跃也不认为相互爱慕何错之有,但她以为屠弄影现在这样的身份多少会有些遮掩,至少嫁进王府不会因为闲言碎语日子难过。 “夫子他怎么了?” 屠弄影走近她,不笑的脸对着人的时候尽管美丽却显得孤傲,她和屠花舞是如出一辙的高贵端庄,端木凤慈还真把两个女儿当作了盆栽,按照她预期的修剪供养,都成了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 屠弄影说道,“早上从西厢搜出了我娘不见的玉佛,他犯了盗窃已经被关进柴房里了。” “盗窃?”她看宁朗那身傲骨,倒比较像是饿死也不愿领受嗟来之食的书呆子。府里白天黑夜都有侍卫巡逻,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连锄头都扛不动,怎么会有那样的身手潜进端木凤慈的荷园也没人察觉。 只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官宦人家若是下人犯了盗窃,即使不送官活活打死也是无罪的,我娘虽然告诉我我出嫁那日她就放宁朗离开,但我知道我娘的性子,她不会许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毁了我爹和我的声誉的,只怕我一上花轿他就没命了。” 屠鱼跃知道端木凤慈处事的手段不一般,若是可以,她比较推崇用温和的手段去处理事情,实在不想朝着血腥的方向去想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手段有多强悍和毒辣——“爹不会让大娘那么做的,况且还有四哥呢。” “有些事本不该让你知道,但我也顾不得了,昨日四皇子明则是来下聘,暗地里是带了皇上的圣旨,要调兵马攻其不备铲除太子爷在西北的势力。他和四弟天未亮便出城了。” 屠鱼跃讶异,攻其不备要把太子的势力拔了,太子是要被废了么?她缓了缓神色,问,“三姐找二姐商量过了么?” 屠弄影抿着唇,冷漠道,“她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以为我不知道,哪知那丫鬟禁不住威逼什么都说了,我和宁朗的事是二姐告的密。我和她一母同胞,只因为我要嫁给东野昊,她就全然不顾姐妹情分了。”她们的姐妹之情真是经得住考验啊。“府里没人敢违抗我娘,我只要靠近柴房一步,宁朗立马就会被看守的人杖毙。” “……” 屠弄影动之以情,她能想到的或许会愿意帮宁朗的人就是屠鱼跃了。“他时常和我说起你,他对你好你应该也是感觉得出来的,念在他悉心教导过你的份上,你帮帮他吧。” “就算我救夫子出来了,你要和他私奔?”屠弄影走了就是抗旨,屠家才从逆谋的罪沼里爬出来,又要一脚踩进抗旨的罪沼么?她承认她是有私心了,她怕身首异处。 屠弄影走到床头自枕下拿出一个浅蓝色的荷包,“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若是我和他一起,他以后就要亡命天涯了。我是屠家的女儿,你放心,我记得我的责任,我不走。帮我把这给他,就说……”她眼眶红了,背过身子,不想在她面前湿了衣襟。“就说今生无缘,我欠他的来世再还吧。” 屠鱼跃接过荷包,上头绣了戏水的鸳鸯,只是天不遂人愿,而今却是劳燕分飞了……“夫子他会愿意离开么?” “会的,你对他说若是希望我能够安心快乐,就离开吧。” 夜半三更,屠鱼跃让墨染在西厢放了把火,把看守人的引开。她用银簪把锁撬开,屋里没点灯,宁朗接着月光才把来人看清。“鱼跃。” 屠鱼跃把银簪收好,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把宁朗手腕和脚上的绳子割断。“夫子,快跟我走。” 宁朗不动,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屠弄影。“我若是一走,夫人定会为难弄影。” 屠鱼跃真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学问好还是个痴情的种子,只可惜了,出身卑微。“夫子没听过虎毒不食子么?三姐就要出嫁了,大娘奈何不了她,是三姐让我来帮你的,她不要你冤死在这。快走吧。”再说多几句,她怕看守的人就要回来。 她和宁朗出了府,带着他绕道到了连着狗洞的那条隐蔽的小巷。 “城门五更天便开,夫子离开皇城吧,只是先不要回家乡,我怕大娘会派人去找。”她掏出那个荷包给他,“这是三姐给你的。” 荷包里塞了银票,有屠弄影的一份,也有她向柳月娘要来的月钱,只是她的那份面额小。没法子,四房的月钱这两个月才刚涨,不像屠弄影,似乎是把所有的私房钱混着思念一并留给他了。 “银子我不会收的,六小姐你拿回去吧。” 荷包留下算是一个念想,他已经是背负了盗窃的罪名不能洗清,若是还收下了银子,他以后更没有脸面以读书人自居了。 他把银票取了出来塞进她手里。 “夫子,气节是不能当饭吃的。”那些有气节的文人武将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不是清贫度日就是死的凄惨。陶渊明算是好的了,至少能回家耕地种田做个农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宁朗……以他的恃才傲物,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碌碌一生,无为终老,他甘愿么?“人生在世光是有骨气是不够的,举世皆浊你何必独清,众人皆醉你又何必独醒呢。” “我教导你是想你走上正道,我若是收了银票就是其身不正,无地自容了。” “收了银子就是其身不正了么?”屠鱼跃有点无力,他是被那些什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君子之道荼毒太深了,已经脱离了实际,脑袋拐不了弯了。“夫子你寒窗苦读就甘心做个布衣百姓?” 他没有说话,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是紧握的。她猜想他来府里教书,不过是因为名落孙山又迫于生活,是想等到下一届开科取士重整旗鼓再来过吧。 只是他背上了这样的罪名,想要靠着考试踏上仕途是不可能的了。 屠鱼跃道,“有本事的人不一定能高中。我若是夫子就直接拿这些银子筹谋,有了银子要顶人身份不是不可能的,换个姓名打通关节买个官儿吧。” 宁朗怒道,“寒窗苦读一举高中要凭本事,哪能走旁门左道。” 屠鱼跃叹气,“世道就是这样啊。”她想起了丞相府赴宴的那些官员的嘴脸,想起了宋章的肚满肠肥,这样的官吏把持朝政,要做清流不同流合污谈何容易。“夫子要和这世道斗首先就要爬到能上达天听的位置,如果你一辈子都是平民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夫子要坚持你的正道就要先折腰。” 府里有了动静,定是发现宁朗逃跑。她要回去了免得被人生疑。 “夫子,你保重吧,三姐说欠你的来生还。夫子也希望三姐过的好吧,不要让她嫁人了还要为你担心。” 她迅速把银票塞回他手里,钻狗洞过去了。 她这学生也算进了心力了,他若是还自尊心作祟,把银子捐了、扔了,那她只能说他的冥顽不灵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没得治了。 屠鱼跃小心的避开了人回到樱园,墨染已经在焦急的等她了,他道,“方才我差点被人抓住,好在进了兰园躲了过去。” 屠鱼跃担心了,端木凤慈怎么说也是屠家的女主人,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她和她对着干的好。“没人发现是你吧。” 墨染摇头,过了许久,问道,“鱼跃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啊。”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费了一番唇舌,现在回来觉得口干舌燥了。 “将军只有八位夫人么?” 屠鱼跃停下了动作看向他,这个问题还真问的好生奇怪啊。“名明媒正娶进家门的应该就有八个吧。至于边关有没置家,是不是养了小九小十,我就不知道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 墨染低下头,他这个样子不像是没什么吧。她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虽然不至于所有心事都和她坦诚,但也是把她当了朋友,不会什么事都隐瞒着。 “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想说了再来找我吧,我随时愿意听。” 墨染点头,有些无精打采的,“我回房去了。”他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室的烛光,摇曳着,忽明忽灭的。 突然变的怪里怪气的。屠鱼跃想着熄了烛火…… 第十六章 佛门清静地 她以为宁朗的事算是过去了,夜黑风高,没半个人证,没人看到她放人也就没人知道她在和端木凤慈对着干。宁朗走了,去哪她不知道,总之不回故乡就好,端木凤慈就算想斩草除根吧,茫茫人海,要找人就如大海捞针,等过了几年,这事淡去了,她想就会不了了之了吧。 所以她当真是以为事情算是过去了的。 只是屠花舞、屠弄影出阁在即的某一日,端木凤慈突然就说要去灵泉寺为她二人上香,众人忙着准备香烛斋果,这位当家主母突然发话,“鱼跃,你陪我去一趟灵泉寺吧。” 屠鱼跃心里揣测着她想做什么,她并不想和端木凤慈待在一块,她怕会被吃掉,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端木凤慈为两个女儿去求神拜佛,两个女儿不带,却要带她去。 端木凤慈上了马车,回头睨她一眼,“快上来。” 柳月娘拉住了屠鱼跃,好半响才鼓起勇气,“还是我陪着姐姐去吧。” 从前总是端木凤慈说什么柳月娘便照做,她现在终于是慢慢学懂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端木凤慈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还怕我把她吃了么?鱼跃,快上来吧,不过是求佛祖庇佑你两位姐姐,也算是你尽了做妹妹的一份心,不是么?” 她叹气,去不去是由不得她了,屠鱼跃对着柳月娘道,“我会……”快去快回,这样说好像是对佛祖不敬吧,“……诚心祈求佛祖保佑大家的,放心吧娘。” 她踩着小凳上了马车。车夫甩动马鞭,马车动了起来。 她坐在端木凤慈的对面,听见她说道,“鱼跃,我这个做大娘的,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你呢。以前你像一只鹌鹑,见到谁都打哆嗦,自从你摔破了头,倒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了。就连你娘的性子转变了都是你的缘故吧?” 屠鱼跃眼观鼻鼻观心,不回话。 “你是将军的女儿也就是我女儿了,你又救了屠家上下,你怕什么呢,怕我会动你?” 风卷起半幅车帘,街上人来人往井然有序太平的很。而这不过容下五六人的马车里,她和她的后娘一块坐着,却是不太平。 她知道世上不是所有的后娘都像白雪公主的后娘一样的心狠手辣,会逼迫继女吃毒苹果,但她对面这个…… “大娘说笑了,我怎么会怕您呢。” “是啊,你怎么会怕我呢。府里的人从来没一个敢对我阳奉阴违过,这么多年来是一个也没有,只有你,明知道我下了命令,还是把宁朗给放了。” 屠鱼跃装傻,“大娘在说什么呢?” “那晚你是三更出去的吧,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端木凤慈说的肯定。 屠鱼跃心里有些窝火了,能把她出去回来的时间知道的那么清楚,九成九是园子的人。躲在暗处监视么,是不是她沐浴如厕都有人在站岗。“原来大娘插了眼线在樱园里,是谁?凝脂?还是其他什么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端木疯慈话锋一转,眼神凛冽,怒道,“我以为你聪明你却做了蠢事,你把宁朗放了,你知不知道给屠家给你三姐留下了多大的隐患。” 将来若是有一日,东野昊知道了弄影有这么一段往事,还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冰么,只怕是日复一日的猜疑不得安生。 屠鱼跃平静道,“大娘,你为三姐想我能理解,但夫子是无辜的,他也有娘亲,你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三姐不喜欢四皇子她都决定嫁了,你就不能看在她牺牲自个儿的份上,放她心上人一命么。” “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么,大逆不道!”端木凤慈扬起手,像是要请她吃巴掌。 屠鱼跃是自上车,全身的细胞就一直在呐喊着“提防”的。端木凤慈语气里的声调是高是低,她的一举一动,一扬手,她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可不愿意傻傻的挨打,屠鱼跃歪过身子避过。 端木凤慈见她敢躲,更是大动肝火。“宁朗就是这么教你的,三纲五常全然不知,竟敢忤逆顶撞长辈?” 屠鱼跃扶着马车的窗柩,好在马夫驾车驾的平稳,她站到马车的角落,可不愿意再和端木凤慈挨近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动手。 “我只知道不该滥杀无辜,也不该草菅人命。大娘是礼佛的人,难道没听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不怕今天种恶因明天收恶果么?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依我看不伤人命就是在积德了。” 端木凤慈若是真为屠弄影她们想,就该把她这表里不一的个性也改改,不要只动佛口,也该养养佛心。 她就是这样做人做的太假,屠花舞她们才会有样学样。若是也学了她的手段,嫁了人以后,不甘不安不忿,那就是自己不让自己好过,与他人无关。 端木凤慈瞪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许久没人顶撞她,屠鱼跃今日冒出个例外,她刺激太大。“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屠鱼跃道,“我说的是事实。”她不想和她吵的,她崇尚的是温和的解决方法不动武力,但道不同不相为谋,端木凤慈明显不和她一道,不吵都吵了,就挑明说吧。“我看得出你对我爹是全心全意的,若是有一日丞相对你说我爹将会成为你的隐患要把他杀了,你会怎么样?你会感激丞相一片苦心么,只怕你会恨死你丞相吧。” “闭嘴。”端木凤慈激动的要站起来。马车碾过一颗小石子,颠了下。端木凤慈站的不稳,跌坐回位置上。 马夫问道,“大夫人您没事吧。”他不是没听到她们两人在争执,只是他做下人的,有些话听到也只能当作听不到。 端木凤慈依旧在瞪她。屠鱼跃心想瞪吧,只要不伤害她的身体发肤,她爱瞪多久就瞪多久。“大娘,您还是安安稳稳的坐着吧。”她是好意相劝。 端木凤慈在急促的吸气呼气,似在平复她的情绪。 屠鱼跃纳闷了,她方才是哪一句戳到她痛楚了么,竟然全然不见了她的端庄,发起疯来。 “我问你,你知道墨染那孩子故乡在哪么?”端木凤慈忽的问道。 “墨染?”屠鱼跃警戒起来,“大娘问这做什么?”不会又想了什么阴谋诡计害人吧。 “一个秦楼的孩子住进了将军府,我总要把他的家世背景调查清楚,你以为将军的义子,这个身份是人人能有的么?” 话倒是在情在理,不过端木凤慈能把她的作息时间知道的一清二楚,说明她对调查监视那一套自有心得。她不知道墨染怎么会被盯上,但端木凤慈既然有所怀疑一定会找人查,怎么还会来问她墨染的出身?难道派去的人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知道。” 端木凤慈猜疑道,“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他的过去我没问,因为不想去做揭人伤疤的事。” 屠鱼跃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但是端木凤慈听在耳朵里,全然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马车停了下来,“夫人,灵泉寺到了。”丫鬟在外头说道。 本该在车上服侍端木凤慈的丫鬟被她遣开,这个大娘只和她同车,是有话要问又不想太多人听到吧,是哪一段?宁朗和屠弄影那段还是墨染那段…… 端木凤慈被搀扶着下了车,端木惟真迎面走来。“姑姑。” 端木凤慈朝着他点头,然后斜着眼对着屠鱼跃道,“我要去大殿求签,你自己走走吧。” 她能去哪里走走啊,这是佛门清净地又不是市集庙会名胜古迹,说是让她来祈福,不过是想在车上套她话而已。等端木凤慈走远,屠鱼跃才道,“丞相也来了吧。” 端木惟真挑眉,“你怎么知道?” “表哥当我乱猜的好了。”她凝着端木凤慈走进了大雄宝殿,沉思着,好半响,才发现端木惟真在睨着她,没给什么好眼色。“表哥身子好了么?” “废话,我身子不好能下床走动么?”端木惟真看见她一双迷茫的绿豆小眼,怎么看都不是聪明的人,可偏偏做的都是让他大感意外的事,不能不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笑道,“我确实是爱说废话,让表哥笑话了。” 端木惟真瞪着她,瞪她的嬉皮笑脸,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丫头,“既然知道自己的缺点,以后就少说话,免得给姑父抹黑。” 寺里的小和尚走了过来,双手合十。“施主,茶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到殿内饮用。” 端木惟真双手合十,“有劳了。”他跟着那小和尚身后,走了几步回头,谈不上和颜悦色,他总不能把一个八岁的孩子仍在这里,虽然这孩子压根不像八岁。“要不要喝茶。” 屠鱼跃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也不知道端木凤慈多久才会出来。她点点头,跟上了他们。“表哥对这里好像很熟。”沿路撞见的和尚都有跟他打招呼。 她八卦的问着,端木惟真道,“我奶奶在生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带着我来寺里为爷爷祈福。” “……”那这寺还真是灵验了,端木鹤延到现在在朝堂上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跺跺脚,除了她老爹外的一品大员都要点头哈腰谄媚逢迎。可惜啊,可惜端木惟真的奶奶估计是忘了给自己祈福了,才早早归了离恨天,阴阳相隔。 “她离世之时,叮嘱过我在她要往生以后常来灵泉寺添香油为端木家积福。” 屠鱼跃四处张望,这灵泉寺远离嚣市,少了管弦丝竹,只留清远梵音,倒像是能还心一片清澄。府里的几位姨娘都该多来来才是,说不定能化掉戾气妒恨,也省得一个屋檐下明争暗斗,彼此都不好过。 屠鱼跃道,“看来我以后也该常来。”连端木家那样的大恶之家,干的都是那种损阴德的事都能得菩萨庇护大富大贵,那她这种秉性勉强算的上纯良的人怎么也该是小富小贵才对。 端木惟真漫不经心道,“你以为端木家能有今日只因为他会求神拜佛?每逢初一十五来灵泉寺的信众不知多少,比我虔诚深信不疑的更是多了去了。但那些人都只有穷困潦倒的份,就因为和你这样愚蠢,以为什么都能求菩萨给你解决却不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屠鱼跃跟着他拐弯,小和尚推开禅房的门。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慈眉善目的观音画像。 她忽的就记起丞相孙子弥月那日,屠邱似乎是说要送观音画像做贺礼的吧,只是不知道是被谁换了一副罗刹小鬼图。 近来真是家宅不宁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了妖孽作祟。她朝画像拜了拜,希望拜了神会得到庇佑。不是说物极必反么,她这阵子一直霉运连连,佛祖,该保佑她运势反弹了吧。 “是不是有位国师在这修行的?”屠鱼跃问道。 端木惟真斟着茶水,聊道,“国师是在此闭关,但已经是不见外人了,就是我来过这么多次都无缘得见。人的*无穷无尽,每年因为各种私念来灵泉寺求见国师的人不计其数也不乏王孙贵族,但都是无缘也不敢强求。” “为什么?既然不乏王孙贵族,那总有一两个是以权压人的吧,就没人硬闯闹事过?”屠鱼跃嘴上说着,心里有点懊恼,方才应该问丫鬟要炷香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既然有求于菩萨让菩萨帮她转运就不该两手空空的来。 “圣上下过圣旨,除非国师自愿,不然打扰他清修就是死罪。” 她问道,“那位国师很厉害么?” 东野百姓人人传诵的事情,她居然来问他,“他和姑父爷爷都是开国功臣,据说能上通神下通鬼,经他点拨指引迷津就可以脱离苦海。” 那不就和神佛一样了,可若是神佛怎么还会在红尘俗世受*凡胎的痛苦,该涅??飞升才对。 端木惟真是不太信命啊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百姓都深信,安定人心也未尝不可。他见屠鱼跃盘腿而坐,拿起杯子咕噜咕噜把端木惟真倒的茶喝了。 “这茶是用流经寺院的山泉水泡的,略有苦涩却有带了甘甜,你真是牛嚼牡丹。”他还在细细的品,屠鱼跃却已经喝光了。 屠鱼跃道,“我不喜欢茶,喝茶不过是为了解渴。”相比之下她比较喜欢酒,最好还是烈酒。“表哥喜欢,所以见我不品才认为我是暴殄天物,其实这不过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牙尖嘴利。”端木惟真道,“姑姑刚才脸色不好,估计是在车上被你用言语激怒了吧。” “我说了些话,大娘不爱听而已。” “不要惹怒我姑姑,虽然她看在姑父的份上不会对你如何,但她是有办法让你不好过的。”他和这位姑姑不亲,但端木家的人都遗传了不被人欺负的性子也极其的护短,容不得自家人被外人欺负。 “我胆小,怎么会故意去招惹大娘呢。” 端木惟真道,“但你已经招惹到我姑姑了,我看你就是欺善怕恶,伪装的好,遇到会害你性命手下不留情的就懂得避其锋芒韬光养晦。若是审时度势,知道对方能害你也有限度,你是仗着姑父欺负回去了吧。” 方才领路的小和尚不知道为何又折了回来,端木惟真出外和他嘀咕了几句,回来和她说道,“主持找我有些事,你留在这可别添乱。” 她能添什么乱啊,只剩下一屋子寂静了。 第十七章 字条 屠鱼跃支着脑袋,闭起眼打算闭目养神了。好像有松香味呢,她嗅觉极其的灵敏,闻不得刺激的味道,若是太过浓郁就会一直打喷嚏,鼻涕留个不停。 那松香味似有似无,像是虚渺飘幻的手牵引着她的思绪,一静真是觉得越发困倦了。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开眼,看到一个男人穿着僧袍拿着佛珠,但未落发。她不认识这里的人,估计是来找端木惟真的。“大师若是来找端木二公子的话,他去主持那了。” 男人微笑道,“六小姐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二公子的。我经过室外,见到一道紫光极其炫目,才被引了过来。六小姐面相极好,是至尊至贵的面相。” 五官扁平也算是好面相么,她的样貌平凡普通,若是与屠家那个姐姐一块,极为容易被忽略。“大师,至字可是不能乱用。我和大师好像不认识吧?” “这皇城里也只有六小姐是一头短发。”他走了进来,又盯着她面容,重复了一遍,“六小姐真是有张好面相,愿意让我也为你看看手相么?” 她想道,“还是不要的好。” 男人问,“你是不信占卜术数还是是怕我看的不准?” 屠鱼跃摇头,她借尸还阳早就明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我胆小,若是人生平顺的过,那看不看也没什么了,若是算出坎坷命中有什么灾劫,我怕会寝食难安杞人忧天,那还不如不算的好。” “很多人都希望能知晓天机好转灾转劫,未雨绸缪。”她这样的倒是少见。 “也要转得才行啊,有那么好转就不会有人饿死街头,有人撑死在屋里了。”她都怀疑人定胜天这话是不是用来骗人的,不想被老天玩死的太容易,就自欺欺人垂死挣扎。 “那六小姐是要顺天应命了,就算老天给你安排了一条你不想走的路,一生的贫穷困顿潦倒,风餐露宿家徒四壁,给了一段你不想要的姻缘,丈夫可能是个麻子瘸子药罐子,你都会顺从接受?” 屠鱼跃开始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和尚了,和尚说话不是一句一个阿弥陀佛,满是佛偈导人向善的么?这人是在和她聊天玩笑取乐吧。 “……”屠鱼跃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要是真给了她一个不堪入目的丈夫,她会受不住刺激生出心脏病。“我是个矛盾的人。怕死却不敢反抗。” “怕死是人之常情,*凡胎未悟道免不了生了恐惧,六小姐愿不愿意跟着我修行,哪一天你跳脱了红尘,也就摆脱了宿命,不用受轮回之苦了。” 灵泉寺是缺弟子么,他们才第一次见他就让她剃度?她是女的,就算剃了三千烦恼丝也是做尼姑做不了他徒弟吧。 “大师好意我心领了,你让我吃三日斋菜我受得了,让我吃足七日勉强也可以忍受吧,但要我吃一辈子。”屠鱼跃摇头。 男人笑道,“六小姐要想清楚了,人与人,有的是无缘,有的虽有缘但错过便要等十年了。万般皆是空象,何必为了贪嗔痴很执着不放。” “既然万般皆是空象了,那我贪吃就是不贪,跟着大师修行和在红尘历练又有什么两样?”她反驳着,看着男人怔住,然后把手伸了过去。 男人意会,笑道,“六小姐不是不想看手相么?” “反复无常也算是人性吧。大师,命真能转么?如果我命短是不是能用什么孔明七星灯来添福添寿?”她看着那男人认真的盯着她手相,问着。“好的你就直说,不好的,你修饰过……算了还是不说坏的吧,单说好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男人失笑,方才还和他说认命,现在却问命能不能转了,屠邱的女儿真是……“你真的不愿意跟着我修行?” 她摇头,即使她将来的丈夫是个麻子瘸子药罐子她都不要做尼姑。她真的是受不了顿顿青菜豆腐的。 男人拿出一个锦囊,“我和你有缘这留给你,回去再拆开。你印堂发黑,近日会有很大的劫难,你要小心身边的人了。” “劫难?不会是一命呜呼的劫难吧。”她害怕的问着。 “你的命线极长,不是短命相。” 不会把她玩死的很大的劫难么?她沉思着,好像忘了什么吧,她是不是应该先问他以前有没有给人算过,准不准,再决定信不信他啊? 屠鱼跃抬头,一屋子只留有那若有若无的松香味,人已经是不见了。 那锦囊摆在桌上,真是说不出的古怪,即使是厉鬼也不至于如此猖狂来佛寺捣蛋吧,光天百日,是人是鬼? 他和姑父爷爷都是开国功臣,据说能上通神下通鬼…… “……”屠鱼跃把锦囊塞进怀里,出门往大雄宝殿的方向去了…… 回到府里已经是亥时了,屠鱼跃心里想着事情,沐浴换了衣服。越过屏风就瞧见墨染无声无息进了她房里。“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她问着,来到东野后作息定时,晚上九点睡凌晨五点起的,一踩点她就困,只是想撑着看完那锦囊再睡。 那个大师是让她回府就拆开的吧。 “我方才梦见我娘了,然后就睡不着了,你不是说我想聊的时候都能够找你么?”墨染轻声的说着。他背着烛光,那光就沿着他躯体外延的轮廓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屠鱼跃呆愣了一下,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见到了妖精。 屠鱼跃打了个哈欠,坐到椅子上,“你不是说你是被遗弃的么?你对你娘还有印象?”她以为小孩子多半记忆不好,八岁被遗弃,到现在估计也就能描出一个轮廓吧。 “我八岁以前一直是陪在我娘身边的,从我懂事开始我们就在流浪居无定所,每到一个地方总不会待得太久,她也不喜欢我和别人亲近。” 这样的教育方式好像有点问题,“那,你爹呢?” “不知道,我一直是和我娘相依为命的,就我们两个。” 屠鱼跃好奇道,“你就没问过。”看到别人有父亲自己没有,总会羡慕总会想知道爹是谁吧,何况他那时才八岁,正是最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 墨染摇头,“我只要娘一直陪着我,只要不是留我一个就行了。现在也一样,我只要鱼跃一直陪着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他说的有些急,咳了几声。 屠鱼跃拍拍他的背帮他顺了气,再走去取了一件衣服披到他身后。“墨染,人的世界是很大的,不是只容得下两个人,你该试试多交些朋友。”见他不说话,屠鱼跃又问,“那你知道你故乡在哪么?” “不知道。” 她想了一会,“你想找到你娘么?或许我可以让哥哥派人到你和你娘走散的地方问问,有线索也不一定。” “不用了。” “为什么?你怕找不到会失望?总要试试,试过了才有机会。”在他言语之间她听得出来他和他母亲感情极好,对他母亲的思念算的上是他精神上的寄托了。 墨染咬着下唇,都咬出血来了。屠鱼跃轻轻的弹了他的唇瓣,“别咬了,咬坏了合不上怎么办。” 她是想逗他的,墨染却一把将她抱住,“鱼跃,若是我做了很坏的事,你能原谅我么?” 屠鱼跃笑着,又打了哈欠了,“你能做什么坏事啊,泥球都不敢扔。” 他算是朵清莲了,出淤泥不染,在那样的环境里活着,心理却没有扭曲,还是维持着人性最善的一面。 她想过,若是换做她,一样的遭遇能做到他那样么?怕早就变态了吧。拿着鞭子乱挥,然后大声喊,我要报复全世界,我要抱负全人类…… “你是不是想要休息了?”他轻声的问。 屠鱼跃头搁在他肩上,“没事,你说吧,我听着。”是她让墨染想说的时候随时来找她的,总不能食言而肥,他就信她一个,除了她也不知道他心里有话能找谁说了。 墨染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说着,她不发话的听,慢慢的神志就迷糊…… 再醒来墨染已经不见了,她伏在桌上,给墨染披上的衣服如今正披在她肩上为她御寒。 他是回房了吧。 屠鱼跃揉着惺忪的眼,想起那个锦囊。她拖着步子走到屏风前,昨晚换下的衣服她就挂在那上头。她往衣服的暗袋探去,把锦囊拿出打开,里面除了一张纸条什么也没有。 施了法的纸符之类的么? 屠鱼跃把纸展开,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却是已经把她的瞌睡虫,全部吓醒了——承命于天。 “鱼跃。” 屠鱼跃听到叫声,急忙把纸捏成团,手背到了身后。惊吓如此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她实在是吃不消的呀,就不能给她些时间缓冲一会么。 柳月娘见她面色苍白,关心的上前碰触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冰凉,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刚才在门外叫了几声都不见她反应才推门进来的。 屠鱼跃眨眨眼,那是她的冷汗,她现在是冷汗直流啊,她随便想了话来搪塞。“……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柳月娘不疑有他,说道,“再过几日花舞和弄影就要出阁了,你大娘让我们几房都到祠堂去祭拜一下祖先。” “拜祖先?” 柳月娘柔声道,“是啊,你姐姐出阁以后想要回府就不容易了。” 屠鱼跃心里慌乱,只想着该怎么处理那纸才妥当,她把柳月娘往门外推,“好,我知道了,娘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先。” “你在屏风后换不就行了。” “我今天突然的不想在屏风后面换,也不知道为什么,屏风那有股很难闻的味道,真是难闻的不得了。”她在鼻前夸张的扇了扇,“娘就等一会,我很快就换好的。” 屠鱼跃关上门窗,确定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才拿起桌上的火折子把灭掉的蜡烛点燃。 那位大师是要害死她么,这天下可是东野的天下,居然写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给她。上回那画不过是写了句皇室无道,屠邱就被打入天牢了,这次这句承命于天更是直白点明问鼎之心,可她压根没那想法没那狗胆啊,她真是被人戏耍了。亏她还以为那人是国师,差点信的十足。 屠鱼跃把那纸条给烧了,然后记起还有一个锦囊呢,一起烧了吧。 还差一点点,就要移到火舌之上,让火把锦囊吞噬,毁尸灭迹了,就让这个锦囊灰飞烟灭,她就当没见到过就好了……屠鱼跃的手突然顿住—— 她拿到锦囊时好像它是打开着的,然后她便直接塞进怀里了,可是她刚刚从衣服里掏出来的时候,锦囊好像是绑了的。 是她记错了?还是,有人动过了? 屠鱼跃反复的想着,就怕记忆出了差错。她魂不守舍,什么时候手里被柳月娘塞了香都不记得了,“鱼跃,磕头了。”柳月娘在她耳边提醒,她这才发现已经是跪在牌位前,蒲团上了。 端木凤慈眯眼盯着她,不满意她在祭拜祖先时还在开小差。 “哦。”屠鱼跃捻着香磕了头,柳月娘接过她手里的香一同插进了香炉里。 屠鱼跃退到了一旁,小声道,“娘,你方才进我房之前有看到墨染在不在房里么?” 她看着端木凤慈合手上前嘴里念念有词,屠花舞屠清雨出嫁后,她便算是孤家寡人了,丈夫不在,女儿不在,只留下一屋子的奴仆,能使唤却是没血缘的。 柳月娘笑道,“你们两秤不离砣的,少见一会都不行么。” 大房的两个女儿斟了酒,对着牌位敬了一会,便淋撒到了地上,供先人享用。 她们日后想要回娘家都很难了。不像她,她还会在屠家待很久,以后每年大小节日她还是得来祠堂焚香叩首,她是来日方长。 至于墨染只要他愿意,她想他便能在屠家一直住下去,和她一块儿做伴。 “是啊,不过是少见一会而已。” 果真是她记错了吧,如果是墨染看到了字条,不可能不对她说的。他是墨染啊,出淤泥而不染的墨染,她还担心什么呢…… 第十八章 人质 她睡得好好的,正梦到身处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享受着一顿丰盛的大餐,只是鸡鸭鱼都没入口,就硬生生被人从床上拎起来了。“谁啊!”她与人为善可不表示她就没火气,那些下人才因为她不可同日而语的身份安分了点,难道是见她如从前一般不摆架子,胆子又大了来造反了么。 她睁大眼想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把她当作腊肠一样拎起来,一会一定要叫屠忠打他板子。眼前的却是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陌生的脸,这谁呀? 士兵把她拎了出去,将军府里骚乱声震天,女人的喊叫,男人的喊叫,大人的喊叫,小孩的喊叫。她看着平日井然有序的将军府好像一夜间换了个模样,乱哄哄也闹哄哄的,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 将军府的女眷和孩子都被集中在了大厅里,那士兵把她当铅球,“垃圾分类”的往孩子堆里扔去,耳边传来的是女眷里心疼她的柳月娘的声音,“鱼跃。”墨染立即上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屠鱼跃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墨染嘴皮子动了动才要答,便听到端木凤慈呵道,“这里是将军府,你这样带着兵闯进来,就不把屠将军放眼里了吗。” 厅里有个手拿鞭子的官吏,穿着与官兵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头头。“什么将军,屠邱现在不过就是个反贼。”那官吏嗤笑着,手一挥,府里顿时乱作一团,十五岁以下的孩童一并要被带走。 屠鱼跃蹬腿不从,“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 那官员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爹犯上作乱,你们现在全是反贼的家属,若是你爹弃暗投明,或许还能保住你们一家的性命。把人带走!” 屠清雨又咬又踢哭叫着,府里的女眷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二夫人!”二姨娘受不住刺激晕过去了,柳月娘也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受不了刺激倒在奶娘的怀里了…… 屠鱼跃放弃了挣扎,她不是不想对那些抓她的士兵拳打脚踢,只是论力气她比不过屠清雨,屠清雨又咬又抓的,那士兵动都不动了,那她挣扎也只是浪费力气。 屠鱼跃问,“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带去哪?”那官吏说要带她们去见屠邱,莫非屠邱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他们?只抓孩子不抓大人她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一会你就知道了,你要是聪明就让你爹投降。”那官吏对她没有好感,也不愿和她多说。 士兵把他们带到了城墙上,她听到守城的将领大声的喊着,“屠邱,你这个乱臣贼子,带兵攻打皇城,你要造反吗!”屠鱼跃往城下望去,密密麻麻都是穿盔甲的士兵,只有飞扬的军旗上“屠”字清晰可见。 “我等是奉了皇命进城平乱,你要是识相就快点打开城门,也免了一场血战。” 这是屠逐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洪亮到即使他们距离甚远,屠鱼跃都能听得清他的一字一句。他们不是去西北了么,事情发生得突然让她措手不及,难道太子知道了皇帝要废了他,来一招先下手为强? 屠邱在搞什么鬼!他老婆孩子还在城里,他却要攻城,他是不顾她们的死活了吗! 守城的将领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皇命,世人都知太子才是正统,皇上耳根子软就是听了你等谗言才萌生了换储的念头,你们这等奸佞小人,自当人人除之而后快。” 屠逐日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大喊道,“你不要负隅顽抗了,迁州的援兵调往皇城至少要五日,以皇城现在的兵力只要五日我们便能破城,你要是投降,圣上宅心仁厚,一定会保你官职俸禄不变。” 那守城的将领大笑,“你以为你们胜券在握了吗。”士兵将屠鱼跃他们压了上去,那将领原话奉还。“屠邱你两个女儿在我手上,你若是投降,太子宅心仁厚必定保你官职俸禄不变。但若你冥顽不灵,明日我就将你女儿砍杀,让你看着这些无辜稚子怎么因你惨死的。” 侍卫将屠鱼跃他们的手捆绑,要像鱼干一样挂到了城墙上。屠鱼跃当然不愿意,方才是知道挣扎无用放弃挣扎,现在知道挣扎无用还是得要奋力挣扎。她用脚勾着押着她的士兵的手不放,那士兵甩了几下,见她像水蛭怎么弄都弄不掉就动粗的在她脸上揍了一拳,才让她松了脚。 “爹爹,哥哥。”屠清雨挂在她右边,杀猪似的喊着,奴仆的孩子也吓的当场大哭,那些吵杂的声音就一直撞击着屠鱼跃的耳膜。 “你别叫了,他要是心里有我们,就不会带着兵打到城下。”屠鱼跃的脸肿了一大块,她又怕又怒,怕的是拉着她的绳子要有个万一断掉,她就要当场摔下去脑浆四溅,怒的是屠邱真是半点亲情也不念,不顾他们的死活就知道尽忠职守。她在心里诅咒着屠邱,诅咒他寝食不安,便秘一年也拉不出来。 “清雨、鱼跃。” 屠逐日声音有些颤,做父亲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少还有一个做哥哥的多少念些兄妹情分,知道于心不忍四个字怎么写。 “我怕高。”屠清雨哭着,第一回见她小霸王的模样换成了鹌鹑鸟的模样。 “那就别看下头也别再乱动,要不然立马掉下去。”屠清雨长的这么壮,也不知道那麻绳绑的结不结实。屠鱼跃低头往下望,她从不知这城墙砌的有这么高,高到又这里看下去,底下的人全小的像是蚂蚁。 她很想知道屠邱这个当爹的看到亲生女儿悬在半空是什么样的表情,哪怕有一点点的后悔,她还能稍稍平衡一下心理。 她盯着底下的形势,过了一会就见屠家军掉转了马头撤了兵。但屠鱼跃心里清楚这并不意味屠邱为他们降了,屠邱是一个为了尽忠连命也能不要的人,既然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她可不敢高估亲情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古代的男人为成大事,总要把牺牲挂在嘴边,舍不得孩子那是妇人之仁,妻死、子死只要是死得其所便是有价值的,大不了死后给你立个牌位,再追封你一个名号,赐你一些金银珠宝。 可她要牌位要名号干什么!那些虚名庇荫的是那些没死的人,金银珠宝,她一个子也花不到,便宜的还是那些没死的,死人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的! 她真是越想越觉得压抑。 面临生死时自制力是最弱的时候,现在太子的爪牙又把她像腊肠一样挂在这里风干…… “你们打仗关姑奶奶什么事,有种你们就私下去单挑,谁死了是他娘的祖上没积德,拿孩子来要挟是什么英雄好汉,你爹没教你尊老爱幼还是你娘咸鸭蛋卖的早,有爹生没娘教!” 屠鱼跃大声的骂着,发泄着,城上的侍卫吃惊的探出头来看,就是他们这些平日满嘴脏话的士兵说出的话都没这本该有教养的官家小姐说的难听。 屠鱼跃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骂人还是没见过女人,要是没见过女人回家看你娘去!”这是她来到这边后第一回说脏话。 墨染道,“你这样骂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省下力气的好。” 她凄凉的看着墨染,心底善良的墨染,命苦的墨染。“我若是不把你带进将军府,你虽要吃苦但至少还能活命。”她是好心做坏事了。 墨染笑道,“我宁可快乐的死了,也不愿意难过的活着。鱼跃认识你真好,没有你即便我会长命百岁,也是一直活在黑暗里看不到日头美得那么好看。” “墨染。”她感动得眼泪鼻涕就要出来了, 天上的云黑压压的,让人觉得又厚又重要塌下来一样,这不是个赏云的场合,但她除了抬头看天,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她有诸葛孔明的神通,她一定会借东风把城里城外那些混蛋都吹走,或是干脆召道雷把太子或者东野昊劈死了事。 那两个人抢皇位,为什么要连累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为他们送死,她真是不甘愿,不甘愿啊!因为她的小命不是被自己玩掉的,是被别人,让她怎么能不怨天尤人! 老天爷,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玩弄她啊,要不是被绳子吊着,她已经是捶胸顿足了。她左右看了一看。府里的孩子被分散挂在四个城门上,不论进攻哪个城门,这些孩子都是要活不了的。 屠鱼跃自语道,“我在想什么,老天要是眷顾我,也不会把我送来这个鬼地方,三天两头让我在阴间阳间徘徊。” “你这丫头还挺精神的。”端木鹤延就停在她“上方”,低头睨着她。“不过你爹若再不愿投降,你也只能再闹腾十个时辰了,屠家与老夫毕竟相识一场,你若死了,老夫会给你收尸送回屠家。” 屠鱼跃纳闷了,她猜测太子已经是控制了皇城,否则也不敢这般大胆的进了将军府掳人,那这个老头呢,怎么还能自由走动? 难道…… “丞相大人,看在两家怎么说也算姻亲的份上,我求你帮我向太子带个话。” 端木鹤延问道,“你是要老夫帮你求情?” 屠鱼跃摇头,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叫他外公也是挂名的外孙女而已,若是让他帮求情,他未必会帮。 “我不是让你帮我求情,我刚刚突然想到了办法可以守住这城五日,只要能守住五日太子的援军就可以到达皇城。我求你帮我带个话,只要太子放过我们,我就……弃暗投明,为他出谋划策让我爹五日攻不进城来。” 端木鹤延哈哈大笑,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只差没断气了。这孩子是聪明但要和屠邱在战场上较量还早了十年。“你好大的口气啊,你爹纵横沙场几十年从未吃过败仗,你一没上过战场二没读过兵书,你还想与你爹抗衡。” “我爹没吃过败仗只能说他过去是不败的,不表示将来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出现,我是没看过兵书,但也不表示我不会打仗。”她确实不会打仗,了不起三十六计她就记得离间计美人计和最后一计,不过为了活命,先说的煞有其事吧。“求你帮我传个话,让我见太子一面,如果我的办法真奏效了能拖五日,那太子就多了打胜仗的筹码,不能再把我杀了他也不吃亏。” 端木鹤延道,“你这样是摆明了和你爹作对,你不怕让天下人说你不孝吗。” “他都不顾我死活了,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对,良禽择木而栖,我只不过把这句话奉若圭臬。”屠鱼跃说的慷慨激昂,真希望手上有个扩音器,让城墙上的守卫人人听到她要和屠邱划清界限。 “你这丫头怕死还怕的挺坦白的,你爹要知道你临阵求饶,不知会做何感想。”他笑的坏心眼,屠鱼跃心知他一向讨厌屠邱,还讨厌的很。屠家的家庭矛盾剧估计是让他看的心情愉悦了。“好,老夫帮你去说,不过太子见不见你不是老夫能决定的,不论见与不见,你要记住你可欠了老夫一个人情。” 屠鱼跃心里想道太子要是不见她,那就是铁了心让她死了,她下了地府还怎么还人情?难道先让她下去,等端木老头百年以后,带他地府一日游?“是,不管见不见都好,鱼跃一定会记住大人的大恩大德的。” 端木鹤延一走,墨染便问,“你真要和屠将军作对吗。” 屠清雨虽然惧怕屠邱,但她心里屠邱一直是大英雄。她大声道,“爹爹会来救我们的,他是大英雄!” “我没说他不是个英雄,我只是不愿意把命交给一个大公无私的英雄,我输不起,若是因此要被骂不孝那就骂吧,我不在乎。” 半个时辰过后,城墙上的士兵把屠鱼跃拉了上去,屠鱼跃心想端木老头那个说客她是请对了。“屠六小姐,太子有请。” “有劳了。”她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城墙,能舒展四肢是一种幸福,只是她今日才深有体会。 “我也要上去,我要上去!”屠清雨大声嚷嚷着,她就怕一个人被扔下。 屠鱼跃心想,如果不能逃过此劫,那这次说话就等于是和屠清雨诀别了,但如果她屠鱼跃命不该绝……“你不是肚子饿吗,安静点,只要安静了,待会会有人放你回去让你见你娘,再填饱肚子的。”屠鱼跃哄说着。 屠清雨睁着大眼怀疑的看着她。“真的吗?” 是凶是吉其实屠鱼跃心里也没底。“当然是真的,我有骗过你吗。”她若是回不来,这就是唯一一次骗了她的,到了地府再见时,再让她垂上两拳泄愤好了。 双方的兵马在皇城外已经激战四日了,屠鱼跃依旧是被软禁的命,只是从一个牢房换到了另一个牢房。她现在是被关在了太子府。关她的房间富丽堂皇高床软枕的,她不像囚徒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囚徒,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间房。 这四天她饱经恐惧,深怕她的计策不起效,怕城门被攻破,怕太子要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拉她的尸体来垫背。她不敢熟睡,有时经受不住疲惫打个盹,听到风吹草动又会惊醒。 墨染道,“鱼跃,吃点东西吧。”她哭丧着脸看着墨染,墨染是四日前来的,她献了计策,求太子把吊在城墙上的孩子都放了。或许是听了她的计策觉得有那么些利用价值,加上端木鹤延帮话了几句,那老头是巴不得看着他们父女对阵。 太子倒还真是把那些孩子都送回屠家了,只把她给扣下,而墨染却是没回屠家,跪在太子府前说是她的随从要跟着进府来。她也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还真把墨染放进来照顾她。 因为被现代一些“荼毒”太深,第一个灌进脑袋的想法就是——该不会是墨染的样貌太出众的缘故吧。 要真是那样墨染就是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她现在是泥菩萨,真要有紧急状况肯定是保不住他的,太子的地盘他做主,要想非礼谁那是怎么高声呼喊兼反抗都没用的。 屠鱼跃道,“我想避开这龙潭虎穴,你却偏往龙潭虎穴里闯。” 墨染笑道,“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多少吃一点吧,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 “我没胃口,你若是饿了就自己吃吧。不过吃之前先拿桌上的银簪刺一下,没问题了你再吃。” 太子让人送来的食物她总是要验过没毒了才吃那么一点,她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太子要杀她直接找人一刀做掉她就好了还何必大费周章的下毒,可即便知道,她还是天天都验次次都验…… 她之前养出来的肥肉在这四天里减去了不少,晚上洗澡宽衣解带时她发现身上的“排骨”一根根的依稀有立起的趋势了。 墨染默默的把盘子放回了桌上。走去推开窗户,晚风将外头的窃窃私语吹了进来。 “想不到还真是撑了这么多日呢。这回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声音压低,“我刚奉茶时听到几位大人在书房里商议,说屠将军改变了策略,不强攻只是围守,城外的粮食都运不进来,想逃又逃不出去,城里已经有很多百姓饿死了。我怕战争再这样持续下去,迟早轮到我们。” “那太子是不是会输啊,我弟弟归在太子麾下,太子要是败了,他可怎么办。” 屠鱼跃“啪”的又把窗关紧了,因为那些话她听了厌烦。“墨染你怕死吗?”她问着,想了想又道,“看我问了什么蠢问题,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营养供不上脑袋人都变傻了。你比同龄人聪明,进太子府之前估计就是做好了打算了吧。可我不得,我怕死,怕死怕的不得了,偏偏我周围大都是不把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当回事的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英雄气概,如果是的话,那做个游手好闲的无名之辈会比较适合我。” “你是做不了无名之辈的。”她当初救父就已经声名鹊起,而今想出的计谋竟能克制住屠邱的精锐之师,这只会让她声名更噪。 屠鱼跃叹道,“人活着要比死难,我没勇气死想活又活的艰难。” 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墨染从将军府带来的,原本合身的衣服才四天穿在她身上略显宽了。听他说本来奶娘也想跟着来太子府照顾她的,但是被府里其他人拉住了,拉住了也好,何必多一个进来担惊受怕。 屠鱼跃道,“我阵前怕死投敌和我爹作对,我不孝的罪名是背定了,你跟着我虽然不至于说会遗臭万年,但挨骂少不了。” 第十九章 下毒 遗臭万年她不怕,是是非非就让人说吧,她都死过一回了难道还看不开吗。她只是为这困局担忧,落在太子手里无疑她身上装了不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炸得她尸骨无存。 何况她又不是真的什么用兵奇才,要是太子又让她出谋划策,她该说什么好? 外边有人敲门,那是监视她的士兵。“六小姐,太子想见你。” “我知道了。”她想去开门。 墨染道,“你就这样子去吗?” 屠鱼跃往镜子里看,才发现她一头乱糟糟的及肩的头发,她的头发一直是奶娘打理的,她平时梳子都没抓过。她太懒了,奶娘不在她也就任头发这样散乱了,梳也不梳,就用手抓一下。反正她被关在这里四天,除了墨染和送饭的士兵,谁都不用见。 墨染道,“你要去见太子,这样去不太适合。” 墨染把她摁到梳妆台前,抓起梳子梳顺了,她那头短发扎不了辫子,只能勉强的用红绳绑起。她衣服上的翠竹依旧是墨绿墨绿的,当初奶娘是为了让她有一身体面去见她那未蒙面的爹才亲手裁剪了这衣裳。 她那时还说要学这竹子见到大风就弯腰闪躲,但是她没想过如果那风大到能把竹子连根拔起要怎么办。 “六小姐。”门外的人催了。 屠鱼跃拉开从里面扣上的门闩,“你自己小心点。”差点就要当他是三岁的孩子,脱口叮嘱他要是外头来了陌生人千万别开门。 “等一下。”墨染抓起梳妆台上的小银簪,插进她短短的发尾。“发上至少要有根簪子才不至于让人说寒酸。”说完他还特意把簪子扶了扶,固定好。 她年纪还小,把头发梳整齐不会像疯婆子就行了。谁会注意她有没有戴首饰有没有装扮会不会寒酸。去见太子身上不能怀带利器,每个人都得搜身连孩子也一样,她的匕首留在了屠家没带过来,她是睡梦时祸从天降,哪能未卜先知带着匕首。要是发生什么她连一样能自保的东西都没有。 簪子么,墨染倒是提醒她了…… 她跟着监视她的人到了太子府的议事厅。 “那么小的孩子就有那样的本事,分明是妖孽转世,还是杀了稳妥。” 屠鱼跃才到门外就听到里边有人在讨论是要将她煎炸还是焖煮。她走了进去行了礼,“拜见太子。”她下跪叩头,瞄到端木鹤延、端木勿离端木惟真都在。 那孩子坐在端木鹤延的旁边,在这样杀气腾腾的大厅里他的温和显得格格不入。 “赐坐。”太子的心情显得很好,他的援军不久就要抵达皇城,一旦到了,战事便会有所扭转。“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一战成名还不过二十,他的军队所向披靡但那都是多年在战场上得来的经验所致,而你没上过战场才小小年纪想出的计策居然把他克制住了,看来丞相说的没错,你确实有本事,甚至压过了我底下任何一个谋士。” 屠鱼跃落了座,当日在城墙上端木鹤延还嘲笑过她的大言不惭,嘲笑过她的自不量力,但为了让东野太子见她倒是昧着心夸大了她的本事。 她哪里是会打仗,她不过是在书上看过张巡的雍丘之战,什么用蒿草束灌上油脂焚而投之,趁着夜色把草人放到城下引敌人放箭,这些都是从电视里学的,她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想着搏一搏而已。 “都要多谢太子的不杀之恩,若不是太子饶了我的小命,我又怎么有机会为太子爷效犬马之劳。” 屠鱼跃听到旁座的官员哼了一声,然后开口讽刺,“屠邱顶天立地,竟然生了你这么个口蜜腹剑的女儿。别人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你和丞相才是有血缘的亲人。” 她认出了那声音,刚才是这个人主张要杀掉她吧,屠鱼跃一瞥,又是一个大胡子武将。她本来也想开口回敬那人几句的,瞄见他搭在茶几上的手臂,竟比她两条大腿加起来还粗,突然生了胆怯不想去招惹这个人了。 端木鹤延出来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太子效命何必针锋相对。” 东野太子抓起一本黄皮的小册子,翻看了一眼递给了端木鹤延。“迁州的援兵就要到了,东野昊知道若是援兵一到谁胜谁败很难说,所以他派人送了求和书来,说明天要和我见一面,商讨分辖而治。” 大胡子连忙出声阻止,“太子爷万万不可,这种时候送来谈和书,里面分明有诈,我们不能中计。” 东野太子一时兴起,见屠鱼跃安安静静的,问起她道。“你怎么看?” “太子爷日后是要登基的,你是君我是民,当然是听从太子爷的命令,你要打我们我们就打,要我们和我们就和。” 屠鱼跃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知道是断了大胡子哪根神经,就见他怒眼圆瞪的,拔刀出鞘作势要当场砍杀她,“你这丫头果然是居心叵测,留不得。” 屠鱼跃吓得跳了起来,躲到了端木勿离的椅后。还以为能投鼠忌器,可是这大胡子明显也看端木一家子不顺眼,照样挥舞大刀也不怕把端木勿离砍伤。端木勿离轻松躲开了大胡子的招式,起身退到一旁不愿做她的肉盾。 屠鱼跃只能继续逃窜,她怎么可能是这个常年练武的男人的敌手,要让她左右闪避直到被这大胡子乱刀剁成肉酱为止么,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死在这的。 屠鱼跃嚷道,“太子你就让你的下属胡作非为吗,你也说我是人才,我要是死了,以后哪里还有人才愿意归顺你。” 她爬到了端木惟真后边,这个表哥还算是顾这曾经生死的交情,伸出脚来绊了屠鱼跃一下,刀子正好由她脑袋上飞过,惊险万分。 “住手!”太子发了话。 就那么一寸,刀子就割到她鼻子了,屠鱼跃盯着亮闪闪的大刀差点没变成斗鸡眼。那样刺激的武打场面,她要是观众会大呼过瘾,但若是身在其中成了主角,只会觉得心跳都要停止。 “太子爷这丫头心思太重,留不得。” 东野太子道,“她说的对,你把她杀了日后就没人敢归顺我了。把你的刀收起来。” 见大胡子不敢再妄动,端木勿离才跑到她面前看似焦急的伸手要扶她起来“表妹,你没事吧。” 屠鱼跃定睛瞅着他,那对双胞胎只有脸蛋是相似的,上次在丞相府端木勿离想套她话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是表里不一,刚刚的见死不救闪避的功夫一气呵成是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屠鱼跃就那样子瘫坐在地上,光是这样看着刀锋已经吓得腿麻。面子要不要对她来说无所谓,她想还是等到腿不麻了再起身吧。“不知道我是哪句话得罪了大人,让大人你大动肝火,要杀我泄恨?” “你明知有诈还要让太子爷去谈和,像你这样包藏祸心的丫头越早杀了越好。” 大胡子恶言恶语,屠鱼跃辩解道,“我什么时候让太子去谈和,太子爷英明神武要怎么做他心里自有主张,哪里是我这个小丫头一句话能干预的,我只是说是打是和我服从太子的决定而已。” 屠鱼跃看着东野太子,这个人和东野昊一样让她觉得危险,他显然没打算信任她,即便她给他出谋划策,他也不过当她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达到了弃车保帅的作用就可以扔了。 东野太子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我确实是决定明日去和东野昊谈和。” “请太子三思。”大胡子跪下劝谏。太子的亲信分成两派开始轮番发表意见,有部分人赞成谈和也有部分人反对。 她拨开大胡子没收鞘大刀,爬了几步,扶着某位大人的座椅的把手站起来。听到那太子发话,“屠六小姐明日就和我走一趟吧。” 她哭丧着脸,明知道由不得她,还是商量道,“我能不能不去?我一个孩子,就怕耽误了大人们商讨大事。”明知那就是鸿门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谁知到时候会不会有个樊哙拿着剑又杀出来。 刀光剑影,谁顾得上她一小丫头,她怕她直着去躺着回来。 太子笑道,“现在战事未稳定,我虽然也派了兵驻守在屠家,但始终没有太子府来的安全,所以才把你留了下来。只要明天顺利,你就能和你爹团聚,回府继续你的孝义了。” 她心里问道,那如果不顺利呢? 江山如此多jiao,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她可不信一山能藏得下二虎,终有一只是要被杀掉的啊。她也就不愿再多说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只能一言不发听这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谈论战事…… 用过晚膳后,有侍女端来精致的香炉,说是太子知道她夜里休息不好特地送了这种能助眠的香来。 屠鱼跃两指快速堵住鼻孔,这香味……她想说她鼻子过敏,她干笑道,“我不喜欢这种东西,太子爷的好意我在此谢过了,你能不能端回去?” “这……”那侍女为难了。她是太子爷的奴仆,领了主子的命令只有服从的分,哪能不要命的帮个阶下囚去拒绝。 算了,“拿进来吧。”屠鱼跃说着,心里打算这女的一走她就立马开窗。 侍女把香炉放在她床边摆放好了才离开,只是那女的一走,屠鱼跃还没吩咐呢,墨染就主动拿起茶壶到了水进去灭了那香。 “怎么了?”屠鱼跃小声问着,因为隔墙有耳。 墨染面色阴沉,“这香味闻了会上瘾,戒不掉。”秦楼的老鸨最喜欢调香,因为有的香若是调得好,便能让人失去理智,做出有违本意的事。他跟着老鸨学过一点,对香也有些认知。 这不就是打着如意算盘要控制她了么。“这个乌龟王八蛋。”她骂了一声,举起香炉想砸了,而后一想,砸不得,砸了就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想别的法子来控制他们了。 屠鱼跃慢慢把手放了下来,把香炉摆回了原位。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到了明天依然会有人进来检查香料有没有燃尽。 她眼珠子转了转,盯着角落的那盆植物。 房门吱的开了,窜进来一个人又很快把门合上。 墨染警觉的站到她前面。 那人将斗篷帽放下,这才知道进来的是端木勿离。“这是表妹的护卫?”他有趣的笑着,看着墨染把他当成贼一般防。 “他是丞相的孙子。”屠鱼跃示意墨染先不要喊叫,然后对端木勿离问道,“表哥是怎么进来的?” “太子爷连夜召集了亲信商讨着如何给四皇子来个措手不及,我是趁机过来的,不能久留。”端木勿离笑的柔和,察觉到房里的异香,瞄了眼香炉,以袖掩鼻道,“表妹也喜欢熏香吗?我以为只有十几岁的姑娘才对这种东西有兴趣,表妹还小,爱美对你来说还早了些。” 在外头监视她的侍卫影子不动如山的贴在窗纸上,除非端木勿离会隐身术否则进来是不可能躲过那侍卫的眼的。“我以为那是太子爷的人。” 端木勿离道,“他当然是太子的人,只是有把柄落在我祖父的手上,有的事就算知道被揭穿会万劫不复但还是会经不住诱惑去做。” 人性的薄弱他看多了祖父玩弄权术耳濡目染后也觉得理所当然了。只是他有张人畜无害的好皮面,说的的话即便是歪理,大家也会当他无心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我以为端木大人也是太子的人。” 端木勿离意味深长道,“端木家之所以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历来的当家人眼光独到。” 所以端木家是两头草呢?还是无间道?她坐下,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只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她和端木勿离面对面问道,“表哥这么大费周章的深夜探访,有事吗?” 端木勿离道,“我只是来关心表妹的,你的处境不太妙啊。他唇畔含笑举止优雅的翻起倒盖在桌上的茶杯,只是忽的想到什么,又把杯子放回了原处。估计是怕茶也有问题吧。 “表妹心里有什么打算吗,有的话一定要和我说,我和惟真都把你当成了亲妹妹的。”那温情攻势用在屠鱼跃的身上效果不彰,端木勿离见她平静的很好像一点没被打动。“表妹是不信我还是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我不是有意见死不救,只是那一刀我也吓坏了。” 那是吓坏的表情么,她瞧着只觉得他淡定得很,吓坏的是她吧,腿都软了就差没尿裤子。“鱼跃天性就愚笨,表哥你还是直话直说吧。” 端木勿离笑道,“太子爷自负且生性多疑,早上要对你下杀手的那位将军一个跟过姑父两年,这样的人就算再忠心太子也不会委以重任的。” “原来跟过我爹两年,难怪了……表哥是想告诉我这场战无论太子是输是赢我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我是屠邱的女儿对吧?”东野的太子把她困在太子府,明日若是胜了,就打算要药物一直控制她,败了,府里估计也有人领了命会将她处死。 端木勿离隔着桌子身子往她倾去,那烛火被风吹的摇摆不定,他淡笑着话里利诱味颇重。“表妹果然是明白人,为今之计只有自救了。”见她呆傻的坐着,是一点也不配合的接话问有何法子。端木勿离从怀里摸出一瓶东西,道,“明日太子定是要你坐在他的身边,有事也好把你当人质或是肉盾。你把这里面的东西抹在你的簪子上,明日趁机刺到他身上。” 他既是话说的这么明了,她也不用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她把那瓶东西推远,根本就是烫手山芋。“我不要,你们把我当什么,人肉炸弹么,让我牺牲小我为国捐躯?我没那么傻,我刺他他捅我一刀,那不是玉石俱焚了。” 端木勿离道,“这里面的东西见血封喉,你只要刺中他他立马就死了,到时太子死了,他手下不过就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她道,“你说的那么容易你怎么不去做?只许你们端木家的人贪生怕死,屠家的人就要英勇就义么?这是什么道理。” 端木勿离道,“太子多疑,对谁都留了心眼。但你始终只有八岁,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的小丫头,他对你是最松懈的,你下手是成功的机会最大的。” 窗外挂着明月,不谙人事变迁世间沧桑变化,即使明日这里血雨腥风,它远离战场,血河也玷污不了它的皎洁,它一样是东升西落。 但她不得,她身在旋窝的中心,她的机会只有一次。她若是留下了就会成为那些人功成名就中的基石,她的血肉会被当成一块块的石砖来筑那政治家的千秋霸业,那些人的野心干她何事,她又不是屠邱那傻子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屠鱼跃摇头,“我不要。”她怕死。 端木勿离笑道,“东西我放下了,我也不逼你,你可以想想再决定,多想想你自己的处境,也想想你娘的处境。”他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开门离开。屠鱼跃看着那瓶东西许久,欲哭无泪的趴到床上,扯来被子盖住了脑袋,她怎么就这么可怜,就这么无奈…… 辗转反侧的,脑子里就一直回旋着端木勿离的话,让她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柳月娘还有屠家一门手无寸铁的妇孺。 她翻了身,见到打地铺的墨染也在睁着眼看她,他道,“明日我和你一块去。” 她鼻酸墨染这朋友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义气,但还是摇头,“不行,我把你从秦楼带出来是要你过新的生活,不是要你和我一道死的。” 墨染道,“我对自己发过誓要好好的保护好你。” 屠鱼跃又是摇头,“太子不会许的。”明日就是决定谁称王谁成寇的场合,这样的生死存亡,紧急关头,太子怎么会允许带一堆闲杂人等,带个累赘去拖后腿。 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眼眶湿了,只听到他声音带了哭意,就怕明天一别就是死别。“我去求他。” 屠鱼跃叹气,迄今为止她也遇到不少难关了,虽说老天一直耍弄她,每回倒也没把她玩死,或许她的命真和小强的一样耐活呢?自我安慰的想着。“墨染,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那么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我明天死了,你就想办法离开这里,重新生活。这世界比你想的要大,有许多温暖的人等着你去结交,不要把我当成你人生唯一的一个朋友,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 墨染起身,拉过她的手道,“我不要听这样的话,你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现在要弃我不顾把我扔回去么。” 她握住他的手,强颜欢笑。“不听就不听吧,生和死,都是一半的机会,或者我还能活着回来呢,毕竟好几次我都转危为安了,也算福大命大的人。” 墨染不语了,心知肚明若是两方人马交战起来,她是九死一生。他好怕说错了话,会让老天听到成了诅咒。 第二十章 杀人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等到了鸡鸣,屠鱼跃苦笑,她的时间好像常常错觉比别人的过得快。她现在的心情和就要上刑场差不多,她慢吞吞的起身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说不准这是最后一次整理仪容仪表的机会了,不想邋邋遢遢的上路。 她拿出了端木勿离给的那瓶东西,正要拔开盖子,却是被墨染摁住了手,屠鱼跃道,“墨染不要这样,我是要去做大事,你若是让我有后顾之忧,一会我分神死在那里怎么办?” 墨染想了想,终还是放手,只看着她把簪子小心翼翼的插进了瓶子,然后拔出吹干了。他见她要插戴,立马接手也是小心翼翼的帮忙,就怕会碰到她的头皮划出口子。 她把瓶子给他,交代他里面剩余的毒药或许有用,让他也涂在自己的发簪上,一会若是听到屠邱破城的骚动声,就冲出去,遇到阻拦的兵将就能把簪子当作利器了。 太子的爪牙前来接她,墨染想跟上她,却被拦在了房里。屠鱼跃叮嘱道,“你一定要记着我的话,一定要记得。” 出到大门和太子他们汇合,同行的端木勿离朝她的簪子看了眼,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而后在端木惟真耳边嘀咕了几句,而后端木惟真也转身看她,一瞬间脸上闪过讶异。 装什么装啊,别告诉她端木惟真不知情。 她瞪眼,端木家的那群狐狸,大狐狸小狐狸,她不是与凶残的虎谋皮,而是与狡猾的狐狸谋皮。心里怕得要死,还是要装着若无其事。 有人将她抱上了马去,太子大声一喝,大队开始朝目的地进发。尽是一些梦想着东野太子成就大业之后也跟着鸡犬升天的人啊,想着拥戴着东野太子黄袍加身后他们个个光宗耀祖加官进爵,却是不知道押错了宝,胜败已经是定下。 屠鱼跃想到,里应外合之下,能不败么,根本就是请君入瓮…… 这谈和的地点设在了皇城十里之外的帐内,两边人马出席的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臣武将,就她一个特殊了些,没官职的黄毛小丫头。 她低头跟在太子身后,屠逐日见着了她,从席上站了起来,激动道,“鱼跃!” 她偷偷瞥了眼,不敢应声。太子笑道,“今日是来谈正事的,谈完之后,自然让屠六小姐和屠将军一家团圆。” 东野昊道,“我对大哥向来是敬重有加,也从不想与大哥你做对。” 太子冷笑,“是么,若当真如此,你为何在父皇耳边谗言要废去我的储君之位,还让屠邱秘密前往西北想暗暗除去我的势力?若不是我早一步洞悉,怕是现在已经被关入死牢发落了。” 东野昊道,“那必是有人造谣,屠将军不是去西北,而是回边关去镇守,以防北狄人伺机南下威胁到边境。” 太子不信道,“既是回去驻守,何必走得那样的无声无息?你也不必废话了,我今日来也不是想和你追究那些,而是要和你讨论分辖而治的事。“以渭水为界,北边又我治理,南边让你称王,带着你的人过去,只要年年朝贡,我绝不干涉。” 东野昊那头有人叫嚣了,“南边那是荒蛮之地,怎不见你领人去那边称王。” 太子的人开腔反驳,“太子本是储君,该是将你等这群乱臣贼子拿下问罪,而今顾及着手足之情,将南边的地划于你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东野昊道,“东野开国不久,正是应该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候若是内乱分辖而治,只怕民心又要大乱。” 太子道,“你说愿意与我分辖而治我今日才来的,你现在反悔是什么意思?父皇他偏心常说我不如你,你就当真以为自己胜过我了么。” 屠鱼跃低头撇撇嘴,心里正想着这根本就和黑社会抢夺地盘没差。忽的就听到太子问,“屠六小姐如何看?” 屠鱼跃瞪眼,抬头只见所有的人视线皆是落在她这。又是听到有人叫嚣,“怎么能把国家大事说给一个黄毛丫头听。” 她心中哀道,以为是她想来的么,这种随时会发生械斗的地方,用八人大轿抬她都不想来,前提是她得能选呀。 太子大笑着,故意说出口要落屠邱的面子。“你们口中的这个黄毛丫头,可是给本太子献策,以少数的几万人挡住了屠大将军铁骑的人。” 东野昊那边的人是讶异声不断,就连屠逐日都是一脸意外,虽是奇怪为何太子忽然用兵如神,只以为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只是想不到竟是屠鱼跃献的计策。 太子裂开一口白牙,笑得像匹狼。“是分辖而治还是不分,屠六小姐如何看?” 屠鱼跃身子缩了缩,手挡着脸,只由指缝中瞥见人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勉强是要说几句吧,总不能僵着,可她哪会说,侧眼看到坐她身边的端木惟真冷眼旁观。 她结结巴巴开口,“天,天下大势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个中的天机,哪里到我一个黄毛丫头窥探。只是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其实打仗死的都是无辜的百……” 太子射来冷冰冰的利眼,想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了,她干笑,“其实我想说的是分有分的好,那叫分封制周朝用的就是那个,不分也有不分的好,那是维护国家主权国家统一,所以秦始皇才一……”她是急疯了,说的这是什么,这里的人哪里知道周朝还有秦始皇。 端木鹤延好笑道,“你这话可是扯远了,太子问的是你的想法,你就一个人不可能赞同两个想法吧。” 屠鱼跃心里骂了一句,这该死的老头,不是要陷她于两难么,不论得罪哪一边她都会死得难看,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一国之君该是以民为本,民贵而君轻。” 话一出,在座的皆是瞠目结舌。她的话新颖得很,在这君权至上的地方是头一回听。又是环顾了四周,“依我看太子和四皇子也不许要争论,让百姓们投票,一人一票,谁票多那就是民心所向,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也不用刀剑相击了,这不是很好么。” 鸦雀无声的过了许久,太子的阵营里有人是按耐不住站起来大声否决,“让百姓投票,你要让他们扔下手里的锄头兵器,什么都不做涌来皇都么?无稽之谈。” 屠鱼跃怯弱道,“可以把皇命下达到各州各府各郡各县,由县长郡守府尹知州统计好了再上报啊。” 东野昊的阵营也有人出声反驳了,“荒唐,自古皇储皆由先皇临危受命而来,哪由得你这样儿戏选出来。无知百姓哪里知晓哪一位皇子愚钝,哪一位皇子聪慧?” “比赛都还分预赛决赛呢,皇上和官员先把关,选出他们觉得智勇双全的候选人,再由那些皇子竞逐。每个人都为百姓做好事,谁做的好事多,百姓自然心里有……” 又是瞥了眼太子,声音低了下去了,她的理论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进化和传承,对于新时代的她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可来到古代那就是有些天方夜谭。 新颖独到不是每个人能接受的,总有些老八股不喜欢推陈出新只喜欢墨守成规。“我,我才八岁。话当不得真。” 太子笑道,“童言童语却是做不得真。”他对着东野昊笑道,“你的亲信为你抱不平也不过是嫌南面荒凉,这样吧,我让人将地图取来,你看你想要哪几块州县,便用笔将它画下然后我们再商讨。” 太子拍了两下手,立马是进来两个侍卫,一人一手抓着地图一角,将原本卷好的羊皮地图慢慢的展开,上头标志着东野主要大小山河。 屠鱼跃看的奇怪,若是要给人看地图,直接松手不就直接展开了么,何必还要费事慢慢的拉开,她歪着头留意起那两个侍卫,果真看到有些猫腻,捧着的羊皮地图外端,隐隐透出硬物的形状……不会是图穷匕见吧。 她看向端木鹤延,见他悠闲的喝着酒。这个人是内应,若是有问题,该也是和屠邱他们通风报信了才对。 不对,端木勿离说过,太子多疑,若是他留了一手谁也没说……再说端木家和屠家两家也不对头……她想了想,吞了一口口水,抓起桌上的杯子,刷的起身道,“屠邱,我想清楚了,太子才是所谓的真命天子,你不帮他你就是逆天而行。” 那两个侍卫停下了动作。 屠逐日呵斥道,“鱼跃,你在说什么!爹的名讳是你能叫的么,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壮起胆子道,“我有说错么,当日我吊在城墙上你们可有顾念过我的生死。既然都不管我死活了,我又何必顾念什么父女情分。我屠鱼跃今日起决定弃暗投明,我,我和你一刀两断,就和这杯子一样恩断义绝。” 她将杯子给掷了出去,砸在了其中一个侍卫的手上。那侍卫吃疼,手一松果真是由里头掉出了匕首。配合着杯子落地粉碎的声音想极了催魂曲。 东野昊的人哗的抽出了腰间的刀子,太子冷笑道,“你以为凭着你底下的几个人就是稳赢了么,屠邱虽是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早就让人在外头埋伏了人了。”他往端木鹤延那看去,却是见端木鹤延从容的拿起了酒壶和一只杯子,慢条斯理的往敌方阵营走。 太子顿时明白了,咬牙切齿却只能为时已晚的看着带来的大部分的人马渐渐将他和亲信包围。他骂道,“端木鹤延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 端木鹤延笑道,“非也非也,我不过是顺应天命,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以为我和屠将军不合,就定不会携手铲除奸佞么。太子您可是意图造反呢,端木鹤延实在背不起那么重的罪名,太子若让你的人弃械投降,我定会向四皇子为太子爷您求情的。” 太子冷笑,“我若真蠢蠢的投了降,就真没命了!”说完也抽出腰间的佩刀,双方人马立即是刀光剑影打了起来。 屠鱼跃立马蹲下,钻到了桌子底下,双手抬起桌子把它当成龟壳,要知道刀剑无眼真劈过来她小命休矣。她慢慢朝着门口移动,眼看就要逃出帐外,哗的一声,只觉得手上的重量霎时变无。头顶光芒大炙,原来是太子一刀把她的“龟壳”砍成了两段。 眼看他再次抬起手来,要把她渡向西天极乐。她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只怕去了西天都会被佛祖一脚踢回无间地狱。她闭眼不敢看,心里想着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是感觉被人抱住滚了一圈。 睁眼就是一张大熊脸,护她周全的手臂被划开了一大口子。屠邱单手抱着她,一手持刀杀开血路。她把发上的银簪拔下,只为自保,却看到太子又是来势汹汹的想把她杀之后快。 她手在发抖,她来自的世界和平万岁,她没杀过人,虽然口腹之下残害过不少生灵,猪牛鸡鸭鱼她都吃过,算不得六根清净。可至少她没主动蓄意去残杀那些生命。 现在她要杀人么。 太子朝着屠邱后背砍去,屠邱却是像是后脑长了眼,回身以刀子相击。两把刀子停在半空,在较量蛮力,她知道屠邱抱着她以至身手迟钝了不少。 这是个好时机,若是把簪子刺进太子的身子,他立马倒下就死,也就什么都结束了。可她抓着簪子的手好像感觉麻了,不停使唤了,即便来时已经是暗暗下了决心,别人死实在好过她死。 “你这笨蛋!”只听得端木惟真骂了一声,抓着她握紧簪子的手施力往太子的肩上一刺,眼前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哀嚎,滚烫的血便是洒了她一脸,染得眼睛的景物都艳红了一片。 两眼一翻,这可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晕了。她杀人了,不管理由多充分,保家卫国也好,惩恶除奸也罢——她杀人了,主动蓄意的残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醒来已是回到屠家了,奶娘见她一身的血,在她昏迷时帮她换了衣裳。墨染被接回了屠家,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的来确定她的安全。 她缩在床上,被子裹着身子发抖。“墨染,我杀人了。” 墨染安慰她道,“那是太子他罪有应得,且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了。若是太子登基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杀了他一个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她依旧是心有余悸,只觉得奶娘虽然把她洗干净了脸,那血的温度还是残留在她脸上,像是硫酸一样把她的脸给化了。 墨染道,“大夫正给将军医治呢,你要去看么。” 对,她记得屠邱为了救她伤了手来着。她点头,墨染取来鞋子给她穿上。她拉起墨染去到屠邱的房间,房间本不小却因为八位夫人都挤在里头变小变闷了。柳月娘见到她心疼道,“怎么过来了,大夫说你受惊要好好休息的。” 她的熊老爹定定的看着她,伤了的手臂已经是上过药了,像是木乃伊一样用白布缠好了,吊在脖子处。声音低沉道,“你过来。” 屠鱼跃走去坐在床沿上,屠邱只道了一句,“人不是你杀的,是我和端木惟真杀的,不用把这条人命背负到你身上。” 她抽了抽鼻子,想哭了。 此时屠忠端来了煎好的药,她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喂到屠邱嘴边,房里的气氛又是呆滞,是了,她记起她这老爹不爱亲近人。且他也只是伤了一只手,还不到要人伺候的田地。 才想着放回勺子让他自己喝,他却是饮了她喂的药了。她也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下,继续一勺一勺的喂他…… 边关传来消息,北狄那游牧民族趁着屠邱不在伺机南下挑衅,气得卧病在床的老皇帝下了旨意,让伤还未养好的屠邱,带着屠逐日会边关去镇守。 第二十一章 逃亡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屠家二女因为内斗而延迟的婚事紧锣密鼓的筹办,只可惜屠邱和屠逐日是要缺席了。 这日早早的屠花舞屠弄影便起来穿戴好了凤冠霞帔,由人搀着上了花轿。天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不见日头,明明是三月天了,却没一丝春风拂面。今天真是吉日么? 屠花舞嫁的三皇子,听说是个体弱的人,一出世便是带了顽疾的,想不到今日娶妻,没喜气临门反倒病发严重到下不了床了,只好由别人代为来迎亲。 而东野昊坐在白马上眉梢间带着笑,整个人像是用十几盏灯照着让人看着都觉得闪。屠鱼跃心想,好在屠花舞盖着红盖头,若是见到了东野昊这副模样怕是要更怨恨了吧。 抢了心上人的是自己的妹妹,缘分的事情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送走了屠花舞屠弄影,整个屠家突然安静了许多,到处是贴喜字挂红布的,但喜在哪?不过是皇帝老儿在学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屠鱼跃懒洋洋的进了房。 里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侍卫的衣服,挂着将军府的腰牌。 府里的侍卫全都是精挑细选,由屠忠这管家亲自训练,府里的规矩了解的很,不可能没有通传无缘无故进入后院女眷的闺房,损人清誉。 她不会倒霉又撞见什么刺客奸细来杀人吧,这地方不靠近狗洞啊,她可没谈判的筹码了。 屠鱼跃才想大叫引人过来,那男人快一步捂住她的嘴了。“不要叫!” 那样不苟言笑的声音,不带一点儿亲切的声音,像是操兵一样严肃低沉。男人把手移开,屠鱼跃挑眉,“爹?”屠邱不是回边关驻守了么?她以为他赶不上屠花舞她们的婚礼,所以全程才由端木凤慈在撑着场面,他既然回来了方才为什么不出去?“你的胡子?” 他那威武的大胡子剃掉了,露出了簿唇。那脸不似军人的粗犷,却有书生的俊秀斯文,弄了半天屠鱼跃的平凡不是遗传是基因突变。 屠邱道“我身边有皇上的人,不这样我没办法回来。” “……”他的胡子太显眼,和她的短发一般没人能仿冒。他若是领了皇命回来,该是风风光光的带着部下凯旋,而不是偷偷摸摸乔装成另一幅面貌躲在她房里。 “我已经让屠忠去准备东西了,一会你骑着玉顶立马离开皇城。” 屠鱼跃问,“为什么?”这么突然,杀得她措手不及的,玉顶是他多年的坐骑吧,跟了他多年,现在却让她骑走? 屠邱认真的反问道,“你不是见过国师了么,难道真是不明白?” 她确实是真不明白啊,即使那人真是国师又如何,就算真像端木惟真说的有鬼神之力又怎样呢,他那句话她已经烧了呀,灰飞烟灭了。他不是在寺里清修不问世事了么,既然这样应该也不像多嘴多舌的好事之徒,四处去说他那套天命,害她一条小命吧。 再说了,她记得端木凤慈说过,屠邱和国师是朋友吧…… 屠鱼跃仰头看向屠邱。 屠邱撑着剑单膝蹲了下来,与她平视。他在边关住了十几年,除了逐日妻女都留在了皇城,久而久之,再见面时,除了淡漠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们沟通。 “国师告诉我我的子女中有一个将会是贵不可言,我一直以为逐日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我把他带着,从小教导他要忠君爱国,就是不希望有朝一日他以下犯上,也矛盾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残暴生灵涂炭的人。” 屠邱手掌极大,常年握剑布满老茧。他抚上屠鱼跃的脸,和柳月娘软绵绵的纤纤玉手不一样,触感,有点割。 “人果真是斗不过天的,改变不了。皇上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他容不下你。” 屠鱼跃真想嚎嚎大哭,“怎么会这样。” 她是不是变成通缉犯了,比起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她这个无辜被国师下了批注,据说有可能会撼动东野江山的外姓人,成了追杀榜单上的第一号人物。 屠邱道,“这就是天命,国师在赠我观音画像之时给了我一个锦囊,告诉我在指定的日子将它拆开,皇上今日便会对你下杀手。” 屠鱼跃道,“他一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上回在寺里没有和我讲清楚到明白。”她可以早做提防的,可以早几天就远走高飞,可以和柳月娘她们道明,可以搜刮一堆钱财,可以想清楚她还有什么事该做……她本来可以做的事很多的,现在却是在临危的时候让她没有准备的走。 屠邱沉声道,“他只是一个推手,在适合的时候让你走你该走的路。” 不会让她一命呜呼的劫难就是指这个么?她的路就是要在毫无交代的情况下消失?“我走了,皇上……” “没接到圣旨便不算是抗旨。屠家还有二十年的荣华可享你不用担心,所有的尊荣都是皇上给予的,我在心里立过誓,这一生忠君爱国不会做出危害朝廷的事,哪知……”有可能危害朝廷的人是他的亲生女儿。 屠鱼跃道,“我根本就没野心,我只想被养着,吃好穿好就行。” 她不想跃龙门,她只想被养在一方池塘,不用疲于奔命。不用怕哪天会优胜劣汰逃不过自然法则被弱肉强食了。 她的愿望难道是很难么?普通人眼里应该是简单不过的吧,但还是事与愿违,她得逃命去了。 “我还没和娘和奶娘她们说。” 屠邱道,“我会和她们说的。” 屠鱼跃想了一会,她虽是个冒牌货,但人处久了没感情是假的。“爹,娘只有我一个,我走了,她身边就没人了。”屠鱼跃求道,“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城里,把她带到边关去吧,就算条件再苦,至少那里有你。”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没了屠鱼跃,至少还有一个屠邱,算是留给柳月娘安慰吧。 屠邱点头,“我答应你。” 从前他剃胡子,长的像头黑熊,她是半分抱他的念头都没有的。不过现在,她身边原来一直有个风神如玉的老爹,她真是走宝了,识人不清啊。 屠鱼跃抱住屠邱,算是道别吧。“爹,以后每日和娘说一两句话吧,就像你现在和我说话一样。”她曾经以为他的沉默寡言是天生的,原来只是缺乏练习,他侃侃而谈起来,样子很是帅气。“哪怕只有一两句也好,不要让她一个人待着。” 她话音刚落,屠忠便来了,“将军,宫里头来人了。”一个太监带着一批宫中的侍卫,他想是来传旨的。 屠邱问道,“大夫人在哪?” “在前厅应付着。” 他拉开屠鱼跃,对着屠忠道,“把六小姐带到马厩那,其余的事我自有办法处理。”剩下的便是天命的安排了。 屠忠领着她去了马厩,将准备好的包袱绑到了她的身上。“渡头已经安排了船,小姐出了西城门,见到船只便说是屠忠让来的就成了。” 屠忠将她抱上了马。 他们是不是忽略什么了,屠鱼跃看着脚怎么够也够不着的地面,把马脖子抱住了就怕摔下去。“可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去西城门。”她一直是待在宅子里的,做宅女和路痴差不多,她只懂得怎么去台秀楼啊。 “玉顶会。将军已经把玉顶给了小姐了,虽然不知道小姐是如何做到的,但玉顶也已经认你为主了。”不然也不会让屠鱼跃骑上马背也不把她摔下来。“它通晓灵性,想必会度小姐转危为安的。” 将军之前身陷囹圄,多亏了六小姐,她也算是他屠忠的救命恩人。 “六小姐,你保重吧。”他说着,还是一板一眼的。 墨染急匆匆的跑来,看到屠鱼跃背上的包袱,“鱼跃。你要离开么?”他着急问道。 屠鱼跃点头,也算在走之前还能见到她这放不下心的朋友,柳月娘她托给屠邱了,即使来不及话别,她想她也能体谅。那还有墨染呢……“我要走了,墨染你留在这,我爹娘是好人,会好好照顾你。” “你要去哪?我要跟着你。”墨染急忙的想拉过缰绳,只是玉顶长嘶,不让他触碰。 “我不能带着你,我是要去亡命天涯不是游山玩水,带着你你会被我连累。”她最怕吃苦了,何必拖个人也陪她吃苦。他好不容易过的稳定了,她不想他拼上运气去赌一个未明的将来。 墨染道,“我不怕,鱼跃,你还记得么,我说过我只有你了。当初我娘将我遗弃,我想她是有苦衷,但你知道么,我宁可跟着她吃苦,也不要孤零零的。” 屠忠看着墨染一旁哀求,屠鱼跃沉默着似有犹豫,他催道,“小姐别耽误了,怕是顶不了多久的,你快离开吧。” “鱼跃,让我跟着你,好么?即使前路茫茫我也不怕。” 屠鱼跃叹气,“你会骑马么?” 墨染回答极快,“我会。” “忠叔,马厩里还有马,帮我牵一匹出来给墨染吧。”让他和她一块骑玉顶估计是不可能的了,玉顶压根不让他碰。 墨染上了马,她扭头,“忠叔,你保重。”屠鱼跃摸摸玉顶的头,她喂了它两个番薯,它认她为了主,听起来真是儿戏,却像是暗含了因果。人和人看对眼靠着缘分,人和马,她想,也有那么点玄妙关系在其中吧,她正好对了马眼。“走吧,玉顶。” 它长嘶一声,奔驰起来。 屠鱼跃终于知道为什么东野昊说它价值千金了,虽说屠邱贵为将军坐骑再差也是差不到哪,但风驰电掣,她仅仅只能抱紧玉顶,想着不要摔下去就好……没一会墨染的马便落后了,只是勉强跟着。 人到了渡头,她已经整个人虚脱了,墨染下了马,将她抱下。屠鱼跃直接坐到了地上,四处张望,“估计还有一会船才到。” 墨染帮她解下了包袱,翻出了一个皮囊。“我去找水来。” 屠鱼跃看着无边的江面,觉得前途堪忧啊。即使那国师当初信誓旦旦的对她说这次的灾劫不会玩掉她的小命,她还是担心的很惧怕的很。 “喝些水吧。”墨染递过皮囊,看着屠鱼跃接过饮了一口。 “你也喝点吧,不要只顾着照顾我。”她抹干嘴上的水,视线却不经意扫过他刚才俯下身递水时滑落出外衣外的玉饰。 玉环成飞龙的形状口尾相接,这玉饰她见过的,就在东野昊来府下聘的时候见过。“这是皇室的东西吧,你怎么会有?” 墨染握住玉环,见已经是隐瞒不住了,他不想骗她,真的,这世上他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她了。“我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儿子,自然是有这个。” 屠鱼跃惊道,“你不是没有爹么?”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几日前才知道了身世。” 所以他的言行才会突然间的变得古怪,她不是察觉了么,墨染掩饰的本领还不到家,她早就察觉了,只是她一直想让他保有他自己的*,想让他主动的说。 他确实是说了,只是她被骗了而已,她怎么想得到呢,想得到墨染会骗她。 “是如玉告诉我的,那晚我在西厢放火撞见了她,她看到了我身上的玉环。”如玉带着他进了兰园,问起了她的母亲,他才知道他以前那样没尊严的活着是拜谁所赐。 屠鱼跃道。“八姨娘?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的。” 墨染挨着树坐了下来,他是该开诚布公了,他每天提心吊胆的,说了,是恨是怨都能得到痛快了。 “如玉是太子的人,因为模样与我娘有几分相似,才被送进将军府做了细作。”他望着水面,已经是不敢再看她的眼了。“将军和我娘曾有过一段情,是端木凤慈横刀夺爱用了卑鄙的手段……我娘进了宫,受不了宫中的生活,逃了出来才发现有了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叫做墨染了。” 屠鱼跃道,“墨染,你别上她的当,太子垮台了,如玉这是要报复。” 他自嘲的笑了,他一直以为他娘是爱着他的,可是现在连他都弄不明白了,有爱过或者从来没爱过,这问题他一生一世都没有答案了。 “墨染。”屠鱼跃起身,脑袋却突然就像是注了铅一样,重得不得了,手脚反而是轻飘飘的,她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你印堂发黑,近日会有很大的劫难,你要小心身边的人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你在水里掺了药么?” 屠鱼跃问着,她真是后知后觉了。真像是个傻子,她一直以为自己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算傻的,是她自视甚高了吧,瞧,她就是被她的自视甚高害死了的。 墨染将她牢牢的抱住了,只是忍不住的落泪。“对不起,鱼跃,我明明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屠鱼跃的神经开始打结了一般,无法集中精神。她看不到他的脸,但也知道他开始逼迫自己走向极端了。 “我要权势,有了权势,我才能报仇。” 屠鱼跃抽搐靴子里的匕首,朝着左臂划了一刀。 去他的xxx,真是痛得入骨入心,她怕痛,上回被屠清雨揍个半死她就直想着,那样的痛这生都不要领受了,现在为了保持清醒居然得要自残。 她捂住伤口,血还是顺着臂汇集到她指尖。墨染怔住了,屠鱼跃抬起痛得要死的手,轻轻盖上他的眼皮。“墨染你的眼睛一直是很清澈的,比水还要干净,不要让它蒙上血腥好么?” 她真是痛的唇都打颤了,怎么就会那么痛呢,当年关羽刮骨疗伤居然没有麻醉,他还是个人么。 墨染轻轻的将她的手拉下,眼角四周沾上了她的血,混着泪就描着他白净脸滚落。她那一刀划的有那么狠么?狠到她连心脏都痛了。 她骗过墨染,墨染冒着性命救过她,她一直觉得她是欠着他一份恩情的,现在到她被他骗了,这可能就是因果循环。 人果真是不能做一丁点坏事的。 屠鱼跃听到一阵阵纷乱的马蹄声,只是这渡头有葱葱树木遮挡,一时还找不到他们,她了悟道,“你跟着我只是要把他们引来么?” 他停住了哭,道,“将军的马日行千里,他们追赶不上,我只能沿途留下东西,鱼跃,跟我回去吧,他答应过我不会害你性命的。” “他”,指的是皇帝吧,皇帝的话能信?他对太子,自己的骨肉都能下手了,何况她这个可能危害到他江山社稷的人。 她可能会被关起来,用另一种隐秘的方法弄死,也可能砍了四肢当人棍养在缸里。毕竟她爹还在西北为东野皇室卖命,然后可以说她是身染恶疾,可以说是意外离世,死法太多了。大方一点就赐个谥号风光大葬,赐一堆的金银财帛安抚家属,加官进爵…… 可她不想死啊,金银财帛不是她在用啊,她死掉捞不到一点儿好处。 她道,“我有怀疑过是你看了我锦囊里的东西,但我还是选择信你。墨染,只要你放下,我们可以找一处世外桃源平静的过生活的。” 墨染笑了,凄楚的笑着,“我放不下。我以为一切都是天注定的,我报复不了天,我以为我只能死了才能上天入地去控诉。但原来不是,我娘还有我都是拜端木家还有……她还不愿意放过我,以为和端木鹤延在灵泉寺密谋如何除掉我就没人知道了么。”他道,“原来我的不幸都是人为的,是被他们害的,我要他们也遭受报应。” 屠鱼跃看着墨染一脸浓重的恨意,知道她的话再多也改变不了他了。她没想过有一日她也会成为踏板,还是墨染的踏板。 墨染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如莲,她远观近睹,不论哪个角度都觉得他是美好的。 “今日过后,你就要飞黄腾达封王拜相了,虽说端木凤慈和你有仇,但是我娘和四哥对你的关爱却是真切存在过的。我求你答应我,日后若是皇上要对付屠家,即使你明着不能忤逆给与帮助,但也求你私下提点他们,不要让我爹娘哥哥他们死在那些朝廷斗争里。” 她抓住他的手求着。神志又有些被药物侵蚀了,她咬牙,又往手臂上划了一刀,她痛的面部抽搐,今日真是亏大了,她的血要喝多少补药才补得回来? 墨染点头。 屠鱼跃笑道,“谢谢。” 她起身迈开短腿往河边跑,“你要做什么?”墨染看不明她的想法,屠鱼跃大叫了声,“玉顶!”马儿腾起前蹄阻了墨染的拦截。 东野昊领着人马朝她追来,身上的喜服还没脱下呢,手里的那道圣旨,估计也是临时颁下的吧,否则方才他迎亲之时就能把她拿下。 这样也好,至少她知道墨染为了她是有过动摇的,只是端木凤慈的赶尽杀绝成了导火线。 即使犹豫,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报仇。 “屠鱼跃,你已经没路可走了,跟我回去吧。” 她被逼到尽头了。“姐夫,今日是你的小登科,怎么把三姐独自扔下了。” “你不用和我耍嘴皮子拖时间,没用的。你不是怕死么,抗旨的罪名可是不小的。” 屠鱼跃唇发白,血流不止把左袖染红了。药物加上血流太多,她想再过一会,她连举刀子想划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年项羽有机会过江却不愿,最后自刎死在乌江边,她现在是想过江,千想万想,却苦无渡江的船只。忠叔订的到底是什么船啊,她真想大骂,却觉得力气真是像沙漏,流失的更快了。 天要亡她么? 可是国师明明说她这回是死不了的啊。 东野昊隐晦道,“屠鱼跃,我之前潜入屠家就是为了找寻屠家的秘密,只是想不到那秘密就是你。皇上说了你若是不愿跟我回去,抗旨便是要格杀勿论,就只能死在这了。” 她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 “四皇子一向仗义仁厚,既然和屠家结亲,便是我爹半个儿子了。我的出逃是自作主张,父母全然不知道,请四皇子看在我爹为朝廷半生戎马,看在我三姐份上在圣上面前说些好话。” 老皇帝把这事交托给东野昊,估计是认定他是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了。纵使屠邱告诉她,屠家还有二十年荣华可享,她在这种时候还是想到了屠家。 她这个假的屠鱼跃真是当上瘾了么?明明除了柳月娘、屠逐日少数几个,她对屠家其他人是没什么感情的呀。 屠清雨揍得她皮开肉绽的,还成天找她麻烦……每到紧要关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的出来干扰她,闹了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还有那么一点义气了。 她以为她了解墨染,结果却是看不透的。现在她连自己都看不透么,人果然是复杂的,她早知道了,但却是现在才得到印证…… 屠鱼跃的头更重了,有点像是那晚和端木惟真喝酒时,酒气上涌的症状,她再想不到法子就要当场倒地了…… 东野昊朝她逼近道,“跟我回去吧,你流血过多,不及时止血,就是我不杀你你也要死在这了。” 她脚步虚浮,往后踩了一步,却是踩空了。 她不是这么倒霉吧。 冰冷的水霎时就灌进她鼻子里,她开着眼,不是不想挣扎,而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的。 “鱼跃!”墨染大叫着,紧接着玉顶纵身跳进水里…… 入目都是血色,水是红的,天也是红的,那都是她的血吧。 国师告诉她,她会活着,可是没告诉她过程是这般的难熬壮烈啊,如果她日后还有机会撞见那国师,她一定要骂到他头臭才能解恨。 早知道是这样的难过,她当初就一口答应跟着他修行了,做尼姑不就是剃光了头念阿弥陀佛么?不给她吃肉,她是可以偷偷溜到市集解馋的呀,大不了做酒肉尼姑,一边吃一边念,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就好了。 早知道啊……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第二章 学做生意 山贼头子豪迈的拍了腿好几下,笑道,“你这丫头还真会说笑。”他与那阎老爷称兄道弟起来,“阎兄可真是好福气,儿子一表人才,还有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儿,若是个男孩,我一定请她做我山寨的军师。” 钱小修又笑了笑应付,算了吧,给他们做军师,筹谋怎么打家劫舍么。她可不是端这口饭的人,提起刀子她手颤的。 阎老爷拱手道,“壮士夸赞了。都是两个不成气候的孩子,日后我阎家的货物再经过壮士这附近的山头,自当不会忘记了孝敬但还望众兄弟行个方便。” 山贼头子拍着胸口道,“这附近虽不只我们这一个山寨,但其余那些不过都是些小人物,你放心,我明日就放出话去,日后你阎家的货物由我来保,谁打你家货物的主意就是和我过不去。” 钱小修想那阎老爷还真是人物,方才不过是因为妻儿方寸大乱,现在静下心来,便发挥了生意人的奸诈和那山贼打起交到。 那些护卫实在是中看不中用啊,与这样山贼谈生意也不全然没好处,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给些银子填饱了他们肚子,倒也会讲些道义。日后有他们给阎家的货护航,失两成的银子总好过常常被打劫,一无所获的好。 那山贼头子抓起一只鸡腿,只几口,她十都没数到呢,扔出来已经是块骨头了。“既然我和阎兄已经是朋友了,做弟兄的也要提醒你几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阎老爷道,“壮士怎么会有此一问。” 山贼头子招来手下,让他取来一样东西,“有人给我写信,说你不日就会载着几车的宝贝经过我的地方。看来是对你的行踪知之甚详。” 把那封告密信交给了阎老爷,让他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和笔迹。 山贼头子豪气道,“既然是做了生意也希望合作是长长久久,这种吃里爬外的人不能留了,当然,我知道你们是正经人家,这样吧,你若是把这人撬出来了不妨送到我山寨,我帮你剁了他喂狗,如何?” 阎老爷笑道,“多谢壮士告诉我这件事,我日后定当小心。” 山贼头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就行!”见钱小修面前的食物动也不动,大声道,“不用客气,吃啊!” 她盯着那盘子里的鸡肉,上头还带着血,明显的没有煮熟。即便从前和朋友去吃牛排,她也从来没吃过七成熟以下的,这鸡肉怕是半生不熟吧。 她慢吞吞的把鸡腿拿了起来,挑了没血的地方小口的咬了一块,像是没牙的老婆婆,慢吞吞的嚼了起来…… 吃过了东西,山贼头子便让手下领着他们去休息,答应天一亮放他们自由离去。阎夫人忍不住抱过她道,“若不是你,我今日就要受辱了。怕是和相公孩子只能在地府相聚。”唤着儿子过来道,“悯之,过来谢谢恩人。” 她看着那不好亲近的阎家公子,摇手道,“不用了夫人,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了,世上的事总有因果,是夫人你先结了善因才有善果的。” 阎老爷也不得不对钱小修刮目相看,“真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量和才智。” 她哪里是有胆量,胆子只和蚂蚁差不多,她笑道,“只要老爷不怪我擅作主张让你和山贼分成就好了。” 阎老爷笑道,“你救了我一家,你想要些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她不正为生计发愁么,有了灵州首富这一句话,她等于是得了一张任写的空头支票,上头的数字想填多少就填多少。 她是中大奖了,还不是几十块几百块的那种,这等有钱人出手从来大方,她救了他全家,还不是几百万一句话进到囊中。 她摸着下巴,考虑了许久……“我能跟着老爷你学做生意么?” 阎老爷笑道,“你要和我学做生意?那可是日积月累的本事,不是能一学就会的。你吃得了苦么,还不如和我要金子银子来的快些。” 她当然是知道要金子银子快,只是要了金子银子就和阎家两清了,她还这么小,若是突然成了有钱人,也不知会不会引来有心人虎视眈眈,还不如依附着阎家这棵大树,遮风挡雨,直到她成年为止。 她道,“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是要金子银子也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不如和老爷学做生意,日后赚大钱。” 阎夫人拉过她抚着她的脸道,“姑娘家的赚什么大钱,你记不起过去索性跟着我回阎家给我当女儿,日后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也不愁吃喝,不是更好么。” 她不适合盲婚哑嫁,若是揭开红盖头遭丈夫嫌弃,娶一堆的小妾进门,那不是苦了自己了么。钱小修道,“我真的很想跟着阎老爷学做生意,是你说的,只要我开口,你都答应,做商人要讲究诚信,你不会反悔吧。” 阎老爷又是细细的打量了她,也确实是聪明伶俐,教她无疑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帮手。笑道,“好,我看你也是可造之才,你既然想学做生意我就教你,只是你日后可不能喊苦。” “嗯。”她忙点头答应。 阎老爷将儿子拉到身前与她面对面,对着儿子道,“此后你可要和小修好好的相处。” 她看着那唇红齿白的阎家少爷,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她点了点头,眼睛便移向他处,根本没把她放眼里。 即便是这样,她依然高兴,至少成年之前,她能有个栖身之所有瓦遮头了,若是做得好,攒下了银子,就可供她在成年后脱离阎家在这算不得动乱又算不得太平的年代存活下去…… 早早就下了山,那山贼头子也算是守信用,自己留下了一部分的钱财,其余的都让阎家带走,马车也都还给了他们。 翻过了山头进了城,大队停在了高门大院的阎府前。只见门前牌匾和两座石狮都挂了白绫,还有那显眼的白灯笼,上头那大大的祭字像是忽然就刺到阎老爷身上的穴位,气得他大喝一声,立马吩咐丫鬟和家丁拆了。 她知道阎老爷的双亲早就已经离世了,若是府里死的是个下人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这不是触霉头么,诅咒这阎家的主子下了黄泉。 有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一看就是贼眉鼠眼非奸即盗的样貌,“是谁人敢在阎府门前捣乱!”一见阎老爷和阎夫人活生生站在眼前,霎时是懵了,“哥!” 阎老爷骂道,“你还把我当大哥么,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是谁一直帮你收拾烂摊子才让你保住了命苟延残喘,你倒是惦记起我的家产来了,想串通山贼把我害死了霸占我的财产!” 把手里扯下的白绫撕了,只恨手里的不是重物,扔不死眼前这个包藏祸心的东西。“我既然活生生的活来了,就轮到你该怕了!” 钱小修叹气,原来又是豪门大户抢夺家产的。可见人性的贪婪不论去到落后的地方还是先进的地方都没变化过。 那人跪了下来,挪动着膝盖过来抱住阎老爷的腿,“冤枉呀,大哥,是昨日有人说看到你被山贼掳去了遭了不测,我这才痛心疾首给你和大嫂布置了灵堂。刚还当着你灵位发下了重誓,就算要倾家荡产也要召集了人马上山为你讨命,不不信的话就去问总管。” 阎老爷冷冷的道,“怕是那总管早和你蛇鼠一窝了吧,你那封告密信就在我手上。你既然说自己清白的,好——那我就告官,就让县太爷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那人一听霎时就吓破了胆子,苦苦哀求道,“不要啊,大哥。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爹娘死了,你就只有我这一个弟弟了,你还记得爹临终之前怎么交代么?” 阎老爷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我就是记得,这些年才让你在外头为所欲为,你将爹留给你的那份家产败光了,还终日流连赌场,欠下的赌债哪一回不是我帮你还的。我真是养虎为患了,滚!日后不许再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我此后没你这么个弟弟,你就自生自灭吧。” 说完只让家丁把车里的东西搬进阎府,吩咐把府里带白的事物拿下来烧了,关上大门日后再不许阎家二老爷往来。 随后是押了那阎家的总管去审问,没一会呢,就见那总管求爷爷告奶奶的被抬出来了,再紧跟着是家丁人手一打的账本送进了书房,她猜测是那阎家的老爷要开始清算离开的这段日子被那总管和阎家二老爷勾结挖走了多少银子。 钱小修道,“那账本我能看看么?” 阎老爷看着她还不到桌脚高的身材,“你会看?” 她也不确定,这边的账本和她二十一世纪的账本估计差别很大。“我试试。”在阎老爷的点头同意下她取下一本,翻了翻。看是看得懂,只觉得账册的格式不太正规,杂乱。取钱了登记得也不清不楚的,实在不方便对账。 她取来纸笔,照着记忆画下了那时的账册样式,“若是日后都照着这种格式一一填写是不是好些?” 阎老爷去来看了眼,半响后笑道,“倒是有些本事,你不是说除了名字,过去都不记得了么,那这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抓了抓头,她知道阎老爷聪明,是从头到尾都不信她真失忆了,哪有失忆的人过得她这么惬意,从来不说要去追根寻底,仿佛既来之既安之就赖在他阎家了,只是他夫人喜欢这孩子,他家大业大也就不介意多她一双筷子。 她只能以笑应付。 阎老爷道,“你救过我一家,你的过去我也不追究了,既然要跟着我学做生意就好好的学。” 钱小修点头。 那阎家老爷果真是说到做到,此后去谈生意总要带着她在身边观摩,教她怎么分辨货品的好坏,教她怎么砍价。过了一两个月吧,就开始拨了几个人让她带,她也算是做了个小工头了。 有了自己第一桶金。 每顿饭时的话题便是问她今日学到了什么,让她做总结归纳。 阎夫人摸摸她晒黑了的小脸,这地方没防晒霜,出入顶着太阳,没晒成炭算是万幸。“她跟着你东奔西跑一整天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下让她吃顿安乐饭菜么,非还要问那些生意。” 阎老爷笑了笑,不再问了,他疼妻出了名,一日再忙也要抽出时间与妻子儿子一块用膳。 阎夫人对着她关怀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来来回回就穿旧衣裳,会让人笑话的。一会裁缝来了让他也给你量量尺寸,做几件新衣裳。姑娘家要穿的漂漂亮亮才像话。” 钱小修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是她自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衣服再漂亮穿在她身上也是糟蹋浪费。 阎老爷道,“让裁缝明日再来给她量尺寸吧,一会约了知州和几个乡绅商讨秋税的事,正打算介绍给她认识。” 钱小修心里高兴,知道做生意人脉也很重要。看到阎悯之放下碗筷,道,“爹,一会把我也带去吧。” 阎老爷夹了一口菜,“你早了些,等过两年定性了再教你也不迟。” 阎悯之道,“她比我还小两岁了,你怎么就不嫌她早。” 阎夫人也帮嘴道,“把悯之也带去吧,让他早些和你学也能早些接下你的担子,叫你享享清福。” 阎老爷想了想,对夫人从来是千依百顺,对儿子叮嘱道,“你要跟就跟吧,但要机灵点,一会谨言慎行不要给我添乱。” 就这样三人去了当地最有名的酒楼,为了方便商讨税收的事是已经把酒楼包下一日。一进去,阎老爷便是开始和那些乡绅富户们寒暄作揖,然后开始给他们介绍阎悯之和她。 有富户笑道,“听说你最近得了一个小财神,给了你许多点子,赚了不少钱。不会就是这个丫头吧。” 阎老爷笑道,“年纪太小,还要好好的磨练才得,今日带她来就是请各位看在我们彼此生意往来的交情,日后见到她多多给她提点提点。” 钱小修站起身来,一一给这些富商们敬茶,阎老爷与她边说起那些富商各自的身份,她在心里暗暗记下。 那富户笑道,“果真是聪明伶俐,说不准日后是我们这些老辈要她提点还差不多。”接过钱小修敬来的茶喝了一口,算是给足了阎老爷的面子。然后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阎悯之道,“悯之是越大越像阎兄了,怕是虎父无犬子,再过几年又是生意场上一厉害的人物。” 阎老爷推了阎悯之一下,也让他起身敬酒,却是见儿子板着一张脸。“还是那一句,得要你们这些叔叔伯伯提携才得。” 然后便是聊起今年税收的事了。过了两个时辰那知州才姗姗来迟,她知道官和民不同,总要摆摆官威,让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等一等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 各个商户申报了各自的税收,将准备好的银票伴着孝敬知州的礼一同呈了上去,那知州摇摇头,道,“本也想按照以往的做法,但近日来有不少其他州县的乞丐涌来灵州,各位方才在来的路上也该有看到才是。本官是父母官怎么忍心看着那些百姓流落街头饿死,想将俸禄捐赠出来救助却是杯水车薪,思来想去终于是想了一个法子,今日来的都是灵州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想着让各位与本官一块出人出力,救济那些穷苦的百姓。这样吧,今年的秋税每个人加两成。” 商户们开始闹腾了,这官字两个口,果然只喂饱一张嘴是不够的。理由说的再冠冕堂皇,再动听也摆脱不了一个贪字。 加两成,这年头做生意有人赚有人亏,交了两成的税收扣去了一些支出勉强够维持生计,再加两成,不是要了人命么。 只听到阎悯之骂道,“贪官!” 霎时鸦雀无声了,她也是瞠目。这词可以心里骂,骂多少次,正着骂反着骂都没关系,可骂出口就意义不同了,人家毕竟是知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山里没老虎猴子就称大王,已和土皇帝差不多了。 她笑道,“少爷是一时口快说错了吧,该是在赞扬大人是难得一见爱民如子的好官吧。” 阎悯之道,“我不需要你给我兜着,我确实骂他就是一贪官。朝廷的税收制度是明文规定的,哪里容得他这样私下敛财,中饱私囊。” 知州的脸已经是发黑了,阎老爷呵斥道,“闭嘴!这里哪到你一个小孩放肆,还不给大人赔罪。” 阎悯之顶撞道,“我有说错么?人人都知道他如狼似虎,根本就是鱼肉百姓,喂不饱了。朝廷竟是派这种人来管辖灵州,也不怕越管越乱么。” 阎老爷扳过他身子就是一巴掌,爱之深责之切啊,这巴掌是打给那知州看让他消了气,免得得罪了人,断了儿子将来锦绣的前程。可惜阎悯之不理解,只抚着脸瞪了一眼,跑出去了。 阎老爷立马弯身替儿子赔罪,“犬儿年幼无知,才会这样莽撞得罪了大人。” 知州堆起虚假的笑脸,“本官知道,阎老爷就一独生子,难免疼宠了些,日后好好管教就行了。还是谈回正事,我刚才的建议,阎老爷想得如何?” 若是开口答应了,知州更是有理由让其他的富户效仿,他们施压,那阎老爷就是开罪其他人了。若是不答应,知州那关也不好过啊,他幌子打的冠冕堂皇,不帮,岂不容易冠上奸商的罪名。 钱小修想了想,扯了扯阎老爷的衣袖,阎老爷会意拱手说先失陪一会,出到外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钱小修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转瞬就让他眉开眼笑,“你这丫头,悯之若是有你一分的本事我也不用头痛了。” 他回到厢房和那知州道,“我仔细想过觉得知州的话是言之有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不能有了银子就忘了日行一善。只是大人是朝廷命官,增税之事怕是要按照规矩走,一步一步的呈递公文等朝廷批准才能实施,这怕是太慢了,那些穷苦的百姓早一日救治就是早一日脱离苦海,耽误不得。所以我想,由我来出银子搭建一个难民屋,其余的人或是出钱或是可以派米赠衣,就求的一份善心。也算是草民为大人分忧的一点心意。” 那知州面颊抽搐,见那话八面玲珑挑剔不出问题,他中饱私囊的事怎么能呈报上去,本只打算收了银子,买些陈米派了就把那些乞丐都赶出城去。“阎老爷真是善心人士,我等都要惭愧了。” 一间难民屋耗掉的银子怎么都会比那两成的税收小,且是实实在在的为百姓做了好事,不至于过了贪官的手,便被抽掉了好几层的油水,银子去得不明不白。 再说那些难民流落过来求的是三餐温饱,阎家的布庄正需要人手,只要好好教上一段时日就能上岗了,对于薪酬他们也绝不会是漫天叫价。 第三章 靠山倒了 解决了麻烦,阎老爷一时高兴,便打算下个月起给她加工钱。回到阎府见到阎夫人娘家的表侄女来了,偎在阎夫人身边听着阎悯之告状,阎老爷火气又是上来了,也不顾旁人在场就骂,“你还有脸说给你娘听,我千叮万嘱让你谨言慎行,你倒是好张口就骂知州,他是官你是民,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你听过没,你是不是想你爹此后在灵州没法立足!” 阎悯之道,“我又没说错!” 阎老爷气道,“你还嘴硬!滚回你房间思过,以后也不用跟着我出门了,等你什么时候改了你这性子再说。” 阎悯之也气话道,“你以为我稀罕么,你以后时刻带着她就好了,反正她更像是你们的女儿。” 钱小修叹气,她这是无缘无故挨人厌恶了。多想和那阎悯之各走各的,人家看她不顺眼,她也没必要去讨好,可是不得,谁让那是阎家夫妻的独子,日后这阎家就是他掌权,即便她没想过在阎家留上一世,但也不想得罪这财大气粗的阎家。 所以她主动给生闷气不出房门吃饭的阎悯之端了晚膳,想好言好语和他交好,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阎夫人的表侄女在搬弄是非,“那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来路,表姨他们竟把她当女儿疼,从前对你这亲生子骂都不舍得骂一句,现在却是动手打你,真是变了,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丫头说了你坏话,表弟,你可要防着她。” 阎悯之沉声道,“你给我出去!” 阎家的表小姐有些错愕,“啊?” “我让你出去!” 一样东西重重的撞在了门板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动,也不知道是那阎悯之一时生气抓了什么东西来扔,总之表小姐是害怕的跑了出来。钱小修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惹火一只喷火龙,只把食物放在了地上,悄悄的溜了。 那表小姐在阎家一住就是两年。她知道阎夫人的表侄女不喜欢她,她也就自觉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省的碍人家的眼。跟着阎老爷早出晚归,又时常在夜里碰见她拉着一脸不爽的阎悯之赏月观星。 打着什么主意,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一年的冬天,灵州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把路都覆盖了,许多店铺因此关了门,因为就算开门也没有生意。而阎家的生意很大,其中包含了毛皮的生意,这种冷冽的气候别人或许要哭丧着新年要怎么度过才好。可阎家毛皮的订单却是四面八方和那雪花一样飞来了。 阎老爷外出买卖,却是头一回没有带上家人,因为阎夫人受了风寒,他将阎悯之和她都留下陪伴。 临行前还问她,“你这丫头要什么手信?” 这个词还是她教阎老爷的,让他买些当地的特产回来。 以为不过是短暂的分离,走了一个月,传回来的却是噩耗。说阎老爷是在经过山陵的时候遭了雪崩,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娘,娘!”十二岁却已是身材挺拔的阎悯之把晕厥的阎夫人抱起,嘴里吩咐去请大夫。 第二日,收到风声的阎二老爷便来了,嘴里嚷嚷着要入住阎家看管着阎老爷的生意直到阎悯之到了弱冠成人以后。 阎悯之一身的丧服,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人,我父亲生前早就与你断绝了关系,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住进我阎家!” 阎二老爷道,“你一个孩子能打理阎家那么大盘的生意么,我是你叔叔,当然有责任为你看着,我问过族里的其他长辈了,他们都没异议。” 阎悯之指着他道,“来人,给我把这不知耻的人给扔出去!” 府里的下人把那阎二老爷架了起来抬出去,阎二老爷谩骂道,“有你这样对待自己亲叔叔的人么,你给我记着,明日我就找族里的长辈来评理。” 孤儿寡妇自然是要被欺负的,夫人性子温柔,阎悯之才十二岁,不论他有没有本事打理家业,阎二老爷明日若是真找来长辈施压,他们孤儿寡母一定是占不到便宜的。 她私下召来总管让他准备了一份贵重的礼。阎老爷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历练,和她谈生意经超过了和儿子谈天,这两年来也放心交给她一些生意去打理,甚至府里的一些财务,都要经由她过目了批准了才能放行。所以府里的人也就从不敢看低了她。 她去到知州的府邸给应门的人塞了钱让他通报。 没一会,师爷就来请了。 “是什么风把阎家的小财神吹来了。”那知州看着她一身的白衣,知道阎家办丧事本来不想见她的,觉得晦气,但后来听应门的人说是来送礼的,这才放了进来。 钱小修笑道,“这是给知州大人小小的心意,还望大人笑纳。”她打开了锦盒让他看到里头的两匹翡翠马。 见那知州爱不释手的拿起来看了又看,便知道他是极为喜欢这份厚礼。“这可是好东西啊,怎么这么大手笔?无事可不登三宝殿。” 钱小修笑道,“相信大人也听了今日阎二老爷来阎府胡闹的事,孤儿寡母就是容易被人欺负,阎老爷生前搭桥铺路的是做了不少好事,总不能好人没有好报,让他下到了地府还要为妻儿担忧。” 那知州倒也聪明,“你要我为你们出面,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本官能帮你们什么。从来这种分家产的事都由族里的长辈商讨了决意,我可不方便出手。” 那知州贪财,灵州没有一个百姓是不知道的,杀人放火没关系,只要家里有银子,懂得行贿孝敬也就轻判或是遮掩过去了。 既然犯法的事他都看在银子的份上愿意知法犯法,何况这等小事。 “怎么会不方便呢。我和阎家少爷年少,阎老爷没了,我们就是突然没了靠山了,正需要大人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挺身而出为我们主持公道呢。”她笑道,“我知道打理一个州县实在是不容易,上头要孝敬,底下的也要张口跟大人要吃的养家糊口,只要大人愿意可怜我们,我保证以后年年的孝敬都不会少。甚至事成之后我还会再送上一份贺礼好好答谢大人的恩德,也会让那些与我们有生意往来的皇城的商户好好传唱大人的恩德,一路传到天子脚下。” 那知州笑道,“难怪阎老爷要带着你在身边,果真是聪明伶俐。得了——”他把那锦盒盖子一盖抱在怀里,“回去吧,今夜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答谢道,“谢谢大人。” 那知州受了她的钱财也替她消灾,阎二爷连同了阎家的长辈再来闹时,索性是派了一队衙差来,把人统统都押了回去,随便安了罪名关了半年。 阎悯之找来想问她是怎么回事,正要见到她在帐房支了银子吩咐总管给知州送去,阎悯之气道,“我说那贪官怎么会无缘无故帮我们,原来你行贿。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头老虎,喂不饱的老虎!” 钱小修知道那阎少爷看不惯如此是非不分的事,“我知道,可能怎么办?去山上找来山贼真把你叔叔剁了么。你清楚,你叔叔是只貔貅,他比老虎还可怕,真让他住进来,不到一年,怕阎家就要空了。” 虽说以后逢年过节的就要给知州送礼又是一笔大开销,但勤勉一点,还是能撑过去的,总要帮他保住阎家大部分的家财,才能图谋后事。 阎悯之道,“我宁可被他败光阎家的家财,也不愿与那贪官狼狈为奸,我就不信我没那本事白手起家东山再起。” 钱小修叹气,给他分析道,“有志气是好的,但你能不能实际一些。你以为你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就不饿了?你有娘亲的,你是要夫人跟着你吃苦风餐露宿?阎家底下有那么多人,他们就靠着阎家给的工钱养家,你是不是要他们家破人亡?” 阎悯之咬牙握拳垂了大门一下,跑了出去了。 晚一点时她让膳堂做了补身子的粥,阎老爷死后,阎夫人伤心欲绝吃不下东西,老大夫过府来看诊,给阎老爷上了香后宽慰阎夫人要节哀顺变,又和钱小修交代了几句饮食上要注意的地方。 “刚救你时,还觉得那阎夫人傻,与你非亲非故的,却是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值钱的药材,可现在还真是觉得好人有好报这话是对的。”慢吞吞的从药箱里取出药丸,交给她道,“等过一段时间夫人伤感淡了自然就好了。丫头,当初你一脚踩在了鬼门关那,为了救你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你喂了一堆的药材,你体质估计是起了变化了,自己也当心些。这药留着防身吧。” 她接过塞在了怀里,“谢谢大夫。” 只听到那老大夫背起药箱边走边道,“生离死别寻常事,七情六欲全无,那才是福气啊。” 钱小修想到,这话说的到是容易了,可要做到,难难难,难于上青天啊。丫鬟端来了山药粥,她扶起病榻上的阎夫人。那阎二老爷来闹事以后,表小姐便跑回了家了,她也要忙着交代各门生意的总管,管束好手下,做到一切如常。所以阎夫人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轻声道,“夫人,起来喝粥了。” 阎夫人睁开了眼,连日来进食少,使得她消瘦了不少。“小修。”喊了她的名字,又是落泪了。 她帮阎夫人擦了眼泪道,“夫人这样叫老爷怎么走得安心呢,你忘记了么,你还有一个儿子等着你照顾。夫人起来吃些东西吧,不要老爷心疼,你记得么,你从前一点病痛影响了胃口,老爷见你吃得少都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一旁闻言的丫鬟都是暗暗落了泪,她吹凉了粥,舀了一下勺喂阎夫人,阎夫人张口和着眼泪吞下了下去。钱小修看得也是凄楚,跟着哭了,她与阎家的夫妇生活得久了,他们对她真和亲生的女儿没差,她也不是草木,阎老爷过世她能不难过么。 只是难过是一回事,要着怎么让阎家的家业不垮是最重要的。毕竟死者已矣生者生存,总不能让阎家的产业落到阎二爷那只貔貅手里,也不能因为这关键的时候要换了当家,让底下的人不稳,影响到生意。 阎夫人问道,“小修,悯之呢?” 她道,“我让人去把少爷叫来。” 总管在门外敲了门,唤了钱小修一声。钱小修把粥给了一旁的丫鬟交代她要盯着夫人全吃下去,这才走门外,听总管的禀报,“少爷没回来呢。” 这又是添哪门子乱啊,她揉了揉太阳穴,“带着府里的人都去找吧,只是小声点,别惊动了夫人。” 总管召集了家丁,让他们出外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她也跟了出去,因为隐隐觉得阎悯之钻牛角尖不回家多少是因为她下午的话。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他爹死了留个他的责任确实是重的和座山一样。他都还做好接班的准备,甚至不久前他还悠闲的坐在园子外作画习字,可转眼噩耗就来了。 她找了几个阎悯之常去的地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下人来禀报阎老爷的时候她都在。因为她的缘故,这两父子闹得不太愉快。但舐犊情深,阎老爷嘴上虽说再也不管那不成气的儿子,但也只是气话,依旧怕儿子会去不好的地方厮混学坏。才吩咐下人每当阎悯之出外,都要跟着再回来禀报。 她四处的找,终于在他平日常去买书的铺子旁的小巷找到了人,她走了过去,见他蜷缩着身子,埋头哭着。她道,“少爷,和我回去吧。” 阎悯之抹了眼泪,丧气道,“回去做什么?我现在才知道爹说我不成材是对的,我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甚至没你有本事。爹一死我脑子一片空白,若不是你,我和娘早就流落街头了。我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爹要把你带在身边,我只是一直不服气。” 钱小修道,“你不服气就用心的学。” 还学什么,他说丧气话道,“阎家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 “你才是阎家的主子,你要推卸自己的责任么?”她蹲下来道,“夫人在等你,等你回去和她说一句此后她身边还有你常欢膝下。没有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老爷说过他的经验都是日积月累的。虎父无犬子,不是么?” 阎悯之瞥了她一眼,记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又是埋头继续低声哭泣了起来,她坐在一边也不懂怎么劝慰的好,索性让他一次的哭个够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为了阎家的事忙的几天也没有合眼,抱着膝坐在他身边顶不住周公的召唤睡着了。醒来时就在自己房间里了,丫鬟说是阎悯之背着她回来的,她睡得太死,太沉才会趴在人家背上,颠着却没醒。 阎家夫人开始走出了房门与他们一道用膳,阎悯之也变回了从前不太爱搭理人的模样,真的好像变回了阎老爷在的时候了,只是那主位永远的空缺了。 她又开始忙碌起来,除了管理阎家大小的事物,还要把之前阎老爷教她的东西都教给阎悯之,把老爷介绍给她的人脉也介绍阎悯之去认识。阎老爷生前常说她聪明会举一反三,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见惯了那些行销的手段,都是他们这些古人意想不到的。 而她也把这些新奇的行销手法都教给了这少爷,她知道的一切都不藏私,把这他当成了徒弟,但同时又不敢太过分,毕竟还是她主子,给她发银子的。 她知道阎悯之表面虽还是不爽她,但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有记在心里。在她的调教下,也终于变得实际了些,知道官商勾结是生意扩张一不可阻挡的趋势,她向知州行贿时,他终也愿意同流合污了。 关于这一点,她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该是悲哀。 就这么匆匆的又是过了两年,终于是熬到了阎悯之弱冠的年纪。她特意给阎家每一个亲人,是近亲也好,远得血缘也不知是兑了多少杂质的也好,都发了帖子,让他们来府里观礼。 越多人见证了他亲手接下了阎家的产业,就越没有理由再去打别人家财产的主意。 阎夫人感激的握着她的手道,“这些年若不是有你,我们母子怕不会有今日,悯之能独当一面,也是多得你的悉心教导。” 她笑道,“夫人忘记了么。我说过,因果因果,是夫人先种下了善因,我只是回报了你和老爷的恩情,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爷了。” 阎夫人道,“你这些年做的早就超过我们阎家给予你的了,你不欠我们阎家了,反而是阎家欠你恩情,小修,我认你做义女好不好,等你及笄后,我为你挑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不会在阎家久留的,最迟也就再留四年。她为阎家卖力,阎家也从不亏待过她,算是多劳多得。她才想摇头,谢绝夫人的好意,就听到阎悯之道,“我可不要认她做妹妹。” 她回头见那孩子穿着阎夫人亲手缝制的衣裳,头发之简单的绑了,等着一会族里的长辈给他戴冠。 一种看着自己孩子长大成人的喜悦之情是油然而生,好歹是她费了许多心思和口水才教导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小孩,差点就要和那阎夫人一样,按按眼角拭泪了。 她和阎夫人道,“老爷和夫人对我一直就和亲生的女儿一样,认不认做义女只是仪式表面的东西。我不看重。” 阎夫人抱着她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会为自己多想想。做了阎家的女儿,我好名正言顺为你找亲事,绝对要找一个门当户对,配的上你的。” 敢情这夫人是怕她这样貌嫁不出去,得趁早为她留意,可她想说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是看重美色的,不介意老婆其貌不扬的最出名的一位代表人物也就是诸葛亮,可她毕竟不是黄月英,没她那命。“我还早呢,夫人还是先为少爷留意吧,过了今日他就能娶妻了。” 阎悯之听到她把话题转到他身上,瞪她一眼,“用不着你操心。”拂袖走了。 阎夫人道,“这孩子的性子怎么就这么别扭。” 伊寒江笑道,“性子别扭却是能干又一表人才,我把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人也都请来观礼了,一会那些老爷一定对少爷印象深刻,争抢着把女儿嫁进来呢,恭喜阎夫人很快就要娶儿媳妇了。” 阎夫人也笑道,“你就是嘴甜。” 能不嘴甜么,她是做生意的,嘴巴也是一件工具,总要把东西夸得天花乱坠,把人夸得心花怒放,生意才做得成。但真心的说来她也希望阎夫人这善良的人自此儿孙满堂,离苦得乐。 第四章 体质 阎悯之的弱冠礼结束后,她是觉得身子轻了不少,她亲自送了也来观礼的知州出到大门,临上轿子时知州对她道,“前几日认识了一个外地来的李姓商人,说想到灵州来买几千匹上等的云锦带回去,本官想也不想就和他说了你们阎家。” 钱小修一听,差点没点头哈腰的道谢,这贪官平日只会张口和他们要钱,可是难得有这么好的提携。这可是大买卖,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云锦一直就以织造工艺难闻名,贵得离谱,一尺差不多能以金来论。“不知道是哪里的商人?” 知州暗示道,“你不用急,过几日应该就会来找你们了。本官会帮你们主要是见你聪明,又会做人。” 钱小修笑道,“若是真的能成事,定不会忘记大人这个牵线人的。” 知州笑了笑,也不用和钱小修明着说要多少银子,反正她送来的钱他向来是他满意的数字,便把轿帘放下,吩咐起轿回府了。 她心情极好的回去送了其他的客人,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大单的生意。回去和阎悯之说了,他则不以为然,“与那种贪官往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有可能只是有钱的富家子弟,酒醉时逞威风嘴上说说,酒醒了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已经是学懂了有话藏在心里,私下无其他人在时再骂。这些年来他们不仅仅巴结那知州,还攀着知州的关系认识了其他的达官贵人,私下送礼。她知道阎悯之是动了想法,有一日是要把身边这颗贪得最厉害的眼中钉拔了。 其实她想说无官不贪,把知州给弄垮了,不表示下一个上任的就是清廉如水的好官,说不准会被以前那个胃口更大还不一定。 钱小修笑道,“若是嘴上说说我们也没损失,但要是真的,今年就可以给底下的人都发个厚厚的红包,让他们过个肥年了。”她拨弄了算盘,算了算仓库那批云锦的价格,实在是非常的可观啊,可观到晚上即便她要睡了噩梦,她都能在噩梦里头笑出来。 阎悯之低头看账本,不置可否。 那大了阎悯之两岁的表小姐领着贴身丫鬟进来道,“表弟,表姨说你日日都要看账本看到很晚。我亲手炖了虫草山药排骨汤,炖了好几个时辰了,听说可以补气养胃的,喝一点吧。” 让丫鬟把那盅汤给放下,把盅盖揭开。霎时那股子香味,天啊,根本就是在勾引人的味蕾。她摸了摸嘴边,看有没有忍不住留下口水,见那表小姐亲自拿了一个小碗,舀了一碗体贴的递给阎悯之。 哪知那阎悯之看也不看,就让那表小姐这么端着,和罚站一样。 钱小修摇摇头,她知道,这表小姐是论不上好姑娘的,见阎家出了事就逃回了家,而今大船一帆风顺了,又跑回来死皮赖脸的赖着。阎夫人心慈,对曾经她这个一身伤一无是处的钱小修都关怀包容,何况是对自己的亲人,也都不计较了。 阎悯之顺着母亲的意思让表小姐住下,可不表示对看清楚了真面貌的她还有一丝丝好感。 表小姐道,“表弟,你就喝一点吧,这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炖的。” 贴身的丫鬟也帮嘴道,“是啊,我家小姐为了炖这汤,手都烫着了。” 阎悯之是理也不理,直接当那表小姐是隐形的给她难堪。 钱小修道,“我也听过那虫草山药排骨汤是大补,何必浪费人家一番心意呢。”刁难人也就算了吧,可何必刁难那盅汤呢,要知道药材估计也出自阎家的膳堂,是阎家花银子买的—— 阎悯之抬头道,不冷不热的道,“你要是想喝就拿去喝吧。” 那表小姐一听哭着跑出去了,当然贴身丫鬟也追了出去。钱小修道,“何必呢,也就是喝一碗汤,你把她气了,她去烦的还不是夫人么。” 阎悯之不愿和她废话,“那你喝还是不喝,不喝就倒掉。” 她立即从自己的桌位前站了起来,奔着炖盅而去,书房是他们两人共用的,方便探讨生意上的事,也方便从前不懂做生意的他就近学习。她碗也不要了,直接抱起那盅汤往肚子里灌。 要知道这地方还有许多孩子吃不饱,就算有银子,也实在不应该糟践食物。 把炖盅放下,打了一个饱嗝。 阎悯之道,“虫草是补药,你喝那么多小心补过头。” 钱小修笑道,“怎么会呢,我身子虚就需要进补。” 她满足的抱着肚子,回到书桌前继续办公。然后到了半夜忽然就发了高烧,阎夫人碰了碰她的额头,着急的让人去请老大夫来。丫鬟拧了湿布搭到她额头上,就怕把她烧傻了。 老大夫来探过了脉,问了她吃过什么后。语气不太好,大半夜的硬是被人挖了起来,命在旦夕的重症也就算了,却是来看这种因为饮食不忌引起的发热。“我不是告诉过你,当初喂了你很多药材,你体质估计是起变化了,让你自己注意点么,你还喝了一大盅补汤,是阎家亏待你让你吃不饱么,怎么会馋成你这样。”坐下来写了张方子,“喝些清热的药就得了。” 钱小修商量道,“能不能在药里加蜂蜜?” 老大夫道,“你若是怕苦管好自己的嘴不就得了么,这就叫自讨苦吃。”说着又把黄莲写了进去,泻火解毒,最重要的是能让她记住教训。 阎悯之看了一眼方子,就让下人到自家的药铺去抓药。 阎夫人道,“我以后会交代膳堂注意的,太燥热或是太寒凉的东西都不会让她多吃。” 老大夫又是叮嘱,“她那体质,药物进了去怕是会催发。不过也没什么影响,总之平日忌口就行了,下一回若又是因为嘴馋吃多了东西拉肚子发热的别来找我。” 钱小修把阎夫人劝回房休息,她的命是老大夫由地府亲手拉回来的,她晓得他仁心仁术医术又是高超,虽然嘴巴有时候吐出的话不太动听,但既是扔下了方子就赶回去补眠,就说明她的病无大碍的。 本来发烧在二十一世纪那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来到这里医术设备没那么先进发达,才会人人都把它当了大事。 她喝过了药就睡下了,只觉得整个晚上都在有人给她换头上的冷布,没间断过,一直到她的烧退了为止…… 那苦得要命的药,她一喝就喝了两日。等到了烧退,正好有人送了帖子来阎府。就是知州要介绍给他们,买云锦的那个商人。她立马是换了衣裳,让人去仓库取了样板来,为表重视,又把阎悯之这阎家主子拉去了。 轿子行至半路,听到外头有人在放声哭着。 她掀开轿帘,看到有个女人拉着一个孩子,站在灵州最有名的妓院前与老鸨在说话。女孩一直的哭,嘴里央求着,可那女人就是无动于衷。 看样子是有人要卖女儿了,这年头什么样的母亲都有。有像阎夫人这样爱子胜过性命的,当然也有养不活自己了,就把女儿当货物贱卖掉的母亲。 老鸨正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看她价值多少银子,培养一个姑娘不容易,女孩又没及笄,这意味着还要再白养几年才能接客,便打算把女人开的价格压低。 她忽的,想起了墨染—— 尽管她是被墨染害得差点就性命不保,偶尔她还是会想起那个以她为世界中心,只会绕着她打转,什么朋友也没有的墨染。 当初他被秦楼的老鸨买下时,若是有一个好人经过,救了他。他的命运或者就会改变,温暖的回忆多一些,想报仇的*或者就会淡一点…… “停轿!”她朝那对母女大声喊道,“我把她买了。” 老鸨认得她,很多商人谈生意喜欢上青楼,钱小修虽然年纪小又还是孩子,却是百无禁忌的一块跟来。见钱小修要出银子买,也就不敢再和她抢人了。 钱小修掏出一张银票要给那女人,那女人见她出手大方竟打起歪主意要抬价。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这,少了点吧,我这女儿养得这么大,手脚利落又是教得聪明乖巧的,若不是家里还有其他孩子要养活,真是舍不得把她卖了。” 钱小修皮笑肉不笑的抬头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老鸨立马是扭着腰臀上来提点,“这可是阎府的小财神,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敢和她讨价还价。”瞥了一眼那骨瘦如柴的女孩。这家人她认识,什么舍不得,说的倒是好听。不过是丈夫前妻的孩子,丈夫一死,立马就想把眼中钉卖了。 女人笑道,“原来是阎家的钱总管。听闻阎家是大善之家,每一年总要捐出钱银建学堂修医馆的,也不会在乎那点银子,钱总管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再多加些银子吧。” 钱小修道,“我是有银子,但我不乐意给你。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知道我和知州关系不错,和这附近的地痞流氓头子也有点吃喝的交情。要不你收了银子,写下字条把女儿卖给我,要不我就请几个混混天天到你家里去教你什么是见好就收。” 女人变了脸色,“你,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她道,“我就是摆明了欺负人,字条你写还是不写?” 老鸨心里偷乐,嘴上却是帮道,“阎家财大气粗,钱总管你可是得罪不起的。这些银子也够你一家子用几年了,收下吧,我可是亲眼见过她和几个混混来我楼里找姑娘的,你要是倔脾气,你小儿子才四岁吧,说不准明天就断胳膊断腿了。” 那女人一听也怕了,立马是按着钱小修的要求在凭证上摁了手印,收了银票逃了。 钱小修打赏了那老鸨一锭银子,问那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正为前途未卜而伤感,若不是她爹娶了坏心肠的后娘,她怎么会差一点就沦落成花娘,被阎家买下也不知道日后会是如何。“我叫傅云觞。” 钱小修想到,连个随随便便救下的姑娘,名字都比她的好听。把那卖身契给她,“若是有亲戚就去投靠亲戚吧,那样的家不回也罢了。” 傅云觞讶异,“你要放我走么?”她刚刚不是才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下她了么。 钱小修道,“阎家不缺服侍的人,拿着吧。”见那傅云觞呆若木鸡,便把卖身契塞进她手里,然后吩咐起轿。 停在前边的阎悯之皱眉的看着,估计在想着她是不是烧了两天脑子没复原才做了这等亏本的生意。钱小修笑了笑,并不是她突然视钱财如粪土了,而是她还没忘了过去,忘了过去的人。 轿子停在了一宅院门口。 这地方她几日前还曾经过,记得是一刘姓人家的住所,听闻这刘姓的先祖是灵州发迹较早的商人,曾找了一算命师傅在灵州四处寻找风水最好的地点来建宅,最后选定了这。 可奇怪的是明明应该是庇佑子孙,福泽延绵的好地方,搬进来后却是家道中落,一蹶不振。昔日的奴仆成群已经遣散,亭台楼阁也已因年久失修黯然失色。城里的人都说这是凶宅,那刘姓人家几代人都想脱手,却是苦于流言卖不出去。 换主了么?她抬头,见到门口匾额上写着李府。 递了帖子,李府的人将他们请了进去。走到院里一处,正好见池上杨柳依依,一轮残日像是有气无力的老者再也登不上高处只有陨落西去的命运,黯淡的日光照的退了粉的老墙斑驳—— 阎悯之低声道,“什么鬼地方。” 钱小修道,“我觉得这地方挺有味道的。”简直就像是怀旧版电影的背景。 下人奉上了茶点,她翻着手里的云锦的样板,想着一会怎么顺便把其他布料也一块推销了,见到坐在旁边的阎悯之一直皱着眉,她道,“你怎么了?” 阎悯之摇头,不想说一踏进这屋子就觉得不舒服。 那李姓的商人由内堂走了出来,发上一根蓝田玉簪,一件简单的摸梭妆花外衣,腰带是镶玉加金腰带,鞋子依稀辨得该是出自他们阎家商铺最贵的凌云靴,这靴子一年就做那么五双,一双穿在阎悯之的脚下,一双她送了知州。 这真是简单的造型啊,却是一身的“贵不可言”。 她起身行礼道明了身份和来意,便开始夸起阎家商铺的云锦价格公道,花样……李姓商人抬手阻止,“换个人说吧,我不习惯对着你的脸。”也不管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否太重,她若是自尊心稍稍强些,说不准已经是掩面跑出外头撞墙了,那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带了嫌弃,“你难道就没照过镜子么?脸上那道伤疤那样狰狞,何必还要出来抛头露面。” 钱小修揉了揉鼻子,她来到东野后身边好像常见样貌俊美的男子,和她关系好些的对她的外貌就会绝口不提口下积德,像是这样毫不修饰的指出她貌丑,让她认清楚事实不要出来吓人的人,第一回遇上。 那李姓商人接过丫鬟递上的锦帕擦嘴,钱小修偷偷瞥了眼比较,他怕是看惯了眼前百花争艳,而他的容貌又更胜美婢几分,才容不下她钱小修这株发蔫的残花碍眼。 高傲道,“我听说你也不过是阎家一个总管,换你主子来说吧。” 钱小修把样板递给阎悯之,正说要换人推销,阎悯之却是黑了脸,起身拉上她想要走。钱小修急唤道,“少爷!”这可是大客户,谈成了就能过个肥年了。 李姓商人笑道,“怎么,是不想做这单生意了么。我一直以为做商人就要能人所不能,忍他人所不能忍,我也就说了几句实话。她也的确是其貌不扬。” 她停下了步子,阎悯之道,“你就这么没骨气么,和我走,少了这单生意也饿不死。” 钱小修道,“我留下再来和他说几句。” 阎悯之骂道,“你要留你就留吧。”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何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呢,她就是个软骨头,骨气撑不起来她的身子,这事实他不是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么。 李姓商人见她退了回来,道,“我骂你,你主子却怒了,他走了你却留了下来。你们主仆还真是奇怪。” 她道,“李公子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挺丑的。我主子发怒,是因为他当我是朋友为我叫屈,但我最在意的是我能不能吃饱饭,我底下的人又能不能吃饱饭。我回来是想说我们的云锦确实是灵州最好的了,李公子觉得我长的不好,明日我可以叫一个五官端正的人来和公子详谈。” 李姓商人想了想,道,“不用了。” 钱小修愣了一下,以为生意要黄了。想着是多劝几句呢,还是暗中准备好口水,以为有生意做有银子赚,她才和他和气生财,任他对着她品头论足的。要是敢耍她,就另当别论了,她没骨气,可有火气。 “我看过你们其他的货品确实是货真价实,我急着赶回家中,那些云锦都是送人的,帮我包得好一些。明日我就派人去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五章 离开阎家 那李姓商人叫来人送客,钱小修乐悠悠的想着一会可要到市集买烧肉加菜庆祝才得。忽的记起样板没拿,还扔在那厅里,刚要和领路的人说。陈旧的花圃围栏却是倒了,有两个丫鬟想要去扶起,偏偏不够力气,领路的人和她弯腰,想着先过去帮忙扶一把再回来给她带路。 反正从这里折回厅里她认得路,速速的用跑的,取了样板再回来也一样。她回到厅拿回了样板图料,转身时眼角瞥见那李姓商人倒在一旁。 她急忙过去查看,个子小就是这么的悲哀,这边的男人口味偏好女子身形娇小玲珑,听说身材长得高瘦是嫁不出去的,可问题这种身形干起活儿来实在不太方便,取东西要蹦来跳去,扶个人也要费去九牛二虎之力。“李公子,你没事吧?” 他嘴发白,像是呼吸极为不顺畅,很是艰难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药。” 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颗药丸喂进他嘴里。他闭目,过了许久才见好转,终于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钱小修奇怪道,“你发病时没呼救么?”这宅子挺大的,他又那么有钱,应该仆人不少啊,若是呼救该有人听到才对。不是她落下了东西回来取,说不准他就一命呜呼了。 李姓商人瞥她一眼,“你以为有多少人能住得起这宅子。”忽的笑了起来,“我已经是许久不发病了,果真是一块宝地。” 钱小修面颊抽搐,他说他许久不发病,也就是说搬进了这宅子后才那么倒霉病发差点一命呜呼了,想起刘姓那几代人,是一代不如一代,这还叫风水宝地?该叫凶宅吧。 他是不是因为外地来的,被那刘姓人家骗了。 刚才进来看着夕阳无限好那一角还觉得这宅子颇有味道,可耳听眼见都是邪乎。忽的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了,出于好意道,“之前刘姓的那户人家搬进来后,就跟走了下坡路一样,我看李公子你还是早走为妙吧。” “福薄的人,就算给你一万两银子也没命去享。这宅子只有真正至尊至贵之人入住才镇得住那贵气,那户刘姓人家没那个命,还妄想住这么好的宅子,痴人说梦。”斜眼看着钱小修,因为刚才的救命之恩,倒也愿意屈尊和她说上几句,“你倒挺精神的。” 她干笑了几声,“既然李公子没事,我先回去了,阎家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这样的宅子,送她她都不敢要。这种玄乎有玄乎的话勾起国师给她批的那四个字的回忆,浑身打哆嗦。 “你叫钱小修是么。”她转身,听到那李公子又道,“名字我记下了。”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就扔给她。惊得钱小修伸手急忙接住,定睛看是一图样很特别的玉佩。“我从不欠人恩情,若是日后去了北狄,又正好有事相求,就带着它来找我吧。” 这玉佩看着倒是值钱。 不想欠下恩情把这玉佩给她不就行了么,何必做这么飘忽的口头约定。北狄,当只是地图上那几寸大小么,就算是有人和她约在某个山头碰面她都要找上几天几夜了,何况是那样辽阔的北狄。 随意的听听吧,不当真就行。 轿夫告诉她后头有个女孩一直跟着,她脑袋探出轿窗外,认出是那叫傅云觞的孩子。“喂!”她大喊了一声,引起那女孩的主意,她穿着粗布麻鞋急急奔跑了上来,钱小修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傅云觞绞着手指,“钱总管,你能收留我么,我什么都会做,煮饭洗衣种花打鱼都行,我也不要工钱,只要给我地方住,给我口饭吃就得。” “我不是让你去投靠亲戚么?是不是因为没盘缠?”也是了,别说她这么小干不了什么活,就算能干活,估计工钱也被她那见钱眼开的娘给没收了。钱小修低头掏钱袋子,想说给她些银子。 傅云觞道,“我没有亲戚可投靠,我也不敢回家了,怕我后娘又要把我卖了。钱总管,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是她一时心软把傅云觞救下,却没想过还要负责安顿她日后的生活。如果不管不顾,她不是误入歧途,就是最终和命运低头回到那个家去。 给了她希望又打沉比不给她希望还要残忍。算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就这样她把傅云觞带回了阎家,把前因后果解释了清楚,阎夫人当然没有问题,只让她自己拿主意就得了。 阎悯之应该也没异议,只是和她打起了冷战,对她不理不睬不说话,在府里看到了她也当看不到。过了几日就到外地进货了。连阎夫人都察觉到了他们中间有点不妥,跑来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傻笑,无言以对,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怎么会引发那么大反应。只能等他办完货,估计气也能消了,回来再赔罪,尽管她不知道她错在了哪。 这一日天朗气清,她特意把账本带到了园子里头看,天空一声长啸,原来是一只雄鹰振翅飞过,她抬头看了许久,直到脖子酸了才低回头。远远瞧见那表小姐来了,才想说避开,谁知素来只爱阎悯之美色不动脑的表小姐竟也懂得什么叫包抄,让丫鬟绕了个圈断掉她的后路。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啊?” 她低头笑道,“表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这表小姐就和牛头马面差不多是专催魂的,只在夫人和阎悯之面前恭顺温婉,人后是挑三拣四的难伺候,阎家谁见到是不跑的。 “你懂得喊我一句表小姐,就说明你还认得自己的身份。我告诉你,别以为帮过阎家几年就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阎家在灵州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将来悯之要娶妻,那一定是找门当户对的姑娘。绝不会是找你这样父母不祥,背景不详的孤儿。” 钱小修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她是阎夫人的表侄女的份上,她会叫来人直接打盆水让那表小姐也照一照。她没肖想过阎家少夫人的宝座,即便把阎悯之方圆五百里所有雌性动物无一幸免的灭绝掉了,那表小姐也成不了天鹅,最多就是给天鹅陪衬的乌鸦。 正哀叹这一日是浪费了,也不知道还要听这表小姐训话多久,却见云觞正躲在一边悄悄的和她招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她几日竟也学得滑头了,把夫人请来了,听着表小姐不堪入耳的话,脸色越来越是难看。 阎夫人走了出来,抱住钱小修捂上她耳朵,对着表侄女道,“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我要你给小修赔罪道歉。” 那表小姐是吓了一跳,平日经营的温婉一夕破功了,索性指着钱小修道,“表姨你别被这丫头骗了,别看她年纪小小,就以为她天真单纯,其实她狡诈得很,已经是会勾引人了。那一晚她发高烧,我看到表弟照顾了她一夜。” 钱小修愣了一下,那一晚不停给她换湿布敷头的是阎悯之么。她笑着把阎夫人的手放下,做生意的人难听的话还听得少么。不疾不徐道,“表小姐,少爷其实对每一个下人都很好,唯独只是对你敬而远之。我想你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要拉不出屎就怪茅坑太硬了。” 话一出,显然是看到平日受表小姐窝囊气的下人都在偷笑。其实她是不是该说得文艺一些,问题就是她肚里墨水有限,那意思的句子,她就想到了那句。 咬牙切齿,“你……” 阎夫人道,“没有小修阎家早就是落败了,这几年她为阎家做的,为悯之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她是什么样的品行我清楚。你和她道歉,不然就会你自己家中去住吧。” 表小姐瞪了她一眼,满腹委屈的模样。钱小修奇怪了,该委屈的是她吧,毕竟方才还挨她罚站训话来着。 “对不起。”咬字不清的快快说了一遍,掩着面离开了。 夫人抱着她道,“委屈你了,孩子,她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钱小修笑了笑,哪里是什么委屈,就是看了一场小品。她也出演了其中一角,娱乐了大众……在场的下人都为表小姐丢了颜面而快意,其中以云觞咧着大嘴,无声的笑得正欢。 夜里云觞给她铺床准备就寝,“老板,你说少爷是不是真喜欢你?” 她把傅云觞带在身边培养。让云觞直接喊她名字,云觞不愿,云觞喊她恩人、小姐,则她不愿。最后才想了这个两边都同意的称呼。 她点着灯还在看账本,都怪今日表小姐找了她麻烦,夫人怕她心灵受创,拉着她又是安慰了许久,使得她耽误了时间,下了班还要加班。“你是文艺小说看多了吧。” 傅云觞问道,“文艺小说,那是什么?” 她回答道,“等日后我写了印刷出版,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傅云觞又继续道,“老板,我和你说真的。你想,你帮阎家过了那么多难关,少爷能不感激在心么,又是朝夕对着,或者就是在等你及笄了才和你开口。少爷样貌俊俏,家世背景好不说,夫人又那么疼爱你,她为了你连表小姐都骂了,你若嫁进来,绝不会委屈的。” 她叹气,把傅云觞推出了门外,这样一直在她房里干扰,严重拖慢她进度,她晚上都不用睡了。“夜深了,你去休息吧。” “真的,老板,你要好好的想想。”傅云觞趁着她关门落闩的时候提醒着,让她好好考虑自己终身大事,毕竟以她的条件要找这样好的归宿太难了,阎家无疑就是天赐的良缘。 天赐什么,她只觉得云觞脑子里想太多。 她今年十三了,这边的女子十五及笄就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但那不是她的路,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为此才积攒下了那么多的银子。 阎家对她有恩,而今阎悯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有没有她都无所谓了。本想着在阎家多再待四年,她就走,回皇都去,女大十八变,加上她脸上的疤,不会再有人把她认出来了。 可今天看到天上那只振翅高飞的老鹰,她忽然萌动了别的想法,她想用这四年到其他地方游历,走得多远是多远,想看看各处的湖光山色,也想见识各处的风土人情。 对她来说人生太短了,长命百岁都嫌太短,所以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就该及时行乐…… “你要离开?”阎夫人讶异,“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 钱小修摇头道,“我脸皮厚,昨日发生了什么,我睡一觉都不记得了。” 阎夫人急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走呢?” 她笑着,和阎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组一支商队,由南到北或者由东到西,总之我想四处看看增长见闻,我不想做只井底蛙然后就看着四方天,夫人,少爷很本事,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相信再过几年,他就能成为皇都的首富。” 本是打算靠着阎家的大树,及笄以后再走,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没关系,她想以阎悯之茁壮成长的速度,很快就能成为称霸几省的大树,到时看在她曾经是他师傅的份上,想来,偶尔还是愿意让她靠一靠的。 阎夫人道,“男孩子志在四方,可你是姑娘家,留在阎家,让我为你找户婆家不是更好么?” 钱小修道,“我想若是有那个福气的话见一见我的家人。” 阎夫人问,“你想起来了?” 一开始就对阎夫人撒了谎,想不到最后还是要以谎言来结束。钱小修笑道,“想起了一点点,大部分还是很模糊。可我觉得人和人相聚靠着缘分,就与我和夫人有缘,所以才会得夫人疼惜了多年是一样的,或许哪一天,我也会在游历的途中见到我的家人。我也不是要和夫人断了音信,我还是会时常给夫人写信,若是阎少爷要成亲,我也会赶回来喝喜酒的。” 阎夫人梗咽道,“你既是说要去找你的家人,我还能用什么借口留下你?即便你下定了主意要走也等悯之回来了再走好么。让他当面和你道别,感激你这些年来的恩情。” 其实她对阎家根本就算不上有恩情,她做事带了私心,保阎家的同时也保了自己,不像阎夫人从头到尾都是出于善意。 给了阎夫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点头答应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阎悯之路上有事耽搁了,临走她也没见到这小徒弟一眼,只带着誓死要跟随她的傅云觞,在阎夫人的依依不舍,和表小姐的暗爽下,踏上了她的游山玩水之路…… 第六章 沧海桑田 五年后。 端木惟真坐在轿中,正闭目养神。近日北狄一带躁动,皇上不得不连夜让他入宫,查问赋税财政以防会起战事。直到早朝过后,才放他离开。 轿子停了下来,端木惟真掀开轿帘,语气有些烦躁。“怎么回事。”他现在累的很,只想快点回府歇息。 服侍的蛮融在一边委屈,每次他家少爷心情不好他总要第一个受害。“是前边挤了人,轿子过不去。” 端木惟真定睛看去,果然见宽敞的大道,而今正被围的水泄不通。这些百姓是不用养家糊口了么,不去做事反而集结在一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哦。”蛮融挤进了人群,不一会嘴里嚼着东西,手里拿着一张纸回来了。“少爷,是台秀楼换了老板,今日重新开张,门口外的店小二在发东西。” 蛮融把纸立了起来,跟在端木惟真身边好几年,虽然不是满肚子学问,但只要不是深奥的字他都识得。 “台秀楼新开大酬宾,所有美味佳肴一律九文,酒水十文。今明两日凡是光顾本店花费达到十两银子便能免费得贵宾卡一张,以后凭此卡来店内花费便能享受一成优惠,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蛮融念着念着抬眸偷偷瞟了端木惟真一眼,他十二个时辰都得在少爷身边服侍,想说下午能不能告假去办一张。 端木惟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据说是叫做宣传单的东西,看了看,瞪着蛮融问,“嘴里在吃什么呢?” 蛮融把东西咽下了肚,答道,“是台秀楼的店小二给的,说是……试吃。”味道极好,所以他才心动了的。“少爷是驱赶那些百姓直走,还是绕道回府?”他问着,不敢私下做主。 端木惟真抬头,望着那二层高的建筑。台秀楼么?他已经是好几年没来了。 自从进了户部,每日做的都是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打着交道,想着怎么壮大家族的势力发展人脉。想着怎么抓住人痛脚却又不让人抓住自个儿的把柄。 他已经失了从前对酒当歌的闲情逸致了。 端木惟真下了轿,一身的官服。旁人见了心生胆怯不由让了路给他,怕碰着了撞上了会被治罪。 门口有个穿绿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摆满了小菜的桌子旁在分发,她看到了蛮融,笑容极其的甜美。难怪找这么个小姑娘站在门前,不得不说看到她的笑,在用餐前也算是心生愉悦,对招揽生意极为有用。 “小哥又回来了么,我就说吃过台秀楼的菜不可能不回头的。不过我刚才已经给过你一份了不能再给了,老板说了每人只能试吃一次。” 蛮融觉得这小丫头目力有问题,他站在少爷身边,那么醒目的一身官服没看到?“我是陪着我家少爷走过来的。” “啊!”她恍然大悟,好像是涉世未深,不太懂得百姓和做官的之间隔了一道天。“你家少爷做官的啊,好厉害。” 她拿起一个新的酒杯,往里面夹了一块鸡肉,是去了骨的。看来那老板倒也是有头脑的,每人这么一点,就算不花钱让人试吃也不会吃垮。“这位大人,尝尝吧,这是大厨做的招牌菜醉鸡。” 端木惟真看着迟迟没接过。 蛮融知道他忌讳什么,附耳说道,“少爷那杯筷都是干净的,用过的都拿进去用热水煮了。”他方才吃的时候也是怕不干净,那小姑娘是这么告诉他的,说叫做……消毒吧。 端木惟真接过,先是咬了一小口试试,,眼眸子一亮,然后便斯文的把鸡肉吃完了。 蛮融知道他家少爷和他一样是中招了。 端木惟真的嘴挑的很,不好的东西不吃第二口的。府里的厨子也是花重金请来的有名的厨子,做的菜也算是好吃,但一和台秀楼的比……那是没得比。 “开张桌子。”端木惟真淡漠道。 小姑娘往里看了看,“今日人太多了,可能得等一会。” 蛮融呵道,“我家少爷可是户部的尚书,你要叫他排队。” 傅云觞端着一盆新洗好的杯筷出来,客人多招呼不过来,她也就只能身兼数职。听到蛮融的话,急忙把杯筷放下,敲了那小丫头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没记性,老板不是说了么,凡是做官的来都不必排队,直接往里头请。”骂完之后,才对着端木惟真笑道,“大人里头请。” 端木家在朝廷上是只手遮天,端木鹤延都做了多少年丞相了,早该辞官退位让贤了,结果还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端木勿离是吏部尚书,端木惟真是户部尚书,要职几乎都让他一家子给占去了,名副其实的权倾朝野。 台秀楼是翻新了一遍,与端木惟真印象中的已经是完全是不一样了。 他看着店内的人间春色。琴音环绕,薄纱轻扬,石块搭成的鱼池,盛放的红白桃花。虽然面上没显露,但心里是讶异的,现在并不是桃花盛放的季节。 傅云觞道,“那桃花是纸绢弄的,在上面撒了桃花花瓣弄的香水,所以就芳香四溢以假乱真了。”几乎进到店里的人都以为是误入了仙境。“大人,请上二楼。” 楼梯的扶手上雕刻了骏马,形态各异,有垂首有扬蹄的。 “我家老板就喜欢马,所以特意请工匠在走道楼梯美人靠处都雕了马,每一匹形态都不一样,大人若是喜欢日后可常来,老板说了像您这样的大官都给优待。”她一边领路一边滔滔不绝做着宣传。 以前台秀楼的二楼不过是用屏风简单的隔开,谈话不隐蔽,容易外泄。所以虽然布置也算得上典雅在皇城里也有一定名气,但达官贵人不爱来此处谈事,是宁可去那风月场所。 但如今倒是改建了,成了一个个厢房。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端木惟真念着其中一间厢房两旁贴着的对子,不禁道,“真是好句啊。” 他多久没看到这么好的句子了。官场黑暗,说是开科取士,其实也不过是暗地里的交易,给了银子的便能谋得一官半职,真正有本事有学问的大多自视甚高,不愿干那样的勾当也就被拒之门外了。 就连他,这些年也只忙着勾心斗角,很少再提笔写那些个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了。 “你家老板必定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吧。”他夸赞着。 傅云觞面皮抽搐,似乎想笑不能笑只好忍着。端木惟真心想他有说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事么? 殷勤的帮端木惟真推开门,等着他坐好点菜。端木惟真翻了翻菜单,才发现里面南北的菜色都有。真是每道菜都会做么?如此一来不就及得上宫中御厨了。“菜色还挺多的。” 傅云觞笑道,“老板去过许多地方游历,交友广阔认识的厨子也不少,所以只有您想不到的菜,没有我们做不出的。若是您拿不定主意,不如小的推荐几道招牌菜。” 端木惟真合上菜单,若是道道菜都有方才那道醉鸡的水准,他倒也无所谓。“随便吧。” “需不需要来壶酒?不是小的自夸,我们店里的酒都是老板亲自酿制的,独门秘方,别的地方可没卖。只要喝过一次保证您回味无穷。”她趁机推销酒水,又拿过一本酒水菜单,翻开摊在端木惟真面前。 能请到这样伶俐的手下,也难怪这店生意兴隆了。端木惟真看了一眼,道,“来一壶解千愁吧。” 傅云觞的笑吟吟道,“那我就去给大人您下单了。我们店今日开张,进来吃饭的客人都送饭后甜品,不收银子的,若是大人享用过后觉得好吃,台秀楼提供打包外带和送货上门,若是送货上门只收取一点送货费用。” 端木惟真好奇道,“打包外带、送货上门?这些都是你家老板想的么?”这种做生意的手段他是头一回见,倒是觉得新奇。 傅云觞的点头,“是啊。” 端木惟真想起外边的对联,“我倒想和他结识一下,能请他过来么?” 面有难色,“您来的不是时候,老板一般只有下午和晚上会来店里。”手下在店里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老板则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懒散成性。谁让她领人钱粮呢,熬着吧。 “你家老板叫什么?”端木惟真问。 掌柜的作答,“她叫钱小修。” “钱小修。” 端木惟真念着,只觉得能想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样好句的人,却是有个俗气的名字。 更夫敲过梆子,已是夜深人静了,细看却见两道人影在街上晃荡,好在不是一身白衣,不然定是当场就吓破胆。 “那个府尹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都给他那么多银子了,看到那扇坠还硬是抢了过去。” 他们才去拜访过府尹回来,这年头还真是无官不贪,也好在是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喂饱了贪官的肚皮,剩下那些也算勉强能糊口,不然世道早就乱了。 “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收买他是想保个平安,希望他多派几个衙役在店外巡视,不让一些地痞流氓欺负了去。再说了朝中有官好做事嘛。”钱小修揉了揉鼻子,瞧见傅云觞斜眼睨着她,估计在想她这般识时务的人,官商勾结,也难怪是满身的铜臭。 抱怨道,“都这么晚了,回去有一段路呢,怎么不坐轿子?非要走路还硬拉着我,老板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但也要顾及顾及我呀,我一早就要起来开店了。”她数了数,她睡还不够两个时辰,她非要磨到老板给他加工钱不可。 钱小修道,“我不是怕鬼么,要是真遇上了,就到证明你忠心护主的时候了。” 傅云觞翻了个白眼。 钱小修用力拍了她脑袋一下,却不小心拍翻了她的帽子,霎时青丝就如瀑布泻了下来。“云殇,我说过几回了,女孩子要文雅些,不要成天做这些不文雅的动作,以后嫁不出去的。” 傅云觞捡起帽子,将长发绕了一圈藏起,又恢复成了翩翩男儿郎了。“是谁害我天天翻白眼的,忍不住脾气时还会骂出脏话的?老板你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同,她是老板,就算天天伸懒腰,爱不穿鞋袜光着脚丫子在宅子里乱走。她这小手下的都没资格说她。这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差别,否则她做老板干嘛?“我破相了,估计也没人娶了。不过我有银子,抱着银子过也一样。” 傅云觞和她并肩走着,歪头就瞟见钱小修脸上的那道显眼的伤疤。她跟着老板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样子了,对于姑娘家来说她是破了相的。 一般的姑娘家只怕会躲在闺房羞于见人了,哪像她家老板,照样上大街,吓死人只赖那人福薄命短。 “我记得以前的府尹是宋章来着,他去哪了?”钱小修问道。见傅云觞痴痴的看着她的脸,钱小修扯了扯傅云觞的耳朵,“问你话呢,听见了没,下回老板问话不立马作答就要扣工钱了。” “老板你还让不让我活啊。”天天拿扣工钱来吓唬她,虽然也没真扣过她工钱啦。 傅云觞想了想,酒楼人多口杂,吃个饭难免是要闲话家常聊些奇闻异事的,消息来源自然就广了。 “宋章几年前就被抄家了,听说他坏事做的太多死了倒是大快人心,只是可怜了一双儿女,姐姐入了青楼做了官妓,弟弟不知所踪。” “是么。” 都说沧海桑田啊,那时狐假虎威正是风光无限的人,哪里想得到转瞬大厦就会倾倒,六十都活不过。 “老板认识宋章?” 钱小修笑着,搭上傅云觞肩膀,“好奇而已。”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每回不想说时就和她勾肩搭背的,人家才会以为她这掌柜的和老板有私情,靠着男色往上爬。 她冤枉啊,她才想让老板不要再做毁人清白的事,至少不要是毁她傅云觞的清白。就见钱小修停下脚步了。 傅云觞看着,道,“这是将军府吧。”她们虽然才搬来皇城不久,但她早就已经摸清地形了。钱宅在西,将军府在东,感情这掌柜闲逛,逛到东边来了。“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看啊。屠将军十年前就带着夫人到边关去了,就留下几个仆人。” 钱小修笑了,为的是屠邱言而有信,真的把柳月娘带去了边关。 傅云觞只觉得她对着一座官宅发笑真是莫名其妙。 “回去了。”老板发话道。 “早该回去了,我都要累死了。”一直对着那府尹敬酒还要赔笑的。 钱小修一把勒住她脖子,“早知道你这么恬躁,当初就不把你救回来了。天天吃好几碗饭差点没吃垮我,还跟我喊着要加工钱。” 傅云觞抗议道,“本来就该加工钱,我还是一个人么,老板分明把我当成两个人三个人在使唤。”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路中央,碍了人家的路都不知。 侍卫握住佩剑,蓄势待发,大声呵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子。” 两人站直了身子,钱小修道,“我是台秀楼的老板,才从府尹大人府中饮宴出来,想走走醒酒,并非有意冒犯大人。” 端木勿离掀起半副轿帘,见外头不过是站了两个身材矮小的布衣百姓。“不需要大惊小怪的,起轿吧。” “是。” 钱小修的视线追着那轿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这几句词又觉得好笑,她又不是谁的老婆。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想找句应景的都想不出来。 其实这样就好,谁都不记得她。她不过是过客,不会在谁的记忆里多停留片刻。 她安全了,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说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是双生子,想不到早上才见了弟弟,晚上便见了哥哥。端木惟真看起来不太好亲近,一样的脸,端木勿离倒是如沐春风。” 钱小修道,“真是简单的话还能在朝廷站住脚么。走了,方才吵着回去,见到人家长的好就傻了?” “我看老板你才看啥了呢,我不管,我要加工钱,不给工钱我就罢工了!” 两人互相闹着,混入夜色之中…… 第七章 轻生的女子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高明而有远见的老板,至少在这落后的东野来说,她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算是站在了山巅,目光悠远并且辽阔。 她四处游历,又不光是到处游玩,而且非常有远见的挑选了人才充实了她的经营团队,手下兵多将广了,自然她这老板就有更多的时间能游手好闲了。 一个聪明的老板,就要会用人,奴役他们,鞭笞他们给她赚更多的钱,而她在花了万分的心血去栽培他们以后,她的工作就是翘着二郎腿数钱,无所事事时再对他们指手画脚一下。 所以在她终于是睡够了饱觉后,才慢慢悠悠的从宅子踱步到店里头,准备让厨子帮她炒几盘小菜,酒足饭饱后剔着牙签,鸡蛋挑骨头。 “老板。”傅云觞像是见到了救星了,“有人来应征伙计。” 钱小修睨一眼,霎时明白为什么傅云觞特意要等她来,这么乖的要征询过她意见了。那人捏着她特意在人潮流动多的地段张贴的招工启事,模样生的很好,可惜肩下拄着拐杖。 自己不想做黑脸,就把事情推给她。 傅云觞说道,“老板,这位兄台可是等了许久了,从上午开店时就一直等了。” 不是她歧视身带残疾的人,只是他腿脚不便,不能久站。台秀楼生意是蒸蒸日上,端盘子倒茶水,那样的活,想来他是做不了的。 云觞不好伤人家自尊,估计是推说自己不能做主,哪知这男子这般有毅力,居然就一直等着。 钱小修扫了眼男子的书生装扮。她知道她开的福利是挺好的,想来皇城里愿意给伙计那么多工钱的就是她台秀楼了,这几日来应征的人不少,只是都熬不住傅云觞的考验,走人了。 “我看公子像是个读书人,比较像是要应考的举子,怎么会想来店里做伙计?” “我确实是来参加春试的,只是盘缠用尽。”男子扬起手里的招工启事,“这是我偶然见到的,只要是台秀楼的伙计,老板会提供吃住,每月给二两银子对吧。”他必须得在皇城待够两个月,若是得了这份工,吃住就可以不必担忧了。 钱小修道,“那确实是我写的,但是恕我冒昧一句,你的腿……” 傅云觞一旁连连点头,是啊,问题就是他的腿。他若是个正常人,凭他坐了几个时辰还是愿意等下去的这份耐力,她早就聘用他了,也不用借着老板来过桥。 “我知道我腿脚不太方便,但只要老板给我个机会,过些日子,我一定能做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灵活。” 他之前也找过几份工了,只是老板一见他是跛子,二话不说就把他轰走。他寒窗苦读这么久,就是等着科举,鱼跃龙门一朝翻身,他不愿意半途而废。 钱小修不是想打击他,只是看他手纤细嫩白,想来在家也只是提过笔,专心沉浸在他的书中自有黄金屋里。别提农活之类的了,家事怕都是望子成龙的家人做的吧。手脚要练到麻利得多久? 男子见钱小修不说话,以为是没下文了,正要作揖告辞,却听见她问,“你会算数么?” 男子点头道,“我会。夫子除了教我读书识字,也教过我算数。” 钱小修拔下一张结过了账,被钉在柜台上的单子。这些单子是要晚上入账核对的。“你看看总共花了多少?” 男子借用了柜台上的算盘,珠子倒是熟练的打的噼啪响,一会便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小丫。”钱小修大声喊道,几日前站在店门外负责客人试吃的丫鬟跑了过来。“你今天不用到厨房去帮忙了,你站在柜台着,看着他结账收银。”她交代完又对着男子道,“每个客人点菜的时候店小二都会记下菜名和价钱,插在桌子上的小竹盒里,吃完了以后拿着纸来结账就可以了,所以即使不知道每道菜的价格,也没什么关系。现在不是用晚膳的时候,客人并不算很多,你虽然是第一次帮人算账应该也能应付的来。我会出去一会,晚一些回来,到时若是你一张单子都没有算错,我就请你留下以后帮着掌柜结账,但若是出了错,就只能请你另谋高就了。” 傅云觞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算账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一个没经验的新手。” “我不是让小丫看着了么。”这几日没请到一个伙计,在店里帮忙的人都是跟着她起家,她带到皇城来的,每个人都识字懂得算数。“外面那一车的酒是怎么回事?” 傅云觞答道,“那是秦楼的,说申时得送到。” 钱小修一听,狠敲了傅云觞的脑袋瓜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客人就是玉皇大帝,服务要周到,片刻耽误不得么。” 就怕帽子又掉下来,傅云觞赶紧扶住,顶回去道。“我有什么办法,这几天订酒的单子多,送不过来啊。” 说来说去都要怪老板。不错,店小二是她挑的,可条件是老板列的呀。识字会打算盘模样不能差强人意,吃苦耐劳要有毅力…… 能挑到人才行啊。 “和我去送酒。” 傅云觞“啊”了一声,让她推那车子么? “你以为我想啊。”她也是养尊处优好久没干苦力活了。要不是那车子一个人推不动,她一定扔给云觞一个人处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你的工钱可是从那来的,要是迟了,客人不认账怎么办。是不是损失都从你工钱扣啊?” 傅云觞嘟嘴,真是个钱鬼,“等一会,我去添两件衣服。”外头冷的很呢,不像店里头燃了火炉。 “老板。”男子叫着,虽然钱小修还未打算用他,但他已经是改口了。想到自己还没报过姓名。“我叫做晋雏。” 她看着傅云觞套了两件衣服还嫌不够,一边伸手又穿一件一边走出来。待会推车子准热死她。钱小修笑道,“我记住了。” “说这么早做什么,等真的确定会留下来了再自报姓名也不迟。”傅云觞喃着,出了店门和钱小修合力推动那放了十几坛美酒车子。 “要不是老板你说客人不分贵贱,秦楼给的银子又多,还真是不想接那单生意。”即使她知道进出那里的都是达官贵人,附庸风雅总要酒来助兴,把台秀楼的酒卖给秦楼绝对能卖给好价钱。但她还是不想和那里的人有牵扯,不好听。 “以前那是专门圈养娈童的地方,后来听说是有位王爷下了令把秦楼一分为二,一边养娈童,一边是官妓。上次不是跟你提起宋章一对儿女么,他们本来就是充入楼里的,只是弟弟逃了而已。” 钱小修暗暗卸了一半力气,想偷懒。“要是可以,谁愿意那样不自由的活着。下个月有灯会,那日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你得加快请人手了。” 傅云觞咬牙,怎么越推越费力。“要是老板能降低要求,保证明日就能请到人了。”只要四肢健全即可。 “那可不行,腿脚利索才能多招呼几个客人,样貌好了,客人看着赏心悦目才会爱来。”傅云觞无言的盯着她脸上那疤瞧着,钱小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用心良苦,就是因为破了相,怕影响到客人的食欲店里头的生意才少来的。” 借口!分明是偷懒的借口。她瞧见钱小修的手不过是贴着车子,压根没使力。气道,“老板,你再这样我也不推了。” “知道了。”云觞真是越老越精明了,有时也是挺矛盾的,既希望云觞和从前一样好糊弄,让她占占便宜,又想云觞聪明点,才能帮她日进金斗,果真没两全。“要是暂时真请不到适合的,就招短工好了,一日三十文钱。” “这主意好。” 秦楼做的是晚上的生意,越晚越热闹,白天嘛,自然是关门休息。 钱小修走去拍门,却是半天没人应。“我们是台秀楼的,送酒来的!”她拉高了嗓子。她可是守时把酒送来了,要是他们自己错过了时间,可别怪她。“我们是台秀楼的。”她才刚想再拍门。 却听到身后的傅云觞在大叫。 钱小修回到傅云觞身边,抬头看到二楼出来了一个姑娘,衣衫不整的爬上了护栏。 这人不是要跳楼吧,傅云觞大叫道,“姑娘,你可别做傻事,生命诚可贵。”她们店的酒水还在下面呢,要跳也要等她把酒先移开。只是她还没说完,那女子就往下堕了。直直落下,然后精准的压到了躲闪不及的傅云觞身上。 “我的娘啊,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傅云觞哀嚎着,她居然成了人肉垫子了,就算生无可恋,也不该找个无辜的人垫着尸底呀。 钱小修把那女子从傅云觞身上移开,轻放到地上,“姑娘。” “老板,你是不是该先关心关心我。”她才是被压的那个,轻生的人毫发无伤,她却是扭到脚了。 “这女的昏迷了,你还能对答如流,你说看起来谁严重点。”傅云觞是出了名的福星高照,但她的福可不会庇佑他人一分。钱小修冲着围上来的人群喊话,“哪个做做好事,去找个大夫来?”她也不知道这女的有没有内伤之类的,她可不敢轻易的移动。 在秦楼对面摆面摊的大婶不齿道,“这是秦楼的人,死一个少一个。” 钱小修叹气,从衣兜里掏出一锭碎银。世态炎凉啊,当破财积福吧。“谁帮我找个大夫来,这就是他的了。” “我去找,斜对头的小巷就有一家医馆。”有人留下话,怕银子下一刻会飞了似的跑去寻大夫了。 傅云觞脚扭了,痛得不得了,只能一拐一拐走过来,气愤道,“我的诊费这女的是出定了,还有老板我这算是工伤吧……” 蛮融使出吃奶的力推开围观的路人帮端木惟真开路,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少爷,少爷,良工姑娘出事了。”他大叫道。 钱小修只觉眼前有到影子掠过,转眼间,端木惟真已经到了那女子旁边,伸手想抱起她。钱小修愣了一下,恢复自然,当作初识,“这位姑娘方才轻生从二楼跳下,正好压在我店里的伙计身上,我怕她有内伤才不敢移动她,我已经让人请大夫了,端木大人还是等大夫来的好。”她道。 端木惟真看了钱小修,掠过她的那道常人见了总会露出讶异的伤疤,认出了她身边的傅云觞。 傅云觞挂上职业笑容,指着钱小修道,“大人,这是我家老板。”一个是朝廷的大官,一个是花街的姑娘,必是寻欢作乐认识的吧。 端木惟真略显讶异,没想过一个生意手段高明的老板会是个女的。他把视线移回到那女子身上。“把老鸨叫出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蛮融走去打拍秦楼紧闭的门,喝道,“滚出来,缩头缩脑躲在里面信不信我家少爷把秦楼给封了。” 他只骂了一句,刚才钱小修拍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应的大门,便拉开一条小缝,颤颤巍巍探出个头。显然一开始就有人躲在门后听着外边的动静,知道有人跳楼却不管。 “蛮爷。” 蛮融粗鲁的把人给扯了出来,把人带到端木惟真面前,那老鸨一见端木惟真脸色暗沉,腿一软就跪下了。“大人,不关我的事啊,是兵部的林大人,他多喝了几杯,我有拦过他,真的不关我的事。”那人见出了事便从后门溜了,她却得留下来担罪。 端木惟真道,“我说过不许人去骚扰她,你当初收银子答应的爽快,怎么,你不敢得罪别人,却敢得罪我了,是么?” “饶命啊,大人饶命啊。”老鸨当着众人面一个劲的磕头。 背着医箱的老大夫赶来,示意要将伤者带到楼里上药。端木惟真抱起那女子,只冷漠的留了一句,“你向我求饶做什么,你该找你的林大人才对。”便进楼里去了。 “这样就没了?我们救了他相好,连句谢也没有?”傅云觞在她耳边嘀咕着。 钱小修把银子给了那请大夫来的路人。“他是官,我们不过就是小老百姓。无权无势的,你想要他怎样呢?”她睨着那跪在原地不敢起来的老鸨,“本来打算让大夫看了那姑娘顺便帮你看看脚的,现在得快些办完事另外找大夫了。”她走到老鸨身边,掏出白字黑字签好的字据。“我是台秀楼的老板,酒水已经按照要求送到秦楼了,请客人你先结清这些款项。” 她可是自小就认识端木惟真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怕是端木惟真睚眦必报的个性依旧没改,老鸨得罪了他,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本来还想了几个优惠条件希望能放多点店里的产品在秦楼里出售的,钱小修叹气。 “方才那姑娘是你楼里的吧,她不止压伤了我伙计,还让她受了惊吓,以后也不知道神志会不会有影响。麻烦你一并把我伙计的诊费养伤费和这几日她不能开工造成的我的损失一并结了吧。我可不是趁火打劫,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去府尹那里告,只是你方才得罪了端木家,去了我想也没什么用处,我若是你……” 傅云觞在一边看着她家老板怎么挤榨着别人的荷包。 这还不是趁火打劫。她每回看到老板谈判,就越发觉得老板能在短短几年暴富是有道理的,这人要狠起来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第八章 故友重逢 晋雏傍晚时就带着包袱搬进了钱府,然后又回客栈来找她。“老板。” 钱小修正在把今天的收入入账,他余光瞄见纸上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又是圆圈又是竖条,和他从前见过的记账方法完全不一样。正想着那是哪一地方的字体,就听钱小修问。“不是告诉你收拾好了就不用过来了么。” “小丫姑娘告诉我说账册一直是老板和掌柜负责的,掌柜的伤了脚说这几日不会到店里来了,我想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用的是我家乡的记账方法,就我和云觞懂,你帮不了的。”账本里都是阿拉伯数字,就算有天丢了被人捡去也没人看懂里面的内容。她把毛笔挂回笔架上,“坐啊。” “老板,我借你的银子就请你从我工钱里扣吧。”他来皇城后投宿在客栈里,欠了几日房钱,好在老板愿意先预支银子给他。 “你不说我也会扣的。我是做生意的赔本的买卖不做。” 与他往来的从没有这般市侩又直白的商人,这样一听,他不免有些不舒服。“小丫姑娘说我可以随意领取蜡烛,老板,这是真的么?” 钱小修知道他想什么,蜡烛的价钱不低,大户人家有本钱才能天天晚上都点。他特意来问,是怕小丫理解错他空欢喜一场。 “你白天在客栈帮忙,要读书只能晚上,我还不至于那么刻薄。”总不能让他凿壁借光吧,把她的房子打穿了,修理的费用也和他每晚点蜡烛差不多了。“我也希望你能高中,你若是真有本事能金榜题目,欠的钱便一笔勾销。我还会双手奉上一笔银子只求到时候你能为我写个招牌,日后能给我个方便。” 晋雏皱起眉头,钱小修看出他不悦,只是人在屋檐下隐忍不说。“你有话不妨直说,我还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话辞退一个人的。” 晋雏不语。 钱小修道,“离春试还有好几个月,你若是什么都不敢说藏着掖着,只怕这几个月你不好过。” 她打开门做生意,手段和这世道上所谓的正道算是南辕北辙。他在客栈里待上几天便会见到世间百态,她可不想他什么时候隐忍不住在店里头爆发,坏她生意,还不如现在挑明了说。 晋雏说的义正词严,“为官者应清廉不受贿也不行贿,但老板方才显然是要我违背正道,去做那不法的事。” “这世上的正道和邪道难道就用收银子和不收银子能分得清楚?” “总之我是不会收那些不义之财的。” 钱小修笑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也是读书人有大抱负,可惜怀才不遇。”留下这么一个行事作风和她不太符的人,怕是日后少不得多浪费口水想着怎么把他教得识时务些。 晋雏不禁问道,“那他现在……” “不知道,我和他很久没见了,即使路上遇到,他都未必认得出我了。他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就算为人做事,看到他觉得做错了的他一样会开口,这点你可比不过他。” 他耳根红了,当下觉得羞愧。 “我不是要奚落你,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还想留在台秀楼,迟早会见到官场那套,行贿和受贿不过是常事,你若是要进官场就要有所觉悟。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因为没给好处才屡试不第。” “老板把官场想的太黑了。” 她行商这么久,还没见过不收银子的官。每每只会嫌弃她给的少而已。即使真的走运遇着一个清廉的,也多是待在乡下地方难以出头。 “我也不和你争辩,是黑是白你日后自然就知道了,若是有需要尽管和我开口。”他若是哪天愿意折腰了,她也愿意出银子为他打通关节,毕竟他若是做了官,鱼帮水水帮鱼,她也是有好处的。 “已经打烊了么?” 钱小修看去,瞧见到端木惟真穿着她下午见到的那身衣裳站在门外。她笑着起身相迎,这人上回在台秀楼里点了几十两的菜,还是一如既往不把银子当一回事。“端木大人。” “我想来喝杯酒,打烊了么?”端木惟真又重复的问。 “是打烊了,不过大人您办了一张贵宾卡,既是贵宾自然是有优待。”她去翻出一本酒水单子想让他点酒。 端木惟真道,“不用看了,来壶解千愁。” “大人需不需要下酒菜?” “随意吧。”端木惟真说着直接在一楼找了张桌子。 钱小修拉过晋雏,嘀咕道,“去厨房看看还剩下什么菜,挑最贵的几样热一热端出来。” 晋雏道,“老板,这不太好吧。至少也要把价钱告知客人,你这样像是强买强卖了。” 若是云觞在,早就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去厨房端鲍参翅肚了,她开始后悔一时的感性,请了这样一个正派的人回来做伙计。“你没听到他说随意么。端木家有的是银子,不会在意这点点的。” “端木家?” 她真想敲他脑袋,当初云觞她们也是被她敲着瞧着瞧聪明了,但看见他的脚又打不下去了。“是啊,他是端木家二少爷,还要我再交代一次我要你去干什么去么?” 晋雏摇头,往厨房去了。钱小修拿出碗倒了热水进去,再把酒壶整个放进碗里。待酒温了才端上桌,“大人您慢用。” 端木惟真道,“我一直想和钱姑娘见上一面,向你请教诗词。” “在端木大人面前卖弄学问不是自打颜面么,端木大人学富五车,就连圣上都赞誉你的文采天下第一。” 她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中了进士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为他加了几分,但也见过客栈有人念他幼年时写的诗词,四周听的人摇头晃脑的,她想他应该也是有本事的。 “人上有人,没有谁的文采是天下第一的。就如姑娘的诗风格多变,时而心境开阔寄情山水,时而好像命运多舛感怀身世。” 端木惟真知道她是老板的时候他当真是吃惊,她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能经营一家客栈已经是了不得了,竟还能写出那样的绝句。 “若您说的是二楼上的那些对联,那不是我写的。我不过是借用了别人的诗词锦上贴花而已。”她要是写得出那样的诗词,曾经的高考早就做了一省的文状元了,何必去一间三流的大学混文凭。 “能不能为我引荐?”他问。 钱小修面不改色。“我想没那机会了,他们已经死了。”就算李白杜甫没有作古,他也是见不到的,除非那些人和她一般的际遇,一个个都穿越了。“下午那位姑娘她没事了吧?”她叉开了话。 “只是皮外伤。”端木惟真倒了两杯酒,一杯摆到钱小修面前,“愿不愿意和我喝上一杯?” 钱小修也没有姑娘家的扭捏,直接就坐下,她开店这么酒,和客人喝酒不是没有过。“既然端木大人开口了,那就先干为敬了。” 见她一口饮尽,端木惟真道,“姑娘真是好酒量。” “这酒是暖过的,所以不容易醉。若是冷酒,我就未必敢喝了,我酒量不好。”她喜欢喝酒,但酒量一直练不大,以前试过一个月天天和云觞拼酒,每回都是十杯之内就倒了。所以她想是这副身体天生就不适合喝酒。 平日她是尽量少碰,若是谈生意就带着云觞让她帮着挡酒。 “这酒不是你亲自酿的么,酿酒的人怎么会酒量不好?” “我就是因为酒量不好又喜欢喝酒才会学习酿酒的,不能多喝,闻着也好。”她说着用力嗅了嗅那酒香,十足十的酒鬼模样,似乎这么做也能稍稍满足酒瘾似的。 端木惟真皱眉,明明是姑娘家,举止却痞里痞气的。“你知道你今天救的是什么人么?” “不就是秦楼一位姑娘。” “她叫宋良工,是前府尹宋章的女儿。” 钱小修讶异,她和那女子还挺有缘的,云觞才和她提过宋章的女儿待在秦楼里,她就歪打正着把人救了。“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大人的红颜知己,没想过她还有这样的背景。” 端木惟真怒目相视。 钱小修无辜道,“我有说错什么么?” 这里的士大夫上秦楼楚馆是寻常事,家里妻妾成群依然会去拈花惹草,说是去吟诗对唱附庸风雅,但即便夜宿花街柳巷真干了什么苟且的事,百姓也只会骂是青楼女子不知节操,却不会骂那些知识分子不知羞耻。 她见过不少人对有银子上青楼那档子事心生羡慕,这地方的认知喜好和她的认知喜好差异颇大,端木惟真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想来身边也有一两朵解语花了。 “其实姑娘家在那种地方始终是不方便。”有没有想过帮人家赎身,金屋藏娇? 端木惟真瞪眼,他这几年位置越爬越高,甚少人敢在言语间撩拨他让他怒气翻腾了。“我告诉你她是宋章的女儿,是想说你今日已经是得罪泸陵王了。” “泸陵王?”三年前先皇驾崩由东野昊继位,她知道这位泸陵王是新窜起的权贵。“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生性愚笨还请您指点一二。” 端木惟真道,“因血缘至亲获罪判做官妓的,若是遇到大赦或是有朝中官员打点赎身的都能除去贱籍。但宋良工则不同,宋家抄家当日,皇上写下圣旨,无论遇到哪种情况,她一生都不能退去贱籍。” 她还以为宋章一对儿女充入秦楼是因为罪不至死,这样听来倒是觉得奇怪了。若是要斩草除根该连他一对儿女也杀了,一生不得退去贱籍不就让人一生都活在阴影里,这样的手段倒感觉像是要宋章死不瞑目了。 “这和泸陵王有关?”钱小修愁眉苦脸道,“我也算是因为大人的红颜知己惹祸上身,大人不会弃之不顾吧。” 端木惟真想倒酒,钱小修眼明手快拿过酒壶殷勤为他添酒。“还请大人指条明路。” “离开皇城。”他道。 “我盘下台秀楼花了不少银子,才不过开张几日,要我放手,我不就平白没了银子了么。” 都说商人重利,但重到了这般要钱不要命的他是头一回见。“你我非亲非故,你若是留下不走,招来灾祸,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他愿意走这一趟,不过是以为那诗词出自她手,惜才不愿见她早死。但知道了她没有那样的才学,又见她吊儿郎当,不由就让人讨厌了。 钱小修叹气道,“以前常听说好人没好报,不过是想做好事积福报,却想不到种下这样祸端,下回再见到这样的事都不知道该救还是该见死不救了。” 端木惟真放下一袋银子,“这是你救了宋良工的酬劳,互不相欠了。” 她待罪了权贵,就换来一袋银子么?“怎么着也该是袋金子吧。” “贪得无厌。”端木惟真扔下四个字,临走时那眼神简直是把她当成粘在马桶上怎么都刷不掉的大便,厌恶至极。 钱小修把银子放进怀中,眼也不抬,知道晋雏已在一旁站了许久。“你听到了,我还算信得过你人品,若是害怕,你写下张借据就可以离开。” 晋雏道,“我欠了老板的银子自然是还清了再走。” 钱小修笑着,看着他手里还端着的菜,道,“倒了挺浪费的,既然是有人结账了,你就带回去做宵夜吧。”她绕回柜台前,“我还有些账目要算,你先回去吧。” 这账目本该是她和云觞分着来算的,偏偏她伤了脚耍赖连手都不愿动。 已经许久没熬夜了,也不知道今晚撑不撑得住…… 只因今日有灯会,用餐的人剧增,连她都不得以,不能再像是平日那般偷懒,早早就来店里帮忙。 “……你们不知,那土霸王的儿子在作威作福强抢民女,都无人敢管。好在那齐州刺史公正严明,吩咐左右将那人抓来,咔嚓一刀,当场就将人正法,除了一祸害。” 某桌的客人多喝了几杯,半醉半醒间竟起身说书般绘声绘色大声道起了听闻,惹得周围的客人拍手叫好。 晋雏正听得出神,钱小修走去拍了拍柜台。“我让你盯着那几个打短工的,看他们有没有偷懒,没想到反倒是你在偷懒了。” 晋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畏强权,为官者就应当如此。” 见他一脸的钦佩,必定是在想有朝一日他若是能官袍加身,也要以此为榜样。“你以为杀人是砍萝卜么,是要经过上头批准才能行刑,怎么可能当场说杀就杀。怕也是添油加醋了。听听就算了。” 人们对于自己期盼又没法子得到的东西总会是心生向往的。生逢乱世苛政猛于虎的年代就幻想出一个世外桃源能与世无争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官官相护奸臣当道的年代就想出一个包青天来,一虎头闸能闸断人间所有不平事。 幻想和现实总要分清楚的。 “虽然言语是夸大了些,但一个官员所作所为底下的百姓不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必是受人爱戴的好官。”只要朝堂上有一人清正严明,他就可以和钱小修举证,这世道并非无官不贪,总有例外。 “齐州刺史。齐州离皇城十万八千里呢。就算他再怎么好受人爱戴,他日犯事受冤这位齐州刺史也不可能为谁出头。”这话她当然不敢大声说,这时候正听得慷慨激昂的,她不愿犯众怒。 有人来结账,晋雏埋头写了单子,找了钱,又继续道,“听那大叔说,那位齐州刺史是得了皇上的破格提升了。大叔过去是受过齐州刺史的恩惠正好人在皇城经商,听闻这事准备了礼物相送,只是被拒之门外,他感慨朝廷终于是出了清廉的好官,高兴之余约了友人上台秀楼庆贺。” “这么说来,那位刺史是到皇城做官来了?” “听来应该是。”他笑的开怀,天子越是亲近贤臣,就越多把握他日能把端木鹤延那样的弄臣连根拔起。“老板,这醉鸡卖的很好,明日是否该让大厨多做些?”他说着,却见老板压根没听他说话,而是望着外头。 钱小修解下身上的围裙,忽的道,“我有些事出去,你和小丫看会儿店。”她看起来有些急,围裙都没放好,只是随地一扔。 “老板!”钱小修像离弓的箭刷的就冲了出去。 她眼睛锁着前边穿着僧袍的男子。 回到皇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灵泉寺,但小沙弥说他十年前已经出关远游不知所踪。 “前面的大师!”大庭广众她不敢直称他名讳。 出来赏灯的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她追得艰难,不小心撞到了人。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见那“大师”在前边不远的路口左转,露出侧脸—— 是她认错人了。 “对不起。”钱小修蹲下帮着那被她撞到的路人捡起花灯,灯的外皮是纸做的,方才落地便破了。 街道两旁数不清的花灯的小摊,像是千树百花竞放将大街照的通明。那人戴着半张面具,一双眼,映着她身后纷乱的焰火。 第九章 莲变 “姑娘。”见到钱小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唇勾起,不知为何竟是异样的妖媚。 她回来就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 既是要官商勾结,自然免不了与达官贵人应酬,或许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会遇到以前的那些都飞黄腾达了的故人了。 她走的时候八岁,而今十八,身子抽长,样貌也跟着年岁起了变化,更何况现在的她脸上还多了一条蜈蚣一样的大疤。 相见却也不相识,屠鱼跃的舞台已经闭幕了。 她是钱小修。 “这花灯坏了,我赔一个新的给公子吧。” 他身后有人逼近,在这不是你挤我就是我挤你的灯会,会注意到,是因为来人眼神不对,像是带着杀气,来势汹汹。 她眼珠子往下移,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那人手里是握着小刀的。“小心!”她大声提醒。 离开的十年,她过的还算平顺。偶有遇到也都是小磨小难,轻轻抬脚就能大步跨过。她以为是原来的姓名和八字不合,改了,她的人生就此顺遂了,哪知回到皇城才多久,又要见刀光。 “去死吧,泸陵王。” 刀子左划右划的,她差点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和她一般被吓到的百姓四散逃离,挤伤撞伤、撞倒被踩的不知有多少。钱小修实在不想从捅死和踩死里头二选一,只好躲到一边的——摊主已逃之夭夭的空摊位后头,想等风平浪静再说。 那泸陵王不惊不惧,手一抬,四周埋伏的侍卫便涌出要瓮中抓鳖,那刺客知道逃也没用,就想要来个鱼死网破。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抓了。 钱小修看的心惊胆战的,直到有把冰冷的刀子架到她脖子,她才知道,去他的xxx,她被黄雀在后了。 “站起来。”挟持她的人蒙着脸,不像被抓的那个,似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要混进人群杀个出其不意,也就没有乔装。她被带了出去。“把人放了,否则我杀了她。” “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要杀便杀吧。” 钱小修呆了,听着话语里毫无一点仁善,这真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么,还是她又认错了人。这么欠揍没血性的话不该是他说的才对。 “这女子方才出声救过你,想不到你一点感恩之情都不念,你真是冷血。” 泸陵王接近疯狂一般的大笑着。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刺进了那刺客的肚子。 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 “怎么,你不是要那女的要挟我么,我把你同伴杀了,你不是该以命抵命么,不敢下手?做刺客最重要就是狠,像你这样可不行。” 他极尽的挑衅,像是巴不得看她血溅当场。 刺客道,“像你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怕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若是聪明就供出幕后指使,或者我还能饶你一命,不然刺杀朝廷命官,只怕你的下场——”泸陵王拔出刀子,拽着那死了的刺客的头,让他们看清那人肚子上的血窟窿。钱小修觉得胃里翻腾,她有点反胃了。“比这人凄惨十倍,我会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既然来杀你,自然就不怕。” 泸陵王拍手,大笑道,“真是好一份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他双目扫过人质,“我也不妨做做好人,送你归西。”他残笑,对着她飞出手上的刀子。 挟持她的人终是不忍,抱着她偏过方向,刀子檫着他们的左肩伤了两人左臂然后向后飞去,刺死了一个侍卫。 “走。”见包围有了空隙,那刺客又趁机刺伤两个侍卫拉着她逃。 跑没多久,她的体力就不行了。“把我放开吧,不然连你自己都逃不掉。”她可不是伟大到要舍己救人,而是跟着这个刺杀泸陵王的刺客在一起她更危险,若是朝廷把她们当成了同伙,格杀勿论怎么办? “泸陵王手段毒辣,你若是落在他手上绝无活路。” “跟着你走我也没有好路。”她拨开他的手,“那些侍卫个个身怀武功,你拉着我一个伤者,他们居然没一个追上。分明就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看你背后还有没有人,要一网打尽。” 她真的真的是和皇都反冲啊。 刺客愣了下,想不到她会开口提醒。“多谢姑娘。” 钱小修挨着一个铺子门口的石狮子坐下。国师说她能活到七老八十,仗着他的铁口,时辰未到,阎罗王不会收她的,她怕什么呢。“快跑吧,再不跑只怕你就跑不掉了。” 他见她是执意不走了,只能抱拳朝她作揖,离开了。 她头有些昏沉了起来,好像时光要倒流,回到她被出卖的哪一天似的。她模模糊糊看到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思绪有些不清楚了,“墨……染……”那还是她认识的墨染么,如果那天她落水的时候一并把墨染也拉下水,他是不是不会变得这般的…… 有人在猛戳她左臂上伤口,戳啊戳啊戳的,她睁开了眼。她看到一个孩子眨巴着大眼,像是把她当作外星人在细细研究,只差没拿着刀子要把她解剖。她除了长得丑意外,其实和正常人没分别吧?没三头六臂,也没多出眼睛或者耳朵,“你这小鬼。”她抡拳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报复他戳疼了她。 端木谨诺怒骂道,“大胆!你知道我是谁么!” 钱小修坐起身,被子滑落,她这才发现浑身的衣服都被换了,不会有人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连无盐女都要非礼吧。 东野露露胳膊露露脚的,被异性看到就要以身相许,待会进来那个最好不要是男的。不然她又要损失一笔银子当作封口费。 端木谨诺见自己完全没被放在眼里,叫嚣,“你叫谁小鬼!”他被侮辱了,个子不高,为了增强气势,鞋也不脱直接踩上床。“你信不信我让人来把你扔出去!” “三少爷。”沁兰不过是走开去煎药,回来看到端木谨诺,着急道。“您怎么会在这,二少爷吩咐过不许其他人进来的,若是被知道了,奴才会挨骂的。” 沁兰急忙走去要把端木谨诺从床上拉下来,只是他不愿,她做丫鬟的也不敢用强无可奈何。 “我不过是好奇来看看二哥救回来的女人。”他嘴巴极坏。“不过是个丑女,你都比她好看。” 沁兰递去几分同情的目光,容貌都受损了还要被三少爷这样说。钱小修倒是无所谓,这样的话她听多了,被她吞并的商家富户是明着骂,爱说长道短的客人则是暗着说,她若是在乎也不知要吐血几次。“这里是哪啊?” 沁兰回道,“是户部尚书的府邸。” 户部尚书?就是端木惟真的宅子咯。她只记得她是靠在一个石狮子上,想着极大可能是被泸陵王的人抓回去。“我怎么会在这?” 沁兰端起刚煎好的药,“是二少爷带姑娘回来的,还吩咐姑娘一醒就把药喝了。” 黑乎乎的,一看就很苦。“不过是流了点血,我想不用了。” “胆小鬼,分明是怕药苦。” “你是端木家的三公子吧。”她看向那神气的小鬼,按年纪来推算,端木惟真的三弟也该是这么大了,对他的印象依旧是停留在襁褓里,吃喝拉撒都要人喂。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端木谨诺。现在知道怕了吧,我说一声你就要被扔出去。” 端木惟真跨进门槛,见他弟弟插腰放话不成体统,皱眉,“这尚书府几时是换你做主了?”他这三弟被娇宠惯了,养了不好的习性,贪玩胡闹,爷爷公务繁忙没时间管,爹娘是舍不得管,没办法只好扔来他府里,毕竟这弟弟自小谁都不怕就怕他。 “二哥。”方才的气焰立马收了不少,乖乖喊人。 钱小修好笑的看着端木谨诺的变脸,老实说端木惟真板起脸来不怒自威,她也是深有体会的。 “还不下来,我昨日让你看礼学,里面就是这样教你对待客人的?”端木惟真斥道,“去把礼学再看一遍。” “哦。”端木谨诺跳下床,往外跑了。 端木惟真接过沁兰手里的药,道,“出去吧。” 沁兰偷瞧了钱小修一眼,孤男寡女的有损那姑娘的名声,只是她无置喙的余地。“是。” 钱小修心想,端木惟真不是说她若是惹祸上身他绝不插手么。她可不认为他那时是口是心非,他进了朝廷被端木鹤延调教那么久,自然而然生了硬心肠和过人手段也是不出奇的。 他冷硬道,“把药喝了,否则你身上的余毒解不了。” “毒?” “你该知道你的体质异于他人吧。” 当然知道,老大夫和她说过了,为此她付出了代价就是要忌口。 难怪她不过伤了一小口子,流了些血却会头晕目眩。 端木惟真平静的分析道,“泸陵王根本不会留活口,刀上抹了毒,想放长线钓大鱼,就算最后钓不到,等那刺客发现自己中毒了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大人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的,是您将我救回来的,莫非当时您在附近。” 在附近,然后看见同僚被行刺也没有高声呼救,只是冷眼旁观? 东野昊上台后,她只听说端木一家圣宠未减,依旧是地方官员巴结的对象,但毕竟地方官不在权利斗争中心,圣意如何只能靠着表面的现象去揣摩,始终是悟不透。 端木惟真没正面回答,算是默认。“泸陵王是皇上扶植的势力,这个人行事太过极端,日后你见到还是绕道的好。” 钱小修接过苦药,心理默念味觉失调味觉失调,面上极痛苦的把药喝掉了。端木惟真又递过一杯茶,钱小修把碗给他,抢过杯子,只想把苦味快点压下去。 “这茶可是用灵泉寺的山泉水泡的,你这么喝真是牛嚼牡丹。” “我不爱喝茶,只是想压下药的苦味,大人喜欢,见我不品才会这么说,不过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说完竟看见端木惟真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怎么了?” “泸陵王在台秀楼附近安插了人,你体内的余毒要清得再喝六七日的药,你若是被抓即使最后不死毒不清以后也会是个病君,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吧。” “台秀楼的人……”钱小修急了,想到台秀楼的人,怕泸陵王会对他们下手。 “与其把人抓了打草惊蛇让你跑掉,还不如按兵不动,让你以为事情过去再自动现身的好。” 十年能让人脱胎换骨,由心无杂念到工于心计,只是这种变化,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沁兰留下,你有事就和她说,她会打点。” 前几日端木惟真还要和她划清界限,现在他是在帮她吧,怎么前后态度落差这般大,她面前站着的这个端木惟真不会是别人易容的吧。 有点冲动想去扯一扯他的脸。 她狐疑的瞧着他,端木惟真气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介意卖泸陵王一个人情,通知他的人把你抓回去虐待至死。” 钱小修赔笑道,“怎么会不愿呢,只是我若是多日不回去,台秀楼的掌柜以为我死了,瓜分我的钱财卷款潜逃就糟了。所以想请大人帮个忙,找个人去传话,就说萝卜还在萝卜坑里就行了。” “我会派人去的。我会对外说你是我的贵客,除了沁兰外没我的允许,其他人不许打扰到你。你也可以在后院走动。”她那疤太显眼,府里也有人去过台秀楼用膳,只怕见了她的面貌会认得她。他没好气的问道,“还有什么要求么?” 再得寸进尺,她怕他会按耐不住把她扔出去,这人脾气不好,她知道。钱小修笑道,“没了。”她看着端木惟真把杯子放回桌上。 以前她不懂,但这次回来她听说灵泉寺的泉水每年才从地表冒出那么一点,珍贵的很。他都用这茶招待客人? “把三少爷踩过的那张被子换一换,至于她有什么吩咐你照做。”她听到端木惟真和外边的沁兰这么交代着。 真是怪哉了…… 第十章 旁敲侧击 “小姐,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在房里休息吧。” “我也不想出来,但动一动,血液循环快一些或许毒也排得干净点。”沁兰看着钱小修扭动身子,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把从房里带出来的披风披到钱小修肩上,钱小修笑道,“谢谢。” 沁兰缩了缩,她从来没见过和下人道谢的人。“奴婢不敢。” “你不用自称奴婢,我不过是个暂时留在这里借住的闲人,不是你主子。” “不一样,您是少爷第一次带回府的姑娘,府里连丫鬟都少。”她说的婉转,没直接道明端木惟真不爱近女色。 “你家少爷没娶妻?” “只有大少爷是订了亲的。” 端木惟真过了弱冠之年多久了?样貌俊朗,高官厚禄,家世背景好,这样的条件多的是名门淑女可以挑选,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 记起当日她所救的宋良工,虽说没有倾城之姿,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情有独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不一定。 “那位宋姑娘呢?” 沁兰垂下头,不敢作答。 “你是几岁进来做丫鬟的?” 沁兰和云觞年纪差不多,但个性真是天差地别啊。对主子唯唯诺诺惟命是从,丫鬟就该是这样吧。偏她标新立异,爱把人调教的没大没小。 她算不算择善固执? “五岁,奴婢家里有弟弟妹妹,爹娘没办法养这么多孩子,只能把奴婢卖给了牙婆子,送进府里做了丫鬟。” 钱小修挖角道,“我看你也挺乖巧的,哪天你做厌烦了丫鬟的工作可以到台秀楼来找我,工钱待遇我比照这里的给你。” “奴婢是买断终身进来的。”除非哪一日主子将她转卖否则她到死都会留在府里。 “你这一生自由都没了,你怨你爹娘么?”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若是不舍得,弟弟妹妹就活不下去了。再说少爷对下人很好,虽然是买断终身进来的,但一年有几日可以让我们回乡去探亲。”端木惟真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从来没拿下人撒过气,每回她听说哪个府的丫鬟被主子虐打死了,她总是庆幸自己进的是户部尚书府邸。 “别跑,别跑!”端木谨诺大叫着,追着一只狐狸往她这方向赶。 沁兰害怕道,“那是皇上去年狩猎的时候赐给大人的,野性难驯总是见人就抓。怎么会出了笼子的。” 钱小修笑着,上前一步弯身将那狐狸给抱住。 “姑娘!”沁兰担忧着,大人交代她要照顾好钱姑娘,若是伤着了她不知要怎么交代。正要检查钱小修有没有被抓伤,却见那狐狸安分的窝在她怀里。 端木谨诺在她面前止步,惊奇道,“你怎么办到的呀?”他喜欢这只狐狸喜欢的不得了,但每次给它喂食,它总是对他龇牙咧嘴的。 看他拽得不得了的模样,钱小修就想逗他。“你不知道动物都喜欢心地善良的人么。” 端木家的孩子都自小生得聪明机灵,她的言下之意他听得懂。“你心底善良?你要说它喜欢丑八怪,我比较信。” “可是它眼里估计我这丑八怪比较漂亮,不然它怎么就亲近我呢?”钱小修揉着那狐狸的毛,舒服得它眯起眼,脑袋往她怀里顶。 端木谨诺不高兴了,竟被这丑八怪在言语间占去了上风。 照顾狐狸的小厮道,“刚刚喂食时不小心让它逃掉,请姑娘把狐狸放到笼子里来吧,不然被二少爷发现的话,小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钱小修道,“这应该是三少爷不小心把它放出来的吧,那应该让三少爷把它放回去才是。” 那只狐狸压根就不让他碰,端木谨诺知道钱小修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看他出丑?他眼珠子贼溜溜的转。 端木鹤延若是老狐狸,他这三个孙子就是小狐狸,和她怀里抱着的这只算是同类了。 只见端木谨诺背过身子,踢着脚下的石头。“我过几日就要离开了,以后也不能常看到它了,想着最后喂喂它,不领情就罢了,还联合人欺负我。” 沁兰以为他哭了,和那小厮不太赞同的看着她。“姑娘。” 她倒是变成以大欺小了,钱小修把狐狸放回笼子里。 端木谨诺回过身,嘻笑道,“爷爷说若是处了下风,就要先示弱麻痹对方,丑八怪你上当了吧。” “不是我上当,是你旁边这两个上当而已。” 她是何许人也?还是那一句老话,她吃的盐巴都比端木谨诺吃的米要多。生意场上见多了各种尔虞我诈的人,这小鬼的演技还不到出神入化,纯粹就骗骗这几个单纯的下人。 见她要回房,端木谨诺小跑跟上她,道,“若是我二哥,别人怎么看,他可不管,丑八怪,你那性子不好混,将来容易被抓住弱点,会吃亏的。” 钱小修有意思的问道,“我什么性子?” “我们端木家的人目光如炬。”他小脑袋仰得高高的,即使也有不少所谓的正道人士骂他们一家奸佞当道,左右朝政,他还是以能生做端木家的人自豪。钱小修心想他爷爷是灌输了多少所谓的离经叛道给他。“我一看就知道你这人容易心软。” 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是奸商,霸占人家良田侵吞人家房产的嘴脸你没见过,恶毒得晚上会让你做噩梦。我会心软?” 瞧她说的大言不惭的,怎么行凶作恶,似乎不怕有人给她冠上为富不仁的名号,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 哥哥们还没自立门户的时候,多的是高官领着家里的女儿侄女的上门拜访,他见过不少性情迥异的女子,有自视甚高的,有性子婉约的,有刁蛮却装作温顺的。却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那般举手投足痞气的很,出不了场面的。 对了,她不算是千金小姐,但他想就算是市井女子好了,也很难找出像她那样的了。 “你能做那样的事?”他是门缝里看人,把她看得扁扁的。 “我要回房了,三少爷跟着我做什么呢,还是回你自己的院落吧。”她可看得出端木谨诺不喜欢她。 “我不想回去,我看你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我发发慈悲陪陪你好了。” 他迈着短腿,小脸红彤彤的像颗苹果一样。尽管这孩子张口闭口说她是丑八怪,嘴巴坏的让她怀疑这两兄弟是不是从来不漱口。但她还是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 “为什么不想回去?”钱小修见他不想说,又道,“端木大人可是暂时把院子划给我暂住,你不说我可是有权不让你进去的。” 端木谨诺厌烦道,“我一回去就会有一堆老头子逼着我念书。” “读书是好事,要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做大人就是有这点好处,能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吃盐巴比对方吃米多,理直气壮说是给孩子指条捷径,让他做着做那。 明明她自己也不喜欢念书,甚至看到女戒会打瞌睡。她还记得宁夫子为此留过她堂,训诫过她…… “颜如玉是什么?”端木谨诺问。 一般劝人向学都爱念这句,念得顺口,忘了这里是东野,没有颜如玉这说法。“颜如玉就是颜如玉,你不喜欢念书?” “你什么都不知道,过几日我就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了,二哥和那些老头怕我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天天逼着我念礼学。” “给太子伴读,这可是好差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得。” 太子是一国储君,做他的伴读,也就是自小能和那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前程似锦呀,多少高官拼命想法子把自家孩子往那送,为此争破了头颅。 端木谨诺眼里写着不稀罕,但却知道这种话只能在心里说。“我又不想做官。”随后丧气道,“不过由不得我,听说二哥以前想做个周游天下的学士的,后来也还是做了官。”他崇拜二哥,想来自己也没二哥的本事,连二哥都屈服了,他最后也是会屈服的吧 钱小修觉得好笑,“三少爷你才多大啊,想那么远,说不准过几年心态就变了。做官俸禄高福利好,逢年过节下属得给你送礼,小老百姓见你都要让道行礼,多威风。”她把做官的好处一条条数了出来。 “奴婢去给姑娘准备午膳。” “沁兰,我吃腻了府里的饭菜,不如这样吧,你找个人到台秀楼打包点饭菜回来。” 端木谨诺补充道,“我也想吃那的甜点,也打包甜点回来吧。”端木谨诺跟着她进了房,道,“你是台秀楼的老板吧。” “三少爷知道?” “灯会那天我和二哥一同出去的,他救了你,我问你是谁,他告诉我的。”端木谨诺突然想到道,“你这样做算是给自己店铺拉生意,户部尚书的人到台秀楼打包外带,这是多大的宣传。到时人家以为是二哥吃的,少不了那些好奇心重的人跑去台秀楼点菜。你居然利用端木家的名声去做生意,我要去告诉二哥。” 端木家的小孩还真是聪明的让人头痛,钱小修把他拉住。“三少爷真是聪明绝顶。这样吧,以后三少爷想吃台秀楼的甜点,报上您的大名,费用全免。” “想要这样打发我可没这么容易。” 钱小修笑问,“那三少爷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配合。” 端木谨诺抚着下巴,人小鬼大的想着,“我听说以前台的秀楼有一项掷镖的游戏挺有意思的,可惜我还没玩过呢,台秀楼就倒了换了东家。我找人特意去做了那个木盘,你陪我玩玩。” “掷镖?” “嗯。”他出去唤了一个下人去把木盘和飞镖拿来,然后道,“反正还要过很久才能吃,你陪我玩,让我开心了,我就不去告诉二哥。” 钱小修看着那下人先在墙上定了钉子,然后把木盘挂了上去。“真是我掷了就不去说。” “当然,本少爷一言九鼎。” “那好。”钱小修从他小手里把镖接过…… 端木谨诺缠了她一下午,以为终于得享片刻安宁,又听到敲门声,钱小修去开门。 她刚从浴桶里爬出来,因为不惯沐浴要人伺候,就让沁兰出去了。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边抹着,想着这里不是钱府不能让她光着脚丫子乱晃,只好忍着,把袜子随便套上湿脚。 端木惟真又是皱眉了,他发现他见到钱小修总是不知不觉想要皱眉,这人像是在没有世俗礼教的地方养大的,但偏偏又不是……“突然想找姑娘喝上一杯。”他道。 “不太好吧,这么晚了,孤男寡女总该避避嫌疑。” 钱小修婉拒,倒不是真怕他要对她做什么,以她现在这尊容,端木惟真若是要什么什么,还是她占了便宜。只是她有些困了,一困,就不想动脑。 他若是像下午端木谨诺那般来试她,她不知道她挡不挡得住。毕竟端木谨诺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容易露破绽,而端木惟真是在朝中是见过风浪的,心思不同寻常人的缜密。 “姑娘可不像这般迂腐的人,况且府里的人还没那个胆量敢乱嚼舌根,姑娘大可放心。” 他让蛮融把酒端了进去,反正这本来就是他宅子,他要如何她说不了半句。她换下的脏衣和肚兜还撂在屏风上,端木惟真见了,撇过脸去。钱小修把肚兜拉下,塞到了柜里,这可不能怪她不收拾,谁让他来的这么准时。 端木惟真对蛮融道,“把酒菜放下,你到外头守着。” “大人,我酒量不好,只怕扫了你兴致。” 她看着端木惟真坐下,那屁股黏了凳子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起来了。“三弟好像缠了姑娘一下午。”他稀松平常的和她聊起来。 钱小修笑道,“说来丢脸,三少爷让我和他比掷镖,结果我连个孩子都赢不了,掷了一下午就输了一下午。” “一只都没掷中么?” “是啊,运气不太好,这阵子忙着生意,忘了去拜拜菩萨了。” 钱小修执起筷子,夹了口,连菜里都是酒味十足。不会因为她和他说过她酒量不好,他就想让她酒后吐真言吧,这么低劣的手段不像端木惟真会用的,她始终认为他会高段些,比方如同下午,让一个孩子来旁敲侧击。 “姑娘信佛?” “信啊。还信的十足。” 端木惟真瞥过她穿歪的袜子,“我以为像姑娘这般洒脱不拘小节的人,该是心外无物,把什么都不当回事的人。” 看他说的正经八百,倒分不清是褒是贬了。她和他没有利害关系,甚至她现在是有求于他。端木惟真要开骂,想来该是直话直说,不必费心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 “真能把什么都不放心上是件好事,负累太多只会畏首畏尾让自己过的不自在。” “姑娘觉得自己过得不自在?” 钱小修笑道,“人生在世有多少人能过的自在?就是大人这般的人物,想来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心里想着他要接着问她是有什么事不顺心她要怎么答,这样问下去,没完没了啊。 “那只雪狐虽然养了多时,但却是不通人性,姑娘怎么将它收服的?” 钱小修松了口气,“谈不上收服,我自小就和动物有些缘分。我看那小狐狸也不是不通人性,它在山野长大,却要被困在小小的笼子里,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端木惟真道,“我不可能将它放归山野,即便是死它也只能死在笼子里了。” 刚将它带回府锁进笼子,见它哀鸣不断他也有不忍,只是皇上所赐,那笼子是它最终的归宿。 “姑娘祖籍在哪?”他的口吻开始像是审问犯人了。 “我是孤儿,所以也不知道祖籍在哪。” 他似同情道,“没有父母,生活必是过得不好吧。” 钱小修深深叹了口气,发挥想象,描述起催人泪下的孤儿情节,“我自小就颠沛流离,没有父母庇佑,饿了只好学那些乞丐在街头行讨。怎奈何这恶霸是每个地方都有,讨得几文钱就被抢去,饿肚子是常常有的事,能留下命活到现在,我都觉得是奇迹。” 钱小修心里打着把人灌醉了事的主意,斟了两杯酒。“我敬大人一杯。”她看着端木惟真把酒喝下,也举杯作势喝了一些,其实不过是湿了唇,没喝一滴酒。 她又听端木惟真问道,“姑娘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有一回我饿了两天,好不容易讨得了几个铜板可以买个包子,有个恶霸却来抢钱,我不给,他就把我扔进河里,我被河里的石头划伤脸,就破相了。” 他盯着那疤,“我可以问问宫中的御医,姑娘的脸伤能治也不一定。” 御医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整容吧。这些年她游遍五湖四海去做生意,也认识不少杏林圣手,都说她的脸没救了。 没救就没救吧,她早就接受事实了。 毁了容留下命,值得。 “多谢大人好意,我容貌也不出众,有疤痕和没疤痕其实看起来也没区别。过去的事实在悲痛,我不想再记起,还是来喝酒吧。” 他再问东问西的,她精神不济,容易说错,还是快快灌醉他的好。 端木惟真提议道,“这样喝未免单调了些,不如行酒令吧,输的人喝。” 他可是进士出身,她那根葱哪根蒜?和他行酒令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我才疏学浅……” 他笑道,“不会很难,平仄不论,只要姑娘把我句子里最后一个字嵌进你句子里就行了。” 钱小修的面颊抽搐,这话怎么听着,听着有点点,耳熟…… 他出题了,“孤屿含霜白。” “……”她和端木惟真也就见过几回,对他,只记得他是个聪明,爱干净怕虫子脾气不好的人。那他呢?本来就不熟悉,这些年很多习惯动作,她也特意纠正,他应该更是认不出才对,从哪看出的端倪?他让端木谨诺来和她比掷镖她便有所警觉了,莫非她一支镖没种,做的太过,他才不死心? 见她呆住,他意味深长,“姑娘若是对不出来,可就要罚酒了,一滴都不许剩,这样我们才能玩下去。” “……我对不出来。” 若是想得出来,她应该回他不一样的对子,才是一劳永逸。可问题是这么多年了她学问压根没长进,只碰过账本没碰过书。当年能对上,大部分凭借的是运气。 只怕她一句不回,看在他眼里是欲盖弥彰了? 她无奈啊,钱小修灌了酒。 “罗袖拂空床。” …… 勉强撑到第七杯,已经挨不住,趴倒在了桌上。 “钱姑娘。”端木惟真叫着,怕她狡猾诈醉。他走近想探真伪。 她才刚沐浴,本该是一身的清香,却因为喝了酒,满身酒味。长发盖住了面目,若是此刻有轻薄的男子想伺机瞧她长相,拨开长发见到她的伤疤不知是不是吓得肝胆欲裂。端木惟真想着,忍俊不禁。 趴在桌上的人忽的开了眼,端木惟真立马敛住了笑,这丫头,果真是诈罪么,他挑眉,“今日不醉无归,钱姑娘我们继续吧。” 钱小修目光呆滞,看他许久像是认不得人了。还装,端木惟真倒酒,“刚才那句你没对上,还没罚呢。” 让人措手不及的,钱小修忽的两手就重重拍上他的脸,当胶泥拉来扯去。端木惟真刚想发火,她便往他这倒,把身子重量压到他身上,扑倒在地。印上他脖子发狠的咬了一口。 门外的蛮融听到声响,一进门就见自己的主子被人轻薄了…… 玉冠歪到了一边,衣襟凌乱。端木惟真狼狈把人推开,脖子上已经是破皮还留了带血牙印。“还不把沁兰找来,你脑子被吃了么!”他生气的大声骂着。 蛮融只觉得无辜,主子是被钱姑娘非礼吃了豆腐,他可是什么也没做的呀,却平白讨了一顿骂。 蛮融把沁兰找来,目瞪口呆见端木惟真拿了屏风上混在旧衣里的腰带连同被子把钱小修捆得结实。他家的主子真发起火,真是换了一个人。平日读圣贤书彬彬有礼,和姑娘家总是守礼保持距离,而今,却是压在钱姑娘身上,忘了怜香惜玉是怎么写的。 “让她今晚这样躺着,不许把她解开。” 真狠啊,蛮融忽的觉得端木惟真骂他已经是对他极好了,至少没像对钱姑娘一般,对他动粗。 端木惟真看着钱小修发着酒疯,手脚被捆住还是不安分,嘴里咿咿呀呀,像条毛毛虫拱着。 她说她酒量不好,他本以为只是推托之词,原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今夜的事若是有第三个知道,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端木惟真轻碰了伤口,顿时痛的他五官扭曲。该死的钱小修,他匆匆回房上药去了…… 第十一章 挡箭牌 那夜若不是钱小修半夜尿急,沁兰也不敢违抗端木惟真的命令解开绳子,不论事后她怎么追问起因,沁兰也只知道摇头守口如瓶。 她想定是酒后乱性做了什么惹得端木惟真不快,她就说她酒量不好,只能小酌一两杯,他非要逼她喝,就只能后果自负。 “姑娘,少爷让你到府门外去。”说完急急低头,就怕她又追问。她是被沁兰当作毒蛇猛兽了。 端木谨诺坐在轿子里,掩不住孩子心性掀着轿帘子张望。见到钱小修走了出来,问了他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大人,你脖子……” 端木惟真盖住脖子上的纱布,怒目将她碎尸万段,“被只癞皮狗咬了。我也算对姑娘有恩,姑娘也该知恩图报,一会只需笑,我不让你作答就不要出声。” 当年钱小修初见端木鹤延就有预感,祸害遗千年是有根有据的。远远的就听到那位举足轻重的老丞相在大笑,且中气十足。钱小修便觉得,他准能长命百岁。 端木谨慎跑去抱住娘亲撒娇,端木三兄弟的母亲,因为是大美人,钱小修还有些印象。 “惟真,这位是……” 端木惟真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看了看旁边的空位。钱小修意会,先是朝着在座的人行了礼,再走去坐好,听到端木惟真简短的介绍道,“这位是钱姑娘。” 端木鹤延停下落子,与那对弈观棋的两位姑娘一同打量着她,从头到脚。“既然要带客人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端木惟真道,“爷爷突然派人来说是要我送谨诺回来抽查他礼仪学识,来不及通知。过门是客,总没有把客人一个人扔下的道理,就一同带来了。” 端木谨诺仰起头,按照端木惟真事先教的说。“钱姐姐住在二哥府上。” 钱小修见那下棋的姑娘花容失色,手里的棋子都抓不稳了,落在了棋盘上。唯有端木鹤延从容笑道,“寒轻,这步棋可不能下在这。” 钱小修只想起多年前被老头子强迫教学,结果和她说了许多与围棋无关的事情,不久她就被吊在城门上了。这老头子不容忽视,姜是老的辣啊。“我因为一些事不得已才打扰端木大人的,想来也确实不太方便,所以过两日就会离开。” 钱小修偷瞧了端木惟真一眼,见他面色发黑,他才耳提面命,才一会,她却在拆他台揭他底,他不高兴是正常的。 她不是不想帮他啊,是她无能为力啊,和端木鹤延做对,那是什么下场,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端木鹤延笑着,把黑白棋子分开。“我要去抽查谨诺学识有没有长进,寒轻棋下的很好,惟真,你过来和她下几盘吧。” 端木夫人也起身道,“今日难得你们兄弟都回来,我去准备晚膳。钱姑娘……” 钱小修知道他们有意留那二人独处,倒也不会不识相。反正她现在巴不得远离端木惟真十丈,她把人家得罪了,能逃得一时是一时。“我不请自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夫人若是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给夫人打下手吧。” 膳堂的锅碗瓢盆都刷洗的干净,厨师都不在,似乎真要让端木夫人一个大展拳脚。 刚才一心要离场,什么理由都成。来了膳堂,钱小修倒是担心了,真是要做菜么?大户人家的夫人应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吧。“其实这些交给厨师就行了,不一定要夫人亲自上阵的。” “你以为我说要下厨是借口?”端木夫人笑道,“勿离和惟真入朝为官后,一家人就聚少离多,难得今日都回来,我是真想做一顿饭菜慰劳大家。我以前是府里的厨娘,厨艺虽不是最好但也不算差,钱姑娘放心,不至于难以下咽的。” 她扔了几根细柴进灶眼,钱小修蹲下来帮着生火。 “是不是很讶异,堂堂丞相的儿媳不是名门大户的千金?” 钱小修看那端木夫人气质纤弱,倒像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可不像是干过粗活的。 “端木家的人对外人虽是赶尽杀绝,但对自己人却是极为包容,是不同的面貌。即使贪恋权位,也不会拿子孙的姻缘做筹码。惟真虽然早过了已婚之年,但一直未遇见钟情之人,我虽然希望他早日成婚却也不逼迫。这次要不是他和宋良工又做纠缠,丞相也不会一时气恼让他回来相亲。” 钱小修插嘴道,“或许宋姑娘就是大人钟情之人呢。” “若是如此丞相也不会这般为难那孩子了。”端木夫人话里有话,从灶头上摸来一根吹火筒。 钱小修想到,从她三餐皆有人服侍后,就再也没碰过竹筒了。她两手空空的来,说要给人打下手,总不好旁边看着,虽然她比较想不劳而获,什么也不干,就等吃…… “还是我来吧,夫人。” 端木夫人道,“我一直希望有一日能和我儿媳妇一起入膳堂,做一桌好菜。看着儿孙满堂,可惜勿离虽是订亲了,但对方是官家小姐,不擅厨艺。而惟真,真怕他那性子娶不到姑娘,会一世孤独。” 她笑道,“端木二少爷一表人才,终有一日,夫人美梦能圆。” 钱小修接过吹火筒,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久不弹此调,技艺生疏。灶眼扬起阵阵烟灰,弄得钱小修呛不停,她立马去开窗,通风透气,发现那端木夫人抚着胸口,呼吸急促。 “夫人。”钱小修扶着她坐下,却见她越发很难过的模样。“我去找人来。” “不用。”端木夫人拉住钱小修道,“一遇上烟尘我就咳的厉害,缓一会就好了。” “气管不好怎么不说呢。”要是因为闻见烟灰,咳嗽得厉害喘不上气,一命呜呼,死的多冤啊。 端木夫人不解,“气管?” 钱小修改口道,“我是说夫人身体不好,不该来膳堂,这油烟重,我看我还是扶你出去吧。” “我这是老毛病了,太医说只能养着,无法根治。若是老天垂怜自然能活到七老八十,若是天不遂人愿,随时有可能离开。我不愿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我相公他们知道,所以即使担心还是顺着我心意。” 钱小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厨房外有鬼祟的人影。是因为担心,才守在外边么? 端木夫人淡笑着,拿出手帕温柔的帮钱小修擦干净脸上沾上的烟灰。“今日他们难得都回来,我真是很高兴,惟真最爱吃的就是干煸牛肉丝了。” 钱小修垂眸,瞥见端木夫人掌心上的茧所生的位置。 “那是要加花椒的。”炒时那股辣味,真是鼻涕眼泪“双管齐下”。正常人都顶受不住。这位娇滴滴的端木夫人,只见端木夫人目光里满是期待,给爱儿的爱心餐,给爱儿的爱心餐……钱小修硬起头皮,“我也会些厨艺。”虽然很多年没下厨了……“要不然夫人从旁指点,我来炒吧。” 要她说出这话,真是艰难。干煸牛肉她还没炒呢,她却感觉鼻涕眼泪要“双管齐下”了…… 等着端木勿离办完公事自吏部回来,总算人齐能围着饭桌坐下。 她只想着以后人家给她机会来蹭吃,她都要三思,要不就明着说上酒楼,要不就告诉她家里有没有爱进膳堂露一手的长辈。 端木惟真在那落英缤纷下下棋,尽管不甘不愿相对无语,但有美人相伴,总是胜过在膳堂里与锅碗奋战。 端木惟真知道一桌菜皆出自她手,夹了一道尝了味,只道,“勉强能入口。” 端木谨诺一边手不停的夹着菜,一边学着他二哥的口气,“勉强能入口,勉强。” 只有那端木勿离笑道,“钱姑娘这手艺,怕是宫中的御厨都要拜服。” 笑得那么和善那么无害,似乎已经不记得那晚他们曾在街上碰到过了。不知那皮囊下边的本质也就算了,知道了只觉那笑是笑里藏刀,十几岁时他就会借刀杀人了,塞给她那毒药,让她把太子给做掉。 那等心机,她实在是不敢小看。 虽是说“勉强”能入口么,端木惟真倒是每道菜都吃了许多,多到临走时弃了官轿说要择步行。酒足饭饱,通常她只会想躺,就算因此胖了,她最多只会在事后懊恼,嚷嚷减肥,过了一两日又恶性循环的吃了睡睡了吃…… 美貌和美食,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前者早已弃她而去。 端木夫人临别时送了一份见面礼给那位叫寒轻的姑娘。钱小修看了看锦盒,正在猜测里面是什么,却突然一件狐裘加身,端木夫人帮她系好带子,先是对着端木惟真道,“谨诺就快进宫了,今夜留在这和我聚聚,过两日再送他回去。”然后又笑着对她说,“夜里天寒,披着回去吧。” 端木惟真目送母亲进府,当着那姑娘的面道,“我娘倒是很喜欢你,那件狐裘是我爹花千金购得,她是转赠给你了。” 钱小修看着那姑娘失落的上了轿,何必拿她来做挡箭牌呢。“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红袖添香琴瑟和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大人何必拒之于千里之外呢。”他瞪眼,她噤声,走了两步,却又不知死活道,“大人早该成家立业了,夫人盼着你娶妻,是心急如焚。” 端木惟真问,“我娘和你说了什么?” 他以为她是听了什么,心生同情,才不依不饶对他劝说么。“夫人说曾是丞相府一位厨娘,还身染顽症,但我看她手上的茧,倒比较像是常年握剑造成的。”说自己是厨娘但萝卜切的却是一片大一片小,做菜时她故意试了端木夫人一下,油盐该放的分量她也全然不知。 “还算你不太笨。”他娘戏弄过不少人,她算是少之又少没着了道的。 钱小修道,“我好歹是做生意的,察言观色总会些。夫人虽然是在捉弄人,但也不完全说了假话,至少她想你成家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你不是千方百计要拉开距离么,怎么管起我闲事了。”他是有察觉她不想与他太亲近,若不是要躲在他府邸养伤,估计她被救回的第二日就已经走了。 “看到夫人对大人的关爱,有点想起我娘了。”她不自禁道,摸着那狐裘,还带着暖意。 端木惟真提醒道,“你不是孤儿么?” 钱小修暗骂了一句,谎话说多了,有时候连说过什么她都不记得。端木惟真等着,打算看她前言不对后语怎么自圆其说。 钱小修面不改色,“即使是孤儿也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我爹娘……这世上的离合总有是掺了无可奈何的,我娘若是在我身边,估计也该担心我这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你若是记挂他们,大可以去找他们。” 他这话说的,好像知晓她身世一样,钱小修看着他,又看不出他脸上有异样。现在聊的好像是他吧。“一个人过太凄凉了,端木大人虽说是三代同堂,但妻子和家人是不一样的。” 端木惟真道,“你也早过及笄了吧。” 她知道,女人和男人终归是不同,去到哪里都一样,年纪越大想出嫁越难,屠邱和柳月娘不在,没人管束为她张罗,她自己也不把婚事放在心上,才会像现在一样在混日子。 其实这样混着混着也觉得不错,将来或许也有一日会看着别人双双对对,哀叹自己形单影只,但既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实在不得,用银子买个丈夫,倒贴屋子加大床。 “我已经是破了相了,打算从此和银子白头到老共度一生。” 端木惟真失笑。她破了相倒是其次,只是她这性子,要对着一生一世,对方要有多大的忍耐力去忍受她的性子。 沁兰虽是照顾她,但每日也有来向他报告她的言行。这女人不睡到日上三杆不起,东西碰过绝不会放回原位……一堆的恶习。 他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情爱之事求的是一霎那的悸动,哪一日我心动了,打算与她白首,我绝不会隐瞒。但若是没那心思,就不要去耽误对方……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是太惊讶了,“我只是没想到大人是浪漫主义者。” 端木惟真不解,“浪漫?” 钱小修想了一会,把抽象具体化。“就是冷的时候有人给你暖被窝,手冷给你暖手脚冷给你暖脚。” “你是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般粗俗的话来。”端木惟真斥责着,像是老子教训儿子一样开始教训她,她错了,不该聊着聊着忘记这人有多重礼数。 憋见路边有卖臭豆腐的小贩。 钱小修问道,“大人身上有带银两么?”她身无分文,这几日吃喝都用端木惟真的,现在自然也只能向他伸手要钱。 他也瞅见那小摊了,她开口要钱他就知道她想买。那臭味让人退避三舍,端木惟真没吃过,只觉得这种像是发出*的恶臭味的食物怎么会勾起人想吃的*。“你没吃饱?” “饱了,不过没饱到塞不下别的东西的地步。”零食和正餐对她来说是不一样。 端木惟真冷笑,“路边摊位的东西你也敢吃。台秀楼的杯碟碗筷不是用热水烫过么,我以为你这老板也知道干净这两字是什么意思,还是你标榜的干净不过是骗人的。” 钱小修道,“当然是拿热水烫过的。” 她店里有人手,她又是老板,想用干净的杯碗自然能让他们拿去消毒。可这臭豆腐路边摊,小本经营,她爱吃不吃。她要是让老板换个干净的环境做买卖,让他洗了手再做臭豆腐,全程监控质量把关,那老板准当她是疯子。“人在有选择的时候自然是该讲究,没选择就该将就。” 端木惟真结论道,“可想而知你这人没原则。” 见她耸耸肩,任他念着。只要能拿到银子,他想钱小修是不在乎这过程中会听到多少难听的话。 这种人像蟑螂,不论顺境逆境都能活的很好。 端木惟真掏出银子给她,看着钱小修兴冲冲去买,以为不过是等一下,她却在那摊位逗留许久,端木惟真讨厌那股味。稍微走进她却又不敢靠太近,“你快点。”他催到。 “十两银子,老板找不开。” “找不开就不必找了。”他还是如以往的不把银子当回事。 老板听见了是眉开眼笑,钱小修又多要了几块臭豆腐,边用竹签刺着,边走回他身边,却见他嫌弃的和她拉开了距离。 她道,“这样没伪装的走在街上可以么,泸陵王的人不是在找我么?” “走了这么久你才记起来,真是好记性啊。”端木惟真讽刺着,见她吃得满足。“难怪我出门前明明交代你不许开口,你却转瞬就忘。” 钱小修拿着竹签的手顿了一下,感觉他是在和她算账了。“我是觉得就算端木大人一个也能很好的把事情解决了。” “是么,我还以为你是想着,就算得罪我你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最多就被我踢出府去。但寒轻也不知道是哪个高官的女儿,哪日东窗事发,你就是得罪我爷爷和那朝廷的大员。这生意做不过,我以为你是这么想的,才阳奉阴违。” 还真是把她想法摸得通透,想的一点也没错。 端木惟真道,“我既然说要救你就不会半途而废,明日待在房里不要出来。以后我说的话你再阳奉阴违,我就如你所愿,一脚把你踢出去让你自生自灭。” 第十二章 联手 钱小修咬了一口台秀楼的招牌茶点,味道咸得像是落了一整瓶的盐巴下去。钱小修皱眉,她让端木惟真去为她传话,云觞猜也猜到她在哪里落脚。在她最喜欢的红豆味糯米糍放盐,分明就是故意。 沁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总不能砸自家的招牌,告诉她台秀楼内斗以至影响了商品的质量。她摆摆手,倒了茶,喝了一口,道,“这好像和我平时喝的不一样。” 沁兰道,“姑娘平日喝的是铁观音,奴婢刚才是去取了茶叶的,可是在凉亭那和蛮侍卫撞上。他可能是要去招待客人,走的太快了,奴婢也没注意,撞上了……茶叶就洒了。” “来客人了?”钱小修杯子也不用了,这次就着壶口就喝,她对茶不像端木惟真那样的挑,好茶坏茶她喝不出来,是不是铁观音她也无所谓。问问只是觉得那味道和平时的不一样。 “嗯,两位少爷都在,有一个客人还特别有意思,戴了半张面具。” 钱小修慢慢的把茶壶放下,心里猜想着那戴面具的人和她想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 沁兰猜道,“府里该是来了大人物吧。” 钱小修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来的几位公子和少爷是并排着走的,以前到府里来拜访的都是跟着少爷后面。蛮侍卫说那些客人是来瞧那只狐狸的,我们这些丫鬟奴仆没有传唤今日都不能乱走。” 钱小修把那红豆馅的糯米糍挑了出来,为了以防万一,还拿了一个绿豆味的咬了一口,好在云觞恶作剧还懂得节制。她把剩下其他口味的糯米糍一并给了沁兰。“我吃不完,这些你待会带回房吧。” “谢谢姑娘。”沁兰笑着,刚开始还对钱小修诚惶诚恐的,过了几天就发现钱小修倒也不会因为她是丫鬟就对她摆架子,只要按时供她吃喝,她也没别的要求。“姑娘你说那狐狸有什么好瞧的,奴婢见了都要怕死。” “你怕,或许有人不怕呢。有的人认为他天生就是玩弄别人性命的,久了也就不知道怕怎么写了。”钱小修见她不明白,笑道,“我想睡一会。” “好。” 她看着沁兰拿着那盘糯米糍,要回房和其他丫鬟分享。她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总不能一直待在端木惟真这。 台秀楼周边还埋伏着人么? 云觞应该是察觉了吧,气她才来皇城不久就招了麻烦,招麻烦也就算了,不自己解决反而躲了起来,让人扭了脚还要带伤上阵,所以才下了盐巴要报复。 皇城,这个外表繁华美丽实则到处都是血腥味的地方。可能她真不该回来,她还以为她至少能撑上一年,才会有这么大的感触,原来没到两个月她已经后悔了…… 酉时时沁兰进来叫醒了她。“姑娘,门外备了轿子,要送姑娘回钱府。” 钱小修懒洋洋的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二少爷呢?” “少爷入宫了,只让转告姑娘无须担心,回去后一切如常已经无事。” 钱小修让沁兰取来她来时身上穿的衣服换上,“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沁兰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灯会那日刺杀泸陵王的刺客被抓了,是齐州刺史的义子。还是丫鬟倒茶时不小心弄湿了他的衣裳,他去换衣裳的时候当场被抓住的,左臂的伤似是当日泸陵王用剑所伤。” 齐州刺史的义子? 那刺客也算救过她命,若非当初他带着她避开刀锋,她也不会只是划伤了手臂,刀子怕是已经在她身上弄出血窟窿,花花绿绿的肠子流满一地…… 傅云觞闻讯赶来,带着杀气进了她房,皮笑肉不笑,大有跟她算账的架势。“倦鸟知返,老板你总算是知道回来了。” 她赔笑道,“我也不愿意啊,外头哪里有家里舒服。夜里我睡不着,大喊一声,云觞你就得来‘陪寝’,可在别人家睡不着也就睡不着了,没人可怜。” “你不要岔开话,灯会那晚你突然消失,隔天端木家的人来传话,说你在端木惟真那里养伤,交代的不清不楚,这几日我发现台秀楼外有人盯梢,准是你惹回来的,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就罢工。” 傅云觞把药箱重重一放,对她受伤的事是上心了的。 她揉揉鼻子,“只是在灯会那日卷进了泸陵王被刺的事,受了伤被端木惟真救了。” “你可真是会轻描淡写。”傅云觞粗鲁的把钱小修的袖子往上卷起,她手臂本来就有几道伤痕,问怎么来的死都不说,现在又多一道新伤。老板若是男的还能显摆说是男子气概,可她是女的,都不知道以后嫁人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说,刺客被抓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她能置身事外,她想多少是端木惟真做了什么。 起初他厌恶她,她以为他日后是见到她都要拐弯走的,结果非但救她还在背后帮了她。她在端木惟真府里待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他提过让她报恩…… 傅云觞道,“难怪下午我见官兵押着人从市集经过。” 她道,“是齐州刺史的义子。” 傅云觞想解开白布帮她上药,她摇头,“不用了,伤口不深,已经结疤了。” 等疤落了她又是一条好汉。 傅云觞道,“听说那位齐州刺史杀过不少贪官污吏,倒是可惜了。你在端木惟真府里待了几日,不知道。有一日府尹带了几个同僚来台秀楼用膳。我端菜进去听到的,好像皇上是有意破格提拔他,但那齐州刺史官位还没定呢就在背地里查端木鹤延的贪渎案。” 钱小修笑道,“不知道该说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傅云觞道,“当然是不知死活,根基都没站稳就急着建功立业。这次既然是他义子被抓,他也难脱干系。” 钱小修问道,“我受伤的那日以为自己必定是会被泸陵王的人马抓回去,哪知端木惟真居然在场还把我救了。齐州刺史在翻端木鹤延的账,今日他义子被抓。你能联想什么?” 傅云觞翻白眼,“联想什么?朝廷不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么,只有成王败寇。好在你虽有贿赂朝廷官吏,但却没参与哪帮哪派,就算天翻地覆也和我们没关系。” 是啊,朝廷里谁赢谁输都和她没关系。 她不想加入朝廷厮杀的游戏里,和地方官员有金钱牵扯,只是怕哪一天她抗拒不了天命,踏上那条路,至少她还有筹码在手,不会像十年前一样无从反抗。 这一点,她对谁都没说,包括云觞。 “泸陵王的事你打算如何?”傅云觞问道。 “都解决了,一切如常咯。” 傅云觞担心道,“事情只怕是没这么容易了,听说泸陵王这人手段残忍,你得罪的可是他。当初我就说不该来皇城的,算命的说不宜北上,你平时信这种信的很,可就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偏不听,说要来皇城找人,找谁又不说。结果出事了吧。” 钱小修嬉皮笑脸。“那还能如何呢,台秀楼才开张不久,本都没赚回来,你让我扔下离开?” “账目都是我和你算的,你有多少家财我会不知道么,真扔下你也不会心疼。你到底是要找谁?” 傅云觞始终觉得钱小修不愿意离开就是为了那个人,来皇城做生意只是名目。她要愿意说个名字也好啊,她发散所有人找,给赏金,不怕找不到人,偏她也不说。 “当初你说要来皇城让我们自行选择,掌厨和小丫他们二话不说就跟着你北上。他们受过你恩,赴汤蹈火都甘愿。我孤家寡人无所谓,但你要想想他们,他们有老婆孩子。” 当日她还是屠鱼跃的时候,靠着屠邱庇佑,屠邱出事,她胆战心惊怕被牵扯。现在跟着她的这些人是靠着她庇佑,她出事,他们就会受她连累。钱小修道,“有人告诉我有些缘分错过要等十年,今年正好是第十年。” 傅云觞差点没伸手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哪一回发烧烧坏了脑,明明平时挺精打细算的,这次却做了傻事。“就为了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时间没有地点也没有,你确定那人在皇城?” “我想找到那人问些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明知蠢我还是要做。” “就不能派人来皇城帮你找,找到了再通知你么。” “人只能我自己找,就和有些事别人帮不了是一样的道理。让我想想吧……” 她从来就没打算在皇城久留,只是她对那模棱两可的话抱着希望,找不到人,她心里总不踏实。顶下台秀楼也是想能方便打听消息,同时开一个渠道结识朝中的大臣,方便她贿赂。 当初端木惟真让她离开皇城,她想只要身份不被揭穿,她还是有能力自保的。可她忘了她是今非昔比了,她身后是跟着人了的。 钱小修失踪好几日,晋雏瞧听闻钱小修昨夜已经回来,却见傅云觞清早从钱小修的闺房出来。老板和掌柜之间暧昧的传言他听到过,但听是一回事,眼见则实。 男未婚女未嫁却做出苟且的事,晋雏看着傅云觞,心里轻蔑了几分。 “怎么了?”傅云觞问。 “有客人来拜访,说是要见老板的。” 傅云觞敲了敲门板,喊话道,“老板有人找。” 钱小修用根细绳绑了头发随随便便就去见客了。 钱府的厅里坐着一身便服的中年男子在饮茶。傅云觞疑惑,钱小修和她十几岁就认识,她生意场上的主顾朋友她都认得,那人眼生的很。她还在想就听到钱小修道,“您是齐州刺史大人吧。” 傅云觞和晋雏吃了一惊。 “像您这样的大官屈尊前来不知道是为何事?” 姚谦见她不过十来岁,根本就是个小丫头。“姑娘既然是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会猜不出我的来意,就开门见山吧,姑娘应该已经知道我义子被捕入狱的事了,我是有求于姑娘。” 钱小修装傻,端木惟真为她摆平了泸陵王,但还有一个齐州刺史得要她应付,她的确是猜到他的来意,只是那样的要求对她来说是为难她了。“我不过是个布衣能帮大人什么?大人实在是抬举我了。” 姚谦抱拳,道,“我知道当日泸陵王被刺,姑娘也在场,还被其中一名刺客挟持了一段路程。我儿无辜入狱,我希望姑娘能出来作证证明他非当日的刺客。” “那时天黑,刺客从头到尾都蒙着脸,我没看过那人真实的面貌,该如何作证?” 她若是出面,就是得罪泸陵王。还没算端木惟真也牵涉其中,有多少人是端木鹤延提拔的,她不想以卵击石。 “我上任以来也算为官清廉,得罪不少权贵高官,即使有一日身首异处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孩儿实在是冤枉,还请姑娘施以援手。” 他这番话是暗示他义子是正邪相斗的牺牲品吧。晋雏动容,做伪证实在与法理不合,但他素闻齐州刺史的事迹,爱子情深,出此下策,也算情有可原。“老板……” 傅云觞狠狠掐了他手臂的肉,低声道,“这里是老板说了算,你少发言。” 钱小修拒绝道,“大人,我是一介商人,朝廷的事我不懂,恕我人微力薄爱莫能助。” “姑娘是有什么要求么,只要我能力所及……” 钱小修打断他的利诱,“我但求平安。” 她看到姚谦面上闪过不悦,只是很快便压下。她不想四处树敌,她要的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至少她对自己是这般的要求的。只是顺得哥情失嫂意…… “当日秦楼一官妓寻死,钱姑娘尚且愿意出手相救,为何这次要袖手旁观独善其身?” “我救她是因为我以为即使救她,也不会给自己招灾惹祸,若是知道背后牵扯了利益,我也会见死不救的。” “若只是忍让苟且偷生和蝼蚁有什么区别。”姚谦严肃的说着,不是为了义子,只怕不愿和她共处一室了。“听说姑娘被挟持那日,泸陵王本没打算放过姑娘,是那刺客心生不忍救了姑娘一命,人性本善,姑娘就不能发扬这份善念,救人一命。” “那日救我的是刺杀泸陵王的刺客,我就是要知恩图报也该是报答那刺客才对,大人既然是称您的义子是无辜的,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免得有心人听去借题发挥。” 算是顺利的堵了姚谦的嘴。钱小修道,“大人今日怕是要白走一趟了,我有些不适,晋雏为我送送大人。” 待姚谦走了,傅云觞坐到他位上。姚谦名声好,但她方才观察他气度,觉得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说自己的义子不是那刺客,谁知道是真是假。” 钱小修气定神闲道,“他义子就是那刺客。” “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股药味么,泸陵王当日在剑上抹了毒,只是我体质异于常人药力催发发现的早。估计那为齐州刺史是去狱中见了他义子,没办法了才来找我。”再说那日那刺客和她确实是一同被刀伤了左臂…… 傅云觞讽刺道,“还说是刚正不阿其实是知法犯法。” “是知法犯法还是被甜言蜜语骗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哲保身。” 生意场上输了大不了破产,没志气的行乞度日,有志气的就从头再来,当然不排除某些人受不了打击自尽的,但那是个人的选择,至少不会牵连甚广。而官场上输了,抄家灭族,历朝历代都有…… “你说到做到才好,不要一时心软去救那人给自己惹麻烦。” 钱小修好笑,记起当日端木谨诺也是一副肯定的口吻说她这人容易心软,她这人有变得这般容易叫人看透么。“我是铁石心肠怎么会心软。 “第一次见你时我爹才刚死没几天,二娘怕我这赔钱货留在家里拖累她,把我卖了。你那时是在客栈里做掌柜,明明只比我大一两岁,却已经和官老爷混的很熟,要不是你把我买了,我现在已经做花娘了。” 傅云觞遥想当年,自己还不谙世事,二娘本来是想把她卖给牙婆带到城里的青楼做雏妓,是钱小修带了几个衙役狐假虎威,压低了她的价格把她买了回去。二娘虽然不愿也迫于县太爷将她‘贱价倾销’。 跟着她的人都受过她的恩惠,虽然钱小修成天嘴里念着自己是奸商,但他们都知道她这人重情义,才愿意一直跟着她。 钱小修骄傲指了指自己的一双小眼,“那是我有识人之明,知道你将来为我赚的不止那二十两银子。” “那晋雏呢?” 钱小修道,“他也是人才,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我以为把他留久了,他最后也会自甘堕落和我狼狈为奸。” 士农工商,让晋雏算账是大材小用了。他也志不在此。近日种种,她知道他看在眼里没办法认同她的放浪形骸。 傅云觞道,“他账目倒是算得又快又准,就是笨了点。将来就是进了朝廷,是敌是友怕都不会分。” “人总是会变的,只有变快或者变慢的区别。” “你打算怎么办?”傅云觞问道。 钱小修明白,除非这位齐州刺史会因他义子之事受牵连从此在朝堂上消失,否则他若是根基还在,哪一日他东山再起,她今日不出手相助,也是和他结下仇怨的了。 她不语,却在心里思量着…… 第十三章 离意 初一来过十五又来,她算是虔诚的信徒了吧。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她和那唐僧有的一拼了,见到寺庙参拜,见到佛塔就登高,只差没拿着扫把一层一层的扫,当然她还是有给银子雇人给她打扫,要知道修佛的事,不必修身,她崇尚修心,有那心意就够了,那些粗活还是让人代劳吧。 她恐高。 因为钱小修捐的香油钱不是一笔小数,所问的事灵泉寺的主持也还记得。“姑娘不妨祈求佛祖,只要心诚,我佛慈悲定能偿所愿。” 钱小修朝着主持双手合十一拜。她就是怕佛祖信众太多记不住她所求,初一十五都要来庙宇叨扰佛祖一次,风雨无阻。无功而返,或者是因为无缘强求不得,就算再心诚也无用,国师那一句怕真如云觞所说,是她多想了吧。 想着打道回府,出了大雄宝殿,却听到有女子哭道,“今日是我爹的祭日,我求王爷发发慈悲吧。” 她止步,看着那梨花带雨的女子认出她是宋章的女儿宋良工。 泸陵王冷眼旁观,任由穿着官服的下属在一旁骂道,“宋章获罪处死,不得入葬立碑,你竟想偷偷将他的牌位供奉在庙宇里,这是对圣上的不敬。”那人打翻宋良工带来的篮子,一脚踩上刻着宋章名字的牌位。 宋良工扑上前,以身相互,拳头落在她背上,她看着庄严肃穆的佛殿,只觉得像是被神人共弃。“佛祖。你度芸芸众生脱离苦海,为什么就不度我和我爹,难道我不是芸芸众生的一人么?” 往来的信众不敢管官家的事只能是视而不见。 钱小修看向泸陵王,见他嘴角弯起分明是笑意。在笑什么?这样的事情在他眼里也已经变成娱乐的游戏了么? 主持看不过眼上前劝阻,她折回大雄宝殿,佛祖的金身,也是嘴角含笑,却是以慈悲示人,终究是不同的啊。她拿了敲木鱼用的木制棰。 正拳打脚踢,天外忽的飞来一只木制棰,吓得施暴的官员急急躲开。 钱小修奔上前,大喜道,“真是佛祖显灵了,我方才在殿内祈求佛祖庇佑我皇朝国运昌隆,四方蛮夷臣服天下归心,手上的木制棰居然就动了起来飞到王爷这来了,定是佛祖见我心诚,显灵告诉我皇朝有王爷这般的贤臣辅佐,定是千秋万世。” 官员宛若惊弓之鸟,那木制棰差一点就要砸破他脑袋。“一派胡言。” 钱小修反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佛祖庇佑皇朝国运是假?还是说王爷是贤臣这话是假?大人慎言啊。” 见信众交头接耳,官员哑口无言。 泸陵王问,“你是要管这闲事?”当日端木惟真与他联手,提了条件让他放过钱小修。他暗中找人查了这人底细,知道她是一介商人,每到一处经商便会勾结地方官员方便行事。这样的奸商皇城就不少,他也就不以为意了。“你以为端木惟真保你,我不敢动你?” 钱小修自然知道他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只能劝道,“王爷,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妨沾沾这祥和慈悲之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泸陵王嗤笑,“佛门清静地,在我眼里,这世间无一处不是炼狱。” 钱小修道,“王爷就没有已故的亲人?若是她泉下有知,怕是不能瞑目。” 灯会那日他没细瞧,不过是萍水相逢无关痛痒的人,死了也没什么。但现在近看钱小修,她脸上疤痕刺目,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避开视线,他却觉得她眉宇间莫名的熟悉。 “大胆!你是在诅咒皇亲国戚。”官员抓住了话柄,想趁机教训她,哪知泸陵王锁住他的手,差点没把他手骨捏碎,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算是见识到了。 “要动手也是我动手,没我命令也容得了你乱吠出主意。” 端木惟真不远的拐角现身,泸陵王瞧见笑道,“我以为他只和宋良工交情匪浅,现在看来他的红颜知己不少。”他看着端木惟真走来,道,“端木大人是来保谁?宋良工还是这位钱姑娘。” 端木惟真平静道,“今日是十五,来寺里烧香看到骚动过来瞧瞧,想不到王爷也在。” “只有信命又不愿认命的人才会信佛,端木大人可不像。”泸陵王把地上的牌位踢到端木惟真眼皮下,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字。“你的红颜知己竟然将罪臣的牌位带到庙宇里想聆听梵音为他超度,端木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端木惟真唤来蛮融,当机立断。“把牌位拿去烧掉。” “不要,大人。”宋良工夺过牌位,“我父亲昨夜托梦,至今仍在地府受苦,我不过想尽孝道,大人将牌位烧掉是要让我爹死后再受火焚之苦。” “你忘了你为什么想活的理由了么?”端木惟真提醒着,死者已矣,生者生存。宋良工松了手只能任端木惟真把牌位抽了出来交给蛮融。“这样处理,王爷满意么?”他问。 泸陵王盯着呆坐在地的宋良工,道,“从秦楼出来一趟不易,既然来了灵泉寺,不妨拜拜神,拜得神多或许佛祖愿意重新眷顾也不一定。”他临走又看了钱小修一眼,却想不起这份熟悉从何而来也就作罢了。 端木惟真将宋良工扶起,“不要再做出这种事了,你爹是皇上御笔判的死罪,明知道泸陵王有意为难你,更是要小心谨慎。” “我又给大人您添麻烦了。”宋良工抹了眼泪,朝着钱小修欠了欠身,“方才多谢姑娘了。” 钱小修道,“你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你,是那木制棰自己飞了起来,你该谢佛祖才对。”她该低调做人,见人行恶也不该理会,免得又惹事端。但见行恶的人是……她心里就会不舒服,那是泸陵王,那般的手段,已经和记忆里质朴的脸对不上号了…… 蛮融烧了宋章的牌位回来,端木惟真让他送宋良工回秦楼。 钱小修见宋良工几步一回首,道,“我觉得宋姑娘比较希望是希望您送她,大人怎么把这份美差往外推呢。” 端木惟真张口就骂,“你是没带脑子出来吧,我告诫过你见到泸陵王绕道而行,你却偏偏一头往前撞,你是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么。” 钱小修纳闷了,端木惟真见她好似总在动气,明明刚才劝诫宋良工的时候话语虽算不上温柔,也算平和的。美人一走,原形毕露?“我也算是救了大人红颜知己,大人没有半句谢话却反倒是怒气冲冲的。” 宋良工充入秦楼后,端木惟真便花银子将她包起,市井流言说他沉迷宋良工美色。 端木惟真提醒道,“她和她爹不同,秉性纯良,诗词造诣也高,可惜错生了人家。他爹斗败,她成了牺牲品。有些较量是输不得的,输了,跟着你的人都会遭殃。” 钱小修笑道,“端木家的运势如日中天,大人不用担忧。” “权势是皇上给的,可以给就可以收回。没有人甘于屈居人后,表面屈服可能却在背后虎视眈眈你的位置,只是做法有高明和不高明之分。齐州刺史,他是太急进了,才给了他人下手为强的机会。” 他说着,见到钱小修垂眸思索,想来她是明白了,自她卷进泸陵王时间以后,她的台秀楼、钱宅周围是多了多少眼线。 她道,“原来大人知道了齐州刺史来找我一事。” 端木惟真道,“曾经想坐收渔利而今要将功补过的,依附着端木家生存不能让齐州刺史死灰复燃的,甚至泸陵王,还有他的党派。各种利益牵扯,你算都算不清。走吧,我送你回去。” “看来我是成了让人下手的目标了。”她朝他作揖,明白他是在表明态度做给他人看,要保她。“多谢你了,表哥。” 她叫的小声,但知道他是听到了的,表面上却是无动于衷,一点讶异也没有。她真是猜得没错,这人认出她来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马车都停在距寺不远的地方,钱小修打了手势,让送她来的马夫自行离开。端木惟真撩开帘子,踩着矮凳上了车。“灯会那日。” 这么早,她以为是她喝醉那晚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识破了身份。“等等,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第二日还要让端木谨诺来试探我?” 端木家还是维持一惯奢侈的作风,马车内也是富丽堂皇,座上弄了一个锦缎的软垫,端木惟真挨靠着,问,“还记得当初你弄坏我的蟠龙墨条和那本治国论么?” 钱小修点头,是有印象。 “当初你装哑卖傻弄坏我的墨条和孤本,我咽不下那口气想整治你,想看你担惊受怕解解气也好,哪知道被你用掷镖逃过。” 钱小修惊讶,就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到现在还记恨么? “你是不是觉得那不过就是小事?胸无点墨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人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贵重。”想法被看穿,钱小修傻笑,任由端木惟真口下不留情讽刺着。“我不晓得你明明再生,为什么却要装死。但想来你是有原因才会这么做,我让谨诺试你让你知道我在怀疑你,那你待在我府上养伤的那几日必定是惴惴不安,也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这理由听起来真是,滑稽可笑,但她知道,端木惟真想骗人,是有本事编一个更合情理的原因。 “两位表姐出嫁后第二日屠家就传出你染病的消息,不久便说你因病离世。”当时她救父的壮举轰动一时,不少百姓议论纷纭说她聪慧天妒英才。“姑父知道你没死吧。” 出殡那日他也去了,还记得当时还是四皇子的东野昊和姑父去了后堂似要凭吊,那时候他是疑惑四皇子和当时不过八岁的屠鱼跃之间有何关联。而现在,他是觉得古怪,棺木是空的,为何东野昊出来只字不提。 她想了想,“可能知道吧。”若是国师有跟他提及过她寿命的话…… 端木惟真记得傅云觞说过钱小修游过大江南北不少地方。“这些年来没去看望过你父母?” “……”她想去,但是她不敢。担心老皇帝疑心重,怀疑她没死,会在那边派人盯着,也怕连累屠邱和柳月娘。但说到底还是她怕被抓回去日夜虐待,没了自由,她就是这么窝囊。也就只能想念的时候,念上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了——“屠鱼跃已经死了,让这个身份长眠吧。” 端木惟真听出她不想公开身份,也希望他为她保密。“三表姐已册立为后,所生的孩子立为太子。几年前三皇子离世,二表姐入宫封了妃,不久还生下皇子宠冠**。” 屠花舞喜欢东野昊,钱小修知道。但罗敷有夫还不死心?勾引了妹夫,进宫和屠弄影争宠。这对姐妹怕真是情份殆尽,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姑父虽然远离朝政中心,但镇守边关手上握有兵马你四哥也晋升做了副将,要说权势,屠家和端木家在朝廷上算是一文一武分庭抗礼,难道还不足以保全你。” 端木惟真心里猜测,她是惹了什么灾厄才要假死躲避。 “我爹保家卫国绝不会以权谋私,皇上想来是知道他为人才会让他驻守在西北,继续手握兵权。” 何必为难屠邱,让他在皇帝和女儿中二选一呢。他忠君爱国,政治生涯中没有污点,要是当初用兵权来保她,那就是要他和老皇帝对着干,要他背上不忠的罪名。 端木惟真不语,她也跟着沉默。将钱小修送到钱府大门,她跳下马车,听见端木惟真道,“若是有事就派人到我府邸通知一声。” 钱小修淡笑,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其实端木惟真愿意念在双方相识一场帮她,她就该感激不尽了。她回头,看到大门敞开了,晋雏站在门边。“你要出去?”钱小修问。 “前几日在街上遇见了一个同乡,想找他聚一聚。”他有些目光躲闪,一会又问,“老板不愿帮齐州刺史,是因为端木家么?” 她从端木惟真的马车下来,他是认定她被收买了吧。“我是为我自己。” 他口气不太好,“端木一家尽出贪官污吏。” 她笑道,“那不是正好,我是奸商,他是奸臣,奸商和奸臣不就是相互勾结的么。” “今日一早掌柜便在台秀楼外贴了东主有喜暂不开业的红条。”他就住在钱宅里,实在想不过哪来有喜事。“她给了我一袋银子,说是答谢我这些日子的帮忙。这几夜掌柜总是夜借宿在……老板房中,还抱着账本出入,老板,你们是打算要离开了么?” 钱小修心想他的观察倒是敏锐,“你多想了,店里生意好,核对查帐次数自然也多,你勤奋又帮得上忙,我就让云觞给你银子当作奖赏。” “既然是如此,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老板已经给了我工钱了,我不过是在做我分内的事情。” 那袋银子,加上傅云觞给的工钱,足够他在皇城生活直到春试,这怎么能叫他不怀疑。钱小修是生意人,没道理无缘无故做这么亏本的事。 她道,“不单是你,店里每个人我都给了一袋银子。他们高高兴兴拿去花了,你现在交还银子,难道让我也把他们的银子收回来?” 晋雏说不过她,“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就收下。这是你劳力赚回来的心安理得。既然是约了人就不要让人家久等,还有问题你回来就去问云觞吧。” 把麻烦的事推给傅云觞去应付,反正能者多劳。 晋雏也猜测的没错,那张东主有喜只是障眼法,她确实是打算落跑了。端木惟真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她再留下,只是增加了危险,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第十四章 内有乾坤 这两日晋雏还是不放心,注意着她的行动。钱小修是知道。 “我让掌厨在晋雏饭菜里加了药了,等他醒来,城门也已经关了,我们也走远了。”傅云觞对钱小修说道。 掌厨他们皆是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走,只有小丫,大包小包的搬,占了马车大半的空间。傅云觞道,“你当春游啊,买这么多。都告诉你有人盯着了,你还四处买东西,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跑么。” “这些都是来初来皇城的时候买的特产。我昨天上街就买了几个柑橘和一个面人。”小丫说着,解开其中一个包袱拿了一个柑橘,正想剥开,傅云觞见了嘴馋,问道,“还有么,给我一个。”小丫翻了翻包袱,昨天吃了不少,好像就吃剩两个了?她又掏了一个出来,只是这个皮干皱,看起来像是坏掉的。 傅云觞抢了好的那个,道,“皇城的奸商还真不少,一定是趁着你不注意,把那坏的塞给你的。” 钱小修看着小丫鼓起两颊,满脸的怨气。“你还真是以大欺小,小丫花钱买的,你把好的抢了,小心遭报应。” “以大欺小的事,老板你不常干么,还不是完好无缺的站在这,我才不怕呢。”傅云觞把果肉塞进嘴巴咀嚼,五官一下子就皱成了一堆。“呸呸呸,又酸又涩。” 傅云觞把果肉吐了出来,却听到小丫在一旁幸灾乐祸,“我这是甜的呢。” 钱小修想起她从前学过的一个成语,忍俊不禁,说不怕报应,这不就是报应了么,来的真快。“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丫就怕傅云觞垂涎她手里的那一半,立马把剩下的全吃了。 “用得着么。”傅云觞扔了那酸柑子,道,“看人看物还真是不能表面。” 钱小修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的钱袋,打开拿了里面的锦囊出来。 傅云觞意外的很,钱小修的钱袋为了怕会丢怕被偷,用了好几根丝绳绑着,她一直以为钱袋里不是放了面额大的银票就是放了什么贵重的宝物,就一个破锦囊么。 钱小修把锦囊边上的线咬断,这是当初那个没烧成的锦囊。时隔十年,扯开后才发现内有乾坤,里面是写了字的。她脸色微变,解开马车上的一匹马,翻身而上。“我有事要处理,处理完就会去和你们汇合,你们先走。” 钱小修一路骑马出了城来到效外河畔,正好见端木惟真和蛮融要登上一艘楼船。 钱小修大喊,“不要上船!” 船上的人唰的抽出刀子,端木惟真知道是遭埋伏了。蛮融被缠在岸上,解决掉对方后才发现楼船开了。“少爷!” 钱小修鞭子一抽,马蹄扬起,冲刺着,楼船上有两个刺客,马儿飞上楼船正好踩在一个刺客身上,踩的他口吐鲜血。端木惟真赤手空拳只能闪躲,钱小修想也不想抽出靴里的匕首扔给他,“接住!” 端木惟真拔开匕首,奋力一挥断了对方的刀,刺了一刀然后送上一脚把人踢进了河。 “没事吧。”钱小修问道,端木惟真摇头把匕首给回她,钱小修将匕首藏回靴里。 端木惟真道,“船估计是有人驾驶。”他们进到船里果真见有一船夫,躲在角落。端木惟真追问道,“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船夫跪在地,怕道,“小的不知啊,只是有人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将今日上船的客人困在船上几日而已。” 钱小修见到角落里叠放着被子,桌上放着茶水食物足够几日的分量。“看来真是有人打算只困你几日,只是另外有人想借刀杀人。” 端木惟真刚想让船夫把船开回岸边,却已经见人嘴发紫,抽搐倒地。他探了那人鼻息,确定人已死。船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钱小修想到若是有人真打算做的干净利落,把人杀了连船一块沉了,不是更干净。 “这船怕是被人动了手脚要沉了,快出去。”船身开始倾斜,钱小修看着茫茫江面,“估计是要跳船游到对岸了。” 她倒是说的轻巧,端木惟真瞪她,迟迟不见动作。 钱小修疑惑,“你不会泅水?” 端木惟真冷硬着脸,“不是不会,是不擅长。” 不会泅水就不会泅水,何必嘴硬,她也不会当着面嘲笑。钱小修吹了声口哨,马儿停在她面前。钱小修拉起他两手,“你干什么。”她把他手绕上马脖子,道,“记住圈牢了。”说完,拍了马屁股一下,马儿便跳下水去…… 没有火折子,钱小修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生好火的。她拿着她的湿外衣甩了甩,靠近火要烤干,眼角憋见端木惟真转醒,端木惟真落水后喝了几口喝水,上了岸却是不省人事。 他坐起来,光着膀子,看见他的干衣服盖在身上。“你脱的?”他质问,皱眉,像是在斥责她趁人之危。“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么?” 钱小修道,“我还知道这么冷的天,若是让你穿着湿衣服荒郊野外待一晚上,不淹死也会得风寒而死。” 她上到岸差点没冷死,打着寒颤还是先帮他弄干了衣服,怪只能怪她天良未泯,明知道好人大多都是挨雷劈的,还是撑场面做了好人,早知应该先弄自己的,等这人醒了让他自己弄。 冷死了他就算他命不好吧。 端木惟真觉得身子有些痒,低头看,钱小修将他拉上岸后根本就是找空地就放下,枯叶尘土,脏的不行。 钱小修知道他爱干净,“将就吧。”她只穿着单衣因为靠近火源倒也暖和,长袖长裤,领口不开,她不觉得有什么。没有曲线的身段让端木惟真想起他府里洗衣丫鬟的搓衣板,尽管如此,他还是撇开了脸。 端木惟真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的?” 她笑道,“说来也怪,就做梦梦到的,我心里忐忑,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里知赶来梦境成真了。” 端木惟真知道她满口胡诌,是不打算说真话了。 “有人拿着你的簪子来找我,说你因为齐州刺史的事打算离开皇城,但怕被泸陵王暗算,约我密谈。”那簪子是她灯会时插戴过的,端木惟真摸索着袖里,找不到簪子,猜想是落水时遗失了。 她道,“原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拿了我东西,看来我是被府里的人卖了。” 端木惟真见她也不恼怒,“你倒是泰然处之。”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出卖了,第一次或许还会伤心。毕竟她算是真心待人,但想一想,这世上也没规定,谁对谁好,谁就非要一生忠诚。哪日她若是也撞上利益问题,或许她也会把对方卖了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不过就是云淡风轻的事。也不知是她看开,还是她的心态也开始变得病态。 “表哥就没有遇到那样的事?” 端木惟真道,“我府里除了蛮荣沁兰这样身家清白,自小就进府的,其他的丫鬟奴仆皆是五年一换。” 这是治标不治本啊,钱小修摸了摸外衣,觉得干了大半。“朝廷重臣也不好当啊,高处不胜寒。听三少爷说,表哥过去是想做学士来着。” 她当着他面把衣服套上,手对不上袖口还翻找了好一会,也不会找个隐蔽的地方换或是让他背过身去。 “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梦。”他年少时确实是不想做官,只想做一名学士,一支笔周游天下。大了便慢慢就懂得了,端木家能有今日是除了多少阻碍,党羽多,仇家也多,哪一日失势,那些人必然是除之后快。“端木家的孩子就只能入朝为官,且是要当有权有势,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家人保住妻儿。” 钱小修笑道,“我爹或许是忠臣,他不负君王不负百姓,但却是负了妻儿。他有七个老婆,我娘排第四。镇守在边关一去就是好几年不回,可想而知我娘和那些姨娘是怎么数着日子过的。都说端木一家尽出奸佞,但至少丞相和你爹都只有一位夫人,只钟情一人,对孩子也是宠爱关怀,可能负了百姓却是不负家人,这点,比我爹强。” 端木惟真浅笑道,“这样子说姑父,你也真是大逆不道了。” 马儿奔了回来,把咬着的还活蹦着的鱼放下。钱小修笑道,“你去抓鱼了,真乖。”她拍拍马头,马儿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脸。 “你说你和动物有缘,原来是真的。”他见钱小修又拿出匕首,那也算得上削铁如泥的宝物了,她此刻却是拿来刮鳞,算是物尽其用吧。 她拿了一根细木条,插进了鱼嘴,放到火上烤,“当然是真的,玉顶死后,我才发现的,原来我也还算有一项长处。” 端木惟真问道,“玉顶是姑父的坐骑?” 钱小修点头,“我掉到水里,玉顶救了我,我活了,玉顶却死了。” 难怪傅云觞说她喜欢马,在台秀楼还刻满了马的木雕。 “自那以后我就学怎么谨慎的做人,学看人学泅水,所以后来有时间就会去河里游上半个时辰。”她添了几根木柴进火里,噼啪噼啪的,火烧的旺盛,映着她的侧脸,她淡笑,“可惜,我还是学得不到家,还是不太懂得看人。好在泅水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因果循环环环相扣,说是未雨绸缪,但用不用得上只有天知道,所以才说人算不如天算吧。” 端木惟真道,“依你的个性,你一生都学不懂怎么看人和做人。” “表哥这话还真伤人。”见他说着话却突然僵直了身子,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了?” 端木惟真咬牙,“没……什么。” 钱小修偏过头,见他右手巴了一只虫子。她想捧腹大笑,这也算是端木惟真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吧。他的政敌若是想报复,放只虫子吓他就能让他风云变色。“表哥还是和以前一样怕虫子。” 他动也不敢动,盯着,怕虫子会继续往上怕,“我不是……怕,是讨厌。” 钱小修走去帮他把虫子拍掉,“鱼肉一会就熟,一人一半吧。” “你要想吃就吃完吧,反正那也不合我口味。” 她继续烤鱼,“天亮了我们就找路回去,吃点肉能累积体力。” “蛮融会来找我们的。”早朝时不见他人影,爷爷和勿离也会知道他出了事。 “表哥要坐着等?” 他往钱小修那挪了些,只因她那靠近火源比较明亮,再有蛇虫鼠蚁,至少他会立马发现。“天亮就去找路。” 第十五章 迷路 天微微的亮,便动身去找路回去。结果进了一个林子,转了许久后,终于是承认他们迷路了——钱小修摸着下巴,根根竹子长得都差不多,正打算用电视教的那招,用刀子在上头留个记号,好判断出正确的出路,虽然她不太愿做那么没公德的事,但非常时只能做非常事了。 摸出匕首,却见眼前闪过人影。 “小哥。”她大喊。 秦凡拉住缰绳,扭头见斜后方有男女共骑着一匹马慢行过来,正奇怪一清早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就有人在林间出没。 “终于见到人了。”钱小修眼也不眨,骗人也是一门技巧,论各中翘楚,她绝对排得上前十,“我们昨天到这附近游玩结果不小心进了林子出不去了,请问你知道去皇城的路么?” 秦凡笑道,“原来是城里来的,难怪。你们跟着我,回到村子,骑半个时辰的马就到了。” 端木惟真抱拳道,“多谢。” 秦凡见他二人穿着华丽,猜测他们是城里的富家子弟。“不用,我本是走另外一条小路的,只是塌方了,才不得不穿过林子回村,这林子大,冬季早晨雾气弥漫,附近的人不敢随意进来,只是我自小在林子里玩大,一草一木都熟悉。” “那还真是缘分使然了,让你来救助我们。”钱小修笑着,做久了生意,生人熟人都能侃侃而谈。这笑容在她生意宝典里也是一项服务,虽然未必能卖钱,但多笑笑也少不了她一块肉,与人为善嘛。“小哥贵姓?” 秦凡咧嘴笑着,带了点傻气。“我叫秦凡。”他见他二人没有男女之防共乘马匹,猜测起他们的关系,“你们是夫妻?” 钱小修笑着。“我们是兄妹,我叫钱小修。” 他们逛了许久都出不去的林子,有秦凡领路,不久就到尽头了。秦凡的马停在一户农户前,一个老伯扛着出头推木门走出来。秦凡下马叫道,“爹。” 老伯大喜,扔下锄头跑了过来。“爽儿,你回来了。” 秦凡急切的问道,“家书里说你生了病,屠副将准我返家下月再回去,你是哪里不舒服?” 老伯干笑了几声,见到钱小修和端木惟真,“这二位是你朋友?” “他们是城里来的,在林子里迷了路,正好和我遇上。钱兄弟和钱姑娘。”秦凡见钱小修说二人是兄妹,端木惟真又没报姓名,自然以为两个都姓钱。 老伯好客,热情招呼道,“不嫌弃的话进进去喝杯茶水。” 端木惟真想回绝,他一直没有消息又错过了早朝,蛮融必定会找爷爷勿离帮忙,发散人手在找,他还是尽早回去的好。只是话没出口,钱小修的肚子却叫了,她无辜的看着端木惟真道,“我只吃了半条鱼,你也不能怪我肚子老实,我控制不了。” 秦凡哈哈大笑,“还是听我爹的,吃了东西再走吧。” 钱小修道谢,也不问端木惟真意思,就跟着老伯进屋了,秦凡则将两匹马绑好,到屋里拿些干草打算喂马。端木惟真没有办法,马只有一匹,还是钱小修的,除非他想两条腿走回去。 钱小修大口吃起馒头,秦老伯见端木惟真不动手,问道,“是不是粗茶淡饭不合你口味。” 端木惟真与这秦家人热络不起来,但因秦老伯是长者,他还是有礼的回道,“只是不饿。” 钱小修闲聊起来,“我刚才听小哥提到屠副将,你是当兵的?” 秦老伯插嘴,“是啊,他自小就离家从军,本来男子汉大丈夫,是该做一番大事保家卫国,可偏偏他二十好几还未娶妻。” 秦凡记起老父每回寄家书总是催他回家成亲,是这一回才改口说是生了病让他回家一趟。“爹,你不会是骗我回来的吧。” 谎话被拆穿,秦老伯骂道,“什么骗你回来。隔壁村的莲婶的女儿等你都过及笄了,你要她成老姑娘么。我也不要你如何,不过是让你成个亲就这么难么。你成天把屠将军挂在嘴上,你看屠将军不也是先成家才立业,他有八位夫人,我现在只让你娶一个,你却是推三阻四的待在边关不回来。”他看着端木惟真,见他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问道,“钱公子你说,娶老婆不好么,成家立业不好么?” 端木惟真回道,“我尚未成家。” 秦老伯见他一表人才,又是富家公子装扮。以前只听说家徒四壁娶老婆难的,怎么现在却多了这么多能娶老婆却不愿娶的,宁可孤身一人。 “爹,现在西北不安稳。”秦凡小声的说着,怕他的话若是传出去会乱民心,“北狄有可能会攻打过来,兄弟们晚上都睡不安稳,我哪有心思成家。” “西北要乱了么。”钱小修看向端木惟真,见他镇定,想到他是户部尚书,若是起战乱,粮饷征丁的准备不可能不经他手。 秦凡道,“这事你们听过就忘了吧,不要再传,本来这样的局势我是不能回来的,但秦副将说子欲养亲不待,还是让我回家一趟了。” “屠将军身体好么?”钱小修关心道,边关安稳了这么多年,偃旗息鼓,若是起战乱,她那个冲锋陷阵的将军老爹…… 秦凡道,“姑娘认识屠将军。” 钱小修笑道,“皇朝的百姓谁不知道屠将军,他不认识我而已。我只是希望他身体健朗,这样西北才能固若金汤,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 秦凡道,“将军的身体比我们这些小辈还好,只是这几年八夫人和二夫人先后离世,将军虽然没表现出哀恸,但还是显得憔悴了不少。” 原来如玉和二娘都死了么。 如玉是太子的人,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动作,太子一倒,其实她也预感到如玉的下场好不到哪了,迟早而已。 而二娘,对她的印象就是她的刁蛮,找过樱园的麻烦许多次,但其实也就是女人之间的拈酸吃醋,也算不得大奸大恶。她死了,想必四哥的心情影响不小。 秦老伯道,“你明日就回西北去吧。”他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不知道边关的局势才把儿子骗回家来。“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 秦凡叮嘱道,“村尾的小路塌方了,我要回去也只能进城绕官道。爹你近日不要到那附近去,危险。” “塌了!”秦老伯色显得凝重起来。“前几日村尾突然就出现几条绿蟒,你知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不应该有蛇跑出来的。现在你又说村尾的小路塌方了,真是越发像……” 钱小修八卦起来,“像什么?” “我们村一向是太平无事,只有先皇起兵那时,村尾的路不知怎么的也是一夜间就塌方了,出现了大批的蛇鼠像是要搬家一样,鸡狗也叫个不停,村里的老人说这不祥,果然不久就见天狗食日了。” 端木惟真仔细听了起来。 秦凡道,“好像我也有听老兵提起,当时先皇带着屠将军和国师是和前朝皇帝的军队正在激战,突然就风云变色,天狗食日,吓得当时负隅顽抗的士兵立马弃械投降。”他听时,还恨自己没晚生十年看到敌将俯首称臣那样壮观的场面。 钱小修玩笑道,“不会是天狗食日,一片漆黑的,那些士兵怕黑就投降了吧。” “天狗食日是上天预警,说明在位的君王气数将尽了,将有承命于天的人取而代之。”端木惟真解释完,想那秦老伯不过是殷实庄稼人,说话不知道轻重,提醒道,“前朝暴君不施仁政才使得天怒人怨,当今圣上治国有方,那样危言耸听的话不能乱说。” 钱小修干笑,对承命于天四个字,她听到都害怕。 若非这四个字,当初她也不会是穷途末路,被逼借死遁。没那四个字,或许她现在还无所事事待在屠家做她的屠六小姐,和柳月娘相依为命。 “就是,山石松了自然就塌方,至于蛇虫鼠蚁,或许是住不惯要搬去别的地方冬眠,凑巧而已,凑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钱小修大半的话秦爽都听懂了,唯独,“冬眠?冬眠是什么意思?” “冬眠,就是……”钱小修想了想,“大冬天睡觉的意思,我乡下方言。” 她快快咬完了馒头,说要告辞。秦老伯和秦凡拿了些自家晒的腊肠菜干给她做见面礼,钱小修道谢,抱着腊肠菜干上马。 “你不是生在皇城么,我怎么不知道皇城有冬眠这方言?”端木惟真故意小声问道,她话语里总是夹着一两个他没听过的词,也不知道她大江南北哪个地方学来的。 “我一时口误,为了应付就胡编了,表哥不用在意。” “只是应付?那你费了口舌说服他们塌方和上天预警无关也是应付咯?” 这个人真是太精明了,她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我只是和表哥一样的目的,不想秦老伯胡言惹祸而已。” 端木惟真道,“想要问姑父的近况何必舍近求远呢。”她厚脸皮留下不是贪人家馒头,只是看中秦凡是她四哥麾下一名小将。他方才见她想问,却又不敢多问。“即使我们两家关系不好,也不代表完全断了联系,姑姑也有家书寄来。” 钱小修淡笑,“我一直觉得平安是最大的福分,平安就好。”轻踢了一下马肚,马儿突然动了起来。端木惟真坐的不稳,往前倾抱住了她的腰。 她不知道端木惟真没坐好。“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就怕他又记恨,像那蟠龙墨一样又记个十年,钱小修先开口赔不是了。她背对着,没法看到端木惟真表情,真怕他乌云盖顶啊。感觉他的手没放开,慢慢在她腰上收拢了几分,才想应该是没生气。“我把表哥送回府,就要走了。” 他问道,“你要去哪?” 钱小修道,“表哥不是说过让我离开皇城么,我是幡然醒悟,这地方确实不适合我。” 端木惟真哼笑,不疾不徐的道,“表妹倒是随心所欲,高兴留就留高兴走就走。我上回让你离开,你说不愿折本,打死都要赖着。现在倒是走的潇洒走的快意。不用送我回府,你要真那么想走,到城门就可以把我放下。” 钱小修是听出了他的不悦了。“我是哪又得罪表哥了?” “我有打你么,还是我有用难听的话骂你,都没有的话,你是哪里看出我生气?我是高兴才对,高兴赖着我的瘟神终于要走了。” 她知道端木惟真的嘴要狠起来是锋利的像刀剑的,都明着指她是瘟神了,还不叫骂么。 钱小修不敢再惹他,一路沉默的回到皇城城门。等她停稳了马,端木惟真下马,送了她一道斜眼。“要走就走吧。” “大人。”有守城门的兵役在,钱小修自动改了称呼。他的火气来的真是让她莫名其妙,心里这么想着,却见驿兵策马进城。 八百里加急。 钱小修心里想到,她才刚听到西北有可能起战事,不会这么巧合吧……八百里加急,过驿站换马不换人,送信的人身体稍差,到了目的地也是过劳死掉。不是大事,就不用驿兵日夜兼程用命去搏。 疫病,暴动,还是战乱…… 钱小修道,“钱宅已经人去楼空,端木大人能发发善心,让我借宿几日么?” 端木惟真自然知道她是为何改了主意,他是户部尚书,是不是边关烽火起,他进宫面圣就能知道。这个女人,只有有求于他,才会笑的一脸的谄媚…… 端木谨诺在九曲桥那见到了钱小修,奇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端木惟真带着钱小修回府后,换了官服就进宫面圣了。她在房里等消息等的无聊才会出来走走。见到端木谨诺衣冠整洁,腰上挂着进宫的牌子,记起他应该是做了太子伴读。 “我?唉。”她重重叹气,“我店里的掌柜卷款潜逃,一夕间我一无所有,只好露宿街头,所幸遇上端木大人,见我可怜就又收留我了。我想也好,我甚为想念三少爷呢,回来也正好见见三少爷。” 端木谨诺知道她是在逗他。“我告诉你,我二哥虽然没有成亲,但多的是名门淑女想要嫁给他,你可别痴心妄想。” 第十六章 屁股开花 钱小修哈哈笑道,“三少爷就算是觉得我有非分之想,也该相信你二哥的眼光才对,还是你觉得他眼神不好。” 正常的姑娘家被他这么说早就该哭了,她却还笑得出来,真是个怪人。“也是,我二哥连宋良工那样的美人都看不上,不可能会看你上这个丑八怪。”沁兰有告诉他,二哥回来了又入宫了,但却没告诉他,二哥把钱小修也带了回来。 她见他手里提着罩了黑布的笼子,嗷嗷,传出狐狸的低叫声。“这是那只狐狸么?听说这是圣上御赐的,三少爷是要把它带去哪里?” 端木谨诺是仗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二哥不在,他就是最大的。“要你管。”他提着笼子离去。 脾气不好是端木家的特色么,哥哥这样弟弟也这样,她心里想着,靠着那石栏看那九曲桥下小池里的鲤鱼悠闲自在全无烦恼的游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就算有烦恼,她想也是她自找的。 贪嗔痴很抛不开,她的性子就是那样了,三岁定终生,注定她胆小怕死。勇者才会无惧,她不是勇者,是懦夫,自然是这个怕那个也怕。 沁兰走过来道,“姑娘,有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你的。”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她转交,好奇的想看布袋里面是什么东西。 “才几个时辰,就有人知道我在二少爷府里还送东西来。真是厉害的情报。”钱小修自语,打开布包,里面的银子阳光下格外耀眼。 沁兰惊呼,“好多银子。” 钱小修点了点数目,倒也猜到是谁送来的了。“沁兰,你知道端木家在外的名声不好么?端木丞相卖官鬻爵私下敛财是要遗臭万年了,而你家少爷,估计也是要留下骂名,有想过离开端木家么?” “奴婢是买断终身进来的。” “我记得。我意思是若是有一日能让你自由的选呢。你就没想过回乡成亲生子?” 沁兰想了一会,回道,“以前家贫,家里几亩瘦田养不活一家,奴婢爹娘没办法就向亲戚朋友借米粮。刚开始还是都愿意的,但时间一久常贫难顾,家里又一直还不上,亲戚朋友就说些难听的话。丞相敛财挨骂,但过的清贫不也一样挨骂。朝廷的事奴婢管不上,只知道大人给了奴婢钱粮养活一家子,奴婢临走时答应过爹娘会好好报答少爷大恩。” 沁兰的想法简单,倒也很实际。至少比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类的话听起来让她觉得顺耳,她没资格说谁的理想崇高,谁的志向渺小。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想她真是融合不进那圈子。 钱小修把布包扎好,有人认为银子腥臭有人则甘愿为财而亡。“这些银子给你弟弟妹妹买冰糖葫芦吧。” 沁兰不敢收。 “我视财如命,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大方的,你要把握机会。” 她是这么说,沁兰却见她拱手送银子一点不舍也没有。“奴婢不能收。”过去有朝廷大员贿赂府里的下人通风报信,但总是很快就被查出来,被赶出府出。别的大户人家也不敢录用,在皇城没了立足之地就只能远走他方。 “我不是收买你,晚些二少爷回来了,你可以去和他说我给你银子的事,他若是不让你收,你就捐了吧。” 她是难得这么大方的,只是她现在就只想两手空空的,没有负累。至少这一刻,她嫌捧着这包银子走,很重。 钱小修把银子塞给她,沁兰盯着那足够买几百只冰糖葫芦,吃到烂牙的银子。只能傻傻道谢然后又问,“姑娘,台秀楼什么时候开呀?” 她照顾钱小修那几日,钱小修总是点台秀楼那的糕点,买多了,她就让她带回去吃。吃着吃着她也喜欢上那的糕点了,但昨天想去买的时候却看到东主有喜的条子。 “台秀楼。”钱小修又移回视线看回那摆尾鲤鱼,懒洋洋道,“等我想开了再开吧。” 想开再开? 沁兰想到,有这么随心所欲做生意的么?开店无非为了谋利,但她听钱小修的语气似乎不太热衷盈利,但若不为财开店做什么?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顿时觉得二少爷带回来的姑娘与众不同起来…… 沁兰知道钱小修一直在等端木惟真从宫中回来,只是等到亥时,已是夜深露重,她知道钱小修吃饭睡觉都定时定点。“要不姑娘先休息吧,二少爷回来奴婢再叫姑娘。” 才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可能是二少爷回来了。” 钱小修和沁兰走出院外,却见下人乱作一团。沁兰拉住一个丫鬟,问道,“怎么回事。” “三少爷偷偷把那只白狐带进了宫里,狐狸抓伤了太子,三少爷被罚了板子,给抬回来了,现在正在发脾气,不让人给他上药。” 沁兰担忧道,“这怎么得呢。” 端木谨诺趴在床上大发脾气,送进房的饭菜碗碟都被他当作武器,只可怜了前去劝慰的丫鬟,顶着头破血流的危险,颤抖着进去颤抖着出来。 碎片一地,端木家的碗碟,钱小修怎么想都觉得也该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也亏得端木谨诺生在丞相家,才能连发个火都是这般的“劳民伤财”。她对沁兰道,“等他火气过了再说吧。”她看得出这沁兰想进去,但也不要选这时候,没看到进去的丫鬟都被吓哭出来了么。 “没关系,奴婢皮粗肉厚,三少爷受了伤,得快点上药。”沁兰说着,还真不怕里面是刀山火海,勇字当头就进去了。 端木谨诺抓了个碟子就扔,好在钱小修拉了沁兰一下,慢了一步,碟子才会碎在脚边不是砸在沁兰脑门。 钱小修道,“三少爷那掷镖的本领不会就这么练就出来的吧。” “你这丑八怪进来做什么,滚出去。”认定了钱小修是来幸灾乐祸的。端木谨诺四处看,发现触手能及的东西都被扔光了。 “不是还有一张被子么,三少爷若是想扔,可以扔那张被子呀,反正我没见过屁股开花是什么样的,正好让我见识见识。” “你不知羞!” 钱小修笑道,“是谁大吵大闹,吵的鸡犬不宁,还一副想哭的模样,谁不知羞啊?” 端木谨诺一把将被子盖过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鼻头通红。他不想给钱小修看到。 “我一直认为三少爷是聪明人,难道丞相没教你进了宫要如履薄冰,要三思而行。三少爷要不是丞相的孙子,这次怕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就能了事。” “姑娘。”沁兰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她自小就卖身为奴,见三少爷比见自己兄妹多,若是问弟妹秉性喜好她未必说的出,但若问的是三少爷,三少爷脾气大,自尊也强。 钱小修眨眨她的小眼,装无辜道,“我不过是在说实话呀。那只狐狸呢?” 照顾狐狸的那小厮躲在门外,听到钱小修发问,探头进来道,“被乱棍打死了,圣上下的旨。”人非草木,少爷天天去给狐狸喂食,有多喜欢那只狐狸,他最清楚。现在被乱棍打死,还是死在三少爷面前…… “……” 钱小修征了。她以为端木谨诺是不过是因为挨打了在乱发脾气。他是家里老么,想来是万千宠爱,做什么都是顺着他意思。该是第一次皮开肉绽挨打吧,皮肉之苦吃不消,才拿下人出气。 沁兰劝道,“少爷,伤处要擦药才能好的快的。” 钱小修走去拉他被子,端木谨诺在内部使力和她拉扯。只是一个孩子哪敌得过大人的力气,她一用力被子就掀开了。 端木谨诺吸着鼻子,错愕的很,没想到钱小修还真那么胆大敢掀他被子。 “难过为什么不哭呢?忍着做什么。”钱小修道。 当年她掉进水里,是玉顶耗尽气力将她拖上了岸。若不是阎夫人代她葬了玉顶,它死后还要忍受尸首风吹日晒不得安宁。尽管后来她有问过阎夫人安葬玉顶的位置,特意去祭拜它,但站在它坟前她除了哭,没有别的事能为它做。 如果玉顶的尸骨还能说话,她真想问问它救了她这么一个无用的人对社会毫无贡献的懒人,它有没有后悔过。 钱小修掐了掐他的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是错的,能自由的哭笑的时候就该苦笑苦笑,否则你将来身不由己时,眼泪只能吞肚子里了。那只狐狸……若是有缘,来世还是会和你见面的。” 会见么,它算是间接被他害死的,该是恨死他才是。端木谨诺道,“我不是有意害死它的。它已经愿意亲近我了,我以为有我在没关系,我以为只要不把它放出笼子就没事。” “那只狐狸野性难驯,对着生人容易发狂。三少爷不是知道么,为什么知道还要带到宫里去呢?” 端木谨诺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太子和皇子知道二哥府里养了狐狸,他们想看。” “就因为太子想看?三少爷难道就不会分辨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么?”她反问着,见他后悔莫及,因为他的炫耀才把狐狸害死了,他把脸埋进臂间大哭,听到钱小修道,“让沁兰帮你上药吧。” “我不要!”端木谨诺挣扎着,不让任何人扒他的裤子,他是打算疼死自己了。 “我听说动物都有灵性尤其是狐狸,若是生前和它养出了感情,死后用朱砂在它颈后和额上点上红点再亲手埋葬,来生就能凭此相认。” 端木谨诺可不如一般孩子容易哄骗。“骗人。” “这是一位大师告诉我的,信不信自然由三少爷决定。反正三少爷信了我没好处,不信我也没损失。是不是?” 山穷水尽绝望的时候,哪怕只是看到一丁点亮光,都会朝着光源跑,再渺少也是希望,总有盼头有个念想。 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小孩。 “不过,我看三少爷屁股开花,也是动弹不得了,连下床都成问题,别说要走出去亲手把狐狸埋了,你就当故事听了吧。”她摆出事不关己,他信与不信她都无所谓的模样,然后对沁兰道,“你留下来照顾三少爷吧。” 估计她不在场,端木谨诺才会乖乖上药。 钱小修转身,却看到端木鹤延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都站在门外,她刚才的谎话不会都尽落他们耳中了吧。她笑着故作自然,朝那三位朝廷大员行了礼…… 第十七章 送粮草 书房里有股浓郁的艾草味,钱小修知道这有驱虫的功效,又记起他弱点,忍俊不禁。眼角瞥见书桌上放了一本书,与其他包装精美的书是格格不入,因为用的是普通的纸张印刷,已是泛黄。又因为装钉得不好,封面已经破损。“治国论?”是她送的那本盗版书么?她还以为她一走,这书该是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端木惟真道,“虽然不值银子,好歹里头的内容一样,也算还有些用处。” 她心里想到,端木惟真的内涵是升了一个等级了,已是透过这书残破的外表和低廉的标价,看到了它的使用价值。 和她这个随意给书下市场定位,觉得它比较适合摆在穷酸人家的破烂书桌上应景的人一比,她霎时肤浅许多,不过实话说来,她也从未高深过。 端木惟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道,“端木家虽然和屠家不合,但我是敬重姑父的为人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人正直,做人也是直来直往的,你和他,真是不一样。” 她笑道“说我和我爹不像的,你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这么说的应该是东野昊。她本来就不是屠鱼跃,从屠邱那里得到的只是血脉相连的身子,但她的思想完完全全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就跟那本盗版的治国论有点相像,与别的书是同类又感觉格格不入。 端木惟真道,“你这人举止轻佻粗俗,言语轻浮无礼,谎话连篇,懒惰成性,胸无点墨,还一身的铜臭,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有。你这样的人生做男儿身也是让人讨厌的无赖,偏你还是个姑娘家。” “原来我有这么糟么。”居然有人这么诚实又完善的给她总结了她一文不值的事实,佛佛是上帝把所有人的缺点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是个“完美”的失败品,怕是十年甚至百年都遇不到一个了。 “我说的那些怕只是冰山一角。你这种人我过去该是正眼也不瞧才对,我端木家或许如外人所言是祸害朝纲,但对于家人从来是真心相待,即便再如何恋栈权位,也不会拿子孙的婚姻做交易筹码。所娶的人一定要是自己钟意的人。” 钱小修道,“这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想法我是深感佩服,但表哥若是一心一意要等的人是宋姑娘,情路就坎坷了。”宋良工不是不能特赦么,要修成正果,不可期呀。 端木惟真讽道,“我和你说这些根本是在对牛弹琴。”停了一下,他问,“若是边关战乱,你打算如何?” 这可把钱小修问倒了,她焦急的想知道边关的消息,但还没想知道以后,她要做些什么。 西北若是战乱……西北若是战乱,依屠邱和屠逐日的个性,定是冲锋在最前头,杀敌在最前头,有什么不测……死也死在最前头。 柳月娘若还是以前那爬山虎的个性,没办法决断也没能力自保。可她爱屠邱又胜过性命,定不肯大难临头各自飞,碧落黄泉都要相随…… “你说你胆小,但我看你每回尽挑些危险的事去做。”她没说,他却好像未卜先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了,怎么可能呢,她都还在想着。“开战以后边关就成了危险的地方,临近的百姓定是踊来皇城避难,打仗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全国,普通人不会冒险去那战乱之地。” 钱小修不语。 端木惟真道,“你八岁救父我是很佩服的,即便是我,当时遇上那样的情况也未必有胆量。你若说还有优点,就是对至亲至信的人不离不弃。” 钱小修笑道,“表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进宫受了刺激。”他好像不太正常,她宁可他凶巴巴的,他一向看不惯她的行事,总要横眉冷对,这样和颜悦色,她一时难以适应。 闻言,他目光不善的看着她,“我做事一向是井然有序,也一直明白自己要的求的是什么,即使后来不喜欢勾心斗角仍然进了官场,也从没觉得前路黯淡过。一旦有了所求即使险阻万分也不会后退。” 钱小修见他拿出一封信,问道,“这是?” “家书。边关已经成了战乱之地,爷爷不想姑姑再待在那里。” “丞相果然是舐犊情深。”这信里估计只给端木凤慈安排了退路,屠邱其他妻妾的死活也就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了。“我爹也算是丞相的半子。” “姑姑的婚姻是她一手主导,当年求太后赐的婚。端木家的人为求目的有时是不择手段的,之间她还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光明磊落,所以姑姑姑父二人的感情并不和睦。爷爷气恼姑父对姑姑的冷落,一直不喜欢他。” 端木惟真估计是不知道墨染娘亲那段往事,屠邱和端木凤慈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说怨偶比较贴切。 “大娘对我爹一往情深,一封家书召不回她吧。还是丞相打算必要时强行把人带回来。” 是下药呢,还是用绑捆? 端木惟真不做隐瞒道,“是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毕竟是长辈,不到必要必要关头我不想出此下策。”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我怎么听表哥话里的意思你是亲自要去边关?” “我奉了旨运送粮草。” 钱小修奇怪了,“表哥是户部尚书,该是在皇城坐镇调度才对,运送粮草这种差事不该是摊到你头上。” 就算她当文武官员都怕死推拒好了,但朝里的官儿不也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么,官位大的压官位小的,这份苦差怎么想也不该是端木惟真接下。 钱小修看他看面上并无不愿。边关可不像他府邸,别说找人给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了。吃的,估计也没法供他餐餐大鱼大肉,条件再恶劣点,锅碗瓢盆都带着沙尘,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更别提那里还打仗。 端木惟真道,“皇上的圣意哪是你能揣度的,明日我便要随军出发。” 钱小修心想她若是要远走高飞,现下是最好的时候,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西北,刀光剑影。国师说她长命百岁,她可没问她是不是四肢健全的活到长命百岁,要知道刀剑可是不长眼的,可不会认人…… 屠邱……柳月娘…… 这一世她难得有了亲人。即便只相处了几个月便又像是无根的浮萍四处的飘零。偏远的北方,她周游时不是没到过,但屠邱所在的西北的樊城,她总怕进了城门要离开多少会不舍。天下太平之时,她裹足不前,两军交锋,她倒是想去了。 她还真是,犯贱……“能不能把我带去?” 端木惟真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了准她会开口求他。“军队可不收女人。” 她提议,“我女扮男扮作小厮照顾表哥衣食住行。” 端木惟真瞟她一眼,想着该让沁兰或是蛮融进来与她站一块让她对比一下,哪个下人像她这般散漫,她连照顾自己都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 “想见爹娘你就直说,我不知道是你天性使然,还是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瞻前顾后。连有时对我说句话都要反复想过,我若是想把你卖了,有的是机会。”他气恼的是她的不坦白。 她道,“我不是不信表哥,从我爹被陷害密谋那次起,表哥帮了我多少次我都算不清了,要论起来你还是我命里的贵人。只是做生意时总和豺狼虎豹打交道,习惯了说话要斟酌,一时改不过来。” 端木惟真心知即便不答应,钱小修也会自己去。只是跟着他,路上有照应,更为方便。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且是有主见过头了,想要省心只能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约法三章。”见她竖起耳朵听着,端木惟真开出条件,“到了西北你一切都得听我的,有什么想法必须征询过我,我准了你才能做,我不准你就不许做。” “……” 不准就不许。 她可是随时有可能某一举止让端木惟真看不顺眼,某句言语把他触怒,他要是像上回把她连人带物捆着,不许她上茅房,她要憋着么。 怎么可能。 钱小修心里想着,却是装作乖顺的点头。“第二呢?” “日后要离开不再回皇城,也不能不告而别,天涯海角,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去处。” 她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连连点头,端木惟真知道她在应付,但还是把第三说了,“第三——”他走去打开书柜,取了东西,回来松开拳,掌心里躺着一枚系了红绳的铜钱。“把它戴上。” 钱小修看着那铜钱,猜测它是放了多久,都氧化了。“表哥是要我戴着一文钱?”她以为端木惟真这般有钱,送人东西也该是牛眼大的珍珠或者鸡蛋大的宝石,送一文钱倒是挺特别的。 “你可以不戴。” 他冷笑着半带胁迫,钱小修拿过套上了脖子。脖子上戴金待银戴玉的她都见过。一文钱,一文钱只能买一个包子,中上人家就算见到路边有遗失估计也懒得弯腰去捡。戴一文钱,她是开先河了。 她翻看铜钱两面,听到端木惟真道,“都说奸商奸商,我看你也不像是老实商人,背信的事情估计你也做过。你要记住你今天承诺的,我虽不信神佛但我知道你信因果。食言而肥,是要付代价的。” 代价?她只知道弄坏了他的东西他一记恨就是许多年,都说女人小气,可她觉得端木惟真的小气是更是高一筹。 不过,虽是记恨,倒也没伤害过她。估计是念在两家的关系上吧,了不起要她给他做下人,擦桌子抹地咯,只是一定不会是让她帮磨墨了,除非他不怕他的墨条再次死于非命…… 钱小修虽然身材矮小不若当下的男儿昂藏七尺,但相貌普通不惹人注目,装扮成男子,见到的人只当她是发育不良,却也没怀疑过她性别。 队伍前边开路的是一白袍武将,她自认认人的本领不差,眯眼瞧着却记不起名字。天黑后,队伍行至驿站,钱小修问起那人身份,端木惟真道,“那就是齐州刺史的义子姚平仲。” 那个刺客?“他不是该在牢里么?”几日前他义父还苦无搭救良策来找她,怎么几日后他却是出了狱还封了官,这起落也太快了吧。 “有人到衙门投案,自称是刺杀泸陵王的真凶,画押打入牢后便畏罪自尽了。就在船沉了那一日。” 李代桃僵么。“丞相和泸陵王不该轻易罢手,该是咬死不放才对。”记起那艘沉船里的粮食衣物,有人要挟持端木惟真却不是为害他性命。“莫非有人拿你的安危要挟?” “你反应倒是快。确实是有人送信要挟,无所谓,不过是一盘棋要重下而已。”端木惟真开了窗户,俯视,正好见楼下姚平仲正在安排夜里巡视的人手。“边关战报传来,齐州刺史向皇上举荐此人,皇上当场测了他行军布阵之法,听说确实是有些本事,便封了官让他护送我押送粮草。” “表哥不怕他公报私仇?”这个姚平仲会身陷囹圄,端木惟真也算有份害他,让他保他们周全,说她小人之心也好,实在觉得不放心,不会借机找端木惟真晦气吧。 “我看他也是聪明人,才逃出生天,怎么也会安分守己一阵子。一路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要是夹带私怨,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也不要说的事不关己,你有份见死不救。对他而言,你和我是一伙的。”端木惟真提醒着,她是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么。 端木惟真说的钱小修明白,只是她现在是女扮男装。灯会那晚,因为泸陵王被刺的骚乱,百姓四散逃难,即使原来灯亮如白昼,也差不多灭尽。黑漆漆的,除非那姚平仲有那么好的眼力认得出她来。 端木惟真看了看桌上的茶壶,“给我倒杯水来。” 钱小修扫他一眼,他四肢健全离那茶壶也不过几步。忽的想起自己现在是他小厮,被使唤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有气无力,改口叫他少爷了。“是,少爷。” 边关战报传来不久,朝廷便这么神速调集了粮草,倒像是早有准备了。钱小修斟着茶,“这些年风调雨顺,我听说皇上还为此免了一些地方一年的赋税,国库有充裕的银子备战么?” 端木惟真朝她走去,钱小修递上杯子,端木惟真却不打算接,他本就没想喝水,只是想一路上使唤她,看能不能改改她的懒散。 “我说过你要想问就直白的问,对着我不要拐弯抹角的,让人厌恶。你若想问的是这场战,我可以告诉你当今皇上是有个雄才伟略的人。” 也就是说即使北狄不发动战争,迟早一天,东野昊也会找借口侵吞掉北狄的国土。“为了雄才伟略,百姓却要流离失所。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忽的的就记起兵车行里其中几句来了。 端木惟真沉默的盯着她,钱小修心想她还真不是悲天悯人的料,那道疤痕横在脸上,实在生不出慈眉善目的模样。“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我只是在感概自己居然要做一回乱世佳人。” “你每每开口总会有好句,但你这些好句也不过是站在百姓的立场来看。皇上是君不是民。名留史册不是坐在皇位上奉行无为而治就能办到的,他需要一番作为流芳百世,即使这番作为要血流成河。”他靠近圣颜,最是清楚东野昊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位皇帝年纪不大,却是野心勃勃。 “表哥觉得这场战是对的?” 端木惟真道,“对或不对,都已经开战了,再说即便觉得不对又能如何?端木家的人可不会说逆耳忠言更不会做死谏那样的事。” 是啊,他们一家是聪明人,哪里像她老爹忘家为国,舍身取义。 他就算马革裹尸,死在战场,日后在史册上也不过是占寥寥数行,所有建树功劳都会归到东野昊身上,名副其实为他人做嫁衣裳。 钱小修问道,“几日能到边关?” “顺利的话,十来日。”端木惟真拿出一份地图,平铺在桌上,“越接近边关,山地越多,就怕有人会凭借着地势作乱,越是要防着点。” 她探过脑袋也去瞧那地图,以前周游,她有的是时间,宁可绕远路,也不走这种容易出事的荒野山路。但现在是押送粮草,时间紧,所以明知不安全,还是选了山路。 山地么?那些流民贼寇,战乱之年,最容易被逼上梁山坐地为王,打劫往来的富户……算了,她也不是没见过,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又是有军队在保护,再见到灵州山贼的同行,了不起也就打声招呼。 结果,还真是一语成真了。 前方的骚乱平复,姚平仲骑马来到后方,端木惟真的官职在他之上,他抱拳道。“让端木大人受惊了。” 端木惟真道,“皇上真是慧眼识英雄,姚大人年纪虽轻,却是武艺不凡。”那些贼人以山石做掩护,本来打算攻其不备,姚平仲却是临危不乱,挥动佩剑将贼人全数拿下。“我方可有死伤?” “没有。”姚平仲看向那些正被手下捆缚的山贼,“不过是乌合之众,先前就听说这一带有匪类为患,可能是成功过几次便自不量力打起朝廷粮草的主意。”姚平仲询问道,“要如何处置他们?” 端木惟真道,“到下个城镇将他们交由官府处置吧。” 姚平仲调转马头回到前方。 第十八章 再见夫子 钱小修望着这四面环山,过了这一带就是康庄大道,装扮成小厮虽说要受端木惟真使唤,但也是有好处的,这人官职最大,保护他的人手也最多,要再有什么事,她也好第一时间躲到他背后。 因为山贼这插曲稍稍拖慢了些行程,夜幕降临,也不好赶路。前方出现了破庙,队伍便停下,打算是要露宿荒山野岭了。 那庙破败的很,杂草蛛网,残垣断壁,倒是有几分聊斋里头女鬼幻化出来的巢穴阴风阵阵。好在人多,不然要让钱小修一个人,她是打死也不敢进来。 蛮融拿出准备好的锦布铺在地上,然后打算出去捡起枯枝生火。虽然名义上钱小修是小厮仆役,但他知道端木惟真会让她干的都是些轻活,累的重的,还是要他这苦命的侍卫身兼数职去做。 端木惟真坐到锦布上,钱小修先朝那不知是供奉了何方神明的神像拜了拜,先不论拜得神多是否有神庇佑,怎么说也是他们问也没问就住了人家的屋子,好歹请示一下。拿了羊皮水袋倒了水给端木惟真净手,再把干粮给他,这人爱干净成癖了。 在驿站时她没洗手就去给他端菜,结果端木惟真瞪她瞪了半天。 庙里虽有几片烂瓦遮头,却是挡不住寒风凛凛,钱小修从包袱里拿出端木惟真母亲送她的狐裘给他披上,也算取之于端木夫人用之于端木少爷了。 他手里拿着食物,钱小修伸手帮他绑好裘衣上的细带。触及他颈子上的肌肤,觉得暖和,心里生了邪念,真想探手进他衣服里,把他身子当作暖炉来暖手。 可惜她也就有胆子想没胆子做。 姚平仲进来就见他两人挨靠的极近,咳嗽了一声,钱小修抬头,见到端木惟真凝着自己专注的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手上还拿了食物一般。过了半响后,十分认真的道,“你的脸脏了。” 她伸手一抹,果然是黑了一片,估计刚才磕头手碰触到地面沾到了灰了。 面无表情道,“去洗干净了,不然一会不要靠近我。” 钱小修轻叹,伺候这少爷果然不是容易的活儿,把他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也就算了,还要有附带条件,把她自己也要打理得干干净净。 无形中感觉是干了两份活,她取出水来要洗脸,听到端木惟真又道,“我半夜有可能会口渴,身边少不了个端茶倒水的,你今夜留在这里,不必出去了。” 外头睡满了兵将,总不能让她出去跟那些人挤在一起吧。那些士兵可没有端木惟真那般讲究也没他那条件天天沐浴更衣,身上少不了异味。 她扫视着,正打算找个好床位,却听到外头有响动。 姚平仲唤来外边一个守卫的士兵。 “外头来了一对兄妹,说想在庙里借宿。” 姚平仲等人看向端木惟真,毕竟这里是他话事。 “这也不是我们的地方,何来借宿一说。荒山野岭要是遇上虎狼,连尸骨都不剩,既是皇朝的子民,也该予以方便,免得国难当头还传出有损皇上声誉的事情来。” 这是在帮东野昊收买人心么。 蛮融抱了枯枝回来用火折子生了火,钱小修迫不及待靠近火源烤火取暖。士兵将兄妹两带了进来,妹妹布裙荆钗,哥哥粗布麻衣,大冷天却是穿的单薄。 钱小修一下子就怔住了…… 只因为那男的,是宁朗。 “多谢各位大人。”宁朗一一拜谢。 隔了十年,他倒是与钱小修记忆中初见的一般没什么变化,但那一身麻布,她当初塞给他的银子若是好好经营也不至于这般落魄才是,不会真是捐了吧。 端木惟真问起两人的姓名籍贯,钱小修盯着火堆,耳朵却是竖起,她听到宁朗这般回答,“我们兄妹原是住在樊城一带,只因战乱,打算去投靠亲戚。” 妹妹? 当初他进将军府做夫子的时候,府里偷懒的丫鬟曾碎嘴,说他样貌虽斯文俊秀,可惜家底太薄,家中虽父母双亡没有弟妹,但还有一个风烛残年的外婆要奉养,每月的银钱有一半是要寄回家乡去的。 她抬头往他“妹妹”看去,那女的就坐在她对面,双手叠放在腿上,娴静的坐着微垂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二人的面貌,她怎么比较也觉得无一分相似。 但也没说妹妹和哥哥就要相像啊,或者妹妹像娘,哥哥像爹。又或者宁朗的妹妹同父异母,失散他处,后来才寻回来…… 有人好奇的发问,“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宁朗恭敬的道,“齐州。” “齐州?齐州离这里可是千里之遥,徒步而行?我看你是读书人,若是步行,这其中的艰辛怕是你吃不消啊。”端木惟真看似关心,但钱小修知道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和初初相识的人这般主动搭话。 “穷苦人家哪里有钱银买得起车马。吃不消也只能苦苦硬撑。” 端木惟真朝蛮融使了颜色,蛮融分了些干粮给他们。“多谢。”宁朗双手接过,与那女子都细嚼慢咽吃了起来。 “这么说来,从樊城到这里也是一路走来?” 宁朗点头。 钱小修注意到端木惟真往他鞋面看了一眼,他的鞋子除了脏之外是一点破损也没有,根本不像是走了许久的路。 他撒这谎是为了什么? 明知道有官兵在还来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钱小修拍了拍手,把注意到引到自己这来,“大人,长夜漫漫也挺无聊的,不如我说个故事让大家听听。” 端木惟真睇目,不知她是要搞什么鬼。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个国家,那里有个大臣因为功高盖主皇帝对他起了杀意。大臣为官清廉为百姓做过很多好事,**有个妃子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知道皇帝想要对其痛下杀手后,不忍看着大臣惨死,但碍于身份又不能明着告知,于是就派人送了两篮水果去,一篮是枣子,一篮是桃子。最终救了大臣一命。” 本来打算听故事解闷的人,听到结尾只觉得这故事逻辑不通,两篮子水果就能救人?“什么破故事。” 姚平仲却笑了,看着一旁一头雾水的下属,“那妃子倒是聪明,枣子桃子,枣桃枣桃,就不曾联想到什么么?” 下属跟着念了几遍,“枣桃枣桃、早逃早逃。”恍然大悟,“是让人早早逃去。” 端木惟真面无表情,“你要是无聊就去睡觉,不是人人都喜欢听故事。蛮融,包袱里有本书,拿过来给我。”他拢了拢裘衣,靠近火源借着光亮安静的看起书来。 其他人觉得无趣,各自在庙里找了位置,抱着剑睡了。 钱小修背过身子,却是假寐,也不懂宁朗听不听的懂那暗示。端木惟真何等的精明,也不过几句话就发现宁朗有古怪,多半是想看来人要做什么,才按兵不动。 要不,就早早逃去,要不,今晚就安静的过,可千万别生事。 半夜时钱小修听到?的声音,似有人偷偷起身。她心里有些急躁,这夫子到底想做什么呀,他忘记他被端木凤慈诬陷,还留着案底么,他要是再被抓,可没那么多好运气,每回都能获救。 钱小修闭着眼感觉那人朝火堆靠近着。 “你想干什么!”姚平仲的声音忽的响起,连带的惊醒了庙里熟睡的兵将,钱小修爬起身,宁朗那所谓的妹妹见被识破,便和姚平仲动起手来。 宁朗取出藏在身上的药包,想往火堆里掷。 蛮融眼明手快截住了他的动作,将宁朗的手反扭至身后,稍稍用力摁了他虎口。宁朗手无缚鸡之力,痛的松了手里的药包。 有识得药性的兵将将药包捡起,打开后发现不过是江湖草莽用的下三滥的迷药。“大人,这是迷药,遇火就会生出一股香味,让人昏沉入睡。” 姚平仲将女子制伏,押到端木惟真跟前。 端木惟真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少爷,会不会是北狄的奸细?”蛮融道,虽然发现这人不会武功,但哪知北狄会不会狡猾的故意就派一个不起眼的奸细来探听军情。两军交锋,若是有嫌疑那真是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了。 钱小修看他二人咬着唇都一副嘴硬的模样,这么敏感的时候也不会辩驳,还真是不知道死活,要真把他们当奸细送交官府,严刑逼供,能活着出来也会是伤残。 他的手是握笔的,她也还记得他当年的一腔抱负,要真被当奸细,他前途尽毁。 “我听说北狄的人个个高头大马,差不过有房子那么高大树那么壮,你看这人,瘦不拉几的跟猴子似的,不可能是北狄人。” 蛮融只觉得钱小修话说的还真夸张,怎么可能有人和房子一样高的,那不是妖怪了么。“你又没去过北狄,怎么知道那里的人长什么样?” “少爷学富五车,怎么跟了你这个孤陋寡闻的侍卫,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话你没听过?”钱小修说的煞有其事。 “不管是不是奸细,要下药,就是意图不轨,我可以将他们就地正法。”端木惟真握住宁朗的胳膊,施力。宁朗就是个被无一用的书生,哪里受得了痛楚,顿时变了脸色。 那女子见了,担心端木惟真真打算用私刑,焦急道,“不要为难他,我说。我们不过是想下迷药,救今日被你们抓住的那群山贼。” “漏网之鱼?” 女子道,“山贼之中有一个是我大哥。迷药有限,外头的士兵人数太多,即便迷倒看守的那几个,我们还是逃不掉。所以才打算抓一个大官用来交换。这位公子是被我要挟了,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山贼,请把他放了吧。” 蛮融插嘴道,“山贼的话哪能信。” “红袖,不必为我说谎,要抓便一同抓了吧。”他不会为脱罪,要一个女子将所有的罪责揽上身的,宁朗道,“这事是我主谋。” 过去他是夫子,总是坚持自己要言传身教,但也该看情况,不必无时无刻都抱着他的道义执着不放。钱小修想了想,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拦路打劫该交由官府或是刑部办理。大人是户部尚书,还是不要落人口舌让人说大人不按章法办事。不如将他们一并送官吧。” 有人觉得钱小修僭越了,也不懂端木家怎么管教的下人,教的这般不懂得身份。“大人在这,该怎么做哪容得你一个小厮指手画脚。” “大人在此如何发落自然是大人定夺,我不过是想既是给朝廷运粮草,那这就是头等大事,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姚平仲道,“这小厮倒是晓得分轻重,说的有道理。” 端木惟真打了个哈欠,“折腾到半夜我也乏了,明日还要早起,就下个城镇将他们送官吧。” 宁朗被扭送了出去,钱小修回到自己的“床位”,心里则在谋划,怎么在途中找个适合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放了…… 趁着休息的空档,钱小修拿了馒头。宁朗被抓后不吃不喝的,似乎想活活把自己饿死。 这个呆瓜夫子该不会想着什么生不入官门,死了一了百了吧。 以前就觉得他迂腐,鞭策着自己一味坚持礼义廉耻,虽然她不晓得为什么这种天生干不了打家劫舍特殊行业的人会跑去做了山贼, 但经过昨晚,她发觉这人经过十年,并没磨练出什么力气,也没变成小说里遇到什么际遇练就一身绝世武功的大侠,他依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依然是不堪一击,甚至她想他会不会连她这个女人都打不过。 即便是拿着刀子,就他那书卷味浓重的斯文模样,也凶恶不了多少,恫吓得多少人呢? 看守山贼的士兵认得她是端木惟真的小厮,阻拦她道,“这些山贼穷凶极恶,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我听说书的提起过山贼但还没亲眼见过,有些好奇。他们不是被绑的结实么,做不了恶了,我就看看。”钱小修把怀里的馒头分了几个给士兵,“吹着冷风还饿肚子看守也挺辛苦,先吃几个馒头充饥吧。” 居然还有人对杀人越货的山贼好奇的,皇城里的官员不识人间疾苦,连府里的小厮也想法古怪。士兵拿了馒头,不再阻止钱小修靠近。 钱小修走近宁朗,在他面前蹲下,他手脚被绑,她便主动递上馒头到他嘴边,“吃吧,难道是铁打的都不会饿么。” 山贼的头目叫林七,也就是那红袖的哥哥,他大声道,“别上当,谁知里面是不是下毒了。” “要把你们杀了直接一人一刀就得了,荒山野岭,把你们尸骨随便扔了,十年八载也没人发现,还用下毒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钱小修挑眉,抓了个馒头塞进那林七的嘴里,堵个严实,然后又接着对宁朗道,“我是看你文弱,不像是恶徒,怎么会做打家劫舍的山贼?” “山贼就一定是恶徒么?”红袖反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山贼都是恶徒,我只知道一般的百姓听到山贼两个字都是吓得魂不附体,还是你觉得这是个能引以为傲,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让人羡慕的好差事?” 钱小修随性的坐到地上,宁朗不吃,她自个咬起馒头。天气冷,才一会馒头就不热了,变得*的。 “我们虽是山贼,但杀的都是该杀的人,虽然打劫越货,但抢的也是不义之财,从未夺过穷苦人家分毫。” 百姓见着,总以为他们无恶不作,但世上的虎狼之辈往往是朝廷里披着为民请命假仁假义的狗官,比起他们这些山贼,更是贪得无厌。为什么偏偏只唤他们是贼。 “或许你们觉得是替天行道,但别人可不这么想。”钱小修皱眉,“你们身上都背了人命?那你呢,你没杀过人吧?”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问一遍宁朗,若是有官司,被通缉什么的就不好办了。 “从来官字两个口,杀没杀过人轮得到我说么。”宁朗自暴自弃道。 红袖急了,一改刚才的态度。“他没杀过人,县太爷的儿子强抢民女,他不过是做好事做了人证,结果县太爷便安了罪名把他发配边关,是我们救了他。他虽住在我们寨里,但也只是教孩子读书写字,没杀过人,我知道你是那个大官的小厮,求你为他说句好话。” “不必求,大不了是一死。”他这一生如意的事少,却是命运多舛,活得实在太累,不如一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前尘往事付诸流水。 林七咬完嘴里的馒头,听到宁朗这么说,佩服道,“兄弟你果然是条好汉。” 红袖瞪他一眼,巴不得松绑,往他嘴巴里塞石头。“你闭嘴,要不是你,宁大哥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他明明告诫你不要打朝廷粮草的主意,你为什么就不听劝。我是你妹妹陪你赴死就算了,你还要拖累别人么。” 钱小修道,“你怎么遇到一点困难就想死啊,难道书里是这么教的么。” 她当初只剩下半条命,醒来,又没麻醉药能止疼,痛得她嘴里直嚷嚷,“死了算了死了算了。”但那也就嚷嚷,她可从没真想过寻死。 可能是她这人脸皮厚吧,死皮赖脸都要活着。 世上的麻烦事多了,一生平顺是她求的,但真能那样过的又有几个? “都说生无可恋生无可恋,难道你觉得这辈子了无遗憾,就没有什么想求的了?” 他的功名呢?他不是想做官为百姓谋福祉么。别人她不敢说,多是口是心非的场面话,但宁朗,她知道他这大抱负是发自肺腑的。 宁朗想了一会,道,“我求小兄弟一件事,可以么?” “说来听听。” “我是戴罪之身,送官法办估计也不能活命了。有些衙役会将死囚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去偷偷变卖,我身上有个荷包。我不求别的,只求死了能带着它入土。” 怀里的馒头没地方放,钱小修一个一个,塞进那些山贼的嘴巴里,只留下两个,才伸手拿出宁朗怀里的荷包。 那荷包她认得,屠弄影绣的让她代为转交的那个,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上么。 “命都不要了,还要荷包做什么。”她作势要扔。 “不要!”他急的,即使知道自己难逃一死都没这么慌张。 钱小修笑道,“我看你也没你口上说的这般潇洒,还是有所依恋。把馒头吃了吧,吃了我就把荷包还你。” 林七吞下最后一口,道,“兄弟吃吧,若真是要死,至少最后这几顿顿顿都要吃饱,总比饿着上路强。” 宁朗看了看钱小修抓在手里的荷包,他孤家寡人。几年前外婆听闻他被发配的噩耗也已经离世,若是真有什么还放不下,惟只剩下一个情字。 他秀气的小口小口吃起馒头,听到钱小修教育起他来。“年纪轻轻不要随随便便就想着死,那女的说你在山寨里教人写字,那就是为人师表了,要是教出的弟子都像你,动不动就寻死还了得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或者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已经是绝路,哪里来的柳暗花明?” “那可不一定,命运命运,命和运都是老天给的,下一刻发生什么没人知道。”钱小修把荷包塞回给他,“要真有柳暗花明,不要再做山贼了,任你们说的再正义凛然,也是和朝廷为敌,斗不过的。” 又不是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个个身怀绝技。她看这些人多半是乌合之众,明刀明抢,也就能吓唬吓唬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遇上端木惟真这种老奸巨猾或是像姚平仲那种身怀武功的,也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她站起身来,趁着士兵不注意,踢了东西到红袖那里,只当是不小心掉的。 姚平仲差了几个士兵押解这群山贼到山脚临县县官处收押,队伍则马不停蹄继续进发。 “你频频回顾,是怕听众都走了,再没人听你说故事?”端木惟真凉凉的开口说道。昨夜休息不好,吃了馒头就闭目养神了,钱小修或许以为他睡了,轻手轻脚离开,他不是没听见足音。 钱小修笑道,“我就知道大人您英明神武,定不能瞒过你。” 第十九章 樊城 “你出发时答应过无论何事都要经我批准才做,我知道要你这人守信用怕是很难,但没想到才几日,你就自作主张了。” 她擅自说那故事提点宁朗早走,她知道他已经是不悦,此后又瞒着他,不,不能说瞒,估计她做的那些事,端木惟真都是心里有数。“这个人,和我家颇有渊源,我自小就认识,也算是个行得正做的正的好人,会如此,多半是造化弄人。” 若是从前有人告诉她宁朗有一日会做绿林好汉,她最多也只是当笑话一笑置之。 但事实证明,人的际遇千奇百怪。就如她,好好的官家小姐,士农工商,却是做了最低贱的商人。一个天,一个地。 端木惟真道,“只有不愿顺势而为非要逆流而上的人才会感叹时不与我。” 她也没否认,宁朗这人确实是有点不识时务,是有点正直过头了。 “你也不是井底之蛙,能被你称得上好人,不知道面临生死是不是还能维持人性良善。” 钱小修吃了一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她目光寻遍四周,却是瞧不见蛮融的身影,蛮融是他侍卫,平日都是寸步不离。 “你踢了什么给那女子心知肚明。我让姚平仲只派几个士兵押解那群山贼,并下了指示。”他平静道,“只是让他们装装样子,倒也不是真下手。我只想知道你口里的好人在自己胜算颇大的时候为了保命会不会痛下杀手。若是证明你看错了人,那就是我赢了,蛮融会一个不漏把他们绑回大牢。” 这样听来倒不觉得端木惟真有要他们命的意思,“那若是他们没下手呢。” 她倒是自信满满,她就这般的有信心那人不会为保全自己牺牲他人?“若是没下手,自然如你所愿,平安无事。”端木惟真踢了马腹,把钱小修扔在后头。 钱小修看着他背影,不明白为何他突发奇想来这么场赌局,“该不会我事先没问过他,又把他惹恼了吧。” 她自言自语,前车之鉴,这人确实是大有可能变个法子来炮制她的阳奉阴违。 好在端木惟真至今为止对她也算说一是一,林七和那红袖虽然戾气重些,但她看得出宁朗在他们心里份量颇重,只要他坚持不伤人命,这赌,她也只会稳赢不输。 越是接近樊城,钱小修越是紧张起来。这有些可笑,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吧,牛鬼蛇神三教九流也都打过交道,又不是千钧一发,要她去上阵杀敌的。 但她竟就是克制不住,像是上辈子没准备的踏进考场,心里的忐忑,就怕出来的试题全是她不会的。她开始在心里模拟起来,若是见到柳月娘和奶娘,该说些什么话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对答。 因为两国交战,守城兵役查问的很严,就怕不小心会混进奸细,端木惟真亮出令牌,这才恭敬的放了行,且派人去通报。 怕被战火殃及逃难的人有,但城里的情况,入目的,却没钱小修想的那般荒凉。她起初以为该是残卷西风,枯枝腐叶横飞的景象,纵使有人不愿安土重迁,也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半个身子躲在墙角警备的盯着外来的生人……宛若是鬼城。 但事实上,樊城里,店铺正常营业,百姓照常上街买菜做饭,生活照旧的人不少。 “惟真!” 钱小修看着屠逐日迎面走来,目不转睛。 端木惟真斜眼看到她竟是笑了出来,特意往她脚丫子踩了一下,钱小修吃疼,这才意识自己神经好像有点不受控制。 她的脚紫了吧,何必这么大力呢,神经不受控制不代表她没了知觉了呀。 “屠副将。”端木惟真像是要公事公办,绝不把公私混作一谈,但也在提醒她,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敛点好。 收敛什么,她也没想过要外放她的情绪,也就痴傻了这么一下子而已,被他一踩也已经恢复正常了。 屠逐日道,“我听到朝廷派你押送粮草还有些吃惊。边关在打仗,没人敢拿性命开玩笑。” “屠将军治军有方,樊城也治理的很好,有二位坐镇,教北狄的铁马也踏不过东野的疆土,我要怕什么。” 屠逐日笑道,“这里有规矩,入城不能骑马怕扰民。” “无妨。”端木惟真把缰绳交给钱小修,让她牵马。然后与姚平仲说了几句,让他将粮草运往军营。 城里有百姓穿着异服,好奇的看着他们。端木惟真道,“两国未开战时,听闻不少北狄人来樊城经商,娶妻生子,有些风俗习性虽影响到东野百姓,使得有人喜欢穿异族服饰作异族装扮,但面貌特征上还是有所不同。” 北狄的人身材高大,长相也比较粗狂。 “那些,应该不是东野的百姓吧。”他问道。 “他们跟随祖上父辈来樊城落地生根安居乐业,已经是把自己当作东野百姓了。实在不忍心因战事祸及他们,将他们赶离。”离开故土多年,若是被赶出东野去,北狄不见得会重新接纳他们。 端木惟真道,“若是有奸细混进来怕不容易察觉。” 屠逐日笑道,“他们都是在城里住了很久的,姓名背景记录在案,若是有生面孔,一定会知道。” 闻言,端木惟真也不好再多说。 屠逐日直觉敏锐,感觉身侧有人在瞧他,他扭头看去,和钱小修的视线撞上,钱小修也不回避,避了,才会让人奇怪吧。 屠逐日的样貌没什么变化,只是岁月还是洗走了一部分青涩,留下了沉稳的男子汉气质。 屠逐日和气的冲她一笑,也就当她是个不怕生的少年。 “惟真你来了也好,这里起了战事,我和爹打算将大娘她们送走,但她们不愿,你来了,可以帮忙劝说。” 钱小修心想,端木惟真来了倒是帮屠邱他们省事了。不管愿不愿,端木凤慈都会被带离。也好,她也不想对着端木凤慈对太久,最好是她屡劝不听,被端木惟真一帮下属捆了抬走。 钱小修想着,见前头有一姑娘,一身火红的装束,握着鞭子指着一士兵的鼻子当街大骂。 屠邱五名子女,除了屠鱼跃,皆是相貌出众。她离开时,虽然屠清雨也不过大她两岁,但和她的芝麻绿豆小眼不同,屠清雨是浓眉大眼,眼珠子灵动,生气勃勃的,五官与屠花舞那位皇城出了名的美人有三分相似,可见也是个美人胚子。 “屠清雨。”屠逐日看清那姑娘是谁后,气的连名带姓的叫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么。” 果真啊,屠清雨那火爆脾气,还真是熊熊烈火,烧了十年都烧之不尽。 “是谁惹是生非了,爹的营下出了这么个败类,竟然对一个孩子动手,我不教训他我还是屠家人么!”她拿出鞭子就是明摆着要打人的,就要把这败类打的体无完肤心里才痛快。 孩子缩成一团,抱坐在地,脸上有淤青,显然是挨了打了。 屠逐日皱眉,父亲治军严明,曾有言,规定不得对妇孺施暴。他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能打一个孩子。” 屠清雨道,“我刚才看的清楚,这个孩子也不过就是撞了他一下。” 那士兵见惹上了屠家的人本来是不敢吱声的,但后来又觉得不忿,“他是北狄人。”北狄的军队侵犯他们东野的国土,他本就气愤无处宣泄,战士保家卫国那是天职,但保也该是保东野的人,为何连这些北狄人也要保。 “他生在东野就是东野的孩子,你若是有力气没地方使,那就用在战场上,对付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算什么英雄。” 屠逐日知道两国开战以后,不少将士受到了影响,但他没想到他们却是将这种情绪带下了战场。 若不是被清雨撞到,这孩子会不会不止只是挨一拳? 屠逐日下令道,“自己回军营领罚吧。” “领什么罚,回军营也不过打几个板子,还不如让我抽鞭子。”屠清雨火爆的开骂,“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 是啊,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 这句话要是十年前屠清雨能明白,屠鱼跃也不至于被她推下湖,命丧当场被她钱小修附了身。 “他犯了错自有军法处置,轮不到你用私刑。”屠逐日说着拉住屠清雨,还真怕她冲动抽鞭子打人,清雨力气大,军营里鲜少有人比得过她。她要真动手,他怕他这妹妹要杀人填命。 屠逐日等士兵走远才松了手,他对着那还在发抖的孩子问道,“没事吧?” 那孩子怯弱的看了他半响,小声道,“屠副将,你真不会将我们赶走么?”城里的人都认得屠家父子,他娘告诉他,他们能安定的生活,都是归功于屠将军和屠副将的庇护。 屠逐日笑着摸摸那孩子的头,安抚道,“我不是说了么,你出生在东野自然就是东野的孩子,东野的将军没有将东野百姓赶走的道理。” 那孩子咧开嘴笑了,他方才害怕,不是因为挨了一拳,而是那士兵的的仇视,他怕这会让他无家可归。现在得了屠逐日的保证,他也就安心了。他朝屠逐日拜了一拜,这才离开了。 屠逐日对着端木惟真歉然道,“你才刚说治军有方,却让你看到这么没有法纪的事,倒像是讽刺了。” 屠清雨问道,“他是什么人啊?” “他是端木惟真,大娘的侄子,你忘记了么,小时候你是见过他的。” “端木惟真?”人没什么印象,倒是那姓氏……“端木鹤延的孙子?” 屠逐日斥道,“没有规矩。”在府里自家人包容她的傲慢也就算了,从小教了她多少次了,为什么就不知道出门要带上教养。 屠清雨插起腰,本来就是,她对端木凤慈看不顺眼,对她娘家的人礼遇做什么。她斜着眼上下的打量这端木惟真,然后,扫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钱小修…… 鞭子指着钱小修鼻子,问道。“这个人呢?” 端木惟真道,“她是我小厮。” “小厮。” 屠清雨眯起眼,这带伤疤的脸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没得罪过她才是。 可为什么,却是毫无理由的,平白无故的,越看越是让人讨厌…… 第二十章 相见不相识 端木惟真去见端木凤慈,走时让她不用跟去。 朝夕相处了十几日,他让她有话便对他明讲,即使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无所遁形无私隐可言,他好像也要让她亲口对他说出来才算数。但他做事,却不会事事与她明说,就算是在她背后帮了她费了心神,或许也就当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了,她,只能靠猜的。 他不让她跟去,是有话要私下对端木凤慈说不愿外人碍手碍脚?还是让她在这空闲里去见一见她的母亲? 钱小修在屠府里逛着,总不好抓一个丫鬟单刀直入你家四夫人住在哪个院落。屠家的夫人们从皇城搬来西北,住的院子名称应该都是改了的。 比方,她现在就见到五姨娘拿着毛笔,修身养性的在练字。钱小修抬头看园子拱门上挂着的牌子,在皇城时八位夫人住的院落都以花名来命名,寓意百花齐放,现在—— 弓园,公园,真是哭笑不得的名字。她往下一个院落走去,一路见到的园名都是杀气腾腾,弩园、刀园、剑园。 再尚武也不用如此昭告天下一般,搞的就像是兵器库一样,里面住的可是娇滴滴的美人,太不搭了,不搭。 来到第五个园子…… 大冷的天,就算坚韧如草也是枯黄死去,抵挡不过时令变迁终究是难逃宿命,只有寒梅,扑鼻的幽香,引诱着她进去。 如梦如幻,记忆里的樱园也是种了梅树的,还不止一株,曾几何时她嫌那些梅树占地方,还想过让人来砍了。是奶娘告诉她,那是屠邱最喜欢的花,柳月娘盼不到丈夫,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睹物思人。 对着主屋,放有一张美人榻,是她找奶娘帮她专门去订做的,她怕冷,嫌冬天待在房里阴寒。想着能晒着太阳懒散的躺着,那会是多舒服的事,就算让她坐龙椅,她都不换的…… 钱小修隐身在交错的梅树间,思绪有些翻腾,看着柳月娘躺在美人榻上做着针线活。 不变的院落名字,不变的梅树不变的美人榻,或许连屋子里的布置也没变。她能暂时假装一会,自己从未离开过么。 上前吧,装作是迷了路,上前搭话,她心里想着,脚却像是也生了根没有动。 站了许久,直到奶娘出屋来搀着柳月娘进了屋里。 钱小修叹了口气,终还是生不出胆子上前相认,只能先离开。 “钱姑娘。”秦凡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是来找屠逐日的。刚才见到钱小修,却是男装打扮,还以为是自己认错,才想唤住人确认,却见她进了樱园,他知道这是四夫人的住处,不敢冒犯,就等在园子外头。 钱小修见是秦凡,镇定自若的笑道,“小哥是在叫我?” 他提醒着道,“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秦凡,那日你和你哥哥迷路,是我把你们领出林子的。” 钱小修笑道,“我是家中独子,哪来的哥哥。而且你刚才是叫——姑娘?我虽然身材矮小,但还不至于被认错是女儿身吧。” “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呢。”她样貌是普通,不太容易记住,但是那道疤痕……明明就是钱姑娘啊。 钱小修指着自己道,“我可是户部尚书端木大人的小厮,跟在他身边服侍的,我是男是女,骗得了人么?” 小厮?秦凡知道朝廷派了户部尚书押送粮草,目前正住在屠府,她是小厮?女子不能随军,那位尚书大人该不会知法犯法才对。 他有点动摇了。 钱小修又道,“我家里没有哥哥,只有一位孪生妹妹,所以小哥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妹妹?”秦凡比划着疤痕的位置,追问道,“是不是这里也有一道伤疤,和你的一样的?” 钱小修装作吃惊,“你怎么知道的。我妹妹小时候脸上受了伤,村里的人说她貌丑,我一气之下,就在同样的位置也划了一道伤。” 她说的颇为英雄豪气,完全就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形象,把那秦凡唬得当真了。 “难道我见到的是你妹妹?”秦凡歪头想着,好像觉得也不是不无可能。 “她和我一样在户部尚书府里当差。”既然是认得她,也该是认得端木惟真,要编故事就编个合情合理的,待会回去还要找端木惟真套好话。“就是爱胡闹了些,因为样貌一样,就常冒用我姓名,有时候闯了祸,还得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冒用姓名么。秦凡问道,“小兄弟叫什么?” 钱小修笑道,“我姓钱,名小修。” “那就没错了,我见到的是你妹妹。”还真是冒用了姓名呢,虽然他听闻端木大人就是双生子,但还不知道原来天底下的双生子不少,一下子就让他撞上了两对。 他与钱小修并肩走,发现她生的矮小,还不及他肩膀,真是一模一样,不但脸像,连身高都差不多。 钱小修严厉的道,“我妹妹没失礼吧,她常爱恶作剧,有时候吃了东西明明身上带了银子还偏偏不给,非要老板追着跑了九条街,才把银子拿出来。她应该没得罪小哥吧,若是有你尽管说,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她。” 秦凡摇手道,“不,她没得罪我。”他那日见钱小修倒是觉得她挺正常的,原来她常做那样不正常的事情么,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方才见你进了樱园。” “我今日刚来屠府,想着熟悉环境,以后也方便去膳堂给主子端早膳晚膳。然后一路走来见到各位夫人的院落都是以兵器命名,又见那樱园,名字与众不同,以为是花园就进去了。” “你进去挺久的。”一般不是知道那不是花园以后就会出来了么。 “我进去才发现弄错了,但有位夫人正在里面做针线活,这年头下人不好当。要是被人知道我乱闯,告到尚书大人那,我怕少不得打,只好先躲着,等那夫人进屋了才出来。”钱小修一把抓住秦凡胳膊,求道,“我是无心之失,绝没做冒犯的事,小哥,我求你帮我保密,可别说出去。” 秦凡道,“那是四夫人的院落。听说四夫人有个女儿,但八岁就死了。不久她便和将军搬来樊城。有一晚,她梦到女儿哭诉说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就把园子的布置弄得和在皇城时的一模一样。” 这是人家的家事,真真假假的他也不知道,只是下人在闲聊的时候,他听来的。 “夫人每年都会做一件衣裳,每天做一点,做到八月初八就做好了。”估计她进去就是看到四夫人在做衣裳来着。 钱小修愣了一下。 八月初八,那是屠鱼跃的生辰。 从前量尺寸到剪裁缝制,屠鱼跃的衣裳都是奶娘来做的。现在换成了柳月娘,她是想要补偿么。补偿给屠鱼跃,还是补偿给钱小修? “钱兄弟你没事吧,你,眼睛有点红。” 钱小修揉揉眼睛,“没事,只是连日奔波的,可能感染风寒了吧。”她吸了口气,多少平复了心情。“小哥,今日的事,你可别说。我家大人,脾气不好,要是他知道了,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那位尚书大人是那么暴躁的人么,据闻端木大人少年得志,他以为像那样满肚子诗书的人该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钱小修一脸的凝重,好像把命交到他手上了,他一旦说出去,她就要被千刀万剐一般。“记得可别说。” 她再三交代,才回了房。 她扮的是端木惟真的小厮,一个下人。本来应该是和屠家其他家丁挤一块睡的,但端木惟真说夜里需要人服侍,不能让她住的太远,屠逐日才另外拨了端木惟真隔壁一间厢房给她。 她鞋子也不脱,就躺上床去。 门推开了。 她对着墙壁,硬是不愿转身。端木惟真比她早回房,等到阳光移了影,还以为她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露身份的和她母亲相见甚欢,忘记了时辰。 过来是要提醒她,该尽小厮的义务,给他端茶递水了。 “表哥你有骗过自己亲人么?” 他听到她这般问,察觉她不对劲,心里猜想是不是和她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有关。“没有。”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呢。 端木家对至亲的人都是极好的,在朝中为了生存已经要撒无数的谎了,若还是要以不真实去对着亲人,那人生就真是没有一处乐土了。 她像是思过一样,看着墙壁发呆,脑子里想起秦凡的话,夫人每年都会做一件衣裳,每天做一点,做到八月初八…… 以前柳月娘是数着和屠邱分开的日子过的,她以为屠邱陪着,多少能代替她女儿和她分离的哀痛,然后一天天过去,什么感情都会淡去的。 因为她附上屠鱼跃的身,救下柳月娘,延长了母女间几个月的缘分么。相处多了了解多了,记忆就会变得深刻。 要真是这样,她真希望不要附在屠鱼跃的身上,她好像骗了一个人十年的感情一样,骗子…… “我骗过,很大的慌,大到我方才看到她还在心心念念想着我的时候觉得很汗颜。” 钱小修听着足音走近,侧过脑袋见他坐到了床边,她慢吞吞的起身,把他当大熊玩具一般抱住。 端木惟真憋见她眼角湿了,“我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么。” 都进了她的房坐上了她的床,才讲这话不迟点么。 她只是想找到晓得她身份的人抱一抱,即使他极具美色,看久了会让人垂涎。但她此刻没风花雪月的念头,保证坐怀不乱不会吃他一口嫩豆腐。 “老天爷在耍我,给我安排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还把我鞋子抢了让我光着脚走,走了满脚的血,有苦却谁也不能说。” 就像她附上了屠鱼跃的身,不能说。承命于天,明明是强迫中奖非她所愿,她也不能说。就连现在她还活着,就和柳月娘他们隔着几道墙,她也不能说。 那还有什么是她能说的。 她总是痞里痞气,骂她,嬉皮笑脸,讽她,还是嬉皮笑脸。现在难得的露出女儿态,端木惟真反倒有些无措。“既然觉得老天在戏耍你,那还去求神拜佛做什么?” “我是人,哪里斗得过老天,只好见庙就求见佛就拜,我求他们放过我,换一个人来玩吧。我捐香油钱,大笔大笔的捐,不是说有钱使鬼推磨么,我捐了这么多他却好像越玩我越上瘾了。” 老天爷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她知道柳月娘想着她的假女儿,念着她的假女儿,想了十年念了十年。 要是能把她忘了,她虽然心里可能会有些难过,但不至于又多加一重愧疚。她也不是没骗过人,为什么就对屠家一家子心思这么复杂。 老天爷掌控人的生死,掌控离别,她的喜怒哀乐所有情绪也一定是被掌控了。 她觉得委屈。老天不公啊,她不算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那些**掳掠的,他不去惩奸除恶。为什么非要搞针对,一再要她挑战自己的极限。 “你平时看似精明,难道是装的么,还是遇上自己的事就变傻了。”他缓缓的说着,想骂她强硬起语气吧,见她哭得满面泪又觉得不忍心了。 “……”她现在需要一些难听的话撞击一下大脑,最好难听到让人生气,也就容不下愧疚在体内兴风作浪了。 “过去我不喜欢权利争斗,进官场一事却是自己选择的。我若坚持有的是机会一走了之,但最后是我自己选择留下来尽端木家的责任。你说你有口难言,真是老天不让你说,还是只是你觉得自己不能说。” 她的手抓住他后背的布料抓得死紧,“我不想连累他们。” “这是你的想法,他们呢,你问过他们么,或许你娘宁可你连累她也不愿意十年来自以为与你死别,忧伤的过。” “你不明白,这关系到他们性命。” 端木惟真没追问过她装死的原因,她也就不主动提。她根本就不想记起那承命于天四个字有多重,重到把她压成了驼背。 她守了秘密守了十年,憋成了便秘恶疾。 只是她磨练着忍功,忍到了现在。 端木惟真道,“那又如何呢,哪一日我的至亲不论谁犯下弥天大罪,我都不希望他瞒着我。你以为血脉就是那么浅薄的东西么,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端木惟真皱眉,因为憋见钱小修把眼泪鼻涕往他衣衫上擦蹭。“还是你认为姑父他们不值得信任,认为他们没有担当没有能力?” 钱小修闷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但你的做法就是让我这么觉得的。左思右想那是用来对付外人的,面对至亲该是简单不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连这都想不通,那你就连那个为救兄长愿共死的女山贼都不如。” 还真是字字铿锵有力,都撞进她脑子里了,她本就求个发泄,被他骂完倒是觉得没那么悲凉了。 她傻瓜似的笑了一声,埋头往他肩上磨蹭。反正衣服脏了,让她这可怜的人把剩下的眼泪鼻涕也抹了吧。 端木惟真僵着身子,忍耐着,听见她小声道,“我一直觉得我比你大,该是我比你成熟的。” “你比我小五岁,你是哭坏脑子了么。” 她没傻,她确实比他大,若是没来到东野,把这几年都加算起来,也足够和他娘称姐道妹的了,他称她一声阿姨都不为过。 她凑上鼻子吸了两下,颇有老牛吃嫩草调戏良家妇女的味道。 “你在干什么。”刚刚还哭的稀里哗啦,也就不过正经了那么一会,要是数数连十都没数到,又要故态复萌了么。 她虽然也养成了现代人天天沐浴的卫生好习惯,却感觉没他来的香喷喷。“表哥身上香气怡人。” 端木惟真张开五指,啪的一声拍到她脸上,把她脑袋推离几分。“你真是变得比打雷还快,要不是见了你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会当真认为你是装的。”这样*的话她也能当着他面说出来。 她的骨架小,眼睛鼻子也小,他的掌,盖在她脸上,完完全全就遮住了五官,只留这几年好逸恶劳养出的肥肉从指缝间凸出来些。 端木惟真听见她道,“若是我心脏脆弱些,那样的大起大落估计已经把我逼疯。但我不能常常发泄,也不能一直就憋着,只好像是倒垃圾一般,把负面情绪集满一袋再扔去垃圾场全部倒光。然后,恢复正常。” 他听不明白垃圾场是什么,只觉得她该是一直有烦恼苦楚在困扰,只是隐藏的好才没教人察觉。 “你不想问我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么?” 端木惟真放下手来,果然又见她脸上出现担忧。 “你想说么?”他轻声问。 她想说么,她心里也问。 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对着端木惟真似乎越来越自然越来越自在,自在到偶尔会不经思考,冒出几句她那时代的语言,他要她对着他不要拐弯抹角,有话就说,她好像还真是由凡事三思渐渐变成了破口而出了。 “哪一日我要是不经思量,对表哥说了粗话怎么办?” “你是要故意扭曲我的话么。”他是要她不慢慢习惯不对他藏心事,可没让她口无遮拦,姑娘家举止粗鄙,他底线为她一退再退也算是勉强的接受了,在纠正她的同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有可能一生都改不掉陋习。但她要是粗话连天……他是绝对不允的。端木惟真道,“你若是敢说粗话,我就把你嘴巴用针线给缝起来。” 第二十一章 学射箭 用不着这么绝吧…… 那似能破石的箭,闪着寒光朝着钱小修飞来,吓得她把手里的午膳摔了。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安定了心神,才盯着那势不可挡,把那略有厚度的木制托盘穿了个洞的箭头。她才来两日,屠府的人都没认识几个就惹来仇家? 钱小修抬起眼来,就见屠清雨拿着弓,气急败坏的对着她的方向。 “五小姐。”秦凡赶来阻止,“你这是做什么。” 屠清雨道,“我目力极好,若真要她死,那箭就不是插在板上。” 秦凡夺过屠清雨手里的弓,“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对着人。” 屠清雨骂道,“我就是故意的,端木惟真那多管闲事的家伙,我要不要离开樊城关他什么事。”屠清雨恨恨的上前一脚踢上那托盘,她猜想这小厮端的定是他午膳,说她幼稚也好,她就是要他饿肚子解气。“也不知道他对我哥哥说了什么坏话,过几日屠府的女眷全要送走。” 秦凡说了句公道话,“屠副将和将军本来就有意把你们先送离,这不关尚书大人的事。” 钱小修想到,也不关她的事啊,为什么就拿她来出气,难道她长得像受气包。 屠清雨道,“怎么不关,就是他主动找我哥说的,说他从端木家带来的都是高手,可保我们一路安全。我哥说了不会再由着我了,就算我不愿意,他也会让端木家的人把我捆了送出去。” 钱小修以为端木惟真此次来,只为了带走他亲姑姑一个。她本来还想一会去求端木惟真把屠家其他女眷也一块送出城去,大不了再欠下人情,日后连本带利的还他。 但听屠清雨这么说,倒是不用她开口了。 屠清雨恫吓道,“告诉你主子,让他小心点。” 秦凡见她要走,想要跟上,怕她冲动会做出什么克制不住的事。屠清雨拿出护身用的鞭子,往地面抽了一下,啪一声的,钱小修光是听就能想象要是甩在人身,定是皮开肉绽。 “不要跟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秦凡等她消失在了视线里,才转身帮着钱小修捡起碎碗,“钱兄弟,你不要怪五小姐,她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心肠是好的。” 钱小修慢吞吞的收拾着,“我知道,她那人就是火爆脾气,改不了了。”她拿起那托盘,想把箭拔出来,哪知道箭头却是像镶嵌在里面动也不动。她知道屠清雨力气大的,明明就差两岁,小时候打架,她却是只有被摁着打的份。 屠清雨的蛮力还真是随着年龄有增无减。 秦凡察觉她语气里的熟稔,钱小修又淡笑道,“我跟在尚书大人身边,久了多少会看点人。” 秦凡道,“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正义感十足,看到有人欺负弱小都是出手帮助。这次迁怒钱兄弟,实在是她不愿意离开樊城。”秦凡怕钱小修会对屠清雨误会,解释道,“五小姐刚搬来樊城不久,二夫人就病故了,将军又忙着公事,她自小缺乏关爱。虽然屠副将每隔三四日就会回府看她,但兄妹之情毕竟代替不了父女之情,五小姐虽然嘴上不提,但我知道她不想离开樊城是为了兄长和父亲。” “屠将军很少回府么?”钱小修问,她老爹还是改不了以军营为家,以国为重的习惯么。 “事务再重,一个月也会回来一两次,但,可能是将军不太懂得怎么和家人相处,即使共处一室……”秦凡抓抓头,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说将军坏话了。 钱小修接嘴道,“即使共处一室也是言语少的可怜,表情少的可怜吧。”他对屠清雨倒是观察仔细,连她心情好坏都顾及到了,钱小修笑道,“你喜欢五小姐吧。”秦凡红了脸。“难怪呢,难怪秦老伯让你回家成亲你不愿意。” 原来他不是不愿意,只是有心上人了。 秦凡紧张道,“这样的话钱兄弟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我是什么身份,不过算得上五小姐的青梅竹马。”他结结巴巴的,“我十二岁就参军了,屠副将见我和五小姐年纪相仿,让我多来屠府走动帮忙看着五小姐一些,我们玩在一块,她对我没那意思。” 他一直小心的藏着心意,不想让人知道,怕被识破了和屠清雨连朋友都做不成,没想到这钱兄弟却是眼睛锐利。 “我看屠将军和屠副将没门户之见,感情的事和打铁一样要趁热要及早,你喜欢就要争取。”不要和屠弄影宁朗他们一样,等圣旨下了才追悔莫及。 秦凡道,“她要是知道了,日后见面彼此只会尴尬,总之钱兄弟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说,我不想难做人。” “上回我让你帮我保守秘密,这次换你也算扯平了。”钱小修笑着,想着这份午膳毁了,只好再去一次膳堂。“你真的不去追五小姐么?” “她说了不让去,要是我偷偷跟着,她知道了只会更气。” 他这般以屠清雨的话惟命是从,若真是将来有缘分能成就一段婚姻,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般配的很。 钱小修站起身,听到有战鼓鸣响。秦凡紧张道,“糟糕,怕是北狄的兵将又来挑衅了,我先走了。” 又要出征了么。她问过端木惟真,知道这阵子北狄常常是这样不厌其烦派些虾兵蟹将到城下叫阵。有时是白天来闹,有时是晚上来闹,隔三差五战鼓就响,而只要战鼓一响,就是全城戒备,洗澡的人要马上擦干身子集合,睡觉的人也要立马醒来去取弓箭,弄得侍卫们都快一个个神经衰弱了。 偏偏几回合打下来都和游击战差不多,等东野的士兵整装出发,城门一开,北狄的士兵就后退了。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连她这个没打过仗的人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本以为又是一个小战役,哪知晚上传来消息,说屠邱负伤了。 端木惟真道,“之前几次北狄都是小打小闹,所以这一回有几个将领便掉以轻心了,沉不住气穷追不舍中了埋伏,多得姑父武艺高强单枪匹马去救了他们。” 她问道,“伤势重么?” 端木惟真忧虑道,“皮肉伤,只是看来这一回北狄领兵的人不简单。” 确实是不简单,战场上争强斗狠不动脑的人好对付,论武功没几个是屠邱屠逐日的对手的,以前也只听说北狄的将帅四肢发达,持着刀斧带人在边关一带抢掠,估计是士兵都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一行为模式,结果北狄人突然玩起兵法,反倒是东野的士兵措手不及了。 屠邱虽然是作战经验丰富,可手下却未必个个是智勇双全,总有耐不住性子的,一冲动就容易误事了。 她想着,见端木惟真推了一瓶药给她,“这伤药拿去给姑父吧。” 倒是连名目都帮她想好了。 她拿着伤药一个人去了屠邱书房,清了清嗓子,正要举手敲门,门却是开了,屠忠由里头走了出来,看着小个子又面生的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语气异常的严厉,她了解现在非常时刻,总要防北狄的奸细混进来,身家背景甚至祖宗八代都要问个清楚。“我是尚书大人的小厮,大人知道将军受了伤,让我送伤药来的。”快快把手里的药摆出来,以证实她的话。 屠忠眯起眼死死看着她像是那保全系统全面检测起来,只听到屠邱道,“去安抚今日受伤的人。进来吧。” 当然后面那两个字他们都知道,是和她说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修边幅啊,岁月的洗礼,她钱小修是变更丑了,屠清雨是变美了,唯独这屠邱一样的胡子,看不出是变好看了还是变难看了。 自从见过她老爹的俊脸,就觉得那胡子就和美女脸上的雀斑一样碍眼。 屠邱在写折子,感觉钱小修放下了伤药久久不动,侧头看去,似乎在看清她的面容时怔了一下。 不会是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吧,可她觉得屠邱多年来看惯了自己的有胡子的熊样,该是百毒不侵了才对,毕竟论丑,谁能与一脸大胡子的他争锋。 钱小修抓抓头,“将军是东野的战神,保家卫国的同时自己也要好好保重才得。”想着说完了这句普通下属会对上司说的,不会有拍马屁之嫌,也不会关怀太过让人听出怀疑的话,她就走的。 屠邱忽然的问道,“识字么?” 钱小修点点头。 他把手上的笔递过去,“帮我写个折子。” 钱小修低头看,他是伤了右手,难怪不方便写字,折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写个折子应该没什么吧,若是军事机密,屠邱也不会找她代笔,估计只是一般的折子上报军情的。 她事先说道,“将军,我的字不比我的样子好多少。”见屠邱没有转变心意,便拿过笔来,他口述,她代笔。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屠邱检查了一遍,还真有家长给孩子检查作业的感觉,拿了笔把她折子上的错字划了在一旁写上正确的。 又是沉声问,“会骑马射箭么?” 她照实回答道,“骑马会,射箭不会。” “明天和惟真一块到校场去,你回去告诉他,既然来了边关总要学一学骑射防身。”屠邱把折子合上,让她离开了。 钱小修想不明白,既然是想让端木惟真学学防身术,那让端木惟真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喊上她这个小厮,是要在一边端茶递水么?还是让她也学,必要时挡在端木惟真前边护主? 这可就有点难度了,因为怕死是她天性啊。 她把屠邱的话转告了端木惟真,本以为他是文官,职责也就是押送粮草,武官那种累死人的操练不适合他,他会找个借口避开那种赤膊扭打训练充满汗臭的地方。 谁知一早他就来把她叫醒了。 让她背了两张大弓抱着箭去了校场。不是吧,还真要练啊,她不想吃苦,本想着端木惟真推了,她也能顺理成章的推了的,就待在房里多睡一会懒觉。 屠逐日见到他们,让秦凡顶替他的位置盯着士兵对打,自己跑过来道,“爹和我说了,让我教你们射箭,必要时能自保。虽说这射箭是要常年的练才能百发百中,但这种时候也只能临时抱抱佛脚了。” 端木惟真从她肩上卸下一把弓,“我在府里有稍稍练过。” 屠逐日看向钱小修,她摇头。这可不是她的兴趣爱好,她喜欢不用见血的游戏,比如下五子棋。人总有优势和弱势,她清楚自己体育方面实在不是强项,就算练多少年都没用,要防身,其实怀里的匕首足够了。 屠清雨骑着马英姿飒飒进了校场,因为样貌美艳,引得几个士兵分了神竟忘了对打,平白挨了对手几拳。屠逐日道,“我不是让你少来这里么,免得影响士兵操练。” 屠清雨下了马,瞪着端木惟真道,“既然他们这些闲杂人等都来得了,我就来不得么。” 屠逐日轻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是爹让他们过来学习骑射的。” 屠清雨轻蔑道,“就他们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怕是连一桶井水都打不起来,还来学骑射。”说着由马上取下常用的弓和箭,搭弓引箭是一气呵成,瞄着前边的靶子,一放,短箭飞出竟然是穿过了那箭靶红心插在了后头的石墙上。 这不是战书么,给端木惟真的战书。 屠清雨的怪力她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了,说真的,要比力气,她想在场的男人除了屠逐日没一个是她对手。 只见端木惟真不慌不乱的从她怀里的箭筒取了箭,同样的搭在弓上瞄准放手,这一回箭是穿过了被屠清雨射穿的箭靶的靶心,势如破竹竟把屠清雨插在石墙上的箭破成了两半。 钱小修瞠目结舌,端木惟真从容道,“雕虫小技,不过是手熟罢了。没有屠姑娘的破石之力,不过是投机。” 第一章 失而复得 屠逐日先是赞道,“原来惟真你箭术这么的好,根本就不用我教了。”然后对着钱小修道,“钱小兄弟你呢?该不会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也射一箭让我开开眼界。” 屠逐日是不是以为有其主也必有其仆啊。 钱小修干笑了几声,拿起箭射了出去。明明就是一样的动作,可她就不明白了为何效果却是大不一样,那箭只飞到一半的路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呈抛物线状,华丽的下落了。 她叹气,因为看到屠清雨斜眼看过来的鄙视。她也知道让她来射箭根本就是侮辱这个靶了,她是丢人现眼,可这也不是她想要来的啊。 屠逐日和善的笑道,“没事,你不会我就从头教,我们先从拉弓姿势说起吧。” 说完还真教起她腿该怎么站,手臂怎么用力才能把弓拉的饱满……她的面目是伤痕累累,可手却是一直养得白白嫩嫩,结果拉了一个上午的弦划出了几道小口,弦都是用马鬃做的,特别的割手,那些士兵练久了手上长茧了自然不怕,她却是欲哭无泪。 她就这么张着手掌,因为合起来就觉得疼。端木惟真也还算有点良心,走时不用她再背弓抱箭筒。 经过花园时正好见奶娘扶着柳月娘在散步,端木惟真拱手行礼,风吹起柳月娘手里的帕子,钱小修弯腰两指做曲把那帕子夹了起来。“夫人。” “谢谢。”柳月娘笑着接过,看到她的手伤,十年后性子还是如旧时温柔,人却不似过去内向了,只亲切道,“回去记得上药,边关虽苦,但趁着年轻时吃些苦对你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钱小修点头,应了一句是,看着柳月娘擦身而过,低声喃道,“让她来老爹这果真是对的。”屠邱在柳月娘心里是全部,重中之重。所以有屠邱在,什么哀愁和伤感都能冲淡些。 端木惟真道,“怎么不多说几句?” 钱小修笑了笑,不语。 她的手伤了,上过药后不能沾水,便又有了借口可以偷懒,所有的活都推给蛮融去干。吃饭时和端木惟真商量道,“我明天能不能不去校场了?”把自己特意包成拳套状的大手展了出来,“我手伤成这样也拉不开弓啊,你自己去行么?” 端木惟真瞥了眼,淡漠道,“你手既然伤到了这种地步,估计也拿不起筷子了,这几日的饭你也不必吃了,等你手好再说吧。” 说着要吩咐蛮融来收拾她那份碗筷,她知道,这人不是在吓她,是说到做到的,让她在饿肚子和去校场二则一。立马弯身子遮住碗筷,投降道,“不要不要,我去就是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又是日日命苦的一早被端木惟真叫起去练射箭。当然端木惟真上的是高级班,她上的则是新手低级班。 端木惟真是有兴趣就对着靶射几箭,没兴趣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士兵操练。她呢,则是一对一vip教学,只是教她的人换了。她学射箭学了那么多日了,箭术还是如开始一样烂,屠逐日是副将,却不是她的私人教练,有太多的军务要处理了,所以就叫了一个士兵锲而不舍的教。 不知是第几次射出的箭又是在半程落了下来后,也是日日来校场练骑射的屠清雨怒了,“来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只教了一天的?谁又像你这样教来教去还是半桶水的,你到底有没有心要去学,如果没有就不要浪费士兵的时间。” 钱小修道,“我不是不想射中,可我使不上力。”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她也不懂屠家人里为什么就屠鱼跃这么与众不同,样貌丑体能差。 屠清雨道,“真是你力气小么?还是用这种方法教不会你。”她拿起弓箭对准了她,“你再射,射不中红心,我就一箭射了你。” 她虽然信屠清雨不会松手草菅人命,她这五姐虽然脾气暴躁,最多也就是发起狠来难以控制把人打至残废半死,但她还是吓到了,枪都有走火的时候,那箭呢? 端木惟真跑了过来把她拉到身后,瞪着屠清雨道,“你要做什么,把箭放下。” 屠清雨骂道,“你给我走开!” 校场里起了骚动,屠邱遥遥就见屠清雨举着弓对着钱小修,走去一把夺下弓箭,严厉呵斥道,“是谁教你这么用弓箭的,这是对着敌人的,你却用它对着东野的百姓。”一手把屠清雨的弓箭折断,沉声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进校场来。” 屠清雨想不到一向寡言的父亲会对她说重话,一脸的难过转身一跃上了自己坐骑,离开了校场。 屠邱看了一眼钱小修,完好无损,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将军。”便侧过他那大熊身子。钱小修见到了端木凤慈,听得端木凤慈笑道,“让人炖了汤水,拿过来犒劳将士们。” 屠邱不语,转身离开,端木凤慈则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忽的一回首。钱小修心里犯怵,总觉得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是对着她的。 端木惟真小声道,“若是下回见到我姑姑,记得退避三舍。” 他也察觉出他姑姑的眼神特阴邪吧,放心吧,就算没他的提醒,她也知道端木凤慈那条毒蛇,近不得身…… 又是过了两日,她的箭术还是没见进步。 端木惟真奇怪道,“你掷镖不是挺准的么。” 她道,“那怎么一样呢,掷镖才那么点距离,射箭要站那么远,还要抓着那么大的一把弓。”那弓很沉,她的手一直抖,瞄也瞄不准。 端木惟真道,“一日练不得就练两日,反正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你的体重不会只有增无减。” 全然把这当成减肥运动么?也是,她的箭都不中靶半程就落,她要来回的去捡箭,这么来回的走,弯身直起腰板子,真是减肥运动了。 她环顾四周,见到好像操练的士兵少了很多,这两日也没见屠邱的身影,“怎么好像少了很多人?” 端木惟真道,“他们出城了,北狄的将军亲自领兵绕道去打了鹿县,那地方是离樊城最近的粮食供给的县城,若是被拿下后果堪虞,鹿县驻守的兵员不足,县官连夜派了人来求救。” 钱小修一惊,捡箭的手一顿,“也就是说现在樊城里没什么兵力了?” 端木惟真道,“北狄这次领兵的几员大将都去了鹿县,大部分兵力也调了过去,屠将军若是不去,怕北狄又是耍计谋,其他人未必应付得来。” 鹿县有事,应付不来。那她想问,如果,只是如果,樊城现在有事,凭剩下的兵力,又是不是能应付得来。 只希望是她怕死想多吧…… 到了夜里,战鼓突然就响了。钱小修惊坐了起来,随意披了外衣就出了房门,为了方便她来樊城后都不散发睡,真是有先见之明了。 她跟着端木惟真去见了屠逐日,留守樊城的几员兵将包括姚平仲都聚集一块商讨对策。皆是纳闷,居他们所知北狄领兵的将帅都该去了鹿县,那现在城下领兵的是何许人? 过了不久,有城门上驻守的士兵来回话,说城下领兵叫嚣的是北狄的王爷。 屠清雨豪气道,“哥你怕什么,留在城里的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兵,大不了我出城迎战,把那北狄的王爷挑下马生擒了,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屠逐日道,“不许你乱来,听到没有!从前北狄来犯都是明刀明枪,这几次却都是用上了智谋,从未听过这位王爷的事迹,不知他底细,就怕他深不可测。” 屠清雨不信,“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就是些荒蛮之地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么,我看前几次也就是碰巧,根本就不是他们用脑。你不许我迎战,一会北狄也会攻城。” 钱小修揉揉太阳穴,她也担心这个。城里是有精兵,可老弱病残手无寸铁的百姓更多。北狄若是攻城了,一个个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 但真要让屠清雨领着人马去打,哪知外头叫嚣的北狄兵是不是也是以一敌百的精兵。难道真要鱼死网破么? 姚平仲道,“这樊城易守难攻,让人出外求援。” 端木惟真道,“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屠清雨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些男人怎么畏畏缩缩反倒还不如她一个女人了,“你们想那么多也没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钱小修咬着手指想着,那些北狄人之所以选现在这时候来攻城,也就是看在屠邱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若是突然之间城墙上出现比他们预估要多出许多的兵力。“若是让城里的百姓穿上士兵的衣服到城墙上摇旗呐喊,行不行?” 屠逐日愣了一下,和其他兵将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到这不起眼的小厮身上,仔细想了想她的话,脸上露出激赏。屠清雨却是不明白,讥笑道,“让他们上城墙上做什么?呐喊为我军助威?还是北狄人看到他们就会退兵。” 屠逐日道,“你成日就会喊打喊杀,却是不喜欢动脑。这天昏地暗分不清男女老幼,让百姓穿上士兵的衣服上了城墙上呐喊,北狄人一看城里的兵力居然那么多,权衡之下自然不敢轻易攻城。”屠逐日对着端木惟真笑道,“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端木惟真睨向她,“我倒也不知道她竟会用兵。” 钱小修抓抓脸,“我不过是胡乱想的。”想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也不懂行不行的通。 屠逐日立马吩咐下去按照她的计策行事。钱小修心里忐忑就怕北狄人不上当,等了两个时辰,城上才有士兵来报,说是北狄人退兵。她稍稍安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补眠了。 几日后屠邱回到了樊城,按功行赏设了酒席,因为她身份就一小厮,出席不了。平日她都是和端木惟真一块吃,端木惟真饭菜好,她自然也吃得好,今日端木惟真不在了,她这下人身份就只能在自己房里吃着白菜豆腐,一边想着酒席上会有哪些山珍海味。端木惟真回来时身后跟了一小厮拉着一匹马,说是屠邱私下送给她的。 玉顶!她惊喜,从那桀骜不驯的小马眼到马头上的那撮醒目的白毛,无一不是玉顶的翻版。她看着端木惟真,差点哭出来了,“它怎么会……”难道又是这一世投胎做了马回来找她? 端木惟真道,“玉顶还在时,便是配了种的。这也不知是它第几代的子孙了。”看着那马双目有神似通晓人性,体形饱满优美四肢修长,果真是好马,伸手想顺一顺它的鬃毛。却是马头一扭,明显排斥他的接触。 小厮道,“这马有些脾气,不喜欢别人碰。” 果真是和玉顶一样。钱小修立马让人烤来两个番薯,热腾腾香喷喷的,拗了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想要喂马。 那小厮急忙阻止道,“不行,可不能乱喂它吃东西。” 钱小修笑道,“没事,最多也就是马屁多些。”说完一意孤行要喂,小厮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马已经是屠邱转送给她了。她看着马快快把番薯吃完了,又是拿起另一个,诱惑道,“还要不要吃?” 马儿上来舔了舔她的手,小厮傻眼了,他养马养了多年,从不知道这汗血宝马向来目中无人的高傲竟然是两个番薯就能收买了。 端木惟真道,“这马的品行喜好真是廉价,与你倒是相称。” 她可不是听不出他嘴里的讽刺,没关系,姑奶奶她今日心情大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人之常情。摸了摸马头,“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叫什么呢?摸了摸它的脑袋,顺了顺额上的白毛,“就叫你白毛吧。” 端木惟真笑道,“连这名字都很适合你的品味。”她的名字俗气,马的名字也俗气。 钱小修道,“这叫马如其名。”这名字多可爱,取那些什么追风逐月的,电视剧里演的都老套了。 亲了亲马头,打算以后从喂食到洗澡都要一手包办。许久许久没收过这么好的礼物,她怕今晚会高兴得睡不着了。虽然明知这匹马不是玉顶,但看着一样的马脸,是一种移情作用吧,这感觉叫失而复得…… 第二章 一家三口 端木惟真去和屠邱他们开作战会议了,难得她自觉想去校场骑着白毛溜几圈。走到拱门处迎面来了一个丫鬟和两个侍卫,那丫鬟她认得,大娘的陪嫁丫鬟。什么样的坏主子什么样的坏仆人,总要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才能在端木凤慈身边服侍那么久。 那丫鬟过来问道,“你是钱小修。” 她眼珠子转了转,总觉得来者不善,尤其是指名道姓了要找她,“你说的那钱小修是尚书大人身边那懒散的小厮吧?她在屋子里躺着,成日动也愿不动。让她给尚书大人准备午膳,她也不去,没法子,只能我去了。”笑了笑道,“麻烦让一让。”好让她去找端木惟真。 那丫鬟道,“可我怎么听说那钱小修脸上有一道伤疤。” 她眼角抽了抽,既然知道还多此一举的问什么,寻她开心么。那两个侍卫过来把她人架起,她两脚踩空了,只道了一句大夫人要见她,也不问过她意愿,这分明就是妨碍人身自由,就把她抬走了。 钱小修伸直了脚,踩不着地啊,她这娇小玲珑的身材,让她自卑忿恨。“我一会还要给尚书大人抹桌子整理书籍,今日事太多,不如改日行么?” 丫鬟扫她一眼,“大夫人唤你,哪里还到你推三阻四不识抬举。” 钱小修心里骂道,这个死丫鬟,狐假虎威,阎王爷请她喝茶,她会去么?端木凤慈那辈总不会找她谈天说地。正考虑要不要呼救,就怕呼救成效也不大,府里谁又敢得罪端木凤慈。 那女人分明就是逮着了端木惟真和屠邱屠逐日都不在的时候,早知她就死皮赖脸跟着端木惟真去开会了。 柳月娘和奶娘正在赏花,钱小修眼睛一亮,大喊,“四夫人,救我!” 柳月娘抬头,见钱小修被架着,记起她是帮她捡过帕子的小厮。奶娘看了这情形,只觉得不要惹祸上身的好,劝道,“这是大房的事,夫人还是不要插手吧。” 奶娘啊奶娘,你也太识时务了。见到非亲非故的就想要见死不救,知道在对谁见死不救么,在对她屠鱼跃。“夫人!你手上的镯子是十年前皇都买的,你还记不记得?” 清楚的看到柳月娘怔住,然后那该死的丫鬟就用帕子把她嘴堵上了。 天理何在—— 侍卫把她扔到了端木凤慈跟前,她立马取出嘴巴里的帕子扔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是拿来擦汗还是拿来擦过什么,总之有股子臭味。 她回去要一定要漱口。 端木凤慈端端正正的坐着,饮了口热茶,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樊城有什么目的?”这架势有三司会审的感觉。 钱小修回道,“我不就是尚书大人的小厮么。” “小厮?”冷眼一凝,扬手把她的帽子打落,让长发落了下来,“分明就是个女的,为什么要乔装混在军营里?” 被拆穿了,她只好装傻傻笑,“尚书大人知道我的身份,他口才好,我看大夫人还是去问他吧,他必定能详细的给大夫人一个解释的。” 端木凤慈冷笑,“你是说你有意去接近将军,惟真也知道。” 什么叫做有意去接近啊,那语气酸味太重,好似她是千年狐妖会勾引男人一样,“大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将军的年纪都能做我爹了。” 端木凤慈道,“曾经有个女的在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也是怀着目的接近将军,她是个细作,最后被人发现了她的身份,你想知道她的下场么?” 她知道,端木凤慈说的是如玉。 没有对生命逝去的惋惜,只有轻贱,对不自量力的嘲笑。即便那生命在存活的时候有多对不起屠邱,即便与端木凤慈争抢一个男人有多让她忿恨。但人都死了,至少她觉得,可以是麻木,可以是无视,却不该是一种快意。 钱小修道,“大夫人,你想知道为什么将军不喜欢你么?老实说你这种个性,普通人见了都会发怵,就算你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将军又不是那种只重色的狂蜂浪蝶。” 端木凤慈气得挥落了桌上的茶杯。 钱小修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也不过是给夫人你一个由衷的建议,你要知道人要心美了看起来才会平易近人。我对将军,那是把他当成我爹来尊敬,绝无非分之想。” 她可以竖起三指发誓,屠邱也确实是她这一世的亲爹,这么说来没错。 端木凤慈冷冷的瞪着她,“不知道为何,我看着你就讨厌。那日在校场,将军虽没有明说,但我感觉得出来他是因为你才会说重话教训清雨,他甚至把最钟爱的良驹都送给了你,他性子向来平淡,却为你一而再三的破例,我不能留你。” 说了半天,这女人还是以为她要来勾引屠邱么。“我真不明白,大夫人既然容不下将军身边有女人,为何他三妻四妾你都不阻止?” 到了今日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如玉进门那一日,端木凤慈虽是不愿,也还是顺服了。 端木凤慈道,“这点我无需解释给你听。”才要对身边的丫鬟下命令把钱小修解决了,柳月娘却是冲了进来,一把将钱小修抱进怀里道,“不要伤害她。” 端木凤慈冷声道,“让开。” 柳月娘紧紧抱着她,身子在颤抖,但她知道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猜到了她身份和她见到白毛一样的心情失而复得的喜悦激动。 端木凤慈又是警告了一次,“我再说一遍,让开!”还是见柳月娘不听从,便拿起桌上那户热茶要往她们这边泼,这还了得,想要烫死人么。 她拉着柳月娘避开,还是有几滴溅到了她手臂上,以前只觉得这女人做事狠,现在又对她了解多了一点,脑子不正常。 柳月娘急道,“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哪里伤到了。” 钱小修甩着手,把袖子掀开,红了,“烫死我了。”她脾气也上来了,怕到了极致就是反抗。指着端木凤慈便开口骂道,“你怎么这么心狠手辣,活该将军一辈子都不喜欢你!” 这回端木凤慈把桌子都掀了,“把她拉出去杀了!” 话音才落,门便是被人一脚给踢开了。高大的身影,伴着身后万丈耀眼光芒,简直是佛光普照啊,救星来了——奶娘去搬来的救星。 她拉着柳月娘躲到屠邱身后,嚷嚷道,“将军,你这大夫人精神失常了,你看你看。”把手上的红肿伸到屠邱眼下,这是证据,“她无缘无故,非要说我心怀不轨还拿热水烫我。” 端木凤慈勉强撑起笑容,道,“这丫头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还对我口出恶言,我不过想问清楚再教训教训她就把她放了。” 屠邱来了,她胆子也大了,“这叫教训么,你怎么不让我用热水也烫一烫。” 屠邱道,“我说过,屠家大夫人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但此外我与你两不相干,我的事情不到你来管,不要再去动她,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端木凤慈一听,似整个人霎时去到了冰天雪地,心也寒凉了,克制不住想起屠邱多年的冷待,“将军还要怎么不饶过我?你对我从来还不如对一个下人热络,我空占着妻子的名分,可在你心里何尝把我当作妻子?” 屠邱只道,“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名分么,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能给你的就只有名分,只是你自己不死心。” 端木凤慈上前来拉过屠邱的袖子,神情哀伤,“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尝试爱上我。” 钱小修愣了愣,这端木凤慈一直就是一只斗鸡,仰着高高的红鸡冠,抬起高高的尖利鸡爪,时刻备战状态,见到敌对就飞扑上去叮咬,这才像她。 这种深闺怨妇的模样,她看着别扭。 屠邱只冷漠的扯回自己的袖子,绝情道,“自从你做了那件事,你就该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你。”说完带着柳月娘和她离开了。 她回头,看着端木凤慈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朝着她老爹的背影喊道,“我知道你娶她们都是为了报复我,我可以接受你身边有一百个你不爱的女人,但我不能接受你爱的人不是我。” 可惜这声哭诉得到的只是屠邱的无动于衷…… 柳月娘让钱小修忍一忍,要帮她上药,看着她手上红了一大片,心疼极了。她和奶娘道了谢,多的奶娘懂得一物降一物,找了屠邱来,才保了她小命。屠邱道,“她来找你,你怎么就不会警醒些。” 钱小修道,“我怎么不警醒了,我知道她不怀好意,可她是直接找人来把我架走的,我就算喊破了喉咙,府里也没人敢管大夫人的事。” 屠邱道,“明日我会下道命令,她也就没办法再去找你麻烦了。过几日,她们就会离开。”朝柳月娘问道,“细软收拾好了么?” 柳月娘看着钱小修道,“将军,我可以不走么,我想留下来。” “樊城已经不适合你们再待。” 屠邱向来说一是一不容置喙,柳月娘脸上顿时没了笑容。钱小修道,“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场仗定是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再把夫人接回来也是一样的。” 柳月娘凝着她的眸子,“你说的,我便信。” 钱小修已经不想问屠邱什么时候开始猜到她的身份的了,回想,让她学射箭是让她能自保,可惜她资质不佳,学来学去学不会。把白毛送给她,也是知道她对玉顶有份不忘的感激。 难得糊涂,再聚已经是缘分,她何必去探究这和谐的背后每个人想着什么,又知道了多少。知肚明却是什么都不捅破,顺其自然的相处也不错,这比较适合她这特殊背景,毕竟屠鱼跃已经死了。 屠邱留下来用膳,丫鬟们布完了菜就都退下了,小厅里就有他们三个,像是简简单单真真正正的一家三口。 柳月娘往她碗里堆满了菜,钱小修故意笑道,“怎么只给我夹呢,该给将军也夹才对。”柳月娘略显羞涩,夹了块鸡肉到屠邱碗里。 屠邱没有说话,只是把柳月娘夹来的菜默默吃了。安安静静的用完了膳,便回去处理公务了。柳月娘留她下来,钱小修想了想,她今日这么一闹,端木凤慈一定会找端木惟真问话,不过那只端木家的狐狸用不着她操心。就答应了,只让樱园的丫鬟去和端木惟真说一声。 柳月娘小声道,“你既然是来了边关了,为什么不说呢?” “将军有把我为什么离开告诉你么?”见到柳月娘点头,她又道,“我不想连累你们,这一次来本来也只打算是看看,没想过相认的。”哪知道今日端木凤慈突然就把她抓了,她没法子只好求救。 柳月娘抚过她脸上的伤疤,梗咽道,“你小小的年纪却是要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钱小修笑道,“有一户好人家把我救了,对待我就像是对待他们亲生女儿一样。好吃的好穿的,他们孩子有的,我也会有一份。这些年我四处去游玩,也积攒了些银子,衣食无忧。” “那就好。”柳月娘抱了抱她,感激老天没让她的女儿吃太多的苦,“你怎么会和惟真一块?” “我在皇城顶下了台秀楼,在皇城和表哥相遇的。” 柳月娘担忧道,“为什么还要回皇城,难道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么。那是天子脚下啊,若是被皇上知道你还没有死……” 钱小修道,“因为我想要见国师,所以我非要回去不可。” 她一直记着所谓的十年之约,可等了那么久转眼十年的约定也将要过了,是不是真的见不到了。就因为太想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太想问能不能改变她这种坎坷崎岖的命运,所以才想牢牢的急切的要抓住国师那根救命稻草。 柳月娘问道,“你见到国师了?” 钱小修摇摇头。 柳月娘安抚道,“我听说国师是个精通命理的高人,要与这样的高人相遇要讲究机缘。我在屠家生活了那么久,慢慢才领悟了一个道理,有的事不必去强求,若是有缘,你不去找,也会见到的。”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惟真,他可靠么?” “他答应过我会为我保守秘密。”若是要揭穿她的身份,也不必要等到以后。她对端木惟真毕竟没什么利用的价值。 柳月娘柔声道,“你觉得他可信就行,我虽然只见过他几面,对他的印象也颇好,只是他是端木家的孩子,姐姐那……算了,她也是苦命的人。” 钱小修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柳月娘苦笑,“别看你大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也不过和我们一样最想得到的不过是丈夫的一点垂爱。你二娘临死时我陪在身旁,她的刁蛮任性也不过是由爱生恨。她抢了一世,死前含笑,只说到了地府不会先过奈何桥,一定要等到将军百年了,等我们这些姐妹下去了继续再争,一定不会让我们独占了将军。” 屠邱的这些老婆对他倒真是矢志不渝,可惜了屠邱他…… 实在不忍心告诉柳月娘,屠邱爱的是墨染的娘,怕是即便去到了地府,也轮不到她们去争去抢了。 柳月娘笑道,“你在为我们惋惜么?”拉过她的手道,“孩子,答应我一件事,将来一定要找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结为夫妻。不要走我和你姨娘们走的路。” 钱小修道,“你有后悔爱上将军么,你就没有想过既然爱得那么辛苦就不要爱了。”让她不由想起了速食爱情,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会拖泥带水,没有责任和心理负担。 太刻骨铭心的爱情,除非是两情相悦,不然太苦,口味太重。她光是看着,都觉得难过。 柳月娘摇头,“我是个笨人,但你不同,你懂得如何生活得让自己开心,懂得什么时候该紧紧抓住,什么时候又该放手。以后也要这样的开心下去,不管是逆境还是顺境。” 她哪里有柳月娘说的那么厉害,也就会苦中作乐。 “墨染,他好么?”柳月娘忽然问道。 墨染当初是和她一块离开屠家的,而她的“丧事”办了不久,屠家便迁到樊城了。柳月娘自然以为墨染和她一块,不晓得他已是成了身份尊贵的王爷。钱小修笑道,“他很好。” 得到了想要的权势,却是让她看得陌生了。 柳月娘笑道,“只要你们过得都好,那么老天对我也算是不薄了。” 第三章 秘密 三餐都在樱园陪着柳月娘用膳,吃完了再聊上一会话,这“一会”一聊往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她和柳月娘一别就是十年,十年里头积累的话短短几十个时辰难以消化完全,所以便直接息在了樱园里,几日都没回端木惟真那。 等到终于记起她的身份是个随从,偶尔还是要尽忠职守在端木惟真那露露脸后,承诺了柳月娘会在她还留在樊城这几日日日来陪她吃饭,便接过奶娘送上的灯笼,离开了。 结果走着走着,来了一阵风,把灯笼吹熄了。“真是麻烦。”好在她身上有揣着火折子。才要从腰带里摸出来把灯笼点上,却是看到前边有火光。 她蹑手蹑脚往前走去一探究竟,只看到端木凤慈独自一人在烧着纸钱,铜盆前插着香,像是在祭奠着某人。 “本以为你死了,他就会是我的,哪知道你阴魂不散,连死了都要霸占着他的心。他对我除了恨也只有厌恶,哪怕是我百般讨好。你泉下有知一定是在嘲笑我吧,笑我机关算尽到头又是如何,不过是白费心机。” 火焰吞噬了冥钱,把端木凤慈落个不停的泪珠子映得清楚,像是要把心里的话也一块烧尽地府里送到她恨了几十年的女人那处。 “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把你杀了。只要让他知道你安好,就算再放不下,他也会记着你们身份有别,他会强迫自己去死心。可你死了,他却不知,只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找到你,反而一丝丝让我趁虚而入的空隙都没有了。” 钱小修捂住了自己的嘴,端木凤慈说到了这里,她再听不出她在祭拜谁,她就是傻子了。能让那样高傲的女人萎靡不振,始终是难逃一个情字。 墨染的娘已经死了么。 她甚至还曾经幻想若是上天垂怜墨染那孩子,哪怕他母亲是和白素贞那条蛇妖一样就镇在雷峰塔之类的地方几十年不见天日,终有一日发发慈悲让他母子团聚,就那么一日就好,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人有能力劝回墨染走回脱离那种生活。 端木凤慈寒声道,“这就是你的报复吧,让我活在他一生都不会爱上我的事实里。十年前来了一个如玉,只是与你有五分的相似,却已是得他另眼对待。那个细作死后,我让人将她的那张脸画花,我最恨的就是你的长相,哪怕只有几成相似我也要毁了,消我心头之恨。输给了你我纵然不服,今时今日也要认了,可为什么偏偏你又要送来一个丫头。为什么!”一恨之下将那铜盆踢翻了,没燃尽的纸钱带着火星飘飞到空中。 这个疯狂的女人,端木凤慈真的是疯了。钱小修往后退了几步,踩在枯枝上,发出了折断的声响。 怕是已引起了端木凤慈的注意了,钱小修怕得转身就跑。可端木家的孩子却是不论男女个个自小就文武双全,没跑几步她就被抓到了。她终于明白轻功这门武艺的好处多多了。 逃跑快人一步,抓人也是快人一步。 端木凤慈掐着她的脖子,屠邱吩咐过端木凤慈身边的人都不许对钱小修动手否则军法处置。“地狱无门你却是自动闯进来了。” 钱小修被她掐得呼吸不顺,像是气管被打了个结。涨红着脸道,“我出事了将军就会知道是你动手,别说今生今世,十生十世他都不会原谅你了。” 端木凤慈怔了一下,发狠道,“你若在他心里那么重要,就更要死了,我会让人把你扔到荒郊野外让狼狗吃了你的尸体,毁尸灭迹,就当你是私自逃离了樊城。” 手里的动作加重,钱小修脚离地,扬起脖子,她听说被掐死舌头会伸出来,死得难看,她拼命捶打端木凤慈的手,奋力挣扎中领子敞开了些。端木凤慈憋见端木惟真送的那一枚铜钱,手伸来把铜钱从她衣襟里抽出来瞧仔细了。带着讶异冷声问道,“这是惟真给你的?”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指了指她脖子上端木凤慈的手。端木凤慈的目光在她和铜钱上来回流连,然后缓缓松了桎梏。 钱小修说时迟那时快,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划了端木凤慈手臂一刀,她这可是纯属自卫。即便知道不如端木凤慈速度快,还是拔腿又跑,扯开嗓子喊,“救命啊。” 奋力的跑着,不敢回头看端木凤慈追到了哪,感觉有一东西打在她膝盖上,她摔了狗吃屎,头上却是有凉飕飕的风刮过,端木凤慈的绣花鞋就落在她眼前。然后是端木惟真的声音响起,“姑姑,手下留情。” 端木凤慈道,“她听到我太多事,我不能留她。” 钱小修动气了,只因端木凤慈得不到的感情,才种下了那样多的事端,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只把种种的悲剧串联在了一起。 “端木凤慈,你当真是不怕报应么,你杀害一个母亲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你也是一个母亲?”钱小修站起身来,“你的爱当真是扭曲且畸形。当初为了屠弄影要杀宁朗灭口,我只当你是爱子心切,如今却是觉得你根本连怎么做个母亲都不知道。你两个女儿有你这样的娘也当真是可悲了,难怪屠花舞为了东野昊也连姐妹情分都不顾了,因为她们完全就是看着你背影长大的,把你的不择手段都克隆了!” 端木凤慈瞪着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是知道屠家那么多的事,手一握,下了决心不能留下她。 端木惟真挡在她身前,“姑姑,你忘了端木家的家训了么。” 端木凤慈看着侄子的偏袒问,“她身上的那枚如意铜钱当真是你给她的?” 端木惟真道,“是我给的。姑姑,她和姑父之间绝无暧昧。只要你答应我不要伤她,我可以保证,不论她今日知道了什么,都会三缄其口不会泄露了半句。”知道把家训抬了出来,端木凤慈再不愿意也不会妄为。便立马将钱小修带走。 原来那一文钱还是护身的作用,有防牛鬼蛇神的功效,好在有听端木惟真的话,没有取下来。不然刚才就被端木凤慈活活掐死了。 端木惟真把她拉回了房,见她还傻傻一手护在脖子上,只把她手拉下,看了一会,“明日用领子把抓痕挡着,也免得别人问起,你要另想借口。”他叮嘱道,“不论你知道了什么,一定不许和姑父说。” 钱小修激动道,“为什么不行?她是你姑姑,你自然帮着她。屠邱和柳月娘吃了她那么多苦头,他们还是我爹娘呢。我命大没被她端木凤慈弄死,就到她倒霉了,我要到将军那把她的事情戳穿了,让将军把她休了。”她把墨染的娘害死了,才害得墨染小小年纪做了孤儿,受了那么多非人的对待后。为了复仇变了本质,用她换了飞黄腾达的资本。 端木惟真反问,“然后呢?看着屠家和端木家争斗是你想看到的么?” 钱小修愣了愣,听见他继续道,“两家的关系如何,根本就不用我多说了。我爷爷多讨厌姑父,你见过的。若是姑姑被休她能罢休么?端木家又能罢休么?姑父虽然在前线打仗,但打仗的军饷、粮草、征兵的事统统都是由端木家经手。两家若是反目会是什么后果,你可以自己想一想。” 端木家权倾朝野虽不是在前线,也能影响到战局,不给军饷,谁还会投军参兵,没有粮草,战马士兵又吃什么,手脚无力仗也不用打了,必输无疑。 钱小修底气不足了,“这是国家大事,若是被北狄人俘虏,就是亡国奴,难道你们端木家还能为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端木惟真道,“当然能。端木家势力如此之大,你以为几代君主以来,相安无事真是君臣一心从不猜疑?先皇曾想将端木家连根拔起却又不得不倚重我们。由此你就该知道我爷爷是个多难对付的人。从来就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端木家造了时势。” 钱小修撇撇嘴,这话还真是自大。 端木惟真小声道,“你爹是开国将军,那你也该是能猜想到这皇朝本不是东野的皇朝,之前的皇帝姓申屠,而自申屠一族掌管天下起,我端木家五代也都是在朝中为相。” 钱小修也小声道,“所以你们领着俸禄,却是联合外敌把你们的皇帝出卖了么?” 端木惟真笑道,“我们并没有姑父那种死忠的想法。谁做皇帝对端木家来说并无多大的影响,只看是否有利。既已是一根烂木,何必抱着同归于尽,良禽择木而栖,病树前头总要另栽一根新木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若是端木家和屠家闹翻了,端木老头还真不会顾全什么大局,直接以权谋私,借着他的官职方便趁机把屠邱弄死了。 他们一家子真是标准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钱小修道,“就是要我被打断了牙齿也要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了?” 端木惟真道,“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么?已经死了的人再提起对姑父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是事实太残忍了,一辈子被隐瞒着,怀抱希望不是更好些么。” 钱小修道,“你知道被害死的是谁?” 端木惟真摇摇头,“姑姑最在乎的就是姑父,刚才听你们之间的对话,观你们的神色,怕死的人和姑父有关联且是他格外看中的人。你自己想想吧,是否要为一个死了的人断了屠家的前程。” 钱小修沉默了。端木惟真为她分析厉害太过精辟,抓住了她的弱点,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多想端木凤慈罪有应得都好,也不敢轻举妄动…… 无精打采的喂着马,连白毛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用马头蹭了蹭她的脸,抱怨她的漠视。钱小修笑了笑,往马槽里添了更多干草就当赔罪。 屠清雨无声息的来到她身后,道,“把马牵出来,我要骑这马。” 钱小修懒洋洋瞥了她一眼,敢情她在屠清雨眼里还成了屠家照料马的小厮了。也不想与屠清雨争吵,打算把白毛旁边的一匹马牵出来,谁知屠清雨道,“你是耳朵聋了么,我要的是那汗血宝马。” 钱小修心平气和道,“这是将军送给我的马,不是屠府的战马,五小姐要骑马还是选别的马吧。” 屠清雨道,“我知道爹把这马送你了,你凭什么,连箭都不会射的家伙。既然它吃的是屠家喂的粮草,住的是屠家的马厩,那就是屠家的马,我要骑轮得到你说话么。” 说完硬是要去拉缰绳,却是被白毛扬蹄踢中了一脚。屠清雨也火了,“你这匹野马。”抽出鞭子往地上抽了一下。 钱小修就怕她动粗,张手拦在马前,“五小姐再非要如此蛮不讲理,我就去找将军评理。” 屠逐日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剑拔弩张的。” 钱小修抢先告状道,“五小姐非要骑将军送给我的马,我的马不愿意就踢了她一脚,我看她抽出鞭子怕她会打马。” 屠清雨道,“谁要打马了,我要打的是你。你既是它主人没本事把它驯服得乖顺就该被打。” 屠逐日弄清了来龙去脉,就奇怪了,清雨平日刁蛮任性也不至于总是无理取闹,可偏偏三番四次和钱小修起冲突。“这马是爹送给钱小兄弟的,也就是他的了,君子怎么能夺人所好。再说你答应过不会把你的鞭子对准弱小。” 屠清雨骂道,“我真不明白,像是他这种人,为何你们都帮着他。哥,你和爹一样是宁可偏帮外人也不疼我了。”哼了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屠逐日摇摇头,实在拿自己的妹妹没办法,回头对着钱小修笑道,“清雨心地不坏,只是脾气坏了点。她若是得罪了你,我代她和你道歉,你不要放心上。” 这话听得耳熟,好像十年前,她被屠清雨揍得鼻青脸肿时,屠逐日也说了类似的话。“我知道,五小姐就是那率直的脾气,敢作敢当。”至少屠清雨刚抽出鞭子不是要打马,而是要打她,这是不是说明即便不知道身份,人的感觉还是那样锐利和敏感,讨厌就是讨厌,也说不出个缘由,总之十年前屠清雨爱对她用暴力,十年后还是一样。 又是叹了一口气。 屠逐日道,“年纪小小,怎么就唉声叹气的?” 唉声叹气和年纪大小完全没关系吧,不论多大的年纪都会有烦恼,小孩子是烦恼没有糖吃,大人则是烦恼柴米油盐……总之各有各的烦恼。“屠副将,如果有一日,我是问如果,忠义不能两全了,你会怎么选择?” 屠逐日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叹气和这有关?” 钱小修道,“我只是小人物烦恼的也只是小事,只是感叹人生总遇到一些难题,很难得能两全其美的。想问问你们这些大人物怎么处理,也算是参考参考。” 屠逐日认真的想了起来,倒也不因为觉得她身份卑微随便糊弄过去。只是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答案,笑道,“我也不懂怎么回答你。我爹一直教我以国家大事为重,可是若有一日,真的忠与义相互冲突,我也会很难抉择吧。但不论怎么样,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只要你最后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尽管去做。” 忠君爱国,还真是屠邱会灌输给他的思想。钱小修也回笑道,“我想我能明白屠副将的话。” 屠逐日看着她的咪咪小眼,下意识就揉了揉她脑袋,也不懂得为什么会想这样做,只道,“下一回再有烦恼,若是找不到人可以聊聊,你可以找我来说。” 钱小修笑了笑,点头。 屠清雨自和她吵架离家后便没再回来,屠逐日派了人大街小巷的找也找不到她的踪影,猜想她不愿意离开樊城才在城里某个地方躲了起来,只能先将屠府的几位夫人送走。 她看到端木凤慈坐在马车里死死的盯着她,钱小修走了过去,算是承诺道,“大夫人放心吧,尚书大人已经是和我晓以大义过了,我不会乱说的,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端木凤慈小声道,“端木家的人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不要以为是你给我施了恩情。相反的,不是惟真护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钱小修眼角抽了抽,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占端木家的便宜。若不是为了战乱时候,枪口一致对外,不想祸起萧墙,影响到屠家镇守边关,她根本也不会帮她隐瞒。“那我还要多谢大夫人您手下留情了。”柳月娘正对她招手唤她过去,钱小修提醒道,“大夫人,这爱人的方式千千万万,你却是选了最下下策的一种,害人害己。其实我很想问你,这样的爱有意思么?” 端木凤慈冷漠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她也无意教训她,不过是趁着人多,端木凤慈不敢对她乱来,发表一下看法。她朝端木凤慈做做样子的拱了拱手,转身听到端木凤慈小声道,“你既是端木家的人了,就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什么? 她回头,看见端木凤慈已经是放下了车帘了。她也不过是扮演了端木惟真的小厮,暂时扮演的而已,可别误会他们是一条贼船上的。 她走到柳月娘跟前,不舍道,“夫人,一路好好照顾自己。” 钱小修怕她弱不禁风,就算有人照顾,路上颠簸,跋山涉水还是要吃足十几日的苦头才能到达皇城。 “我身边有奶娘,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一个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爹娘记得好好保重。”柳月娘交代着,腕上,屠鱼跃从前送的玉镯闪着碧绿的光泽,柳月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道,“我上一回是第一次对将军提出自己的想法呢,说我不想离开,虽然没起什么作用。我一直以夫为天,将军说什么我便照做,我常想是不是我太软弱依赖,上天觉得我这母亲不称职才把女儿收回去。我想,若是我女儿看到了我的转变,她也会高兴的,所以不必担心我。” 钱小修笑道,“看到夫人的变化,我也很高兴。”她最想看的就是她心境变得豁达、开阔。 柳月娘笑道,“我的鱼跃是个坚强又聪明的好孩子。”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世上没什么比平安来的重要。只要平安,相见不相识又如何。死别太苦了,那感觉是撕心裂肺的,我宁可生离也不要死别。” 钱小修忍住眼泪,“我保证将军一定会平安回去和你团圆。” 柳月娘道,“你说我便信。我原先不想走,是怕又要与亲人死别,我没了女儿不想连将军也要失去。但上天终究是对我不薄让我失而复得,我留下会拖累你们成为负担是不是?” “……”柳月娘若是留下确实会让屠邱有后顾之忧。 柳月娘坚定的说道,“我会在皇城等你们回来,你说能保将军平安定是能保将军平安。”她仔细的看着钱小修的脸,已经看了几日了,却还是觉得不够。“你娘有没有对你说过你长的很像你外婆。” 钱小修笑道,“没有,但我现在知道了。”知道她这张平凡的脸来自隔代遗传,也算解了她心里的疑惑,原来屠鱼跃长成这副模样不是基因突变。 奶娘走了过来,见到她两人皆是眼睛氤氲。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这不相识的少年,“夫人,要出发了。”奶娘说着,发福的身体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坐到一侧。 柳月娘不舍,一句关心的话要重复说上几遍自己也才会安心,“记得可要为了爹娘保重好自己。”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她依然不舍得放下车帘,能贪心看多一眼便是一眼,直到再也瞧不见了为止。 钱小修偷偷抹走眼上的湿雾,打算回房哭一小会,却见门前石狮子后边躲着一个小孩。 第四章 活路 好像是入城那天,被屠清雨救下的那个孩子。她走过去,和颜悦色的问道,“有事么?”那孩子有些怯弱,脚心移了一方向,好像要逃,钱小修抓住他的肩膀,指着自己道,“不用怕,之前我们就见过了,屠副将和屠五小姐帮你那天我也在场。” 那小孩定睛看了一会,掠过她的眼耳口鼻都没什么印象,可掠过她的伤疤疤,就像是记起来了。钱小修苦笑,那伤疤已经成了她这张普通的脸的一个醒目标志了。 小孩道,“我娘让我来说一声,屠家小姐在我们家。” 难怪找遍了客栈都不见人影,屠清雨不是通缉犯,屠逐日自然不会家家户户的搜去扰民,原来她躲在民宅里么。“原来是你们收留了她。” “是我娘把五小姐带回家里的。我本来答应过五小姐不说的,五小姐说若是被将军知道了她的行踪,她就要被送走了。可我娘说屠将军会担心,还是让我偷偷来和屠副将说一声。”那孩子哭丧了脸,道,“我和五小姐拉过钩不说的,可我现在说了,会不会变小狗?” “怎么会呢?”除了和尚不许破戒,谁没说过谎呢?说谎就变狗,满大街就都是狗了,话是这么说,孩子还是不能这么教。“你没听过事不过三么,谎话要说了三次才会变狗,你下一回不说谎说就行了。” 她揽着小孩的肩,蹲下来想了想,瞅见秦凡的背影,他也是来送行的,人送走了,正打算回到校场。她问了孩子的住址,然后给了几文钱让他去买冰糖葫芦。便跑着去把秦凡拦下,他表现的机会到了,“立马跟我去一个地方,包准有你好处。” 秦凡道,“可我现在要回校场。”以为钱小修是起了玩心想要上街,“钱兄弟你若是想上街,我可以找个人陪你一块去。” 蛮融回头就见钱小修垫着脚,在秦凡耳边嘀咕十分亲近。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主子,端木惟真面无表情更让他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蛮融喊道,“钱小修,你该回去收拾房间了。” 钱小修前者前头的端木惟真,正好了,不必她再走多一会请假。“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尚书大人,我要请半天假。” “这怎么成,屋子里的灰尘都堆成山了。”蛮融又是代主子发话顺道使了使眼色,可惜钱小修看不懂。 下人天天都有在打扫屋子,她这个假小厮也不过是拿着抹布做做样子。“那我晚些再回来再扫,我真的真的有急事。”蛮融看着钱小修拉着秦凡离开,心里想到别怪他见死不救,因为,他尽力了…… 秦凡道,“是不是该把这事告诉给将军听?”他还是觉得隐瞒着将军不太好。 钱小修道,“你说了,她就要送走了。为什么不抓住这次的机会想想办法攻陷五小姐的心,比如写情书、唱情歌什么的。”她是看他人品还算不错,只是一直这样被动,他的心意屠清雨一辈子都不知道。 秦凡道,“我只是一个粗人,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 她提议道,“我找几个人来演流氓,紧要关头你出去英雄救美。”说完想了想,这主意不得,她受电影桥段影响太深,忘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就屠清雨那力道,怕是要她倾家荡产,都找不到比她更有蛮力的人了。到时只怕是那些流氓呼救,被分筋错骨,她还得付伤药费。 干完了农活的百姓扛着锄头回家见到秦凡远远就打招呼。钱小修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魅力的。” 秦凡笑道,“他们并非都认得我,只是见我穿着盔甲。屠将军治军严明,规定不许士兵抢掠,和百姓买东西的时候也要给足银子不许赊账欠账。所以在樊城,军民相处颇为融洽,都以能在将军手下做当兵为荣。” “我听得出你言语里对将军颇为崇敬。”快及得上追星的铁杆粉丝了。 秦凡道,“也不怕你笑话。我的心愿就是有一日能成为将军一定顶天立地的男儿,保家卫国。樊城是东野和北狄的一道屏障,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先前为了推翻申屠的暴政,发动了战争,这里已经是满目的疮痍。若不是有将军在,那些百姓不会得以安居乐业。” 钱小修就站在田埂上,看着那整齐的已被耕出槽沟就等着一会播种的田地,牛在悠闲的甩着尾巴,偶尔哞的叫上一声—— 难以想象几日前在城外北狄还试图要强攻过,可一墙之内,这里的百姓却没想过逃亡,而选择留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对屠邱多大的信任。 秦凡见她看的出神了,道,“钱兄弟,你怎么了。” 钱小修感慨道,“只是在想许多事难以评断它值还是不值。” 以前一直觉得屠邱把他的人卖给了东野王朝,戍边一去就是好几年,把他的妻妾全部摒除在他的生活外头,连书信都没有一封,真的残忍了些。可而今看到这人与自然这般和谐的画面,又想若不是屠邱全心全意就为了樊城的百姓,也不会得他们全心全意的爱戴和拥护。 钱小修道,“这里的人能安居乐业是牺牲了屠家几位夫人的婚姻生活换来的。男儿志在四方,说些儿女情长的事,可能你会觉得我小家子气吧。” 秦凡道,“我倒是觉得钱兄弟是个可靠的人。” 差点要问他从哪一方面看出来她这项优点的,想想多半是安慰话,一会她真问了,人家哑口无言,可就尴尬了。 秦凡道,“这樊城里住了不少的北狄人,因为东野和北狄常年的征战,百姓多多少少带了一点仇视的心里。多得上一回钱兄弟你献策,让城里的百姓穿上士兵的衣服去干扰北狄士兵,其中自告奋勇的百姓里不少就是北狄人。也因为这样,大伙才明白,那些北狄的百姓在樊城生活了这么久,感恩将军的照顾也早已把自己当成东野的一份子了。” 本来战争就不关百姓的事,他们也是身不由己。难道皇帝说打仗,他们能有说不的权利么。要憎就该憎罪魁祸首,只会坐在龙椅上动动嘴皮子,却是能祸国殃民。。 她惊奇的发现道,“这边的土壤都是红色的!” 秦凡道,“你来到樊城后大多的时间是待在将军府或是去校场,没来过这一头,这边的土壤都是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土壤的颜色有关系,虽然想着自己种稻子希望能自给自足,却是产量都不高。” 钱小修插着腰喃道,“这土壤是酸性的,种稻子是不太适合。” 秦凡奇怪道,“怎么土都会有酸味么?” 耳朵还真好使,她说那么小声他都能听得到,是不是练武的人都特别耳聪目明。钱小修笑了笑,问了几个农夫后,终于是找到了那小孩说的地方,只让秦凡进去。 秦凡道,“钱兄弟不和我一块进去么?” 钱小修摇手,“屠五小姐见到我不是喊打就是喊杀,还能让你们聊天培养感情么。你进去就得了。我在附近走走,一会自己回将军府就行了。” 催促秦凡进了屋,顺着原路回到那田埂上,看到田地里有人弯腰劳作,索性找了一棵大树靠着树干坐下。望着开阔的视野,偶尔天际飘来一两朵白云,闲暇而静好。 有老者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朝她这方向佝偻着背走来,拿起搁在她旁边的一个装水的破陶碗笑道,“小兄弟要喝水么?” 钱小修笑道,“多谢老伯,我不渴。” 老者健谈,竟是一边喝水一边和她这个陌生人聊起天来。这里的百姓淳朴而友善,她好像稍稍有一点点能理解她那大英雄老爹为公废寝忘食的原因了,只为了保护这些不带功利发自肺腑的笑容免受战乱…… 钱小修推开自己的房门,竟见一向早睡早起的端木惟真在她房里。端木惟真见她用布包了一块红土回来,“你拿这回来干什么。” 她道,“我想明日去找将军在府里空出一小块的地给我做个实验。我记得这种土成酸性,种稻子产量不高,但用来种茶最适合不过了。如果成功了,以后可以让樊城的百姓改种茶,销到各地去。” 端木惟真看了看她脏兮兮的手,然后又见她在房中翻找东西来装那些土。“这些古怪的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见她停下了动作,他继续道,“从前我就觉得奇怪,听说你八岁前不是这个性子。你是突然之间就变得聪明了。我可以说自小就博览群书,可每每听到你的言论,却都是我闻所未闻的。你的言谈怪异到不像当下人。可要说你疯了,言谈里又暗藏了极为高深的智慧。” 钱小修哑然,她就知道若是过得高调,锋芒太露总会让人猜疑。想了一会,转过身,煞有其事的认真道,“其实这一直是个秘密,不过既然表哥问起,我也不瞒你了。八岁那年有一回我偷跑出府外玩乐,结果遇到一个老头,那老头个性古怪,竟然脱了鞋子扔到桥底叫我这小孩帮他去捡,我个性软弱只好听话的到桥底真把他鞋子捡了上来,还给他亲自穿上。那老头忽的就从衣服里拿出一本天书送我,说也奇怪,我看完书以后就开智了,而那书也不翼而飞。” 神话色彩是浓重了点,但怎么都比她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这话容易让人接受。 四目相对,她嬉皮笑脸只见端木惟真面无表情道,“去给我做五菜一汤来。” 钱小修看了窗外的天色,“现在?”他晚膳应该是吃过了才对,现在让她去做五菜一汤,是要赶着吃宵夜么。“能不能明天再做?” 端木惟真反问,“你说呢?” 也就是没得商量了,“……我现在就去。”只能叹自己倒霉,拿了一盏灯笼往膳堂走,端木惟真惩罚她的手段好像升级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没指明要吃些刁难的菜,否则今晚她也不用睡了。 经过某个地方时,又是一阵风把灯笼吹熄了。这情景真的是似曾相识啊,才想又要摸出火折子,却是听到假山后头传来说话声。 她和灯笼是反冲么,为什么那些人商讨事情都不爱待在房里,难道只知道隔墙有耳,不知道不隔墙也能有耳么。 不会又是听到什么秘密吧。这回她要好好注意脚下了,不想再踩到树枝让人发现了,悄无声息的来就悄无声息的走。 “皇上真是决意如此么。”这是姚平仲的声音。 “要做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姚大人忘了皇上赐你调度三军的虎符是为了什么么?这场战打了许久,不但前线吃紧,国库也耗损得厉害,皇上只想尽快平息。你拿着虎符去告诉屠将军皇上的旨意,让他领兵出征,佯装战败,把北狄的军队引进樊城后,安排死士焚城,一网打尽。” 姚平仲声音里有不忍,“樊城里也有许多是东野的子民。” “只是牺牲少数人,却是歼灭了北狄精锐的兵将,主帅副帅一死,他们自然只能退兵。我也只是来传达皇明,姚大人奉旨行事即可。” 东野昊要焚城。这城里这么多人都是他的百姓是他的子民,他要牺牲这些人的性命达到他的目的么。 她动也不敢动,等了许久确定人已走了,这才跑回房想找端木惟真商量,只是房里不见人影,一问,下人只道他出去了,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想跑去找屠邱,结果又被守卫拦了下来,道屠邱正和将领商讨大事,不许她进去。 我保证将军一定会平安回去和你团圆……一定会平安回去…… 钱小修悠悠转醒,然后拽着棉被,发呆。偷听到了姚平仲的话后,她两夜来都睡得不安稳,脑子里总回荡起当日她对柳月娘的保证。 外头有人来敲门,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打开门,见到屠邱一个人抱着酒坛子。 “将军。”正好,她得把东野昊焚城的事告诉他,问问他的意思。“我有事和你说。” 她偏过身子让他进房,见他把酒坛子搁在桌上,屠邱放下两个杯子,“和我喝一杯吧。” 她闻着那酒香,常年与酒为伍,一闻便知道是珍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她答应过端木惟真在樊城不喝酒,因为怕喝酒误事。“将军……” 屠邱打断她道,“你知道墨染的娘吧,那也该知道我和端木凤慈之间的纠葛。”屠邱将酒坛子开了封,自斟自饮了起来。 她知道屠邱是打算和她聊起往事,他没说完,是不许她插嘴了,“墨染也只提过一点,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沉声道,“他娘名叫灵月,与我自小就有婚约。我爹原也是戍边的将领,退役后回乡做了乡兵兵长,他教导我男儿该是有国后有家,所以先皇起兵的时我想也不想,便去投军了,留下灵月一人,蹉跎了十年年华。到我成了将军,第一件事便是想履行婚盟。我将她接来皇城,哪知成亲前的一个月我奉命出征,回来时,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子。” 这故事告诉她做什么都要先下手为强,屠邱要早早娶了墨染的娘,后面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了。“将军没去问她为什么背弃你们的婚约么?” 屠邱摇头道,“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我也毫无惧色,最坏的也就是有去无回。但对感情……”他不得不承认,“我是懦夫。” 也就是没问了,钱小修认真的听了起来。 他的爱恨情仇对他来说刻骨铭心,但对她,虽然歉意但也只能当是一个悲情的故事在听,她不曾参与其中,没办法感染他的爱恨悲喜,只是厌恶端木凤慈的不折手段。 “那时端木凤慈正好求太后赐婚,娶不到心爱的女子,娶谁也就都一样了。” 钱小修问道,“将军什么时候知道大娘在里面搞鬼?” “她生了弄影以后。”很多记忆都已经尘封了很久,但他今日回想却又发现它新的和昨日发生的一样。“那次你大娘差点难产,我从边关赶回来,正巧听到她与端木鹤延私谈。灵月逃出了宫外,她怕她会来找我旧情复燃,想要斩草除根,她慌了,慌得什么都全盘托出。” 他平静的倒着酒,“我的枕边人是个蛇蝎女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我愤怒,我拔剑破门而入差一点就要把她杀了。” 钱小修问,“将军这般的怨恨,大可把大娘休离,为什么还留她在屠家做了几十年的当家主母?” “我爹教导我要以大局为重,为国可以忘家。我时刻牢记,或许就是牢记的太深了,根深蒂固难以拔除。皇上娶了我的心上人,我却不能因此违背我的忠诚。端木鹤延势力太大,我若是杀了他皇上必定要治我的罪,到时朝中无将必然动荡,我若是休离他女儿,他必是不肯与我罢休,刚稳定的形式又会起变化。” 说到底还是为国,牺牲小我成就大义。他那样的英雄主义,她听在耳里,只觉得是找罪来受,不让别人好过,也不让自己好过。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独占我,我既然恨她自然不会如她的愿,所以我开始纳妾,即使从边关回来,也绝不进她院落留宿她房中。” 钱小修轻声问道,“将军,你爱过四夫人么?”他纳妾只为报复,但人家说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同枕眠,好歹相处过,他就没动过一点情么? 屠邱没作答,钱小修却是猜到了答案。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闷起来,他和柳月娘的感情一开始就不是两厢情愿,但好歹柳月娘也算痴心付出,该说屠邱情深意重,还是该说他铁石心肠。 她拿起杯子,也闷闷饮了小口酒。“将军娶如玉,是因为她的脸长的像墨染的娘么?” 屠邱坦言道,“灵月逃出宫中后,我便一直在找寻她的下落。有人说见过样貌相似的女子,我寻去,见到了如玉,她们年龄落差太大,我明知她们不是同一个人,甚至如玉接近我可能怀着目的,但只因样貌实在相似,我始终狠不下心肠。” 钱小修道,“所以将军知道当年是如玉把那幅画换了的。” 端木凤慈害了墨染的娘,结果换来屠邱几十年的冷漠和报复,如玉不过是样貌相似的替身,差点把他全家害死,他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么。 “将军,难道你不觉得厚此薄彼么。” 不单是对他其他的妻妾,对他的子女而言也是,他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补偿给一个冒牌货。他在祭奠他的爱情,祭品就是他那些就算死了也是死的不明就里的妻儿。 “你为了忠诚辜负了墨染的娘,结果却为了一个长相和灵月相似的如玉,却是要背上叛国的罪名?”她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屠邱道,“先皇能坐上皇位凭的是他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那时虽然病重,但心智却是清明。他若是属意太子继承大统,定会接着这个机会收回兵权。但若是不是,太子只是自招恶果。我是在等先皇的选择。” “若先皇选的是太子,将军真会引颈就戮吧。”她哂笑两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早就知道他忠心耿耿不是么。“当时我才八岁,清雨十岁,而四哥,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又是屠家的独苗,这些将军有想过么?” 他有想过。想过他两个女儿还小,连及笄礼都未曾经历。想过他的儿子常年跟着他在边关镇守,许多繁华都未曾见过。 “我欠你们甚多。你的姨娘们还有你兄姐都是无辜的,我总想着若是回到皇城要对你们好些,但总是找不到亲近之法。你娘自尽获救那晚,我有去看过她,看着她颈上的勒痕,我觉得我做错太多。我恨的只是你大娘,却是殃及了其他人,连带我的孩子也变得不快乐。” 屠邱不停的倒酒,好像要借酒把多年压在心的话一次的吐露出来。 他今夜的话特别多,要变也不会变的这般的快。 钱小修压住他倒酒的动作,“将军,是不是姚平仲的话让你下了什么决定?”他这样,让她不由想起柳月娘自尽那晚,也是一改性子,似有说不完的话。 屠邱道,“你怎么知道?” 她急急的说道,“我偷听到的。天大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将军,不论你下了什么决定都要和我说说。” 屠邱忽的问道,“若是你是皇上,你会下怎么样的决定?” 钱小修愣了一下,叫她下令焚城,要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她却是狠不下心,她知道屠邱也狠不下心。可若是不听从,那屠邱就是抗旨,当诛。 人生总有私欲是跨越不了的,就如那天她问屠逐日忠义两难全的时候他要怎么选,若真是要二选一,那她要她的亲人都活着。 “我只知道我不想你有事,我想你和四夫人都长命百岁。” 屠邱揉揉她的头,笑道,“你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可办不了大事,但若是登基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君王。每个人总有他逃避不了的责任,我也是一样。今晚能叫我一声爹么?” “……” “鱼跃,五个子女我和你处的最少,却是觉得和你最投缘。当年四皇子说你死后,不久太子势力被铲除,如玉自尽,你二娘病故。我明白世事无常,不想再有遗憾,想好好尽丈夫父亲的责任,过去的爱恨就让他过去吧。我这么想着,却还是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朝廷,若是可以,我真不希望你四哥承接我这种性子。” 因为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钱小修道,“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是不是。”来到东野后,她的第六感还没出过错。“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事情,我答应过四夫人要把你平安的带回去,你要做什么千万不要瞒着我。” 她看不到他的笑容表情,只看见他眼睛弯起。 “战场上,生生死死稀松平常,我只是担心若是有一日一去不返,我不想什么话也没留下。鱼跃,你和你四哥他们不同,你聪明,看着觉得胆小怕事,其实很多事你是看开了。我幼承庭训以国为重,你四哥跟在我身边多少受到感染,但他始终不是我,我也不期盼他成为另一个屠邱。” 她想搭话,屠邱却是摇摇头,示意先让他说完。 “你姨娘和兄姐,我若是将来遇上不测,你帮爹照顾好么。” 钱小修激动道,“你都在交代遗言了,还没事么!” “你有一日若是遇到墨染,告诉他他娘是个善良美丽的女子,我承诺过她,海枯石烂此情不变,但没做到……” 钱小修抓着他衣袖,“你要不告诉我你打算去做什么,我绝对不放手。” 屠邱终是大笑出声来,看着她摇摇晃晃像是醉了一样。 她只喝了一杯,不该有事才对,她眯起眼,想要对准焦距。“端木惟真说我不懂得看人。” “我女儿对亲近的人不设防。”所以才没想过他会在酒里下药,他下了个结论,又道,“对东野尽忠职守我做到了,我的衣钵逐日要不要接下我不在意,那日我你还有你娘一家三口同桌吃饭,平淡,我却很满足。鱼跃,告诉你娘,我是喜欢她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女人,若是没遇见我,她一定会很幸福。” 他看着钱小修趴下。 意识弥留之际,她听到外头有人唤道,“将军。” 屠邱严肃道,“点算好了么?确定家中无父母侍奉,无子女抚养的才编入队中。” “已经点算好了。” “先由我领兵引开敌将注意,再由姚大人和屠副将带援军攻打后方,前后夹击,子时快到了,你去通知姚大人让他们先做准备吧。” 门外的人离去了。 “鱼跃,我把屠家交给你了。” 她已经是要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当忠义不能两全的时候,既不想对不起他忠于的皇帝,也不想对不起他一直守护的百姓,只能是…… 老天爷,你从不给好人留下活路么…… 第五章 调兵 药力一过钱小修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奔出房外抓了住一个丫鬟,急急的问,“将军呢,他有没有回来,他在哪?” 那丫鬟有些吓到,愣着不知作答。 “钱小修。”端木惟真叫着。蛮融跟在端木惟真身后,见她头发乱衣服也乱,显然没整理就出房门吓人,心里正哀叹着主子好歹仪表堂堂却被这样不相称的女子辣手摧花。钱小修却已经是自动将他忽略,只是上前追问端木惟真,“将军去哪了?” 她面色实在不好,平日好吃懒做少晒太阳,只有白皙的皮肤还算的上优势,现在却是惨白没有血色,真像大白天活见鬼了。 端木惟真道,“他出战了。” 她恍恍惚惚的,“出战了,我要去城门。” “姑父是东野战神,战无不胜,以少胜多的战役他都不知打了多少,你不必担心。”他说着却是见她根本无心在听,非要亲眼见到平安而回才会安心么。“我和你去吧。” 钱小修走到大门,正好朱红的门扉敞开,她注视着渐渐拉大的门缝,映入眼中的是伤痕累累的兵将。 秦凡背着昏迷的屠逐日,经过她身边时,风中扬起衣袖,刮过她的脸庞,竟是空荡荡的……她见到紧跟其后的人一脸的哀容,见到身穿盔甲的屠忠,背着一个头下垂着看不到脸的人…… 还有呼吸么?还有呼吸吧。 天地一黑,已是端木惟真用手遮住了她的眼,她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愿意她看到她父亲血肉模糊的惨死。“不要看。”他轻声道。 端木惟真摸到她满面的泪。 指缝中微微透过光亮,自那微小的缝隙中,她瞧见屠邱腰间的佩剑,那是先皇所赐,是他英雄的证明,见证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姿,奋勇杀敌,也见证了他,到倒地一刻都在捍卫东野的江山。 他捍卫了东野的江山社稷,已无余力再去捍卫他的妻儿。 屠逐日断了一只手,命是保住了,但日后……她对端木惟真说想和屠邱独处一会,端木惟真用了法子撤走了灵堂里的人,真的是只剩下她一个。 她不能为屠邱披麻戴孝,也不能为他整理遗容,那是亲人才能做的事,她钱小修现在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他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死,却是冷冷清清。她往铜盆里添了冥纸。 “你昨日已经打算回不来了吧,你狠不下心焚城,宁可英勇就义死在战场上,所以把屠家这个大包袱,把你的妻儿都扔给了我。爹,我以为你忠厚,原来你却是最狡猾的。” 她自言自语,清楚屠邱已经不可能再答她了。 “你为了东野的江山,爱人不要了,妻儿不要了,现在连命都不要了。我答应过娘会带你回去,你却让我失信了。” 她靠近棺木,见他双手交叠安详的躺着,佩剑,生前他常年挂在腰间死后也跟着他入葬。人死了也不过就占那么几寸地方,不留身前身后名。 她想问他东野皇室勾心斗角,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他这般拼命。 “我知道人死都是有魂魄的,你若是还逗留在人间,不妨飞回皇宫里看看,你拼了命皇室里有多少人真心为你哀悼,十年二十年后,除了你的家人还有谁记得你,即便记得吧,也不过是当作一个故事罢了。” 屠清雨听到屠邱的死讯匆忙的赶了回来。她不信的走到棺木前,看着屠邱的遗容,泪流满面,一把拽起钱小修的衣领,“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你不是很聪明么,你为什么不救爹。”她红了眼眶,扇了钱小修一个耳光。 屠清雨下手不留情,钱小修一头撞伤柱子,她晕乎乎的碰了碰伤口,才知道流血了。她瞪着屠清雨,朝她扑去,抡起拳头还了她一拳。“你呢,将军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屠清雨朝她肚子踢了一脚,钱小修跌坐在地,顿时感觉血气翻腾,嘴角溢出血来。屠清雨上前掐住她脖子,钱小修朝她脸上吐了口血,趁她暂时松了力道,也一脚踹上屠清雨的肚腹,抓起铜盆往她身上砸。 灰烬里夹杂着未烧完的纸钱,洋洋落下。 蛮融等人进来将扭打的她们隔开。屠清雨力气大,就算悲愤过度只靠着蛮力在打没用上武功招式,蛮融还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才把她控制住。 打架的两人脸蛋皆是伤的惨不忍睹。 端木惟真拉住钱小修,她一身的伤他不敢太过用力,却见她却还是斗凶斗狠朝着屠清雨踢着。“你们在姑父灵位前打架是要他死不瞑目么。” 两人停了动作。 屠清雨先是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钱小修则是又吐了血,端木惟真将她抱起,诊治屠逐日的大夫还留在屠府。 他以长袖遮住她的面目,方才打架,她的头发已是散落,此时任谁见着都会知道她是姑娘家。 钱小修咬牙握拳,端木惟真知道她在忍痛,抱着她步出灵堂时与姚平仲擦身而过,姚平仲瞥过露出的一截青丝,然后入内凭吊这位守护东野几十年的开国将军…… 端木惟真指尖抹了点药,轻敷到她脸伤上,痛得她嘴里不停溢出嘶嘶声。“你不说我么,说我和屠清雨打架不自量力。” 屠邱已是死了两日了,这两日除了夜深人静时她有溜去看屠逐日,就没出过房门。军医在她胸腹之间绑了白布固定,说让她最好不要再有大动作。她的性别已经被识破,按规矩是该要向上呈报的,只是端木惟真威逼利诱,那大夫家中有老有小,自然也就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端木惟真看着她问道,“你想让我说你什么?”说她和屠清雨心中伤痛,靠着打架发泄么。 他指尖轻柔,没有停下上药的动作。 桌上正好放着铜镜,她瞥去,像是青紫颜料混在一起抹到了她脸上,两颊和眼皮像是发酵膨胀,已经肿了起来。 “人生苦短,得快活要且快活。刚开始生活艰难迫不得已我就不说了,后来渐渐有了钱势,我就尽量避开那些有可能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原来很多事情还是避不开。“他让我照顾屠家上下,我怕我担不起。” 知道她也就是一时说的丧气话,端木惟真不予置评。“钱小修你不是杜丹花,你是一棵杂草。”比谁都要坚韧,也比谁都要耐活。 “少爷。”蛮融在外唤着,他知道钱小修受伤心情不佳。少爷在里头安慰他就不该碍眼出来打扰,可是——“屠五小姐和姚大人在外吵起来了,好像要动手。”他下不定主意呀,要是动起手来,他该帮谁? 房门霎时就开了,冒出了钱小修那张不容人忽视的丑脸。 “屠清雨那混蛋,那是朝廷命官,那是她能动的人么!”她抱着伤处,想快却又快不了,只能像个老婆子佝偻着身子往大厅去。 端木惟真从容的走出房来,蛮融还以为该是他家少爷抱着钱小修出来的,毕竟钱小修受伤后,她和少爷的角色就颠倒了,反是端木惟真暗地里伺候起她一日三餐。 端木惟真似看出他所想,“她有分寸,让她痛一点也好,痛了至少暂时能忘记些东西。” 钱小修才到大厅就听到姚平仲说着,“樊城已经没多少兵力了,我们非要离开不可。”为了诱北狄人上当,已经是事先撤走了一部分兵将,屠将军的死讯一旦传开了,北狄人更是无所顾忌的攻城了。 屠清雨挥鞭子一鞭子打烂他身旁的红木茶几。她和钱小修动手,钱小修被打的不成人形,好像散架一般,她却是除了皮外伤什么事也没有。“你把我爹害死了,你现在还要害死樊城的百姓么!” 她一早就想杀了他给父亲报仇了,是秦凡说他手上有虎符,能调动临近的兵力护住樊城不至于失守,她才暂且记下这笔帐待他日再算的。 老百姓手无寸铁,就是靠着军队在保护,要是撤离,就等于让他们去送死。屠清雨要挟道,“你要是敢撤兵,我就先把你打死在樊城。” 钱小修大声道,“屠清雨你在干什么,我要你把鞭子放下!” 她当姚平仲是没名没姓的小角色么,是她父兄营帐下的兵将愿忍受她的刁蛮。打伤朝廷命官罪责不轻,她是不是想屠邱才死没几日头七都没过就要为她担心。 屠清雨骂道,“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发话的资格么!” 钱小修踱步到她跟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我有没有发话的资格你清楚的很,我告诉你,将军死之前把屠家交给我了,你要想做个忤逆的女儿,让他气你恨你,你大可以不听我的。” 屠清雨指着姚平仲道,“这人要撤军!你知道樊城有今日的局面爹和哥哥花了多少心血么。” 爹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兵营里操持,樊城里的百姓不论东野人还是北狄人他都一视同仁。他为百姓,寡了亲缘。樊城的今日,有一部分的代价是用她渴望的亲情换来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姚大人说兵力不足,你要留下来,你是不是想死啊。”她看到屠邱死去还学不会教训么,她只是要她为自己的性命稍稍自私一点,难道比登天还难么。 屠清雨倔强道,“爹到死都在守护樊城的百姓,这是他的心愿,若是守不住我宁可死在这里。” “我也不走。”秦凡扶着刚醒的屠逐日走了进来。 屠副将断了一条手臂,身子虚弱该是回皇城疗养才是。“屠副将。”秦凡开口想劝说他离开,屠将军为国捐躯,不该死后不留血脉让屠家绝后。“若真要有人留下,我代屠副将留下。” 屠逐日道,“我不会舍弃兄弟的。” 钱小修激动道,“你已经没了右手了,你是不是想连脚连头都没了!” 屠逐日虚弱的笑着,慢弱的道,“那就死在樊城吧。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离开。不只是为了父亲的心愿,还为樊城的百姓。将士的职责是保家卫国,绝不会做舍弃百姓的事。我跟随父亲从军,就预料过会死在战场。” 钱小修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们这群傻子!傻子!” 秦凡好心的问道,“钱兄弟,你没事吧。”屠副将和五小姐决意留下,似乎对钱兄弟打击颇大。 姚平仲也看着她,端木惟真的小厮平日不是这样的,被屠家五小姐毒打了一顿,癫狂了么。 钱小修摁住腹部,“我气的要吐血,你说我有事么!”她答应过老爹照顾屠逐日和屠清日,偏这两个人执拗不听人劝。要抛头颅,要洒热血。她觉得胸腹比刚才的痛了。 屠清雨骂道,“你若是怕死,自己走吧。” 他们不走她能走么,她跌坐到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否则一慌什么都想不到。端木惟真走进来道,“若是想保住樊城,只能拿着虎符到临城去调兵。只是上回是因为北狄用计,有意放鹿县的人来求救,这次不同了。” 姚平仲道,“不行,皇上给我虎符不是让你们随意调动兵马和北狄拼死一搏的。” 屠清雨下了决心,哀伤道,“我去,爹已经死了,我不能看着他用命保护的樊城就这么没了。”朝着姚平仲伸手要道,“把虎符给我,否则我先杀了你。” 屠逐日摇头,“不行,你不可以去。”娘临死的时候把妹妹交付给他照顾,他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即便要去也该是我去。” 钱小修看着他们挣来抢去的,屠逐日断了一条手臂才刚醒来,站着都需要人去搀扶,连抓缰绳怕是都做不到,怎么骑马?她低头思索了一会,没什么生气的道,“我去吧。” 端木惟真对她主动提出这样危险的要求大感错愕,“你不行,你身上带伤。” 钱小修道,“白毛能日行千里,但它只认我做主。没有比我去更适合的了。”她对着姚平仲道,“姚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人,你若是对屠将军的死哪怕有那么一点钦佩,就把虎符给我。” …… 第六章 战俘 就坐在房中静等天黑。她带回来的红土,还没来得及和屠邱提议说要做实验,屠邱就已经为国捐躯了,连为他伤心难过的时间都没有,伤心,那是明天安全无虞的人能做的事,而身在樊城的人的明天,那是风雨飘摇的未知之数。 端木惟真走进来道,“你一向贪生怕死,为什么就不当缩头乌龟索性当到底。” 钱小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总想着逃跑第一,而这种时候却出来逞英雄。” 端木惟真拉起她,命令道,“放弃樊城,反正你开始也是打算离开,你不过是放心不下屠逐日和屠清雨,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弄晕了送上马车。和我立马离开这,要不然换另一个人去报信。” 钱小修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苦差事会落在我头上。但我爹和我说,有的责任是逃避不了的,尽管我千方百计要逃。白毛会到我身边,或者就是注定的。”她伸手抱住端木惟真,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出发,这感觉真的很好。“表哥,帮我照顾我娘。我这么说不是交代遗言,你也说我是草,我的命很韧,只是我怕又出意外会耽搁我回来。” 端木惟真沉默,手一收拢,只感觉像是想要把她骨头捏碎了,融到他身子里,“钱小修,和我走。” 她道,“你知道我很胆小的,最禁不起诱惑了。不要再说了,否则我真怕不敢单枪匹马去求援。等我回来再给你做五菜一汤。” 端木惟真沉声道,“你骂他们是傻子,你自己却在做傻事。” 钱小修笑道,“我是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的,而且不是还有你那一文钱护身符么。” 她看着容易动摇,心意已决了却是十头牛也来不回来,他本以为她和屠家的人都不同,结果她却是彻彻底底的屠家人,留着姑父的骨血。若是强行带着她离,此后,她必是时常想起后悔起今日的事,忧国忧民不是她的作风……“你若是死了,我会找回你的尸体千刀万剐。” …… 夜幕降临,按着计划一会姚平仲会领着士兵在东门擂鼓做出迎战的架势把北狄的人的注意都调到东门,她就从西门离开。这头走的是山路,沿途又多树木,可以掩盖她的身影,但夜里赶山路本来就是危险的事,屠逐日眼里都是愧疚,要钱小修去送信,无疑是要她去冒生命危险。 钱小修笑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我只希望屠副将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赶不回来,你们一定要离城,不要想着共存亡,而是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屠逐日没答,她也不必担忧,因为有端木惟真在,她知道他会帮她照顾好他们两。 虎符她塞在怀里,拿过灯笼。她摸摸白毛的头,玉顶跟着她,结果为救她而死了。她说过会好好对待白毛的,却是又要它跟着她冒险,跟着她,好像总遇不到什么好事。 “对不起,白毛。” 扫过众人的脸,端木惟真只凝着她沉默不语,她笑了笑,听到城中响起了鼓声,拉起缰绳吆喝一声,绝尘而去。 …… 山路崎岖,对于白毛却是如履平地,她不敢保证北狄的人有没有看穿他们的计谋,毕竟这一回领兵的人并不是个酒囊饭袋。若是看破了这不过是转移视线,也就会想到樊城里已是没多少兵力了,到时候一定会下令攻城。 她不敢停歇,跑了一日一夜才到了离樊城最近的一个城郭,因为持着皇帝的虎符,调兵非常的顺利。领着大队赶回樊城,却是远远就听到厮杀的声音,终还是瞒不住么。 本以为能以多胜寡稳操胜券的北狄人,后边却是突然杀出敌军,阵脚大乱,两军厮杀中她竟是看到屠逐日持刀混在其中。 他是不要命了么! 眼尖的看到有北狄的士兵溜到他后头要偷袭,来不及思索脱口就喊,“四哥,后头!” 屠逐日转身给了身后人一刀,错愕的在敌我兵将之中看到了她的脸。天际中一箭射来,精准的射死了北狄的元帅,随后又是一箭将北狄的旗子射倒,军心大乱。 那两箭都是自围墙上射来的,那般强的臂力,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死北狄的元帅,能干这种出人意表的事,只有一个屠清雨。 她抬头,果真见晨光微熹中,是屠清雨站在墙头,手拿着箭长发飞舞。身边站着端木惟真。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必是端木惟真所教的。 只听到北狄阵营中有一浑厚有力的声音喊道,“退兵。”她欣喜不已总算守住了樊城,正要骑马回到屠逐日那集合。却是一条绳索,从她脑袋上套下,在腰间勒紧了,手一施力便将她拖下马去。 她呆呆的望着城墙,距离太远看不清端木惟真的表情,却是见他身子探出城墙上凹形部位,依稀透出了着急。 她就说吧。她的人生,意外无处不在…… 绳子一头绑在马后,另一头绑着她的手。遛狗一样,时快时慢,速度由不得她控制,而是那些战败回国的北狄兵说了算。 不单止她一个被俘,身后还有十几个东野士兵与她一样的遭遇,老弱都有。既是成了俘虏,待遇也不能妄想有多好,走了几日,吃穿不说了,喝口水也要哀求半天。他们都是被当作这场战争唯一的战利品带回北狄的。 战败而归,有的士兵有满腔的不忿,便拿他们出气,打两鞭鞭子,但却不把他们打死,不知道是不是打着拿他们长期做出气筒的打算。 北狄的将领呵道,“走快点!” 他们骑马,她则靠着两条腿,没吃好没睡好,没死在半路已经是身体素质好了,手脚无力哪里还能走快。何况她腹部还有伤,好在带着几年前老大夫给她的药丸,她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过期,但没办法,绝处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吃下去以后,还真发现腹部的伤没那么痛了,当真是灵丹妙药。 听到后头有人喊了一声,“有几个战俘晕了!” 她回头。 有个小兵在樊城一役中受了箭伤,北狄军又不给医治,使得他拖着伤患是越拖越重,实在支撑不住腿一软就倒下来。 北狄的士兵踢了他们几个一脚,“还不起来!是要我们把你们当场打死么。” 钱小修知道他们若是不能走,下场好不到哪里,有可能会被打死,也有可能为了不让他们拖累北狄军队脚程直接扔在此荒无人烟的地方,那还是难逃一死。钱小修道,“能不能给他们些东西吃,让他们休息一下,他们就能走了。” “这里有你能说话的份么。”拿出鞭子要抽她,她下意识就以手做挡,咬牙,感觉手又被划开了口子,听得打她的人怒气道,“你还敢挡!”废话,这是本能的反应,那个傻子挨打不挡的? 正要又给她吃鞭子。 “住手!”队伍自动的分开,一个感觉颇为能说的上话,身份不低的人骑着一匹枣红的马前来。见那北狄人放下了鞭子,她也才敢放下手,听到一众将领拱手齐呼了一声,“王爷。” 这就是那个调兵遣将的幕后军师?有资格能和屠邱那个常胜将军斗上一斗的北狄王爷?那人身后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适应了一下,勉强扯开一条眼缝,看着那王爷的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名来。 直到看到飞舞的旗帜上的图案。 这图案她可不眼生了,在身上摸索了一下,记起当初嫌重,很多东西就扔给了云觞,包括有着和那旗子相同图案的玉佩。“你是那个李姓商人!” 北狄的王爷居高临下眯起眼打量她,蓬垢污面估计认不出她是谁了,当初就见过一面,一隔还是数年。他样貌俊美,她都记不住了,何况她长相寻常而今又是狼狈。她提醒道,“灵州救过你的那个,当时你还给了我一块玉佩。” 竟想不到他原来不是商人,王爷!最有发言权的人,这是不是天助我也。 那北狄的王爷盯着她许久,对她说的事似记了起来,吩咐今夜在此地安营扎寨后,踢了马腹一下,调转了马头,指着她命令道,“把她押过来。” 士兵解了她手腕上的绳子,把她扭送到了北狄王爷的营帐。 “都退下。”遣退了身边的人,抚着拇指上的翡翠描金玉扳指,口气悠闲的道,“若不是你说起,我都记不起你这个人了。灵州阎家的小财神,好好的商人不做,什么时候从戎投军了。” “李姓商人……” 北狄王爷抬手打断她道,“我是为了方便行事在东野时才用你们那边的姓氏,我叫哥舒,而今你是阶下囚,称我王爷吧。” 人在屋檐下,不到你不低头。“王爷。”谄媚的叫着,就差没把做生意点头哈腰那一招拿出来用。钱小修转了转眼珠子,口气忿恨道,“您一看我就知,肩不能抬手不能挑的,我哪里是从军的材料。我原本酒楼开得好好的,结果那户部尚书吃过我的手艺,怕边关的伙食不好,硬是巧取豪夺威逼利诱,把我带到了边关,给我做他的厨娘,说等战事结束就放我回去。” 哥舒笑声轻滑,睨着如今不过是卑贱的一战俘的她,语里是不信,“是么,我记得你在灵州一人撑起阎家大梁时还是个丫头,也算得上是个有头脑的人物,你若是不想做,能那么容易就顺从?” 钱小修苦着脸道,“王爷不知,有句话叫,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我再有本事又怎么能和有权有势的端木家斗,他们家可是权倾朝野,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商人重利,你认我总不会无所图吧。” 钱小修求道,“我救过王爷一命,不知王爷能否也救我一命,放我回东野去。” 她又不是什么大将军大元帅的,抓了也捞不着什么大功劳,从军名单里甚至没有她的记录,她真的就一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说一句话放了应该不是难事。 哥舒笑道,“你要做逃兵?被敌军俘虏不自杀明志就罢了,反而卖国求荣换的苟延残喘的机会,你还有脸回到东野么?” 为什么没脸,她又不是士兵。“何来卖国求荣的说法,我只是个厨娘。” 哥舒道,“你刚才众目睽睽和我套关系,一会你平安走出营帐,你信么,在外头的士兵眼里,你就是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卖主求荣就卖主求荣吧,“王爷能不能把我放回去?” 哥舒虽是感觉她没说实话,却也不把她这小商人的身份放眼里,而且阎家——他自有考量,“我从来不欠人人情,你救过我,我放你走有何难。” 钱小修笑了,才刚要感谢,想起外头其他的士兵。血战沙场也就为了跟随屠邱保家卫国,不沦丧国土一寸。笑脸相迎商量道,“王爷,能不能同时也把外头几个战俘放了?” 哥舒闻言,倒是正眼打量起她的,因为她委实不似重情重义的人,贪生重利倒是差不多。“你还真是贪心啊,想要我放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我把其他战俘也放了。” 钱小修道,“王爷把他们抓回去又有什么好处呢?押回北狄大多也就是充如贵族家里做奴隶,可皇亲贵族的家里还少奴隶么,王爷既然愿意放我,不如广施恩泽,把他们也放了,大不了我用银子和王爷买。一个战俘一千两银子。” 不过她现在身上没带,写欠条应该可以吧。毕竟他对她也知根知底,就算最后找不到她,她想悯之应该也会念着旧情帮她还了的。 哥舒问道,“这种亏本生意你居然会做,莫非其中有你朋友或者亲人?” 钱小修摇头,“其实自古战争最无辜的就是百姓,东野和北狄也不过是各有各的立场罢了。北狄的士兵是为国尽忠,东野的士兵何尝不是为国尽忠。他们家里还有妻儿在等着,我和他们也算同甘共苦了几日,能帮就帮吧。” 哥舒若有所思,半响后问道,“你叫什么了?” 比起她还记得他伪造的姓氏,眼前这人倒是贵人多忘,连她姓氏都忘了。只依稀记得她救过他的事。“我叫钱小修。” 第七章 灵芝 哥舒道,“我是不可能把他们放了的,我攻打樊城虽是死了一个屠邱,北狄却也是损兵折将。总不能空手而回。何况我留着他们不是为奴为婢,自有别的用处。”唇角斜斜往上勾起,这笑看起来不怀好意。 钱小修问道,“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哥舒笑她想逃还要多管闲事,“我愿意放你走,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问那么多事做什么。我会给你活路,但不是立马让你走,我才见了你,我要是现在放你,会落人口实有通敌之嫌。你等上几日吧。我会吩咐下去,不要为难你,也算卖了阎悯之一个人情。” 她离开了阎家数年,从商道上,消息灵通。却也听得阎悯之不负她的期望将阎家的产业扩大了几倍,也维系着她过去的作风,三教九流都有人脉。听那哥舒的语气,感觉他和阎家也有往来。 她记得当初他们是吵过一架吧,莫非不打不相识? 她走出营帐再回到战俘堆里,果然如哥舒说的,被其他人认为她贪生怕死,把她排挤了。其他人缩在一堆,和她之间明显的楚河汉界,不愿与她为伍搭话。 晚些有人送来食物,其他人吃的是冷硬发黑的馒头,她的伙食则较为好些,虽然也是馒头,至少是热的白的。 她看着蜷缩在地,受着伤痛折磨的那个小兵,和看守她的人要了伤药。递给那个小兵,却是被不领情的扔了回来,“我不用北狄人的东西,更不用叛徒求来的东西。” 钱小修道,“这是北狄人的药还是东野的药有那么重要么,没什么是比命还贵重的。” 那小兵道,“你既是投靠了北狄不需你假好心,即便生不能成为屠将军那样的人物,死也要如屠将军那般宁死不屈。” 宁死不屈,她冷笑,“你又知道多少。”真以为是两国交锋生死无常么,错了,屠邱是被东野昊,在救民还是救己中二选一逼死的。“将军的死救了樊城所有百姓的命,而你们死了又有什么功绩?不过就是白白枉死,你们不想活着回到故乡再见你们的家人么?” 那小兵萌动了一丝犹豫,指尖动了动,却是被一旁顽固的老兵呵斥,“别听他的甜言蜜语,你也想投靠北狄做叛徒么!”小兵宛若惊醒,孤立无援若是接受了她的药,那也是要被同仇敌忾的士兵排挤了,只好一把将她的药打掉,宁可这样痛着。 何必呢,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 翻了个身,席地而睡的好处就是贴近大自然,枕在胳膊上呆呆的望着天上的月,不能入睡的夜里,她这战俘只有观月这一免费的消遣。耳边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先是一个人忍不住离了故土哀伤,落入敌军的手里悲的是生死未卜。随后那哭声似会传染一样,发展成了一片。莫名就让她想起了苏武放羊的故事。 苏武出使匈奴,匈奴王劝降他不降,虽然被困了十九年最后还是活着回到了大汉,人人赞颂他的气节,只是有多少人能有他的运气。 她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里,也算是从故乡到异乡了,算起来这些士兵还稍稍比她走运了些,他们回乡的几率不大,可至少还是有那么点几率可以期盼。她却是回不去了,多年经商习惯了东奔西跑的,去到哪也都能随遇而安,就是—— 若是非要说出什么让她舍不下的人或事,东野的皇城那,柳月娘在等她,还有屠逐日、屠清雨和……端木惟真。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以口哨吹起故乡的原风景那首曲子来,看守的侍卫睨了她一眼,倒也不阻止,看守他们本就是无聊的差事,听听小曲也算是助兴。配着月色,意境悠远安详,引得原本泪流满面的东野士兵皆是侧目,而夜里巡逻的北狄士兵也同样分了心神。 音乐的魅力,果真是没有国界的…… 这一日天还未亮,东野的士兵却是全数被赶了起来,钱小修本以为要趁早赶路出发,却见大部分的北狄士兵并未在收拾行囊。只有哥舒领了一小队人整装待发。 钱小修走在最后,正疑惑这是要去哪里。身边一北狄兵小声道,“王爷吩咐了,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会你自己看准形势走吧,向北五十里就有人烟。” 哥舒把他们带到一个林子的入口,和手下使了眼色,点了五个东野的士兵,让他们走在到最前边去。以刀子抵在他们背后要挟,命令道,“进林子。” 既是没得选择只好听命行事,开始时倒还好好的,看不出问题,走了不久,就见那五个士兵脚下一陷,突然就矮了半截。钱小修大吃一惊,耳边是惊呼救命,定睛一看发觉他们是踩中了沼泽,身子正被吞噬。 哥舒充耳不闻那些呼救声,只吩咐再从东野士兵里挑出五个人踩着那几个已是陷入泥沼的人身子上过去。 钱小修道,“你这是干什么!” 哥舒睨她一眼,便眼睁睁的继续看着陷入泥中的人挣扎着,那些人都不识得这沼泽,只当是有妖孽作祟,拉着他们的脚往下拖,他们动得越厉害,陷得越是快,再过一会就要没顶了。哥舒冷冷催促道,“还不快让其他人踩着过去。” 钱小修往那林子望了一眼,察觉他们是要进那林子,只是事先知道入口有泥沼不懂怎么过去,就打算让东野的战俘做人肉桩子么,他和她说留着那些人别有用处,就是这么用的?她朝着挣扎的人喊,“动作不要太大,越是挣扎沉得越快!” 只是那些生死一线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她只好换人求道,“王爷,你救救他们吧,否则他们必死无疑。” 哥舒冷声道,“你以为我为何要留住他们的性命?你要走就趁现在。”带出来的都是他的亲信,回去自会一致的说东野的战俘都死在了林子里,当祭祀了神灵。 有个老兵看到眼前恐怖的景象,已经是吓得转身想逃,却是被北狄的士兵拔刀一刀砍死。 钱小修瞠目,回过神来立马喊话,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了,“王爷,你这么做是不科学的,这下边也不懂多深,这些人也只是白白送死,一会你还没踩着他们过去,你也会被陷下去的。我们做个商量,你把人救上来,我教你怎么过去。” 哥舒盯着她,估计是在评估她是否真有那个本事。 钱小修急急的说道,“在我家乡也有这个,叫沼泽,人踩着会陷下去不是鬼神作怪,而是连我也不懂怎么和你解释清楚的原因。”谁让她上课不专心,而且说了他也不懂。“王爷踩着他们过去了,回来呢?难道要踩着自己的同胞出来么?我是真有办法,不害一条人命就能进去。” 人命关天,麻烦不要让她说那么多话去说服他好么。 哥舒想了一会,一摆手,让北狄的士兵拿出绳子,扔进泥沼里将东野的士兵拉了上来,这本是为防自己人失足踩下去而准备的,从没想过会放这些敌军一条活路。 战俘一个个裹着黑泥逃出生天,哥舒道,“最好是你的法子有效,不然,你也就是救得他们一时。” 要过沼泽无非是减轻压强。 钱小修道,“伐几根木头做成小一些的筏子,人趴在上头两手滑过去就行了。” 哥舒只道,“照她的话去做。” 哥舒的手下领了命,等把木筏做好,又从东野的士兵里先挑了一个做了白老鼠,看是否当真可行。那东野的士兵平安滑过了沼泽,想着没有利剑在后,顿时生了心思想逃。 哥舒却是取来了弓箭,一箭把那人射死了,只当杀鸡儆猴,“谁要想逃,这就是下场。”钱小修只觉得人命轻贱,估计连她的命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不值钱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进了林子,最后留下钱小修,要走就趁着这时候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心里想着,却见沼泽对面那个不领她情的小兵体力不支倒地,那双泛起思乡情切的眸子正好扫过独自一人的她,嘴皮子动了动。 人性本恶,有的人自己过不好也奢望别人过不好,自己活不了自然也要拉着别人下地狱,她以为那个小兵会喊,有逃兵,拉着她同归于尽也好。毕竟他不知道她和哥舒的协议,在他眼里,此时她就是个抓到绝佳逃跑机会的战俘。 可却见他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最终是闭嘴了,只爬起身继续走。 她呆愣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趴到木筏上也滑了过去。她跑着追上哥舒,哥舒见到她颇为意外,她锲而不舍的求道,“王爷,我求你放过他们吧。” “心软的人一般死得都很早。”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一直奉若圭介,这一次就当她脑子被铁门夹了吧。才会有的跑也不跑。 草丛里传来物体快速滑动的声响,擦碰中使得花草摇摆晃动得厉害,马惊了,躁动的马蹄不定,打起了转警惕四周。 哥舒也不懂从哪里抓出一把粉末漫天撒去,那粉的味道特重,她手在鼻前扇了扇,随后一闻,是雄黄味。哥舒道,“怕是就在附近,你们听着,给我找一株紫色的灵芝,谁找到的,重重有赏。” 北狄的士兵异口同声道是,过了一会,就见一条条蛇像是群体非法集会由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不约而同望着他们这群非法入侵者,抬头吐信。 钱小修笑的难看,一味搓着自己的手,她的寒毛全部竖起来了。“我感觉它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哥舒皱眉,安抚了马后,处变不惊道,“撒了雄黄,它们不敢靠近。你若是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就给我找。” 北狄的士兵挥舞着刀子,拨开花草开始找哥舒想要的东西,因为身上带了雄黄味,果真是所到之处,蛇虫鼠蚁退避三舍。 只是那些蛇却又不是完全退开,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好像只等那味道淡了,便要张开血盆大口飞来。 “王爷,找到了。”有一士兵惊喜的叫道。 哥舒下马,立即朝着那人奔去。低头看,果真见一云状环纹碗口大的灵芝。他想不到会如此顺利,立马将它拔了,塞进怀里,大声道,“回去。” 还没上马,却又冒出一女子的声音,“哥舒,你不守信用!” 这四面环蛇的,也不晓得那女子从哪个方向进来的。一身白衣,样貌却是俏丽。就是态度倨傲,完全不把她们这些闲杂人看在眼里,只对着哥舒骂道,“你我有言在先,你娶我,灵芝我定会双手奉上,而今你却是借着攻打东野,回返之际来盗我的灵芝。” 亏得她听到北狄在林外不远处扎营,还以为他是要与她相聚。才要出林外去寻他,却是听到这骚动过来一探究竟。 哥舒道,“宫主闭月羞花,将来定会觅得如意郎君,何必痴心错付我这么一个凡夫俗子呢。” 那女子自觉被拒绝,受了羞辱,伸手要到,“把灵芝还来!” 哥舒道,“恕难从命。” “你以为你有备而来,撒了雄黄我就对你没辙了么。”长袖一扬,也不知如何下的手。两个护在哥舒身前的士兵立即倒地,七孔流血的死去。女子带着警告道,“把灵芝还回来!” “我说了恕难从命!” 语毕,便是动手打了起来。钱小修立马识相的躲到树后,免得妨碍他们切磋武艺,哥舒的亲信拔刀上前帮手,却是被那女人用同样的招数,只轻挥袖就毒死了。 东野的士兵捡起地上的刀子,想着以多胜少拼死一搏,杀了这个北狄的王爷也算是报仇雪恨了。却是被哥舒一刀毙命,十几个战俘,就只剩下那个负伤的小兵抱伤坐在地上实在起不来身了。 眼看那两人打的天昏地暗的就要打到那小兵那,钱小修一咬牙,过去想把他拖离危险地带。那女子出了一掌,被哥舒躲开,视线里出现了两个碍眼如老鼠般的家伙,又是打算施毒把钱小修他们处理掉。 钱小修暗叫一句,糟了。 下意识扭头闭眼,却是巧合,一阵风刮来,竟把那些毒粉送了回去。钱小修只听到那女子哀嚎了一声,对哥舒撂下狠话,“我会去找你的!”重新睁开眼已不见了那女子,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只余他们三个存活的人了…… 哥舒看着她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你倒是福大命大。” 第八章 焦尾琴 在他眼里那阵风来得实在及时。若有所思走到钱小修面前蹲下,将她手心向上翻看。上头都是刚才滑过沼泽时留下的黑泥还有跌坐在地时粘上的枯叶,除此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是见哥舒硬是抓着,把她手上的脏给清理干净,又仔细看了看。抬头再看她已是带了错愕。 她的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么? 哥舒道,“和我去北狄。” 这下轮到她错愕了,“你不是说愿意放我走么。”才和那女子打架那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反悔得这么快。 哥舒只道,“此一时彼一时。” 这是解释么,她怎么听不明白他转变的原因?只感觉他是当真打算不放她走了,人家武功高强,打起来她挡不住一招。所以只能就那么“束手就擒”了,打算从长计议,逮着机会再逃。 这么一等,就过了一个月。 她跟着哥舒到了北狄的盛京。虽没攻打下樊城,却是因为战死了屠邱,北狄的皇帝龙心大悦,认为这是为日后南下扫除了最大的障碍,大功一件。便大肆为哥舒庆功,加官进爵赐金银财宝美女数名。 历来交战的战俘都是划到有功之臣的府邸做奴隶的,可因为只死剩下他们两个,也不用争抢了,她和那个受伤的东野小兵,理所当然都进了最大功臣哥舒的王府。 开始时是把她分到了马厩喂马,她心想,这工作好,对着马比对着人强,至少不是一肚子诡计还“反复无常”。结果到了傍晚,王府的总管来说是弄错了,让她去做侍女。 钱小修喃喃自语,“还真是反复无常啊。” 她去换了衣服,到哥舒那报到。见到哥舒身边光是贴身侍女就有四个,该是人手充足了才对,为何还要多插进她一个多余的。 哥舒道,“以后就留在我这吧,有什么缺的,就去找总管。” 钱小修道,“我从来就笨手笨脚的,王爷留我就和留件废物没区别,还不如把我扔了免得浪费口粮呢。” 哥舒晓得她打了什么算盘,倒也不怕她逃,只直言让她死心,高墙大院,即便她要爬墙逃跑,还没翻过墙去就会被发现。“我是不会放了你的,这王府守卫森严,你也不用想着能逃得出去。” 浅小修不明白了,“王爷,你也算是个大人物吧,你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原本就答应要放我的,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是你说你从不欠人恩情的。” “的确是我说的。”把手伸到她面前,“当年给你一块玉佩,玉佩呢?” 他明知不在她身上,有的话她早拿出来了。钱小修抓抓脸,“在我朋友那。” 哥舒道,“我让你有事可以拿着玉佩到北狄求我,那是信物,证明你的身份。而今你没带在身上,我不履行诺言,有何不可,谁知你会不会是假冒的?” 这样耍赖竟也得。钱小修收声了,她只知道官字两个口,哥舒是王爷,官位不低,他的口更多。他是铁了心不放她了,她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动他,自己想法子才是上策。 她是奴隶,本应该是低三下四的身份,在王府里谁人都能使唤,专做些粗重的活儿才对。结果呢,却是留在哥舒身边端茶递水。 她时常分神想着如何逃跑,外人眼里只见她像是木头杵着发呆偷懒。她也时常在王府四处找寻,看是不是如屠府一般有什么狗洞之类的秘密通道可以通向外头,而外人看了则认定她是在闲晃不做事。 这就让一些人看红眼了。 她回到房间,就见自己的衣服散乱在地上,其他几个同是伺候哥舒的侍女若无其事的坐着谈天,全当她是隐形不在。 钱小修把衣服捡了起来,见到上头印了几个脚印。她的衣服本来就不多,现在还全都遭了殃,这几日天阴,洗的衣物不太好干,这不是在逼她么,逼她几日都不换衣服。“这是谁做的?”她问。 聊天的继续聊天,没人回答。 她抓着那些衣服,本来真不想和她们把关系闹僵了,毕竟她身份特殊,可现在见她们现在这般欺负她,她不反抗怕她们下一回变本加厉。 “既然你们不说,好,我去找王爷。反正衣服上有脚印,也算留下了证据,一会和脚丫子一比对,自然知道谁有份踩了我的衣服。” 那几个侍女一听,慌了,“你别欺人太甚。” 真是好笑,是谁欺负谁啊,这铁证而今还落在她手里呢,她们也好意思骂她欺人太甚。钱小修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也挺好么,何必非要撕破脸。” 其中一个侍女嗤笑道,“你什么身份?不过就是东野的战俘,也敢和我们平起平坐,在这和我们叫嚣。” 钱小修轻叹了一口气,“你们是下人,我也是下人。你们要是觉得高人一等,不愿和我这战俘住一块,可以去和总管说,总管让我搬我自然会搬的,请不要做这种会降低你们高贵北狄人身份的小动作来增加我的工作量。你们既是好言好语不听,那我就说实际的吧,我一天下来见到王爷的次数估计比你们都要多,我要告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从床底取出她的铜盆,一般她都是把脏衣服堆着,剩下最后一件能替换的外套,这才把积的衣服一块洗了。昨天才收了晒干的衣服,以为又可以偷懒几天了,结果—— 平淡的警告道,“这一回我就当没事发生,若是下一次你们再搞这些动作,那就到王爷那让他评理吧。” 见到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回嘴,钱小修这才把衣服都塞进铜盆里,打算去洗。费力的打了水,倒进盆里,来到这里才知道一包几块钱的洗衣粉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创造,至少不必她拿着棍子当脏衣是仇人一般不停的捶打,用棒击之法去污渍,这相当费力气。 她扔了棍子,干脆脱了鞋袜,直接用脚去踩那些脏衣。 “钱姐。”那受伤的小兵叫陈良,自从被她所救,对她便换了态度。 钱小修道,“我们商量一下,你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钱姑娘?” 陈良依旧留在马厩喂马,但一有空闲就来找她。得知自己比她又小两岁,便用姐来称呼她,坚持这是一种礼貌。他奇怪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洗衣服?” 钱小修轻描淡写,“没什么,脏了就洗了。” 他聪明道,“是不是府里其他人欺负钱姐了?” “也没什么。我和她们挑明了说了,没下次了。” 陈良气愤道,“北狄人虎视眈眈东野的国土不说,还个个阴险狡猾。” 钱小修脚不停,嘴上却是提醒道,“这是人家的地盘,你说话也小声点。且也不必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东野也有作奸犯科的坏人,北狄也有助人为乐的好人。是心存善念还是邪念跟是哪国的人没关系,不要因为立场敌对,就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家。” 陈良疑惑道,“有色眼镜?” 钱小修笑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先入为主。听得别人说北狄人个个残暴不仁,就当真。他们也说北狄人茹毛饮血,来了这些日子也没见他们喝血吃生肉啊。” 陈良皱眉,“钱姐为何总为北狄人说话,你忘记我们怎么会成为战俘了么。” 钱小修想他仇视的心理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也不想和他辩了。 陈良走过来道,“钱姐,你这样踩洗不干净的。得用棍子先敲再搓揉,要不我帮你洗这些脏衣?” 钱小修道,“不用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洗的。” 陈良奇怪了,“一直都这么洗?你不是尚书大人的小厮么,我听说尚书大人喜欢干净,他府里的下人若是穿着不干净的衣服在他眼前晃过,是要被罚的。” 钱小修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陈良有些不好意思,戍守边关太过沉闷,士兵们聚在一起,有时也需要些八卦滋润一下。“我也是听来的。” 在端木惟真面前她一直约束着自己过着一尘不染的日子,现在端木惟真不在,不过是还原了本色。钱小修道,“这是姑娘家的衣物,你确定你能帮我洗?” 陈良红了面皮,想到里面也混了贴身的衣服,他确实不适合帮忙,捡起棍子递给她,钱小修看到他手臂上的青紫伤痕,拉住他手道,“你只为我被欺负抱不平,自己被欺负怎么反倒不说。这地方就我和你两个同乡了,说相依为命都不为过,你这是和我见外了么。” 难怪他看到她洗衣服,立马就朝被欺负那方面想。只因他也一样的境况,他现在一人在马厩,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工作地点,她忙自己的逃亡大计压根顾不上他。她还算是有王爷撑腰,府里的人虽不敢明目张胆,还是私下找她麻烦。 那他这个没人撑腰的人呢? 陈良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低头,“我已把你当成了姐姐。” 钱小修道,“瞒着我也叫把我当姐么。”她想了想,“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去找总管,看在王爷的份上,我的话也能起些作用。” 陈良道,“钱姐不必为了我低声下气,欺负我的人也好不到哪,估计是碍于丢脸,不敢把事情宣扬出去。” 钱小修劝道,“你不要和他们争强斗狠的,这是北狄人的地盘,你只会吃亏。” 陈良察觉她突然有语重心长长篇大论劝说他忍耐的势头,把棍子塞给她,推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房,逃了。 以为她当真想做罗里吧嗦的女人么,是想教他学聪明点,不要总意气用事,毕竟这异乡里,还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他那么一个老乡了。 当真凄凉啊。 脚尖勾起衣服翻了一个面,继续踩。她转了一个方向,隐约看到有人半身隐在那长廊柱后半身显露在长廊悬着的灯笼光照之下。乍一看她还以为见鬼了呢,看个仔细才发现是哥舒。“王爷,您站那多久了?”其实她主要就想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陈良那些“不中听”的话。 哥舒道,“从有人骂我北狄人阴险狡猾开始。” 钱小修道,“那孩子年轻气盛不懂事,请王爷你不要责怪,以后我会好好教育他的。专门给他讲王爷的丰功伟绩,讲着讲着,他自然就会对王爷的英明神武生出一份崇敬之情了。”只想让他当没事发生,否则陈良那奴隶少不了吃苦头了。 哥舒道,“你商人油嘴滑舌的功力倒是未减。两国敌对已久,他对北狄的恨意就如北狄对东野的恨意一样浓重。倒也见怪不怪,相比之下,你的话奇怪多了。你是被俘虏过来的,竟会为北狄说话,可是真心?” 要敌对仇视才是正常么。“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误会甚深不过是因为战乱缺乏沟通,若是有一日两国能和平共处,我想两国的百姓也会消除对彼此的偏见。” 哥舒意味深长的一笑,一语就道破了东野昊的野心,“有你那位英明神武的国君在,和平共处?你现在的话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 第二日一早又去给哥舒端茶递水,中午回到房里却见她的私人物品全都不翼而飞了,本以为又是那几个侍女恶作剧,扫了她们一眼,却是见她们都不似以往嚣张,反倒个个垂头不敢与她对视。 总管来敲门,和她说替她换了一间房间,她的物品都先搬过去了。 她问起总管道,“怎么会突然给我换房?” 总管道,“是王爷吩咐的,日后姑娘就一个人一间房,只需专心服侍王爷,其余的都不必挂心了。” 单人套间么,这福利倒是好,也省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其他几个同房的人见了面,心里都不舒服。 钱小修道,“总管,和我一块进府的陈良,还是孩子心性,你有空闲能不能多多提点他一下。”按理来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该塞些银子才方便行事,只是今时今日,她是奴隶的身份,给哥舒工作,那是没工钱的,她两袖清风,只好作揖。 总管倒也给她几分薄面,“他虽是奴隶,但王爷从不虐待手下的人,也吩咐过我多多留意,不希望府里出现殴打见血的事来。所以姑娘放心。” 那就好。 总管领着她去了新的住处就忙其他事去了,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物品,又往哥舒那赶,半路遇到陈良抱着东西,往大门去。 她喊了一声,叫住他,问道,“你这是去哪?” 陈良道,“他们让我送这琴给一个郡主。”人前不得已才称呼府里总管职称,人后他一直统称所有北狄人为“他们”。“说这叫什么焦尾琴。” 钱小修掀开布看了看,她只懂得分辨银子成色好不好,这种高雅物品面前,她就是门外汉了。“怎么会是让你送,是不是有人偷懒把工作往你这推,我已经和总管关照过了。” 陈良摇头,道,“北狄的王爷喜好读东野的兵法策论,我识字,总管塞给我一张单子让我一会回来的时候到阎家书铺,按单子上的书名带几本书回来。” 钱小修惊喜道,“阎家书铺?”悯之还真是把阎家的商铺发展成跨国企业了,北狄这有阎家铺子的驻点,她既然出不了王府,何不尝试去搬救兵。“陈良,你帮我一个忙,一会你到了阎家书铺。”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踮起脚在他耳边交代了起来…… 原本伺候哥舒的四个贴身侍女竟都换了新的面孔,钱小修分神的看着她的新同事,今日是新的一天开始么,怎么什么都换了新的? 哥舒道,“既然是在我手下服侍,我只要求他们各司其职,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在我眼皮底下勾心斗角。”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锦盒,取出盒子里的东西,快速的拉过她的手在手腕上套了一金色的手环,手环上挂了许多小小的铃铛,手一动就叮当叮当的响。“你既然爱在府里四处闲逛,还是套上这东西安全,我王府太大,若是你在哪个角落发生了意外,至少也会有人知道。” 钱小修在心里骂了一句,她是宠物么,还要挂个专属项圈。这东西根本就是为防她逃跑吧,此后人未到是声先到,不论去哪都曝露了。她道,“我戴着这东西不方便我干活啊。” 哥舒道,“你也就端茶递水发呆偷懒,它碍不到你。” 钱小修道,“虽是碍不到我,还是不方便。王爷常为公事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的,您聚精会神的在想朝廷大事,而我这么一动。”手晃了晃,铃铛作响,吵得她头疼,“这不是妨碍你了么。” 哥舒道,“我说不妨碍就不妨碍。” 钱小修手背到了身后,试着摸到了手环的接口,拔了拔,扯不开。哥舒抓过她的手又道,“你不需白费力气,那手环你是打不开的。”她撇了撇嘴,心里下了主意,以后每回端茶递水,动作放重放大,势必要把铃铛的噪音功能调到最大。 见他又是盯着她的手心看,“王爷,我只有五根手指不多一根也不少一根。” 哥舒忽的道,“还记得灵州那座刘宅么?那宅子坐落在山的气脉所结处,也就是你们东野所说的龙穴。要想住进那宅子,除非是至尊至贵的人,若是命薄福薄,压不住龙气,此后便会子孙单薄福泽稀少,甚至一命呜呼死在里头也有可能。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命‘极好’。” 最后两个字,特意的加重了语气。 她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回去,嬉皮笑脸的摆了摆手,“北狄也流行这种神鬼命理的学问么?在东野,那种自夸晓得天机的人都是招摇撞骗,信不得的。” 哥舒道,“我在东野住过几年,在那里学过你们的兵法策论,也晓得一些医理玄学的皮毛,在我看来玄学神鬼之论未必都是吹嘘捏造。” 钱小修道,“王爷也见了,我现在就是个下人,谁都能呼来唤去,我的命怎么会好呢?” 哥舒笑了,也不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埋首看起公文,然后道,“今晚我要宴客,想让膳堂做几道地道的东野的小菜,既然你先前是开酒楼的,总该知道什么菜色适合宴请客人,到膳堂去教教厨子吧。” “是。”她面带笑容,从容的走了出去。待离开了哥舒的视线,这才手心向上,呆呆的盯着那手心上清晰的掌纹…… 说了几道菜的名字,可惜厨师们却是固步自封只会弄北狄的名菜对异国的佳肴带着鄙夷偏见,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让他们做了。钱小修只能亲自上阵操刀,磨刀霍霍向猪羊。 哥舒把差事交给她处理,要是办不妥,唯她是问,只能叹一句当人手下不容易。 她卷起袖子,扫了一眼膳堂,好在他们虽排斥东野的菜肴,却没连东野特产山珍海味都一同拒之门外,拿了她想要的新鲜食材。发现几个北狄的厨师都停下手,等着看她笑话。 她抓起菜刀,手起刀落,颇有气势的一刀剁下鱼头,在北狄厨师的瞠目结舌下弄了七菜一汤。忘记问哥舒请了几个客人了,她想了想,让北狄的厨师又做了几道北狄名菜,以防万一也好充个数。 膳堂里灶火全开,热的她汗流浃背。她抹汗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身后有人道,“水我都挑好了,柴也劈了。” 钱小修听见那声音,惊讶得立马回头,看见那开口的女子担着两捆柴火,那两捆柴火的重量平日一个体壮的男子举起来都吃力,可女子却是豪爽的轻轻松松的手一扔,就把柴都扔到了角落——力大如牛。 霎时喝进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有什么比屠清雨一身厨娘打扮,明明手握拳,青筋都冒了出来,却还是强颜欢笑看着她来得可怕。 屠清雨擦了脸上的水,对着她特意笑道,“我是新来的厨娘,你可以叫我何雨。” 钱小修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拿来托盘,把她做的菜放了上去,一边道,“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先端出去。新来的,没看到其他大厨都在忙么,还不手脚利落的来帮我。” 屠清雨端起菜跟在她身边,钱小修装作毫不认识,视线只看着前边而不与她对上,小声道,“你怎么来北狄了,还混进王府,你不要命啦!” 屠清雨也小声道,“你以为我想来么,还不是哥非要来救你,说不能扔下你不管不顾。” 钱小修咬了咬嘴唇,说不感动是假的。分隔数年终究危急关头,屠逐日还是一如既往的傻哥哥,扔不下任何一个亲人。 屠清雨道,“哥本来也要混进来的,可哥舒见过他,他又是断了一条手臂,太显眼了。于是就让他乔装,住在客栈里必要时接应我们。”顿了顿,又道,“而且不只我哥,还有他。” 屠清雨眼睛往左瞥了瞥,钱小修的视线移过池塘,来到对面的亭台,总管领着新进的帐房管事,正给他介绍府里的大小院落,好方便他日后在府里行事。遇见的侍女,匆忙和总管行了礼,去到拐角,便嬉笑窃窃私语的往回张望新来的管事的俊逸身影。 这全数都落在她和屠清雨眼里,屠清雨抱怨道,“真不想进来做厨娘,偏偏这里只招厨娘和帐房管事,我从小到大拿的都是刀剑哪里拿过菜刀。”那招人的老头还要她露上一手,哪知她一刀就把青菜连同砧板切成了两半。 对厨艺她一窍不通,最后塞了银子是走了后门,进到膳堂也只是每天挑水劈柴。不如端木惟真拿只毛笔坐着坐着就过了一日。 钱小修道,“你们混进来,总管就没核实过你们身份么?”若是他们的身份被揭穿,尤其端木惟真位高权重,很容易会被北狄扣住做人质,宛如她现在的处境。 屠清雨语气不善道,“能混进来,自然一切都安排好了,樊城都能有北狄人,盛京就不能有东野百姓了么。城里已经有一户人家收了我们银子,‘证实’我们是他们的远房亲戚。他现在叫何真,与我是兄妹关系。” 她知道屠清雨不喜欢端木惟真,要和一个讨厌的人对外装作兄妹,难怪她不悦,说话时眉头皱着。钱小修担心道,“那户人家可靠么?” 屠清雨斜眼过去,“你怎么这么??铝耍?刹豢煽炕共欢蓟旖?戳恕!?p>  居然还嫌她烦人,她这不是担心总管若是为人谨慎,小心查证,他们会露出马脚么。“听着,我自己有办法自救,趁着你们没让人怀疑,趁早离开吧。” 屠清雨讽道,“你要是能逃,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端盘子了。”说完有些懊悔,“真应该带包毒药进来,撒进这些菜里头,让哥舒吃了一命呜呼。” 钱小修道,“你别那么天真行么,有银针试毒的,他还没死,我们先被千刀万剐了。”真觉得屠清雨混进来不是来救她的,而是给她制造麻烦和危险的。 屠清雨道,“这次樊城一战,就是哥舒带的兵,害死了东野那么多人,也间接害死了爹,杀了他也算报仇了。” 钱小修停下步子,她可是谨记着屠邱死时是把屠家交给她看顾的,她得确保他们安全,不能客死异乡。她郑重其事道,“屠副将说过,你答应的事你都会做到,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你不会轻举妄动。” 屠清雨愣了一下,从来不觉得钱小修有什么存在感,可突然认真起来,有父亲那么几分影子。她嘴硬道,“凭什么要听你的。” 钱小修道,“你是又要我把屠将军搬出来压你么,你若还记得自己是屠家人,记得此后我才是屠家当家人,那就在这里答应我,你不会轻举妄动。” 屠清雨忿忿的瞪着她,却见她也同样瞪着,毫不退让。半响后才不甘不愿,踢了踢脚,含糊道,“知道了。”她可不是屈服了,而是给爹面子。 钱小修问道,“你们是住在北苑哪里?”府里的奴仆都集中住在北苑,侍卫住南苑,房间太多,她总要问清楚,才知道怎么找人。 屠清雨不高兴道,“我和膳堂那帮厨娘住一块,端木惟真好些,他是管事,能一人一间房。” 确实是好些,否则她难以想象要是端木惟真和那些不拘小节一身汗臭的人住一块,能挨得过几日。钱小修道,“一会你和他说丑时在北苑的假山后头见吧。”她手上的铃铛是个问题,她得想想有没有法子让它们不响。 第九章 奴环 大驾光临的贵客是北狄的容和郡主。 她私下问了此女和哥舒的关系,男女间能私下往来,不招口舌,不是亲人就是情人。关系不同,决定她态度也不同。总管指点迷津却是只告诉她这郡主和哥舒是堂兄妹的关系,其他就不愿多说了。 钱小修行礼时偷偷瞧了一眼,容和郡主生的容貌秀美,举止端庄典雅,有别于北狄姑娘的奔放豪迈,但又不如东野姑娘拘谨扭捏,谈笑间落落大方。“倒是谢谢堂兄送我的焦尾琴了。” 哥舒道,“我不好音律,那琴若是留在我这不过是暴殄天物,不如送给它的知音人。” 哥舒指尖碰到酒杯,钱小修便主动上前为他们二人斟酒。这也是她的工作范围,人前展示哥舒的身份高贵,高贵到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不用自己动手时,她这个下人就要跳出来,扮演衬托他高贵身份的道具。 钱小修闻着酒香,手指不自觉也动了动,喝不得,看着那晶莹的酒水装满酒杯,也算变相的望梅止渴。 容和道,“我自小就喜欢琴棋书画,不似其他姑娘好动,父王不喜欢我这种沉静的性子,因为北狄人尚武却不崇文,说那些都是东野那种无用的人才玩弄的东西。多得你为我说话,父王才不反对我继续弹琴读书。” 哥舒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东野的诗书虽是迂腐对皇帝歌功颂德的较多,但也有一部分是教人如何处事安身立命的,读读也无妨。” 钱小修倒完了酒,退回哥舒身后,又是低头看似恭敬,实则已经是有点走神。他们聊的是诗书,对她来说,略显沉闷的话题到了耳边会自动回避。 她的耳朵会自动侦测她感兴趣的,对她有所帮助的话语包括——谁谁谁的*或者秘密。 容和轻叹道,“父皇若是也能和堂兄一样的想法就好了。”执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腩肉,沾了沾盘中的酱汁,只觉得异常的鲜甜。“这味道真是鲜美,这菜叫做什么?我从未在府中吃过。” 哥舒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尝尝东野的小菜么,只是王叔讨厌东野的事物,厨子也未曾学过。我今日特地找来人来弄了这地道的小菜,也算偿你心愿了。” 容和瞧钱小修这里看了看,猜道,“这菜是她弄的吧?” 哥舒问,“你怎么知道?”钱小修抬头,也是带了好奇。 容和笑道,“从前来你这里这么多回,都没吃过这样的小菜。你出征归来,听说是带了两个东野的战俘,一男一女,君子远庖厨,听说东野的男子从不进膳堂,所以做菜的想来该是位姑娘。而先不说眼前这位姑娘的样貌与北狄人略有不同,光是她手上的奴环也能证实她的身份了。” 钱小修看了看手腕上的金环,原来它叫奴环么,倒也衬得上她现在的身份。 哥舒道,“该让王叔听听你这番言论,谁说读东野的书不好的?你从我这里拿走了那么多策论倒也没白看,你瞧,你不就比北狄那些只晓得攀比家世桀骜不驯的官家子女要聪明多了。一阵子不见,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容和道,“也就是你故意哄我,不过说了几句,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厉害。不过这菜真的做得倒是真的色香味俱全,该奖赏才对。”说着拔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要赏给钱小修。 钱小修看了看哥舒的脸色,总要等他有所指示,点头还是摇头,她才好判断是接受还是婉拒。尽管她十分想收下那价值不菲的琥珀戒指,北狄郡主的戒指,将来带回东野也算是舶来品了,卖给那些贵妇定是十分枪手。 哥舒道,“既是郡主赏赐,还傻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谢赏。” “谢郡主。”钱小修双手接过,铃铛响动起来,声音清脆极了。 容和道,“这种奴环向来是给敌国位高权重又不愿归顺的官吏将领佩戴的,其一有羞辱之意,其二是为了防他逃脱。堂兄怎么给她戴上了?”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战俘。 哥舒饮酒道,“一直就这样放着,都变成冰冷的死物了,不如戴在人的手上,吸些人气也是好的。” 容和问,“这死物也能吸人气?” 哥舒答道,“万物都有灵性,而这物不单单只包含活物。” 钱小修想起了哥舒对她说过的那些邪乎的话,不懂他的东西会不会也那么邪乎。只盯着手环,恨不得两眼的视线变成两道高温的火,直接熔了那环去。 容和道,“真是羡慕堂兄了,以后日日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佳肴。” 哥舒笑道,“你喜欢也可以天天来吃。”说完,状似突然想起,半带逗弄,“不得,你已是到了婚嫁的年纪,过不久王叔就要给你招亲了。嫁了人来我这里就不方便了。” 容和柳眉一拢,忧愁了起来,“父王给我招夫婿,多半选的也是那些武夫,在他眼里有没有才学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武艺高强。成婚后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钱小修手背到后头,那郡主十指纤纤,戴着琥珀戒指正好合适,可她的手指则相反肉太多,硬挤不得。想不到不论东野还是北狄,子女婚事都容不得自己做主,戒指不合适,不戴就得了,丈夫不适合,可是货物既出恕不退货的。 哥舒道,“或者是天赐良缘,你的夫婿会是文武双全的人中龙凤呢。” 容和笑道,“北狄尚武,多半是比武招亲,会请来哪些尚未婚配世家子弟我也心里有数,一个个品行如何,我有所耳闻。”玩笑道,“堂兄弟姐妹里边就我和你最为投契,可惜你是我堂兄。不然我定会主动和父王说要嫁给你。” 哥舒笑道,“姻缘婚配有天注定,你也不需烦恼,还是先吃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负了这好厨艺。” …… 送走了容和郡主,总管前来询问哥舒今夜要宿在哪一位美人处。这王府虽然还没女主人,但候补的人选却是不少,都是北狄的大王赏赐的。见也没钱小修什么事了,哥舒就挥手让她下去了。 这可正合她意了。 她回去细细研究了一下手环,上边吊着的铃铛个个巧夺天工,做的极为的小巧,本来她还想着塞进些碎布啊,棉花之类的东西试试。只要能把铃铛内部的空隙填满了,自然就不响了,结果却发现铃铛上开的口太小,以她手边的工具,根本塞不进去任何东西。 眼看就快到丑时,她从衣柜里拿了三件衣服包住手环,搞的自己就和手带伤一样,手腕的部位肿大,这样至少能降低噪声。 府里的侍卫巡视的路径和换更的时辰她都摸得清楚,轻易就避过了侍卫,到了假山后头。 端木惟真和屠清雨已在等她。钱小修道,“大人,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有义气。”按理说,樊城一役结束,他这个押送粮草的官员也要回皇城述职才对,可他却是北上来了盛京。“你算擅离职守吧,将来回到皇城,你要怎么和东野昊交代?” 端木惟真道,“那都是后话,用不着你担心,你该想的是怎么逃出这里。” “我当然有想过,可哥舒看的我很严,我连出王府的机会都没有,还有这个——。”她小心翼翼的把包着奴环的衣服解开,让他们看个清楚。 屠清雨口下不留情道,“我私下有去见过陈良,他也没像你这样啊。你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奴隶,一无是处。怎么哥舒对你就看的这样严实。” 钱小修只能联想和她的手纹有关,毕竟哥舒转变主意是在看了她的手之后,加上他所说的那番话,所谓的天机害人不浅,十年前就害了她一回,十年后又是害她一回,“或许他神经错乱了,才扣下我这一无是处的人吧。” 端木惟真看着她若有所思,钱小修低头,她惭愧,欺骗了这些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人,确实是不想再提起天命,怕有个万一连累了他们。 屠清雨取出怀里的匕首,出主意道,“我这匕首削铁如泥,一刀就能断了它。” “不行。”钱小修立马缩手,她的手可不是壁虎的尾巴,断了还能再长,要是屠清雨一刀把她手臂切下来了怎么办,手环是脱了,可她手也没了。根本就是馊主意。 屠清雨道,“你怕什么,我眼力好得很,伤不到你的。” 钱小修道,“这哪里有说的准的。” 端木惟真思索道,“把它掰断试试。” 屠清雨力大无穷,捏碎石头都和捏碎豆腐差不多,或许可以一试,用蛮力把手环打开。钱小修道,“可这铃铛会响,会把人引来。” 端木惟真想了想转身离开,没过多久就取了一盆水来,“把手伸进去。” “我倒是没想到这招。”钱小修把手没进水里,让水淹过手环,屠清雨两手伸进水中各抓住金环一边,才要施力。屠清雨有项羽举起千斤大鼎的力气,这金环一会若是断了……她和端木惟真异口同声,“等一下。” 屠清雨不耐烦道,“又怎么了?”她只想快点把钱小修的金环脱了,一行人快点离开北狄这个鬼地方。 钱小修与端木惟真对视,看来是想到一块了,“总要准备妥当了才能逃吧,要是你一会真把手环破坏了,我明天还戴什么,只会让哥舒对我更是防备。” 屠清雨皱眉,“那怎么办,难道就一直不摘了?” 端木惟真握着钱小修的手腕,将金环转了一圈,仔细记下它的纹路大小,“有表哥在外头这事倒不难办,找个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偷龙转凤。” 果真是朝廷里与人斗权谋已斗习惯了,临危不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是瞒天过海的计策。设想周全,佩服,佩服…… 第十章 病源(一) 端木惟真抱着一叠账本经过,为了防人怀疑,在府中只扮作与她素不相识,遇见也是点头之交。钱小修本想在擦肩而过那么一瞬,和他传递信息,约时间碰头,结果却见他身后追上几个侍女,端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粥。 “管事,这是膳堂刚出炉的包子,我给你端来了。” 另一个争先恐后,似怕说慢了,让人占了先机。“您的房间我给您收拾了,保证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钱小修看着,吃的喝的,一应俱全,还有免费的劳工给他收拾屋子。她没记错的话,端木惟真在府里与她是一样的身份吧,都是东野国籍的下人。这地方不是仇外的么,为何对待他,和对待她钱小修,是两个极端? 端木惟真皱了皱眉,钱小修反应过来他是不悦了,身在异国有所收敛,才没法子做出言语上斥责,这人洁癖,喊不出名字的人进了他房间擅自动了他的东西。钱小修想起从前电视剧里的镜头,只怕少女怀春,折叠他被子时会忍不住埋首,吸足他被子上沾上的体香。 这话要和他说么? 怕说了他要抓狂,把被子扔出窗外再也不盖,所以还是算了。 与端木惟真点头过后,又继续走。 又是巧合见到而今在膳堂做事,一大早要起来劈柴挑水的屠清雨。她周围围了几个王府的侍卫,也是端着包子端白粥嘘寒问暖的争先讨好。尽管已是惹得屠清雨不厌烦的斥了几句,也是与端木惟真一般有所保留的没使出河东狮吼的十成功力,那几个侍卫却是依旧是乐此不疲的争风吃醋。 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啊。 也不记得谁与她说过内在美远比外在美更为重要,可她想说,满大街包括她,芸芸众生始终是肤浅一类占去了绝大多数。连她都不得不说,帅哥美人看在她眼里远比大叔大婶看在她眼里顺眼,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好说呢。 看着那众星捧月的景象,微微叹了气,突然听到有人叫,“府门外出事了。” 喊话的人她认得,是王府的侍卫统领,做得了那职位,靠的是十几年来的历练,办事沉稳仔细。这样急急召唤人集合,门口的事必然不是小事。 她改了主意往门口走,若是大事,总管必会去和哥舒说,那么哥舒比也会出现在门口,老板在,她这下人怎么能不在。 府门墙上贴满了一张张“大字报”,侍卫们驱赶围观的百姓,“有什么好看的,快走!”说完动了动刀子,想吓唬那些好事者让他们鸟兽散。 钱小修看着那些上头用朱砂写成,视觉上的冲击力远比用墨汁书写更为强力的纸,低语念出了内容。“哥舒背信弃义,不得好死,天打雷……” 一片阴影往那纸上投射了过来,她侧目看到哥舒阴晴不定的脸。一把将那纸撕掉,“一张不留的都清干净了。” 总管上前问道,“王爷,需要在城中彻查么。” 哥舒道,“不必了,即便不去找她,她也会找来的。昨儿守夜的人拖下去各打五十军棍,下回再玩忽职守办事不力,就叫他们提头来见吧。”扭头对着钱小修交代,“日后我的饮食都要检验清楚,以防有人投毒。” 钱小修问道,“王爷知道是谁干的?” 哥舒道,“你也认识。” 她想了想,她来北狄时日尚短,哥舒的交恶圈和她并没什么太大的交集,除了——“那个会用毒的姑娘?” 哥舒勾起一抹笑,“你可是伤过她的容貌的,对你,她也是恨之入骨吧。” 他这话是,暗寓贴大字报只是第一部,接下来找他麻烦才是重头戏么?且还不光要对付他,连她也要一并收拾了?钱小修道,“我并不是有意伤她的,是风将那些毒粉吹回去的,王爷不也看到了么。” “你和我解释有什么用,那女人最爱记仇了,你该去和她说,你的口才如此了得,若是能让她放过你,那才是你的本事。”哥舒幸灾乐祸的笑着,话里的意思,是让她擅自保重,他“爱莫能助”…… 晚间,陈良来她房间找她。知道他伙食好不到哪,特意留了膳堂的点心让他带回去吃。 她正在煮开水,从膳堂拿了涮肉吃的瓦煲和小炉,将后院打来的井水倒进去煮沸。因为瓦煲太小,只能一煮就煮几次才够明天喝的量。她添了些细小的柴枝进炉里继续煮下一锅,陈良道,“钱姐,煮这是用来做什么?” “自然是要喝啊。”边说边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不怪他,他们向来都是打上水来就喝的,而今钱小修却是特意把它煮沸了,反倒是让他奇怪,“钱姐想喝热水?” 钱小修道,“不是,煮了再喝干净点。”陈良瞧着她用小木桶装的井水,那半桶都是一会等着要烧开的。只觉得井水清澈,一眼下去能看到桶底,也没什么漂浮物脏东西,他抓了抓头,听到钱小修解惑道,“水里有的东西是你眼睛看不到的,所以有的水你看着干净,但喝下去会闹肚子,可一旦煮沸了,那些脏东西就被杀死了,以后你喝水之前最好也煮一煮。” 陈良道,“可之前被俘,我们喝的都是凉水,也没事啊。” 钱小修道,“那是之前运气好,且我是战俘,有水喝已经不错了,哪还敢要求他给我煮沸了再喝。”现在既然是有条件,当然是怎么卫生怎么做,诚如她和端木惟真说过的,人在有选择的时候自然是该讲究,没选择就该将就。 陈良看着那热开水,“什么脏东西都能杀死么。” “这是我家乡的大夫说的。”好像有听说过一些耐高温的细菌,她抓抓头,他问下去她也解释不上来,只好拿了一根小木条朝炉子里通了通,好让火烧得旺盛些,转了话题,“记着,这段日子越是低调越好,别闯祸了。” 陈良小声道,“我见到屠五小姐了,钱姐,他们是来救你的是不是?” 钱小修点头,也小声道,“等筹备好了,就回东野去,再熬几天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家人了。” 陈良脸上却并无喜色,反而垂头,愁眉不展,“我爹是村长,朝廷招兵时我本是可以上缴银两免去军役的,但我自小就听着屠将军保家卫国的故事长大,励志要做他那样的人物,为国为民。边关苦寒,我一待就是好几年,想着建功立业了再衣锦还乡,可最后没想到却是做了战俘,丢了东野军的宁死不屈的威名。” 屠邱的事迹影响了一代人,让这些年轻气盛的人个个只想着做顶天立地的英雄,生当人杰死亦鬼雄,却是有谁明白屠邱心里最后的想法。 钱小修道,“你听我说,人生在世,其实最厉害的英雄应该是遇到什么困苦都能坦然面对的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做过战俘又如何,很多英雄出身都不好。” 陈良道,“其实被俘的途中,钱姐就可以逃了,我一直很想问为何你还是留了下来?” “与其不知天南地北的逃,说不准运气不好就迷路死在异乡,还不如等人来救。” 陈良咧嘴笑了,举起茶杯敬道,“钱姐是个英雄。” “你不必把我捧上天,我是英雄还是狗熊,我心知肚明。”她逞的也就是那一时义气,做不到屠邱那样大公无私,也做不到他那样舍生取义,一和她那老爹做比较,她霎时就渺小如沧海一粟。“陈良,你记住,有的人活着不是只为做英雄,老天让他来到世上,总有他的用意。” 或者是前生太苦,今生荣华富贵来做弥补;又或是作孽,今生才会有缘无份妄自嗟叹,不管如何,既是来了人间一回,顺逆从容吧。 陈良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怀念道,“突然想起我娘给我做的包子,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吃到。” 钱小修笑道,“当然能。”把糕点整盘推给他,“给你留的,都吃完吧。” “这么好的糕点,该留给尚书大人和屠五小姐。” 钱小修摆摆手,“他们自有其他人献殷情,轮不到我。” 陈良盯着那冒蒸汽的瓦煲,“我回去后也会把水煮了再喝,这几天天阴阴的,怕是要下大雨了,钱姐既然怕井水不干净,那就提醒端木尚书和屠五小姐也喝煮好的水吧,免得闹了肚子。” 果真是如陈良猜的一连下了几天的瓢泼大雨,云觞还在她身边帮她摆平大小事务时,这样的天气,她多半是不会出房门半步的。可惜为人奴隶后,早睡早起,大雨天也要穿着绣花鞋淌过积水,穿着湿袜子任劳任怨。 “王爷,您的热茶。” “嗯。”揭起茶盖撇了撇,饮了一口,“这茶不够烫,再去弄些热水来,重新泡过。” 不够烫?这是她撑着油纸伞冒着大雨刚去外头弄来的热开水,烫猪皮都行了,只觉得他是有意为难,让她再去膳堂走一趟,而哥舒的书房,离膳堂距离十分的远。她回道,“是。” 开了门,总管却是神色慌张的进来差点与她撞上,“王爷,今早府中有几个侍卫染了急症。我本以为是他们吃错了东西,就请了大夫来看,哪知才过了一个时辰,却是又有好几个侍卫倒下,大夫束手无策,我怕这病症来势汹汹会是疫症,不得已才来惊动了王爷。” 哥舒皱眉,道,“把其中一个染病的侍卫抬进来。” 钱小修记起哥舒说过医术占卜略懂皮毛,眼见一个侍卫被抬了进来,哥舒走到他身边蹲下,观色见他脸色发青,只抱着肚子呻吟。拉过侍卫的手把脉,“这不是疫症。”朝那侍卫问道,“今日吃了什么东西?” 侍卫忍痛道,“与平日一样,吃了几个馒头。” 哥舒道,“去问问其他染病的人吃了哪些东西,看看是不是食物有问题。” 钱小修听得哥舒语气也不确定,怕他暂时也只能用排除法,病从口入先从食物查起。她端着茶具离开,见陈良躲在树干后,白日他要工作,现在跑来算是擅离岗位。 钱小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陈良道,“我听说府里有许多人染了病,我怕钱姐也有事,过来看看。” 钱小修笑道,“他们有可能是集体食物中毒,我的胃是铜墙铁壁,病菌没那么好入侵。” 陈良松了一口气,“钱姐没事就好。”他往哥舒的书房眺望了下,可惜距离远什么都看不到,“他呢?” 钱小修答道,“他也没事。他懂得医术,养生之道应该是有些心得。府里出了这种事,卫生更是要把关好,你记住,不但生水别喝,生冷的食物也别吃。”她有些担忧,“也不知那病有没有传染。” 要知道一个府邸的,若是会传染,她“中招”的几率会高很多。还是好好遵守饭前饭后洗手,日日沐浴的良好习惯吧。 染病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尽管哥舒找了宫中好几位御医同时看诊,依旧是查不出病源,府中是人人自危,害怕哪一日醒来就轮到自己染上这病症,无力回天。 尤其在最初染病的那几个侍卫里,有几个在短短几日就骨瘦如柴,原来彪壮的身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仿若内空了一般,就剩下骨架撑着,皮肤暗沉无光。 查不出病源,便推说是鬼神作怪,总管提议找巫师来做法驱邪。哥舒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她知道,这个驱邪是做给府里所有人看,安他们心。 却哪知道才做完法第二日,连总管都给病倒了,这下不得了了,总管拖着病体进言,请哥舒先搬出这王府,免得千金之躯,却是与他们一样染上怪病。 哥舒道,“若是这点招数就把我吓得夹着尾巴逃开,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总管还想劝,却被哥舒抬手制止了,“今日都进食了哪些东西,做过什么事情,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想清楚后一一的告诉我。” 往椅子那看了一眼,钱小修自觉的搬来椅子垫到他屁股下边。 总管把今日吃喝和做的大小事情都说了一遍,其实也就是例行公事,平日固定哪个时辰做些什么,今日还是一样。 总管道,“我如今病成这样,怕也没办法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又不愿离开这府邸,身边少不了传唤的人手,必定要细心仔细能办得了事的。我看那帐房管事何真是个人才,不如先让他代替我在王爷身边听差遣吧。” 对于下人,哥舒也就记得几个心腹的名字,“何真?” 总管点头,“那人虽是东野人,但我查过身家清白,他姨母三十年前搬来盛京,对东野故土已无缱绻之情。” 哥舒道,“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管好自己的身体就得了。那个何真,一会我自然会召见。”亲自给总管诊过脉,道,“我会让人给你送药过来,吃下后若是有不适让人来立马告诉我。” 总管受宠若惊,“王爷莫非要动用您炼制的药么,那是给您养身用的,我不过是贱命,怎么配服用。” “你鞍前马后,没功劳也有苦劳。我既是让你吃,你就有那个资格。”他往钱小修那里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她面说,而要把她调开,“去把那个叫何真的人带到书房去。” 府里染病的人数呈直线上升,御医也不好说病会不会传染,哥舒下了令,不许府里的人外出,等于是把宅子全面封锁了,每日只由外头的人将新鲜的蔬菜肉类送进府中。 而府中没染病的人就像是陀螺,得在府里四处的转,哪里要人手,就往哪里先支援。她找到了在仓库清点药材的端木惟真。 钱小修小声与他说了哥舒找他的原因,然后道,“一会尽量推掉吧。” 端木惟真却是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暂时接手了总管的职务,就能调派府中的人手。要离开方便许多。” “可你若是接受就要暂时待在哥舒的身边,碰头的机会多了,他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我怕他会察觉什么蛛丝马迹。” “我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应付,就不配做端木家的人了。本来现在王府大乱,是离开最好的时候,可惜哥舒却是封闭了王府。”即便手环打制好了,现在也没办法弄进来。“你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钱小修想估计是担心她染病了会耽误离开的大计划,考虑要不要把袖子卷起,让他看她手臂上强壮养出来的肌肉。钱小修道,“能吃能睡。” 端木惟真淡淡将她从头扫视到脚,“那些染病的人暴瘦宛如干枯的柴枝,你却是越发的圆了。”看着檐上滴落的雨珠子,直觉那病来的突然古怪,“御医到现在都找不到药物对症下药,你跟在哥舒身边,他有什么想法?” 钱小修简略道,“来北狄的途中,哥舒带着我和几个战俘进过一个林子,偷了一株紫色的灵芝,有个女的撂下话来,让他走着瞧。这事有可能是她干的。”纯属推测,毕竟没证没据的。 把端木惟真带到哥舒书房,哥舒抬头打量这种总管说尽了好话的人才,端木惟真行了礼,与哥舒视线激碰在空中,似能点出火花来,有几分较劲。是英雄惜英雄,还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概,她就不知了。 这几位一时的俊杰,似乎都有识人之明,与肤浅的她不同,似乎一眼,就能看出一些事来。算得上高深莫测。 哥舒问道,“你就是何真?” 端木惟真不卑不亢道,“是。” 哥舒意有所指道,“总管向我大力举荐你,道你也是个饱学之士,有管仲之才。东野倒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我看你不似池中之物,为何委屈在我这王府里做个管事?” 端木惟真道,“再有才干的人也要遇到伯乐赏识,时运不济就如明珠暗投,若不肯和命低头,也就只有饿死一途。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三餐温饱的凡夫俗子罢了。” 钱小修心里想到,果真是能自圆其说啊,端木家从来自命不凡,信的是英雄造势时,而今为了圆进府的原因,却是面不改色,道了一句时势造英雄。 哥舒笑道,“你倒是诚实,比那些自命清高的老顽固要明白时也,命也。府里的病症,你怎么看?” 端木惟真道,“我并不懂得医术,若是连王爷和御医都束手无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府中有四个东野百姓,倒是一个都没染上病。” “王爷不也面色红润,可见是否染上急症,各种有许多原因。” 哥舒先是赏识的笑了,然后侧目睨着钱小修,“你平日不是有许多突发奇想,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问她做什么,她也不懂医术,他该知道的。钱小修摇摇头,想着要不要把端木惟真听天由命的话,添些词语,大致意思不变后拿来搪塞哥舒。却是听他又道,“算了,你们是东野的人,即便真有法子,也会见死不救。” 钱小修沉默了,两国积怨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抓了抓脸道,隐晦的说道,“我从来不觉得东野和北狄的百姓有哪里不同。会交恶,无非是因为死在战场上的亲人,战死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罪恶,尤其当这种死亡是为了某人某种私欲的时候,更是罪大恶极。” 在场的两人都听得出她话里话,哥舒看着她一会,反正她感觉哥舒囚着她却是不会虐待她,她才指桑骂槐的。 哥舒低头继续翻阅医书,没有追究,只平静的摆摆手,让他们两出去。出到门外后,端木惟真道了一句,“这样的话以后不要乱说,不论是在东野还是在北狄。” …… 第十一章 病源(二) 尽管御医用尽所学,开了方子,还是没能拖慢牛头马面的步子,有三个人死了。抬尸的人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三个死者恐怖的死状,好似他亲眼见过那三个人被妖怪吸了精元采阳补阴了一样。药石妄效后,诅咒之说更是越说越是“真”。 有走运还没染上病的人更是半夜翻墙想要逃离王府,却是都被抓了回来打得皮开肉绽,这才稍稍抑制了歪风。 容和亲自送来草药,哥舒迎了出去,“外头人人把这传成了被诅咒的地方,你倒是还敢进来。” “有什么不敢的。”她玩笑道,“我还真希望进来能中邪,回避掉那场招亲。” 哥舒道,“即便不是鬼神作祟,也是有人为人在搞鬼,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究竟,既然草药送过来了,你就不要多逗留了。” 容和让手下将草药抬进去,然后与哥舒边走边说,“我父王知道我和你关系好,特意让我来劝你搬出去的。御医有定期与皇上回报,都几天了?这场病来的莫名其妙,却是一点头绪你们都没有,而今死了三个人,他们更是担心你会染上。” 哥舒冷笑,“是担心他日攻打东野,朝中无将吧。” 容和笑道,“不论怎样都好,他们的意思我是带到了。其实出于私心,我倒也希望你搬出去。但我知道你个性是不服输的,所以倒也省下气力了。何况——”她意有所指道,“我也不想那么多的人断了希望。” 钱小修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脚步停顿了下。哥舒若是搬离,剩下的都是贱民贱命,病没传染到外头,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把染病的人都困死在王府,他们死了,也就能了事了。 哥舒笑道,“你从小就心善,王叔问起,你就说是我不愿意。” 容和看着王府因为这场怪病没了生气,却也是格外幽静,“没劝说你成功,我回去又要被念叨了。还真想在你这住下算了,耳根清静,人可比鬼怪要烦多了。” “你这话可是危言耸听了,一会被人听去还真以为我府中出了妖孽。”御医朝着哥舒作揖,请他过去有事商讨。哥舒叮嘱道,“没时间招待郡主你了,赶紧回去吧。钱小修,送客。”临走一记凌厉的眼神,只让她照顾好这位官家千金,出了事,当然还是那一句,唯她是问。 容和问道,“那些染病的人都是集中安置吧,带我去看看。” 钱小修为难道,“这不好吧,那疾病不知会不会传染。”官家小姐身子矜贵,不知抵抗力好不好,若是有个万一,容和遭殃,她也遭殃。 “是安置在西苑?”一意孤行的问着,好似在要挟,要是她不领路,她就从西苑开始找,反正王府她过去常来,比钱小修更是熟悉。 “是西苑。”钱小修低头,拗不过她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自病症在王府出现后,哥舒就下令把健康的人和染病的人隔离。哥舒虽隔几天就会来西苑观察病人病症,但每一回倒是吩咐她干别的活,没带上她。所以这也算是她自隔离后,第一次来西苑。 哀怨声四起,死气好像能把人淹没。死了三个人,这边养病的人估计是更不抱希望了。 宫中派来的识医理的宫女和太监都在忙碌着,容和看着木桶里头空空如也,“去打点水来吧。” 府里只有两口井,她要是去打水,就要把容和一个人留下了。容和善解人意笑道,“我在这等你,绝不乱跑,快去吧。” 钱小修想了想,提起木桶,只好到最近的北苑去打水。回头看到容和斯文的卷起宽袖,北狄没有笑不露齿,手脚脖子不能露的规矩,这位郡主显然是要帮忙了。心底慈善,倒是没有高低之分。 她来到井边,只把吊着绳子的水桶扔下去,晃几下后等水桶满了,再吃力的往上拉。该在井口上安一个打水用的井轱辘才对的,也就不用她花了吃奶的力还是提不起来一桶水。 感觉手下一轻,原来是陈良帮了她一把把水打了上来。他道,“钱姐又是打水回去烧么。” 钱小修道,“不是,给西苑送去的。” 陈良停下动作了,自然也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待的,他不悦道,“钱姐为什么要帮他们,都是侵略东野的敌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钱小修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战争也不是他们愿意的。” 陈良气道,“那是你的想法,虎狼之国贪得无厌才是他们的本性,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边关生事,若不是有屠将军,他们早就伺机南下了。” 钱小修心平气和,“但那些生病的人不全是侵略的兵将啊,也有为了家计来王府做事的普通百姓。” 陈良却是听不下去了,生气的离开。 钱小修提着水回到西苑已是满头大汗,容和笑了笑,递给她手帕擦汗,钱小修摇手道,“不用了。”她那帕子怕是比她所有衣服加起来都贵,钱小修随便用袖子擦了汗,坐到石阶上休息。 容和递给钱小修一碗水,“你不接受我的帕子,水总可以吧。” 钱小修见她也不摆架子似挺好说话的,“请郡主不要怪罪,我只喝烧开的水。” 容和道,“这是东野人的习惯么?难怪你们这么羸弱。”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的不敬,解释道,“我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 她明白,她只是有话直说,“这不是东野的习惯,只不过我喜欢喝烧开的水。”她见容和将水一口饮下,她还来不及劝呢这关头最好注意卫生,容和却是已经把水喝完了,动作也太快了些。钱小修道,“郡主,王爷让我送你。” 容和柔和的笑道,“让我多坐一会吧,我不太想太快回到那个家。”将碗放到一边,道,“流落到异国他乡,还要饱受我族人的排挤,你过得也不好吧。” 钱小修抱着腿,“有王爷的庇护,我也算不得过得差了。”奴隶和牲畜差不多,若是遇到一个变态的主子,抽鞭子滴蜡油的,弄死了也无人会过问,这么一想,哥舒没有虐待她,还给她北狄侍女一样的待遇,算是不错了。 容和道,“堂兄他不是坏人。别看我们位高权重,但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胸怀抱负,却是有志难伸。我们所做的未必是我们的意愿。”她笑道,“我和你说这个是不是有些奇怪?” 钱小修心里想到,是挺奇怪的,至少她觉得她们还没熟到能说这种颇为敏感的话题的程度。 容和接着道,“我只是想找个不会把我言行都上报给我父王听的人说说话。我就要嫁人了,至少出嫁前想得到些许的自由,堂兄和我关系再好,毕竟是个男的。姑娘家的话,对着他我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 钱小修道,“郡主告诉我这些,我也只是能听,不能给郡主提意见,其实我没什么用处。郡主该找一个有本事的,能给你排忧解难出主意的人,和他去说。” “我就是想找人听而已。看着就觉得你是个不多嘴的人,且你是个战俘,就算想和别人聊是非,也未必能找到一个愿意和你说话的。” 的确,所以因为她是东野的战俘,遭人排挤,不论说什么话都没人信,才荣获了听她吐苦水的资格,成了“皇帝长了驴耳朵”这童话故事里的树洞? 容和看着她的手环,“堂兄既是给你戴上奴环,你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王爷不是说过么,只因为手环放着不用浪费。” “那为什么不给另一个戴奴隶,却是给你戴?”她反问,见钱小修答不上来,道,“东野的皇都真像书中说的那些繁华么?店铺林立,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 钱小修点头,容和本想问她,那与盛京比较如何?但想起她是战俘,估计也没上过街,无从对比。便如好奇宝宝又问,“那里的人都是见了面先要相互作揖,拜上几拜么。” 确实是有那种迂腐的人还遵循着那种繁文缛节,她有时觉得这么做是要祈祷对方早登极乐,“也不是,也有许多人比较随意。”至少端木惟真就没拜过她。她又重复道,“郡主,王爷让我送你。” 容和笑道,“我倒是知道为什么他要你跟着我了。”她因为怕责罚,会非常的“尽忠职守”。“你做的菜很好吃,但找不到病源之前,我是没那个口福了。”见到前方有人染病的丫鬟,喊着喝水,容和起身,拿起另一边堆放的干净的碗舀了水送去。 看来这个善心的郡主,是没那么快走了,钱小修叹息着。 哥舒与御医在商讨方子该如何改良。端木惟真则在磨墨,他对研磨有一番心得,已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记起八岁被端木惟真教训她所研的墨色不均,还历历在目。她凝神去看,却也辨不出如何研的墨才是好的,只见哥舒是写得极为流畅,每个字颜色都很黑亮醒目。 哥舒抬头问,“容和走了?” 两个美丽的男子站在一块啊——她看得微微出神,“是。” 哥舒写好了方子后给御医传阅,看是不是有什么补充的。 钱小修突然想到道,“其实,我觉得这样试方子不是个办法。”那病感觉一旦感染了,恶化得非常的快,她虽然对医术陌生,从前却也听说过草药发挥药效是挺慢的,所以许多人才喜欢看西医,因为见效快。 那些染病的人总要服用几副药以后,察言观色的才知道是不是对症下药了,这根本跟不上恶化的速度,那几个死了的侍卫不就是例子么。 哥舒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往下意识的往端木惟真那看了一眼,他虽是面无表情,可她明白他不赞成她多管闲事。可她也不得不未雨绸缪,身在王府里,或者哪一天倒霉的话,就轮到他们染上了。 刚才在西苑看到那些病患,只觉得有可能会成为袖手旁观的她的写照,寒毛都起了。 钱小修小声道,“不如把尸体解剖看看。” 御医们按耐不住了,拍桌子就骂她是妖女。端木惟真低沉着嗓子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她当然知道,这里的人死了习惯留着全尸“入土为安”,想着死后去到地府堕入轮回,自己也是“完整的”。把尸首开膛破肚,那是极为不尊重的事。 钱小修道,“你们这样一副药一副药的试,可能府里的人死光了,都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既然体表看不出问题,不如把尸体解剖了,若真是因为吃错东西,染上了病,那胃里说不定会有线索。” 哥舒厉声道,“在北狄,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受以开膛破肚挫骨扬灰的刑法。而死去的那三个侍卫,是我北狄的勇士,光是你刚才的话,我就能让人将你拉出去受火焚之刑。念在你是东野来的,暂且放过你一马,出去!” 钱小修噤声了。虽是对那三个死者不敬,但若是能因此救了其他人也算是功德无量,可惜,没人能接受她那太过前卫的想法,她倒是成了异端份子了…… 入了梦乡却是被人叫醒,她睁眼看到两个黑影站在床头,不及细看,第一反应就想大叫。哥舒道,“你若是叫出声,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她抱着被子,奇怪的看着哥舒和端木惟真,“王爷,大晚上的有何吩咐?” 哥舒只把她的外套扔到她头上,“换了衣服跟我走。”说完总算和端木惟真绅士的出外回避。 天太黑,走得又是匆忙,就只有端木惟真提着灯笼,她只跟着前边两个人走,没看清路,也就不知道是去到王府哪一角。 微弱的烛光照出四周没有一个守卫,推门进了一个房间,端木惟真取下灯罩,一一将房内烛台点亮,她这才发现房里停放了那三个死去的侍卫的尸首。 察觉哥舒半夜叫醒她的意图了,“王爷,你不是……” 哥舒道,“白日那么多人在,我若是赞同,连我都会被那群老不死的诟病。尸首不能存放太久,他们明日就要下葬,剖开他们的尸首,最后再以针线来缝合,也就看不出来有异了。一会何真会记下我念下的东西。” 他们既是已经分工好了,两个人实在绰绰有余了,她一来不会解剖,二来写字极丑,何必把她喊来?“莫非王爷是要我给你们把风?” 这话听起来更是多余,一路走来不见人影,哥舒明显已将人调走了。可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她存在于此的作用。 哥舒取出房内放置的香烛点燃,而同时,端木惟真开始磨墨。 把尸体剖开难免要看到五脏六腑,对于血肉模糊,她抵抗力不强。她慢慢往后退去,怕一会哥舒会让她做些挑战她极限的事,结果大腿却是撞到了东西,她扭头,看到短短几日干瘪萎缩的尸体,双目显得极其凸出,空洞的与她对看着。 她吞咽了口水,把原本盖在尸体上却是滑落了的白布往上扯,然后退到端木惟真身边。 哥舒捻起香供在尸首前边道,“把你们的尸身剖开只因情非得已,你们是北狄的勇士,生前忠君报国,死后此等精神也将是不灭。我将善待你们的家人,明日过后,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去轮回吧。” 屋内扬起了风,将烛火照得明灭不定,将门窗吹得一开一合不停作响。端木惟真泰然处之,反正他不信鬼神,估计也就觉得刮风下雨不过是自然现象。 可钱小修却是有点吓到。 哥舒将那侍卫的衣物解开,拿出了刀子划在了那死人的胸膛上,霎时令钱小修闻到一股臭味,立马以手掩鼻。端木惟真微微皱眉,毛笔沾了墨开始记下哥舒嘴里陈述的一切。 哥舒全神贯注,一手的猩红,只把那尸身皮肉翻开,仔细的检查着。起初是无异样,却是将胃切开后,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 第十二章 魍魉 哥舒道,“果真是那女人的看家绝活。这小东西一旦进到体内便开始吞噬胃里的食物,食物吃光紧接着就蚕食五脏六腑,再在宿主体内产卵孵化,没几天这些人的身体就会完全被由内掏空只剩皮囊骨架。” 所以那些染了怪病的人才会短短几日就不成人形,是因为吃下肚子的东西都供给那些虫子享用了。钱小修咽下口水,“可他们是怎么把虫子吞下肚子的?”这虫子这样恶心,即便北狄人饮食没东野的人刁钻,也不可能杂食得那样厉害,什么恶心的东西都吃吧。 端木惟真道,“这种虫子虫卵极小,眼睛不易察觉,因只需几天就能让宿主查不出病状而死去,只当神鬼附体又叫做魍魉。” 哥舒问道,“你懂医术?” “只是在书中看过描述。”擅自将尸首剖开那是触犯律法的,多数人认为这会扰到死者的亡灵,所以别说北狄,在东野于法于私,解剖尸首也是不许的。若非机缘巧合,他也没这机会一睹这魍魉的真面目,毕竟——“据闻这是东野前皇室申屠一族排除异己所用之物。” 钱小修略显讶异,暗自猜测那女子的身份是否不简单,反倒是哥舒只从容笑道,“你倒果真是见闻广博。” 钱小修问道,“王爷既是知道是什么东西搞的鬼,是不是有应对之策了?” 哥舒将手中虫子扔到地上,就见那虫子带着血蠕动爬行起来,不知死活,下一刻就被哥舒一脚踩成了纸一般扁平状。“把这些东西自身体里排除不是难事,首要却是要把搞鬼的人给我揪出来。” 若是不知虫卵下在何处,即便这次治好了,又是会不知不觉吞下虫卵。 魍魉的虫卵虽是小得不易察觉却不是不能察觉的,若是撒下虫卵的数量太多,就会呈现出一颗颗的白点,惹人注目。所以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每隔几日就往某样食物里投撒虫卵,以至染病的人出现的先后顺序也是不同。 哥舒道,“既是知道了原因倒也就没有必要再解剖其他两具尸首了。钱小修,过来把尸体擦一擦,我要缝合尸体了。” 他刚才既是说那虫子会在人体内孵化,也就是说那被破开的胃里是不只一条虫子了。“王爷,那些虫子,我是说那些魍魉,你就任它们继续留在尸体里?”是不是至少该做做好事把那些虫子抓出来,免得人死尸体还要遭罪? 哥舒道,“明日就要入棺下葬,等把内脏蚕食干净,没了食物,这些虫子自然也就死了。人死灯灭,不过是一具皮囊。即便没了魍魉,几年之后也会变成一副骸骨。你若是要做好人,我倒是不介意。” 血淋淋的手,只把解剖的刀子平静的递给她,要把其他两具尸体的胃剖开,再把虫子一条条抓出来,她哪里敢—— 哥舒促道,“还不快过来把尸体擦干净。” “王爷,你知道我不过就是无胆匪类。” “你是从战场上来的,死人还看的少么。” 战场上刀剑之间也就断了气息,她是见过尸体,断手断脚甚至身首异处的都看过,却都是匆忙瞥过,不会特意往人家被割开的肚子里的器官看。 哥舒道,“今生来世说是断开,也未必全无关系,如此年轻就被人害死,或是含恨或是留怨也不一定,如此即便入了轮回,再世为人也会心中带了怨恨,算前世种的因。”斜睨着钱小修,“你虽一无是处,倒也算是乐天有些福气,你若是当真觉得北狄和东野人没有区别,就真心在心里与他们道一句好走,让他们无牵挂的来也无孽障的走。” 她有那么大本事么,他说得像是要她做法渡化冤魂一样。 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吸了一口气顺道将勇气凝聚,走到尸首旁边,只尽量不要看他肚子开口的地方,然后擦了擦。倒也算是诚心送他一程。 毕竟好歹自己也死过。 哥舒取来针线,将割开的地方缝合。再将衣服弄好,天一亮就会有人来抬走尸体,他低头看了看被踩死的虫子,吩咐道,“收拾好这里,你再走。”便去找水洗手了。 端木惟真收拾了笔墨,经过她身边时小声提醒道,“这几日留意好陈良。” 连端木惟真都认为是有人里应外合么?陈良?让她看好陈良,是他认为撒那些虫卵的人是……怎么可能…… 哥舒写好了去虫的药方,才要吩咐下去照单抓药煎煮,容和郡主的父亲贝宁王爷却是派人传来消息,说容和也染上了病症,让哥舒过府一趟。 哥舒临行时问道,“容和那次来府你一直跟在身边,她接触过什么你该最清楚。她有吃过什么?” 钱小修心不在焉,哥舒一连喊了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郡主去了西苑,中途吩咐我去打水,我离开过,所以也不太清楚。” 哥舒看了她一会,“罢了,你既忘记了,我一会问她便知道了。我今日会暂且留在贝宁王府那看顾容和,明日再回。”说完上马,将端木惟真这个得力助手也带离。 钱小修慢吞吞的走回了房,呆呆的坐在床上,午膳没吃,只想着来盛京后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屠清雨他们没混进来之前,她甚至有几回绝望的想过是不是逃不离这里了,偌大的王府,只有她和陈良此后相互关照。想着想着,月上柳梢。 陈良端着白饭和两道小菜推门进来。 见她精神不济,整个人蔫蔫的,关心道,“钱姐,你怎么了?膳堂的厨娘说你午膳都没去领,我帮你把吃的拿来了。” 钱小修无精打采的笑道,“谢谢了。” “你真没事吧?” “可能昨晚着凉了,头有点晕而已。”走到桌边坐好,开始扒起饭来,“你在井边气冲冲的离开,我还以为你会生我气生很久呢。” “怎么会,我知道钱姐只是心软。”只把小菜挪到她面前,“不要光吃饭,也要多吃点菜。”他想了想,打听道,“哥舒好像出府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容和郡主也染上了那怪病,所以请哥舒过去看诊。”哥舒虽是想出了方法,却是不张扬,只暗暗叫人煮了解药,让病患服用。而那些染病的人一日三餐都在试药,怕是谁都没想到,这回真是得救了。 “容和?这么久了,哥舒身体无恙?” 钱小修放下碗筷,“我想喝水。” 陈良主动的给她倒了水。 钱小修道,“我还记得我是战俘的时候喝的生水特别的甘甜,也不知道是不是煮了的缘故,再喝却是没有那个味道了。” 陈良笑道,“钱姐不是说喝煮过的水对身体比较好么。” “但你知道我的,懒得就和那吃饱睡睡饱了吃的猪差不多,这几天哥舒为了找有效的草药。自己操劳得日夜不分也就算了,来连累了我跟着身边也日夜不分,哪里还有时间煮水,渴起来又等不及了,只好直接打生水喝了。” 正要递水给她的动作停住,“这是生水?” 钱小修道,“是啊。”伸手要接,陈良却是避开了。“还是煮过了再喝吧,钱姐之前不是叮嘱过我,这种时候更要注意干净么。” “我现在很渴,等不及了,就喝一次,没这么倒霉拉肚子的。”陈良的手抖了一下,似一不小心把水打翻了,钱小修笑道,“你没吃饭吧,连手都没力气了,算了,我自己倒。”起身要去抓茶壶,却是被陈良手一扫,将茶壶打飞,撞在墙壁上,碎了。 她终也是个凡人,总会有私心的时候。就如屠邱两难在命和樊城中抉择的时她曾私心的想过,她只要屠邱活着。其他的人命运如何,她不是神明,不是她所该考虑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自私没有变过。 “你不想我喝那水是因为你在水里面撒了魍魉的虫卵是不是?” 陈良没想过会被她识破,他办事只论勇却不讲后果,哥舒是什么人,她说过几遍了?让他安分在王府过,只等几日,等几日他就能重返故土,他却是不听。 陈良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害死了三条人命你知不知道!” 陈良理直气壮道,“我不过是给屠将军报仇,给樊城死去的东野老百姓报仇,给那些半途中被哥舒杀死了同僚报仇。” “给屠将军报仇?”钱小修讥笑道,“别笑掉我大牙了。屠将军是为保护樊城的百姓而死的,樊城中有不少的北狄人。你要效仿他的英雄事迹,就是拿那些无辜的百姓开刀么。你也配口口声声把他挂在嘴边,你连喊他的名字都不配。” 平日只觉得他年纪太轻,想着在王府待上遥遥的日子,让他历练几年,思想也就会转变了,现在才后悔刚开始没有严厉的警告他,醍醐灌顶才会有今日。 陈良看着她的漠然相对,既然她猜到,也不想隐瞒,只嘴硬道,“我只是执行我作为将士的职责杀敌,我没错。” “那些虫卵是不是林子里那女子给你的?” “是。我原本只想哥舒死了就罢手,哪知道他却是命大,一一逃过,我只好一而再的往井水里投虫卵。那日在井边遇到钱姐打水,也是怀着此目的。” “我真是笨,我该想到的,那些染病的人共同入口的东西,就只有水啊。”而她喝的那些煮沸的水,温度已是高的能把虫卵都煮熟。“哥舒只喝热茶。”所以陈良才徒劳无功,只顾着来她这里打听哥舒有没有出现病症,却是没从她这里打听他的生活习性。“你以为你把哥舒害死了,还能活么?” 陈良笑道,“北狄人要杀就杀吧,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命换一个尊贵王爷的命,赚到了。” “你跟着屠将军,学到的就是轻贱性命么。”屠邱当年要保的人里,也包括了陈良,换来的却是毫不珍惜,自以为牺牲的作践自己的性命。“一会我把看守大门的人引开,你走吧,趁着哥舒不在府邸,现在就走。” “钱姐……” “连我都猜到是你下手了,哥舒是何等的人物?府里多年相安无事的,我们一来就惹了风波,府中就四个异族人,最是容易惹人怀疑了,哥舒只要想一想,谁对他仇视最厉害,就能猜到是你。” 陈良摇头道,“我不走,我走了哥舒不会放过你的。” “他留着我是有目的的,不会轻易杀我。我在林子里救你,是要你明白生命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该要好好的珍惜。”他也可以说她贪生怕死,反正无所谓了。 陈良虽想法固执,对她却是真的好,不然方才就会看着她将那虫子喝到肚子里,只因他到现在都觉得那是绝症,她一旦吞下那虫卵,也就只能等死。 而他下手之前也提醒过她,让她告诉端木惟真和屠清雨,入口的水要煮沸。 “你快走吧。”拉开门想将他逼走,却是见哥舒就站在门前。“王爷……”他不是说明日才回来么,苦笑,她怎么忘了人为了达到目的,是最会说谎的。她和陈良的对话,哥舒怕是听得一字不差。“王爷,我求你放过他。” 哥舒道,“杀人偿命难道你没听过?他害死了我三个手下,我放过他,怎么和那三个死去的人交代,” 钱小修低头,哥舒武功高强,怕是他一招就能把人擒下。“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哪怕是终身监禁也好,让他反思己过,只求王爷能从轻发落。” “让他吞下魍魉,也算自食恶果。让他尝一尝我那三个侍卫是如何难受的死去。” 陈良道,“钱姐不必为我求他,我本也不怕死,只是不甘没将他拉下地狱。”他就怕有一日所作所为会曝露,才会随身藏了长钉,必要时不受辱的自尽,或是……陈良冲上前把钉子抽出,就想与哥舒同归于尽。 哥舒却是单手擒下,顺势将陈良的手反扭,将长钉刺进他胸口。陈良双膝跪下,门外是辽阔的星空,月再圆又怎比得故乡的明亮,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钱小修跑了上前,抱起他的身子。 声音断断续续道,“钱姐,我好想吃我娘做的包子,可惜没机会了。若是有一天,你经过我的故乡,请代我转告她,不必为她这无用的儿子,伤心难过。” 第十三章 以假乱真 陈良的尸首本是要扔到乱葬岗去的,钱小修与哥舒求情,知道他做了那些事要求入土是不可能的了,且这里是北狄,陈良必也不愿意葬在异乡。她只求哥舒让她将陈良的尸首火化,这样她要逃时也方便带着他的骨灰离去。 哥舒应允了,道,“你出去后,与他们说我也染上了怪病。” 钱小修愣了一下,便察觉到他的意图了,他是要引蛇出洞,将那女子引过来。人与人之间不用权谋真是活不下去,做只动物,弱肉强食倒是比较简单了。“是。” 哥舒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问道,“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钱小修讶异他为何有此无关紧要的一问,久久没有作答,哥舒笑道,“你命好,却不保证周围的人都会如此的幸运,太过感情用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难为的不过是自己,让你有如此的造化,倒是老天大大的讽刺了。” 是啊,真是讽刺,偏让她这个贪生怕死的钱小修担了承命于天那四个大字,落得屠鱼跃再也见不得光,才有了后续,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钱小修曲了曲身子,“奴婢告退。” 哥舒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称奴婢。” “尊卑有别,何况我只是一个俘虏。”说完出到外头,按照哥舒的吩咐,将他染病的消息外传。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太明显就太假。她的身份特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端木惟真,他现在是名义上的总管,有事理所应当和他汇报,且她知道,府里许多姑娘时刻在关住他的言行。 她只要去和端木惟真说,也就等于是把这假消息散播出去了。 端木惟真一听,倒是也猜到了哥舒的想法,只等角落边偷窥他的几个侍女匆忙的离去,才拉着钱小修到一旁的假山后。 “今晚就让屠清雨将你手上的奴铃解了。” 今晚?“哥舒明摆着就要请君入瓮,所以王府还没解封,你拿到手环了?” 端木惟真道,“他对我也并不信任,所以容和郡主一病,他才会带上我去,却是不说一声私底下回府。我回来的途中正好去了客栈,取了假的奴铃。” 钱小修道,“什么时候能走?” 端木惟真周详道,“那些侍卫要把魍魉除得干净,一两日是不够的,加上休养,大概也需要半月。所以府中的人手能调派的不多,趁着我现在能行使总管的权责,要逃出王府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想怎么逃离盛京,容和郡主比武招亲,定是热闹得很吧。” 是要趁着大街上人山人海,趁乱浑水摸鱼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 备好了一盆水,坐等到半夜端木惟真和屠清雨过来,左右隔壁的人都染病搬去了西苑,倒是方便她行事。 屠清雨见到她桌上的瓷器,也知道陈良自尽的事。“那是陈良的骨灰?” 钱小修点头,希望他能保佑她逃离北狄,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 屠清雨将她的手摁进木盘里,“我答应过哥会把你带出去的,既然说到我就会做到。”两手抓着那手环使力,却发现那手环首尾结合处并得特别的紧,加上水中打滑,屠清雨松了手。钱小修道,“哥舒说我脱不下这手环,莫非是天意。” 屠清雨道,“我才不管它什么天意不天意的,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手环,还想和本姑奶奶做对。”擦了手,又是伸手进水里扯那手环,即便十个壮汉和她比手力都是要甘拜下风的。屠清雨一咬牙,用尽全力,将满月状的手环断成了两个半月,止不住势头,连带木盆都被震烂了。 钱小修念道,“好在左右没人。” 端木惟真将打造好的假手环交给钱小修,钱小修将真假对比了一下,果真是见大小成色都一模一样,就是重量不同,假的那个稍轻了些。 端木惟真道,“即便能以假乱真,也不保证哥舒就分辨不出来,好在他料定你脱不下手环,也不会时时检查。你做事时能以袖遮着,只要让他听到环上的铃铛作响,该能瞒得过去。” 钱小修将假的手环套在手上,脱下时只用摁一下手环接口的部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开。 既是如此也就不用再担心逃跑时叮当作响会把人引来了。再过三天,她这个战俘就能真的离开王府了。 哥舒以染病为由,终日待在榻上,几次北狄的官员来探病,他都吩咐隔着屏风相见,偶尔几声无病呻吟和屏风上消瘦的人影,不过是他唤来西苑的病患伪装,却也把那几个官员骗过。 人云亦云,没多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哥舒中邪不久于人世。 钱小修端了煎好的药,里头加了名贵的药材一会却要进献给哥舒房中的盆栽,只能说一句富贵家的子弟挥霍得起,演场戏下足了本钱。 哥舒躺在美人榻上,肚子上盖着一策书沉沉睡去。 好似他认定那女子晚上出现的几率比较大,所以总是夜里打醒精神,白日就养精蓄锐完全的颠倒。她把药倒进角落的盆栽,那盆栽受不住药性,已有枯黄的趋势,再喂多几碗药,估计就要死了。 她放下空碗。 哥舒翻了个身使得书落到了地上,她走去把书捡起。 她打扫过书房几回,发现哥舒看的书大多倾向于医书一类,她记得他身子是有病的吧,灵州的宅子里他就曾经发作过。她把书放到一边,低头看着哥舒胸膛缓缓的起伏,转身要走。 “为什么不试着在我熟睡中杀了我?”身后是慢条斯理的问话。 这又是试探么,她已经是厌倦了。“奴婢不喜欢杀人。” “若是有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呢?” “……”那或许,她会先把他杀了,因为她想活着。“奴婢现在不想杀人。” “你到底是哪里人,会这么天真,真像是平和没有纷争的地方长大的。”可东野和北狄哪里还有乐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若是要杀人才能保住你最亲近的人,你会如何?”他笑道,“我是问了你废话了,只是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人。把桌子上那小瓷瓶拿来。” 她听命的拿了瓷瓶递给哥舒。 哥舒起身问,“你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么?”见她不想作答,直言道,“这是我救命的药。”打开塞子,吞了几颗药丸,“我身染顽疾,在这个王府里,除了总管就只有你知情。” 钱小修道,“王爷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他又是扯过她的手,正如一部电视剧看了三遍便会索然无味,他这个举止,多半又是要研究她的掌纹纹路吧,钱小修已经是懒得挣脱了。 “我说过你命极好,遇到再大的困境总会转危为安,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是想你保我平顺。” 她听懂了,留着她就是起到护身符的作用。可只怕他是打错如意算盘了,钱小修道,“我若是能保人平顺,身边的人也不会一个一个的死去。”要是说是把她当成诅咒的娃娃,送到他敌人家中,让人无疾而终,还可信些。“陈良不就是个例子么。” 哥舒笑了笑,见端木惟真踩着沉稳的步子进来,见到他两相握的手,微微失神,转而又是恢复本来的波澜不兴。端木惟真道,“王爷的吩咐已经办妥。” 哥舒松开了钱小修的手,笑道,“我从来看人极准,你是个能办事的人,我放心。我刚才好似在你眼中看到莫名的情绪,你们都是东野人,我倒是一直没问,你们是否认识。” 端木惟真冷静道,“东野国土辽阔至极,虽都是东野百姓,有的人却是一辈子都不相识,我和钱姑娘也就是进府后认识的,同是东野人,多少感到亲切。” 哥舒兴味道,“只是感到亲切么?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钱小修警戒起来,就怕哥舒看出他们之间认识,正想着一会她该说什么欺瞒过去?却是听到端木惟真沉声道,“我是喜欢她。” 她看到哥舒反倒是呆愣了一下,或许没料到端木惟真竟会这样回答,便躺回了美人榻上,闭目懒洋洋的道,“未时再来叫我。” 她和端木惟真退出房外,北狄的天气干燥,不似东野的天气宛如美娇娘的脸水嫩湿润。 端木惟真问道,“我刚才的话,你怎么想?” “啊?”想来是指那句喜欢,她原也没往心里去,不假思索小声道,“我知道表哥是为了应付他,他似乎在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关系。这么一说倒也有好处,就要逃了,有些地方还要商量,倒是不用偷偷摸摸碰头了,这样并肩走着,看在他人眼里也只当我们这两个同乡在异乡发展出一段……” 发现端木惟真并没有跟上,她回头,见他瞪着她,“你自己走吧。”说完与她背道而行。 是她说错了什么么?只觉得端木惟真的心思越发的不好猜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梆的人打过两下,钱小修忍不住打了哈欠了,哥舒长夜漫漫的,挑了一本医术打发时间,她拔下发上唯一的簪子,挑了挑灯芯,让烛光明亮些,昏暗昏暗的,她怕会更困倦。 哥舒道,“你若是困,可以喝茶,那是提神的。” 她已经喝过很多杯了,有用的话,也不会还是昏昏欲睡。她提了提茶壶,发现里头空了,“王爷,我去倒茶。” 哥舒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那人只喝热茶,还是要求滚烫的那种,本是可以用她的法子,在他房内安置小炉和瓦煲烧水,那就不用她膳堂书房来回跑,省了她脚力。可他却是嫌那样做会有煤灰味,不予采用。 反正跑腿是她,他只要坐着喊话,即便膳堂远在天边,她赴汤蹈火也要去的。 她提着热水回来,却是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从窗缝里钻出来。她蹑手蹑走的来到窗边,蹲下透着窗缝往里看。在林子里遇到的女魔头果真在里头。 “哥舒,你真是忘恩负义,当初皇室内斗,你被灌下毒药大难不死逃往东野,是谁耗去内力,甚至耗去清白为你续命?没有我,你一早就死了。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以为你功成名就就会回来接我,你却是过河拆桥,惦记起我的紫灵芝。” 哥舒瘫坐在地,身子好似虚软的靠在椅子上,却是无力起身。“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你为我牺牲许多我对你心怀感激,我可以补偿你金银,甚至能纳你为妾,却是不能娶你为妻。” 那女子激动道,“我是堂堂神医之后,怎么能做你卑贱的妾侍,我有什么地方衬不起你,下嫁蛮荒之地,你却是连妻位都不能允我,让我为妾不是羞辱我么。” 哥舒眼底的笑意带着嘲讽,梦中醒不来的人才会以为她已是一文不值的身份依旧光辉夺目,“你的尊贵已经是前朝往事了,而今你什么都不是。我的妻子必定要是名门才能助我成就大事。” 那女子捏着他的下颚道,“你现在身患重症,只有我能救你。你若是娶我为妻我就医治你,我知道你盗走紫灵芝为非想完全解除你体内的毒,有我助你一臂之力,帮你炼制解药,你甚至能提早康复。” 哥舒道,“我此生最是恨人要挟我,我猜到是你了,只有你用毒用蛊能如此不着痕迹,让我断不出这究竟是何病。” “你的医术不弱,我不下足功夫怎么斗得过你。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记得,你的命如今就握在我手上,想清楚再答——你可愿意娶我?” 他的答案依旧不变,徐徐道,“我能补偿你金银,甚至娶你为妾,但我的妻子绝对不会是你。” 女子含怨道,“哥舒,你竟是绝情至此。”抽出刀子就向往他身上刺挖出心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钱小修不自觉的松了手里的茶壶,热茶泼了出来烫着了她的手。“啊。”自然反应的喊了一声,却是把人引出来了。 第十四章 败露 “是你。”女子眯起眼来,没忘记林子里是谁害得她容貌受损,医治了许久恢复了容貌才能寻来报仇。 钱小修屁股慢慢的往后挪着,看着眼前的人手握拳,眼带杀意,不知这回是否还是那么走运,若是又有毒粉撒来,会不会又有一场及时的风助她化险为夷? 只怕不会那么巧了吧…… 藏在四处的高手,一人抓着网的一角,自高处跳下兜头就将女子罩住,将她困于其中。女子自知上当,宛如踩中陷阱的猛兽,挣扎了一番后,咬牙切齿的看着屋里压根没中她迷药的哥舒精神奕奕的走了出来,站在她面前。 她咆哮,“哥舒,你设计我!” 钱小修松了一口气,明知道哥舒为了引诱那女子上当定会做足十万分的准备,方才他却是演技太过精湛,只把弱势无助演得入木三分,连她这个本来知情的人都以为他着了道,虚惊一场。 哥舒笑道,“你又何曾不是在设计我,技不如人而已。” 女子自以为猜出了哥舒的目的,骂道,“即便你没事,你府中的人染病总是事实吧,你若是以为把我抓了就能知道医治的办法你就大错特错了。” 哥舒道出,“他们身上的魍魉我已经解了。” 女子瞠目,只以为她事事算的周全,却是漏算了,事事未必能尽如人意。“这是申屠一族的秘药,你不可能知道解法。” “当初你让我自由出入你的丹房。里头有不少珍贵的医药典籍,倒是让我受益匪浅。” 哥舒笑得如沐春风,钱小修却是看出笑里藏刀。 那女子一而再的触及哥舒的底线,如芒在侧。而哥舒的狠绝,钱小修不是不知的,对那女子无关情爱,引她出来定是要斩草除根了。 “哥舒,你以为就一张破网便能困住我么。”那女子大喝,对着守住一角的侍卫趁其不备的掷去一物,钱小修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侍卫应声倒地气绝,而那女子趁着一角生了漏洞,逃出了网去。 又是一场恶斗啊。 哥舒让她陪在身边保他安顺,她被卷进旋窝里头,随时会有损伤,又能求谁保她安顺?钱小修躲到角落,不论谁输谁赢,王府今夜总会有人溅血。 不光是刀剑无眼,毒粉暗器同样是无眼。 溅血的不要是她就行。 才这么想着,却看到哥舒身子一晃,手一拨,似是为她挡下了东西,乒的一声,有金属硬物落地声。那女子宛如被刺激到了,一旦女人的爱都化作恨,那和厉鬼没两样,怒发冲冠道,“你素来铁石心肠,今日却是救下这么一个貌丑的女人。这女人有何特别,值得你另眼相看?” 钱小修见那女子双眼赤红,便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了。哥舒要利用她,自然是要保她的。只可惜无解释的机会,便是白白担下那女子的醋意,天大的冤枉。 哥舒道,“单打独斗,你绝不是我的对手,何必白费力气。” “今生遇见你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捉弄,既然你没法子爱上我,不如杀了你我再自尽,来世从头再来,你会回心转意也不一定。” 一番话情真意切的,钱小修只当这两人斗死方休。女子又是放出暗器,哥舒轻松挡下,却是发现中计,不过是声东击西,目标是他身后躲着的钱小修才对。 “钱小修!” 眼看她就要血溅当场,身子上多个窟窿。屠清雨却是及时出现,为了救她,只好不得已,力大无穷的连根拔起一棵大树就朝着那女子扔去,然后拔出匕首,一个纵身,刺了那女子一刀。 女子受伤不敌,跃上矮墙消失在夜色里。 侍卫本打算要追,哥舒却是意外喊了一句,“穷寇莫追。”只高深莫测盯着屠清雨,眼前的人才是棘手的人物。“我倒是不知道我府中藏龙卧虎,你这力气,倒是让我好生的熟悉。” 钱小修知道屠清雨的本事败露了她的身份,樊城一役,那一令人震惊的一箭,天底下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只起身,想也不想护在屠清雨身前。 屠清雨怔了一下,大声道,“你这没本事的人想逞什么英雄,方才不是我救你,你就一命呜呼了,我用得着你护么。”说完,是用力一扯,反倒将钱小修拉到自己背后。 当初屠逐日买来这一模一样的匕首,一人一把,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屠清雨会将它用在护她安全上。“那些侍卫虽然武艺高强,但未必能招架你的力气,你不必管我了,自己逃吧。” 屠清雨道,“你是不长记性么,我说过我答应了大哥会把你安全带出去。今日你走不了,我也不会走。” 只因为她答应了四哥么,自小是挨了屠清雨多少回欺负,关键时倒也不许外人欺负自家人,谁说只有端木家的人会护短。 钱小修把藏在靴里的匕首拿了出来,道,“一会你不必分神顾着我。”她可也是屠邱的女儿,虽然不懂武功,但至少希望不要拖了屠清雨的后腿,虽然这可能性极小。 哥舒对着钱小修道,“这些人偷偷潜进府来都是为了你吧。你如此架势是要与我做对了。” 钱小修道,“王爷先前本就先答应过我放我离开,却是不守承诺困了我许久,我只希望得到我期许的自由。王爷口口声声和我说因果,救命之恩却是恩将仇报,这可不是什么能积德传扬的事吧。” 哥舒问,“你留在我府中我可有虐待你?” 钱小修坦白道,“没有,王爷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可我只想回到东野,非回去不可,那里有人在等我。”她想回到东野,亲口和柳月娘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没能保住屠邱,她甚至还欠了柳月娘一个迟了十年的真相。 气氛停滞了一会,她当真希望这年头只动口的君子比比皆是,包括了哥舒与她讲讲道理,说通了就放她离去……可惜,纯属痴心妄想。 哥舒下令道,“将她们两人活抓了。” 屠清雨道,“还和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有本事就尽管放马过来。” 屠清雨的力气占去上风,一掌就把那几个侍卫打的吐血趴下。只可惜最后还是不敌哥舒灵活的招式,打了许久还是被拿下了。哥舒压制住屠清雨,即便有十分的把握钱小修会乖乖听话,还是道,“你要走要留自己看着办吧。” 他笑着,打算将屠清雨关入地牢后,明日查证身份,却是回身被黄雀在后的端木惟真一记手刀打晕。屠清雨正好有仇报仇踢了哥舒一脚,为无辜死去的东野百姓报仇的机会正是现在,她握着匕首要把这位北狄王爷杀了。 端木惟真打掉她的刀子,“你把他杀了,北狄王更是有借口南下。” 屠清雨挑眉道,“南下就南下,怕他们不成。” 端木惟真道,“你忘了你而今还在谁家的地盘么。此行目的是要救钱小修,不要旁生了枝节。” 钱小修只把那手环脱下,猜得端木惟真已是安排妥当,不宜久留,“我回去拿陈良的骨灰。” …… 他们先去与屠逐日汇合。马车停在一处农舍,端木惟真前去喊人,不久就见屠逐日心急的撩起了车帘,独臂一撑跃上马车将钱小修抱住。“在樊城时为何不相认?我若是知道你是……绝不会让你去冒险的。你若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和爹和四娘交代。” 钱小修笑道,“我不是好好的么。反倒是你,身子没休养好就赶来北狄。”都这么久了,看到他空荡荡的袖子,她还是会难过。 他曾经在她心里也算得上风度翩翩十全十美的好男人,却是一场战役夺取他一只手,此后有了残缺。 屠逐日道,“我是习武之人,身子没那么娇弱。长兄为父,以后你心里不管下什么决定,不要瞒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可知他知道她是鱼跃后,有多后悔当初樊城时同意她去搬来救兵么。 屠清雨道,“你就只有一个妹妹么?差一点就要被这个连箭都不会射的蠢货连累被哥舒抓住,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屠逐日问道,“怎么回事?” 端木惟真也掀开车帘子,才一会功夫却是换了一身猎户的衣裳,把包袱扔进车里,只觉得屠家的人不懂看场合,此时也是认亲松懈的时候么,别忘了,他们一行人还在北狄。 端木惟真道,“把衣服换上,哥舒醒来定会带人来追截。容和比武招亲。正好趁着城门的侍卫守护不严,混出城外。” 屠逐日笑道,“是我见到你们平安,高兴得忘了正事了。” 屠逐日下车,好让钱小修她们换装。给了那户收下他们银子为他们造假身份的夫妻银两,让他们换了姓名搬去别处生活。 屠清雨直接装扮成了男的,最难办的就是钱小修,不论是女装还是男装,哥舒都曾经见过,脸上的疤也要遮住才行。她试着拨了拨流汗盖住,端木惟真却是直接把一定臭烘烘的帽子戴到她头上。 钱小修皱眉,脱下帽子嗅了嗅,“这个帽子有很浓的乡土风味,还有别的么?” 端木惟真道,“你不是挺能将就的么。” 可这味太浓了,眼不见可以为净,可她鼻子却是没坏,总不能一直不吸气吧。“我是怕你们也受不了。” 端木惟真道,“一会我坐辕座。”策马奔腾,风畅通了,气味自然传不到他这里。 屠清雨已是粘上了大胡子,与刚才伪装前的美艳姑娘是判若两人。“我也不坐车里,她小时候钻过马厩,沾过马粪,闻着闻着就习惯了,我却不得,臭死了。” 钱小修抓着帽子上了马车,屠逐日则钻进来坐到她的对面。 她低头沉默半响后问道,“四哥,爹的尸首……” 屠逐日道,“已是托人先运回了皇都屠家大宅。” “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们也就能护送爹的尸首回到皇都了。父亲离世,做子女的却没有在他棺木前为他守丧,你们回去定是要受骂了。”尤其是那些不明事理,嘴里只嚷着忠孝节义的老臣学究,定是会往他们身上泼黑墨。 屠逐日怀念道,“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若是他泉下有知,你脱险了,此后我们一家能团聚。他定然是和打赢了一场胜战一样的开心。” “爹最后出征的那晚来找过我,和我说了他许多过去的往事。当时我已是有所警觉担心他最后会为了忠孝两全,做出些损己利人的事。我想阻止,却是喝了掺了药的酒。只能看着他无辜的牺牲在那些争斗里。”她把屠邱的话转述,“爹说他并不希望你成为另一个屠邱。” 第十五章 逃出王府 言下之意,她是希望他们若是平安回到皇都,让屠逐日将官位辞掉吧。一家人能够平淡的过日子就好,屠邱的死也该能让他知道,那些名禄,都是假的。 屠逐日笑道,“爹的官爵我是否能承袭,我不在乎,本来将士的责任,马革裹尸只是为百姓能安居乐业。皇上若是能找到适合的人接下我副将一职,我做回平民百姓又何妨呢。” 钱小修问,“那他若是让你继续镇守边关呢?” “爹是大英雄,人道是虎父无犬子,但我自认资历尚浅经验不足,没有爹的本事,也难有爹的功勋。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他日下到黄泉也无愧屠家的列祖列宗。我想继承爹的衣钵,完全是我自愿的。” 也就是会走屠邱的老路了。 她有劝道,“东野昊不是什么好人,狡兔死走狗烹,你留着给他办事,他日没了北狄的威胁,他就会开始对付拥兵自重的屠家了。”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倒是仁慈,至少还保留了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荣华富贵。东野昊,她虽十年未见,十年前却是观测他本性,和那哥舒一样,做事会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现在紧要的是把你带回皇都去,其他的等回去了再说吧。”屠逐日揉揉她的头,笑道,“做妹妹的反倒为哥哥操心,这不是调转过来了么。” 马车行至大半,他们才下车改用走的,端木惟真拍了马屁股一下,将马驱往别处,只希望那明显的轮印能转移追踪的人的视线。 比武的擂台搭造得高阔,凑热闹的人拼了命的往前拥挤,只想一堵北狄容和郡主的芳容,这无疑都成了屏障,把他们四个乔装成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遮掩得更是难从肉眼认出。 钱小修见到容和坐在擂台上,蒙着白纱,只因为要将她病后未痊愈的苍白遮盖。体内的魍魉才除去不久,身体并未全好,却是因为贝宁不愿意改期,容和只得勉强自己忍着不适,看着擂台下的贵族子弟如何摩拳擦掌,只把她当成平步青云的抢夺品。 容和的侍女说道,“看那些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怎么能和郡主配成一对,不论谁胜都是委屈郡主下嫁了。” 容和不语,只有交握的手微微泄露了紧张。与她相伴的夫婿,她既然不能做主,又何必非要她来看这场擂台,分明是叫她煎熬。“你去和父王道我身子不舒服,既是露过面了,我想离开。” 容和的侍女按照吩咐去禀报,虽是委屈自家郡主才貌双全却即将委身这些莽夫,却又因为不敢违抗贝宁的命令,回来道,“王爷让郡主就这么坐着,哪也不许去。” 容和虽是生气,对于父亲的话也只能听从。 擂台上敲响了铜锣,有意迎娶她的男子,双双上前比试。容和不想看着一切,只想逃避,她望向他处,意外见到哥舒带着人,在台下围观的人群中找寻什么。 而屠清雨掂着脚尖,在那穿插在她视线人头蠢动中,偶然露出的缝隙中,看到了哥舒。果真是聪明,猜到他们会走这头。她道,“追来了。” 钱小修压下帽子,她四周的人闻到她身上那股臭味主动躲闪,倒是方便她在人潮里走动。 屠清雨道,“你这傻子你怕什么,这么多人,他哪里找得到。且你奴环还脱了。” 钱小修道,“你不明白。”从来在她身上没有绝对的事。 前边的人看着擂台上的决斗看的好好的,后边却是一阵拥挤,回头骂了一句,用蛮力不相让的推了回去。结果推排骨一般,一个一个往后倒,撞到钱小修这,好在端木惟真眼明手快的把她护着。 只是那么一撞,就把口袋里的琥珀戒指撞了出来。钱小修毫无察觉,戒指滚到了地上,被人拾起,看着那琥珀晶莹剔透看的目不转睛。 哥舒走去一把夺下戒指,这是荣和当着他的面奖赏给钱小修的,他当然认得。听不到铃声,他本还想着是不是找错了方向,与护卫对看一眼,确定了钱小修在附近,便发散了人去找。 那些侍卫一个一个人查看长相,凶神恶煞的面貌也引起了人群中的骚动,影响到台上的贝宁王爷。他小声吩咐侍卫,不想干扰到擂台上对打的人。“去问问哥舒带人来捣乱是什么意思。” 容和也盯着擂台之下的动静,只一眼,人海茫茫中视线却是落在断了一臂的屠逐日身上,只因他身子有缺,与周围四肢健全的百姓别样的不同。哥舒的手下,自另一方包抄过来。 端木惟真护着钱小修混进人群深处。屠逐日抚过自己的断臂,端木惟真本是让他留在樊城等消息,是他自己不愿,将鱼跃救出来,他这做哥哥的责无旁贷。 他与哥舒对过阵,他对屠清雨道,“分开走,一会在城外汇合。” 屠清雨来不及反应,就见他往另一个方向跑,屠清雨喊,“哥。”钱小修和端木惟真绕了回来,钱小修问道,“怎么了?” 屠清雨急急道,“我要去找哥,你们先出城吧。” 钱小修拉住屠清雨,踮起脚尖,哪里还有屠逐日的人影,满目都是因看着比武激动叫喊的百姓。“我和你去。” 屠清雨道,“连我都看得出哥这么做是想你脱险,你想浪费他的心意么。” 钱小修笑道,“你们若是被抓,我也不会走的,去而复返不就一样了么。”她看向端木惟真。 端木惟真道,“你看我做什么,你的路你自己决定。”是去是留都不必对他歉疚,因为他的路也从来是自己选择的,包括决定来盛京救她。 哥舒张望着,屠逐日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他视野里,哥舒嘴角一弯,倒是意外如此多的人才汇聚在盛京。 擂台上打得激烈,擂台下也不遑多让,屠逐日只想将人诱向反方向,却是因为太过拥挤,遭哥舒赶上,身后一掌打来,屠逐日下意识闪躲,翻上了擂台。 台下的人纷纷惊呼,还真是高氵朝迭起。贝宁王爷虽说打着比武招亲的名目,但心知肚明,上台来竞争的都是官家贵族子弟。可看屠逐日一身庄稼汉的打扮,只道,这人不知死活上台捣乱,一会定是会被教训了。 贝宁王爷呵道,“哪里来的流民,给我拿下!” 王府的侍卫想将这跳上台的闲杂人打下台去,却是被屠逐日一扫腿,反而是摔得七横八竖的。顿时一片鼓掌喝彩,这个尚武的民族,只是单纯为屠逐日出彩的武艺由衷佩服。 那两个比武的贵族子弟联手攻来,屠清雨想跳上擂台帮忙。端木惟真却不慌不忙道,“你试着把擂台一角的木桩抽出来。” 钱小修道,“你想弄塌擂台。”擂台失了平衡,底下的百姓慌忙逃窜也能为他们制造机会,但慌乱中必会有伤亡。 端木惟真道,“哥舒有一点说得很对,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你就不能妇人之仁。他是北狄的王爷,若是不想落下坏名声,有百姓伤亡,他定是要救助。” 钱小修抿嘴,非要有所牺牲——“我只要屠家人平平安安。” 屠清雨一脚将支撑的木桩踢断,那支撑的木桩可是好几个人合力才能抗动的巨木,以它做基该是稳如泰山,没人料到会它会在一个小姑娘的脚下变得和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擂台开始摇晃,百姓四散,有遭推挤受踩踏的人,只能趴在地上将头护住。端木惟真抱住钱小修退到一边。 钱小修瞧见容和郡主慌忙中踩中衣角,摔了一跤。台子就要塌了,千钧一发间是屠逐日抱住容和跳下了擂台,在地上打滚了一圈才稳住了身子。 屠逐日看着怀中的女子,“得罪了。” 屠清雨喊道,“哥,这里。” 屠逐日放开了容和,朝着他们奔去,趁着哥舒现在没空闲功夫追来,隐在了小街长巷里…… 顺利的出了盛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后,经过一个小镇,他们投宿到小镇最豪华最贵气的客栈里。屠清雨不明白,“我们在逃命,这两日都是靠走路。”踢了钱小修一脚,好在她没用上力气,否则钱小修的脚也像是那木桩分崩离析了。“这窝囊废慢吞吞的和乌龟差不多,根本就没逃出盛京多远,你们却还要这么招摇的投宿客栈。” 端木惟真点了菜,不愿与屠清雨解释,皱了皱眉,长袖擦过长凳再坐。 屠逐日小声道,“就因为正被追捕,才要住在客栈里,常人只会当我们没日没夜的逃命,我们则要反其道而行之。” 小二端上酒菜,屠清雨暂时噤声,等人走了,又继续道,“行之行之,我看买几匹马代步才最要紧,不然像她那样一日才能走那么一小段,什么时候能回皇都。” 屠逐日道,“小修不是练武的人,体力上吃不消不能怪她,何况我们也要补充些干粮,休息一晚再赶路也不迟。” 钱小修任屠清雨骂,反正习惯了她恶言恶语,只狼吞虎咽吃起东西。这几天都是在啃馒头,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 屠清雨骂道,“你走路慢,吃东西倒是比猪快。”才一会呢就杯盘狼藉了,拿起筷子,夹住钱小修欲下手的鸡腿,“就你一个人吃么,你吃完了,我们吃什么。” 屠逐日笑道,“再点不就行了么。” “我不要,我就要吃现在桌上的。”屠清雨把鸡腿弄进自己碗里,也大口扒饭和钱小修争食起来,钱小修夹的菜,屠清雨也跟着夹,两双筷子在盘子上打起架来。 屠逐日好笑,转念又是忧愁起来,“哥舒见过我们的模样,他要是画图通缉……” 钱小修咽下嘴里的食物,插嘴道,“那种用毛笔画的画通常和真人都不太相像,换个发型,换件衣服,稍稍装扮一下,也就蒙混过去了吧。” 屠清雨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被通缉过。” 电视看来的,古代的易容估计和她说的换衣服换造型也差不多。钱小修道,“上一回我们装做农夫,他们不也没认出来么。由此可知,不用担心。” 第十六章 街上风波 瞧,端木惟真就很淡定啊,总觉得有端木家的狐狸在,与哥舒斗智斗勇,不用她浪费脑力,天塌下来,端木惟真也会顶着,她“理所当然”安心得很。 端木惟真道,“休息一晚,明日再去看看哪里有人卖马匹吧。” 钱小修道,“银子够么?”她还在东野时过得大手大脚,赚的银子虽未必能和端木家富可敌国相比,却也不少了。绝对是排得上富豪榜前几名的。可来到北狄身上却是分文没有,花的都是端木惟真和屠逐日带来的银子。 而她也一直忘了问,他们身上的银两是否足够他们花回东野去。 端木惟真道,“你可真是会选时间问啊,把东西吃完了才问。”正常的不应该饭前问么,若是携带的银子不够,也好把菜退了。 钱小修小声道,“又不是我叫的菜。”若是她点的话,若是她点的,好吧,她承认,她真不想啃馒头了,所以这饭菜一上来,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吃了再说,即便最后交不出银子留下来洗盘子,她也认了。 端木惟真道,“不是你点的菜,却是你吃完的。”看着光可鉴人的盘子,他确定上一刻时上头还放着一只清蒸的肥鸡,转眼只剩白骨,一去不返。 屠逐日笑道,“出来时就是拿了足够的银子的,我也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要救你少不了花银子打点。” 见到端木惟真碗筷没动就起身,钱小修道,“你不吃么?” 这几日啃的都是粗糙的食物,他们吃得习惯,端木惟真却是吃得甚少。谁让他与她相反,对生活质量要求颇高,绝不会得过且过。 端木惟真盯着她满嘴的油渍,“没食欲了。”喊来店小二,让他准备热水沐浴。跟着钱小修他们脏了两日,这已是他的极限了…… 钱小修吃饱后和老板借了膳堂,做了一碗汤面,她叩响了端木惟真的房门。窗纸上的人影自木桶里出来,她甚至清楚的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好似与细腻的肌肤亲吻,滑过,再落回木桶里,舍不得肌肤相亲的旖旎。 那人影抽下屏风上的衣服披上。 她在想什么,是在意淫么?用她肮脏的思想去猥亵端木惟真,亏得人家之前还奋不顾身的来救她。 脑袋往墙上撞了一下。 端木惟真抹着发尾的水珠子,奇怪的看着她似要自虐,却又怕脑袋会撞出包来舍不得用力自残,“你是在我房门前耍猴戏么。” 钱小修停下了那傻动作,把手里的食物高举,谄媚的笑道,“表哥你什么都没吃,我做了汤面,填填肚子吧。” 膳堂里剩下的食材不多,本想做更考究的菜答谢他,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回到皇都,我一定做满汉全席报答你。”她许诺道。 端木惟真道,“进来吧。” 钱小修把汤面端进去,等端木惟真坐好,恭敬递上筷子,这几个月伺候哥舒,都被奴役出惯性了,“筷子我用热水烫过了,绝对干净的。”她诚心道,“我有和你说过,谢谢你来盛京救我么?”她已经不记得有没有和他道谢过了。 端木惟真接过筷子冷嘲道,“你说话做事都是这么迟钝颠倒么。”总是事过境迁了才有反应。 “迟钝点挺好的,不然草木皆兵要怎么过。” “你倒是懂得自我安慰。” 钱小修笑道,“我是说真的,漂亮有漂亮的好处,丑陋也并非只有坏处,聪明有聪明的好,笨有时也有笨的好。端看你怎么想,有的人羡慕居庙堂之高,有的人则希望处江湖之远,或者回身,我也正被别人羡慕着也不一定。既然这样我何必去羡慕别人呢。” 端木惟真淡淡的道,“不知道该说你豁达乐天还是你不思进取。”压根就是个没上进心的人,这种人竟然还能在生意场上闯出名堂,想想都觉得讽刺。 钱小修道,“我只想没有压力,快快乐乐的过日子。”脑海中闪过屠邱战死,陈良临终的片段……端木惟真见她晃了神,嘴角没了笑,抬眸,平静的道了一句,“人总该向前看的。” 钱小修想到是端木惟真的厉害已经到了读心的地步?还是她最近越发的容易让人看的懂? 他忽然问道,“你之前说要离开皇都,而今为了你娘回去,到时有什么打算?” “我依旧不太想在那地方长留,皇都不适合我。” “既然觉得不适合,你又何必回来。”她把什么都搅乱了,一走了之倒是潇洒至极了,却不理会其他人所想。 一张寒冰的脸,她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话语,却是感觉得出他的情绪微恼,“我回来只想找人。” 端木惟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十八,十八岁的大姑娘,少女怀春不稀奇。波澜不兴的问,“你的心上人?” 钱小修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怎么可能。”国师和屠邱一样的岁数,她可没有恋父情结。“那个人,或许能帮我改变我的命运,可惜我回到皇都几个月,也没能与他再遇见,或者是缘尽了吧。” 端木惟真道,“又是些怪力乱神的话,人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你若凡事只能想到求神拜佛,注定你一辈子都是弱者。” 她无所谓道,“我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但我知道,在哥舒眼里,他不是这么想的。” 她手腕上的假奴环已经脱下,他虽然是东野人,却不表示不识得那物件。在哥舒眼里,她是个极其“特殊”的奴隶。 钱小修的言论和想法与众不同,尽管她极力要隐藏,偶尔还是下意识的脱口尽是些他讶异的见解。前所未闻,即便是他纵观史册都要忍不住大惊小怪。 印象最深的,就是十年前,东野昊和太子权威相争时,她开口说的那个全民选举的方法。 端木惟真凝着她郑重的问道,“十年前你为何假死?” 钱小修不语。 他道,“你觉得我不能信任?” 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她有困难的时候甚至第一个想到的最能依靠的人就是端木惟真。她抬头,“我……” 屠逐日推门而入,见到钱小修,笑道,“不去休息?” 钱小修指了指端木惟真那碗面,“我看表哥什么都没吃,煮了面过来。哥你要吃么,我再去弄。” 屠逐日笑道,“不用了,明日还要一早要起来买干粮,别休息的太晚。碗,一会我让小二来收拾,这几日赶路,你也辛苦了,快去睡吧。” “哦。”看了端木惟真一眼,只好改日再和他说了。她起身回房,屠逐日却是追了过来。她忽的想,方才的打断是否是故意,屠逐日一开口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你的事不要让惟真知道。”他提醒。 她有些错愕,“哥……” 屠逐日小声道,“十年前你死的不明不白,我去问爹,他什么都不愿说。你‘出殡’那日皇上来了,他们密谈时我躲在一处,我知道是先皇容不得你活,所以你必须死。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我会叮嘱好清雨,不要认你,而我也会习惯的改口,不会再提你过去的名字,此后只喊你小修。” 钱小修道,“我觉得表哥是个能相信的人。” 屠逐日揉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我并不是怀疑他,只是人生有太多变数你我都不能控制。端木家的关系与屠家的关系有些特殊,若是回到皇城,爹的死不知道是否还会衍生出别的事来,我希望你以后能一帆风顺。既然是秘密,那就一直当作秘密保守下去,连清雨都不要提起。” 她怕死,所以秘密她守了一年又一年。可是有秘密并不太好过,偶尔夜深人静她也希望能找到一个人,与他完全的开诚布公。 蜗牛背着它的壳能保护自己同时却却是一种负担,她不想过那种担心着哪一次夜半入梦或许不小心一次梦话就会泄露出心事的生活。 想着屠逐日的话想了好久,夜半才睡去的。故而白天就起不来了,屠清雨是个不知温柔为何物的人,一脚将她踢醒。 插腰凶悍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要到市集买干粮了。” 钱小修睡眼惺忪,“我真宁可你用一盘水把我浇醒。”至少她的屁股不会遭罪。她打了个哈欠,眼下有黑影。 屠清雨道,“你去做贼了?不然同一个时辰睡下的,怎么我精神饱满,你看起来却像是棵发蔫的菜。” 懒洋洋的回道,“那你就当我做贼吧。” 屠逐日和端木惟真已是叫好了早点。吃饱后,分工合作,端木惟真和屠逐日去买马,她和屠清雨去买干粮。 屠清雨抗议道,“怎么不让我和你去买马,让我跟着这傻子不是要我照顾她么。” 钱小修心知,屠逐日是怕她和端木惟真独处,会忍不住被套出话来。 屠逐日道,“我让你和小修去买干粮,是让你们去买自己喜欢吃的。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我调换,只是我买的就未必是你爱吃的了。” 屠清雨道,“那算了,我宁可和钱小修去买干粮。”她不喜欢端木家的人,弄权的贼子,若非哥让她忍让,早就大打出手了。 屠逐日叮嘱道,“买完了就回客栈,你可别惹事给小修添麻烦。” 屠清雨反驳道,“说反了吧,她手无缚鸡之力,是她别给我添麻烦才对。” “总之别耍你的大小姐脾气。”屠逐日对钱小修道,“清雨做事粗心大意,银子交给她我不放心,一会看到喜欢吃的,你们就买,但记得最好是能方便携带的。” 屠清雨看着屠逐日颇为放心的把银两交给钱小修保管,等屠逐日走了,闷闷不乐的踢着脚下的石头,“真不懂爹和哥喜欢你哪一点,对你那么偏心。你八岁时咬了我一口,我痛了好几日,我也不过就掐了你一下,爹却是打我板子,就只罚你跪祠堂。” 小时候打架,钱小修若是堂堂正正的,即便是打输,她也是佩服的。偏偏她六妹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咬,滑头得很。 钱小修道,“什么叫不过掐一下呀,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蛮力多大么,我差点一命呜呼才对。” 屠清雨斜眼道,“你本该是家里最不起眼的,长的不好看,呆呆傻傻胆小懦弱。可是你救了全家后,府里的人提起你都说你是大智若愚,说你聪明孝顺,反倒我变成最差的了。” 钱小修故意调侃道,“所以你在嫉妒么?长不大的孩子才会这么在意别人拿她做比较。” 嫉妒?屠清雨实话道,“我确实嫉妒,你一定不知道,爹和哥以为你死的时候都为你哭了,我偷瞧见的。他们明明就是那么勇敢的人,在战场上受伤回来也不见眉头皱一下。” 她和哥哥才是一母同胞不是么,屠鱼跃不过是四娘生的,要论亲密明明该比不过她才是,但当时,她却觉得自己比不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他们心里来的重要。 钱小修看着她认真道,“他们哭是因为他们把我当女儿当妹妹,亲人离开谁都会难过,你和我在他们心里是一样分量的。 屠清雨心情有些好转,撇嘴却不愿让钱小修看出什么,嘴硬道,“我还用不着你这个连箭都不会射那么没用的人出声安慰。” 她们买了烙饼,还有蜜饯。钱小修左拿一袋,右拿一袋。屠清雨伸手帮她提过东西,挑眉道,“别以为我是帮你,我只是不想一会哥看了说我欺负你。” 钱小修笑了笑,两个妇人从她身边经过,在谈论今日镇里告示通缉的名单和赏银。“四个东野人,每个都值一千两,若是抓到就发财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了什么,竟比江洋大盗的身价还高,出悬赏的,除了官府还有贝宁王爷,估计是招惹了达官贵人,要把他们抓回去,五马分尸。” 钱小修下意识低下头。屠清雨走到一个摊位前,每个地方总有独有的特产,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东西运输不出去,那些特产屠清雨见也没见过,便是少见多怪的问道,“这是什么?” 钱小修瞧了瞧,该是哈密瓜,但这地方是不是这般叫,她就不清楚了。她扯了扯屠清雨的衣袖,“走了。”还是回客栈安全些。 小贩笑道,“二位姑娘要尝尝么,这瓜是我亲手种的,甜得很呢。”他拿着刀子把瓜切成片,热情的递上一片给屠清雨,“四文钱,尝一片。” 屠清雨道,“这么便宜?”这东西她没吃过,新奇得很呢。 这边的人做生意没有明码标价的观念,大多是你问他告诉你价格,买就买,不买的就走。可她就觉得便宜没好货,四文钱一片,这价格有点虚,钱小修劝道,“还是别吃吧。干粮也买了,回客栈了。” “回那么早做什么,哥让我买我喜欢吃的,我没尝过这东西,我要试试。”她接过,咬了一口,皱眉,什么甜啊,根本没味道。“一点也不好吃。”从钱小修的钱袋里拿了四文钱,扔到摊位上就想走。 那小贩上前把她们两个拦下,“姑娘,这账可不对。”摊着手跟她们要银子,“姑娘该给我八十文才对。” 屠清雨嚷道,“凭什么呀,你说一片四文钱,不是给你了么。” 小贩狡辩道,“是一片四文钱,这瓜能切成二十片,所以你给我八十文,账目没错。” 她就说便宜没好货吧,遇到一个黑心商人了。钱小修道,“你可没告诉我们你这瓜是一个一个卖的。”是一开始就打算强买强卖了吧。 小贩道,“我为你们把这瓜给开了,你们吃了一口不要,剩下的谁来买,要不你们就给我八十文,要不咱们见官去。” 算是她怕了他了,钱小修低头想掏银子,屠清雨摁住她的手,“你干嘛,明明就是这个人做生意不老实。”她就受不了就是这种贪财忘义的人。 钱小修心想,若是从前,这种地痞流氓和她耍横,要告官,她随便。她宁可花几百两贿赂官员将这种黑心商人打上几十大板消气,也觉得银子花的值得。 可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就该大事化小。否则当真找来官差衙役,就不好脱身了。钱小修小声道,“也不过是八十文钱,不要闹事了。” 屠清雨气鼓了脸,这其中不是只有单单八十文钱,还有她那口咽不下去的怒气。抓着那托着哈密瓜的板子,一抽,把上头的哈密瓜都砸向那小贩,“看我不拆了你的摊子,让你再骗人!” 那小贩看着自己的摊位化为虚有,要抓住屠清雨,“我可是靠它养家糊口的,你砸了我摊子,你要赔我损失,否则不许你离开!” 屠清雨压根不把他的要挟放心上,反而捏住他的手,轻轻一捏,骨头咯吱的响了,她再用点力,必定把他伤至骨折。 钱小修看着四周围过人来,急道,“你已经给他教训,还真要把事闹大么,饶了他吧。” 屠清雨把那小贩推倒在地,“看你下回还有没有胆子骗人。”巡街的衙役听到有人闹事,过来查看,那小贩遥遥看到,边嚷着痛,边喊着衙役过来为他主持公道。 钱小修拉起屠清雨,道,“快跑。”屠清雨身轻如燕,倒是无所谓。却是难为她钱小修不是运动健儿的料,却要有难同当,陪着跑了两条街。 屠清雨边跑边道,“那些罗罗我两三下就能打晕了。”实在不懂为什么钱小修要拉着她逃。 钱小修气喘吁吁道,“麻烦你记住我们现在的处境行么。”她们正被通缉中。把竖在墙边的竹子扫落横在地上阻去那些衙役的步子。 经过一小巷时,被拉了进去,藏在高高垒起的一袋袋装着大米的麻袋后头,等那些衙役往错误的方向追赶后。 屠逐日才道,“不是让你们小心行事么,怎么还是弄得惊天动地的。”刚刚正找到马贩子挑马,却是见到有路人来找衙役说前边有人生事。他就担心是她们两个出事,才急忙和端木惟真赶过来瞧瞧。 钱小修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你问屠清雨吧。”跑得她差点没把五脏六腑连带早餐一块吐出来。 屠清雨体力充沛,跑了两条街,照样呼吸平稳不见急促。她解释道,“那可不能怪我,那人要吭我们银子,我一气愤就砸了他摊子。” 屠逐日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忍忍你的脾气,你虽然见不得不公的事,好歹要记得你还身在北狄,还带着小修。就不该带你出来,把你关在客栈里就对了。” 端木惟真道,“先回客栈吧。” 钱小修问道,“那马呢?” 屠逐日叹气,怕屠清雨留在客栈里闷着,让她出客栈根本就是错误,他道,“本是想货比三家,但感觉是你们出了事,只好急急和其中一个马贩商定了价格,让他代为挑四匹壮马到客栈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端木惟真道,“只能走小巷回客栈了。”怕是那些衙役还在外头找着。 钱小修拍马屁小声道,“表哥真是厉害,才来一天就把附近地方摸熟了。” 端木惟真却是不受用,只冷声道,“昨夜就和小二问了附近地形,我身边事端太多,我总得未雨绸缪。” 钱小修撑起笑脸,端木惟真暗讽她和屠清雨的惹祸本事,她何其无奈,她和屠清雨可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屠清雨是自己找麻烦,而她,是麻烦主动的找上门啊。 打算从没人的小巷绕回客栈后门,迎面来了一个男人,样貌穿着都很普通,只是扶着一个姑娘。走近时,因为男人颠了一下,钱小修瞥见那姑娘闭目,像是无意识的晃了一下脑袋,被头发遮住的容貌露了出来。 钱小修停住了脚。 转身从钱袋里拿出一锭碎银故意扔在地上,“前边的公子,你的银子掉了。”她喊道。 端木惟真他们也停了下来,静静的看她要做什么。 第十七章 二度被擒 男人盯着地上的银子露出贪婪之色,却是无奈的看了怀里的人。钱小修留意着,就是想试探那姑娘是不是真的不省人事。第二步——她捡起了银子,帮那男人送去。 男人嘴里道谢着,钱小修则走近趁机看仔细那姑娘的脸,果真是——“容和。”男人心虚,慌乱道,“姑娘认错了。”就怕钱小修当真认得这个被他蒙骗下了药的女人,识破他为非作歹。 屠逐日踢了脚下的石头,击中男人的后脑,将他打晕。道,“回客栈再说。” …… 见容和没有外伤,这时候又不方便上街再找大夫,只好想着先把人弄醒了,问过哪里不舒服再说,钱小修朝容和的脸上撒了一点水,容和被脸上的凉意弄醒,扶着昏沉的脑袋睁开眼。 钱小修唤道,“郡主。”关心的问,“你身子哪里不舒服么?” 容和看看站在床边的钱小修,又看看屠清雨和端木惟真,两人坐在桌前喝茶,皆是无语冷漠相对,而屠逐日则站在窗前,望着底下人来人往,等着那马贩子来,见到容和坐起身来,露出平和的笑容。 容和看傻了,半响后才眨眨眼,“我怎么会在这?” 钱小修好笑,这话该是她问吧,堂堂容和郡主不在府邸让人伺候,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小镇流落。“郡主怎么会一个人出了盛京?” 容和两手放在身侧,紧紧抓着被子,离开了两日,却是尝尽苦头,这才明白外头的生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我是招亲那天逃出来的。” 钱小修才要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想起之前两个人聊天时她口中对婚事的排斥,“你逃婚?”容和点点头,钱小修道,“难怪通缉我们的告示上,贝宁王府也出了赏金。” 那日擂台下秩序大乱,根本无暇估计其他,没人看到这郡主是自己走的。正常人的思维就容易往拐带的方向想,而罪名,顺理成章落到他们头上。 钱小修问,“你怎么会这副模样?”她身上的衣服开了不少口子又脏又皱,要很仔细的认,才能辨出与她招亲那日穿的是同一件华美的衣裳,身上的珠钗宝石也全不见了,要不是刚好见了容和的脸,她会以为是哪里来的贫民。 容和道,“我身上没带银子,肚子又饿得厉害,只好拿身上的首饰去抵押。” 钱小修轻叹,容和虽然饱读诗书,可是书里的知识和生活常识那是两码子事,她出门坐轿,买东西下人付钱,当然不清楚什么东西值什么价。钱小修道,“你是郡主,你的首饰哪件不是价值连城的?买下一大间宅子都绰绰有余,你这种身形又能吃得多少东西。你被老板骗了。” 容和道,“我也是出门一趟才知人心险恶,不过也算遇到了好人。我早上饿着肚子在街上走的时候有一个公子赠了我一个馒头,而且说不用我还。” 钱小修又是叹气,“是不是吃了下去就不舒服了?”当真是人家卖了她,她还心存感激。 容和点头道,“有点晕,接着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会在你这?”她打量着,猜出这是在客栈里。 屠清雨道,“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那时我还在哥舒府邸假装厨娘时常听到有人夸奖北狄的容和郡主有多了不得,这就是所谓的‘了不得’?” 容和听出了嘲笑,脸霎时通红羞愧。钱小修道,“知识和生活阅历本就不是正比关系,有的人上下五千年历史知识能倒背如流又如何,还不是葱和蒜都不会分。” 容和不解,“上下,五千年?” 钱小修笑道,“我意思是说外头坏人太多,防人之心不可无。” 端木惟真优雅的放下了茶杯,“我有话说,到隔壁一下。”他们就订了两间房,端木惟真和屠逐日一间,钱小修和屠清雨一间,两间房挨着,有事也好照应。端木惟真这么说,是有话不让容和听到了。 屠清雨不满道,“凭什么他发号施令,那高高在上的语气,我们又不是他端木家的下人。” 屠逐日笑道,“惟真的性格就是如此,你倒还好意思嫌弃人家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掀人家摊子,你脾气又好到哪了,半斤八两。” 屠清雨辩驳道,“什么嘛,那是人家先不对,我才不客气动手的。”屠家的家风本就是要行正义之事,歪风邪气,见一次她就管一次,绝不纵容。 钱小修道,“我过去一会就回来,就在隔壁,有事你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容和下意识抓牢她的手,显得不安,她只认识钱小修一个人,而他们要回避她讨论的事,她总觉得和自己有关。“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 钱小修拍拍她的手,“郡主,你不用多想,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他们四个现在是一体的,不论谁出了差错都会连累其他三个。所以做事更要考虑清楚,她明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刚才还劝屠清雨不要生事。结果她救下容和,事先也没问过端木惟真他们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一会若是挨骂,她还是保持沉默是金吧。 端木惟真只等她过来了,开口道,“等马贩子送马来了,我们立即离开这里。” 钱小修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 “你们刚才大闹了一场,现在又把容和郡主给救了,她和我们不同,她这目标太醒目。贝宁王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不见,定会派出他府里所有的勇士来找。钱小修你可是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端木惟真和她分析着,把两方的实力,和她攻击力等于零的问题点明。钱小修挑挑眉,她的防备力和她的攻击力一样的低,这是不争的事,她明白端木惟真是为他们着想,“要把容和郡主这么扔在这么?” 端木惟真反问,“难道你要亲自送她回盛京?她不是我们的责任。” 容和当然不是他们的责任,只是她觉得把人救了,送佛送到西有始有终好些。四人一块逃亡,她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单只会影响自己,最好也要征得其他人的同意,她和屠逐日他们商量道,“能不能帮她叫辆马车,让车夫把她带回盛京?” 端木惟真道,“你这奸商不是不管他人死活,霸占人家良田侵吞人家房产无恶不作么,你不觉得你现在闲事管得太多。” 这话,似乎是当初她和端木谨诺说的。 屠逐日道,“屠家的人从不会见死不救,不做有愧于心的事,你若是觉得救她是对的,那就放手去做。”得了屠逐日赞同的一票。 屠清雨道,“既然哥同意你救,你就救吧。”反正她对容和没好感也没恶意。又得了屠清雨一票。 端木惟真不语,四个人中三个人下了决意,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转身走出房间。屠逐日笑道,“他是在为你着想,紧张你的安全。” “我知道。”钱小修追了出去,见到端木惟真靠着木栏,她挨过去,“我给你做汤面赔罪。” 端木惟真凉凉的道,“你何罪之有呢,反正你屠家的人从来就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豪杰。” 钱小修小声道,“我只是个小人物,做英雄豪杰总是善始不善终的,就和我爹一样。要是要在别人的命和我自己的命之间做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后者的。而要是要在别人和你们之间做抉择,我也会毫不犹豫牺牲别人。可能爹就是看到我自私自利,才把屠家交托给我的。” 因为觉得对不起屠逐日和屠清雨,又知道他们的性格,舍生取义也在所不惜,才希望最后临死前帮他们安排好路保他们周全,只是,这一回却是颠倒了要屠逐日来救她的命。 “家人或许就该互相扶持吧。”她笑道,“我只是希望在保全自身和家人朋友的同时,能做好事就做些好事,积点福德,不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那些死去的人,为他们积点福报。” 端木惟真道,“若是真能积福积德,也就不会死的都是好人了。” 钱小修道,“所以我才不要做好人啊,好人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这么伟大的情操,我身上可没有。”谄媚道,“大人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和我这么一个小丫头生气,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得。” “我生气你会在乎么,还不是一意孤行。” 钱小修讨好道,“一会我给你做你喜欢的菜赔罪。” 端木惟真不稀罕道,“不用了,你还是回去照顾你的郡主吧,最好再阿弥陀佛的求天保佑,不要好心却是招来恶报就行了。” …… 本来她们三个勉强挤挤,那床还是够大能容得下她们三个的,但屠清雨不愿,夜半伸腿,就能把她们两个没武功底子的人踢下床变成伤残,所以和店小二要了一张席子,睡在角落。 没一会就传来屠清雨细微的打呼声,她向来入睡得都很快,钱小修甚至觉得屠清雨是不是闭眼就能睡去。 容和道,“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知道她们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盛京,是为了她而打乱了离开的计划。 “这话,郡主你今天是第二次和我说了。” “你我没有主仆的情分,我们甚至是对立的,你们若是扔下我,我也没有立场怪责你的。” 钱小修笑道,“人和人总是相互在影响,或者是我身边无私的英雄太多,看着他的事迹,偶尔也会精神错乱想疯狂一回。而人能疯那么一回也挺不容易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后果。” 她说屠邱的英勇祸害了年轻一辈,让他们不切实际,原来潜移默化,她也是有点不切实际。 “郡主你什么都不顾,身份地位锦衣玉食都不要了,就这么逃婚,不也是为自己疯狂了一回么。” 容和轻笑,“我也没有想过,我竟有勇气敢这么做。”回想有些心惊,若不是遇到钱小修他们,她已经是遭遇不测,可她又竟觉得有些不后悔。“你很想回到东野?” 钱小修点头。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堂兄对你那么难以放手,只想说这里离东野还有很远的距离,堂兄若是要抓你,他有许多法子能让你出不了关卡。” “多谢郡主的提点。” “少了你,我堂兄的生活依旧是奴仆成群,没有什么影响,但我感觉得出你真的很迫切的回到你的故乡。你救了我,这就算是表示我的感激吧。”可惜没有实质的礼物能回馈给她。容和翻过身,和她打听道,“那个断了手臂的英雄,和你是什么关系?” 钱小修道,“亲如兄长。” 只听得容和喃喃自语,虽是小声,但她们睡得近,钱小修听得清楚,“不是心上人就好。” 钱小修暗忖着,这话里似有情愫在滋生,“今日在市集闯了点祸,受到衙役追捕,我们才不好再继续在外头走动,委屈郡主在客栈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让店小二找辆马车,将郡主送回哥舒王爷那。” 容和道,“我还以为……”以为他们会送她一段路程,原来天亮就要分道扬镳了么。 钱小修意味深长道,“缘分的事老天注定好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随缘吧。” 容和强颜欢笑,“你这话倒是和堂兄的有点相似。” 是么,这可是她数十年生活得来的经验总结。“哥舒王爷是博学多才,连命理术数也有所涉猎,所以晓得一些普通人不晓得的事。我怎么敢和他比呢,我完全就是得过且过的心态,不强求只因是我生性懒散,强求太费功夫了,我只想不劳而获。” 容和道,“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她还是那句,“随缘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不像痴男怨女去钻牛角尖,最后害人害己,宛如屠邱,再宛如对哥舒穷追不舍的那女人。 黑暗中,身旁的容和不再言语,只是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不知是不是期盼晨曦能来的迟些。 可惜时间从不会因为谁而走得快或是走得慢,钱小修叹了一句,侧过身子对着墙,房内的蜡烛垂泪,剩下半截。她也不知自己算是清醒还是算是做梦,闻到了一阵海棠香味,然后身子腾云驾雾一样漂浮了起来。 人又怎么会漂浮呢,她果然是做梦了。 只是这梦未免真实了些,能感觉到自己在移动,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气流阻碍,身体震了一下,她竟能感受到脑袋撞到了硬物,痛得不得不了。 这云该是大气层上水滴和冰晶胶体的集合体,该是和棉花糖一样柔软吧,怎么会撞疼她呢,百思不得其解。 “钱小修!钱小修!”屠清雨怒了,一脚踢向她的身子,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周后,脑门撞到马车的车板子上,终于清醒。 钱小修抱怨道,“你用得着回回喊我都这么暴力么。”每日都是这么痛醒,她身体吃不消啊。 屠清雨骂道,“你这傻子,你看看你在哪里?”钱小修揉着痛楚,不知何时从客栈被移到了马车,屠清雨道,“我们是着了人家道了,也不知道是谁用那下三滥的迷药。” 钱小修急忙扫了一眼不大的马车,容和躺在车最里侧,却不见屠逐日和端木惟真,她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们是困在别处,还是逃走了。 屠清雨道,“哥聪明得很,定是察觉到不对,没落到这些人手里。” 希望如此了,钱小修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奔驰在盛京大街上,她傻傻的问道,“我们睡了多久?”怎么一眨眼又回来了,这马车生了翅膀晓得飞么。 屠清雨道,“那迷药怕是分量很重,我到现在还浑身发软,踢你那一脚已经是用尽全力了。你别问我,我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醒来就看到我们三个都在马车里。” 钱小修动动手,又动动脚,感觉行动自如。“那我怎么没事?” “那是醉海棠,对习武之人影响大些,你一点武功都不会,醒来了当然没事。” 钱小修将帘子掀开大些,让屠清雨能看到外头,屠清雨也傻了,“怎么又回到这鬼地方来了。” 钱小修道,“估计不是哥舒的人就是贝宁王爷的人。”她倒是宁可落在哥舒手上了,至少哥舒不会伤她,贝宁王爷没接触过,不知厌恶喜好,她心里没底。 屠清雨想抓狂,她要是没中迷药,轻而易举就能把这马车砸得稀巴烂,“你平日不是很多鬼主意么!” “你中了迷药,连跳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能怎么样,既然没杀我们,估计留着我们还有用处。” 屠清雨皱眉道,“我讨厌回到这鬼地方来。” “我也不想回来,但我们已经回来了,见机行事吧。”若是端木惟真他们真的逃了,一定会再回来救她们的。想看看是落在谁人手里,然后谋定而后动。 否则,还能怎么样呢,她心里自问道…… 容和被人抱下了马车,送回闺房。陌生的府邸,看来她们是落在贝宁王爷手里了,侍卫押着她们往大厅去经由主子看过再行发落。 屠清雨见到贝宁是宁死不跪,只斜眼瞪着,侍卫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药力没过,这才不由自己曲了膝盖。侍卫正要往钱小修的小腿也踢一下,钱小修举手道,“不用,我知道该怎么行礼。”已经跪习惯了,她连膝盖上都长了厚茧了。 贝宁皱眉,对没骨气的人再提不起兴趣,只对着屠清雨道,“你倒是要叫许多男儿汗颜。” 屠清雨啐了一口,“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钱小修撞了她胳膊一下,请不要发这种让她心惊的豪言壮语,“王爷,郡主不是我们掳走的,反倒她遇难,是我们所救,你若不信可以唤醒了问她。若是恩将仇报也算不得英雄好汉吧。” 贝宁道,“东野人最是狡猾,容和又是软弱单纯,怎知道她不是被你们花言巧语欺骗,为你们说话。你是哥舒府上的奴隶吧,你可知北狄是怎么处置擅自逃离的奴隶的?” 钱小修咽了咽口水,通常会这么问的,都是要引出后果的残忍极其不人道,她可不想问。“我是哥舒王爷府里的奴隶,要怎么处置我,也该是由哥舒王爷动手,还是不劳贝宁王爷费心了。” 贝宁道,“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无能却又巧舌如簧的人,申屠一族称皇时就是你这种人太多,才会改朝换代。只是换了皇帝,局面也不见有所改变,注定了东野他日只能对着北狄俯首称臣。” 屠清雨骂道,“呸,有屠家在,北狄想要南侵别痴心妄想了。” 贝宁道,“我们北狄最尊重的就是强者,我对屠邱倒是有几分敬意。可惜他已战死,东野的国势是要跟着他陨落了。我问你们,当日和你们一道,上来打擂台的人是何人?” 第十八章 地牢 钱小修警惕道,“问这个做什么?”按理说他没见过屠逐日,该是不认识才对,就怕哥舒把屠逐日的身份捅破了。 贝宁道,“自然是要将他招到麾下。他若是愿意归顺于我,我不但能把你们放了,高官厚绿他还能得享尊贵。” 钱小修当然知道北狄人是野心勃勃,一整天就想着怎么南侵,争土地争资源的,这个贝宁王爷,先不论他是真的有识人之明赏识屠逐日,还是单单只因当日眼看屠逐日武艺高超要收归己用,招贤纳士一定也是为南侵做准备。 要是他晓得他要找的人就是一直和他们做对,令他们北狄将士始终不能逼近东野国土一步的屠家人,不知他会怎么想。 屠清雨瞪眼道,“我们东野人,绝不做卖国求荣的事。”她父亲顶天立地,宁可战死也不苟活,要她们给北狄人办事,呸,想都不要想。 贝宁笑道,“你们不愿说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两个在我手上,为救你们他总会出现的。押她们去地牢,好好看守。” 贝宁手下一旁插嘴道,“王爷,您不是答应了哥舒王爷,一旦抓到这些人就扭送到他府邸么,现在私自扣押,会不会……” “他向来对我这个皇叔还算敬重,要是来讨人,我赔十个给他就是了。”贝宁王爷不太在意,摆手让侍卫把她们押走。 步下潮湿阴暗的石阶,闻到一股发霉腥臭的味道,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关过多少人,又是死了多少人,冤魂不散阴风阵阵的。侍卫抓着她们的衣领,提着她们扔进空置的牢房。真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外头是白天,可这地牢里却是要点着火把照明。 稻草铺成的简单床位,还有一个有缺口的破碗,碗面带了血,不晓得上一个使用它的人是不是已经驾鹤西归了。房里连个小天窗也没有,实在没逃生安全意识,要是着火,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侍卫锁好了牢房的铁锁,原路返回,将石阶的铁门关上了。 墙角窜出一只老鼠欢迎她们新居入伙,居然不怕人,屠清雨听见它吱吱的叫着,霎那花容失色,可惜浑身没力,不能有多远避多远。 不想让别人看到弱点故作冷静道,“我要坐到亮一点的地方,还不过来扶我。”命令的口气。 钱小修道,“原来你怕老鼠啊。”她还以为屠清雨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逞强道,“谁说我怕了,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真不怕?”钱小修挑挑眉,常被屠清雨拳打脚踢,她无从反抗。走到墙角抓住老鼠的尾巴,将它拎起来。她开酒楼的,厨房油水多,偶尔也会跑进一两只老鼠偷吃,傅云觞她们也是对它惧怕得很,都是她一马当先解决掉的。 她抓着老鼠的尾巴,故意拿到屠清雨面前晃悠,屠清雨差点尖叫,却是不想让钱小修看遍,怒目道,“等我好了,一定把你揍扁。” “算我怕了你了。”把手伸出栅栏外将老鼠扔到对面的牢房,她可从不轻易杀生的。她们现在也和这老鼠的处境差不多了,艰苦地方求生存而已。 对面有人喊了声,随后是浓浓的抱怨,“老子睡得好好的,谁扔过来的!” 那火把总有照不出的死角,那人躺在暗处,钱小修才会以为对面牢房也是空置。男子拎着老鼠,走到了亮处,衣冠楚楚,实在不像坐牢的囚徒。 “你们扔过来的?”看了看钱小修痴傻的模样,自动忽略,又看了看屠清雨花容月貌,然后对着俏脸轻浮道,“金银诱惑不成,倒是用上美色了,可关也该把美人和我关一起吧。” 屠清雨怒道,“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要不是我使不上力气,定要出了这破牢笼,把你舌头拔了!” 男子痞笑着,“火气还真是不小啊。”松了手,让那老鼠落地逃去。“看你样子是中了迷香,贝宁那贼子口口声声说惜英雄重英雄,却专用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还居然把这手段用到女人身上。” 声音里带了不耻,拍拍手坐到地上,隔着栅栏想与她们交谈,不,其实是想和屠清雨交谈,因为那人对面容带伤的她是看也不看的。 “自从先前关在你们那间牢房的男人死了以后,大半年没人住进来了。” 钱小修闻言,心想果然那带血的碗是件遗物么,她脚踢远了些,知道囚犯历来得不到人权,杯碗筷通常是前一批用了后一批接着用,若是有人要她用这碗进食,她要想想怎么拒绝。 “原先这里就我一个被关着,闷得慌,说说你们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男子问。 屠清雨不理他,那男子咧嘴一笑,带着一双桃花眼,脸上白净真的是一点囚徒的脏乱都不带。他终于是看了钱小修一眼,用美色问道,“你们是犯了什么事进来?那老头吝啬得很,不轻易把人关在这供水供粮。” “我……” 屠清雨嚷道,“钱小修,你要是敢说,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两拳!” 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她叫钱小修,那美姑娘你呢?” 屠清雨骂道,“关你什么事,别和我套近乎!” 钱小修摇摇头,屠清雨就没看到她越气,那人逗得越乐么。“牢房不是应该男女分开来锁的么。”把一个男人关在她们对面,要是她们要方便,对着一个男人,该怎么方便? 男子笑道,“现在不是分开来锁么。这是王府的秘牢,你当是衙门的牢房么。” 屠清雨斜眼,“你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有时间就想想怎么出去。” 男子手脚都伸到栅栏外,嗤笑她们异想天开,“你们想出去?就凭你们两个,那是不可能的。”醉海棠对有武学根底的人影响较大,所以倒是能推测那瘫在地上的美姑娘懂武,只是那站着的钱小修,一看就知对武功一窍不通。“外头的守卫严密得很,每隔四个时辰就换一批守卫,你们插翅难飞。” 钱小修心想,倒也未必,毕竟她们连哥舒府邸都逃出来过,有了前例没什么不可能的。就是屠清雨身上的迷香麻烦了点,她对着屠清雨问,“你说你身上的迷香什么时候能过?” 屠清雨道,“怎么也要一天。” 钱小修道,“那就等一天再说吧,你身子不能自由行动,就算贝宁肯放我们,你也走不出去。” 男子股掌道,“我还真该为你们的信心而股掌,可只怕是空谈,先不说你们出不了这牢房,就算出得去,九成也是香消玉殒的命。” 钱小修翻看了那铁锁一会,像这样的锁,一根簪子,用不到两秒她就能把它撬开。后背抵着栅栏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看起屠清雨打坐。 那男子好似许久没有聊天的对象,进了新来的室友,便有些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了,只是屠清雨不愿打理他,他锲而不舍问,“你们因何事进来的?” 钱小修扭头,她所想象的犯人不是困太久意志消磨就是该对重获自由而绝望死气沉沉,至少不该是如此恬躁而多舌。 钱小修想了想,“我是奴隶,想逃回自己的故乡去,逃不过就被抓回来了。” 屠清雨闭眼,却是分出心神,“你理他做什么!” 因为她感觉若是不能满足那男子的好奇,他会一直问下去,屠清雨要安静凝神更是不可能了。 男子道,“看你们的五官确实不像是北狄人,东野和北狄的关系从前就是水火不容,申屠一族被赶下皇位时,北狄本想趁机吞并了东野的国土,可惜出来一个万人莫能敌的屠邱,多年来边关虽然还是不太平,但北狄的将领都是不用脑的家伙,没有可领兵的人才,顾忌屠家也就是小打小闹。” 钱小修不语,屠邱一死,屠逐日不在边关,领兵的不知道会是什么人,随后一想,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虽会念先天下之忧而忧,可也就会念而已,并无胸怀天下的胸襟气魄。 男子笑道,“在北狄,逃跑的奴隶是要扔进虎笼里喂老虎的。贝宁那老家伙对外族人仇视得很,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是不会突然对你们菩萨心肠饶过你们的。怕你们被抓的理由没有口头上说的简单。” 钱小修转移话题道,“那你又因何被抓进来?” 男子挑挑眉,“你当真想知道?”他欲言又止,感觉得出钱小修说话是避重就轻,素不相识也不过是想摆脱他的发问纠缠,应付罢了。可他却是像要如实的说,就怕她们不敢听的模样。“贝宁那老贼让我帮他偷一样东西,我不愿意,就被他一关关了两年,你想知道他要我帮他偷什么么?” 屠清雨睁开了大眼,显然是等着他的下半句,钱小修却是转了转眼珠子,“你我不认识,还是不要交浅言深的好。” 男子笑道,“要认识还不容易,我叫蚩尤。” 屠清雨道,“原来你就是北狄最出名的贼。” 这人的名号在北狄是响当当,樊城迁进不少的北狄人也就把他的名号一同带进了樊城。屠清雨听过,北狄的百姓把他传得飞檐走壁是无所不能,想要偷的东西是绝无失手。原来是被缩在了贝宁王府的地牢里,受困于人,也是人云亦云把他本事夸大了吧。 屠清雨嗤之以鼻。 钱小修道,“我的活动范围一直是在东野的南边,所以恕我孤陋寡闻。”没电视没互联网,一个人名气再大,能传播的范围也有限,而她显然是没听过蚩尤的名号。 屠清雨讽刺道,“听说你厉害得很,武功深不可测,怎么一个小小的地牢就把你困住了?” 蚩尤笑道,“美人你听过我的名号倒也是我的荣幸,我不出去自有我不出去的缘由,这里三餐有人伺候,喊一声就有人来服侍,没什么不好的。” 他似是住得开心逍遥,钱小修又扫了一眼四周,确定这里真是地牢,而不是五星级的酒店,居然有人比她更能随遇而安。 屠清雨道,“哪里有人自愿做阶下囚的,逃不出去就是逃不出去,何必拿‘苦衷’做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蚩尤被讥讽,却也不恼羞成怒,依旧笑呵呵的,就逗着屠清雨,钱小修瞥了屠清雨一眼,她这五姐自小就是好动争强的人,估计是很难静心了…… 完全不晓得时辰,肚子却是准时打鼓了,钱小修饿得慌,却要补充些营养否则她脑袋罢工不愿再“工作”。 铁门开了,进来了侍卫给蚩尤先是端上了酒水食物,然后又是拿起那个染血的碗,给她们装了饭菜。为什么同是囚犯,待遇也不同? 钱小修道,“能不能换一个碗?”她看到那上头带血心就寒颤。 侍卫不甚在意的睨了她一眼,“你当你是什么?有的给你吃,你就该偷笑了。” 钱小修往身上摸了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容和给她的戒指是掉了,连个能贿赂的东西都没有。屠清雨已经是恢复了点气力,见那对待不公平,走去耍脾气的将那碗打翻,“宁可饿死,我也不吃!” 侍卫骂道,“不过就是个囚犯,你当你是郡主么,还敢打烂东西,不给你些教训你是不知道自己身份了。” 钱小修摆出笑脸道,“这位官爷别气,是我们不知分寸。” 屠清雨扳过她的身子,“不许你低声下气的和这些北狄狗求饶,给爹丢脸。” 侍卫听了屠清雨的谩骂,气的解下腰带上的钥匙,开锁进了牢房,抽出鞭子抽在那栅栏上,“不过就是东野的战俘也敢在我面前嚣张,你若是聪明就给我跪下求饶。” 屠清雨只死死瞪着,偏偏学得屠邱的宁死不屈。 那侍卫一把推开碍事的钱小修,捏着屠清雨的下颚,气在头上方才倒是没发觉这难掩的年轻貌美。起了色心了,淫笑道,“王爷只叫我好好看守你二人,像你们这等贱民,即便是对你们做了什么,王爷也不会追究。” “无耻。”屠清雨气极,伸手想把那侍卫的淫手拧断,这对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却因为药效没过,力道大减。 侍卫将屠清雨的手摁在墙上,就要解她腰带,屠清雨奋力挣扎叫喊。蚩尤眯眼,吐出骨头,正要往那侍卫脑袋上弹,就见钱小修似往靴子那出摸了摸,又改变主意,趁着侍卫分神之际,拔出他腰间的刀子。 他本以为她要把那侍卫杀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虽看那钱小修软弱事到临头杀人也是求生本能。 蚩尤收了手,想着那侍卫也是死有余辜了。哪知钱小修却是往自己手上割了一刀,蚩尤讶异,如此发展倒是出乎意料。 钱小修把带血的刀子架到脖子上,“你既是还记得王爷要你看守好我们就行了,你再不住手我就自尽,贝宁王爷留着我们是有大用处的,我若是死了,看你这个小小的侍卫怎么交代!” 侍卫傻了,钱小修手臂上的血落在稻草上提醒他,这个上一刻还胆小如鼠看着好欺负的不起眼的女人可当真是划破了自己的手,一副说到做到不怕死的样子。“你把刀放下。”这女人若是死了,他就是失职。 钱小修道,“要我放下刀子有什么难呢,出去把门锁上!你要知道一个人寻死有很多法子,咬舌撞墙,你再对我们不敬,我大不了一死,但也要拉你一块陪葬!” 侍卫把屠清雨放开,他算是认栽遇到难对付的家伙了。虽是不甘,也只能步出牢房。 钱小修把刀子扔出牢房外头,那侍卫将刀子收回刀鞘,朝着地上吐口水发泄了不爽,开铁门离开。侍卫前脚一走,后脚钱小修就抚着伤口,由女英雄变回女狗熊样,直嚷着痛。 屠清雨立马去摁住她手上的伤口,帮她止血,“你这笨蛋,割自己做什么,有刀子在手怎么不一刀了结了他!” 她有控制好力道,伤口不是很深。钱小修撕下衣摆一块布,“杀了一个,贝宁只会派更多人来守着。你想一堆人盯着你,还是就那么一个不尽责的侍卫盯着?” 屠清雨帮她把袖子卷了上去,入眼的就是手臂上一道道旧伤,即便是战场上受伤如家常便饭的屠逐日,怕也没有像钱小修手上的伤疤那么触目惊心。“这些伤……” 钱小修熟练的包扎起伤口,缠好了布,打了个结。“不过是以前的一些旧伤。” 屠清雨道,“你过去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边关的日子虽比不得皇都的好过,可至少在屠邱和屠逐日的庇护下她是平平安安的长大,她看钱小修的伤口,像是经历了生死大劫的。 钱小修好笑道,“别被这些伤口骗了,你以为我是被人犯拐卖,带去做苦力,动不动就打骂的命苦小孩么。”是当初落水她自己用刀子割还有被喝里的石头刮的,“这些伤早就不会痛了。既然不痛了也不必再惦念着。” 蚩尤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外头闯荡几年,也算阅人无数,这一回却是看走眼,“你倒是不简单呢。”能临危不乱的人可不多。 钱小修摁着肚子,刚才屠清雨发脾气,连碗带饭摔了。刚才吓走了侍卫但同时也得罪了他,这顿估计没得吃了,她是又痛又饿。 蚩尤把他的那碟鸡肉递出去,轻轻一推,正好就停在了钱小修的面前,诱人的香味在引诱她进食。 蚩尤道,“吃我的那份吧。” 钱小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鸡肉,“这怎么好意思。” 蚩尤笑道,“就当是有缘在牢中相聚,结识你们二位的见面礼吧。虽是借贝宁的酒菜献佛寒酸得很,但也望不要推辞。” 第十九章 逃狱 钱小修抓起了鸡腿就咬,对屠清雨道,“你也吃吧,储备好体力才能逃。” “我还不饿。”屠清雨不太想领蚩尤的好意,确定钱小修伤口真的止住了血了,坐回去继续打坐。 蚩尤道,“你当着我的面口口声声逃逃逃的,不怕我告密么。” 屠清雨喝道,“你敢!” 钱小修把鸡骨头吐出来,拨到了一堆,好方便人来清理。“你不也口口声声叫贝宁贼子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是在牢里第一回见,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这一菜之恩,我也把你当朋友了。” “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蚩尤道,“若不是看到你刚才处事果断的一,估计真会被你骗过去,你是见着谁都能陈兄道弟么。”她天生就长得痴痴傻傻,这种人若是扮猪吃老虎,当真是无往不利天下无敌了。“你该去做生意。” 她本就是商人啊。钱小修笑了笑,拖着带伤的手,躺到稻草上,吃饱喝足就是睡觉,睡得好,伤才能好快点…… “小修!”容和隔着栅栏把她叫醒,扭头对着侍卫道,“还不开牢门,我要进去!” 侍卫为难道,“王爷吩咐过让奴才好好看守这两个犯人,若是她们出事,奴才脑袋就没了。” 钱小修走到牢门边,“郡主。” “我醒来了才知道你们也被抓回来了,我威逼我父王的随从才问出你困在地牢,就立马过来看看。你怎么受伤了!”容和瞧见她手臂上绑着的布料,“是不是侍卫为难你们?” 屠清雨道,“废话!难道还是她自己割的么,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听端木惟真的,把你这北狄郡主扔下就走,也不会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那个意图对她不轨的家伙,等她好了,定要叫他好看。 容和愧疚的低头,即便她有意要放走她们,她也做不了主。钱小修笑道,“屠清雨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比谁都古道热肠,对弱小不管不顾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屠清雨听到她的称赞,红了脸道,“我是什么人要你多嘴。” 容和道,“她话没错,你们救了我却是身陷囹圄。”身后服侍的丫鬟在监视着,一言一行都要向上回禀,她都不知道能怎么帮她们。容和伸手进了栅栏拉过钱小修的手,面上平静问,“你会不会怪我?”实则在钱小修手里写下“哥舒”二字。 钱小修明了容和的意思,她是想私下想法子通知哥舒。 轻轻的摇摇头,示意容和别那么做。回到哥舒的手里,待遇是会好点,可怕哥舒会比从前防她更厉害,更不好逃。“郡主,我的伤需要药,你能不能给我送些刀伤的药来。” 容和对那侍卫道,“没听到么,还不去拿药。” 侍卫犹豫道,“这个……” “父王叫你看守她们,你却是弄得她们一身伤,别以为父王入了宫,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我好歹也是你们主子,等父王回来,我一样能到父王面前告状治你的罪。” 侍卫点头哈腰,“小的立刻就去。”瞪了钱小修,他就说这女人麻烦,还真是。 钱小修道,“多谢郡主了。”容和的背遮挡了那丫鬟的视线,钱小修正好利用这点,悄悄在容和手心里写下几个字,容和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然后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然没本事叫爹放了你们,但总要让你吃得好些,穿得也暖些,当报答你的恩情。你看你衣裳衣服多单薄,一会我让下人给你送衣裳来,我想爹也不会不许的。” “多谢郡主了,牢房里阴湿,待久了有伤千金之躯,郡主还是回去吧。” 容和点头,转身看到蚩尤带笑,整个人攀附在栅栏之上,她不爱过问父亲的事,若不是被关的人是钱小修和屠清雨,她是不会来地牢的。 蚩尤看着容和端庄清丽,带着丫鬟离去,道,“东野人和北狄人能心平气和相处,我还是头一回见。” 钱小修问,“你觉得很奇怪?” “至少在北狄,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仇恨之所以可怕因为它能传承,父传子子传孙,东野和北狄打了那么多年的战,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怎么去恨。” “可你和我不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么。在樊城那,屠将军一直是一视同仁的对待每一个人的,不管那人是东野人还是北狄人。” “屠邱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若有机会倒想见见他。”钱小修想他在这里关了许久了吧,久到外头世事变迁已经完全不晓得了。蚩尤道,“我很好奇你刚刚写了什么。” 钱小修装傻道,“我怎么听不懂。” “他们是傻子,我可不是瞎子。你就在我对面,你想搞什么把戏我是一目了然。”她不说,他等也是一样的。 屠清雨闭着眼道,“你想做瞎子也不难,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能成全你。” …… 容和的侍女送来了衣裳,虽是折叠得整齐,但看仔细了不难发现上面有些折痕,送来之前是检查了一遍了吧。 屠清雨道,“送件衣裳来有什么用,又不是多冷的天气。” 钱小修把衣服展开,“你没听到容和郡主说么,贝宁王爷入宫了。” “那又怎么样。” “她这是在告诉我们,要跑就趁早。”摸到衣服长领处厚度不同,该是有异物在里头,钱小修清醒那些检查的人只是马虎看了一遍,她把领子撕开,取出丝绢,那是贝宁王府的平面图,是容和画好了后缝到衣服里头的。 屠清雨一把夺过丝绢,“她倒是心细,连哪里守着多少人都给你写好了。” 蚩尤将对面牢房的两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睡在稻草上,手枕在脑后,“这地方可没有那么好逃出去。” 屠清雨语气不善,“我可不想像某些人像是被圈养的玩物困死在这里,贝宁还想拿我们来引我哥上钩,真想看到他知道我们逃跑后气急败坏的老脸。”她扯过牢门上的铁链想弄断,药力一过,别说这么细细的一条铁链了,把栅栏都徒手拆了也不是难事。 钱小修道,“等一下。” “干嘛?”是她说逃跑要趁早的。 就这么出去和外头的侍卫要是打起来难免也会引来王府其他的侍卫,双拳难敌四手啊,在屠清雨耳边说了办法。 屠清雨想了想,高傲道,“暂且听你的吧。”她看着精神奕奕的蚩尤,道,“怕这个人一会会泄密,要不把他打晕了再说。”钱小修吐出的那堆骨头还在呢,以她的功力,捡起一块击到对面去,容易得很。 蚩尤悠闲道,“还真不是做坏事的料,哪里有人出坏主意时说的那么大声的。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无冤无仇,我不会平白无故害你们的。”他不过是觉得对面这两个丫头很有意思,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钱小修道,“算了,我看他也确实没恶意。不然他听了那么多,也看了那么多,要揭穿早就能揭穿了。” 这个人行事作风太怪,坐牢坐得有恃无恐怡然自得的,一般行事古怪的人最好都不要去招惹,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逗逗她们而已,更像是无聊的大小孩。 钱小修抱着肚子,睡到地上打滚,左滚右滚,嘴带哀嚎。屠清雨嗓门大,大喊大叫把侍卫引来,那侍卫喃道,“你们怎么那么多事。” 拿了钥匙开门,就被屠清雨新仇旧恨一起算了,重重两脚把那意图非礼过她的侍卫踢倒在地,那侍卫一瞬就晕了过去,身子抽搐口吐白沫。 钱小修把侍卫的外衣裤外靴子都拔了,套到身上,虽然尺寸大小有些不合适,裤脚折上一折塞到靴子里,估计也能混过去才对,又不是位高权重的人,谁会特别注意一个侍卫。 蚩尤道,“果真是好办法。” 钱小修道,“就一件衣服,我出去再把一个人引进来,你同样把他打昏了。” 她把匕首藏好,这边的人搜身还真的就只是搜查腰部,袖口这些容易藏利器的地方,基本没人会脱掉她的鞋袜查看,使得她的匕首经过这么多次危机,依然安然的留在她这与她同舟共济。 屠清雨躲到了铁门后边,钱小修则小心的拉开铁门一小条缝隙,外头的两个个侍卫在煮狗肉,配酒划拳不亦乐乎。 钱小修咳了两声,朝外伸出手指头,勾了勾。 看到钱小修特意露出铁门外的衣袖,只当是进去的那侍卫,外头划拳那两个侍卫已是醺醺然了,道,“怎么了?” 钱小修不语,只继续勾手指,那两人一人抓了一个酒瓶走过来,张嘴骂道,“你哑巴了啊,问你也不答,是不是里头那两个女的又搞事?我就说直接给她们两鞭子不就得了……” 屠清雨一人赏了一个拳头,“既然这么喜欢鞭子,就成全你们好了。”她一手提起一个人,扔进牢房里,也剥下其中一个侍卫的衣服后,抽出鞭子把他们三个捆得结实,再拿腥臭的稻草堵死他们的嘴,最后用铁链锁好牢门。 蚩尤道,“姑娘的力气还真大。”难怪她们那般自信能逃得出那牢门。 也算相识一场,虽然就处了一日。钱小修道,“多谢你的鸡肉,保重。” 蚩尤笑道,“怎么不是后会有期。” 屠清雨啐了一口,“谁要和你再见,北狄这个鬼地方,我一辈子都不要再来了,走了,还和他废话什么!” 钱小修想到,她不过是想着好聚好散嘛。 “倒希望你们真能逃得掉。才关了你们一日,若是你们真有本事逃出生天,也不知贝宁那老贼会不会气得升天。可惜,我又要无聊了。” 蚩尤笑着哼着小曲,走回暗处。一般受困的囚徒若是想要得到自由,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开口让她们施以援手么,可他却是没提,除非他压根就不想走,钱小修还真是好奇了,是什么让一个人甘愿受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拿出地图带路,屠清雨生来天赋异禀,视力和听力都比别人敏锐,宛如一个移动的探测仪,有风吹草动都能提早知晓。 等巡逻的那批侍卫走了,小声骂道,“你到底会不会看啊,怎么带了那么久的路都没看到大门。” 钱小修奇怪道,“应该是这么走没错哦。” 天色暗,她眼神不好,眯起眼来把地图凑近看了许久。 “亏你还是屠家人,说出去都没人信,爹怎么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女儿。”一把抢来地图,夜能视物,丝绢上一笔一划不用拉近也能看得清楚,“走右边。” 换人领路。 她们拐进了一个小院,一眼扫尽,除了树影斑驳就一间小屋,再无别的出路,钱小修调侃道,“这次是你带的路,似乎比我好不了多少。” 屠清雨推卸道,“是这地图画的不清不楚。”听到有脚步声,屠清雨拉着钱小修进了小屋躲避。 钱小修小声道,“还是研究好地图再走吧。”她怕这么瞎蒙乱撞的会撞回牢里。鼻子用力嗅了嗅,“好香的味道。” 屠清雨没好气道,“你在牢里才吃饱不久吧。” “我不是和你说食物。”钱小修摸黑往前爬,论听觉视觉手力脚力她是比不上屠清雨,可论鼻子,她可是能自豪的说,她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厨房炖的汤,她常在大厅就能闻到香味。 眼睛适应了黑暗,虽还是模模糊糊,但也依稀能辨得前头有个柜子,主人没上锁的观念,便利的往往就是她这种不速之客。 钱小修把柜子打开,溢满了柜子的药香味扑鼻而来,更是浓重了。 屠清雨打开一个瓷瓶嗅了嗅,练武的人对药物也有一些认识,“这可都是上好的疗伤丹药,即使有银子都未必能买到的。” 堂堂北狄贝宁王爷府邸的东西,能有不好的么。炼制这些丹药所用的药材估计都是进贡的,普通药铺收购不到。钱小修道,“你眼神好,看看房间里有没有能装这些瓷瓶的东西的?” “你要干嘛?”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了,“你想偷这些东西?不许,屠家人做事光明正大,偷鸡摸狗的事不许你做,败坏家风。” “我从来认为老天爷让你去某个地方总有它的用意,而我感觉它让我进来这个房间就是为了让我找到这些药。我身边总是麻烦事不断,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有这些药防身也算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再说了,我现在是钱小修,不是屠鱼跃。” 要败坏也是败坏钱家的家风,她这颗老鼠屎是坏不了屠家那锅好粥的。 “我不管你怎么说,总之不问自取视为贼,屠家是将门,怎么能出个贼。” 钱小修挑挑眉,“你想想,这些药要真的那么珍贵,我们逃跑了不单止,贝宁还丢了这些药,他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准会气得他怒发冲冠。” 屠清雨想了想,从衣架子上拿了衣服。钱小修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缎子,这衣服九成九是贝宁的,用他的衣服打包走这些药,就当是关了她们一日的精神损失费。 屠清雨威胁道,“你可不能和哥说我也有份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是是是,都是我拿的,是我使坏偷的,你屠清雨极力阻止过了,只是我完全当了耳旁风。”她边道边把瓷瓶往布里放,把贝宁的柜子一扫而空,再把衣服扎好,背到肩上。 外头传来梆子的敲击声,敲了三下,表示三更。声音听得那么清晰,墙的那头是大街么?“你看看地图外头是不是大街。”钱小修道,“如果是,我们就翻墙出去。” 屠清雨仔细的看了那地图,“外头的确是大街,要翻墙我倒是无所谓。”她目测那墙高最多也就是六尺,轻轻一跃就能上去。问题是——“可你怎么上去?” “你先跳上去,再把我拉上去不就行了么。” 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十章 贵人 屠清雨轻轻松松跳上了墙,钱小修先把包袱抛给她,等屠清雨把装满易碎瓷瓶的药小心放好后,再垫起脚试着去够屠清雨的手。 屠清雨道,“你怎么就这么矮。” “什么矮,我差一点就到一米六了,是墙太高。”想到这边的人都以尺寸衡量身高,一米六什么概念,说了估计屠清雨也不懂。 身高多少本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又不能把自己当成包袱一样抛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做了跑步的架势,试试看助跑后能不能跳高点,巴不得现在她的脚现在变成弹簧,一飞冲天。 她往前冲去,在墙边垂直跳起,屠清雨抓住她,将她往后一甩,钱小修觉得自己屁股落地开花了。她拿起包袱,“你以为只有里面的东西是易碎品么。” 屠清雨跳下高墙,“哥和我说人摔多几次就会变得结实,我看你就是摔得太少了。” 人是东西么?有血有肉会痛的。还多摔几次呢,她晓不晓得很多人就是摔死的。“先离开这吧,大街上怕也会有守城兵巡逻什么的,还是要小心。” 屠清雨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哥他们联络。” 钱小修想到这点也头疼,担心屠逐日他们不知道劫走她们的是贝宁,怕他们会往哥舒的府邸闯,哥舒的府邸可是天罗地网备着,若是自投罗网就太冤了。“在北狄没有朋友,就我们两个势单力薄,要是能遇到有权有势的贵人帮我们就好了。” 屠清雨道,“你以为老天是你亲戚还是朋友,出门遇贵人哪有那么容易,还要帮我们这些通缉犯,吃力不讨好的事有谁愿意干。” 她当然知道这几率和中头等大奖差不多,山穷水尽连着的有可能是悬崖峭壁,也可能是柳暗花明,但人总要有希望才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不论等待着的是死路,还是活路…… “少爷,你别走那么快,等等小的!” “你可以先回去,不必跟着我。” 夜风中传来两道男声,三更半夜的店铺都关门了,居然有人在街上闲逛。 屠清雨纳闷,看着走过来的是普通百姓的装扮,也就稍稍安心,总要先找地方先落脚,她对钱小修道,“走吧。”却是见钱小修动也不动,“喂,你不会刚才摔傻了吧。” 钱小修只等那人走近,老天,她怎么忘记了,她让陈良去过阎家商铺的。她叫唤道,“悯之!” 阎悯之身子一震,拿过手下的灯笼,高举朝她走来,映照出她欣喜若狂的脸…… 阎悯之把她们带到他在盛京置办的宅子,安排了屠清雨到厢房休息。屠清雨本是不放心,也不知眼前的人是什么来头。 钱小修道,“阎家是灵州大户,我在阎家住过几年,悯之的父母对我照顾有加,说起来悯之算是我曾经的老板,可以信任。” 屠清雨听了这才跟着下人去休息。 生意人做生意三教九流关节都要打通,阎家在北狄有自己的人脉,钱小修把屠逐日和端木惟真的特征说了一遍,托他帮忙找人。 阎悯之问,“你让人给阎家书铺的掌柜传话,说你在盛京落难,让我来搭救。我离开灵州组了商队北上,回来才听到消息,今日刚到盛京才要去问那掌柜的话,倒是半路遇到你了。你既是要我帮你找人,总要告诉我他们是什么身份吧。” 钱小修道,“一位是户部尚书端木惟真,一个是镇守樊城的副将屠逐日。” 阎悯之没猜到她要找的两个人皆是大有来头,“你居然到北狄来做了通缉犯,你是犯了什么事,让北狄的王爷大张旗鼓张贴告示要缉拿你们归案。” 沿途有见过他们私人的通缉告示,但告示上只列明了他们皆是东野人,其他没有详细的说。 钱小修道,“曾经灵州的知州给我们牵线时你和哥舒还闹得不愉快,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深的交情了。” “官商勾结还是你教会我的,我要来盛京做买卖,总要想方设法找个熟门熟路的靠山,也是经由别人引荐,才知道当初和我们做买卖的竟是北狄的王爷。” 钱小修长话短说道,“樊城一役我被哥舒擒住,他要我做他的奴隶,不愿放我回去,我逃了出来,他就通缉我了。” 阎悯之的手下敲了敲门,将主子要白布药水都拿了进来。 钱小修是通缉犯,不敢惊动当地的大夫,好在看上去只是皮外伤,阎悯之把钱小修手臂手上包扎的脏布解开,帮她上药,“每回见你你都会带伤。” 要不是他娘将她从水里捞上来,她已经成了水鬼了。他虽是不太在意,他娘心善,常常做好事,每每隔几天就会救起一两只小猫小狗的,那么救起个人,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了。 真正和她第一次见面,该是遇到山贼那时候,她落水前受的伤并为痊愈,伤口上还包着布条,和现在有点象。 钱小修道,“阎家还真是我的贵人。” “你命中的贵人不单只阎家吧。跟你一块离开姓傅的丫头呢?没跟着你?” “她在东野,估计不知道我被抓来北狄了。”几个月没有联络,怕是再见时,她会很掺。 “你离开阎家后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这些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会的一切都是钱小修教的,算得上是她手把手教他怎么做生意。要论生意头脑,他想没几个是她对手。她离开了阎家,他以为是人各有志她要另起炉灶,结果这些年虽也有听到她在外的名声,但生意的规模始终不如他当初想的那么大。 至少他认为她的本事不该就这么一点。 钱小修道,“当年是不想辜负老爷,才撑着阎家直到你羽翼丰满,后来离开阎家后,也没什么目标了,能吃饱喝足我就满足了。” “哥舒不缺下人,若是没有特别的原因,他怎么会抓着你不放。” 钱小修摸摸鼻子,“可能他觉得我泡的茶特别好喝吧。” 阎悯之冷冷的凝着她,包扎时特意加重了些力道,她伤口划得本来不深的,却感觉在他施力下,伤口要重新裂开出血了,“轻点。” “那三个人是特意来救你的?”他问。 钱小修点头。 “当初你说离开是为了寻你家人,找到了么?” 钱小修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在我心里,你和夫人也是。” 阎悯之垂眸道,“你说得动听,你若是真的把我们也当成家人,当初也不会用寻根的理由离开,终究你还是介意我们没有血缘,不是么。”他甚至想若不是她遇到了危险,会否记得来找他。 “……夫人还好么?每一年她生辰,我都有托人送贺礼过去,有收到么?” 她当初走得太急,甚至没等他回来再决定,以为去个一两年,人海茫茫,她找不到亲人后,终究会回到这个她用了许多心血保住的阎家。想不到她却是那么薄情,他也就赌气故意不去找她了。“娘想见的不是你的礼物,而是你。” 钱小修低头,她的确对不起夫人的关爱。 “那两个人若是在盛京,我自有办法找到他们。” “我们曾顺利逃出过盛京一次,可惜被贝宁王爷手下抓了回来。可屠副将他们未必知道是谁抓了我们,你能不能派些人在哥舒府邸守株待兔,或许能有他们的消息。” 阎悯之问道,“那两个人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吧,否则你大可一走了之。” 她坚定的回道,“我被抓来北狄,他们完全可以不理的,但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四个人来的当然要四个人走。” 第二十一章 第二回逃跑 她在阎家认识的那批老奴都留在了灵州,跟着阎悯之身边学习的学徒都是她离开后阎家才雇佣的。早膳时不约而同都在大厅门口处徘徊,视线都像涂了胶水,粘在她脸上移不开。 要看也该是看她对桌美若天仙的屠清雨吧,她还是第一回和别人同桌时,长相不起眼的自己反倒引来最多注目,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钱小修召来一个学徒问道,“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盯着我?” 学徒竟对她用了敬语,“您是阎家的小财神吧。我们刚进阎府时就听人提起过你脸上有道伤疤。听说当年您和知州周旋,还教了阎少爷许多做生意的本事,阎家家财一翻数倍都是您给打下的基础,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也指点指点我们怎么做生意?” 钱小修笑着,摆摆手道,“根本就用不着我教,只要你们跟着悯之用心学用心做,很快就会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商人。” 年纪轻轻,还带了点点天真,“真的?”眼儿睁得大大的问。 钱小修郑重其事的点头,“真的!”一个个都是怀抱梦想,前程似锦的青年啊。 那学徒喜滋滋的跑了。 屠清雨咬着馒头道,“你刚才笑的就和混进鸡窝里的黄鼠狼差不多。” “我笑得是很真诚的,只是我这张脸……”谁让她长的是一双绿豆眼,笑的时候眯起来,偶尔,别人看到了会认为她不怀好意。她承认,她刚刚是有那么一丁点虚荣心泛滥。 “昨晚那个人呢?” 又不是没名没姓。“他叫阎悯之,出去帮我们打听端木惟真他们的下落了。你也不必对谁都不友善,毕竟我们是有求于人。” 屠清雨道,“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们,像你一样么,身边的人不是奸臣就是奸商,物以类聚。” 她不过是想告诉屠清雨,就算要做颗石头也别做茅坑里的那种,又臭又硬,虽然正道人士会欣赏,但天底下的正道人士又有多少?也就是说只有少数人能接受这样的“固执己见”。 最好是做在小河里被河水冲磨过,圆滑一些的石头,这样才好在这不太平的世道混下去,不过屠清雨不愿意听,她也不能强迫灌输她思想。 小声喃道,“也就是秦凡能包容你的性子。” 屠清雨耳尖道,“关秦凡什么事。” 钱小修试探道,“你们自小不是青梅竹马么,若是有一日秦凡和你提亲,你会不会接受?” “你怎么这么像三姑六婆,你有时间想这种无聊的事,怎么就不动脑想想怎么快一点找到哥他们,快点回去。”屠清雨放下手上的馒头,“爹已经入土为安了吧,他下葬,我们做子女却都不在,实在不孝。” 是应该入土了,端木凤慈对屠邱的爱毋容置疑,人死了,端木凤慈自然不希望屠邱的尸身还留在人世间受苦。 钱小修问,“你有想过日后要怎么过么?” 屠清雨不解,“什么?” “将军死了,屠副将断了一只手臂,能不能接任将军的位置是未知之数,有可能你们不能再回樊城了。在朝为官不见得是好事,伴君如伴虎,你有没有想过劝屠副将请辞?” “屠家几代都是从军保家卫国的。” 也就是没想过了,誓要抛头颅洒热血了。钱小修反问,“难道屠家几代是砍柴的你也要继续砍柴么,几代是打渔的你也要去打渔?除了保家卫国,你没想过别的?比如嫁人生孩子。” “你好像真的很希望哥辞官。” “是。”东野昊那么的变态,哪知道哪一日会不会也要屠逐日去做忠义两难全的事,屠逐日也有样学样,跟着屠邱死了了事。“若是可以我甚至还希望屠家举家都搬离皇都。” “为什么?我们都是在皇都出生的,除了樊城,就皇都给我记忆最是深刻了。” “不是说了么,伴君如伴虎,皇都是天子脚下,我觉得不安全。” 屠清雨奇怪她真是言行和举止不一致,“那你还回去开台秀楼?” “我有我的原因的。”抓起另一个馒头继续啃,算了算了,回到皇都拜祭过屠邱见过了柳月娘再说吧,现在什么时候能回到皇都都不清楚,“希望悯之一出去就能遇到屠副将他们。” “昨晚逃出王府已经是立马让你遇到所谓的贵人了,我虽然也希望能快点找到哥,离开这鬼地方,但也晓得事事哪有那么容易就如意的。要是经由你嘴巴说出来的事都灵验了,那我对你要五体投地了。” 话音才落—— “清雨,小修!” 屠清雨瞠目,馒头带着唾液化成的银丝掉到了桌上。 钱小修看着乔装成渔夫的屠逐日的端木惟真跟在阎悯之身后进来,她虽然也认为自己没有心想事成的好运,这是老天先预支给她的运气么。 屠逐日笑道,“看到你们两个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钱小修笑了,这话她也该对他们两个人说,“看到屠副将你们平安无事,我也安心了。” 这两个人风尘仆仆的,必定是一点也不敢耽误的紧追在她们后头,皆是下巴下长了胡渣子,乱发,身子带了汗臭。难怪端木惟真一脸不痛快,他已经是难受到不想说话了吧。 屠清雨起身去捶了屠逐日的肩一下,“我们被贝宁那老头派人抓走,真是气死我了,你们住在隔壁难道就没察觉么” 端木惟真把装着陈良的骨灰坛子交到钱小修手里,她们被掳走时,骨灰坛就放在客栈桌上,还好没把它遗失,不然真是对不住陈良了。 屠逐日道,“你们被掳走的那天晚上,我们有听到响动,只是来的人太多,还是没把你们救下。惟真推测那些人若是有心要害你们在客栈就能下手,不是哥舒的手下,就是贝宁的手下。” 阎悯之道,“好在你告诉过我他们的特征。”这屠副将缺了一只胳膊,不然以他们的乔装,擦肩而过都未必认得出来。 屠逐日道,“我们本来是要潜进哥舒的府邸的,却是遇到这位阎公子,他说知道小修你们的下落,我们便过来了。”虽是素未蒙面,也顾不得是不是陷阱了,若是清雨她们两真落在他手上,刀山火海也是要闯的。 钱小修道,“我落在哥舒手里时曾经让陈良去通知悯之来救我,我们也是昨晚从贝宁王府溜出来的时候遇见的。” 屠逐日与阎悯之道了谢后,又夸道,“也算你们两个厉害了,居然能从贝宁王府逃出来。” 钱小修道,“是容和郡主给了我一副地图,也多亏了屠五小姐武功高强,否则凭我一人,插翅难飞。” 屠清雨扬起鼻尖对着她,“那是当然,回到皇都,哥你当真要好好训练她了,不要求她能上阵杀敌,至少该能自保啊。” 又要她大清早闻鸡起舞起来学射箭么,饶了她吧,她就是标准的神经断裂,接不回去了。 端木惟真黑着脸,皱着眉。钱小修道,“悯之,我这两个朋友为了搭救我,必定是日以继夜往盛京赶,没睡好也没吃好,能不能让我这两个朋友梳洗一下,吃饱睡足了再说。” 阎悯之吩咐下人将屠逐日和端木惟真领下去,对钱小修道,“你们四个不适合再在盛京久留,免得夜长梦多,一会我就吩咐商队收拾好东西下午离开。” 屠清雨问,“又是乔装离开?” 阎悯之道,“你和端木大人可以,但小修和屠副将不得,她们特征都太明显了。”一个断手,一个脸上的疤痕就是摸好几层脂粉都遮不住。“我准备了几个木箱,里边有暗格,你们可以躲在里头,我再铺上货品,出了城门,再让你们出来。” 说完便去准备。 端木惟真梳洗过后又变回了风度翩翩的俊逸男子,面无表情总比刚才脸色像中毒一般发黑的强,只因清爽干净和他的心情是呈正比的。 眼角瞥见钱小修的人头在门边浮动,他在弄袖子,若是钱小修,随意折了袖子就了事了,但他不得,一丝不苟要弄得两边袖子都对称才罢休。“你如果有话说就进来,在门边鬼祟什么。” 钱小修端着馒头进来孝敬,“你平安真的是太好了。” “下回重复的话就不要说了。” “我只是心存感激,我知道大人你有多爱干净。”他们小时被绑票,逃亡途中,他还要跑到河里洗澡,可见这个人爱干净已是走火入魔了。“你为了救我们,居然忍得住没打理自己。” “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决定来东野救你,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钱小修递上馒头,端木惟真接过咬了一口,觉得干,她又是立马倒水送上。 端木惟真道,“我该怎么说你?” 虽说朝廷里放眼望去一大片都是没有骨气的,依附着端木家生存的贪官污吏,但对于那种人,他向来是不假辞色的,只觉得没有在他们身上花心思的必要。不像勿离,不论什么人,能利用的不能利用的都是笑脸相迎。 可偏偏他对钱小修这种同样是没骨气的人,却是例外了…… 她诚心道,“谢谢。” 端木惟真慢条斯理道,“帮过你那么多次,你都是用谢谢打发,你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便宜的事?” 钱小修承诺道,“那大人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东西,只要大人开口,我保证立马无条件双手奉上。” “你记得今日的话就行了,他日我和你讨东西的时候,可不要吱吱唔唔的。”睇了她手臂的伤口一眼。 钱小修轻轻的甩了甩手,“只是轻轻划了一小口子,悯之也帮我上过药了,不怎么疼了。” 端木惟真道,“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就算上药,也要避忌些找个姑娘来。” “大家闺秀才有那么多避忌,而我只是个抛头露面的生意人,请大人记得,我是钱小修。”何况屠清雨也是大大咧咧,看到不顺眼的男人,还不是一样动手动脚。 “你当真如此避忌你的过去?连屠逐日对我都讳莫如深。”钱小修扭头又要躲闪,端木惟真捏住她下巴,四目相对,有逼供的嫌疑。 这人刚不是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么,“大人,你是第一个能一直这么盯着我的脸也不眨眼的人。” “在你眼里,我难道那么肤浅么,只会看重人的容貌。” 端木惟真问得认真,他们原来的对话不是很轻松么,怎么气氛突然变得这么凝重?他两眼像黑潭,怎么望也望不见底。 她是真的很想只轻轻松松过以后钱小修的人生,而她的过去为什么端木惟真那么有兴趣要挖掘呢,她真的是不明白。 “大人,你不像是会随意对人*产生好奇的人。”刚认识时她甚至觉得他除了对亲人,其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会对她好,多少是因为她是端木凤慈名义上的女儿,他名义上的表妹,他也就是给屠家面子而已。 端木惟真只问了一句,“难道我想进入你的生活就那么难么。” 钱小修傻了,“啊?” 端木惟真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累了,想闭一会眼,你出去吧。” “哦。”应了一单音节,关门,回房。 屠清雨正好奇的查看她从贝宁府邸偷回来的丹药,听到无力的脚步声,只有钱小修走路才和那老牛一样慢吞吞的,屠清雨头也不抬道,“药里面混着醉海棠呢,贝宁用这么下作的迷药对付我们,丢了也是天意。你可要记得,不许和哥说这些药是我帮你偷的……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到么?” 也不晓得吭声,屠清雨抬头,“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钱小修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倒是真的,“是么。” 只怪端木惟真的话实在煽情,她虽真实年龄已经不小,但不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来到东野,情爱方面都只有吃鸭蛋的份,尤其她这张太过“朴素”的脸,勾不起青年才俊对她展开追求。 情爱的经验,真的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方才有一霎那,抵挡不住端木惟真花一样盛放的男色。 “我睡一会。”钱小修上床脸对墙。 屠清雨道,“你才睡醒吃过了早膳吧,吃饱了又睡,你把自己当猪养么。” 她这是需要缓和一下,认真的思考如何摆正端木惟真的位置,若是日后相处都带了*的心思对着端木惟真,被他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说她思想不纯,把她当苍蝇一掌拍死…… 守城门的侍卫将阎悯之的商队拦下,要检查他随行的货物。“装的都是药材。”吩咐把最前头的箱子打开让那侍卫过目后,偷偷塞了银子给那侍卫,小声道,“给个方便吧。” 侍卫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正要放行。 哥舒却是骑着马出现了,“有人来说你来了盛京我还半信半疑,你是何人,阎悯之做事从来面面俱到,若是来了盛京不可能不来拜会我的。” 阎悯之拱手作揖,“王爷。” “何事让你来去匆匆?竟来不及到我府中小聚片刻,就这么带着好几车的东西离去?” “灵州传来了消息,说府中出了些事,得要我赶回家中去处理耽误不得,这才失了礼数,没来得及给王爷您递上拜帖。” 哥舒下了马,看着他一箱箱东西,笑道,“你要带走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阎悯之从容道,“王爷也知道,做生意的就是将手里的货品拿到有人要买的地方去卖,在东野,有不少达官贵人愿意出大价钱购进北狄的人参。既是来了一趟,总不能入了宝山却是空手而回。” 哥舒在箱子前踱步,“钱小修这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我还记得你曾为了她和我发过脾气。” “商人只重利,当初阎家靠她一手撑着,我自然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留几分人情。可她离开阎家数年,几年来完全断了音信,和阎家的生意再无瓜葛,她犯了什么事,和阎家一概无关。” “看来你也是收到了消息,这话里意味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哥舒敲了敲箱子,“这么大能容得下一个人了。” 阎悯之道,“钱小修的事我也是从告示上看到的,自然不会愚昧到去招惹王爷要追捕的人。王爷平日和我说话都是开门见山,王爷怀疑什么,我明白,不过是直言,何来欲盖弥彰。王爷若是不信我,大可一个一个箱子的搜查。” “你晓得这么说,也省去了我开口。”哥舒让人将箱子统统打开,翻查。 阎悯之道,“这些人参可都不便宜,王爷搜查归搜查,还请吩咐手下留情,不要让手下弄坏了,否则价值可就要往下落了。” 哥舒笑了笑,走到最后一个箱子。先是敲了敲,箱盖打开的霎那,手工再精细,也没办法到天衣无缝地步,阳光透过小缝射进了暗格,钱小修闭着眼,秉着呼吸,似乎能感觉哥舒的手将铺盖在上层的人参翻开以后,朝着中间的隔板伸来。 让她回到东野去吧,她想亲自在屠邱的灵位前上一炷香…… “天狗食日了!”有人高声尖叫。 她看不到外头的场面是如何的动乱,但脚步声尖叫声纷乱,似排山倒海。紧接着装着她的箱子被重重碰撞,撞的她是七荤八素。阎悯之大声道,“看好这批人参,这是要交给客人的,不许有闪失。” 没再听到哥舒的声音,只感觉箱子在快速的移动。等阎悯之将隔板拿开,放钱小修出来时,她已经是出了盛京的城门了。 阎悯之道,“我们乘马先走,即便哥舒后来起疑追赶,拦下这批人参也查不出什么。” 钱小修向天看去,那太阳原本是烧饼状,却像是被咬了好几口,只剩下一个月牙状。天空越来越暗,像被十几层棉被包着一样,一点点光亮也漏不进来,本来晴空万里的白天一下子成了黑夜。 屠清雨手交叠在胸,“哥舒既是怀疑我们都藏在箱子里头,为什么没扣下箱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屠逐日意味深长道,“他不是糊涂,只是大事面前我们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看向钱小修,天狗食日,也不知是北狄气数将尽还是东野要改朝换代,终究该来的还是要来,人和命是抗争不了的…… 第一章 请帖 四个月后—— 屠逐日派人将陈良的骨灰送回了故乡,对于战死的士兵,朝廷会发放抚恤金给其家人,只是并不多,钱小修又额外塞了银子让一并送去给陈良的父母。陈良告诉过她他的家境并不差,所以这些银子未必能给予他父母安慰,但她认为人死了,至少有补偿比没有补偿的好。 而北狄,听闻有人借着日食的事兴了内乱,有了内忧,北狄无法再兼顾对外的战事,两国因此暂时止了兵戈。 皇城乍似又恢复了歌舞升平,或者她应该说皇城从没乱过,这里离樊城太远了,安逸太久不到兵临城下,是不会有生死存亡一线的危机感的。 得到了屠逐日的允许,她在屠家也算出入自由。进到樱园里,柳月娘在闭目睡着,她轻声喊道,“夫人。” 柳月娘睁开眼,笑道,“你来了。”她一身素服,面色也显得苍白,帮钱小修抚了抚微乱的头发,柔声道,“你是姑娘家要注重好仪表。” 钱小修笑道,“出门太急了。” 柳月娘拿着梳子说要给钱小修梳头。轻柔的捧着钱小修的长发,梳子在黑发间穿梭,“你这样的年纪要好好的打扮才行,不要嫌麻烦,随意一根簪子把碎发绾起就算了,衣服也要挑艳丽一些的颜色。” “我不是待在台秀楼就是待在府里,穿的好看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姑娘家谁不想打扮得好看的?” “可那些东西落在我身上,那是印证了那句丑人多作怪。”东施效颦。 “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看的。” 钱小修忽的抓住她的手,柳月娘太过的平静,不哭不闹的。 她方才在屠府后院听到丫鬟私下议论才知道自屠邱的死讯传回皇城,柳月娘便是这般了,平静。看起来昏沉,吃喝都少,像是勉强撑着一口气在等着什么。 柳月娘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将钱小修额前的发丝拨到耳际,柔声道,“屠总管说将军死时,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妻儿。” “将军让我告诉你,他是喜欢你的。” 她不想她知道她渴望的爱情里永远插足了第三个人,屠邱的世界容不下她,碧落黄泉都是。 即便是在最后。他都说不出口一句谎话让她带回来骗骗柳月娘,让她在最后得到一个虚假的安慰。 柳月娘唇上含笑,“有将军这句话。我该知足了。”她弯下身子,脸轻轻的贴上钱小修的脸。镜中的两人是母女,样貌却没有半分的相似,她总是柔柔弱弱,眉间带着哀愁。“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钱小修顿了一下。装作不知道她的意图,故作自然,真实说来她已是大龄剩女,但此刻她还是厚脸皮道,“还小呢。” “不小了,我十七就已经嫁给你将军了。将军很疼你。他一定也希望你早日成婚。”她不想聊这个话题,但柳月娘却难得的纠缠着,“我想看你穿喜服。想看你出嫁。你若是披上嫁衣,一定很漂亮。”她又直起身子,温柔的梳起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有本事,不在乎嫁妆。但我还是想给你准备,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 钱小修看着她。 爱情对柳月娘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比亲情还重,若是在女儿和丈夫中让她抉择,她会犹疑,但最后她还是一定会选丈夫的,因为这是她本能。 就和她钱小修的本能是自私的一样。 柳月娘见她迟迟不答,换了话题。“我想上街,想看看你的台秀楼,陪我一日好么?” “……”钱小修想说街上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一群的路人来来往往,小贩随意吆喝……最主要的是她不想柳月娘上街,不想她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上街,不想她在身体病弱的时候上街。 “我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什么让自己开心的事,你以前常常让我出去走走的,今日突然就有那兴致了,陪我开开心心玩一天好么。” 钱小修道,“我现在就开始找相公人选,若是快的话,或许你明年就能当外婆也不一定,你不想抱抱我的孩子么?” 她引诱着,把觉得对柳月娘吸引最大的商品摆上了架。 “想抱。当初嫁给将军的时想过要为他开枝散叶的,但最后也只有一个孩子。”即使遗憾也觉得老天是善待她了,在她沉静的一生本该也是沉静的结束,或笑或哭,多少是因为女儿使她受到了影响。虽然改变不大,但至少心中是再无怨气。“希望你将来百子千孙,一个孩子太冷清了,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柳月娘拉了拉她,见她动也不动。“我想买些东西,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自己去的。” 钱小修沉默了一会,“我和你去。” 柳月娘虽然在皇城住了好几年,林立的店铺热闹的街市她也不过是离开和回来皇城的时候掀开轿帘,匆匆的那么一瞥。以前就希望有一日她能走出她的四方园子,开阔心境。 她们走到一个胭脂摊前,老板见有生意上门,热情的招呼起来。 “好看么?”她挑了一个颜色的胭脂,指尖摸了一点到肤上问道。她一直是素雅的打扮,不爱涂脂抹粉。难得今日想要尝试一回…… “不好看?”柳月娘又征询了一遍,这是她第一次买,不知道什么颜色好。 小贩口若悬河,“夫人貌美,抹上什么颜色都好看,我这里有不同香味的,要不要也试试。” 小贩推销着,本来想按照以往的方法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只要想来买胭脂水粉的统统先赞一遍样貌,夸的对方心花怒放,做生意就容易了。结果见到钱小修,反倒兴奋道,“钱老板,台秀楼的酒菜还真是美味,我胃口已经被养刁了。害得我现在都没法子忍受我家婆娘做的菜了。” “是么,真是多谢关照了,日后还请多多来捧场。”钱小修应着,看着柳月娘一盒盒胭脂拿起来比较着。 小贩瞟了一眼柳月娘,多的是年纪轻轻就嫁人做娘的,他怎么看这位夫人也就三十出头。“这位夫人是钱老板的姐姐吧,喜欢的话我都算便宜点。”套好了交情,下一回去台秀楼吃饭也好开口让她打个折扣。 “她是我女儿。”柳月娘见小贩立马哑声,脸上难以置信的模样,又笑着补充道。“刚认的干女儿。” 小贩包起柳月娘选好的胭脂。钱小修算好银子给了他,接过胭脂,小声笑道。“我这张皮相和你真是差的太远了。”说是母女还真是没人信,刚才看那小贩呆若木鸡,她想,要是再过几年,她再和柳月娘并肩着走。见到的人,一定是觉得她更像是娘亲多些。 柳月娘认真道,“你长的很好看,比花舞和弄影都好看。。” “就算我脸上再多几条伤疤,在你心里都是最好看的。”因为她是她女儿,她说的美。加了许多私人因素。 柳月娘瞧见了她颈子上的铜钱,“这是谁给你的?” 钱小修把铜钱扯出衣领外,“尚书大人给的。怎么了?” “这铜钱大姐身上也挂着,当年她想给将军的,只是将军没收下。” 钱小修愣了一下,她不知这铜钱竟还有含义,端木惟真当初给她时。她也只当作是条件没有深究背后的意思就戴了。端木家的人都有么……“你怎么知道将军没收下?” “奶娘说的,府里的下人是最藏不住话的了。奶娘探听小道消息的本事你不也见识过么?” 钱小修笑着。是啊,奶娘探听八卦的本领确实是高强,无孔不入。做眼线做细作,都是极好的人才。 “这些年多亏奶娘一直都陪着我聊天开解,府里有过什么大事小事,我虽然不出门也都知道。即便在众人眼里国色天香又如何,大夫人和我一样都做不到将军眼里的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钱小修想了想,了解柳月娘会担心她怕自己貌丑而自卑,她真是多虑了。“好不好看我不在意,我一身的缺点,其中一个就是厚脸皮。” 她爬过狗洞,给人下过跪,面子八百年前就已经丢了。所以喜欢上端木惟真时她毫不犹豫就下手了。也没担心过配不配得上他,是不是合的上才子佳人的世俗眼光。 “厚脸皮很好,真的。”不要像她一样胆怯,想要,却又不敢争不敢抢。光是看着有什么用处呢,她早就知道将军不是个会转身的人,她好后悔……“我想吃冰糖葫芦了。”前面有小贩在吆喝着,柳月娘回忆道,“以前家贫,看着别家的孩子吃我羡慕的很,后来嫁给了将军就没出过园子,冰糖葫芦是什么滋味的我都不知道。” 钱小修道,“我和你一起去买。” “你怕放我一个人会出事么,所以寸步不离。”柳月娘反问道,她忆起十年前上吊被救下,鱼跃也是怕房中留下她一个会出事,便抱着她睡了一晚。 “……不是。” “买两串吧,我一串你一串,母女两人一块吃,多有意思。”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次已经没有屠邱再出现,再让她改变主意了。钱小修道,“我做事情容易冲动,往往做了下一刻就后悔了,我好像不该带你出来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我只是,只是怕和你走失。” “你已经长大了,即便走失也能回到原点,因为原点有人在等你。我最想的就是今天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要和你快快乐乐过一天的,你忘了么。”柳月娘道。 “我去买。”钱小修背过身,两唇发颤,她咬牙忍住不想柳月娘听到声音,过来一会才抹掉了湿意。 她跟小贩要了两串糖葫芦,回头却已不见了人影。 钱小修慌忙去找,经过首饰铺时正好见柳月娘从里边走出来。“走开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我有东西送给你,但暂时又不想你知道里面的是什么,要不要先猜猜?” 柳月娘现出藏在背后的长方形锦盒,即是进了首饰铺,买的应该是首饰。“戒指珠钗吧。” “猜错了。” 钱小修笑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做费神的事情了。晚点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样懒可不行,你还未出阁就由着你了,日后嫁人了记得要改改性子。”钱小修想帮她拿锦盒,柳月娘摇摇头,好像怕她会提前偷看没了惊喜,决意要自己拿。“这家铺子在皇城很有名,做的首饰都很精致。”她刚才打开来看,对里面的东西很是满意。这是她订做的,她不会画图,单单靠着语言的描述。本来还怕出来的成品会和她想的有出入,刚刚看了是一模一样,真是太好了。 钱小修道。“我知道,你的翡翠镯子就是在这店里买的。” “前老板是个有心的人,鱼跃下葬的那日,他有来祭拜。可惜人生不过百岁,几年前他就病故了。现在是他儿子继承了铺子。” “你会长命百岁的,看着我儿子娶妻生子,然后再看着我孙子娶妻生子。” 钱小修说完,见柳月娘露出了极淡的笑。她看着,猜测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一个人若是长命百岁。一日一日的数,能数过多少个寂寞的寒暑? 她带着柳月娘到了台秀楼。云觞他们都没回来,好在悯之借她人手。倒也能正常营业。 柳月娘看着里头的布置,“很漂亮。” “上二楼去吧,那视野好些。” 柳月娘点点头,像是有些乏了,她们也不过才逛了一会。她却像是耗了很多的精力,负荷太大。身子有点撑不住了。上楼梯时她差点踩空,好在钱小修扶了她一把。“二楼有美人榻,困了可以先睡一会。” “我糖葫芦还没吃呢。”柳月娘眼皮半合,连钱小修把糖葫芦随手丢了,改用两手在背后撑着她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累了,感官变得迟钝。 “醒了再吃,糖葫芦没脚,不会自己跑掉的。”钱小修用袖子擦了擦香榻,扶柳月娘躺下。 柳月娘道,“我就睡一会,一会记得叫醒我,还有许多地方没逛呢。” “我知道。” 她答应着,静坐,等到柳月娘睡熟,才朝门口初招了招手,让人去请大夫来。 她小心的抽开柳月娘手里的盒子,她连睡着都抱着,不是戒指,不是珠钗么。钱小修打开看了看,然后合上放回原处,只装作不知…… 她把柳月娘安全的送回了樱园,并叮嘱奶娘多留意一些。离开时见到端木凤慈独自坐在亭子里喝着酒,形单影只,这屠府中的女人此后谁不是如此,住在一个屋檐下,连命运都如此巧合相似。 端木凤慈饮了杯中物,手晃了晃酒杯,“这是从你的台秀楼买来的,叫解千愁,名字好听却是名不副实。”她发狠的将酒杯掷落地,不过是借此发泄,“不是说五杯即倒么,为什么怎么喝都不醉。” 钱小修看着端木凤慈发酒疯一般,她高贵自持,从不在人前失态,屠邱的死也让她崩溃了,“夫人请节哀。” 端木凤慈问道,“……将军最后见到的人是你吧,他说了什么?” 钱小修明白,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最后那一刻,屠邱有没有挂念过她吧。“将军和我说了过去一些往事。” 端木凤慈冷笑,“他居然愿意和你提起过往,我以为他这辈子临了也不愿再回首。” “将军把我当成女儿看待,我也把将军当父亲。要是早知如此,大夫人会悔不当初么,或许成全一对有情人,远比形同陌路纠缠一生来得要快乐。” 端木凤慈半醉道,“即便是短暂如烟霞的幸福我也想牢牢握住,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让他爱上我我也会去尝试,我不过是想与所爱的人天长地久,何错之有!要错也是老天的错,为何安排我在灵月之后遇到他。”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钱小修叹息道,“大夫人你有些醉了。还是回房休息吧。” 端木凤慈斜眼道,“你不怕我了?上一回见我还颤颤巍巍的。” “我有趋吉避凶的本事,夫人要杀我我就怕,而现在,已经没有杀我的必要了。”之前要灭口只是不想让屠邱知道她杀了墨染的娘,让屠邱对她的恨意变得更加厚重,而屠邱都已经不在了……“夫人,你不会寻短吧。” “他恨我入骨,怕是天上人间都不会再见我了,就算我追到黄泉。他也只会躲得远远的。我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端木家的人赌得起就要输得起。” 端木凤慈笑着,笑声中的凄楚萦绕在耳。起身步子歪歪斜斜的离去。 酒入愁肠,如果真的是能一醉解去千愁,她十年前早就效仿李白,但愿长醉不复醒了,可惜终究是要面对现实。会叫那酒解千愁,也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宿愿罢了…… 钱小修坐在窗边发呆,阎悯之敲了两下门,见没反应就擅自进来了,本以为她不是在里头看账本就是想着怎么赚银两,想得出神才没听到。“这些年你都是这样偷懒么。难怪止步不前。” 钱小修笑道,“人各有志,对我来说衣食无忧就行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赚再我也带不进棺材。” “你当初那股拼命劲去哪里了?”过去还在阎家时,总是检查账本看到三更才睡,天未亮就带着他去巡查铺子,和人打交道攀关系。 “那是为了守住老爷留给你的家业。没了责任我一身轻松,生意大部分也是给云觞管理。我只要每个月伸出手等着拿钱就行了。”她问道,“夫人知道你来皇城了么,记得派人去通知,别让夫人担心。” 阎悯之望着热闹的街市,道,“这是东野最繁华的地方,天底下最有钱有势的人都集中在此,我本来就有意向要来皇城发展阎家的生意,只打算等阎家的根基打得再稳些再说,而现在是时候到了。” 钱小修道,“当初见你进取,高兴老爷后继有人,却是忘了告诉你,银子若是太多也会有麻烦。这天底下最有钱最有势的人只能是皇帝一个,若是富可敌国,天子脚下,他眼里未必能容得下沙子。” 阎悯之道,“要论富可敌国,端木家认第二,谁敢认第一。我也只是商人,可端木家却是有钱银有权有势,真有什么,也该是他首当其冲,还轮不到我这平民百姓。” “端木鹤延那老头已经成精了,吃的盐巴比我们吃的米还多,‘凡夫俗子’怎么会是老妖怪的对手。” “你是在告诉我不要和端木家做对么?”他递上一张帖子给她。 “谁送的?”他才刚来皇城不久吧,这么快有人上门要巴结了。她把帖子打开,派帖的人名字是姚谦。“这个人找你做什么?” “你认识他?” “上一回他义子出事,我牵扯其中,他私下来拜托我帮忙,我拒绝了。” “他义子是姚平仲吧?”知己知彼,这帖子到他手上时他就派人去打听这姚大人是何许人也了,“这人似乎是皇上跟前的新贵,听闻刚正不阿。” “做忠臣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在皇帝跟前做个刚正不阿直话直说的忠臣,那种人都不知道去阎罗殿报到几回了?沽名钓誉的人你也不少见,姚谦是什么样的人,等你见了就会知道了。”把帖子送回给他,“不过也不是什么善辈,打交道时可要注意。” 只是简单的提醒几句,什么牛鬼蛇神他没见过,也不用她太鸡婆了。 阎悯之道,“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什么。虽把人手借给了你,但台秀楼还是你做主话事。” 钱小修手指指了指,“你不会是要请他来这吧?” “也不知道他找上我是什么目的,既然是皇帝的新贵,我总不好得罪。与其在他的地盘无形中占了下风,不如在我熟悉的地方与他说事,出现什么状况也有你援助。” 援助?他也太看得起她本事了,是忘了从北狄狼狈的逃脱还是靠了他这贵人么…… 第二章 药石罔效 门外挂起了暂不迎客的牌子,姚谦看着安静的台秀楼,“阎公子好大的手笔。” 阎悯之拱手道,“钱姑娘是我的朋友,既是要招待贵宾,当然是要隆重其事,不然怎么显出我的诚意。” 姚谦是第一回正眼打量起台秀楼,这种装潢奢靡的地方平日他不爱来。对着钱小修道,“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只可惜钱老板是姑娘家,不然要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又有何难?” 钱小修笑了笑,她和那些汲汲营营热衷功名的人不同,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穿越过来阴差阳错附在男人身上,她也不会去挤那官门的,那么多人抢,她怕挤破头啊。“我已经吩咐下去谁都不能打扰二位商谈正事。” 姚谦道,“不过是想和阎老板交个朋友,只谈风月,哪来什么正事。” 钱小修笑道,“是我说错话了,一会送上我亲手酿的美酒,就当是赔罪,大人今晚可不要和我客气,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量点,之前有所不敬,今晚这一顿当是我赔罪。” “哪来什么不敬,不过是立场不同。” 只希望他真有嘴上那么大度才好,就怕他和女人一样小气,表面装作一笔勾销,实则把她种种都记下,奸笑的道着,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和她算账。“大人真是海量汪涵,我是自愧不如啊。”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着阎悯之道,“我去膳堂吩咐厨娘上菜。” 阎悯之点头先和姚谦上二楼的厢房去了。 姚谦和端木家势不两立,已是朝野皆知。 一个是所谓的正道忠臣,卫国之士,一个则是人人唾骂的奸臣世家,姚谦是东野昊一手扶植起来的。或者这野心勃勃的皇帝已是受够了权臣把持朝政,分薄了他的天子威严,多方势力相互牵制,谁也不能做大,对于东野昊,才能高枕无忧。 姚谦拉拢悯之,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日后方便对付端木家。 她端着酒菜上楼,拉开门就听到姚谦正和阎怜之探讨当下吏治。当年那个当着知州的面大骂贪官的正直少年,彻头彻尾换成了一个市侩商人,谈笑风生下也不晓得是不是笑里藏刀。 “有姚大人这样忠心不二的贤臣辅助。皇上要开创盛世那是指日可待。” 姚谦指桑骂槐,“可惜路上总有磕碰的石头。” 钱小修为他们两人斟酒。 “几个月前天狗食日,民间出现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谣言。庐陵王持刀就在茶楼当场斩杀了几个谈论此事的百姓,威慑了朝野,才平息了这事件。谣言虽是因庐陵王才得以意制止,但以暴制暴始终不是良策,皇上身边。不是谄媚之辈,就是这种残暴之徒,对于皇朝只有害无益。” “不是还有姚大人么。” 姚谦叹道,“势单力薄啊,皇上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才,若是能得阎公子这样出众的人一同匡扶社稷。那一定是东野的幸事。” “我不过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姚大人实在高估我了。” 姚谦担忧道,“天狗食日向来看作不祥。百姓虽是不敢说,未必不在心里乱想。就怕会像北狄,被有心人利用伺机煽动那些无知百姓。” 钱小修想到,只希望这天象不要是个引子,烧出什么祸事才好。若是真和北狄一样内乱,受战火最先波及的是他们这些百姓。到时候她背着这副身家,生逢乱世也不懂逃去哪里才安全。 阎悯之唤道,“钱姑娘。”等钱小修反应过来,他继续道,“姚大人正夸你酿酒的手艺呢。” 钱小修笑道,“大人喜欢就多喝些,以后也可以常来。” 姚谦道,“难怪朝中那么多达官贵人爱来,不但菜是色香味俱全,酒也是一绝。台秀楼之前关了几个月,我几次经过门前,还看到有人在门前徘徊,定然是忘不了这台秀楼的酒菜。我还以为姑娘是要结束这门生意了。” 钱小修一句带过,“是有些事离开一阵而已。” “做生意手段再八面玲珑,台秀楼生意蒸蒸日上难免有同行会嫉恨,姑娘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说,我想还是有人会愿意卖我一个面子。” 这话怎么这么像是诅咒,倒像是说她台秀楼日后一定遇上问题。“多谢大人。” 姚谦意有所指道,“我是诚心想结交二位,就怕钱姑娘因为平仲的事心里对我还有戒备,或者姑娘和端木家交情匪浅,不想因我而难做人。” 钱小修道,“官场的事我不太了解,只晓得多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 姚谦笑了,她也跟着笑。云觞不在,这种虚以委蛇的场面都要她一个人挑大梁,她嘴巴很僵。 姚谦对阎悯之道,“皇上有意开采洛州一处铁矿,这本来只能由官方来开采,但我打算进谏皇上,让民间有钱力物力的商人承办此事,阎公子可有兴趣。” 这开采煤矿可是藏了巨大的利润,但因为铁能炼制兵器抵御强兵,同时若是被心存异心的人控制,分分秒秒会造出武器谋反叛乱,所以向来都是官家开采不对外承包的。 姚谦这么做,明着又是要和端木家对着干了,谁人不知煤矿铁矿金矿凡是容易捞油水的部门,都有安插端木家的门生,好方便端木鹤延从中抽佣。 姚谦道,“阎公子也不必急着答复我,好好考虑。” “大人刚刚不是还说你今天来找阎公子不是为了正事么,怎么反而聊起铁矿来了,这样自相矛盾改该罚酒。”钱小修笑着,不停劝酒,所作所为真像青楼老鸨。只想快点把姚谦灌醉了让他离开。 姚谦笑道,“我自罚三杯。” 钱小修笑着,偷偷瞥向阎悯之,见他举杯抿了口酒,垂眸思量。 若是揽下这活儿,商铺名号就更响了。利润也滚滚而来,可谓名利双收。可事总有正负两面,若是答应,虽是世上是敌是友总不会永恒不变,但他伤了端木家的利益,那一刻也就变相等于和姚谦联手合作。 “请你自重!”楼下传来女子惊惧的声音,在二楼的好处就是能居高临下,钱小修伸出脑袋,见下边有人在调戏女子,那女子是宋良工。 她抱着琵琶。满面是屈辱。 “不过是下贱的青楼女子。”那男人满嘴污言秽语,“你以为我家大人请你过府奏乐就是真看得起你么,不过是要你认清身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拿什么乔。” 姚谦皱眉,“下边的是什么人?” 钱小修立马补充道,“楼上坐的可是姚谦姚大人,可知打扰到大人的雅兴了。” “小人是林大人府中的下人。”声音颤抖着。被姚谦的身份吓到,也听过这位姚大人的刚正不阿,谁人都不买账。 宋良工后退了几步,走到光亮一些的地方,抬头看着钱小修,感激涕零的屈身行了礼。 钱小修装出正义凛然的模样。“大庭广众调戏妇人,不知姚大人是在世青天,容不下龌蹉事么。这位姑娘不愿意。你相逼相欺就是非礼,想到牢里待几天静思己过么!还不快把人送回去,若那姑娘少一根头发,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那人已是吓得半死,带着宋良工匆匆离去。 她笑道。“私自搬出了大人的名号,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姚谦道。“姑娘行的是好事,那种狐假虎威的鼠辈也是该教训了。” 姚谦刚才开口时,她还真是有些意外。像他这种对外要塑造正派形象的人,该是不想和青楼风月场所扯上关系。会开口帮个弱女子,是看不过去呢,还是刚才耳背了一下,没听到青楼二字? …… 做了些小点心,打算拿到屠家去哄柳月娘开心。看到街边的臭豆腐摊,她忍不住了,“老板,给我五块臭豆腐。” 那小贩正在把油炸的臭豆腐装碟,“钱老板,上一回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也太好记性了吧,居然还记得我。” 小贩看了看她的疤,长相不太记得,是记得她毫不遮掩的伤疤。“去过台秀楼吃过那里的酒菜的人谁不认得钱老板,上一回是我没带眼,和你一块的公子这回没有随行?”那公子与她不同,是当真生的丰神如玉,过目不忘。 钱小修笑道,“就我一个。” 回到皇城后,她在台秀楼和屠家来回的跑,想着端木惟真是户部尚书,离开了那么多日子也有公事要忙碌也就没有去打扰,算一算也有几个月没见了。 小贩多捞了几块臭豆腐,“上一回你打赏了那么多银子,就这么几块臭豆腐不用给银子了。” 钱小修摇头,“你是做生意的,哪里有白白给我的道理。” 小贩笑道,“台秀楼的老板来我摊位吃东西,我脸上有光。我是真心要请钱老板的,若非要付钱,反倒是看不起我了。” 她也不好再推辞,用竹签刺了一块臭豆腐沾了一些酱料,“我不过和你一样,都是做吃的生意。不过老板你这臭豆腐也太美味了,让我吃得停不了嘴。真想把你连同那摊子都搬到我台秀楼去,让我天天能吃到。” 小贩只当她是开玩笑,“这臭豆腐是街边的东西,搬进台秀楼不是格格不入了么。” 就因为是街边的东西,才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讲究什么餐桌礼仪,就算塞得一嘴的酱汁溢出来,吃没吃相,在别人眼里也是自然得很。“你说得对,是什么货就应该待在什么地方,这臭豆腐和山珍海味一块,要说多不适合就有多不适合。” 她吃得津津有味。 蛮融站在街边,朝着钱小修轻点头,身后华丽的轿子,真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 她几口把剩下的臭豆腐都塞嘴巴里,蛮融撩起轿帘,钱小修打招呼道,“大人,好久不见。” 端木惟真手肘靠在轿窗上,支着下巴,“台秀楼要倒了么。不然你怎么大白天就在街上闲逛。” “我这老板本来做得就不称职,我正要去屠家。” 端木惟真道,“我也要去看看姑姑,上来吧,我送你去。” 她可是刚吃完臭豆腐的,上到轿子一挨近让他闻到那股味道,她又要遭白眼了。“不用了。” 端木惟真张嘴就是损人的话,徐徐道,“你是不放心我么,怕我拐你去卖。就算要卖,你也卖不到什么价钱。还是阎悯之为你看店就得,你领他的情却不愿意领我的。”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悯之身上。“我刚吃了臭豆腐,怕大人你受不了那味。” 他面色稍缓,“让你上来就上来,还是大街上你就打算这么和我耗着。” 这顶轿子确实是显眼了些,她钻进轿子里。蛮融放下轿帘,让轿夫起轿。 “大人的府邸离将军府不远,是有什么事么,不然怎么会绕到西市来?” “买东西。”斜眼睨着她道,“想必你回来后过得定是万分逍遥吧,我虽知道很多人是过河拆桥。但没想到你是个中翘楚,当初说不忘我的大恩大德,回到皇城是抛诸脑后了吧。若不是与你遇上,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她解释道,“我是怕打扰到大人,想着大人若是有事,定会找人传唤。既是没人来传唤,那就是在忙着公事。” 端木惟真阴阳怪调的问。“你是我肚里的虫子么,自以为我想什么你都会知道。”钱小修稍稍挪远了些,可惜轿子就那么大,“四夫人身子怎么样?” “……请来的大夫都说是油尽灯枯了。”她想是不是屠邱尸首运回皇城时柳月娘就想追随他而去了,只是放不下她,心愿未了拖着要见她最后一面。“我在灵州认识一位大夫医术高明,已经派人去请了。”只希望能赶得及。 端木惟真道,“你找的都是皇城内给平民百姓看诊的大夫,未必有本事能妙手回春,我已经找了刘御医来,先皇和皇上的龙体都由他照料。等申时过后,不是他当值,自会出宫给四夫人看诊。只是哀莫大于心死,人心若死怕救不回,你最好有心里准备。” 柳月娘这几日和她说的话,给她备嫁妆,一举一动是在准备后事。没了屠邱,她凋零,是迟早的事。“从前有人劝我遁入空门,四大皆空也就离苦得乐,可我自知不是那块料,我最怕喝苦药了,可生离死别,比那苦太多了。” “佛渡有缘人,你若入空门,怕是佛祖也会被你气的暴跳如雷。” 钱小修苦笑道,“情爱之事能叫人为之生,也能叫人为之死,最可怕的还是死得心甘情愿,满心欢愉,这可比穿肠的毒药更可怕。将军一走了之倒是逍遥了,他的责任却是要我担,也不想想我担不担得起。” 柳月娘今日似精神颇好,抹上了那日和她一块逛街买的胭脂,脸颊的红晕遮住了苍白无力。 钱小修笑道,“我拿了一些点心来,那日我教了奶娘怎么做奶茶,用这个来配奶茶一块吃,最好不过了。” 柳月娘笑道,“我从不知除了三餐外还有下午茶这一说法,你天天来都带吃的,要把我喂胖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端木大人也一块用这些糕点吧,我听逐日说了,小修能平安多亏了大人。” 钱小修揽着柳月娘的胳膊,撒娇道,“有我陪你还不得么,端木大人是来专程找大夫人的。” “我让人去请大姐过来不就行了么。” 柳月娘盛意拳拳的,端木惟真也就却之不恭。奶娘递上三杯奶茶,因为柳月娘这一阵子总觉得口淡,钱小修才特意教奶娘做的。 端木惟真先试了小口,是他从前没喝过的饮品,柳月娘道,“牛奶和茶混在一块原来味道会这么好,端木大人喝得惯么,若是不惯,我让人上茶。” 端木惟真谦逊有礼的模样,“不必麻烦了,我喝这个就可以了。夫人是长辈,我们两家又是姻亲关系,夫人可以直呼我名字。” 钱小修本以为柳月娘又要借尊卑身份来推辞,她一直自卑自己的出身,做了将军府四夫人自卑的毛病也没好转多少,谁知这回却是很爽快的喊了,“惟真。” 钱小修愣了一下。 柳月娘笑问。“我唤错了么?” 钱小修讷讷的道,“没有。”只是意外她叫得那么大方自然而已。 “你很聪明,别人的事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事却是很迷糊,这或许就是他人说的当局者迷吧。”柳月娘捻起一块糯米糍咬了一口,她没有什么食欲,勉强吃下钱小修带来的东西不过是要她安心。“别人家都是母亲照顾孩子,我这却是反过来了,我性子内向,也没有什么朋友。我的娘家是普通人家,我嫁入屠家后也断了关系,若是将来小修有遇到了什么困难。惟真,我希望你能尽力帮助她。” 钱小修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 “我知道你很自立,和我不同。但我是个母亲。人生在世不会总一帆风顺,我希望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有个依靠,这是做母亲的私心。”小修的命运太过坎坷,一个人孤军奋战会很辛苦。 钱小修道,“夫人可以做我的依靠的。” 柳月娘挑明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活不了那么长了。”又何必对着她强颜欢笑,道着唯心的话骗她能长命百岁呢。 “……”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知道你偷偷找了大夫趁着我睡着给我把脉。行将就木。我没有恐惧,反而很高兴能很快见到将军。答应我,我死了,为我落一次泪就够了。” 钱小修梗咽,有些赌气的激道。“将军死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在也要我看着夫人的生命终结无能为力么。是不是因为我没完成承诺将将军平安送回来。你在报复,存心让我伤心。” “生命有始有终,父母比子女过世得早,不用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这是好事。你从来都比我坚强,难过的事当然要坚强的人去承担。” 她一生活得都是迷迷糊糊,没对人用过心机,也没有行过恶。除了一心爱着将军再没有别的目标,临死反而觉得清明,担忧她离开后,小修要如何是好。 丫鬟领着端木凤慈进来,端木凤慈高傲的扫了一眼屋内的三个人,柳月娘知道要不是惟真在这,端木凤慈是不愿踏足樱园的。 柳月娘道,“大姐,坐。” 端木凤慈冷声道,“不必了,你留下惟真又让我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端木惟真静默。 柳月娘坦开心胸,曾经对端木凤慈又敬又怕,将军死了,才意识到,她们不过都是一样,得不到爱的可怜的女人。 “我知道大姐对将军情真意切,因此大姐并不喜欢我,但看在将军的份上,对我也没有亏待过什么。你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会以将军的喜怒为重。其实在樊城,将军就将小修收做义女了,所以对她才会关怀照顾。” 钱小修张口欲言语,柳月娘握住她的手,这是她第一回说谎话,从来也没想过她能说的面不改色。 端木凤慈看了看钱小修,“将军怎么会无缘无故收个义女?” “鱼跃早死,将军有多难过,府里上下都知道。小修不但年龄和鱼跃相仿,性子想法也很像,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会忍不住将她和鱼跃身影重叠,何况将军那么疼爱鱼跃,他对小修会产生父女情分也实属正常。” 端木凤慈追问道,“既是这样,为什么我没听将军说过。” “当时樊城在打仗,将军也不打算张扬,想等战役过后,再告知亲朋。将军离世后,小修对我就如生母一样侍奉日日来看我,大姐必也会有耳闻,难道还不能打消疑虑么。” 端木凤慈还是觉得柳月娘的说法不太可信,但柳月娘从来也循规蹈矩与世无争,若是要瞒骗她什么,她也实在想不到她要这么做的目的。 想到端木惟真和钱小修关系密切,将军离世的几个月里他也都在樊城。端木凤慈问道,“这事,惟真你知道么?” 柳月娘这么做,不过是在为她打算,端木凤慈为了屠邱连情敌也能容忍,若是她信屠邱对她关爱如亲女儿,就算不能做到爱屋及乌,他日她有难,端木凤慈或许也会看在屠邱的份上,拉她一把。 毕竟端木凤慈的背后是端木家在撑腰。 端木惟真垂眸,慢条斯理道,“在樊城我听过钱小修称呼姑父为爹。” 柳月娘感激的笑了,又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的命也快到终点了,以后请大姐看在将军的面上,能多多照顾小修。” 钱小修开口,“四夫人……” 柳月娘打断她道,“你让我说完,不然我不安心。”她的一生就要走到头了,现在回想,她做的最多的不是好好照顾鱼跃呵护她,而是一直在逃避将军不爱她,给她带来的情伤。“小修,你是我和将军的干女儿,大夫人也就是你大娘,日后若是有闲暇,回来看看你大娘吧。” “我不必任何人假惺惺的同情。” 端木凤慈一脸冷肃的转身,端木惟真起身恭敬的朝柳月娘行了礼,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这点不得不让人钦佩,跟在端木凤慈身后离去。 钱小修道,“我已经托人到灵州找寻当初救治我的大夫,他医术高明,连我一只脚进了鬼门关都能把我拉回来,也一定能治好你的。而端木大人也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你看诊。” 柳月娘道,“何必白费心机呢,一无所获你会更失望的,这会儿你反倒不如我洒脱了,富贵由天生死由命。” “我想认命,自然会认命,不想认命的时候就一定要奋力挣扎。”就算真的是白费心机,总要试过,她才能死心。 …… 御医来看过柳月娘后,把钱小修唤出门外,摇头道是回天乏术,“姑娘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背着药箱,连药方都不愿开了。在他看来将死之人何必再吃那些苦药受那些罪。 “可是四夫人看起来好多了。”难道是回光返照么。“端木大人说你医术高明,专为皇上看诊,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么,就算需要再难找的药材入药,只要能治好四夫人的病,我都一定会找来的。” 老御医道,“医者父母心,若是能救治,我又怎么会见死不救。我离宫之前,庐陵王有派人来叮嘱,不惜金钱药材让我治好四夫人,但四夫人是忧思郁结在心,药石罔效了。” 墨染有吩咐过么?“……有劳了。”她失神的站着,一片叶子飘落至她的脚下,明明不是秋至,却也是华叶焜黄。 有人揉了揉她的头,带着慈爱怜惜,府里还会把她还当小姑娘的,除了柳月娘就只剩下屠逐日而已了。 “惟真有事回去了,让我来看看你,依四娘的情况这几日你留在樱园陪着她吧。” 钱小修点头,“就请屠副将派人去台秀楼和悯之说一声,这几日我不回去了。” 屠逐日知她心里难过,也不多说什么,屠家的祸事接踵而至,他抬头,明明是大太阳的青天,却是觉得阴霾停在屠府顶上,何时才会散去? …… 一早起来想去膳堂帮柳月娘熬些易消化的肉粥,奶娘告诉她自从柳月娘尝过她的手艺后,自家厨子做的菜吃得少,反倒她做的,柳月娘吃得比较多。 正好遇到屠逐日一身戎装,似要出去。 “屠副将一早是要去哪里?”他是戍边的武将,若非东野昊特意传唤,是不用上早朝的。 “我要入宫。回来东野多时,皇上只让我在府里先将伤养好,我始终放心不下樊城,皇上如何打算我总要心里有底,若是要将我官职撤了,我也好举荐秦凡顶替我的位置。” 第三章 指点 他还是在担心边关会随时起战事么,他都为此没了一只胳膊了,东野的江山就让东野昊自己操心不得么,“皇上不召见就不召见,留在府里还乐的清闲,你一直担着男儿保家卫国的天职,是时候放下,过几日寻常百姓乐的逍遥的日子不是很好么。” “我自小跟着爹留守樊城,待在那里的日子比待在皇城的还要多,那儿也算是我的故乡。不找个信得过的人接替爹和我的位置,我放心不下。” 钱小修道,“上一回我和副将说的话,就是让你辞官的事,能不能再考虑考虑。”他不适合在前锋冲锋陷阵了,就算东野昊安排他一个文职,让他眼睁睁看着将士在前线厮杀,自己躲在后方,他能好受么?。 屠逐日道,“怎么又旧事重提。” 钱小修小声道,“因为我了解你也了解当今皇上。他若是让你辞官,你会二话不说爽爽快快就辞官归故里,同样的他若是让你再给他卖命冲锋陷阵,你也会二话不说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可他只会把人当棋子用,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忘恩负义的事他是绝对干的出来的。” 当初为了扳倒太子连她一个几岁的小孩也利用就足够证明那人还真是做皇帝的料,无所不用其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是要杀我,也就是一句话,不必耍阴谋诡计。” “东野昊是个两面人,杀人的同时还要那些史官记载他仁厚宽大,为的就是后人对他歌功颂德。为了樊城,将军没了性命,你没了胳膊也算是为国尽忠,一门忠烈了,屠家并不欠东野昊什么。” 屠逐日道。“我不只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樊城的百姓。爹不在乎我是否承接他的衣钵,却是不知道我自小看着他的背影长大,立志就是要成为他那样有担当有责任的人,鱼跃,每个人想走的路不同,但现在这条是我想走的路。” 他要走的路么,要知道朝廷的饭碗不好端,“我也希望我的路能让我自己随心所欲的选择,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是我婆妈招人讨厌了,我还能说什么话来劝你?” 屠逐日逗她道,“你是为我好。要不你先想想,把要劝的话写下来,等我回来,让人炒几道小菜,兄妹两再慢慢说。” 钱小修笑道。“只希望东野昊识货。” 屠逐日弹了她额头一下,“下回可不许直呼皇上的名讳,那是大不敬的。” 四下又没人,再说了她对东野昊可从来没有敬意,深深的惧意还差不多…… 她端着粥进到房里,丫鬟正好在伺候柳月娘洗漱。柳月娘慢慢坐起身。闻到粥的香味,笑道,“一大早就去弄这个么。” “你不是让我勤快些么。我是打定主意脱胎换骨了。”她坐到床边,舀了一勺粥吹凉,“自从发迹后,可没有几个人尝过我的手艺,连我自己平日都懒得下厨。” 柳月娘柔柔笑道。“那我有幸是你发迹后第一个食客了?” 钱小修想了想,“第一个该是端木大人。” 柳月娘睨着她。咀嚼咽下嘴里的粥后,试探的说道,“未婚的姑娘为男子下厨,这事落到人家耳里是要生出是非的。”见钱小修不在意的耸耸肩,柳月娘直白道,“我对惟真这孩子的印象很好,端木家虽是声名狼藉,但对家人却是一心一意,丞相和惟真的父亲都是一夫一妻,你若是能嫁进端木家,也算是有个依靠。关键是你对惟真是否有意?若是无意,就要避嫌,免得招了闲话,会影响你将来找婆家。” “清者自清,要是想娶我的人听到一点闲言碎语就打退堂鼓了,那这种人宁可不嫁的好。” “你要做老姑娘孤独终老么。” 柳月娘也就是担心她日后孤苦无依,就算这几日她思想变化有多大,还是不能完全放开,只认为女人的好归宿就是嫁人。要知道女子也是能自强不息,就算最后她真不结婚,一个人也能过下去。“你怕我没有伴的话,你就养好身子长命百岁啊。” 才说完,屠清雨就未经通传推门进来。她和屠邱的几房妻妾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遇见也没什么话说,只对柳月娘轻点头,算是晚辈给长辈行过礼了,然后张嘴就大声道,“钱小修,我要骑你那匹白毛。” 钱小修道,“它若是让你骑你就去骑啊。” 樊城一役她被掳去北狄,白毛性子烈,只认她一个主,没有人能驾驭。屠逐日只好吩咐那个负责喂养白毛的小厮先先将马送回将军府。听说当初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白毛蹄子刨地,好像要往北追,是小厮不得已出了下策下了药,才顺利把马带回了皇城。 她听了这话后感动得很,立马就赏了它好几个番薯,吃得白毛一整天马屁不绝。 屠清雨插腰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它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还来找你做什么。”听闻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早就想骑骑看了,无耐稍稍靠近,那马就扬蹄想踹人。可她非要骑不可,那小厮无奈之下就让她来和钱小修说,说说不准钱小修有法子, 她可是只用了番薯就征服了一匹高傲的马的心。 钱小修手一摊,“我可不是把白毛当成简单的坐骑,它有灵性,它不喜欢做的事我不强迫。” 屠清雨骂道,“也不想想是谁救了你,不过是要骑一会你的马都不愿意,小气忘恩负义。” 钱小修好笑,见屠清雨步子一转,“你可以去讨白毛的欢心,但可不许用鞭子抽,想以暴制暴那可不行,我若看到它身上有伤,我就去和屠副将告状。” 屠清雨瞪她一眼,嘴巴嘟得老高离开了,柳月娘笑道,“你们小时候还过架,被将军严厉的处罚过。想不到长大了反而关系好。清雨的性子从来是想要的就拿,哪里还会先问过别人。” “那是因为她驾驭不了白毛,她性子不好,而今遇到一个比她更有脾气的,想到一人一马对峙,我就想乐。” 柳月娘含笑问,“你真的只是这么想么?” “……”好吧好吧,她承认,她现在和屠清雨的相处模式算是不错了,至少比过去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好。她慢慢的喂。柳月娘慢慢的吃,等碗空了,“我再去给你添一碗。” “不了。我饱了。” 钱小修把碗放到一旁,扶着柳月娘睡下,帮她拢好被子,柳月娘拉着她的手,“只要和你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你的。这几日我总是梦到故人,梦到将军,梦到二姐、如玉,还有惟真的奶奶。” 惟真的奶奶不是早逝么,柳月娘又足不出户…… 柳月娘笑道,“我也就见过惟真的奶奶一面。可就是那么一面,却是印象极深。” 她猜道,“那惟真的奶奶一定是位美人了。” 柳月娘摇头。“不,样貌我已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言行与别不同,就像风一样无拘无束。而今想起来倒觉得你有几分和她相似。”她咳了两声,接着道。“虽不知道原因,但两家关系一直都不好。惟真的奶奶来拜访还是因为惟真出生,来给你大娘报喜的。我本来以为将军不喜欢端木家的人会避开惟真的奶奶不见,可却是想不到将军对她却是颇为尊重,且像是很熟稔。” 那还倒是有些奇怪了,“有什么过人交情么?” “你知道的将军的事不爱与人说,我也不敢多问。” 钱小修笑道,“将军说与我最投缘,你又说他和惟真的奶奶关系很好,而我和惟真的奶奶又有些许相像,那他和我投缘,会不会是托了惟真奶奶的福?” “当事人都已不在,或许要等我下到底下见到你父亲才会知道答案了。”柳月娘喃着,精神不济闭目睡去…… 屠逐日去了一整日了也不见回,眼看就快到关闭宫门的时辰了,普通的臣子是不能留宿在宫里头的。 屠清雨本是要睡了,经过大厅见灯火通明的,知道她在等屠逐日,便道,“哥或许真有什么事耽误了吧,又不是小孩,一身的武艺,你还怕他路上遇贼。” “遇上宵小贼倒还好了。” 屠清雨不解,不过就是进宫面圣,以前每隔几年爹和哥回皇城述职,入宫和皇帝禀报边关形势的时候也试过晚归,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把宫里头看成龙潭虎穴了么。” 钱小修淡淡睇一眼,纠正道,“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 屠清雨坐到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钱小修问道,“你不是要去睡么。”一天下来看顾着柳月娘其实她也累了,叫丫鬟沏了好几杯茶提神,才没继续的打哈欠。 屠清雨道,“那是我‘亲’哥。”亲字加重了语气,好歹她才是和屠逐日一母所生,比起钱小修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更亲。“他现在对你已经是比对我好了,要是再让你搞些小动作讨好他,我以后还有地方站么。” 屠清雨也吩咐丫鬟去沏茶,钱小修等,她也跟着等。只是等到了亥时,等不到屠逐日,却是等到屠忠大步流星十万火急的样子。 屠清雨唤道,“忠叔。” 屠忠向来谨守主仆之分,而今事态紧急却是忘了要行礼,只记起屠逐日私下有过交代,事无大小,钱小修在的这几日都要和她道一声,屠忠严肃道,“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报信,说皇上以通番的罪名将四少爷给扣下了,我正要去禀报大夫人。” 屠清雨一听,气急败坏道,“凭什么抓我哥,若不是我们屠家樊城早就不保了,北狄人长驱直入他还能安稳坐在龙椅上么!” “五姑娘,谨言慎行。”屠忠看向钱小修,“我还得去和大夫人禀报。”说完大步往荷园去了。 屠清雨再也坐不住了,保家卫国却是落得一个通敌罪名,世上还有没有公了,怒道,“不行,我要入宫问清楚。” 钱小修拉住她,“宫门早就关了。你是打算打伤那些侍卫直闯么,别以为你力气大就所向披靡,宫里的侍卫成千上万,到时候他们把你当刺客,就地正法你要怎么办,别添乱了。” 屠清雨六神无主的吼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钱小修道,“屠家有功于社稷,东野昊就算要给人安插罪名,也会做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不会留下污点被后人诟病。所以不会随随便便将屠副将处决的。等问清楚具体的情况再想对策,而且还有大夫人呢。”她现在也后悔了,早知道早上就该装病死活拉着屠逐日不让他去。 屠清雨哼笑。“我们又不是她所出,她怎么会帮我们。”她知道端木凤慈厌恶屠府所有的妻妾,当然也包括妻妾所生的他们。 “只要你们是将军的孩子,她再不喜欢也不会让你们出事的。”因为屠邱就是端木凤慈的死穴。 天微微亮,端木凤慈便让人准备轿子。钱小修追上去道,“夫人,能不能带上我?” 端木凤慈打量她,别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划清界限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留在屠家淌混水。 钱小修道,“将军和四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去未必能帮上忙,但也不会给夫人添麻烦,我实在担心屠副将的安危。与其在府里等,不如跟着大夫人去。” 屠清雨打定主意,“我也要去!就算你不带上我,我也会跟着的。” 不顺着屠清雨真还真怕她会闯祸。 端木凤慈冷着脸上了轿,不说。也就是默许了。 果然不出钱小修所料,轿子先在丞相府门前停下了。端木府的总管出来迎道,“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偷偷瞅了屠清雨一眼,又接着对端木凤慈道,“丞相病了,告了假,不见外人。” 端木凤慈道,“我是他女儿也算外人么。” 一把将总管推开,闯了进去,然后熟门熟路去了端木鹤延的卧房,那端木鹤延衣冠端正,像是了准了端木凤慈会来,也了准了总管拦不住她。 “爹。” 端木鹤延就沉声道,“你不必开口,你的忙我不想帮,屠邱生前怎么对你,我心里有数,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对他死心塌地我没有办法,而今他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为屠家掏心掏肺。” “逐日是将军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屠家断了香火。将军生前怨我,但我对他却是真心真意,我为他保住逐日,或许百年之后,他会念在这份上,九泉下与我重修旧好。” “旧好?你们何曾有过旧好?他心里有你没你你清楚,自欺欺人那么多年连他死了你还要继续骗自己么。”真不知道那屠邱是哪里好了,勾走了他女儿的魂魄还让她念念不忘。“我不会帮你的,回去吧。” 端木凤慈求道,“爹——” 端木鹤延见自己女儿不罢休的站着,她背后的屠清雨已是恼怒的瞪着他,那女娃是个急躁脾气,要是动手,他倒是名正言顺能让人把屠邱的女儿给扔出去了。屠清雨却只是瞪着,没见动作。 往左瞟,瞧见是那叫钱小修的丫头正拉着屠清雨的衣袖。 端木鹤延似笑非笑,道,“让你回去就回去,你若不想不回去,非要站在这里更好,反正你本来就是端木家的女儿,屠邱死了,你就和屠家一刀两断吧。这一回揭发屠逐日通番的是姚平仲,我不会为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去得罪上头那位。” 端木鹤延言下之意是东野昊真要对付屠家了,钱小修想了想,道,“丞相可听过唇亡齿寒?” 端木鹤延终是正眼瞧她,因查过她的底细,知道她不过就是个小商人,和屠家非亲非故的,也不知跟着来是凑什么热闹,“你想说什么?” “十年前屠将军来丞相府饮宴,曾经被诬陷密谋锒铛入狱,那时候丞相为撇清关系不顾情分见死不救。” 端木鹤延慢悠悠的道,“是又如何?陈年往事你翻出来是要举证我冷血无情?” “端木家的人对外人或许真是冷血无情,但对亲人绝不会无动于衷。丞相可以不管将军的死活,但却未必舍得女儿伤心难过。仔细想一想会不会是丞相已经猜出了先皇心思,所以故意做给先皇做给满朝文武看,两家虽然是姻亲但绝对不会结盟,不会威胁到江山社稷?” 端木凤慈为她的话而发怔。她虽知道父亲护短,却也没想过这层。 “你这丫头有点意思了。”上回他要惟真和寒轻独处,钱小修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这丫头原来除了眼睛锐利,懂得看清形势外,口才也好,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挑起他注意。 “屠家对东野忠心耿耿却是招皇上如此对待实在心寒,其实要论位高权重,谁能比得过端木家呢?皇上若是一举除了屠家,一个一个对付。下一个不知会轮到谁?”她停顿了下,“不久前那姚大人曾到我的台秀楼来点过酒菜,他对丞相的不满。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他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羽翼还没丰满呢就敢和丞相对着干,满嘴都是端木家祸乱朝纲的浑话,皇上耳听八方不会不知道,却是不制止。背后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端木鹤延大笑,“你拐着弯就是要我出手救屠逐日,你和屠家是什么关系?” “将军认我做了义女,勉强算是屠家半个女儿。” 端木鹤延讽道,“屠邱临死是转性了么,他可是最讨厌巧言令色的人了。” 屠清雨气的五官挤做了一块。发都立起来了,急急的吐着气就像是一头盯上的兔子的狮子,巴不得扑上前把猎物撕成碎片。 他府邸他爱说什么全凭他高兴。端木鹤延笑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还是不会出手,这次要对付屠家的是皇上,端木家从没和皇上正面冲突过。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想法子从皇上那边下手。” 钱小修若有所思。“丞相的意思是?” 他一语双关,“我什么意思也没有。不然今日也不会告病不上早朝。” 钱小修忽的了了,皇帝昨日扣下了屠逐日,今日早朝一定会问百官如何处置,那些以端木家马首是瞻的人必定会等端木鹤延发了话再见机行事,端木鹤延若是在场,顺着东野昊的意思屠家就不得翻身,不顺着东野昊,又会开罪他。还不如不表态, “朝中势力壁垒分明,除了我端木鹤延,说的上话的也就庐陵王和姚谦。” 既然墨染上回对来给柳月娘看诊的御医有所交代,那么说明他对柳月娘还念着旧恩,那么她想,他对屠逐日也不会落井下石的才对,所以她该在姚谦那里想办法就行了。钱小修朝着端木鹤延一拜,“多谢丞相指点。” 端木鹤延还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赶人道,“我什么也没说,我在养病,御医叮嘱我要静养,不要打扰我休息。” 端木凤慈却是没听明白,只想着继续劝,“爹——” 端木鹤延皱眉道,“真是近墨者黑,你跟着屠邱什么不好学竟学了他的蠢。”扯开嗓门,底气十足的喊话,“来人,来人!”生龙活虎,若这种人是病患,那她这种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懒散以至缺乏运动气血不足,大声喊一下话都会感觉有气无力的人,她实在不懂怎么去定义。 总管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端木鹤延大喝,“我在养病,以后闲杂人都不许放进来!再看不住,我就调你去倒夜香。” 明明是丞相自己交代,若是小姐来了,只需装装样子便放她进来的。结果这黑锅又是他背了。“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 端木凤慈咬了咬下唇,端木鹤延疼爱她,以往她为了屠邱的事相求,父亲虽不乐意但也不会一口就回绝,但这回不同,他既是说了不理,那当真就是不理了。“我要入宫。请爹帮我安排。”她已是罪臣亲眷,未得传唤,要入宫找弄影或花舞帮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端木鹤延话里有话,“只怕她们而今未必有闲暇接见你这个亲娘,我会让勿离安排的,你若回来做我儿女,大门随时为你开着,若再为屠家的事就不用来找我了。” 端木凤慈道,“怕是好一阵子不能再来看望你了,爹,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端木鹤延沉了脸色道。“这话我听着真耳熟,你嫁给屠邱时说的就是这话吧。爹娘和丈夫,你选择了后者,端木家的人一旦爱上了就会决绝不留余地,花舞和弄影体内也有你一半的血,你好自为之吧。” 他手一摆,让总管送她们离去。 屠清雨斜眼看着钱小修,抱怨道,“刚才干嘛拉着我,以为他会帮哥。我才忍下那口气的,你听到他骂爹么。真想一拳揍到他那张老脸上。” 钱小修语重心长,“别动不动就挥拳。张嘴闭嘴喊打喊杀,你要真动了手,还不知道死的会是谁呢。” 屠清雨要是知道端木凤慈看着是个弱女子,却是轻功了得,徒手就能掐断一个人的脖子。不晓得眼睛会不会瞪得和铜铃一般大。 在樊城时那端木惟真箭箭都正中红心,显然就是有练过的,文武双全,谁晓得那端木鹤延会不会也是老当益壮深藏不露。 “丑八怪!”端木谨诺跳下石阶,兴匆匆朝她跑来。见到钱小修身边的端木凤慈,经总管一介绍。才知道这就是他从未见过面,之前一直住在樊城的姑姑。端木谨诺站直,规规矩矩的喊了人。“姑姑。” 端木谨诺这个侄儿,端木凤慈也只在他满月时见过一面。刚才喊钱小修时还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对着她却是有礼的如同个小大人。 在她选择嫁进屠家,将精力都放在屠邱和两个女儿身上时,终究是和娘家的家人疏远了。伸手摸了摸端木谨诺的头。“好好听你爹和爷爷的话。” “姑姑要回去了么?你不等爹和哥哥他们回来么,他们上朝去了。” “不等了。”见到他们。也不晓得应该说什么了,亲情和爱情都是一败涂地。端木凤慈对总管道,“不必送了,好歹在这住了十几年,我认得路。” 屠清雨看了看端木谨诺又看看钱小修,这地方她才不想久留,跟着端木凤慈先回去了。 钱小修问道,“三少爷喊我是有何赐教?” 端木谨诺嘟嘴,“没事不能喊你么!”目中无人的仰头,“陪我掷镖。” “三少爷忘了我是你手下败将?” “二哥说那是你蒙我的。”别以为他是孩子就好蒙骗。“我要你这一回和我正正经经的比。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许耍伎俩。” 她现在可没心情陪他玩,“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陪太子读书么?你逃课?” 端木谨诺眼珠子转了转,“谁逃课了,我身子不舒服。” “不舒服还找我掷镖。”这理由也太牵强了,还是他们端木家的人都爱以身体不适做借口,连找理由都懒得推陈出新,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体不舒服就回房休息吧,不然被端木大人知道了,我记得他管教孩子可是有一套的。” “少拿我二哥压我。”小脖子缩了缩,有爷爷在府里,他倒是没那么怕,“宫里那些老头子教的东西念一遍我就会了,没意思得很。何况太子也不在,我这个伴读就是陪太子读书的,他不读书,我进宫干什么。” 钱小修问,“太子怎么了?” “前天皇上去抽查几位皇子的课业,太子答不上,被骂了一顿,因此就病了。”太子身体弱胆子又小,三天两头就躺床上不去监学那,相比之下,他不过是偷一回懒有什么关系,“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又不干你事,让你陪我掷镖你照做就是了,废话那么多。” “三少爷。”宁朗在廊下出现,会在皇城见到他,还是在端木府里,钱小修很是讶异。 端木谨诺躲到钱小修身后,真是个烦人的家伙,和宫里直叮嘱他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蹉跎光阴的唠叨老头子是半斤八两,“二哥带回来的怪人,天天逼着我念书。”最惨的是二哥吩咐过,不许赶走宁朗,否则他就屁股开花,害得他只好把宁朗留下来碍眼。 第四章 送信 宁朗道,“三少爷,你不是病了么?你的侍女说你病重下不了床,才没有入宫,今天要好好休息的。” 端木谨诺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刚刚觉得好多了,就出来走走。” 宁朗看着钱小修眼熟,但放他和红袖离去的分明是个少年,眼前的则是姑娘,端木惟真押送粮草,身为重臣,总不会知法犯法带个姑娘同行。“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钱小修从容不迫,“是初次相见。我的这张脸平凡普通得很,大街上就能遇上几个长相相似的,曾经有人上来拍我的肩,问我是不是某某人。你不会也认错我是你某位故人吧。” 宁朗笑了笑,想来自己是多想了,对端木谨诺道,“端木大人让我过府来是要监督三少爷念书的,且勿要年少贪玩……” 端木谨诺扣了扣耳朵,“勿要年少贪玩,蹉跎岁月嘛,你念得我都会背了,我现在是身子不舒服,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你让我看书我也记不住。” 宁朗语气和善,倒是像在和闹别扭的小孩商量,他的脾气如以往的好未曾变过,她忽的记起从前不想念女诫时,宁朗也是一副聊天的口吻对她循循善诱,这人天生就是做老师,育人的材料。“或者我给三少爷讲解你最近学的那几篇诗赋……” 端木谨诺语气不善了,“你烦不烦人,我都说我头疼了,哪有逼生病的孩子念书的道理。” 钱小修见端木谨诺鼓着脸颊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他肉一下,“下一回再说自己不舒服,记得往脸上涂一层粉,遮一遮红润血色。” 端木谨诺一把打掉她的手。“不许捏我的脸,你当我是外头流口水的孩子么。” 本来就是孩子啊。“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就不要做小孩子气的事,掷镖什么的,玩物丧志,都是小孩子玩的。” “谁说的,二哥就常玩,难道他也是小孩不成。他房里还有一个木靶子,就在一副字画后头。”她以为他为什么初初找她掷镖就那么掷得那么准,十支有八支中。都是和二哥学来的。 宁朗道,“三少爷天资聪慧,就是心性不定。端木大人十三岁便高中全因为他好学不倦。” “二哥是二哥,我是我,二哥喜欢读书,日日与书为伴他也快乐,我可不喜欢念书。且你教我的东西我都会背了,既会背了还看来做什么。” 钱小修道出名句,“温故知新,可以为师矣。” 宁朗附和道,“姑娘这话讲的好。” 端木谨诺辩道,“我又不要做教书先生。当别人的夫子做什么。何况他教的那些都是笨人做的事,我要是按书里的来做,不也就是彻头彻尾的笨蛋么。” 钱小修好笑。书里的知识全是和他端木家的作风背道而驰,忠信仁义怕在他们端木家眼里都是狗屁,要他们贯彻忠君爱国,在朝中不排除异己,不就等于让老虎不吃肉改吃素么。 一阵足音由远而至。端木谨诺扭头,看到下朝的父兄。严父一词从来不是这三兄弟的父亲所担的名称,他的父亲是个温和的人,只对着钱小修和宁朗柔和的笑了笑就和端木勿离走开了,反观端木谨诺见到端木惟真反而是怕得如老鼠见猫。 端木惟真道,“今日怎么没进宫。” “……我身体不舒服。”端木谨诺低头,小声道。不再像和钱小修他们说的时候那么自然,这借口对于长期面对表里不一的朝廷官员,与之周旋的端木家人来说,拙劣得很,连钱小修都没骗过,更不可能骗端木惟真的。 宁朗帮话道,“三少爷是书读太久了,头有些晕,我才想让他今日放松一下。” 端木惟真看着宁朗道,“我知道谨诺坐不住,府里人宠溺他也不愿多说,才想你来帮我看着他,三年后他就要考科举的,不能让他这样任性妄为。” 过三年!钱小修想着这矮不隆冬的孩子过两年也才十三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端木家的孩子也要一早踏入仕途壮大家族。 端木惟真喜欢念书,年少悬梁刺股的挑灯夜读,或者坐在桌前捧书如老僧入定不动,可怎么可能人人都和他一样呢。 钱小修插嘴道,“小孩子就该玩乐,蹦蹦跳跳的,老坐在桌子后只会拔苗助长适得其反。”端木惟真斜来一眼,“也不是说就玩乐不读书,但别逼得太紧。” “其实三少爷很聪明,举一反三。” “学习和做事一样总要张弛有道的好。” 她和宁朗一人一句,一唱一和,端木惟真看向端木谨诺没什么光彩的小脸,他在担心一会二哥会用什么方法罚他。他该找谁去搬爷爷来为他说情。 “巳时再进书房吧。”虽还是板着脸,但毕竟松口了。 端木谨诺有些不敢置信,二哥对他管束几严的,谁说情都没用,他看了看那傻乎乎的钱小修。 “钱小修,我有话和你说。”端木惟真将她带到一旁。“你是为表哥来的吧。” “我是和大夫人一块来的,她来求丞相,可惜丞相不愿出手。” 端木惟真道,“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皇上要对付表哥,爷爷想置身事外无非是为了端木家着想。何况爷爷告假没上朝没有落井下石也已经算是帮屠家了。这点你该明白。” 她平静道,“我明白。” 他忽的郑重问,“你心里是不是另有打算。” 她眨眨眼,“没有啊。” “屠家对你而言就和端木家对我而言是一样的,你若是心理没把握,此刻已经是方寸大乱了才对,甚至有可能和我说话时出神着急想法子,怎么可能还像现在没事的样子。” 她笑道,“那时太子诬陷屠家造反,屠家的女眷一律都被软禁了。情况不比现在更糟糕么,既然那次难关都能过了,这次同样也可以。” “你真的是这么想?”她嬉皮笑脸的,和她待久了,更是了解她虽是平时漫不经心的但一旦有了目标,便会有惊人之举。“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么,有什么想法必须征询过我,我准了你才能做。” 她想借住端木家的势力,但端木鹤延不愿意出手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屠家的事。是该屠家人自己解决。 何必让端木惟真插足进来左右为难。 “大人为我好,我心里清楚,承大人的恩情那么多回。若是有一日大人要我帮忙,我绝对绝对会义无反顾的。虽在大人面前显露过几次窝囊,但我能存活到今日,也是有我的生存之道。所以也不必为我忧心。反倒是——”她欲言又止,考虑了一会。还是打算问清楚再说,“把宁朗留在端木家,是大人的主意,还是宁朗主动希望留下来的?” 端木惟真坦白道,“他确实是个人才,我是有留下他为己用的打算。但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就是宁朗自己也同意了,“夫子是个正直的人,大人若是希望他与你们一道。我看,还是另挑人选吧,免得将来他与你们意见相左,要对付他还要费你们的精神。” “你以为我要他与我狼狈为奸?还是怕他会变成端木家的棋子?要做棋子也是要有本事的,你觉得我是识人不清么?”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她承认她是那意思,只是不好当面评论他端木家的作风。“能不能不要留他在端木家?” 端木惟真问。“为什么?你既做这样的要求总要说出个理由来。” 她最近总觉得越来越难招架端木惟真了,与最初相遇时,那个冷眼睨她,对她这个仿若路人甲乙丙,是生是死都漠不关心的端木惟真,态度是天差地别。 句句紧追直问的,好像要把与她有关的事都搞明白弄清楚,把她人也由里到外剖析干净。 端木家的人只会对亲人与别不同。 她这个表妹能占去表哥关怀备至的一席之位,是该高兴,还是该哀叹在他面前没有*和人权。 他道,“宁朗有真才实学,留下他让他督促谨诺的课业也算是学以致用,总好过他之前与那些山贼为伍,浪费了一身的才干和抱负。他已不是戴罪之身,若还有心科举,只要他有本事金榜题名,我也不会阻着他的出路。” “如果我说他和三姐有过过去呢?” 果然见端木惟真面色一沉,一国皇后和一个老百姓有过暧昧,传出去是多大的丑闻。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这么问不是要把知情人杀人灭口吧,“刚才若不是宁朗运气好,与大夫人错过,他已经没命了。曾经大夫人要杀他,是我偷偷把他放了的,他明明清楚这地方对他而言只有危险,我实在猜不透为什么他会留下来。” 他对屠弄影念念不忘,那份情谊实在是危险,也不知是有别的原因还是……记起那日宁朗以为自己必死还是托她将屠弄影赠的荷包一同入葬,她就觉得宁朗留在皇城不是明智之举。 端木惟真弹了她额头一下,她错愕的看着他。 “你能看顾好自己就是万幸了,别人的事自有他自己去操心,何必轮到你这外人记挂,这个也要为他想,那个也要为他想,你不觉得你多管闲事了么。” 她承认她做人是有些失败,拖拖拉拉偶柔寡断的当断不断,“大人,请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为难夫子。” 他道,“你是怕我和姑姑一样想要斩草除根,端木家的人无所不用其极,让人守住秘密,杀了那人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感情用事的人成不了大事。” 本想回嘴他们端木家的人玩弄朝政,却偏偏看重亲情,难道又不是感情用事的表现,不过算了,这时候她没什么心情孩子气的和他辩驳。“我也没想过要做大事。” 端木惟真考虑了一会,估计在衡量若是要放宁朗一马,会不会后悔无穷……“我答应你。” 钱小修笑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丞相答应了大夫人,可以送她进宫。” 端木惟真意有所指道,“你和我说的‘生存之道’若只是想要借住二表姐和三表姐帮忙,最好是有两手准备。人无时无刻都在变化,何况还是隔了十年,即便是沧海桑田,都不及人心变得面目全非……” 第二日她先回了台秀楼一趟,阎悯之不在,问过伙计,知道他是去姚府了,她估摸着是为了为开采铁矿的事。便上了厢房,吩咐小二阎悯之一回,便说一声。 等了好几个时辰—— 阎悯之推开门,“不是说要在屠府待上一段日子,不过来了么,伙计说你急着找我,什么事?” 碍于她的身份,这些年,她虽脑子装着很多东野商人视为奇思妙想赚钱点子,但总不敢将生意做得太过于张扬,只想着能让她衣食无忧,养活手底下那些员工,让他们也有能力养家糊口就行。 论人脉,论产业规模,都不如阎家发展的快、壮大得快。 她取出怀里的信,道,“我记得阎家的产业里有信局,若是沿途一路换马,不出半月,这信就能到北狄,我想请你帮我把信送到容和郡主手里,务必要快。” 阎悯之不解,“你才从北狄逃出来,必然不想再和那处有牵连,怎么这次又主动找到容和?” “屠逐日被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得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所以法子是在这信的里头么?”他瞥一眼信封,上头没落款,倒是小心谨慎,要他把信神不知鬼不觉不通过管事送懂啊容和郡主手上,她一开口,请求的就不是简单的事。“屠家与你非亲非故,何必淌混水。” 钱小修打马虎眼,笑道,“非要有关系才能帮忙么,之前我落难屠副将千里迢迢救我,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呢。” “商人是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这是你教我的。” 是她教的么?她有教过这么没良心的话?对了,是有过,在她教他如何和官员勾结吞并别人的产业的时候说的。“阎家的产业在我手上也只是能守成,真正把它发扬光大的是你,由此就可以得知,我不是个成功的商人。悯之,人家说择善从之,千万不要学我做人,优柔寡断一无是处。” 阎悯之道,“你若是一无是处,我娘也不会惦着你这么多年。” “夫人是个善心的人,人家说祸福相依,我虽然有点埋怨老天总让我遇到那么多倒霉事,但还是很庆幸,每一次倒霉过后,总会遇到让我感觉到温暖的好人。你爹娘是,你也是。” 阎悯之饮了一口茶,移开视线不看她,“让我帮你也不需要说那么多好话来讨好我。” 钱小修举手做发誓状,“这是大实话。” 阎悯之提醒道,“屠家的事很棘手,你要帮,也要记得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不要把自己赔进去,明知不可为还硬要为之。” 第五章 陷阱 她写了两封信,让傅云觞找了两个可信的人将信送出去,一封送去了姚谦府上,一封则要交到庐陵王手里。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主动去联络他,勾起的那些前尘往事虽不至于给她弱小的心灵再加深阴影,但感觉总是不好受的。 但为了屠逐日,她不得不这么做。 到了夜里,庐陵王果真是如她信心中所要求的单枪匹马来赴约了,没带任何的随从。“信中所述什么意思?” 他把她所写的信一扔,信纸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她的文采极为不好,无法和古人一般用简单的词句来表达繁琐的意思,只能照着白话文来写。信里前文写了什么,她也不太记得了,但最后一句写着共同商讨除去姚谦大计。 而庐陵王便是被最后一句引来的。 钱小修道,“正如信中所说的,我需要王爷助我一臂之力,除去姚大人在朝中的势力,且越快越好。” 庐陵王低沉着嗓子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么?”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抖,她无法去想象如今墨染面具下的表情,他把心都上锁了,连心也戴了一层面具,要她如何去猜。 “既然王爷来了,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当日刺杀王爷的的确是姚平仲,结果姚谦用了诡计帮他义子脱罪,这个仇王爷不想报么?” 庐陵王笑道,“你既然清楚内情,那时怎么不出来指证?” “我不过是一届草民,朝廷里的事我哪里敢插手,姚大人为了他义子的事曾经来找过我,但我也不想因此开罪王爷,只好明哲保身。” 庐陵王道。“当日姚平仲随意找了人来冒充刺客,我本来也想让你出来做人证,你知道端木惟真在背后花了多少功夫才让我打消念头么。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不过是让你出来说几句话认个人,有什么难的。” “……”估计是端木惟真担心她若是出面,引起东野昊的注意,难保不会认出她来。难怪泸陵王没再来找她,是因为惟真在前头帮她统统挡下来了…… “你今日邀我来的事,端木惟真可知道?” 钱小修摇头,“他不知道。”既然端木鹤延想要置身事外。她又何必告诉端木惟真听让他左右为难,这是屠家的事,她既然已经是屠家的当家。这是她自己该扛的责任,不必牵扯太多人。 庐陵王疑惑,“既是当初想要明哲保身,怎么现在又跳出来要与我联手。” “为了屠家。”只要他还记得他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情,对屠家多少还有些感情。他就一定会答应。“相信王爷应该知道,我是屠将军和屠家四姨娘收的义女,现在我哥哥出事了,我责无旁贷,是一定要把他救出来的。” “屠将军和屠家四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收个外人做义女。” “夫人说,我想像她女儿。”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墨染的眼。他那双泛着淡淡的褐色的眸子,如今已经是冰冷的了,“王爷你认识屠家的六女屠鱼跃么?” 庐陵王与她对视着。当他在杀了不晓得第几个人,满朝文武已没有一个不晓得他的暴虐无道以后,已经没有人敢再这样看他了。“……不认识。” 钱小修苦笑,她到底还想唤回什么,希冀能唤起那一点熟稔以证实墨染没忘记那段友谊么。 “屠家战功彪炳。樊城一役多亏了屠逐日和屠清雨。当今皇上不想史册留下污名,定是在朝廷里找人出面弹劾屠家的罪名。他才方便有名目治罪。这件事起头的应该是姚谦。” 她先得把姚谦这个箭头拔掉才得。 庐陵王讥笑,“我三番四次要对付他都被他逃开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无权无势能做什么。” “就因为我一个成不了事,我才需要王爷的帮忙。” 庐陵王觉得听听也未尝不可,笑道,“你倒是说说你法子。” 傅云觞上楼来敲了敲门,道,“老板,姚大人来了。” 钱小修道,“你让姚大人上来吧。” 庐陵王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钱小修指了指屏风,“王爷先躲在后头,或许等你听完我和姚大人的对话自然而然就明白我要做什么了。” 庐陵王虽是不解,量她一时也没胆子在他面前玩花样,便如她所愿的躲到屏风后头。 这应该是算第一次她主动的去设下陷阱害人,她一直在商场上混,虽然人家都说生意场和战场差不多都是你死我活,但她本着二十一世纪做生意的经营理念,也想过双赢局面多少留人家一条后路,别赶尽杀绝。 即使这样的理念有些理想化,不能完全由她控制。她如今的身家,或许也和着其他人的血泪。但到底也是规模扩大化优胜劣汰一个趋势。 她从没有主观的重点的有意的去害过某个人。 而以后,她是再没资格说她是被迫的了。 姚谦进来便道,“我以为我和钱老板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论不上敌人,莫非是我会错意了么。” 她让人送给姚谦的信里写满了威胁,直言若是姚谦今夜不独自来,便把姚平仲的事公布于众。她问,“屠逐日的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姑娘只是平民百姓却是要插手朝廷的事么。” 钱小修慢条斯理道,“朝廷的事就是天下人的事,既然是天下人的事我又为什么不能问呢?我听闻大人是个好官,身为忠臣最基本的应该要做到明辨是非吧。屠家父子的为人如何朝野皆知,屠将军已经是为国捐躯了,若是连屠副将都有事,那就当真是没天理了。” “有没有天理皇上会定夺,若屠副将是无辜的,皇上会把他放了的。” 岳飞的故事她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虽然没有自信能把那故事说得像是说书人嘴里出来的一样精彩纷呈高氵朝迭起引人入胜。但若只是单纯的把故事叙述一遍,倒也能做到人物丰满,言语通顺,没有病句。 岳飞怎么死的她知道,屠邱已经做了一个岳飞了,她不会让屠逐日做第二个。 “皇上若是会定夺,那现在在大牢里的应该是姚平仲才对。” 姚谦语带警告,“钱姑娘谨言慎行才好。” 钱小修轻声道,“大人难道忘了么,当日庐陵王被刺杀一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就是人证。” 姚谦闷声笑,“时过境迁你才重提。你有本事自圆其说?皇上既是说平仲是清白的,那他就是清白的,诬陷可是大罪,你能承担得起后果么。” 她编派道,“我不说。那是因为当初姚大人来威胁过我,说若是我敢指证他的义子就要杀光我府里所有的人,鸡犬不留。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说,那是因为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寝食难安,所以才决定拼死说出事实和恶势力斗一斗。” “空口无凭。你以为就你这几句能把我和平仲入罪。” 姚谦依旧镇定,有恃无恐,他凭借的就是皇帝在身后撑腰。只要不是铁证如山,她翻不了案。 钱小修哈哈笑道,“我当然还有物证,这物证一旦拿出来,姚大人和您的义子可就要到牢里再演一回父子情深了。” 姚谦黑了脸色。“证据呢?” 钱小修试着去回想电视剧里所有奸邪的女人在要挟别人时摆出的举止神态,即便无法形似至少也要做到神似。她挑眉,念出了早就想好的台词。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带在身上,早已经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姚大人既然是忠臣,还希望尽忠职守劝诫皇上切不要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才好。” 姚谦冷着声音道,“钱姑娘这么说,是毫无商量了。” 她竖起三根手指,务必表现得成竹在胸,自信满满。她以前演起戏来连东野昊也骗了,样貌是不过关,但也能算得上是实力派演员了。 “我的条件已经摆在那了,我给大人三日的时间来考虑。一就是等救出屠副将后我把证据还给你们,并对天发誓再也不提庐陵王被刺一事。二就是两败俱伤,屠副将不好过,姚大人你也要跟着受罪。就看大人你怎么选了。” 姚谦一语不发的离开,她这才像是漏气的气球,直接瘫在了椅子上。庐陵王从屏风后头出来,问道,“你手里握有物证?” 钱小修坦白道,“没有。” 庐陵王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你要诱他来杀你,当场抓住他把柄?”这姓钱的姑娘当初看到他的利箭时还会发抖,现在却是拿命来做饵。“你知不知道要有个万一,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钱小修苦笑,“若是可以,谁会愿意这么做。要说贪生怕死,这世上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王爷若是想扳倒姚谦,这是最好的机会,派人等在府外,三日之内必有收获。” 庐陵王道,“你就不怕自己断错,他选别的法子来对付你?” 钱小修道,“我是不能确保他会不会买凶杀人。但我能肯定,他回去想过后一定会再找我出去‘和谈’。他要是派了刺客,就当场把人拿住,若是没派……我会雇几个人蒙上黑布穿上黑衣,拿刀剑虚晃几下,扔下姚府什么标记的再离开。到时候也需要王爷配合。” 瞧这她说的云淡风轻的,“你当这真是做戏么?”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钱小修咬咬牙,豁出去了,“为求逼真不得已就弄个皮肉伤吧,不要弄成重伤就得。” 庐陵王道,“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会撇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也就是同意联手合作了,钱小修淡笑道,“我知道,绝不会给王爷您招惹任何的麻烦。” 第六章 中计 钱小修心思完全不在账本上,而是想着姚谦是不是已经有所动作,虽然庐陵王答应过她,一旦有所发现会派人来通知她准备。可面对如今的墨染,她不知道还该不该把所有的信任都压注在他身上。 姚谦若是上当真去找人想要做掉她,必然都是高手,庐陵王那是有人手,但不晓得关键时候会不会全力护她。 她是不是也该暗中去找些镖师啊,保镖什么的,要不去寺庙借着上香为由,问问主持可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十八罗汉之类的可以出租,哪怕是按时薪算也得啊。 “老板!”傅云觞拉着她的耳朵大喊了一声,差点没把她弄聋了。 钱小修惩罚行的拍了她后脑,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是不是想把我弄成残疾了好取而代之。” 傅云觞嘟着嘴道,“谁让你老发呆,你说说我进来半个时辰了说了什么,你有几句是听进耳朵里了的。” 她还真是不记得云觞到底说了什么了,“你再重说一遍吧。”做老板就是应该这么拼命的奴役压榨员工,有无尽的鞭策和压迫才有无尽的动力和潜力。就看云觞在她的压迫下越来越吃苦耐劳就晓得她的政策是经过实践的印证的。 “我再说十次你都未必记得住。我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老板要做什么了,突然就来了皇都开了台秀楼,没多久又要走,然后一声不吭扔下我们自己走,好久都音信全无我差点要找道士来给你招魂时又是一封信说回了皇都。” 钱小修笑道,“那就证明我越来越高深莫测啊。若是什么事都让你这个员工猜中了,我还怎么混。”她实话道,“不过你能回来我还是很感动的。” 她既然决定要扛下屠家的担子,就想着还是不要让那些老员工再与她有更多的牵扯。她本是写信去给云觞,让小丫,厨子他们各自回乡一家团聚做些小买卖也好过和她再东飘西荡的。 但傅云觞安顿好小丫他们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回了皇都继续跟着她,现在这样就好,店里的人手都是阎家的,有什么事也能和她撇干净。 傅云觞道,“我就一个人了,除了跟着你还能去哪。” 钱小修露出极为猥琐的笑脸,把傅云觞拉到她的膝盖上,结果闷哼一声。这个下人养得比主人还结实实在不像话。“你是我的相好,自然要一直跟着我了。” 傅云觞朝她摊开手,她装傻。“做什么?” 傅云觞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相好么,相好的朝你要银子,你是不是也该展现一下你的大方。” 钱小修笑道,“我们之间说的是真心。谈钱实在庸俗。看看这小脸蛋,又白又滑的,近来又背着我吃了多少养颜圣品。” 阎悯之一进来就看到钱小修一脸淫笑在调戏傅云觞,傅云觞嘴里嚷着摸脸一两摸手二两摸腿三两,钱小修更是配合道,“那不是比青楼的花魁还贵。让本姑娘摸一摸看值不值那价钱。” 阎悯之哼了一声,傅云觞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她虽是钱小修的员工。却也在阎家住过一段日子,把阎悯之当半个老板,她立即起身和阎悯之打了招呼才出去。 钱小修笑了起来,觉得这情形像极了在办公室里性骚扰女职员的老板被别人意外撞见抓到了把柄的桥段。 阎悯之道,“你书房的门只是摆设么。连门都懒得关,被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反正别人也早当她和云觞有一腿。无所谓了。“少爷——”她很久没这么喊过他了,一听就知道是有正经事,“这两日若是姚大人来找你谈铁矿的时,”别答应,看能不能拒绝,拒绝不了就用拖的。 庐陵王问她怕不怕姚谦找别的法子来对付她,若真是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担心姚谦会选择悯之这边来下手。 阎悯之问,“为什么?你也该知道这背后有多大的利益,让我拒绝总要有个理由吧。” 她认真道,“是有理由,但暂时不能和你说,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想想我有没有害过你,如果没有,请你再信我这一次。” 阎悯之道,“我会拒绝他的。” “谢谢。”钱小修看了看她摆在房里计时用的漏壶,拍了拍阎悯之的肩,拜托道,“我该去屠家看四夫人了,台秀楼这边你先帮我顶着,若是有什么吃霸王餐的人来找茬的,不用给我面子直接扔出去。” 她如今三天两头就往屠家跑,比看着自家的生意还勤快,“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屠四夫人的女儿。” 钱小修笑道,“我是她女儿啊,作为义女,我也是要喊她一声娘的。” 大老远就看到屠清雨从马车上下来,一脸黑气的踹了一脚辕座,竟是把那据说结实又耐用的榆木做的辕座踹得是四分五裂,车夫直接屁股着地被那受惊吓的马拖了好几米才停了下来。 钱小修不禁同情秦凡的未来,他的未来还有光明么,爱上屠清雨的男人得够命硬,才能在那家暴的煎熬中存活下来。 钱小修上前道,“又是谁惹你大小姐不高兴了。” 屠清雨脾气火爆,“还能有谁,就我那两个富贵荣华的好姐姐。” 端木凤慈从车里出来,还好虽然辕座没了还有两个轮子撑着平衡,下人取来矮凳让她踩下了车,钱小修这才发现她的脸色也不比屠清雨的好。 多多少少也猜到屠清雨是为什么发火了,“你们是进宫了吧,她们不愿帮?” 屠清雨骂道,“连面都没见上,倒是十分默契的都生病了,至于么,好歹都是姓屠,同一个父亲,若不是得爹和哥在边关拼死拼活的,她们哪里来那么好的背景嫁进宫里。” 钱小修想说即便不以屠邱的女儿的身份入宫。借着端木家的背景一样能在宫里混得高位,当然她这么说并不是想吃里爬外,只觉得屠清雨就算把肝给气爆了,再踢断十辆马车的辕座也无济于事。 何况再如何她也不及端木凤慈吧,被女儿拒之门外除了生气还有难过,再怎么女强人也不可能当成没事发生。 想起那日端木老头的话,只觉得这老狐狸果真是可怕,把人性掐得丝毫不差。 钱小修道,“屠副将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只是我要求大夫人一件事,这事千万要叮嘱好府里的下人不要让四夫人知道。我怕她担心会影响她的病。” 端木凤慈冷声道,“将军府的事不用一个外人插手。” 屠清雨只觉得她脑子不清楚了,竟把四姨娘的事交托给端木凤慈。她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神情不太自在。“哥的事,我会吩咐忠叔让下人不提的。”她习惯了对屠鱼跃动拳头的,如今这样倒像是她主动示好一样,她急忙叉开了话题。“你真的有办法?” “总之你在府里等就是了。” 有的人光天化日也能行凶,而有的,偏喜欢在月黑风高夜杀人。 当刀子从轿子两侧刺进,即使她迄今为止见过不少的厮杀场面,这回是她自己设的陷阱啊,她有准备了。却还是不能习惯成自然的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她连滚带爬。 轿子“砰”的在她面前肢解。她庆幸自己因为塞不进去年才做的一条裙子而察觉她有横长的趋势而开始控制饮食,宵夜减半,若不是减了一些体重。她哪里有这么灵巧的动作。 事实证明她把自己当了标的物上了保是对的,若不是她暗地里找来的几个镖师帮她挡了几下,她已经被做成片鸭了。 她知道庐陵王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买凶杀人也分未遂和得逞,庐陵王这一次真是打算不让姚谦翻身了。而她若是死了,姚谦做为主使也要杀人偿命。 斜对面的小巷里泸陵王在冷眼看着。身边的侍卫问,“王爷。是否要把人拿下?” 泸陵王抬手阻止,“不必,等出了人命再出去把人一网打尽。”死一个丫头却是能把姚谦这个眼中钉拔掉也算是值了。 他瞧见姚谦派来的其中一个杀手挥剑朝钱小修砍去,她滚了一圈后背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她一发狠朝那杀手肚子踢了一脚,爬起来边跑边骂,“姑奶奶要是没死,一定要去拜候你祖宗。” 泸陵王一怔,记忆里像是回到了被吊在城墙上那会,屠鱼跃因为情绪失控张嘴就是极难听的脏话…… 她没跑几步呢,就被绊倒了。后背痛得要她老命,左脚也扭了,不用看也猜得到肯定肿成包子状了,只能靠着屁股往后挪,那杀手一步步逼近,正要一剑了结她。 眼前却是活生生上演了一幕血腥,那杀手就像是一个蛋糕,被人一刀子切开一分为二。泸陵王手里握着刀子双目赤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端木府的人马突然出现朝着他们包抄了上来,端木惟真看到她一副狼狈样,不,该说命在旦夕吧。她知道一个人在失血达到八百毫升以上时会手脚冰冷呼吸急促,到一千五百毫升时会大脑供血不足,视力模糊神志不清。 除了神志不清,其他症状都已经出现了,而她后背的口子还在不停流血,可想而知再不争分夺秒送她去抢救,下一个会出现的症状就是灵魂出窍。 端木惟真过来要将她抱起,她低声喃了一句,“痛。”这样唯美的画面英雄有了,可惜她不是美人。 端木惟真对泸陵王道了一句,“有劳王爷将这一干人等送官法办了。” 端木惟真抱着她上了马车,她躺在他带着皂角的清爽味的怀抱里,有气无力道,“还是没能瞒住大人。” “你就这么不愿意求我帮你么。” 马车里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从他的声音里却听出怒气,“大人已经帮过我很多次了,再帮那恩情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了。”她合眼尽量催眠自己后背的痛只是幻觉,其实她一点也不痛,“大人放心,我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比起十年前的伤,这一刀只能算小儿科。她也算是越来越耐砍了,痛成这样也没晕过去。 她从胸口处拿出了护心镜,那护心镜上已经有一处凹陷,其实杀手在砍中她背后之前,就往她心脏部位刺了几次,只是刺不进去。还以为她是练了铁布衫。若不是怕被看出破绽,她该在背部也塞一块铁皮。 端木惟真脱下外衣,包在她伤口上想给她止血。他有洁癖该是很讨厌血腥味才对,连她都闻得到自己此时散发的类似鱼摊前搁着的被开膛破肚的死鱼散出的腥臭味,要他忍耐真是难为他了。 “大人,你请好大夫了么?” 这年头的大夫注重养生,睡得比较早,她怕去到医馆,还要等那大夫更衣准备什么的,等他准备好她已经挂了。 “你就不能闭嘴么。”哪有人重伤还像她一样多话的,若不是真实的触碰到她后背的伤口,他会以为她在装死卖活的博取同情。 “你不该凶我,我现在是重症病患。” 马车停了下来,蛮融前去重重的拍了端木府的大门,老总管看到端木惟真一身的血又是抱着只剩下半条命的钱小修,赶紧去通报了端木鹤延,整个端木府霎时就是灯火通明,醒着的人醒着,去找周公下棋的人也被一脚踹了回来,被吵杂声给吵醒。 这一刻她真是觉得端木家给足了她面子,就像是国家元首受到了最顶级的对待。 端木鹤延披了一件外衣就出来了,“这丫头怎么了?” 端木惟真道,“皇上去年不是赐了爷爷一瓶丹药么。” 端木鹤延看了钱小修一眼,倒也没再追问,只让总管把药取来,端木惟真塞了一颗药丸进她嘴巴里,她皱眉,“好苦。” 老总管把大夫领了进来,大夫查看过她的伤势,摇头道,“这伤口太深了,只能给这位姑娘敷上草药试一试了。” 只是敷草药药效很慢的,要是她等不到药效发作就失血而死怎么办。她咬咬牙,语出惊人道,“大夫,麻烦你用针线帮我把伤口缝合起来吧。” 大夫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治法,“这怎么行。” 她也不晓得行不行,拼一拼吧,到了紧要关头什么都要试了。她开始觉得累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便趁着还清醒把要注意的都说了,“缝合的针要消毒,就是要在蜡烛上烫一烫再缝伤口。命是我的,没了我也不怪你。” “钱小修,你若是敢死,我就安个罪名把你家产都充公了,让你死了也只能做个穷鬼。” 她听着那*裸的威胁,这才发现端木惟真站在屏风外边一直没有离去,有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表哥,也算是值了。 这是她失去直觉时最后的想法…… 第七章 舆论 她就说她命大吧,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像只乌龟趴在床上,端木谨诺脑袋搁在床沿上,好像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会醒。 这画面好生熟悉。 端木谨诺惊天动地的喊道,“丑八怪醒了!丑八怪醒了!” 钱小修嘴角抽了抽,以后这个府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还有另一个花名叫丑八怪,她一把抓住端木谨诺的胳膊。“三少爷,我睡多久了?” 端木谨诺见她伤成了这个样子,倒也愿意分出一点同情心,不再抬杠,简洁答,“两天。” 那还好,算是她身子争气,屠逐日还在牢里,要救他出来只拔掉姚谦势力是不够的,她咬一咬牙,想试试看能不能坐起来,但显然后背的伤不愿意配合,一动就疼。 端木夫人过来探望,往她肩上轻轻压了一压,让她老实的躺回床上去,“难怪惟真临上朝时叮嘱沁兰要盯着你,既是伤者就要好好的养病。” 她也想好好养伤,但老天不许她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养病的时间往后延了。沁兰端来了汤药,钱小修捏鼻子咕噜一口饮尽,便问,“夫人,能不能借我笔墨纸砚?” 端木夫人问,“你要写信?” 钱小修摇头,“我要写一个故事。” 端木夫人柔声道,“这时候写什么故事,等养好了伤再写吧。” 她正经八百道,“不得,这故事必须得现在写。” 她除掉了东野昊的发言人,下一步就该在民间制造舆论了,她不奢求达到鲁迅先生用一支笔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功力,反正她也没那个写作水平,她只求她的故事经过营销手段和包装后能在这个天子脚下造成一点轰动。 端木夫人见她坚持。只能让沁兰去取来笔墨纸砚,钱小修趴在床上发现自己的视线虽不是与那纸张成平行线,却也差不多了,压根没办法下笔。 端木夫人毛遂自荐,“要不,我帮你写?” 钱小修谢道,“有劳夫人了。” 端木夫人接过笔来,问道,“开头要写什么?” 她想了想,以满江红的上半阕做了开头。“就写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端木夫人不禁赞道,“这句子真是大气。不像惟真他们平日作的都是些软绵绵的柳啊雪的句子。”端木谨诺也是傻眼,没想过她还会作词。 钱小修心里好笑,若是换个时间她会得意洋洋的说一句姑奶奶会的可不止这一点本事逗逗这个自大的孩子,可惜现在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情。 当念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端木夫人似颇有感触一连念了三个好好好,然后把她所记录下的那半阕词递给钱小修看,然后这一次轮到钱小修傻眼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字已经是够丑的了,谁晓得一山还有一山高,那端木夫人的字不但比她的字丑,十个里头还有八个是错别字。她想起端木夫人手心的茧。想起她懂武,不论什么时代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都不多,这端木夫人估计也是个严重的偏科份子。 端木谨诺一把抢过娘亲手里的纸笔。把那些丑字划掉后,又重新写了一遍,递给钱小修看,“是不是这样写?” 那字迹很是周正漂亮,把她们这两个大人一手能让语文老师羞愧自尽的字生生比下去了。 钱小修点头。开始说起岳飞的故事,岳飞三次投戎和初露峥嵘只稍稍提一些。然后写到岳飞的军队所向披靡时稍重笔墨,虽人名不同,却务求做到让听者容易将岳飞和屠邱联想起来。最后把重点全部放在皇帝和秦桧如何以十二道金牌把岳飞召回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杀害。 端木谨诺全神贯注边听边记,他下笔很快,加上记忆力好基本能跟得上她的语速。端木夫人和秦兰在听到最后已经是涕泪连连。 端木惟真下朝回来看到母亲哭得厉害,问道,“这是怎么了?” 端木谨诺把所写的稿子递给他,他一目十行很快就把整个故事看完了,然后对端木夫人道,“我有些话想和钱姑娘单独说,娘你们先出去吧。” 端木夫人拉起端木谨诺离去,边抹泪还边和沁兰讨论那岳飞死得冤枉。 端木惟真低声道,“你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么。这若是传进了宫里,皇上必会查是何人所写。” “查就查吧,到了这种关头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想办法把屠副将救出来才是最重要的。”除了走一步是一步,还能如何。“麻烦你把稿子给云觞,让她去请几个戏子把这个故事唱出来,十二个时辰不停的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开。” “你想要的是街知巷闻的效果,我可以找人把这个故事散出去。即便要查也无从查起。”至于说要传得快传得广,倒也不是难事,单开头这几句便已是难得的佳句,即便是想要文人墨客竞相传写,皇都为之纸贵都不是难事。 一看就知定又是哪里抄来的。 端木家财雄势大,端木惟真的手段又是干净利索,她办不到的不表示他没办法。她喜出望外,“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端木惟真冷着脸道,“我已经不想听你这句了,我对你的‘大恩大德’你哪一次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哪一个比得上你的忘恩负义。” 钱小修识相的闭嘴,现在有求于人便打算让端木惟真骂到心里痛快了为止。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巴里。她皱眉,因为这药丸的苦味,“我刚才已经喝过汤药了。” 端木惟真厉声厉色,“要不是这药你已经死了。”她以为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只因为这药是贡品,皇帝只赐过两瓶给端木鹤延。 “那大夫给我缝了伤口了吧。”看不到后背也不晓得缝得整齐不整齐,这线怎么也得七日后才能拆,“大人,麻烦你帮我去台秀楼说一声,我怕他们担心。” “是怕他们担心还是怕阎悯之担心。” 都怕吧,但更怕傅云觞又和她闹,之前她失踪了一阵两人再见时已经是要看云觞脸色了,她若是再无交代的几日不归,她怕云觞罢工。说来她这个老板也稍欠些出息, 钱小修不语,扭头却是看到端木惟真脸色阴沉,要做到他这个级别,别人想给他气受都很难,真不晓得为何他总是不痛快。 她笑了两声,老实的瘫在床上装可怜,看端木惟真能不能看在她重伤的份上别用那张阴沉的脸对着她,因为实在是会增加她的心理压力…… 因她的伤,吃喝都得要人照顾,本是沁兰来做她的看护的。老实说她现在这个姿势并不怎么好看,会让她联想到某种带着甲壳的爬行类动物,但想着是心地善良的沁兰来照顾她,不会笑话她也就罢了。 结果不晓得端木惟真是哪里受了刺激,好好的少爷不当,抢了下人的工作。他递过一勺白米饭,“怎么,不吃么?这里不是台秀楼可不会给你备夜宵。” 她再一次承认她没骨气,脖子伸直一口咬住勺子吞下米饭。她看到端木惟真撇过脸,从她的方向却还是能看到他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估计想要大笑,却是在顾及形象克制。 他与她想到同一种生物了吧。 她的丢脸和狼狈取悦了他,这个人果然有虐人倾向。 后背有点痒,她知道不应该抓的,免得伤口感染却又忍不住,因为太痒了。她手伸到后背却是被端木惟真制止,“你是不是想我用绳子把你整个人捆起来。” “我不抓就是了。”她低声道,“大人,我想去看四夫人。”她几天没有去屠府,就怕柳月娘胡思乱想。 “大夫让你暂时不要乱动,不然背后的伤口有可能会裂开。” 她知道,但柳月娘时间不多了,她们能见面的次数在倒数,见少一面就少一次,她不想她用一生去等一个男人以后在最后的日子还要继续用来等她的女儿,等等等,这个等字真的很辛酸。 “我会小心一点的,能不能拜托大人,准备一辆马车就这样将我趴着运过去?”她知道自己很麻烦,但眼前能求的也就端木惟真了。 端木惟真问,“你不怕四夫人看到你这个模样伤心?” “比起不见面时一直猜我是不是出了事,我这样出现是丑了一点但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端木惟真找来一块差不多相当于一米二单人床大小的板子,把她小心的挪了过去,再找了两个人像是抬轿子一样,一人负责一边把木板给抬了起来。需要用时才发现救护车的担架,底下安装有小轮子能移动的那种,真是很方便。 钱小修又道,“大人,能不能再找块布料把我遮一遮。” 以这样的形势出去,在到等在门外的马车这一段的距离之间,估计会惹得很多人把她当珍奇异兽来观赏,她需要点东西遮住脸面来维护*。 端木惟真淡淡的瞟她一眼,“你不是从不怕丢脸的么。” 钱小修讨好笑道,“我怕丢你的脸。” 端木惟真从柜子里直接扯了一块花布,将她由头到脚盖住,那动作极像是给尸体盖尸布的随意。 第八章 下一步(一) 钱小修打算眯一会眼,反正到了屠府端木惟真自然会叫她。哪知还没过得多久,顶上的布就给人掀开了。她一下子适应不了外边太过刺眼的阳光,只能眯着眼睛看人。 端木鹤延和端木勿离就站她旁边,老狐狸手里还抓着布料一角,明显是他掀的布,“我还以为这是要扛去寺庙里祭拜的金猪,还奇怪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大的一头烧猪。” 抬去祭拜菩萨的烧猪盖的那是红布,她盖的是花布,这老狐狸再老眼昏花是个色盲也不可能把布料的花样弄混,分明就是故意的。钱小修笑道,“恕我暂时不能给丞相行礼了,对了,还没谢过丞相的恩德,收留了我几日。” 端木鹤延笑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故事里头的秦桧写的可是我?” 端木惟真皱了皱眉头,端木鹤延看着他道,“你别去骂谨诺,你让你娘和谨诺保密,他们确实也没说。只是谨诺那天见过这丫头后出来就一直念这几句话,稍微想一想也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 端木勿离轻讶,“我本来以为写这几句的人应该是个豪气万丈的七尺男儿,没想过姑娘除了烧的一手好菜,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啊,惟真,这么一比,你做的诗词可就被比下去了。” 岳飞的确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不是她写得好,是岳飞写得好。那等壮阔的心胸——她低头瞄了瞄自己平板的身段,腰部和胸前那是一条直线,那不是她有的。 端木鹤延道,“丫头,你倒是有些本事。”他那日不过是稍稍说了那么一点,也没想到她才花了几日的功夫就把姚谦给扳倒了。“庐陵王奏了姚谦买凶杀人的罪名,有人证。也有所谓的‘物证’。他这一次是逃不掉了。” 物证?那一日她被砍得就剩下半条人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看那些杀手身上是不是带了证明他们是姚府派来的物件。 但后边既然由庐陵王接手,想来他也会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这些物证不论是真的还是栽赃的,只能说姚谦是百口莫辩了。 端木鹤延道,“如今那故事在皇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皇上也只能尽量保屠逐日平平安安,免得落下残害忠良的罪。但你要明白这些小动作最多只能让屠逐日的案子缓一缓,若是想要他放出来,光是这些小动作是不够的。” 钱小修道。“我知道,我会拿出屠逐日清白的证据,这是这个证据到我手上还需要几日。到时候还请丞相看在两家姻亲的份上。帮我一个小忙。” 端木鹤延笑道,“我女儿来求我我都没有帮忙,何况你非亲非故。要我帮除非有利益可言,你能用什么做交换?” 这老头银子多,用钱贿赂未必奏效;打亲情牌嘛。屠家这门亲戚他早看不顺眼了,也不怎么有用;更别说美色了,那是她最缺乏的。她一时还真想不到能用什么交换。“丞相大人想要什么?” 端木鹤延有意无意的扫了端木惟真一眼,“我若是说让你不许再私下和惟真往来,你也能答应?” 端木惟真和端木勿离皆是一怔,没想过祖父会提这样的条件。 钱小修道。“只是这样而已么,那我答应。” 端木鹤延见她答得斩钉截铁想都没想,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答应?” 她本来还以为老狐狸要出摘星星月亮这种不是人能做到的难题来刁难她,现在题目出得这么容易,她当然一口答应,这老狐狸不是要反悔了吧。“只要不私下见端木大人,丞相就会帮我对吧。这容易办。” 端木惟真沉着声音道,“把她就搁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直到成了人干为止。” 那两个抬着她的男人听命的把她和木板给放到了地上,准备执行刑法。钱小修一急,一把抱住端木惟真大腿,“大人,我不是没义气,我答应丞相不和你私下往来,你我还是能光明正大来往啊。” 如此以来她既没有违反约定也能继续和端木惟真见面,不是两全其美么。 端木勿离不禁好笑,“姑娘,你还是第一个敢和端木家的人玩这种把戏的。” 抠字眼能活跃思维,那些钻律法漏洞的人不就是靠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抠才无往而不利的么。这也能叫脑筋急转弯,对预防老年痴呆很有效。 端木鹤延眯眼笑道,“丫头,你知道和我耍小聪明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么?” 听他老这语气,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她干笑了两声,偷偷朝端木惟真打了求救的眼色。 端木惟真瞪她一眼,对端木鹤延道,“我去屠家看看姑姑,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说完就把那花布盖回她脑袋,她只感觉像是乌龟缩回了自己的壳,这小天地里终于又剩回她一个,安心了…… 端木惟真直接让人把她抬进了樱园,奶娘见到她这模样便咋咋呼呼的,引得柳月娘急急出来,差点以为她重伤残疾成了废人重度伤残。 好在端木惟真解释,“她后背有伤,才让她这样子趴着。” 柳月娘急道,“让我看看。” 钱小修道,“不必了,大夫上过药了。我没什么事,不然也不可能来看你。就这样趴几日就好的。”她尽量把伤势说得轻些,免得柳月娘看到她后背的伤口又是涕泪连连。“大夫说要想好得快,尽量不要动到伤口,你若是要看,我脱衣服难免要动脖子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可就好得慢了。” 柳月娘心疼道,“怎么伤到的?” 她随意编了一个伤法,“撞伤的,走路没注意,被马车给撞的。” 奶娘疑惑道,“被马车撞的能撞成这样?” 钱小修郁闷,奶娘的八卦又发挥在她不该发挥的时候了。“就是被马车撞的。”她低声喃道,“遇到几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大半夜在马路上公然持械。 柳月娘既是收了钱小修做义女,奶娘的称呼自然也改了,“小姐,你说什么呢?” 端木惟真适时的叉开了话题帮了她一次,“大夫让她多吃些肉也好以形补形。” 第九章 下一步(二) 柳月娘让奶娘去厨房给她做炖肉,还叮嘱要把肉炖得烂些,好让她入口。她伤的好像是背不是牙齿吧。何况她还是在丞相府里吃过了饭才过来的,也不晓得胃袋一会儿还能不能塞得下东西。 “夫人,你若是不舒服躺着就行了。”柳月娘面色苍白,是因为听到她来了才勉强起身的。 柳月娘笑道,“我没事。惟真,留下来一块吃吧。” 端木惟真十分温文有礼,与他素来对人爱理不理的态度完全不同,“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我得先去看过姑姑,回头再过来接钱小修。” 柳月娘道,“你来接她?小修如今住在你那呢?” 这个地方的保守,使得未出嫁的姑娘家去到另一个男子家中即便是不同房也不同床只要是同一个屋檐都会招惹闲话,钱小修刚想着是不是要编个理由让自己入住丞相府会显得理由正当些。 却是见端木惟真道了一句,“这几日她都在丞相府中养伤。”柳月娘只是轻描淡写说道,“那就麻烦你代我向丞相道声多谢了。”神情很是放心,不再多说其他。 端木惟真点头离去没得听到柳月娘的称赞,“惟真这个孩子真是有礼貌,他还未娶,将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做他妻子。” “他有礼貌那是因为您是长辈,又是屠家的四夫人。”他对其他人可不是这样的,想起第一回见他的生疏和高高在上,他的洁癖就像是一副有色眼镜架在鼻梁上,好像看谁都是不干净的蛆虫。只是后来两个人越来越熟,他爱虐待人的本质才渐渐裸露了出来。 端木惟真将来的妻子是不是有福气她不敢说,但一定是个能受虐的。 柳月娘笑道,“你怎么不想或许是因为我是你娘他才这样对我。” 钱小修也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我还以为我住到丞相府会被你念叨。” “有什么好念的,你之前不还住过惟真的府邸么。”柳月娘抚着她的头发道,“你这样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的,我怎么放心走呢。” 钱小修握住她的手,“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 柳月娘咳了几声,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一天天的变化走向衰竭,“好,我不说就是了。我本来帮你做了一件衣裳,想着你再来时就让你顺道试衣服。可你伤成这样,看来是试不了了。” 她如今的心情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不想柳月娘有遗憾。一方面又怕她心愿了却以后走得更快,“下一次再试就好了。” 柳月娘喃道,“下一次……”下一次也不晓得她还能不能看到。 奶娘端来了炖牛肉,她吃了一点又和柳月娘聊了一会儿,就听到屠清雨嗓门极大。“钱小修!”边喊着边进来了,低头看到她一副乌龟样,哈哈大笑。 越是不想让太多人见到她这丑样好像就越多人见到,毫不意外的统一反应,都用笑来践踏她的自尊心。“找我干什么?若是为了白毛,免谈!” 屠清雨笑得压根停不下来。指了指门外,就见阎悯之的脸晃了进来,吃惊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脚因为扭伤没穿鞋子用白布捆成了球状,总之一看就感觉,这人伤得不清。阎悯之蹲下来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钱小修道,“一言难尽。”若是用因果关系来解释。这算是她设下陷阱后结的果,“你怎么会来屠府?” 阎悯之道。“端木惟真派来的人只说你要在他那住一阵,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你若不是有事,不会交代得这么不清不楚。我去端木府问,却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我猜想你总会来看四夫人就让五小姐一有你的消息就通知我。” “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才让端木大人不说的。放心,大夫看过了躺几日就没事的。” 他嘴皮子动了动,她猜他是不是想问姚谦的事,毕竟他结识不少权贵,有什么风声他也收得快。只是柳月娘在,他不问,她也就不主动去解释什么。 阎悯之问,“你的伤真的没事?” 她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躺几日就没事的小伤,阎悯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钱小修笑,这一招还是她这个师父教他的,专用来对付商场上不老实的商人,每当说谎时,眼神便会游移不定。 既是她教的,这招对她又怎么会有效,她神情泰然的与他对看了一会,然后和柳月娘介绍道,“我落难时曾得阎家的帮助,阎夫人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的好,这位就是她的公子。” 柳月娘听闻感激不尽要行大礼。阎悯之虚扶了一下,示意她不必多礼。柳月娘却是坚持,“要的,阎公子不晓得小修对我的重要。我女儿早死,而小修在我心里就等于是我死而复生的女儿,你救了她就等于是救过我的性命。” 阎悯之道,“不瞒夫人,阎家曾经发生过变故,若不是钱小修,我也没有今日,所以她并不欠阎家什么。” 她并不觉得给阎家施了多大的恩德,阎悯之是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愿意振作愿意学,没有她他一样能东山再起。她还以为在他心里她也就相当于一个曾经给他干过活的老员工。若不是他这般感触的提起,她还真不晓得在他心里原来也把她当恩人。 她笑,她这个徒弟的个性实在有够内敛的。 阎悯之道,“老大夫到了,我明日就请他来给四夫人看一看。” 钱小修高兴道,“灵州的那位大夫医术高明,我以前差一点死掉就是多得老大夫把我救活的,只要他来看过四夫人,四夫人的病一定会好的。” 柳月娘叹气,为的是钱小修的不死心,她该从现在开始接受事实和慢慢去适应她即将要死去的事,否则真到了自己要走的那天,她会很难过的。 钱小修求道,“你再看一次大夫好么?” 柳月娘不忍心拒绝,只能点头。 阎悯之道,“如今老大夫就在台秀楼,我找人把你抬回去。让他给你看看。” 钱小修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再回去,我背后的伤没什么大碍的,不必管了。我现在只关心信,若是收到回信,麻烦你送去丞相府。” 第十章 信 尽管她说不必,第二日阎悯之还是派人护送老大夫来了丞相府。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人,为了她的伤势丞相府上下已经是惊动过一回了,总觉得静静的待在房间里,低调的做一个暂时借住的外人,不要惹人注目等伤好了立马滚蛋才合她的身份。 但在老大夫敲了丞相府大门又是指名道姓来给她看诊,她想不惹人注目也挺难,端木惟真道,“阎家的商铺才入皇都不久就吞了好几家的茶庄和米铺,阎家的大夫么,莫非阎家还对药铺医馆有兴趣。” 钱小修道,“老大夫不是他的手下,只是阎家老爷是世交,他愿意帮我们看诊只是出于两家多年的交情。” 想起老大夫开的药总是比其他大夫开的苦十倍,她就头疼。她如今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虽论不上十分的健康但在重伤之后没有成为药罐子,实在是多亏老大夫的悉心照料。 只是事隔几年,再见不是坐在茶楼里云淡风轻的闲聊,而是继续如同诅咒一般的上演高明大夫和重症病人一幕,对她来说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端木惟真道,“你落难后好像就寄宿在阎家吧,二人青梅竹马的长大,也难怪你对此知之甚详。” 钱小修撇撇嘴,总觉得端木惟真一旦提起悯之总是阴阳怪气的。二人并无过节吧,一个从的是商道,一个走的是官道。虽然削的都是老百姓的银子,但一个明着削,一个暗着削,必要时还会联起手来削,应该没什么利益冲突才对。 沁兰把老大夫领了进来,那老头子养生功夫这一块做得非常的到位,她都从一个丫头长成了姑娘了。老大夫看着却是没有变化。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私底下用了防腐剂。 他把药箱搁到桌上,与端木惟真行过了礼后,走了过来手指在她腰背上点了一下,正好戳中她的伤处,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她晓得那是故意的。别的大夫巴不得你天天刀伤剑伤不断,好看病要钱。但老大夫有些与众不同,最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的病人。 老大夫道,“悯之只说让我来给屠家四夫人看诊,可没说还要给你这丫头看。你到底是有多少个仇家,每一回见你总让我感慨你这丫头的命还真是有够硬。才会伤成这样都没死掉。” 老大夫又想戳她伤口,端木惟真却是制止,“大夫说她伤重。伤口极为容易裂开。” 老大夫看他一眼,随即问道,“她用的都有什么药?” 端木惟真把先前给她看诊的大夫开的药方取来,老大夫不过是瞄了一下,“这方子不过是头疼治头脚疼治脚的糊涂方子。她伤重还能生龙活虎的应该不止只是用了这副药而已吧。” 除了她受伤的那晚上事发突然,请来的是临时找的民间大夫,事后端木惟真也曾找御医来给她看过,也并未说这药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结果却是被老大夫批成治标不治本的方子。端木惟真也不觉多看了那老人一眼,才去拿出她日日吃的那瓶药来。 老大夫拿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难怪了,她先前身子过虚靠着这药来补血养气可以,但既然情况已经好转了。就不要让她再吃了,吃多了反而有害。”他把瓶子交还给端木惟真,“出去吧,我要看她的伤口。” 那口吻虽不是命令的口气,但也说不上礼貌。完全不把端木惟真户部尚书的官位看在眼里,让钱小修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好在端木惟真没有发飙。钱小修不禁松了一口气。 老大夫开始给她检查,当看到她后背的剑伤,因为用线缝合的缘故好得比较快,那是这时代前所未见的,算是外科手术的先例了吧。 “谁帮你弄的?”老大夫问。 “之前的伤口太大了,怕止不住血,我想着搏一搏吧,就让大夫给我缝了。” 然后老大夫不说话了,她扭头,看到老大夫出神的盯着她后背的“绣花”,应该是在研究这等首创外科治疗的可行性。她是不介意别人有钻研开拓的精神,但能不能拜托不要把她当案例。 老大夫道,“这线要一直留着?” “不,过几天应该就能拆了。” 老大夫点头,“伤口愈合得很好,只是伤疤一定是会留下了,不过你浑身那么多疤,也不介意再多一条。”他从药箱里取了外伤涂抹的药,交代了用法,“我过几日再来。” 钱小修带着希望问,“四夫人的病情如何?” 老大夫也不遮掩,直白道,“我纵使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心死的人。丫头,你也是见过生死的人了,该明白强求不得的道理。” 她当然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希望屠求能好,希望柳月娘能好,希望自己能好。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的垂死挣扎,但人活着就需要希望来做指路明灯,有了明灯才能有动力继续在未知的前路摸索向前。要做到什么都不强求,除非是绝了希望,但没有了希望的前路…… 她光是想都觉得好可怕…… 她用她那拙劣的画技画了轮椅的草图,送去台秀楼让云觞找工匠用最快的时间给她赶制,事实再一次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对的。 她花了大价格使得轮椅在第三日就做好了。 老大夫给她拆线时把她想要的信也一并带来了,她心喜,连后边老大夫给她拆线用药时的疼也能忍耐了。背后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但还是需要按时的敷药,脚踝的扭伤虽然已经消肿,但伤筋动骨一百日,老大夫还是叮嘱她好好的养着,别到处乱跑。 只是让她不动,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就得要用上轮椅了。 端木鹤延祖孙三代正坐在凉亭里下棋。 钱小修道,“丞相。” 连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都难免对她的坐的东西,马车不像马车。椅子又不太像椅子产生好奇,目光停滞在她的轮椅上不动。就属端木谨诺反应最直接,眼睛蹭的一亮,跑下来新奇的绕着她的轮椅跑了一圈后问,“这个是什么?” 钱小修没空答他,只看着端木鹤延道,“我有事想单独和丞相说。” 端木鹤延将手里捻着的黑子落到棋盘上,才让三个孙子下去。端木鹤延凉凉道,“我这府里还没养过一个外人养那么久的,既然没事了。你也该走了。” “我知道我厚着脸皮打扰了丞相这么多日已经是打扰到您了。我求完丞相最后一件事立马就走。” 端木鹤延道,“什么事?” 她推动轮椅向前,可惜凉亭那有石阶。她上不去,只能身子前倾把信递出去。直得她的腰都要酸了,端木鹤延这才慢腾腾的接过打开,信的左下角印着贝宁王府的印章。“这个,你怎么弄来的?” 她请容和郡主帮的忙。既然猜到了郡主的心思,便料准了郡主不会对屠邱的事见死不救,要她偷偷混进自家的书房盖一个印章应该不算是难事。“我自然有我的门路弄来,只要在信上最后落上姚谦的名字,那就能证明通敌卖国的不是屠逐日了。” 端木鹤延笑道,“无中生有和栽赃嫁祸这两招你倒也用得得心应手。” 反正她做了卑鄙的事。也就不怕人挖苦讥诮。“我希望丞相看在大夫人的份上,把这封信当众呈上。于屠家既是施了恩德,于自己也算是除了异己。” 端木鹤延笑道。“屠逐日断了手,先不说他日后还有没有作为,就说他和屠邱一样的死脑筋,就算以后还有本事建功立业,也不会是我辈中人。我就算施了恩给他。这个恩他也还不起。” “那就当为了端木夫人吧。” 端木鹤延不以为意,“她已经嫁人了。泼出去的谁我还管她做什么。” “从前我听过一句话,不论爹娘有多厉害,始终是赢不了子女的。” “丫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性十分惹人讨厌?”他把信折好夹到棋盘下,然后重新捻起棋子,开始留意棋局不再看她。“信我不会呈上去的,要由姚谦的人把信拿出来才会有说服力。” 钱小修已经听懂了暗示了,从前他连太子的人都能收买,如今再收买姚谦的人也不出奇。“若是罪证确凿,通敌叛国的罪名怕是会祸连妻儿,丞相能不能求情,让皇上不要牵连太广。” “你既是要害姚谦,何必还假惺惺的施恩德。不是自相矛盾么。” 钱小修笑道,“我并不是想装什么好人,我自小脑子就不太正常。只是觉得一人犯罪妻儿也要连坐实在不仁道。”就如当初屠求被诬陷通敌叛国,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一样,可惜她不是掌权者,不然…… 她想哪去了,她可是一辈子都不想和那位置有所牵扯。 “大人若是出面求情,也能一改你往日朝野里外对你的印象。” “我并不介意外人一直喊我做奸臣,我要的是实质的好处,并不是虚浮的名声。屠求就是不明白,才会死得比谁都早。” 屠求要的若是虚名那还好,问题是他求的不是钱财名利只是大公无私为一方安定,她才会到现在都觉得他为东野昊死是一件十分不值得的事。“总要有不怕死的人在前边顶着,大人才能高枕无忧。” “我说你那所谓的义父,你还不高兴了。” 钱小修笑道,“没有。”只觉得她自己也是护短护得厉害,她能念叨屠邱为国捐躯那是傻子行为,但却是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行径愚蠢。只是她有求于人,再不高兴也不能露出来。 端木鹤延笑了笑,“那道干煸牛肉倒是挺好吃的,可惜我府里的厨子炒了几回都炒不出那味道。” “丞相喜欢,我立马就去做。”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但求端木鹤延吃了干煸牛肉,不会又要吃辣子鸡、麻辣烤鱼、尖椒辣豆腐。不然她也不晓得要喝多少水才能补得回那些被辣出来的眼泪。 第十一章 佛寺 屠逐日出狱那日,她早早就起来了,还特意去请了老大夫来。她料想过像他这般以通敌罪名进了牢里审讯的,少不了一番严刑逼供。皇帝有意陷害,当然不会叫人手下留情,她虽不晓得这个朝代的酷刑,但折磨人的招数伎俩去到哪里都不会让人好过。 屠逐日在狱卒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俊逸的脸蛋青一块紫一块,眼皮则肿得像是发酵的面团真是惨不忍睹。“哥。” 屠逐日朝她笑了笑,在狱卒的帮忙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看到她得依靠轮椅来移动不禁担心,“小修,你怎么了?” 他还是先关心他自己吧。钱小修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斑斑,也不晓得他在监牢里是怎么熬过那反复的折磨的,不但要顶住那皮肉的苦楚,还要周而复始忍住有可能要死在监牢里的恐惧,心志稍稍弱一些说不准都要自尽了。 屠逐日笑道,“牢里的狱卒没下狠手,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他也说得真是轻松了,若是要她像他这般日日都要挨打受刑,还不如她背后那一剑,伤虽重至少一次过,比较痛快。 老大夫给屠逐日把脉,淡定道,“放心吧,这小伙子的底子比你好。不像你只是外强中干。” 她摸了摸眼睛,看到晋雏一身官府自监牢里出来。狱卒唤他一声晋大人时,钱小修诧异,晋雏是来参加科举的,可科举没开始,他已经飞黄腾达了。 晋雏冷声道,“你还真是命大,居然能放出来。” 屠逐日道,“得要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了。” 晋雏冷笑,“手下留情。也对,我只恨对你不够狠才没把你折磨死在监牢里。” 钱小修蹙眉,几个月前的晋雏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因为他的残疾自身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卑感,但依旧是有上进心有理想的大好青年。而几个月后的晋雏却是摒弃了他的教养,口出恶言。 “我义兄是无辜的,皇上圣明自然是要放他出来,总不能让所有的好人都不得好报吧。” “好人。”晋雏讽刺的指着自己的腿,“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么?” 不是天生,娘胎出来就有毛病么?想想她也没问过他是怎么落下残疾的。只是自以为是的这么想。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朋友,交浅言深是大忌,她就没问了。 “我的腿就是被你说的好人给打断的。”就因为屠逐日这些年镇守在边关。杀过敌,负过伤,就完完全全被归类到英雄,归类到好人去了。提起他,无不歌功颂德。又有多少人记得他年少恶劣,难道他过去犯的错就这么容易烟消云散么?“我当年才十岁,不过是在街上同时看上一样东西,一言不合,他便动手将我打成残废。我爹当年也是皇城的官员,可惜官位太低。人微言轻。端木家为了息事,竟然将他外调,他最后郁郁寡欢连四十都活不过。” 这事她好像听奶娘提过。屠逐日年少轻狂打过一个官家子弟,那人竟然是晋雏么。难怪当初在台秀楼她要坑端木惟真银子,晋雏原先不同意,一听到端木的姓氏态度便转变了。 她是感觉得到他对端木家的厌恶,但皇城里哪一个自认正派的人会对端木家的人有好感的。 屠逐日吃惊的看着他。他记得自己所做的荒唐事,只是已经认不得人了。“你是晋家的那个孩子。” 晋雏冷笑,“你终于是记起我来了,” 钱小修打了个寒颤,东野昊知道晋雏的过去知道他和屠家的恩怨么。要是知道,还派他来调查,是打了什么主意? 是希望他以权谋私么,希望他公报私仇?事后若是有人觉得不公,东野昊又堵不住那悠悠众口,再把过错全都推倒晋雏身上…… “我义兄已经断了一臂,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你们该是两清了。” “怎么两清?如何能两清?他断了一条手臂也就是近期的事,而我的腿……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本是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的,结果却是终身残废,个中的苦涩你无法想象。还有我爹……我寒窗苦读,就想着若是飞黄腾达一定要将端木家这样的蛀虫给赶出朝堂,还那些被他们陷害过的忠良一个公道,还给朝廷清廉风气。” 他事事都计较着,连利息都要算进去,屠逐日断一条手臂自然难消他心头恨。她该念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么,但念了他也听不进吧。“我的簪子是被大人你拿去诱端木惟真中计了吧?”她问道。 晋雏不自然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大人一直与书为伍,勾心斗角的事怕是接触的不多,心虚时总是目光闪烁不敢看人的脸。我若是让端木大人顺藤摸瓜去查,不知道背后又会牵扯出多少事情来。” 他初入朝廷,还不太会用手段,稚嫩的很,被吓一吓便心慌了。“钱小修,我看错你了么。”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只有她愿意收留他,给了他容身之所。即使后来离开,也给他留了足够的银两让他能在皇城待到春试,他并非是个不知感激的人……“我以为你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钱小修道,“大人说要还朝廷清廉风气,说要做忠良,但你想过么,当你公私不分打着正义的名号去做那些害人性命的事时,你和我和你恨的端木家没什么两样。” 老大夫不耐烦道,“你们几个‘叙旧’叙完了么,若是没说完,我老人家骨头硬站久腰疼,就不奉陪了。” 她让人将屠逐日搀上马车,晋雏愤怒怨恨的眼神一直追在她身后,强烈得好像要在她后背烧出几个洞来。 她看到屠逐日一脸的愧疚,就怕他学电视剧里的某个角色断了人家的腿也要以腿还腿,他的四肢可不是债券能拿来抵消债务,“你被他折磨得就剩下半条命,什么都还给他了。他放不下那就是他的事,与你无关。” 屠逐日道。“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因果报应,也该我由此一劫。” 一劫?只觉得晋雏眼睛里的恨太重,就怕他没那么容易放手释怀,如若这样,恐怕这就不会只是一劫了事的了…… 他们才回到屠府,奶娘已经是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钱小修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老大夫推了推她的肩膀,他是大夫比她看得更多生生死死的场面,已没太多的感触。“快下车吧。” 马夫绕了过来将她连轮椅一块扛下了车。她这才发现端木惟真也在。奶娘过来哭道,“小姐,夫人快不行了。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柳月娘正睡在美人榻上,躲在树荫一处,看着院中的景致。这个院子困了她大半生,临死也要死在这里,若问她有没有遗憾。那定是有的。但再重来,她还是愿意用一生的自由去换得并不长久的夫妻缘分。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 钱小修喊道,“娘。” 柳月娘含笑,伸出手来。她刚想转动轮椅端木惟真在后面帮了她一把,将她推了过去,她拉过柳月娘的手。听得柳月娘道,“你看今日的天气多好。” 印象里,屠邱去的那一日也是这种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好天气。电视剧里每逢悲壮哀恸就会大雨倾盆的衬托手法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老天爷哪里顾得过来呢,每天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有那么多人死去。每死一个人就下一场雨,就永远没有放晴的时候了。 所以老天爷是没有心的,那些什么孝感动天。都是骗人的。 她强迫自己笑着应和,“是啊。天气很好。” 柳月娘抬头看着奶娘吩咐道,“把我柜子里的东西取来。” 奶娘点头已经是泣不成声,她进了柳月娘房里捧出一件嫁衣,又是折回去去取准备好的胭脂首饰,“我想看你出嫁,可我知道自己等不了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能不能穿上嫁衣让我看看?” 钱小修眼睛氤氲,只觉得鼻子很酸,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只能点头,直接把嫁衣披到了身上。 柳月娘朝奶娘看了眼。奶娘郑重其事的行了礼,主仆几十年,她陪伴夫人比陪伴自己家人的时间都要长,说句不自量的话,她早就把夫人当作亲人了。她行礼过后才走,因为晓得柳月娘在最后,想和钱小修说些贴己的话。 柳月娘帮钱小修理了理衣领,柔声道,“这些年多亏了奶娘陪着我,我走以后,你帮我妥善安排好她的生活。不要让她老来无所依靠。” 钱小修点头。 “不要哭,我就要去见将军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这嫁衣很合身,你穿起来很漂亮。”柳月娘抚上她额头的疤痕,“小修,那记得被打碎的那只玉镯么。我家境贫寒,当初家里最好的东西就是那只镯子了,本该是留给弟弟做聘礼的,但我娘担心我嫁给的是位将军,若是没有件像样的嫁妆会被笑话,所以最后镯子还是给了我。我是做了母亲才体会到了一个母亲的心境,只是我做的不好。” 钱小修道,“没有的事。” “若不是我没用,你会像清雨一样漂漂亮亮的,而不是伤痕累累。没有这些疤痕,你会更好看。” 钱小修咬着下唇,把装着胭脂的盒子打开,“笔。”她慌乱的翻着那些姑娘家装扮的东西,她晓得这是柳月娘对这些年不能陪在她身边,连最重要的及笄也缺席的遗憾所做的补偿。 端木惟真进了柳月娘的房取了一支描眉的笔来,钱小修夺过沾了胭脂,将留海拨到耳后。 她能感觉柔软笔尖已经触碰到她的肌肤,胭脂的味道在她鼻前萦绕不去,但她的手在抖,只觉得那笔十分的沉重。 端木惟真掰开她的手指,抹去她额头上的凌乱的下笔,重新沾了胭脂笔下生花,用朵朵红梅遮掩她额上明显的疤痕。低头看,她已经是忍不住两行清泪湿了衣襟。 钱小修面向柳月娘笑着,却是知道自己此时肯定笑得很丑,“这样就没有疤痕了。” 柳月娘道。“我女儿真的很漂亮。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和将军都信不论前途再多困境,你都能勇敢向前。”她拿起金镯子,套进钱小修的手腕,然后将她的手放在端木惟真厚实的掌心里。 “这一回我再见到将军不会再傻傻的等了,我会主动一些,或许这回将军会爱上我也不一定……” 柳月娘看着她淡笑着,下一秒已没了话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是这么算来,她也不过才过了人生的二分之一多一点。十年前她救下了柳月娘。十年后,柳月娘却终归还是为了爱情离世。即便有人尝到的滋味只得苦涩,依然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为了情爱飞蛾扑火。生死都无悔…… 屠逐日找人来为柳月娘刻了牌位,进了屠家的祠堂。 钱小修特意走了一趟灵泉寺。她去为屠邱和柳月娘撞了钟,钟声的清灵悠远,能到达西方极乐,带着她的私心。至少希望佛祖慈悲,来世让屠邱和柳月娘做一世彼此的唯一。 她将她来不及又说不出口的话,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朝代,又莫名其妙做了屠邱和柳月娘女儿的事写在了纸上,借着长明灯的烛火烧了,只希望柳月娘泉下若是看到能原谅她的隐瞒。 她对着佛像叩头。 如果说皇权是暴力和权欲的产物。那么宗教神佛就是比暴力更暴力,权欲更权欲的东西。皇帝不过是神佛选出来的值班经理,你若不喜欢。要不就起义批斗,要不就比命长,还是有机会能熬到皇帝换人做的时候。 可你若是不满意幕后大老板,不满意神佛给你定的宿命,给你定的规章制度。不满意也就只能不满意了,你连无声抗争都做不到。而最可怜的是你连跳槽的机会都没有。 感觉有人跪到她身边的蒲团上,她本是目不斜视,以为不过是信众,哪知——,“本来就觉得你贪嗔痴看的太重,才想要让你跟着我修行,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钱小修看去,诧异道,“国师。”她会回到皇城就是为了等着他出现。结果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空字,她以为是她理解错了,毕竟日子算起来已经是超过十年了,她都打消了念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主持说你常来打探我的消息,会不会见面是看缘分,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让你十年后在灵泉寺等我。” 他虽眉目慈祥,不像是拿她取乐,她却觉得这人好像言语间有恶作剧的嫌疑,不似佛门中人那样庄重。 男子虔诚的朝着佛像拜了三拜,平静道,“你父亲生前我就和他说过,他是杀破狼命格,这种命格的人会成为纵横天下的将领,但杀戮重活不长久,我给你父亲算过一卦,他过不了四十五。” “我多少猜到了。”屠邱临死那晚来找她叮嘱过身后事,他和国师是朋友,她想他也是知道自己寿命的吧。 “他和你一样执念太重,若是明白枯荣有序生死有命,把过往放下把他的坚持放下,或许很多事都会不同。终究是我一番感慨,也好,他现在堕入轮回也算重新开始。” 钱小修道,“就算再生为人,他也是新的生命新的个体,不再是这个人了。”下辈子没了上辈子的记忆,亲朋好友都不记得了,再遇上,也就是个陌路人认都认不出来。重生却和已死没什么区别。“我身边的人他们能得享天年么?”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 “知道又如何,你想为他们改命?”他淡笑着,倒也不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很多人会为父母的病痛,为子女的前程来求助于他,他看太多了。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操纵凡人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他们不过是把他这国师神话了。“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就算有,我也不会随意去更改别人的命,因为那只会天下大乱。” 钱小修冷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这话说的好,虽然我听出你话里颇多怨言。”他也不恼,只道。“我为你看手相时,你说让我只说好的坏的不提,因为你是个杞人忧天的人。若你没看到天命所归那四个字,这些年也不会踌躇害怕连累他们,白白浪费了和屠邱他们相认的机会,你不是最应该明白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么。” “我若是知道他们都这样的命短,就不会去犹豫。我会分秒必争去把握。”他说他不会干预别人的命运,但他送她那个锦囊不就是已经在影响她的命运了。“真论起来国师你也算是罪魁祸首。” “你命中注定会有那劫难,就算没有我你也还是会遇上的。像你这样私念重的人,一旦知道身边的人有灾厄。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止。你若是妄想操纵别人的安危起落,那他人的人生不就变成你的游戏了么。” 她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她这样没原则的人,不代表就没有自己的坚持。哪里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清心寡欲,“你没有正面回答就是说我身边确实有人会像我爹娘一般没有好下场?” “屠邱虽然死了,但屠逐日屠清雨还活着,不要问他们有没有好下场,你不是明白的么。开心的过好每一日比什么都重要。” “在我看来人和禽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思想,他想改变自己环境和命运又有什么错呢。可偏偏我的渺小让我觉得自己和家禽其实也没区别,不过是佛祖捏在手里的鸡,想吃时,随时能一刀就能割破喉咙放血。” 国师笑道。“这抱怨的话以前也有人和我说过。” 身边的故人,一个个都走了。佛前的冷清和孤寂,也是他的修行课业。偶尔想起过往的热闹他也会会心一笑,但心绪还会跟着波动起伏就表示他六根还未清静。 他陷入沉思,看着佛前香烟袅袅。 “屠鱼跃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你爹给我看过你的八字,我算过你的命盘,你八岁的时候会遇到死劫然后便死而复生。连我都不清楚怎么会这么的奇怪。”他见她露出“你不是神人么”的表情 ,又笑道。“我不过是比常人懂得的要多一点,能算出来的只是一个大概,并不知道细节。” 就如当初他告诫她要小心身边的人,具体是谁他却是算不出来的。 “你爹娘虽然早逝但临终时他们无怨无悔,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能说他们没有好下场。” 四十五都过不了,难道还能说这是好下场么,“我心目中的好下场是要白头到老是要长命百岁的。” 国师反问道,“若是让你白头到老让你长命百岁却把你的健康拿走,让你离不开床榻离不开汤药也得么?” 钱小修怔住了。 “人的*总是无穷尽,有一便会想要二,他们能做到无怨无悔,不把怨恨带到来世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幸运了。”结果虽然注定,但过程中人与人相互影响,屠邱因为钱小修学懂了珍惜,柳月娘也因为钱小修学会了争取,也算他们为自己的来世种下善因。“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着我修行么?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今日过后,我和你绝无再见面之日。” “我若是遁入空门,佛祖定会后悔收了我这个弟子。” “罢了。”是他们注定没做师徒的缘分,他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她。 “怎么又是锦囊?不会又是什么禁忌的话吧?” 见她要当场就拆,他道,“那是给有缘人的,是在该打开的时候打开,可不是现在。” “我要是现在打开呢?”钱小修问。 “凡事总有机缘,就如当初你看不到我送你的锦囊里还有字,却在过了许多年后发现内有乾坤救了端木惟真一命是一样的道理。你若是现在打开,我不能保证它关键的时候还能发挥作用。” “那什么时候才能打开?”钱小修又问。 国师的话还是一样禅机无限道,“它该打开的时候自然就会打开了。” 钱小修想了想,把那锦囊收到了钱袋里。 他还是如以往的来无影去无踪,等她再抬头,殿内已经看不到人了。钱小修慢慢的步出了大殿,经过那么多次的祈求失望祈求失望,不得不说,她这一次对佛寺好像真的是乏了。 她去捐了香油,不敢保证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但至少会有很长的时间她是不会再进庙宇了…… 第十二章 兵部 哐啷一声,钱小修呆傻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想不起来这是今天打碎的第几个碗了。傅云觞苦着脸,拿着扫帚过来清理,“老板,你人不舒服就回去早早歇着吧,这种小事就不劳你动手了。” 钱小修奇怪道,“你不是常说店里少不了我坐镇,让我勤快些别躲在府里偷懒么。” “……”那是求她来店里帮忙,不是让她来添乱。她晓得钱小修为了屠家四夫人的死近来精神萎靡胃口不好睡眠不足,日日按时到店里无非是想找事做好有个寄托转移注意力,只是这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使得真是贵了。 傅云觞盯着堆在角落里渐渐有越累越高趋势的碎碟碎碗,哀悼它们死得真是太不值得了。为了迎合进店消费的客人的尊贵和彰显老板个人不俗的品味,台秀楼的碗碟可都是专门订做的,价格可都不便宜。 这样下去,浪费的银子就不说了,她怕客人进店吃饭连只酱油碟都找不到。 她看到钱小修又要动手收拾,扫帚一扔,立刻上前抢活道,“老板,这种脏活累活还是我来做吧,别降低了你的身份。” 钱小修有气无力道,“那我帮人结账。” 傅云觞差点没有跪下抱她大腿,只求钱小修还是变回那个爱偷懒打混的黑心老板吧。她刚才就是帮人结账时多算了人家二两银子,好在那人是老主顾,弯腰道歉又陪了一碟凤尾糕后才没掀桌子。 “老板,你以前不是常说当老板的乐趣就是可以奴役员工么,有什么事你使唤我们行了,不必亲自动手。” 傅云觞眼角瞟见阎悯之进来,不得不庆幸今日运气算是不错了,至少没让她在被钱小修折腾死前把救星送来。“阎老板。你来得正好,一楼现在还有一间厢房是空的,用来聊天是最好的了。” 她直接动手把钱小修推进一楼拐角的小房里,她得替楼里幸免于难的碗碗碟碟多谢阎悯之,“我给你们去沏茶,上好的雨前龙井。” 阎悯之盯着她的脸,“你早上没照镜子么?” 何止早上,她从前就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一来这里的镜子都是铜镜,形成的影响模模糊糊的。照了也不清楚。二来她又不涂脂抹粉绾髻戴钗,头发理顺了直接用绳子绑了就算了,也没必要去照镜子。 柳月娘死后。她的睡眠时间就开始缩水,到了这几日失眠更是严重,常听着打更的声音从一变到五,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回放柳月娘临死,屠邱临死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其实很乏了。正通过大脑发出警告信号,精神不集中,记忆力也开始下降,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休息,但她就是睡不着。 人终日迷迷糊糊的,她还记得吃饭就已经是不错。更别说是照镜子了。 她问,“我的气色很差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感觉肉好像少了几两。也好。反正她也想过减肥,二十一世纪减肥还得花钱去健身房,她一分钱没用也瘦下来了算是好事吧。 阎悯之以类似九阴白骨爪的手势五指抓过她脑袋,不用挨太近也闻到她头发的臭味,“多久没有洗头了?” “你让我想一想。”钱小修抓了抓头发开始想。只是想了好久,好像柳月娘过世前。她忙着屠逐日的案子就没时间洗了,柳月娘过世后,则是没那心情去洗。 傅云觞倒了茶水进来,阎悯之道,“去打一盆暖水来。” “哦。”傅云觞放下茶壶茶杯,去厨房打了水来就又出去忙生意了。 阎悯之扯开她绑头发的绳子,钱小修的脑子虽然运行缓慢但还不到死机的程度,便是明白他想干什么了。“这不太好吧。” “所以我才让你照镜子,现在就算任何一个人看到你的鬼样子都不会联想到我要轻薄你。何况你什么时候有男女之防了,以前外出谈生意,青楼楚馆里你不也放得很开么,喝醉了酒我还和你共处一室过。” 她倒不是介意男女有别,没到这里前,给她打理头发,洗剪吹一条龙服务的都是男理发师。她是担心若是给人知道,别人会怀疑他的眼光进而怀疑到他进货的审美观上。 她还没说她一番苦心,阎悯之已经把她的脑袋往下压,往她头发上浇水。“我爹死时,是你把阎家撑起来的。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有颓废的时候。” 钱小修闭着眼不语。她能说什么,她已经尽量让自己没骨气没自尊没心没肺了,这种四没的人该是天地间活的最轻松的,可估计她心肝没有黑完吧,才会还有知觉。 他的手指开始在她后脑勺的穴位上摁起来,力道适中。“我买下了南街一间铺子,你说开什么样的店会比较好?” 她随口道,“……按摩店吧。” “按摩店?” 就是他现在在做的事,钱小修解释道,“就是按摩穴位消除疲劳的那种,是人就会有烦恼,有烦恼就会疲累。就是贪官银子贪多了还要烦恼怎么花呢,反正那一带住的也多是舍得花钱的富户,打着养生的口号,生意应该会很好。” 阎悯之轻柔的揉起她的长发,“看来那几年我并没有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学完。” 她虽然倾囊相授但脑子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掏空的,这都是拜现代人五光十色各种各样的享乐方式所赐,她所做的也就是集思广益,然后根据当下的消费水平把经营方式稍稍改动而已。 阎悯之道,“台秀楼这有云觞看着,也用不到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我只是买下了铺子,还没想到要怎么经营,从布置到宣传一一由你负责,事后五五分成,如何?” “少爷,谢谢你。”他是一番苦心想她有件事情做。寄情工作好快点度过这段阴暗期,虽他没有明说。“只是连云觞都嫌弃我在添乱了,以我现在的状态,你不怕我出岔子么。” “台秀楼是你自己的生意,就算赔了钱你也不在乎,但我现在要你帮忙打理的是阎家的产业,你若是再不上心,就当是我眼光不好,投资失误吧。” 阎家家大业大就算一间铺子不盈利也不算什么。所以其实她压根不必背负任何的压力去经营那间铺子,赚钱的话她有五成的银子。若是赔钱阎悯之也不会追究。这怎么听都是他吃亏了。实在不符合她从前教导过他的,做每一笔生意都要精打细算。 她感动的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他的心意。 有这样的朋友。她也算是赚了…… 她是被傅云觞端进来的饭菜香味勾引着醒来的,台秀楼已经打烊,她是趴在厢房的桌子上晾着头发睡去的。阎悯之没有吵醒她,所以她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傅云觞抓了一把她的长发放到手心里,闻了闻。然后露出十分猥琐的笑来。 “……”平日都是她扮演调戏下流露出淫笑的那个,如今角色换了,她才发现那样的笑还真是,挺恶心的。尤其云觞猥亵的还是她的头发。 傅云觞把她的头发放到脸边不停的磨蹭,“以前我就觉得老板的头发最最漂亮了,虽然样貌嘛不提也罢。但要说到头发。整个皇都的姑娘,没一个头发是比你的好看的,又黑又直又亮。好像绸缎庄里上好的丝绸。可惜你不爱洗头,真是糟蹋了。” 钱小修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谢谢你的夸奖。”她肚子饿了,抓起筷子夹了菜便大口扒饭。 傅云觞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老板。你刚才和阎老板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一定有说什么,告诉我嘛。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就是了。” 一看傅云觞神情暧昧。就晓得她往不该想的地方想去了。她喜欢挖人八卦,却禁止员工把八卦挖到她身上,何况阎悯之还没娶,可别破坏了他的行情。钱小修用筷头狠狠的夹傅云觞的鼻子。 “我真该考虑要不要再多增设一个产业,办个月刊,专门挖名门商户的*八卦来登,然后让你去做狗仔队。” 傅云觞把筷子拨掉,嘟着嘴揉着鼻子,她摸到筷子头在鼻梁上留下的两个印子,一脸哀怨的看着钱小修,责怪她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道。她真的真的好奇嘛,好奇到好像有好多只蚂蚁在钻她的心,痒啊。 “我这也是关心你啊,阎老板一来,你就睡得着了。肯定是有说什么吧,以后你再失意沮丧,我也好如法炮制。” “他是找我谈生意的,台秀楼交给你看着,我去给他打几天零工赚些零花钱。” 少来了,她都这么有钱了,哪里还用赚零花钱,“真的只是谈生意?” 钱小修没好气道,“真的只是谈生意。” “……真的真的?” 为什么一个词语要用到重复式反复强调,她的话真是这么不可信么,好像没朝她预期的发展还真是对不起她了,钱小修叹气,“真的真的。你再问几次,我都会说是真的。” 傅云觞也叹气了,“我还以为会看到老板你红鸾星动呢,且桃花一开就是两朵,一定羡慕死都城里的姑娘,结果只是假象么。” “两朵桃花?” 一场空欢喜,“端木大人和阎老板啊。” 钱小修的筷子顿时化作螃蟹的钳,又是狠狠夹住了傅云觞的鼻子,“你还真是不知死怎么写,这话私下和我玩笑就罢了,要是传到外边你十年的工钱都要扣清光。这么纯洁而纯粹的的亲情和友情怎么到你脑子里就那么不堪。” 什么嘛,钱小修平日说的话比这还要大胆豪放没有节制呢,“不是你说的么,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之间总要击出一些火花才有看头。” 钱小修松了筷子,“那是别人,到了我这里就是纯洁而纯粹的,别用你肮脏的思想玷污了它们。” 傅云觞喃道,“什么话都让你给说完了。” 钱小修尾音拖长,“说什么呢,想扣工钱了是不是?” 傅云觞眯起眼干笑了两声。“说这汤冷了,我给你去换热的。”她起身,听到外头有人用力的敲门,门板因为震得厉害,噪声特别的响亮。“谁啊,没看到打烊了么。”傅云觞嘴里抱怨着到外边去开门。 过了一会,屠清雨气呼呼的进来了,坐到钱小修对面一掌就拍到桌子上,震得她的饭菜都跳了起来,一个转体后又落回碟子里。好在屠清雨没使全力。否则东西坏了,傅云觞又要因为加班收拾在她耳边抗议要加工资了。 屠清雨骂道,“气死我了。” 这已经是她的口头禅了吧。钱小修夹了菜,“你哪一天不气啊,又是谁惹你了?没把人给打残了。”若是又来一个晋雏,隐忍个十几年就等飞黄腾达一日再报复,就有她好受了。 屠清雨气汹汹的道。“能把他打残了倒好,那个狗皇帝!” 钱小修搁了碗筷赶紧捂她的嘴,“现在是在天子脚下,你怎么还是什么话都敢说,屠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要记住。” 屠清雨拉开她的手。瞪眼道,“你以为我是无缘无故的骂么,你不晓得那皇帝做了什么。哥上书辞官。结果那皇帝不许,百般理由硬是把人留下了,安插在了兵部做个有名无权的小官。哥曾经驰骋疆场何等的威风,结果如今要听那些只会拍马屁的狗官使唤,我哪里咽得下那口气。我劝哥甩了官印不要上任。可他不听,我知道只有你的话对他能起作用。你和我一块劝,屠家的子孙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钱小修问,“接替四哥位置的是谁?” 屠清雨正因为东野昊不公平的安排而愤愤不平,但还是回答,“秦凡。” “那么接替爹的人呢?” “名字不记得了,但也曾经是爹的手下。”屠清雨又捶了桌子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现在和你说的是哥的事!” 看来东野昊很清楚,能打仗的将帅之才几乎都是屠邱一手带出来的,而他身边的多是文臣能说会道,上过战场有作战经验的却是没有。要守江山就要倚靠这些武将,偏这些人又是与屠求出生入死过。 屠家就是因为功高盖主,或许也有出过一个承命于天的她的因素在里头,天狗食日,担心屠家会出另外一个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人。才会想安个理由把屠逐日给除了,但计谋没有成功,就索性安插了一个职位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监视。 傅云觞好不容易把门关好了,结果又是听到敲门声,她心里不禁骂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抽走门栓后,屠逐日迫不及待的推门进来,比屠清雨好的是,至少他会礼貌的说一句,“打扰了。” 这位年轻的屠副将长得也好,可惜脸上没有消肿,左右眼不太对称。傅云觞晓得他应该也是来找钱小修的,指了指一楼的房间。 屠逐日看到屠清雨果然在,不禁叹气道,“不是让你别来找小修么。” 屠清雨道,“我知道你为四娘的事心疼她,但你若是愿意听我的,我何必来找她!” 屠逐日走过来摸着钱小修的头道,“你已经为四哥为屠家做了很多了,不能总是依靠你站在前边挡着,四哥的问题四哥自己来解决。” 他要怎么解决,屠邱只会教他忠君爱国,他从明刀明枪的战场回来,还没真正体验过权谋争斗的残酷。有违光明磊落的事估计他是不会干的,又不会结党营私,如今屠家权势不再了,朝内也没什么人脉。 要对付他的又是皇帝,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孤立无援。 她握住屠逐日的手,“爹娘不在了,对我来说最亲的亲人就你们两个,不要说谁照顾谁,彼此相互依靠吧。” 屠清雨撇过脸,啐了一口,“恶心死了。”脸上却是浮起红晕。 她也觉得这话挺恶心的,可心里真是这么想。屠邱和柳月娘不在了,再怎么样她都要保住他们两个,保住屠家。“既然皇上安插了职位,那哥你就大大方方的上任吧。” 屠清雨瞪她道,“你怎么回事,我要你帮忙劝,你反倒是和我做对!” 钱小修道,“皇上现在有愧屠家,哥顺了圣意,安了皇上的心,为堵悠悠众口,明着皇上不会太为难他。反倒是拒绝了,才要担心他会不会又想什么其他的招数来对付你们。” 屠清雨豪气道,“我才不怕呢。爹是大英雄,他的子女也理当如此,我才不怕他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她和屠清雨怎么怎么说都说不通呢,她们之间隔的估计不是鸿沟是万里长城。“你这不是英雄气概,是匹夫之勇。古往至今‘真正’称得上的豪杰英雄的,都要学会一个忍字。”她对着屠逐日笑道,“在我心里,哥也是英雄。” “朝堂上那些狗官只会见高拜见低踩,屠家如今这样,哥上任了还不被他们糟蹋。”屠清雨拉住屠逐日的衣袖,“别听她的,她从小就嘴巴最厉害。” “即便不是在朝堂,到了民间,也会遇到各种不公平的事。既然环境已经变了,就要学会去适应和应对。”而她自己也想清楚了,顺其自然的走,不会再逃避所谓的天命。“既是形势不如人,就要隐忍不发。运势的事总是有高有低的,熬过这一段日子,我信总会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屠逐日咧嘴笑了笑,使劲的来回揉她的头发,一如小时候,“明天我就到兵部去报道,有这么本事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 第十三章 纱布 钱小修又是休息了三日,才决定到阎悯之的铺子去看看。 “你真的可以么?”傅云觞盯着她实在很怀疑,钱小修现在看人都得仰直了脖子,坐在轮椅上当真是矮人一截,这种状态下还要去做监工……“要不你就回绝了阎少爷算了,反正他也不会怪你。”她牙一咬,就算心痛还是开口了,“你若只是想找事做,就留下来好了。大不了碟子烂了再买新的。” 她是不是该感动,至少在傅云觞心里,她比那些碟子碗筷分量要重,钱小修好笑道,“我是去做监工,看看那里怎么弄才会漂亮,又不是去做苦力,不用我搬抬的。” 她站起身来转了一个圈,证实自己的脚其实也算好了,只是伤筋动骨得再仔细养养,免得以后留下病根。钱小修坐回轮椅上交代,“反正有什么事就到南街去找我吧。” “知道了。”傅云觞唤来一个伙计送钱小修过去。 阎悯之请来负责装修的工头是个老实认真的人,虽说怎么布置最后还是钱小修说了算,但门窗的框架位置是在买下铺子时就已经固定好的。 虽然可以改动,但若是把门窗敲毁了再重新弄,成本太高,于是工头就给了意见,门窗这一块还是原封不动的好,反正之前的老板也挺舍得花本钱,用的门窗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再刷一遍漆就和新的一样了。 钱小修点头同意了,工头又是拿出采购的木材瓦片等账本给钱小修过目,里头还附带有采购的店铺的老板的签字,以什么样的价格买进的,什么时候买的都记得很清楚。 这也是她教阎悯之的,就是以防有人做假账,有凭有证的日后查起来也方便。只是她懒。不再沿用,就算遇到有捞油水的员工,只要捞得不过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阎悯之却把这规矩保留下了。 工头看钱小修盯着账本很久,“是有什么问题么?” 钱小修把账本合上,“不,账本写的很清楚。” 工头送了一口气,他也是灵州人氏。听过钱小修的事迹,就怕哪里做不好会被挑出毛病,丢了工作。“钱老板打算怎么布置这里?” 钱小修把她的构思大致说了一遍。哪里放桌椅板凳,哪里放柜台。然后指着大门正对的一睹墙,“那是日后要请文人墨客来题诗作画的。所以空出来就得不必刷漆了。” 工头早就备了纸笔把钱小修所说的记下。 有阎家的伙计过来跟钱小修道,“小的按吩咐去绸缎铺订了鹅黄色纱布做帐幕,本来已经谈妥了订金都付了,该是今早就把那几匹纱布送过来。可刚那绸缎铺的伙计来了,说老板要加价。不然纱布就不送了。” 钱小修皱眉,“都给了订金了,怎么能坐地起价。”她问了那绸缎铺的位置,杀去和老板理论。本想和气生财协商了事,结果那绸缎铺的老板狮子大开口要加一成的银子,不然不给货。 钱小修也不想和这种人做生意了。阎家在皇都也有自己的绸缎铺子,只是刚买下不久,货品准备的还不够齐全。若是从其他的阎家绸缎铺调。她又嫌运费太高,才想着就近来买的。 早知道遇到这种不老实的商人,宁可多付运费了。“你把订金退给我吧,你铺子的布我不买了。” 绸缎铺的老板指着那来订布的阎家的伙计道,“订金退不了。我和他一开始就说好的,你要纱布。我给你把布调来了,费了我不少功夫。你如今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那我的损失谁给?那几匹布你们若是不要,订金就得扣下来填补我的损失。” 阎家的伙计骂道,“你这奸商,哪里和我说过这样的话。”若是有提这么苛刻的条件,他才不会在这间铺子买布呢。 绸缎铺的老板道,“我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明摆着就是要坑他们的银子,这奸商也不晓得靠这种手段骗了多少人,真是商界之耻。在灵州,阎家是商界霸主,地方官都得给三分薄面,自然也就没人敢与他们做生意不诚信,但到了皇都,阎家的招牌还没打响,万事都得从头来过,倒是谁都敢欺到头上来了。 钱小修道,“你要多加一成银子是么,得,我答应你。” “这怎么行呢。”阎家的伙计不解,那订金也就是十几两,可要是在原价多加一成银子,得足足再填几十两,这亏吃得太大了。 钱小修却像是主意已定,制止他再多言,只是对那绸缎铺老板道,“但你得白纸黑字给我写清楚了,免得一会你又反悔了。” 绸缎铺老板呵呵笑着,以为今日是撞上傻子了,“得,只要你愿意给钱,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怕钱小修反悔,老板立即吩咐手下把笔墨纸砚取来。 钱小修边念边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 钱小修得补偿原价额外的一成银子 得取布 绸缎铺老板过目后,并无异议痛快的摁下指印。再把合同交给钱小修,摊开手来等着收银子。钱小修把合同折好,吩咐阎家伙计,“去把巡街的官差找来。” 绸缎铺老板一头雾水,“你找官差做什么?” 钱小修淡定道,“还有些私事,要一并处理了,官差一来,我立马给你银子。” 阎家伙计听从的到街上把巡逻的衙役找来,钱小修把合同递上,慢条斯理道,“差爷,我要告这奸商欠钱不还。” 绸缎铺老板瞪眼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 “我家的伙计昨天来这个铺子订了十几匹布,说好了要按时送货,逾期就要赔偿。结果今日都已经过了要交货的时辰了,别说十几匹布了,我连一小块碎布都没看到,他当然要给我赔偿了,我这还有物证呢。” 她那纸摊开大声念道。“钱小修得赔偿,原价额外的一成银子。”中国的文化就是这么博大精深,通假字、多音字、多意字太多,文笔言简意赅标点符号也没有,才会有无数的漏洞可以去钻。“现在他银子没给我,布也没给我,我是不是能到衙门告他欺诈。” 绸缎铺老板吼道,“你诓我!” 这该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先不老实的,也该料想到有上得山多终遇虎的下场。钱小修悄悄塞了碎银给那官差,“但求官爷给我主持公道。” 阎家伙计忍着笑,真是大快人心。他以崇拜的视线看着钱小修,就差没有五体投地的给她跪下。早就听得自家老板有今日都是钱小修一手调教,果真是名师啊! 官差把碎银收好,作势要去押下绸缎铺老板,那绸缎铺老板大喝。“你敢!晓得这铺子背后撑腰的是谁么,把我抓了,你这差事也别想再做了!” 要挟声才落,就听到有人问,“怎么回事?” 钱小修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一男一女进来。男的不认识,女的她曾在端木府中见过,好像是叫……她用力的想。终于记起端木鹤延好像喊她寒轻。 那官差朝着男子抱拳作揖,钱小修虽不知寒轻的身份,但从端木鹤延热切的为她和端木惟真牵红线这点看,猜测也是门当户对的官家千金。那男的与她一道,再看官差态度。身份应该也不低。 绸缎铺老板态度卑微的凑上前,颠倒黑白的把事情与那男人说了一遍。钱小修抿抿嘴。原来背后有人撑腰,难怪这种黑店今时今日还能在这繁华的大街上屹立不倒,没被人查封。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对方来历的情况下,与对方硬碰并不明智,便先主动和那姑娘套关系,“我与姑娘似乎在端木府见过,不晓得如何称呼?” 赵寒轻点头礼貌式的淡笑,“我姓赵,赵寒轻。” 钱小修的脑子里开始自动搜索朝中五品官员以上的名单,因为官职太低的,估计端木鹤延也看不上,其中只有前任的户部侍郎如今的大司徒赵德肃大人是赵姓。 赵德肃是端木惟真的恩师,也是他举荐端木惟真接替他官位的。听闻他年过四十才得一双儿女,溺爱至极。唯一的儿子叫赵绍意,她之所以知道完全是因为那人和端木惟真他们一样是个官二代,在端木惟真管辖的户部任职。 而女眷方面则没有详细的查。 看来此后她得把皇都里任职的高官家属包括所有女眷的信息给完善,免得日后不小心得罪某某官员的掌上明珠。 赵寒轻道,“钱姑娘,对么?” 美女的名字被人记住那是理所当然的,可像她这种样貌背景都不如人的人,名字也被对方给记住,只希望不要是上一次端木惟真拿她做挡箭牌时埋下的隐患,她是不是该找机会和她解释一下她和端木惟真的关系其实如蒸馏水一样干净。 “这就是台秀楼的老板?屠逐日的义妹?”赵绍意对她的背景显然是了若指掌,眉宇间有纨绔子弟的轻慢,与端木家富贵得低调不同,这人是以炫耀他的财富为荣,浑身上下都是值钱的物件,多得有些俗气。 而他最后提到屠逐日轻蔑的语气,让钱小修极为不痛快。“想不到今时今日还有人愿意和屠家扯上关系。” 赵绍意上下打量她,见她貌丑,连假笑都懒得给了。他对官差道,“我今日是特意带我妹妹来挑绸缎,过几日好到丞相府用膳,闲杂人等就别留在这里碍事了。 官差点头哈腰说了奉承话后走了,倒是浪费了她给的那锭碎银子,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着她胜券在握了,结果来了一个二世祖霎那就把局势给扭转了,失策。 赵寒轻道,“钱姑娘是端木二公子的客人。我想只是误会,人家订了多少货就全数给人家吧。” 赵绍意呵斥道,“狗奴才,没听到小姐吩咐么!”话是对绸缎铺老板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钱小修,大有指桑骂槐的意思。那绸缎铺老板连道了好几声是,不敢耽误从柜上取了纱布,一匹不少的都给了阎家伙计。 赵寒轻道。“钱姑娘你的脚……” 钱小修笑道,“只是小事。” 赵绍意道,“竟找个貌丑又瘸腿的女人认亲戚,屠逐日断了一条手,还真是名副其实一门的老弱残兵。” 这人的嘴巴还真是臭,刚吃了大便和蒜米忘记刷牙就出门了吧。钱小修心里骂得多厉害,脸上的笑就多灿烂。她甚至心里连“三字经”都说了,还是“诚恳”的道了谢后才离开的。 她前脚才走,赵绍意赵寒轻后脚也跟出来了,赵寒轻虽是来挑布料的。但富贵人家完全没有二选一的烦恼,只要看上指一指就行了,所以压根没花什么时间。 “这屠邱死了也是白死。还以为皇上会给屠逐日封个什么高官,结果不过是随便安插到了兵部做了个四品的小官。我若是他还不如死在战场上了,何必回来还要丢人现眼。” 也不知道赵绍意是天生嗓门就大还是故意的,总之一字一句钱小修听得格外的清楚,要是屠清雨在。早就一拳挥上去,不把他门牙打断两颗绝不罢休。 赵寒轻道,“哥,你小声些。” 赵绍意道,“怕什么,屠邱都死了。你以为他们还有靠山么。那屠逐日在宫中遇见我,还不是我让他让路他就得让路。” 钱小修对那阎家伙计道,“这些布得赶紧拿回去量尺寸好改成合适的帐幕的大小。你先把布拿回去吧。” 阎家伙计走了,赵绍意还在夸夸其谈他如何作践屠逐日的威风史。钱小修挑了挑眉,忍得太久了,偶尔放纵一下自己也是不错的。 她常觉得屠清雨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其实头脑简单也有头脑简单的好处。遇到不高兴的就动手,不计后果至少那一霎那很是痛快。 钱小修从地上捡了石头。赵绍意为了配合赵寒轻的速度,走得也很慢。她也像孩子一样任性一次好了。 她站起身来,往赵绍意扔石头,石头打中赵绍意的后脑,疼得他立马哇哇大叫。钱小修憋着笑坐回轮椅,打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赶紧消失。结果一时不慎,轮椅碾过石头,翻了。 她极为狼狈的摔到了地上,去你的XXX,所谓的报应只是针对她么,来得也太快了吧。 有人走到了她跟前,白色的靴子缎面用金线绣了卷草纹,在阎家的几年,她接触过各行各业,自然知道这种金线只有皇室能用。她突然感觉身子有些冷,慢慢抬头,看到了庐陵王的那半张黄金面具。 她不敢接触他眼里涌动的情绪,就怕看到杀意,如今他的本能里,杀戮也算一种了吧。钱小修立马低头,看到庐陵王缓慢的伸过来的手。 钱小修缩了缩脖子,不晓得他是想扶她还是要干什么,总之自己把轮椅扶起来抓着扶手撑起身子坐了回去。 赵绍意跑了过来,见到庐陵王在,眼中也是生了胆怯。他摁住后脑勺肿起来的包,吞了吞口水,手里抓着带血的“凶器”冲着钱小修问,“看到是谁拿这个来砸我么?” 庐陵王道,“滚!” 赵绍意呆了一会,完全是被庐陵王毫无波动的声频带着的冰冷给吓到了,“王爷……我……” 庐陵王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再说一遍,滚!” 赵绍意不敢忤逆,只能自认倒霉的与赵寒轻走了。 钱小修低声道了一句,“谢谢王爷。”接着赶紧滚动轮子与庐陵王擦身而过。 南区这里住的大都是富贵人家,马路用青石铺得极为的平坦,经过狭长的胡同时,她试图把听力都集中在轮子滚动时与固定它的木条摩擦发出的轻微的响声,而不去听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细碎的脚步。 她知道是庐陵王跟着她,即使她没有回头。 只是她猜不出他的意图,这就是极为恐怖的事了。她发现自己加快转动轮子,他的脚步也会变得轻快,而只要她动作放慢,他的步子也会变得缓慢。 终于到了胡同尽头,才想着人多了,至少没那么可怕。“钱姑娘——”突然又是有人冒了出来,吓得她差点又要翻倒,好在秦凡眼明手快帮她把轮椅扶正。“你脸色不太好。” 能好么,没被吓死就不错了。“快推我走。” 秦凡看着她身后的庐陵王问,“是姑娘的朋友么?”他长年待在边关,朝堂上的大臣王孙贵胄,认识的不多。 朋友,以前是的,但现在,她已经不晓得怎么定义她和墨染的关系了…… 秦凡推她回了铺子,或许就是因为秦凡的出现,庐陵王没有再跟来,她这才放心了,笑道,“什么时候来皇都的?” 秦凡道,“早上辰时刚到的,接任的将军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接过皇上赐下的帅印,所以我就跟着上皇都来了,但也就是留几日就走。” “有顺道回去探望秦老伯么?” “当然有回去,不回去我爹非把我打死不可。” 她想起秦老伯的催婚,为了喝媳妇敬的茶,连装病的招数都用了就好笑,她玩笑道,“有没有顺便见一见隔壁村莲婶的女儿?” 秦凡不晓得怎么回话,只能傻笑。屠逐日到北狄救她时,就把她是女扮男装跟在端木惟真身边做小厮的情况说了,虽然不能具体的说明,只以苦衷来概括。但秦凡也是答应了会保守秘密。 毕竟她算间接的救了整个樊城的百姓,对秦凡也有恩。 钱小修又问,“去见屠清雨了么?” “刚想找人问屠府在哪,就见到你了。”坐在一张奇奇怪怪的椅子上边,然后拼命的用手去拨那轮子。 PS: 今天更得晚些了 第十四章 否决 钱小修拍拍秦凡的肩膀,“既然只能留几天,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秦凡不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什么机会?” “当然是打动屠清雨芳心的机会。” 秦凡摇头,“五小姐不会喜欢我的,她会喜欢的,一定是像屠将军那样有男子气概的人,我比不上。” 他倒也谦虚,但换个角度看也能形容为极度没有自信。屠邱的男子气概都是他那彪悍的胡子给撑起来的,他要是剃掉胡子,比书生还要秀气。 “你不试怎么知道呢。你看你年纪这么轻就已经升做副将了,以后战场上保家卫国,多得是证明自己男子气概的机会。” 秦凡不安道,“我的本事不如屠副将,却是顶替了他的位置,不晓得五小姐会不会气我。” 他的本事若再大些,樊城一役能保护好屠邱和屠逐日,也不会让他们一个死一个残,那么樊城至今都会是固若金汤。 “是屠副将推荐你接替他的职位的,你就算不信自己,也要信他的眼光。何况屠清雨是任性,但还不至于小气。” 秦凡呵呵笑了起来,只觉得钱小修和屠清雨的关系变得真是有意思,“你们才见面时还大打出手呢,但你被抓到北狄后,屠副将和五小姐二话不说就去营救你。要不是军务在身,屠副将让我看守樊城以防北狄人卷土重来,我一定会跟着他们去。” 钱小修笑道,“你主要是不放心屠清雨吧,救我不过是次要的。” 秦凡红脸道,“没有的事。” 这个人有和屠家人男人相同的缺点,都是不擅长说谎的人。 是个笨男人,打仗的时候倒是奋勇。完全不把命当一回事。但对着屠清雨谈情说爱就变窝囊废了,别让她看扁了,估计他和屠清雨独处时会紧张得一直心率失调。 但在这种街上十个男人里有九个是大男人主义的时代,也算是快要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了。想要和屠清雨白头到老,就不能太强的自我意识,也就是不能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不然无疑是把两只暴龙放一块厮杀。 她为了把屠清雨推销出去,居然也做了一回无良媒婆。“屠清雨已经不小了,不多久,家里的人也会开始给她安排亲事。你不抓紧些,等下一回你再回皇都,说不准就能听到她的孩子叫你叔叔了。” 秦凡静了下来。因为风吹日晒而黝黑又粗糙的脸上浮出焦急的神色,他脑子再钝,就是钝得像是好几年没用的完全生锈的斧子。也能明白她的话是万二分的有道理的。 屠清雨常年在边关才会耽误了婚事,如今回到皇都。女子过了二十还待字闺中,就像是被人挑剩压在箩筐底下的烂橘子。减价大促销都未必有人买,还会被一传十十传百的说这家的橘子不好。 所以就算端木凤慈不做主,屠逐日也不舍得妹妹遭人非议。 她也就劝到这了,说多了他也未必能消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让秦凡好好想想,他还真是一想就想了好几个时辰。装修的工匠来来往往的都看他像是木头一样呆坐着全无反应。让他主动去攻陷一个姑娘的心还当真不如让他提刀去攻陷一座城池要快些。 直到了酉时收工,钱小修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交代了阎家伙计留下来收拾垃圾后就和秦凡去了屠家。 屠家的下人告诉她。有客人来访,屠逐日和屠清雨领着那人去了祠堂祭拜屠邱。屠家的祠堂是不许旁人随意进出的,她想着,觉得那人的身份估计不普通。 秦凡猜测道,“可能是高将军。他有说过想来屠府给屠将军上一炷香。” 屠家的祠堂一如她印象里的壮观,历代的祖先牌位整齐的排放在架子上。因为东野的兵役制度。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一样屠家的男丁除了少数几个先天身子羸弱免除了兵役的,几乎都上过战场杀过敌,只是大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卒。 是到了屠邱父亲也就是屠鱼跃的爷爷这一辈才开始崭露头角,走了上坡路。谁想才延续了两代,到了屠邱这已经是顶峰。如今人丁也不兴旺,屠家的整体完全就是一副凋零走了下坡路的景象。 秦凡因为不能进祠堂就在厅里等着。祠堂里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手中捻着香朝着新增的放在架子第一层的屠邱的牌位拜了三拜。 钱小修不敢进去打扰就站在窗外看,探头探脑的却还是被屠逐日发现了,招手让她进来。她看了眼门槛,屠清雨瞪她一眼出来把她连轮椅一块给抬进去了,那不费吹灰之力的神情,和举起一块豆腐差不多。 屠逐日先是道,“高将军,这是我爹在樊城收的义女,叫钱小修。”然后又看着钱小修,为她介绍这位位高权重即将要顶替父亲的位置,掌管边关数十万兵马的将军,“这位是高翔高将军。” 高翔将手里的香插进青铜香炉里,摇头道,“在屠家这里,永远只有一位将军,就是你爹。还是叫我高叔叔吧。” 屠逐日和高翔比较熟稔,而屠清雨是后来才跟着屠邱去了樊城,那时高翔已经是被调去别处驻守,所以她并不认得。 高翔感慨道,“东野这么多武将里也只有你爹称得起东野战神的名号,想当初先皇起义,若不是他一马当先带领我们这些兄弟奋勇杀敌,怎么会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只是天不假年……” 他看着屠逐日的空荡荡的袖子,同时为他惋惜,樊城一战,一损就损了东野王朝几员大将。屠逐日若不是断了手臂,再历练几年定是能接下屠邱的梆子。“你爹与我曾有过命的交情,日后有什么事都能与我说。” 钱小修听到他给予的承诺,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打算。 屠清雨扬起下巴,什么时候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屠邱在的时候他们不必受人欺凌,屠邱死了。留在皇都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尝遍人情冷暖了。她不喜欢让人同情,是不想让人觉得屠家的人是弱者。“就算是有问题,我和哥哥也能自己解决,不必别人来帮。” 屠逐日斥责道,“清雨!对长辈怎么能这么没有规矩!” 高翔并不介意屠清雨的无礼,反是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些英雄气概,不愧是虎门儿女。”他看着她腰间的鞭子,问道,“练过武吧?” 屠清雨道。“当然。” 高翔笑道,“要不要和我过两招?” 屠清雨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谁怕谁。”她起了兴致。也听不得屠逐日的劝了,抽了鞭子就到祠堂外边的空地跟高翔过招。 屠逐日看钱小修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她担心屠清雨,笑道,“放心吧。高叔叔会顾着清雨,不会伤到她的。” 她才不是担心屠清雨呢,她虽不晓得这个五姐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但她有一身的蛮劲护着,也吃不了亏。“我遇到秦凡,他告诉我他早上才到皇都的。而高叔叔应该是和他一块到的。他有先入宫去面见皇上么?” 屠逐日道,“大臣是不能随意进宫的,得要等皇上召见。而高叔叔今日才到皇都。风尘仆仆,皇上体恤想来要等明日才接见。” “那就应该先在行馆里等候。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结果反倒是先来了屠府给爹上香,这不是尊卑不分了么。”尤其东野昊还是那么小气记恨。 屠逐日听完也觉得有道理,“那我去和高叔叔说。让他先回行馆。” “算了,不来都已经来了。现在才赶人已经晚了。”她去点了香。捻在手里拜了三拜,只请屠邱和屠家的历代祖先保佑,有空时托个梦,给点提示什么的也好。屠逐日见她行动不方便,帮她插了香。钱小修又问,“哥,那个高叔叔有几个子女,你知道么?” 屠逐日奇怪,她才第一回见高翔,怎么会关心高家的子嗣。“高叔叔膝下并无子女,听闻同族的堂兄有过继一个儿子给他,但那孩子也是养在家乡,并不跟在他身边。” 他会知道,还是因为以前高翔也在樊城驻守时,有一回喝醉了,一晚上醉话不断,说羡慕爹有儿子可以继承衣钵。而他膝下无子,就算战功赫赫,死后去到了阴曹怕也无颜面见祖宗。 钱小修道,“我看他似乎和清雨很投缘,你私下去问问屠清雨,看她愿不愿意认高叔叔做义父。” 屠逐日也不笨,有点猜到她的意图了,弯腰与她平视后语重心长道,“看你为屠家做了这么多,还三天两头的受伤,我已经是觉得对不起爹的四娘了。若是可以,我不想我的妹妹被牵连进权谋里,得趋炎附势的生活。她不会答应的。” 是屠清雨不答应,还是他这做哥哥问也不问就直接代她否决了。“高叔叔只在皇都停留几日,很快就要回边关的。到时候隔着千山万水,就算真有事相托,他都未必能帮得上,算不上趋炎附势。” 若是换成一个普通人,要屠清雨认这个普通人做义父,他也未必会拒绝得这么快。他就不能换个角度想么,就把高翔单纯的当做一个恰巧有权又有势的“普通人”。 屠逐日摇头,“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也把这个念头打消吧。” 若是和高翔拉上关系,至少借着他的威望,屠逐日在兵部也能过得舒服些,不至于什么虾兵蟹将都敢落井下石的作践他。 钱小修看着屠邱的牌位,不禁重重的叹息。 老爹啊老爹,你真是教出了一个正直的儿子。从某方面来说你的教育是相当成功的,怎么也是个四有青年,有理想有纪律有道德有文化,只是和现实中的适者生存法则有些落差,毕竟这样的正直,在皇都污秽的淤泥里是不适合生长的…… 第十五章 馒头 第二日中午,傅云觞来给钱小修送午膳,顺道给工头发发传单,宣传台秀楼新出的几道小菜。“阎家的伙计来光顾也能享受优惠,若是成了会员还能享受折扣。” 傅云觞说着偷偷朝钱小修挑了挑眉,钱小修眼角抽了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以证明台秀楼的饭菜不但外观精致,且味道顶呱呱才会让她吃得这么没形象。 傅云觞开始推销成为台秀楼食客会员的好处,说得口沫横飞。把在场的伙计哄得傻愣傻愣的,乖乖的掏了银子入了会。 傅云觞点着银子眉开眼笑,钱小修托着下巴喃道,“刚离开阎家时,我就是和你靠着这招‘托’坑人家银子的,想不到现在这招又要重出江湖。” 傅云觞开始数落她的用词和态度,“什么坑啊,台秀楼的酒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多少达官贵人是我们的熟客。你自己的生意爱理不理的,如今我帮老板你赚钱,让你稍稍这么配合而已,你还有怨言了。” “我哪里敢有怨言。有这么热衷于为我赚银子的伙计,乃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所致。”她看向店外,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好像一夜之间,皇都城里多了好多乞丐。 这里是南街,住的多是有富贵之人,如今多了那么多衣衫褴褛又脏又臭的乞丐是很碍眼的。巡逻的衙役破口大骂,挥着腰间本该用来保护老百姓的刀子把那些乞丐给赶走。 傅云觞叹道,“北狄内乱,害得边境的百姓都往皇都逃,结果逃过来了还不是一样要挨饿挨冻。” 钱小修淡淡的问,“云觞,你还记得饿肚子是什么感觉么?” “挺难受的。”傅云觞想了想,给了两个词。“手脚发软、头重脚轻。”以前后娘虐待她把她当下人使唤,每天不停干活但从不给她吃饱,但这些年跟着钱小修每一顿都大鱼大肉,只有吃得想吐的时候。 人都是健忘的,问她饿是什么感觉,那形容词已经变得空乏而抽象了,倒是问她饱是什么感觉,她估计能想多几个具体的词汇来形容表达。 钱小修老实道,“我已经记不起挨饿是什么感觉了。” 饭桌米饭三餐一餐没少,天天鸡鸭鱼肉的也没变化。她依旧能吃饱穿暖,也就不想特意去问人间有多么疾苦,为什么要去问呢。她连问起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和云觞都已经惯了骄奢的生活,骨子里也开始糜烂了吧,像那些王孙公子有的通病,过的安逸舒服了也就把那种饱暖感习以为常了。 若不是屠邱的死,估计她不会对那些乞丐流落街头有太大的感觉。 这些都是屠邱用命保护的皇都百姓。“从明天开始多做些馒头发给那些乞丐。” 傅云觞不解,“为什么呀,这是朝廷该管的事。老板你那被狗吃掉的良心即便是突然又冒出来了,也不该一时冲动做赔本的买卖吧,你知道城里有多少乞丐么。”每一个乞丐给一个馒头,她们得耗去多少银子。 钱小修重重的敲了傅云觞的脑门一下。“你怎么又犯笨了,谁让你用自己的银子倒贴的。”她压低了音量,“回去再研究几个菜。把那几道菜的菜价翻上十倍,达官贵人来了你就先给他推荐那几个菜,那些人来台秀楼吃饭吃的都是排场和面子,绝不会介意那点银子的,这发馒头的钱不就有了么。” 傅云觞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老板,高明啊!真是太高明了!” 钱小修奸笑。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做她老板。 傅云觞想起来道,“对了,昨天端木二公子有去台秀楼,只是没见到你,点了些东西外带就走了。” “是么。”想起赵绍意说的话,过几日要跟赵寒轻去端木府用膳。第二次的相亲么?赵绍意好像也要跟去,还是已经到了双方家长见面那一步了? 她心不在焉的夹起一块豆腐,却是没看到豆腐在她筷子中间裂开落回了盘里,她把筷子放进嘴里嚼着,食不知味,也不知道自己咬的只是筷子……“知道了。” 关铺子时,发现有顶轿子停在不远处。蛮融看到了她,低头朝轿窗说了几句,端木惟真掀了帘子走出来,显然这不会是巧遇。 她虽然这阵子浑浑噩噩的,但也知道柳月娘离开快两个月了,自端木惟真和她在屠府共同陪着柳月娘走完最后一程后,端木惟真就没再出现。 他位高权重,有他的公事要忙,而她也觉得实在不该再去打扰他,给他添加麻烦。 钱小修推着轮椅过去,笑道,“大人有事?” 端木惟真不答反问,“你一个人回去?” “不是。”她指了指正在关门的几个阎家伙计,“他们会送我。” “我有事要和你说。” 钱小修闻言,朝着受了阎悯之的命令要把她安全送到家的伙计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回去这才跟着端木惟真走。 蛮融和轿夫跟在他们后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确保不会妨碍到他们说话。 端木惟真问,“你没什么事了吧?” 她知道他是在指柳月娘的离世对她的影响,她抿了抿嘴,想起了那句每当去灵堂祭拜死者时都会和家属说的那句节哀顺变。这样的话语机械而公式化,但面对死亡,面对还活着的人,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 活着的人始终要活着,只能去顺应这个变化。她也该调试好她的心情了。“大人不用担心。” 端木惟真停下步子,看了她一会,“我爷爷后日想在台秀楼订几桌酒席。” “不是在丞相府设宴么?” “怎么会这么说。” 她并不打算把那日和赵家的事跟他说,便打哈哈道,“丞相府富丽堂皇,来我这家小酒楼宴客,怎么想都有些屈就。” “谨诺说你曾经许诺过他,只要想吃点心,报上他的名字就能一文钱不花任吃。” 钱小修眼角抽了抽。她有说过这事么。免费任吃,那不是要她倒贴,哪有富贵人家从穷人碗里抢肉的。“……我有说过么?”打死不认就对了。 端木惟真淡淡的瞟她一眼,“好像是你还在我府里养伤时答应他的,怎么,你要食言么?端木家对付那些说话不算的人自有我们家独门的手段来处理。” 这根本就是*裸的恐吓了,“我记得了,是有说过。后日是吧,我回去立马让云觞写菜单,明日送去丞相府给丞相大人他过目。” “就算是糕点免费。其他菜也够你赚得金银满钵了。后日请的除了大司徒还有工部侍郎,所以尽量挑吉利又好听的菜名。” 其实就算他不说,她对如何应付达官贵人也该是游刃有余。毕竟她这些年做的都是溜须拍马的事,“为什么丞相突然要请客呢?” 有生意给她还不好么。好吧,其实她真正想问的,他是不是要和赵寒轻对亲家了。虽然他曾经把他的爱情描绘得十分浪漫,但现实毕竟是现实。 端木惟真道。“谨诺要参加下一次的科举,爷爷打算让他日后进工部,而工部侍郎的千金和大司徒的独子有婚约。” 还真是复杂的关系网啊。 所以要请这些人吃顿饭,托工部侍郎日后对端木谨诺照顾些,一如让他走端木惟真走过的路,平坦的捷径。不需和那些莘莘学子一般在科举苦海里挣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后天那顿饭保证各位大人都会吃得满意。” 两人都安静的走了一小段路。 端木惟真突然道,“你是打算留在阎家帮阎悯之了?那自己的生意呢。不打理了?” 钱小修笑道,“有云觞帮我管着,我很放心。” “阎家是没有人了么,要一个外人帮打理生意。” “我跟着阎老爷学做生意,又是在阎家住过几年。应该不算外人吧。”至少阎老爷和阎夫人对她真的好得没话说,她的身份虽是奴才。吃喝却是完全比照悯之,阎家上下没把她当外人看过。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阎家的外人。”端木惟真笑着,但那笑……实在有点假。感觉他好像要举步向前,估计又是因为她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怒气,不想和她再走在一条平行线上。 她坐在轮椅上,行动缓慢,他要走快了,她一定追不上。舍了轮椅追吧,他身高比她高出太多,腿也长太多,还是一样追不上。 情急之下,她抓了他的手。 端木惟真愣了愣,他们也有过身体的接触,但大多时候是情急之下的情非得已。比如他落水时她拔了他的湿衣服那次,再比如她受重伤就要失血死掉他抱她的那次。 总之这是第一次,由她主动,在他神志清醒之下,未经过他个人同意,就擅自和他有肢体接触的。 她只感觉他手掌很大,且很温暖。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我——我今天——有洗手,用皂角洗的。” 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证明她的手还算干净。毕竟眼前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受不了脏。她甚至有想,若下一刻端木惟真把她的手甩开,作为赔罪,她明天是不是要让云觞去买十块各种香味的皂角送去端木惟真的府邸,供他做深层的清洁和杀菌。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是过了一会,但又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思界于清醒和混沌之间,只听到端木惟真低低的,“嗯”,应了一声。 然后拉着她,配合她只能单手转动轮椅的龟速,慢慢的前行。 蛮融在他们身后抱着头拼命的晃着自己的脑袋,他实在不想看到这种违和严重不协调的画面。他的主子又进一步的沦陷了,天啊,为何鲜花一定要插在牛粪上…… 第十六章 非礼(一) 因为端木鹤延要来,钱小修只好回台秀楼提前做好准备。想到即将要损失掉的糕点,她就叹息,端木谨诺可没有珍惜食物,远离浪费的概念。估计到时候定会故意把楼里的几十款特色糕点都点了,目的就是想让她破产。 谁让她赖不掉呢,只好认命的叮嘱厨房的厨子把点心都赶制出来。楼里所有的伙计都留下来加班待命。刚过了申时就她就立马吩咐清场,打算晚上只招呼端木鹤延那几位重臣的。 结果偏偏凑巧的是,屠逐日、屠清雨、秦凡和高翔在完全没有和她打过招呼的情况下,突然就来了。 屠逐日笑道,“高叔叔他们很快就要走了,今日主要就是想来给他践行,还有厢房么?”他环视四周的安静,“怎么都没有客人。”这时候是晚膳时间,该很热闹才对。 钱小修低声和他说了端木鹤延要来的事,屠逐日道,“若是让你为难,我们就先回去,我会和高叔叔解释的。” 钱小修摇头,“不必,二楼有厢房。”她不想屠逐日落了面子,何况让她担忧的也不是她这个沉稳的四哥,而是……她看向屠清雨,见她蹙着眉心在努力的听秦凡不太流畅的表达,结果听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 秦凡遇到屠清雨就会紧张和带点结巴。实在让人看着,觉得他需要借助外力推上一推,否则一直停滞不前,她这旁观者也为他急。“要不要我帮帮你?” 秦凡脸红的摇头。 屠清雨不晓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有什么事要人帮忙?喂,秦凡,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有困难,宁可告诉钱小修也不告诉我。你看不起我是么!” 秦凡拼命的摇头。“不是。” 钱小修道,“他想跟我学做菜,打算日后成亲了给他妻子下厨,你要帮忙么?” 舞刀弄剑比较对她口味,洗手作羹汤就算了吧。她连简单的炒个青菜,就是撒盐撒油都能把菜的原味磨灭殆尽,让人吃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屠清雨道,“做菜是女人家的事,你是个男人,做什么菜。” 钱小修心想。你是个女人,不也不做菜么。可见做菜这回事真不该有性别歧视,否者男的不能进厨房。女的则不愿进厨房。包准两个都要饿死。 钱小修笑道,“这一顿既是要给高叔叔送行的,一会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这一顿算是我请了。” 高翔豪迈道,“这可不行。你爹从前治军言明,曾经下军令约束我们不能白取百姓的一分一毫。一会吃了多少,你照价算,什么践行饭,边关的将士不行这一套。不过是我这做叔叔的想和这几个晚辈喝几杯小酒。所以这一顿是我请才对。” 屠逐日不愿了,是他提议来吃饭的。未尽地主之谊也就算了,吃顿饭还要让长辈付钱,哪有这样的道理。钱小修拉了拉屠逐日的袖子。打了眼色。 高翔争着付账就让他付账吧,反正结账时数目多少,也是她这个老板说的算,她算便宜些,大不了跟高翔说是皇都物价不高。才会便宜到像是白吃白喝的地步就好。 反正这些武将,思想可比弄权的文官要单纯。 钱小修道。“上二楼的厢房吧。” 屠逐日在她耳边低声问,“真的没关系?”他指的是端木鹤延,他未必乐意在这里看到屠家人。 钱小修笑,“不过吃顿饭而已,各自吃各自的,能出什么事。”把他们一边安排到最南的厢房,一边安排到最北的厢房,今夜应该能平安度过吧。 钱小修撑着拐杖,把屠逐日他们领到厢房,为他们写了菜单再到厨房去下单子。然后端木鹤延正巧也到了,总共九个人,端木家祖孙四人,赵家三人,还有工部侍郎那边的两个人。她依计把他们领与屠逐日相隔最远的厢房去。 端木谨诺还很奇怪,问她明明上了楼梯就有房间,为什么还要走。 钱小修笑道,“我为丞相准备的是台秀楼里最大最好的厢房,不但布置雅致而且风水也好。” 端木鹤延他们纷纷入了座,厢房中四面挂着的仿造六方宫灯所制的灯都已经点亮,皆是使用梨花木做框架镶以纱绢,每一盏都是有六个对称面,寓意六六大顺,而每一面均是画了精美吉祥的图案,每个图案都不同。 厢房中的美人靠的正中央檐上挂了一盏跑马灯。那灯当初也是花了她大价钱的,找了城里最好的造灯笼的师父,根据她给的手绘说明书,从选材到制成足足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端木谨诺仰着脑袋好奇的盯着跑马灯上绘制的黑马,那马好像有生命会随着画面的转动不断的更改它的动作,看在他眼里,那是一匹正在奔跑的骏马。 这也算是简单的动画原理了。 赵寒轻问道,“这灯为什么会自己动?” 因为蜡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转动了轮轴,她这么说,她也未必能听懂吧。钱小修笑道,“我在灯里面安了一个小机关,所以它会自己动。” 工部侍郎今日也是领着他的千金一块来的。这些人虽然打着开后门的目的,但总不能太光明正大。便打着带着家眷以联络感情,吃顿家常便饭的名目是最方便不过了。 工部侍郎笑道,“难怪朝中那么多大臣喜欢来台秀楼,连盏小小的灯都做的如此独具匠心。” 台秀楼的每一间房布置得都不同,有典雅而简单的,也有极尽奢华的。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宫廷剧热播而疯狂的迷恋里边大气而充满华贵的古典装潢。为此去搜过很多资料,看过唐宋元明清各种朝代不同家具设计,也翻过《天工开物》,从理论上学了一些机械和手工艺的生产技术。 当然,只是停留在理论上,即便要问她古代的制陶纺纱火药等等的原理,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只是不一定会做而已。 钱小修笑道,“大人喜欢,日后也可以跟同僚常来。” 今晚连天气都很配合,星子稀疏月亮特别的圆亮。台秀楼虽也不高但四周多是矮房,视线也就一览无遗的将皇都城一角的夜景尽收眼底。 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所以有人提议了,开口的是油头粉面的赵绍意,“这么好的景致,可惜美中不足没有乐声。寒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连请来的夫子都夸她在皇都名门千金里无出其右者。若是此时有琴就好了。” 赵寒轻低头腼腆微笑。“那是夫子谬赞了。” 赵德肃笑道,“你也不必太过谦了,我这个女儿自小聪慧。她的琴艺连皇后娘娘也曾夸赞过。” 端木鹤延笑道,“那倒是我没有耳福了。” 赵寒轻看向钱小修,“你这台秀楼被人夸是忘忧忘愁的人间仙境,却是没有丝竹管弦之声,还叫什么仙境。” 他又去过仙境么。谁规定仙境定是要有音乐的。这赵绍意是常出入*的色胚子,纵情女色想来听惯了靡靡之音,才不习惯太静吧。 钱小修笑道,“来我这里的客人都是为一个吃字,要是请来的乐师如赵姑娘一般能奏出绕梁三日,不知肉味的乐声。只怕那些客人都顾着听曲食不知味。还以为是台秀楼的厨子没放盐呢。” 端木勿离轻笑,“钱老板倒是风趣。” “台秀楼里各种乐器也有的,就是为了配合像赵公子这般风雅的文人墨客而准备的。古琴是么?” 这赵家显然在为赵寒轻寻一个表现的机会。她也算是知情识趣,拍了拍手唤来伙计把放在一楼的古琴取来。又是让人搬来一张小桌子,让赵寒轻开始她的个人独奏。 钱小修侧耳听着,她对古乐没有研究,听不出所谓的好坏。即便现在赵寒轻弹错了一个音调,她也挑不出来。但只是单纯的觉得和她从前听过墨染弹的乐声。那是不一样的,墨染的琴音要好听很多。 可惜如今的庐陵王想把过去完全的抹杀,估计他也不会想再碰琴了吧…… 端木谨诺偷偷对钱小修偷偷钩了钩手指,钱小修叹气,该来的还是要来。她挪了过去,弯腰。端木谨诺小声道,“我的点心呢?” “是,就给三少爷取菜单来。”她把菜单递给端木谨诺,就看到他直接把菜单翻到点心那栏,然后顺着那些点心的名字一溜顺畅的念下来,“我要这个、这个、这个……” 他直接就说菜单上有的糕点都要一份不就好了么,何必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指。钱小修想跟他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点那么多也吃不完啊。谁晓得端木谨诺却是人小鬼大的抬头,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想,“反正不花银子,吃不完可以打包的吧。” 端木惟真似全神贯注在乐声上,但借着烛光,她却分明看到他嘴边的窃笑。他是装模作样的在听着她怎么“出糗”就是了。 钱小修出去下单,等酒菜上完她就能功成身退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题就不是她这个外人该涉足的了。 她回到屠逐日那边的厢房,以茶代酒敬了高翔几杯。高翔性子豪爽,跟他们说起当年跟着屠邱一起打仗时的事,屠清雨听得仔细,完全忽视了身边满腹心事的秦凡的可怜神情。 而她也听得入神,她本来以为军旅生活会很无聊的,无非是苦中作乐而已。但屠邱对樊城的执念远比她想得要深,他是想要真心去改善那里的百姓的生活, 即便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能力还不足够去改变什么。但他以身作则的定下了许多的军令至少保证边关将士也能和他一样的严格律己,不会扰民,抢夺百姓的财务令百姓的生活苦上加苦。 第十七章 非礼(二) 钱小修边听边喝茶。而茶喝多了就容易内急。她扶着扶手正要下楼,就感觉有人过来扶住了她另一边手,她扭头看,原来是端木惟真。 “怎么不坐那张奇怪的椅子了?”他问。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看着他因酒气上涌,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的脸颊。“上下楼不方便。” 他盯着她那只受伤的脚,“大夫说你可以走路了?还要不要上药?” 当然能走了,虽然还不至于到了能跑能跳的随心所欲,但上下楼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想对他说不用扶了,结果话到嘴边,瞄到他白净细致的肌肤,水润而有弹性,细腻到像是剥壳的鸡蛋白连毛孔都看不到,她咽了咽口水又把话吞回去了。只道,“每天敷一次脚就行了。” 端木惟真不再问了,扶着她下了一楼。 “你不回去听赵小姐弹琴了么?” 他斜眼看她,“你当我是没听过丝竹之声的毛头小子么。” 当然不是,只是她刚才看到端木鹤延端木勿离都听得聚精会神,以为只是她一个人不懂得欣赏阳春白雪这种极高境界的艺术。 “赵寒轻的琴艺算得上中上,但谈不上极好。不过是做场面而已。要去哪?厨房?” 他这么问是有送她过去的意思么,钱小修笑得有些尴尬,那地方他估计不会想去。“茅房。” 果真就见端木惟真顿了顿,果断的松了手,任何的脏乱臭的地方他都不想靠近,她突然很好奇,难道他内急的时候不用去茅房么?但估计若是出口问了,会遭他白眼。 她很快从茅房里出来,端木惟真就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她。盯着她的手,问道,“洗手了么?” 忘了,虽然茅房旁边就有提供净手用的井水,还是打好的就蓄在水缸里,只要用葫芦瓢舀一勺倒在手上……但她还真是忘了。“洗了。” 端木惟真蹙眉,她不懂他是如何从她完美的谎言中看出破绽的,“你的腿看来还真是没什么大碍了,自己上楼吧。”说完就往中庭的方向去,打算吹一会儿冷风醒酒。 这是她撒谎的罚么?她若是死皮赖脸跟过去和他聊一会儿天。赏一会儿月的……算了吧,她可是老板,得在二楼坐镇全局。不然一会有事,云觞来找她,找不着她,她就等着晚上回去挨抽了。 她扶着楼梯的扶手上楼,看到赵绍意喝的醉醺醺的走了出来。左摇右晃。而屠清雨也从厢房里出来,见到钱小修在慢吞吞的爬楼梯,便道,“你怎么这么久,高叔叔说要走了。” 赵绍意听到屠清雨的声音,眯着眼似乎已经忘记如今是在台秀楼而不是在烟花之地。本来就有色心色胆,在酒精的趋势下,色心色胆更是放大了好几倍。上前拉过屠清雨的手就是轻薄。“好像没见过你,小模样挺标志的。陪大爷我喝杯水酒,哄得大爷高兴了重重有赏。” 钱小修见状急忙蹬蹬蹬的跳上了楼梯,因为她已经看到屠清雨握紧的拳头,和额上冒出的青筋。这表示她要揍人了。 她赶紧去把屠清雨和赵绍意分开,“赵公子。你喝醉了。还是回厢房,我让人给你端醒酒茶。” 赵绍意骂道,“多事,我在跟美人说话,你这老鸨来插什么嘴。” 她像老鸨么?她长得再怎么不好看,也不像浓妆艳抹的四五十出头的妇人吧。可见真是醉的不轻了。“赵公子,这里是台秀楼。端木大人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再喝呢。” 她想用端木鹤延的名字把他引回厢房去,要发酒疯至少等回去对着端木鹤延他们发,到时候要轻薄里面哪一个,随他,反正他老爹在场,自会管教自己的儿子。 可惜她实在是高估了赵绍意的酒品了,他那容量本来就不大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酒精占据和控制,手臂一挥把钱小修推到了一边,就要去摸屠清雨的脸蛋。 屠清雨骂道,“看我不把你送去见阎王。” 钱小修心里才想到,完了。却是看到有个影子比屠清雨动作更快,一拳打在赵绍意的左脸上。 然后,人直接飞了出去,撞到了扶手后又像只皮球一样从二楼的楼梯一路滚到了一楼的地板,四肢瘫软呈大字型躺着,翻了白眼。 钱小修看着秦凡没收回的拳头,不禁感慨这招英雄救美若不是用得这么血腥暴力就好了…… 赵绍意也算命大了,从那么长的楼梯滚下去也没死。但随后又想到自己当初流血不止落水也四肢完好的活着,瞬间又觉得滚楼梯不过是小儿科了。 她和屠逐日备了道歉的厚礼去了赵府。人就是这么无奈,就像你明知道错不完全在自己这一方,你还是得先低头。可惜她这边愿意低头也没有,赵府的下人直接把他们的礼全扔了出来,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结果他们又把礼物搬了回去。 秦凡道,“祸是我闯的,就由我一力承担,大伙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屠清雨道,“那怎么得,你是给我出头。就算你不打他,我也要揍他的。” 是啊,还好打了赵绍意一拳的是秦凡,不然他们要去送的就不是赔偿礼,而是帛金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赵德肃若是能明白他儿子曾经离死神有多近,或许再差那么几秒,他就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那么他该反过来感激揍他儿子的是秦凡。 屠逐日道,“在战场上一块出生入死过,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没道义的人么,见到兄弟有难了,就打算独善其身。” 秦凡急道,“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再说什么一力承担的话。都连清雨都晓得说你是为了屠家出头才摊上的事,我们可不能置你于不顾。” 赵德肃只有一个儿子,被人打成了猪头样自然不愿甘休。进宫找皇帝参了高翔治军不严纵容下属行凶,高翔自然是要力保秦凡,又反参了赵德肃家教不言纵容儿子调戏良家妇女。 一时间这一文一武两位大臣针锋相对的事,很快的就替换了屠逐日先前被指叛国入狱的那个案子。成了皇都新的热门话题。 就连她的台秀楼生意也因此被带动比从前更火了,不为别的,只因为—— 来吃饭的甲道,“这就是那赵公子滚下来的楼梯吧。” 来吃饭的乙道,“这台秀楼就一个楼梯,肯定是。我听说那晚可凄厉了,那赵公子被人一拳打飞,滚到一楼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来吃饭的丙道,“我家有亲戚在赵府做事,说没断气。只是滚下来时脸扎在碎瓷上,脸上一个个血洞的就像是马蜂窝一样,脸给毁了。” 丁插嘴。“没,脸没毁,是左脚和左手断掉了,都见骨了。大夫说他残了,好在他爹做大官。府上不缺下人,残了也没关系。” …… 真是五花八门各种版本都有。 傅云觞问她要不要索性在扶手那里抹一点鸡血,就说是当晚赵绍意被打了以后,内脏出血喷出来的。这样为了参观而进店消费的客人会更多。 钱小修呵呵的干笑了几声,她干脆把这个楼梯列入重点保护景点,要额外收费算了。凡是从楼梯上下的直接加收一文钱。钱小修凉凉的说道,“你要是不怕赚了那点钱没命花,你就那么做吧。” 傅云觞问“为什么?” “赵德肃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过了。你觉得他会许别人拿他儿子的事来做生意么?反正那银子我是不敢赚了,你不怕的话就在上边抹鸡血吧。” 云觞自然没那个胆子,就赚那么丁点,若是惹来赵德肃的报复,这种危险的钱还是宁可不要了。她撇了撇嘴。就跑去招呼生意了。 钱小修拿着芝麻饼去了二楼的厢房,至少清静些。没有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流言在她耳边乱飞,她才好静下心想想怎么大事化小。 她咬着芝麻饼盯着街道上的小贩,有人敲了敲门,她回头见是阎悯之。他似乎并不打算进门,只是简短道,“我要离开两个月,南下做笔买卖。临走来看看,你的台秀楼没事吧。” 钱小修道,“本来说帮你顾着你那家铺子的,但现在……不过你放心,不会拖慢它进度,那铺子还是会按时开张。设计的草图我已经交给工头了,不得不说你眼光很好,很会挑伙计,都是能独当一面的。” 所以就算接下来的时间她没办法日日过去监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阎悯之道,“之前屠家的人出事,你说你是屠将军的义女,你帮忙就算了。可如今闹事的人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吧?你之前最怕麻烦了,现在却是把自己当观音菩萨,见人就救么。” 他以为她想摊上这浑水啊,她当然不是观音菩萨,若是不相识的人惹上这等麻烦事,她也就和一楼那些无聊的食客,当成吃饭时闲聊的话题,聊一聊也就算了。 “那个人我认识,虽然和我看着没什么关系,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而且或许将来关系还不浅。”前提是,他能娶到屠清雨的话。钱小修问道,“若是有人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打烂了,还是买不回来的独一无二的,你要怎么做才能消气?” 何必做这样的隐喻,她直接问就好了,而他也会直接和她说,“赵德肃只有一个儿子,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把行凶的人重重治罪他才会罢休。所以你就不要想用钱了事了,行不通。” 她一直在想办法,想得久了感觉脑子也堵了,才想问一问别人的看法,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新是思路。 赔钱行不通,不用说,扮可怜哭着喊着说自己知道错了,希望大众再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博取同情这种戏码也行不通了。 因为秦凡不会去做。就算秦凡愿意,屠逐日屠清雨高翔他们也不会许。因为气节和骨气对他们而言比命要重。 “除非——”阎悯之顿了顿,“除非你找到一个比赵德肃权势更大的人来压他。” “比他官位更大么……” 阎悯之也不劝了,把现实给她摊开,“那是大司徒,不是普通的九品芝麻官。这件事,你就算去找端木惟真帮忙,他都未必会帮你。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尚书的位置,就足已证明不是心软的人,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运气总是那么好。” 钱小修抓了抓脑袋,“放心吧,我这种怕死的人不会冲动行事的。不是说要南下么,快去吧,不然迟到了你又要赖我了。” 她也知道赵德肃不会轻而易举的善罢甘休,只是觉得怎么都要试一试。 这是秦凡惹来的官非,与屠家无关,所以就算是想请端木凤慈去丞相府找端木鹤延帮个忙,她也不会答应。因为她不觉得有为无关紧要的人说话的必要。思前想后,钱小修还是只能去找端木惟真试试。 但果真被阎悯之料中了,出来见她的不是端木惟真,而是蛮融。“姑娘回去吧,之前为了帮姑娘,户部累下许多的公事都没有处理。少爷让我转告姑娘,别什么事都管。” “赵大人不愿见我,我只是想让端木大人帮说几句话,看能不能和赵大人协商找个都能满意的处理办法。” 蛮融当真是越发佩服自己的主子了,端木惟真连她来的目的都猜到了,他尽量摆出不近人情的样子,继续传达端木惟真的意思。“就算见了面,事情也解决不了,赵公子的右腿断了,据大夫说是好不了了。” 钱小修讶异道,“断了?” 那赵绍意像是皮球一样滚下楼,其中有碰到什么能让他断腿的硬物么?还是他的人体构造比她想象的要脆弱。说他身上多方位骨折,或者滚下楼时压到脊椎神经半身不遂,甚至是严重脑震荡影响智力,她还觉得可信些。 腿断了?豆腐做的腿? 蛮融道,“所以这事,姑娘就别管了,好好的经营你的台秀楼,就做你简简单单的商人就好。”蛮融睨着她,见她喃喃自语还在纠结赵绍意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残废的事情里,咳了两声,“总之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然后当着她的面,直接关了门…… 第十八章 夜探赵府(一) 已是夜深人静,好梦正酣的时候——就在赵府的家丁打着哈欠,马马虎虎巡过了府中一角离开后。墙角稀稀疏疏的出现了动静。 屠清雨最先探出头来,打量四周的环境,赵府的松散的守卫无疑是帮了潜入者的大忙。她扭头,发现钱小修踩着墙角的堆起来的木箱,动作笨拙的伸手想抓住围墙上的装饰物。好借外力爬上去。 屠清雨低声道,“你怎么这么没用。”然后拉了钱小修一把。 她还好说呢,她怀疑赵绍意是否真断了腿,本想请屠逐日过来商量的,结果屠逐日没来,屠清雨来了。“哥去找高叔叔商量秦凡的事了,是不是有什么进展?” 她该对传信的人说,下次若是找不到本人,就什么讯息也别留下。免得给她召来麻烦。 钱小修并不想让屠清雨知道太多,“没有啊,我也是想找你们过来商量看看秦凡的事怎么解决。” 她以为她能顺利的瞒天过海了,反正屠清雨思想单纯最好骗。偏天煞的傅云觞不懂看环境,推门进来也不仔细看房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张嘴就说,“老板,我已经按你吩咐去塞钱打听消息了,偏问过的赵家下人都说那晚赵绍意被抬回去后,只有大夫……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等她发现屠清雨在时,为时已晚。 屠清雨顿时气道,“钱小修,你居然骗我!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你是不是像这筷子一样。”她抓起桌面上的一对筷子,一掰就断。 钱小修心惊胆颤,“你答应过哥,不能对我动粗的。” 屠清雨愣了愣,想起确实有过这样的承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屠家吃错了什么药物。脑子突然就通了。她搬来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好,我不揍你。但你敢不和我说实话,我就不让你出这个房门,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房间里。” 说完让傅云觞去给她拿五菜一汤来,好像真打算要留在房间里盯着她的举动。 钱小修道,“你闹够了没有啊。” 屠清雨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懂事,只有一身蛮力不懂用脑子。也不够你聪明,才不信任我是不是?但你想过么,秦凡是为了我才得罪了赵家。我心里一直都不好受,你要我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等,这比揍我还要难受。”她越说头越低,秦凡的事给她造成的压力也不小。如果秦凡因此而被治罪…… 钱小修看着屠清雨的可怜模样。叹气道,“要我告诉你也得,但你得发誓,你会听我的,不会任意妄动。” 屠清雨想了好一会才不甘不愿的点头,然后。就有了这一场夜探行动。她才答应阎悯之不会冲动行事,但下一刻,她已经违反了她的约定。只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踩到了赵家的地。 “等一下。”钱小修小声的说了一句,然后从准备充足的包袱里头取出黑巾蒙面。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黑面巾黑衣服黑鞋子,这本来就是夜行的必要装备,“免得被人看到我们的脸,认出来。”她用包袱里又拿出另外一条面巾。递给屠清雨,“你也蒙上吧。” 屠清雨自信满满。“我不要,我的身手好得很,根本就不会有人看得到我的长相。” 钱小修道,“你说过会听我的。” 屠清雨皱眉,拿过面巾把脸蒙上。“赵绍意的房间在哪?” “我哪知道。”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不是事先收买了这里的下人问过了么,没有地图么?” 有地图她们两个也未必看得懂,忘了以前在贝宁王府的经历了么。都以为自己能看得懂地图,结果领去的地方就完全不是地图上所指的。她算是明白了,地图这种东西是画给能看得懂的人看的,而她和屠清雨不在那范围内。 好在这宅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算大,应该也不难找。“你就随便选左还是选右吧。” 屠清雨想了想选了右,钱小修就跟在她后边。黑灯瞎火的,她视力不如屠清雨,也就把她当指路拐杖。屠清雨让她走就走,停就停。 赵府可比贝宁府好闯多了,沿路遇上的巡逻的家丁都是没有功夫底子的,摸鱼打混,就算靠近也察觉不出来。 屠清雨骂道,“这赵德肃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还在宅子里头修了戏台。” “我们只是来查看赵绍意的伤势,至于赵府修得多么美轮美奂都不管我们的事。” 她们已经来到赵府一条长廊,借着长廊上挂的灯笼,倒是依稀能看到怪石嶙峋和小桥流水。她看到的只是一角,与屠清雨沿路所触及的景和物应该是不能比的。但她想这宅子再怎么好,到了端木鹤延的府邸排在一块,这赵府也会瞬间降了档次。 毕竟那是天下第一贪的家。如果赵府都被骂成了这样,那么丞相府…… “少爷的腿是真的废了吧,那工部侍郎的女儿命也真是不好,还没嫁过来呢,就开始刑克丈夫。” “有什么关系,反正嫁过来还是一样得享荣华富贵啊。若是一辈子能得衣食无忧,别说嫁给瘸子,就算手断了,眼睛也瞎了我都愿意。” “你就想得美吧,之前我有偷听到大人和少爷的谈话。说但凡是青楼女子或是府里的丫鬟,有看上的都能养着,但就是不能给名分。就连娶小妾,家事都要清清白白不能是贱民,你就别指望了。” 两个丫鬟从长廊尽头的拱门处出来,边走边聊。 老实说,知道这里扭曲的婚姻观念是一回事,听到一个父亲怎么把这种扭曲的婚姻观念传承下去教儿子怎么豢养女人,又是另一种感觉。 至少能证明赵家父子感情很好,才会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她和屠清雨从拱门进去,找到了赵绍意的房间。走运的是,窗口开着。她们躲在窗口正对着的树木后边。钱小修低声问道,“能看得到里边有几个人么?” 屠清雨朝着房里头望了一会,因为蜡烛也点着,所以看得很清楚。“就看到姓赵的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晓得是不是在昏睡中。” 钱小修结论道,“看来还真是装的。” 屠清雨问,“何以见得?” “赵绍意若真伤得那么重,至少里边会有大夫丫鬟彻夜守着,他爹就他一个儿子,难道不怕没人看着。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么。这么放心把人都调开,估计是怕被人识破。” 屠清雨点点头,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她弯起身子道。“那么我们快走吧。” 钱小修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 屠清雨觉得她问得奇怪,既然知道真相了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了啊,“当然是回去和哥他们说,那姓赵的腿没断。是装的,让哥明日在殿上把他的假面具死下来。” “我只是猜的。”连她自己都没把握猜得是百分之百的对。 屠清雨问,“那怎么办?” “不亲眼看到他的脚动,总觉得不踏实。”钱小修把包袱取下,所以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她先从包袱两侧取了手套,戴上。“你不是天生神力么。现在我们离那房间那么近,我若是让你把东西扔到他腿上,应该是不费你吹灰之力吧。” 屠清雨见她伸手进包袱里开始掏。“你让我扔暗器?”虽然她讨厌姓赵的,但好像也罪不致死。按照军法,调戏良家妇女也就是打六十大板。要她私下处决姓赵的,好像严重了些,“把他弄死了。哥会骂我的。” 钱小修翻白眼道,“你别自作聪明好么。谁让你把他弄死了。我是想看看他腿是不是有知觉,会痒会动。现在四下无人,正正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屠清雨道,“那你是让我拿暗器打他的腿?” 她就不能稍稍想一想再说么,“你若是拿暗器打他,那不就惊动家丁让人知道有人潜进来了么。” 屠清雨不悦了,“那不是暗器你说拿什么打他。”把她贬得一文不值的,她就看她的主意是不是那么好。 “当然是这个了。” 钱小修手抓住那东西的尾巴一提,屠清雨便是看到一只活力十足的老鼠在她手里如同荡着秋千一般摆动着身子。她霎那间就面如土色,而这点钱小修看不到,只看到屠清雨和她拉远了距离,感觉她要大叫,钱小修立即捂住她的嘴。“嘘——” 嘘什么嘘,屠清雨拨开她的手,钱小修刚才好像两只手都有放进包袱里掏吧。她恶心道,“你还不把它扔了。” “是要扔的,不过是你扔。”她把老鼠递到屠清雨面前,显然屠清雨十分的抗拒,似乎连见到都会觉得反胃,不想多看。她杀敌都敢了,怎么会偏是怕老鼠,“你不想救秦凡了么?我是见你在台秀楼时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才同意和你来冒险,现在让你为他做一点小事,你都不愿意。”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她宁可为秦凡两肋插刀,也不想碰这种,恶心的东西。“就不能换东西扔么?” 钱小修耐着性子跟她说道,“痒比痛更难忍,你把耗子扔他脚上,他有知觉,醒来定会做出反应要不把耗子打死,要不就是躲。任何人看到他房里的老鼠,最多就是认为是他房间没打扫干净。快扔吧。” “我听说耗子会咬人。” “一般情况下不会咬,不过以防万一,我也准备了你的手套。手套很厚,就算把它牙齿咬断了也咬不破。学我这样抓着尾巴就好。”钱小修取出另外一副手套递给屠清雨,“快戴上吧,帮不帮得了秦凡就看你了。” 第十九章 夜探赵府(二) 钱小修教道,“你就别把它看成老鼠,你就把它看成是暗器。既然你有百步穿杨的本领,瞄准了目标扔过去,就这么简单。” 屠清雨瞪着她,从她嘴里说出来当然简单了,当暗器,暗器会在人的手里动来动去么。屠清雨两指捻过老鼠的尾巴。为了秦凡,再怎么恶心她也忍了。 屠清雨咬牙闭眼手腕使劲,把老鼠扔进了赵绍意的房里。 “扔中了么?”钱小修问。 屠清雨先是开眼盯着房里的情况,然后扭过头来看她,“……还有没有另外一只?” 老鼠并没有如预料的在赵绍意的腿上登陆,而是落在了赵绍意右腿下压着的毯子上。钱小修心想,她以为她是变戏法的啊,说能再变一只老鼠就能变一只老鼠出来。“那是唯一一只老鼠。” 屠清雨冲动道,“大不了我把那只老鼠抓回来再扔好了。” 钱小修道,“还抓什么,算了。” 她就是为了把这一切设计成巧合,不必太过接近赵绍意就能试探到她想知道的答案才带老鼠来,如今又让屠清雨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入房抓耗子,那不是矛盾了么。 能进房何必还要用到老鼠,反正蒙着脸,直接摁住赵绍意往他小腿上敲,只要他腿还有知觉,敲他膝盖立马会有条件反射。可一切都要从安全考量,她可不想舍生取义,要帮人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钱小修道,“回去吧,等我明天抓了第二只老鼠再来。” 屠清雨自然是不甘愿。 钱小修学着屠邱发号施令的口吻,“你答应过会听我的。而我现在说,撤。” 屠清雨嘟嘴,只能跟着钱小修后边往拱门那慢慢移动。却是突然间。就听到了赵绍意的喊叫,“什么鬼东西。” 原来那只老鼠虽没按预期的在赵绍意的腿上停留,却是自己爬到了赵绍意的身子上,那姓赵的梦中感觉到异样醒来正好对上一对鼠眼,吓得他立马清醒起床来打老鼠。 钱小修看到窗纸上的影子,跳上跳下的精神好的不得了,此行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她跟屠清雨做了个手势,现在屠清雨应该能心情痛快的跟她走了。 屠清雨骂道,“巴不得那只老鼠咬他几口。” 她们按着原路返回,回到长廊时。却是见屠清雨停步,耳朵动了动,拉着她跳出长廊外躲到暗处的假山后。 赵德肃从长廊经过。手里提着食盒穿过长廊后,往她们躲藏的假山的方向来。 不是这么刺激吧。 钱小修指了指屠清雨后边,屠清雨会意的点头,挪动脚步。她们开始了与赵德肃呈一个逆时针方向的你来我躲的游戏,就是绕着假山慢慢的打转。以避免和赵德肃碰上。 刚才在长廊借着光看这假山,不过是觉得它很大。可如今贴近了才发现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她后背贴着假山一面,凹凹凸凸的只感觉肉被顶着十分不舒服,一抬头发现它整体呈一个三角状,底下是宽的,越往上越尖。到了最顶的那部位简直就像是刀剑的尖端,要刺向苍天一样。 她听到有石头被搬动的声音,便小心的挪动了身子偷瞧。 见到是赵德肃把假山的一部分给挪开了。他打开食盒。里边有香烛和糕点,还有火折子,取出了火折子点了蜡烛就进了假山里。 富贵人家有个密室藏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金银珠宝什么的,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她不想探究,大人物的秘密肯定是大秘密。知道了没好处。她想趁机溜走,偏屠清雨不依不饶,身子贴在假山上目不转睛的往假山里边看。 她扯扯屠清雨的衣服,做了口型,“走了。” 屠清雨也以口型回她,“等等,他好像在祭拜。” 她管他是在拜七姐还是在拜玉皇大帝,“走了,你答应过我听我的。” 屠清雨瞪眼,自己今天真是完全被这句话给吃定了。才要转过身子跟着钱小修离开。就听到赵德肃喝道,“谁!” 屠清雨拉起她赶紧跑。 她就说吧,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本来她们可以悠悠哉哉的翻墙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上一个舒服的觉,结果现在——却是变成狼狈的逃命。 她们溜进了赵家的戏楼,屠清雨想上戏台躲到那帘幕后边,因为放眼望去,这空荡的戏楼只有那一处能躲。 但也就是因为只有那一处是能躲人的,钱小修立马把她拉住了,“一会儿那姓赵的掀帘子,你我都要倒霉。” 钱小修环视四周,抬头就看到楼顶上垂着绳子。那是给唱戏的戏子用的,若是要出演鬼、仙这样的戏码时,就把绳子绑在戏子腰部,靠着人去拉绳子演出飞升的效果。 钱小修道,“抓绳子爬上去。” 这对屠清雨容易得很,就见她抓住绳子,动作轻盈一下子就蹭到了高处。可对钱小修就困难点了。在樊城就不该训练她射箭,而是训练她爬绳。 屠清雨直往门口看,就怕赵德肃追上,“你快点。” 她也想快,能快才行啊。总是爬两下就掉下来爬两下就掉下来。 屠清雨道,“你直接抓住绳子尾端就好。” 钱小修闻言照做,然后由屠清雨使力直接把她拉了上去。下一秒,赵德肃就追进来了。如她所想的,赵德肃直接跳上戏台去掀了帘幕,发现里头没人后,扫视戏楼之内还有哪里是能藏人的。 钱小修吊在半空中,就正好是吊在赵德肃头顶上。她看到赵德肃极为仔细的去掀起戏台下八仙桌过长的桌布查看。且是每一张桌子的桌布都掀开,就怕她们躲在里边。 麻绳极为的粗糙,才抓了那么一会儿,就感觉手心犯疼了。不会磨破皮了吧,她想着,不晓得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没来得及把绳子绑在身上,如今只是靠两手抓着绳子,除了要克服引力还要克服她的体重,一旦松懈立马就会掉下去。 她盯着赵德肃的脑袋,祈祷他快走。 “大人!”赵府的下人寻来,禀报道,“户部的端木大人来访。” 赵德肃停下了动作,纳闷端木惟真怎么这么晚还过来,随即又问,“我不是吩咐过今夜亥时后就不许在假山附近走动么,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么?” 赵府的下人想了一会儿,答道,“方才有看到伺候少爷的两个丫鬟正要回下人房去,只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经过假山附近。” 赵德肃方才应该也只是看到黑影,至于是男是女全然不知。“一会儿你把她们喊到我书房去,就说我有事情要问她们。”赵德肃交代完就到前厅去会客了。 屠清雨把钱小修放下去。钱小修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虽没有破皮,但也被磨出了痕,手掌犯疼还肿了。 屠清雨抱怨道,“不过是看到他在祭拜而已,有必要穷追不舍么。” 钱小修朝着手掌呼气,“你有看到他在拜什么么?”就算那赵德肃有特殊癖好,喜欢在假山里祭拜,被人撞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此小心翼翼,他的态度确实是有些过了,让人联想他拜的东西是不是见不得光。 屠清雨摇头,“一个牌位,不过上面写的字歪歪扭扭的,看不懂。” 不认得就老实说不认得,别怪人家字写得龙飞凤舞。宁朗上课时,她开小差,屠清雨搞小动作,功课能好的到哪。“先出去再说吧。” 她们翻墙出了赵府,走了不远看到了蛮融坐在马车的辕座上,招手让她们上马车。“少爷真是没猜错,就知道姑娘不听劝,让我等着这里。” 钱小修笑道,“多亏了端木大人,不然我们也没那么顺利能逃出来。” 蛮融甩了马鞭,按照端木惟真的吩咐,先把钱小修她们送回屠府再回来接他,“少爷说,因为之前要处理公事没有闲暇见姑娘。如今公事处理完了,明日在大人早朝回到府邸后,想见一见姑娘。请姑娘守时。” 是要支会她明天去准时找骂吧。钱小修觉得头疼了,但又不敢违抗。屠清雨笑道,“如今终于能还秦凡公道了。” 钱小修调侃,“你为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替他讨一份公道?老实说,他为你揍赵绍意一拳时,你有没有很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啊。揍姓赵的人的本来应该是我。”她朝着钱小修挥了一拳,吓得钱小修差点没有滚下位置。屠清雨哈哈大笑,她是答应了不打钱小修,但没说不能吓她。 钱小修坐回位置,决定回到屠家一定要打小报告,跟屠逐日说屠清雨欺负她。“蛮融,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蛮融朝她一笑,他可是堂堂户部尚书的贴身侍卫,不同于一般的小厮。若是其他人想使唤他,他还要看心情,但换了钱小修使唤他……为了他的将来,他觉得还是不要拒绝的好。“姑娘请说。” “帮我去台秀楼要一样东西过来。” …… 端木惟真要在下朝回到府时见到她,钱小修自然不敢迟到。在屠府小睡了一会儿就到端木惟真的府邸报到了。结果去早了,端木惟真还没回府。沁兰可怜她一双熊猫眼,让她到客房再睡一会儿,说端木惟真回来,再去叫她。 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十章 一亲芳泽的代价 她睡的那间客房正是她待在端木惟真府邸时养伤的房间,所以对那房间的摆设格外的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准确的完成从推门入房爬上床扯过被子熊抱,到沾到枕头睡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且花了不到五分钟。可惜的是睡到一半,却是因为鼻子被人捏住,呼吸困难醒了过来。 端木惟真坐在床头,方才是谁整她的可想而知。 “大人。”她抓着一头乱发坐起身,对着床的铜镜照出她离谱的模样,脑袋上左右两边的头发被她抓得凸了起来,就像是米老鼠。她忍俊不禁,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端木惟真根本没笑。 “很累么?我以为你精神充沛。不然怎么大半夜有觉不睡去闯别人宅子。” 她干笑,想转移话题,“我的腿好像又有些疼了,能不能帮我找大夫。” 端木惟真面无表情,“脚疼?飞檐走壁的时候怎么不疼?你好得倒也很快,之前还得拄着拐杖,一转眼就能跑能跳了。” 她知道躲不了,索性不说话了。而端木惟真也不骂了,只是盯着她,目不转睛的那种。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心理压力,间接有一种渲染的气氛好像就标注着你做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虽然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错。 “你知道你自己错在哪么?”端木惟真问。 这问话越发的像是父与女了,纠正错误的父亲,和做错事的女儿。她敷衍的随便想了一个,“没听你的话。” 端木惟真道,“我今天看到屠逐日拿着一个透明的水玉去了大殿。” 那是白水晶球,这里的人觉得水晶透明如水,就喊水玉了。钱小修道。“我让哥带去的,赵绍意断腿是假,让他老实承认那是不可能的。那水晶球能聚焦,把它放在太阳底下只要对着纸张衣物干草这类易着的东西一直照,就会着火了。” 按她预想的就是让屠逐日当着众大臣的面以给赵绍意治病为由,将赵绍意宣上大殿后就要这水晶球对付他,等他右腿起火,看他忍不忍得住,还不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现形。 端木惟真道,“你觉得所有的事都会按你预想的走是么?” 应该会吧。毕竟她让屠逐日打的名号是给赵绍意治病,如果赵德肃拒绝了,就会显出他有问题。毕竟世上那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病能够痊愈的。何况那水晶球看着也不像危险的东西,若她不说,谁晓得屠逐日真正的用意是要用它在赵绍意的腿上点火。 “我可以告诉你,在屠逐日把水玉拿出来之前。赵大人已经主动站出来表示他儿子的腿经过大夫诊治已经能治好了,且还决定不再追究秦凡的事。” 钱小修有些讶异。还真是峰回路转,莫非赵德肃良心发现。不过想想也好,反正她做那么多就是希望赵德肃息事宁人,现在也算皆大欢喜。“那就好,不用我哥出头与赵家结怨。” 她若是听完他的话还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非但不会结怨。还会结亲了。” 钱小修听出了话中话,却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结亲?” “散朝了以后。赵大人就私下约了屠逐日要商量赵绍意和屠清雨的婚事。” 钱小修吃惊道,“赵绍意不是和工部侍郎的女儿有婚约么。” “所以赵大人不是为儿子娶妻,而是纳妾,屠清雨做妾。” 她随后想到那也不过是赵家的一厢情愿,屠逐日绝不会让屠清雨做妾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屠家虽是辉煌不在了。但好歹也是名门名望也还在,赵家怎么样也不至于敢用强的。“我哥不会答应的。” “屠逐日若是不答应。赵大人就要告屠清雨擅闯他的府邸,意图不轨。” 怎么可能呢,赵德肃应该不知道昨晚闯进他府邸的是她和屠清雨才对,不然他可以直接让人去屠家抓人,根本没必要询问下人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钱小修百思不得其解。 端木惟真道,“显然除了我,还有人知道你们去了赵府,你们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准备得可真充足。” 她奇怪道,“屠清雨会武功,耳力和眼力又好,被人跟踪不可能听不到。” “如果是武功比她更高的呢?屠清雨是力气大,人人怕她的蛮力不表示她武功也是绝顶的高强。你忘记在樊城,她最后不是被蛮融制伏了么。” 钱小修懵了,也就是说螳螂捕蝉,她们被人黄雀在后了。还以为能将姓赵的一军,结果反倒是她们被玩弄在股掌里。“那大人你……”是不是意味着赵德肃暗中知道是端木惟真帮了她们。 端木惟真道,“别看蛮融那样,却是比你们可靠多了,他是真正的高手。既然回程时他没发现什么,就说明跟着你们的人应该走了。”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赵大人言语里只提及屠清雨,对你则是只字不提。” 就不知道是赵德肃觉得她没有提及的必要,还是告密的人没有提及钱小修。 钱小修抚着额头,只想起在赵府时听到的那两个丫鬟讨论赵德肃教儿子如何圈养女人的事。赵绍意妻子都没娶就要纳妾,以他喜好美色的性子,屠清雨若是嫁给他,绝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 要她嫁进这样的家庭里,只怕她会气得宁可把赵绍意杀了再自杀。 端木惟真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去理这事,赵大人若单单只是个溺爱儿子到不惜要罪犯欺君也要出一口气的人,早就被人从大司徒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了。尤其他还和我爷爷一样是前朝的遗臣。” “赵大人也是前朝遗臣?” “你不是对朝中高官都有调查么?” 是有调查,但不可能面面俱到,又不是有互联网打个关键字连祖宗八代祖坟葬哪都能查出来。“他也是和丞相一样背叛了前朝的皇帝换来高官厚禄?” 端木惟真淡淡然,索性就让她知道,“有传言当初义军在攻入皇都之前,申屠皇帝就已经被毒死了,而下毒的人正是赵德肃。只是后来赵大人做了大司徒。开国的功臣又归隐的归隐,死的死。知道这传言的就越来越少了。” 钱小修额头飙出几滴冷汗,这背后的故事有些复杂。也就是表示她昨晚和一个有可能心狠手辣的谋杀了前朝皇帝的大臣近距离过了招么。 “你现在知道你错在哪了么?你以为自己清楚,其实你一无所知。还把你答应过姑父要保护的屠家扯了进来,接下来你要怎么收场?” 钱小修哑口无言,事情的发展超过了她的想象,她本来以为秦凡的事会在今天结束,然后她就能让云觞在台秀楼订酒菜庆祝他能逃过这场官非。她甚至连要帮秦凡点什么菜都想好了,现在才知道端木惟真骂她骂得对。 端木惟真道,“不要以为你运气总是这么好。” 这话悯之也和她说过。 她一直处理事情都处理得太过顺利。才会轻敌了吧。她赶紧套上鞋子,“我要回屠家。” 端木惟真拉住她,“你打算就这样走?”出去以后定会被人笑死。 她想起了她的米老鼠发型。赶紧把绑头发的红绳解了,手指把头发弄整齐了,“谢谢大人。”至少这场骂让她获益良多…… 钱小修才要进屠家的大厅,迎面飞来好几匹绸缎差点没把她砸死。赵德肃道,“这些聘礼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人再送来。” 端木惟真下朝回来才和她说起这件婚事,赵德肃却是已经准备好聘礼送过来了,手脚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你再送我就再扔,你送多少我扔多少。”屠清雨边骂还边把赵德肃带来的金银珠宝一块往外扔。 屠逐日道,“恕屠家不敢高攀,赵大人还是另选名门闺秀与令公子婚配吧。” 赵德肃道。“如若我就是打算要跟屠家结秦晋之好呢。我知道令妹舍不得你这哥哥,她日后嫁来赵家,反正两家住得不远。倒也能时常的走动。这总比有一日要在牢中抱头痛哭相见要好吧。” 端木凤慈听闻赵德肃来了,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赵大人这话是要威胁谁呢?将军生前和大人同朝为官,虽说没有什么交情,但应该也没结下什么仇怨吧。” 赵德肃抱拳道。“正是因为我敬佩屠将军的为人,才想与他结亲家。丞相今日也说犬儿跟屠五小姐很是般配。婚事若是能说成,成亲之日定会来喝喜酒。夫人何不成全这桩喜事呢。” 端木凤慈眯起眼道,“你是拿我爹来压我么。怎么,欺我屠家没人能压制得了你了么!再怎么样,当今的皇后娘娘还是姓屠的。” 即便是端出屠弄影和屠花舞又有什么用,屠逐日身陷囹圄时她们都没有帮,朝中的大臣只要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得明白,皇后娘娘对她的娘家压根不重视。 屠逐日道,“清雨年纪轻,做事难免冲动,若是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海量汪涵原谅她的不懂事。又何必用这样的手段,实在有欠光明和稳妥。” 赵德肃笑道,“深夜擅闯别人的家宅就是光明稳妥么?我从不知道治军严明的屠将军是这样教育子女的。她还顺手牵羊偷盗了我府里的财物。” 屠清雨听到自己被人诬陷,大声道,“胡说!”她只是和钱小修潜进赵府查那赵绍意,何时偷他家东西了。 赵德肃道,“昨夜我在我院中的假山附近饮酒,回过神就不见了一只夜光杯,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钱小修看到他眼底里闪过的精光,分明是在试探屠清雨是否是就是偷看他在假山里祭拜的那个人。 屠清雨才要骂他满嘴的胡说八道,他哪里是在饮酒,根本是偷偷摸摸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 钱小修大步进了厅里,上前一把拽住屠清雨的衣领,大声道,“屠清雨!快赔钱!” 屠清雨喝道,“你发什么疯啊!”她现在气得想把赵家父子煎皮拆骨已经够烦了,她还要上来就是没头没尾的插上一脚。 钱小修拉袖子摆出要干架的架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之前你来我店里,有个客人看你长得漂亮多瞄了你两眼。你火气上来就揍了他两拳。结果现在那人来跟我讨银子,说是在我店里出的意外,要我配他医药费,不然报官处理。你说怎么办吧。” 屠清雨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在她店里打过人了。钱小修做了个口型,“快打椅子。” 屠清雨虽是不明还是照做了,一掌拍在椅子上,那完整的椅子瞬间就可怜的烂成了好几块。钱小修装作害怕的模样,松了手绕到赵德肃身后,“别以为你能一拳打掉一个男人的门牙我就怕你。我知道,过去在樊城跟你有婚约的男人都是被你打得不能传宗接代才退婚的。” 屠清雨跺脚,“你说什么!” 屠逐日反应最快。立马配合道,“你明明答应过不把事情说出去的,现在坏了她名声,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 “我管谁是下一个断子绝孙的。”她话一出,边见赵德肃黑了一张脸。“我今日来就只是为了银子的。我虽然认屠邱做义父,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快把银子算给我。” 屠清雨插腰道,“不给你又如何!” “别以为我怕你。”钱小修把地上的金银珠宝捡起来当作攻击性武器,她偷偷朝屠清雨眨了眼,“你还不还钱。还不还钱!”由于她故意挑了位置,看似珠宝都是扔向屠清雨,其实大部分都扔向赵德肃。 赵德肃左右移动想避开。屠清雨捡起珍珠玉石也开始反击。屠清雨扔的力道和她的力道自然是不能比的。珍珠打在赵德肃脸上,立马紫了一块。 被砸中了几次后赵德肃也受不了了,吼道,“给我住手!” 钱小修停了动作,看了看赵德肃。装作刚刚才把他给认出来,“您不是赵大人么。正好,您要给小女子做主,屠家欺人太甚,欠钱不还。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生活容易么,贪黑起早的就赚那么点银子,现在还要倒贴!” 屠清雨道,“你那些都是脏钱,没了才好呢。” “别以为你拳头硬我就怕你,如今赵大人在场,他可是爱护百姓的父母官。有什么事也有他挡在我前边。”说完又缩到赵德肃身后,拉住他后背的衣服好像要他做挡箭牌。 屠清雨握起拳头作势要挥拳打人,“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今天打你是打定了,谁要不怕死挡你前边,那就怪他硬是要为你出头吧。” 赵德肃扭头瞪了钱小修一眼,迫使她松开他的衣服。然后忍着火气道,“既是今日你们有家事要处理,本官就先走一步。” 端木凤慈轻蔑一笑,“那大人就好走,不送了。” 赵德肃拂袖离去,屠逐日走过来笑道,“还是你有办法,一下子就把他赶跑了。” 只是暂时赶跑而已,他还会再来的。赵德肃又不是笨蛋,未必会全信她说的话。她对屠清雨叮嘱道,“我们在赵府看到的事绝对不能说。” 屠清雨问,“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直觉吧。只感觉赵德肃如此拐弯抹角的试探,想必性子多疑,就算她们坦白他都未必会信她们不知道他在祭拜什么。可见那对赵德肃而言,应该不是小事。“反正他问什么你都一概说不知道就好。” 钱小修留在屠府用膳,顺便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饭后屠逐日提议去给屠邱和二娘上香,祈求他们的保佑。 而钱小修也去了祠堂给屠邱和柳月娘上香。屠清雨虽然面子上好强不示弱,但其实心里也担心的,“哥,我是不是真会嫁给赵绍意?” 屠逐日安抚她道,“不会的。我答应过娘会给你找门好亲事,你会嫁给喜欢的人成亲生子,不会嫁进赵家给人做小妾。若真是不得,你就离开皇都躲上一年半载。” 这是不得已的出此下策,钱小修道,“不用想得那么悲观,他说要告屠清雨擅闯他的府邸,可证据呢?没有证据就靠赵家一面之词,入不了罪的。”除非那个告密的人出来做人证。 屠清雨听了她的话,倒也觉得有胆气了,“也是,那晚我们都蒙着脸,谁看到我们进去了。” 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赵家打消联姻的念头,不然不管官司是不是告得起来,赵家三天两头来纠缠,屠清雨迟早也是要发疯的。“也是我考虑不周才累了你,就算是几天几夜不睡,我都会给你想办法的。” 钱小修朝着祖先神位拜了三拜。 屠忠在门外道,“少爷,秦副将来了。” 秦凡的官司解决后,过两日也要回樊城了。他们出到厅里就见秦凡手里拿着酒坛子,钱小修倒是同情他,估计他是听说了赵家的事,为情所苦,才喝得醉醺醺的。 屠清雨在鼻子前扇了扇,嫌弃他浑身的酒味,上前扶他道,“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好在不是在行军,不然是要挨军棍的。” 秦凡把酒坛子扔了,两手紧紧改抓住屠清雨的肩膀,捏得用力,“五小姐,你不要嫁给赵绍意。” 屠清雨骂道,“你发什么疯啊。”经过赵绍意那件事后,她开始讨厌起醉鬼了。 秦凡打了一个酒咳,摇头道,“我没有发疯。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我敢了。五小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喜欢上你了。你别嫁给赵绍意,你嫁给我。” 情之所至,又是借着酒意一亲芳泽好像也是理所当然了。秦凡挨上前,亲了屠清雨小嘴一下。屠清雨瞠目,这是她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被男人轻薄,“你这酒鬼。” 直接给了一个直拳后,就见秦凡黑着左眼,心满意足的带着笑意无悔的倒下去了…… 第二十一章 心结 钱小修让人煮了鸡蛋,剥了壳以后包在纱布里给秦凡用来揉眼睛。他的酒已经醒了,对于他酒后失态做的荒唐事却是不大记得了,还奇怪自己的左眼什么时候被人打的,为什么醒来是在屠家。 钱小修提醒他道,“你刚才可是很有男子气概呢,抱着屠清雨当着屠家这么多人硬是亲了她的嘴。” 秦凡满脸通红,捶了自己脑子两下奋力的想,还真让他想出了那么点片段,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我真的轻薄了五小姐,五小姐现在怎样,她是不是很气我?” 钱小修反问,“你说呢?” 秦凡失落道,“她肯定是气死我了,不然也不会揍我。” 果真是他一厢情愿么,也是,五小姐怎么会喜欢他呢,他一无是处。长得不英俊,人也不聪明,只是听到了赵绍意要和她成亲,他一时情急才会……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就怕以后五小姐连与他说话都不愿意。 钱小修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用那么失望,你想想,屠清雨是什么人。她若真心要揍那个人,你的大肠小肠胃啊肺的,现在还能在肚子里么。你只是黑了一只眼,眼珠子没被打爆,说明她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她若不是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真的么?” 秦凡傻笑,本来心都烧成死灰了,听了她的话又燃起了点点星火,有了那么点希望。钱小修给出了建议,“还是去找屠清雨好好谈谈。反正你都做了开头,不论是好是坏,总要有个结果的。” 秦凡点点头,把揉过眼的鸡蛋给还她,“谢谢你。钱姑娘。”接着就去找屠清雨了。她看着手里的鸡蛋,将它送给了出了房门后第一个遇到的下人,毕竟能吃就不要浪费…… 第二日,屠逐日来找她说想把屠清雨许配给秦凡。和秦凡做了那么多年兄弟,秦凡人品他信得过。 “你问过屠清雨了么?”她问。 屠逐日笑道,“问了,她虽一直没完没了的数落秦凡以前到现在的糗事,但没说不愿意嫁。”不说不嫁,也就是愿意了。“清雨有了婆家,我也能安心了。” 钱小修笑道。“你舍得啊。”屠清雨若是嫁给秦凡,那么就要跟着秦凡回樊城了,以后一南一北。要见面就不容易了。 “我心里清楚,比起皇都,清雨更喜欢樊城。她性子本来就洒脱,让她和我一起困在皇都才是可怜。皇上只是放心不下我,只要我留在皇都。该能换清雨自由。” 她心想,屠逐日说屠清雨不喜欢皇都,其实他又何尝喜欢。能得一个自由就得一个自由吧。屠清雨若是回到樊城可以无拘无束做自己想做的,不像留在皇都,不知还有多少落井下石的人就等着看屠家人出错,好抓痛脚。 所以屠清雨若是能回樊城。不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屠家,都是件好事。 她在屠家吃过了早饭。就去了丞相府,但不是要找端木鹤延,而是要找宁朗。她知道端木惟真让宁朗辅导端木谨诺的学业,而因为要入宫伴读,所以端木谨诺的时间表有些特别。 宁朗会早早的到丞相府督促完端木谨诺的早课后。辰时端木谨诺入宫伴读,他便可以离开直到未时端木谨诺离宫回来。他再到丞相府来继续教学。 她在丞相府外等着,送端木谨诺的马车离开后,过了不久,宁朗也从丞相府里出来了。 她喊道,“宁夫子。” 宁朗见是她,含笑过来打招呼,“钱姑娘。” 钱小修诚恳道,“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能不能找个地方和我聊聊。” 宁朗抱着书,笑道,“舍下就在这附近,你不嫌弃,过去喝一杯粗茶?” 钱小修点头。 铺子离丞相府不远,是端木家上不了账面,私下的产业。暂时租赁给宁朗,好方便他一天几回往来于丞相府。他当初来皇都时身无分文,若不是端木惟真开口,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段顶下铺子。 铺子最里边可以住人,两间住房,宁朗和林七睡一间,林红袖自己住一间。外头则隔开了来做买卖。 林七和林红袖洗心革面后想到自己唯一上得了台面又能糊口的手艺就是做饺子,索性做起了饺子的生意。 宁朗请她进屋给她倒了茶,钱小修看着林七和红袖在外剁猪肉包饺子,虽然生意说不上好,但加上宁朗的工钱,温饱不成问题,平平淡淡也是福气了。而她随后的话,或许会把他的这种福气给打破。 宁朗问,“姑娘有什么事?” 钱小修回过神来,看了他一会儿,“赵德肃赵大人想强迫屠清雨做他儿子的小妾,而屠家并不愿意。我正是为了这事来求宁夫子帮忙的。” 宁朗不解,他能帮些什么,他只是个教书先生,或者在普通人眼里他是给端木家做事,还会顾忌几分。但在如赵德肃这种高官的眼里,他也就是个教书的而已。“我只怕是爱莫能助。” “不,现在有个法子,只要宁夫子愿意,或许就能让屠家摆脱赵家的纠缠。” 他当然愿帮,好歹他也教过屠清雨,师徒一场,“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想你该知道屠将军一死,屠家也不如从前日正当中了。屠副将虽然还是在朝为官,但也就是个有名无权的四品官员。朝中的大臣何等的势利,欺的就是屠家再无靠山。虽说屠家还有两个女儿在后宫中一为后一为妃,但是……” 听到她提及屠弄影,宁朗略显局促,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以做掩饰。 “我想你知道为何皇后娘娘和端木夫人不合吧。” 宁朗手一抖,洒了自己一身茶水,立马转身去拿布擦拭,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屠弄影的心结或许就是从端木凤慈抓了宁朗做要挟那刻开始的。她最后虽然顺从了端木凤慈的要求进宫,但不表示她原谅了端木凤慈的做法。 她记得屠弄影在出嫁之前和她说的话,说她会记得自己的责任。她放弃了跟宁朗远走天涯,也是为还屠家的养育之恩吧。 那么在当屠清雨披上红盖头时,她就当什么都还清了。因为她牺牲了爱情来成全了亲情。 “恨和爱不同,爱有时能随着时间淡化,但恨意却是能埋在心间很久很久都不会褪色。” 宁朗失了冷静,“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我帮不了你了。我身子不舒服,你还是走吧。”宁朗拉起她,想让她出去,。 “不是,你听我说完。”钱小修抓住门框,就是吃定宁朗心软,若是关门就会压倒她的手指,“屠清雨已经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了,你该知道的,相爱不能相守是多么的可悲。” “我帮不了,我真的帮不了。”宁朗开始掰她手指,他此生只打算默默的思念了,把这个人藏在心里,此后一生都不要再提起她的名字,这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了。“你还是去找丞相吧。” 钱小修急道,“你能帮的,只要你愿意见她!” 宁朗愣住了,因为不确定钱小修嘴里所指的她是不是他心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你说什么?” “你想不想见她,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们见面。我只是希望到时候你能请她为屠清雨出面拒绝赵家的婚事。” 屠弄影若是愿意为屠家出头,赵德肃应该会忌讳,毕竟屠弄影的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将来有可能是一国之君。 赵家不再死死纠缠了,屠清雨也才能顺顺利利的去樊城。 她看得出宁朗有些被这个提议打动了,他以为此生,回到皇都已经是离她最近的距离了,再不敢奢望。还能再见么。宁朗有些猜疑的看向她。 钱小修道,“我是屠邱的义女,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要帮屠家。再没有别的想法,我知道事关重大,如果传扬出去屠家也会有大麻烦,所以我一直守口如瓶。” 宁朗问,“这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总不能说她亲眼所见,从他们相互喜欢到分开她都是见证者吧。“四哥告诉我的。其实很多年前一个灯会,你与她的事就被他撞见了。” 只是屠逐日并没有往私情的那块去想,看来回去她要和屠逐日事先说明了。 宁朗苦笑,“我原以为世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出三个,你真的能安排我和她见面?” 钱小修点头,但也老实的和他说道,“这些年,我看过变得最快的就是人性。或许曾经这个人很喜欢吃绿豆糕,但几年过去他已经变成了喜欢吃红豆糕。外部的环境,她的遭遇,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让他判若两人。所以我来求你的事其实也是让你冒很大的风险的。” 如果屠弄影已经不再是屠弄影,已经是改头换面的皇后娘娘。那么她的过去会是她想要掩盖的,宁朗对于她就是一根芒刺。 “我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用他掰她的手指,她也会自动松开,“如果你不想冒这样的风险,我不会勉强你的。” 他自己也清楚吧,一旦答应了她,像这样,每日准时去丞相府教书,完了回来帮忙铺子的生意。这样的简单而规律的生活可能就回不来了。 宁朗想了片刻,“……我想见她。” 第二十二章 旧景 钱小修把从宁朗那里拿到的荷包交给屠逐日,“你进宫的时候把这个送到皇后娘娘那。”即便屠弄影未必会愿意见他,但只要把这个荷包塞给屠弄影宫里的侍女,转交到屠弄影手上,后边的就好办了。 屠逐日已经知道了屠弄影和宁朗的关系,“这样好么?”他们现在是在安排一国之母跟男人私会,这有失一国体统。 “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就当是安排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宁夫子是个谨守礼教的人,他只是想见一见三姐,圆一个念想,但却也比谁都清楚如今两人已经是云泥之别,没有可能了。所以这点你不用担心。” 很快宫中就有了回音,有太监来传话。说屠弄影要回娘家住上一晚,要屠家上下做好迎接凤驾的准备。对于这个消息端木凤慈必虽是觉得突然,但还是吩咐下去将屠家里外打扫干净。毕竟是国母要入住,这涉及体面。 听闻屠花舞和屠弄影在屠邱入殓时也回来过,但那时她人还在北狄,情况如何,她这两个姐姐又在屠家留了多久,她就不知道了。 屠家的下人开始清扫落叶和灰尘,钱小修看着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那是为贾妃省亲入住而专门修建的,极尽奢华就为了彰显那皇恩浩荡和皇室尊贵。 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贾府家底还是很厚实,有那种闲钱可以建行宫。若是像屠家这样……她记得屠邱回来述职时,下人还张灯结彩把墙壁刷了旧桌子换了,让这个家焕然一新。 现在屠邱死了,只有屠逐日的那点薪俸,府里还有几房小妾要养,加上丫环家丁。其实她光看那些下人也就只是单纯的做扫除,就知道端木凤慈要维持这个家估计开始觉得吃力了。 钱小修问屠逐日道。“哥。你有没有想过私底下再做些小生意?”朝廷的薪俸好几年都没变,很多官员纷纷找其他渠道来增加收入,置田买屋或者买古董坐等升值。 屠逐日道,“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是不能做买卖的。” 朝廷还明文规定官员不能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呢,结果有几个是老老实实的?“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个拿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银票塞给屠逐日。 “好端端塞给我银票做什么。” “不是给你的,你找个理由塞给大娘吧,做家用的。这屠家也有我一份,以后你的薪俸也不用都上缴了,自己留下一点。”免得街上突然遇到心仪的姑娘,想买朵花表达钦慕都掏不出一个铜板。“以后每个月我也会让人送些银子过来。” 屠逐日看了银票面额。这已经是他半年的薪俸了,“这银子太多了,你自己也要银子傍身的。” “这点小钱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如果不信。你可以去问云觞,她每个月用来买绫罗绸缎的银子都不只这些了。” 屠逐日笑道,“看来台秀楼的生意真的是很好,但我还是不能要你的银子。” 钱小修装作生气道,“你不拿就是不把我当屠家人了。”她顿了顿。“还有劝劝大娘,我知道她是想保住屠家的面子,保住爹的面子,但现在实际的情况是真的没必要再留下这么多人手了。” 屠逐日也明白他们是该认清现实了,而现实就是他们以后该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我会劝大娘裁减掉一些下人的。” 钱小修笑,“反正别裁奶娘就行。” 屠弄影的凤轿到了。他们出去迎接。端木凤慈虽是屠弄影的亲娘,但如今君臣礼数有别,一样也要行礼。屠弄影做了一个手势。端庄的道,“起来吧。” 钱小修他们方能起身。 屠弄影扫过屠逐日和屠清雨的脸,尤其屠清雨与她年轻样貌有几分相似,唯一不同就是灵动而分明的眼眸十分的纯粹,她半带感慨道。“都长大了,边关的生活十分艰苦吧。” 屠清雨不知内情。对这个自小分开的姐姐也没什么感情。见面时谈不上激动也没有什么感慨的。更主要的是她对上一次为了屠逐日而入宫去求屠弄影,屠弄影避而不见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也就不想理睬。 屠逐日斥道,“皇后娘娘问你话,怎么能这么没有规矩。” 屠清雨撇撇嘴,碍于屠逐日,只能重新又道,“回皇后娘娘,我很喜欢樊城的生活,一点也不觉得苦。” 屠弄影淡笑,并不和她的小孩子气计较。光从这几句,就知道屠清雨也就只有人是长大了,性子还是如从前,和二娘的一样刁蛮泼辣。 屠弄影的目光冲着钱小修的方向移来,钱小修立马低头。拨了拨头发来遮住脸上的疤痕,因为不想太惹眼了。 毕竟记住她脸上的疤比记住她的长相容易。 屠弄影走入屠府,然后接着是端木凤慈跟随,“还以为皇后娘娘再也不愿意回屠府了,除非是到了我入殓的那一日。” 屠弄影淡淡道,“做女儿的自然是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 “为什么突然要回来?” “就是想回来看看,夫人不欢迎么?” 端木凤慈听到称呼只是笑了笑,有人是真心不想再喊她娘了。“去祠堂给你爹上炷香吧,你再怎么恨我,你爹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想来皇后娘娘也不想再见到我这张老脸了,娘娘从前的闺房已经叫人收拾干净。我身子不适,恕不能奉陪了。” 屠弄影同意道,“夫人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 端木凤慈屈了屈膝,礼数做足,“多谢皇后娘娘。” 端木凤慈的背影有些失落,即便她后背还是笔直的,与屠弄影时不卑不亢对答。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并不觉得她有异,她依旧得体的衬得起她大夫人的身份。但在钱小修看来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至少端木凤慈转身时,眼角是垂的。 屠清雨见可以装病离开,也跟屠弄影说自己不舒服,要回房休息。屠弄影也允了,反正她回来只是为了见那个人,并不真是要话家常。就算她想说,分隔了十年,姐妹之间也没有共同的话题可说。 屠弄影去了祠堂给屠邱上香,出来后微微歪过头来朝着屠逐日小声问道,“人呢?” 屠逐日道,“皇后娘娘出阁后,您的闺房还是维持着原貌,您不想看看么?” 屠弄影听得懂暗示,就把身边的人打发了。钱小修跑到后门去,开门让穿着屠家下人衣服的宁朗进来。 宁朗显然很紧张,“我现在看着如何?” “很好。”十足十的下人样,她就是要这种效果,即便被人撞见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十年不见,我今日才发现我的鬓边已经开始有了白发。” 她想安慰他,没事,屠弄影的眼角或许也是有细纹,脸颊上有了黄斑,鼻头长了黑头,只是粉涂得厚不显而已。但看着宁朗开始紧张自己的外表,神色那样可笑,她却笑不出来。 时间的公平性,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很残忍的。 钱小修认真道,“你真的很好,看着和十年前没有变化,还是一样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 宁朗紧张到极点,反而想笑了,“我和她的确也有十年没见了,也是屠副将告诉你的?” 钱小修不答反问,“如果她也是两鬓生了华发,身子也浮肿了,腰围宽了好几寸,你会不会后悔和她见面?” 宁朗摇头,“她若真的胖了才好,至少证明这十年她过得很好。” “所以她若还是以前的那个屠弄影,不论你外貌有没有变化,她都不会在意。只是一会你也要仔细了,若是觉得她神色什么的不对,就赶紧找理由开溜,我就在她院子外边接应你。”是她把他弄进来的也要安全把他送出去。 宁朗笑道,“我信她还是她。”他反而担忧,“端木夫人那里……” 端木凤慈的性子很高傲,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放下自尊的就是屠邱。经过刚才的对话,她不会主动去找屠弄影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不会知道你来过。” 去到屠弄影过去住的院子,屠逐日站在外边,显然宁朗十年来念想着的人就在里边,钱小修道,“进去吧,宁夫子。屠清雨的事拜托你了。” 她看到宁朗在门外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敢推门进去,恍如一切都在梦中,旧景、旧物、旧人。 她问屠逐日,“你若喜欢一个姑娘,会不会为了她十年不娶?” 屠逐日老实与她说道,“我不知道。”十年太长了,谁晓得期间会不会又遇到刻骨铭心的事,刻骨铭心的人。所以十年都要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是很不简单的。 “估计大多数人会比较羡慕爹吧。” “小时候我曾见我娘为爹哭过几次,别看她凶巴巴的,但关起门来也有和四娘一样有小女人的一面。更别说四娘和其他的姨娘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欠下那么多债,我还不起。” 钱小修笑道,“你能说得出这番话,就说明你以后会是个好丈夫。就不晓得谁有这个福气做我嫂子了。” 第二十三章 醉酒(一) 屠弄影发了话亲自撮合屠清雨和秦凡的婚事,赵德肃自然不敢再来招惹。屠逐日为了让屠清雨早日远离这个是非地,和端木凤慈商量后,又是问过秦凡和屠清雨的意见,打算就这几日给他们筹办婚事,而婚礼也不需要铺张,简简单单就好。 高翔为此和皇帝恳请延后几日再回樊城,东野昊允了。秦凡让人把老父接来,老人家知道儿子娶了屠将军的女儿,直说是高攀了,让秦凡日后对屠清雨好些要千依百顺。 钱小修却是笑,不用秦老伯叮嘱,秦凡也已经是对屠清雨千依百顺了。只怕以后屠清雨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彻头彻尾的老婆奴。 秦老伯知道她是屠邱的义女后,直道他们还真是有缘,谁也没料到,当初的巧遇如今还做了亲家。 “当初跟你一起的那个公子呢?也是屠家的人么?”秦老伯问。 钱小修才想和他解释端木惟真的身份,秦凡却是喊秦老伯去试婚礼那日要穿的衣裳,因为婚事太赶,秦老伯也没能订制几件体面的衣裳,儿子大婚又不能穿的太寒酸,就借了屠逐日一件衣服来改。 老伯和她说了一句,“一会儿再聊。”就喜滋滋的走了。这老人家性子朴实又有趣,总是对着秦凡和屠清雨不止一次的说,已经喝了媳妇茶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要是明年能抱孙子,那就真是死而无憾了。 听得屠清雨居然也会脸红,只是这种朴实不是人人喜欢,至少端木凤慈与他打过招呼,尽了亲家的礼数后,就尽量的少接触了。只是把身为屠家女儿出嫁该备的嫁妆给备好。 屠清雨的嫁衣是屠弄影赐的,宫里的宫人把嫁衣送过来是,只是简单传了屠弄影的口谕。说是姐妹一场的祝福。 那嫁衣,屠逐日和屠清雨已经不认得了。但她认得,是当初屠弄影嫁给东野昊的时候穿的,可惜不是为了心上人所披。 她不晓得屠弄影把嫁衣送来对她自己是否有什么含义,是一种寄托,一种美好心愿的转嫁。还是一种结束,真的把不该记得的都随着这件嫁衣封存。 总之端木凤慈看到嫁衣时,面色极为的难看。 “出嫁的时候戴上这个吧。”她把一只镂空雕花镶红宝石的金镯子递给屠清雨。 屠清雨还嫌弃,“不要,看着就碍手碍脚的。” 屠逐日道。“这不便宜吧。” 还是做哥哥的识货,这个当然不便宜,是她游历在外时高价购的。不说那雕花的手艺,光是看那红宝石一颗颗透明没有杂质,没有千金都别想买下来。她说要拿去做贺礼时,云觞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舍不得。 钱小修笑道,“反正我很穷。穷得就剩下银子了。赚银子就是为了花银子,不然赚来干什么。她的嫁妆我也有备一份。” 屠逐日道,“哪里有做妹妹的给姐姐准备嫁妆的。” 屠清雨道,“我不要。” 钱小修笑,“收下吧,就当我以德报怨。你小时候把我揍得就剩下半条人命。想不到我这么菩萨心肠,大人不计小人过。” 屠清雨啐了一口,“呸。你在北狄时是谁去救你的?” “那你就当是我感激你救命之恩吧。樊城的生活的确是比皇都要苦得多,有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她玩笑道,“私房钱可比丈夫要可靠多了。若是哪一天秦凡忍受不了你,要休妻,至少你还有回来的路费。” 屠清雨大声道。“他敢!我非把他脑袋拧下来不可。” 屠逐日劝道,“秦凡不是打不过你。他是处处让你。以后嫁人要改脾气,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亲人能不与你计较,可别人……” 屠逐日开始与她说教,这话不晓得说了多少百遍了,只是这或许真是最后一次了,等她嫁了人,说教的责任就转移到她丈夫那里,尽管钱小修觉得秦凡是担不起这个重任的。 秦凡和屠清雨成亲的晚上,除了高翔和这次跟秦凡一块来皇都受封的战友兄弟,其他朝中的大臣一个都没请,而端木惟真的到来算是不请自来。他递贺礼,道,“爷爷托我祝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秦凡胸前戴着大红花,笑的傻乎乎的,“端木大人来了,就喝了喜酒再走。” 端木惟真看到钱小修在跟他招手,就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姑姑呢?” “可能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她回房休息了。” 在场的都是些军人,在边关虽是严格律己,但如今是参加喜宴,一放纵起来喝酒划拳的,真不是一般的吵闹。尤其现在,一群人还在计划着一会儿要怎么闹洞房,嚷着今晚秦凡不喝光十坛酒,不让他回房见新娘。 秦凡无奈,只得照做。 老实说她还真没想过今晚端木惟会来,“丞相知道你过来么?”她可不信那话真是端木鹤延叫他说的。 端木惟真道,“朝中个个都知道屠家今晚办喜事。” 秦老伯已经是醉了,不久前才问起端木惟真的事,现在面对面却已经认不出人了。“公子娶妻了么?” 端木惟真虽然知道回答一个醉鬼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酒醒后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统统不记得,但他还是答了,因为对方是长辈。“……没有。” “那怎么得呢,连我儿子如今都娶妻了。看到了么,那个就是我儿子。”秦老伯已经醉得连人都指错,指着前边桌的一个酒坛喊儿子。钱小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到秦老伯又道,“公子你长得仪表堂堂的,不娶妻实在是可惜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隔壁村莲婶的女儿人长得标志,又勤快,我原本想留给我那傻儿子的。但如今他成亲了,我就把那好姑娘介绍给你。” “不用了。” “要的,都这年纪了,不成亲怎么得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过么,你爹娘该急了……”秦老伯滔滔不绝的说着,听得端木惟真皱眉,不晓得怎么把他请走。 钱小修见他可怜索性帮帮他,“老伯,莲婶的女儿漂亮也没用,他已经有意中人了。” 秦老伯眯着眼重复道,“有意中人了?” 钱小修连连点头,又朝着端木惟真挑挑眉,她也算义气了吧,主动帮他解围,“是呢,而且不久后就要成亲了。老伯,你不是想抱孙子么,你该去催催你儿子,要他加加油。” “加油?”糟了,口齿太快的坏处就是没时间过滤哪一个词是这边专用的,她才想着怎么解释,老板却是自己拆解了,“生孩子就和炒菜一样,猪油要放足了,再多下功夫炒孙子才来得快。” 钱小修好笑道,“你真是聪明。”她还真没想过加油也能这么解释的。 秦老伯看着端木惟真道,“那你们也要加油了。多加点猪油,你们的孩子也来得快些。” “老伯,你误会了,他的意中人不是我。” “不是你?”秦老伯看看端木惟真,又看看钱小修,“我看着你们倒是有夫妻相。” 夫妻相是指相貌相似吧,她这路人甲乙丙的相貌要和端木惟真俊朗的面容相似,那估计要整容,还得大整,鼻子眼睛嘴巴脸型统统要翻修。老爹还真是醉糊涂了,一男一女就想凑成对了吧。 端木惟真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他倒是好,自己清静了,却是轮到帮他的她头疼了。只是看他这悠哉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和她一样的义气帮忙。 “老伯,你快去救救你儿子吧,你没看到他就要被灌醉了么。他要是醉了,你就要迟一天抱孙子了。” 秦老伯闻言皱眉道,“那可不得。我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秦大宝。”钱小修忍俊不禁,醉汉她见多了,醉得这么好玩的第一回见。“你会喝酒么?”秦老伯问着,自作主张的给钱小修倒了酒。 钱小修道,“这样吧,我把这酒喝了你就去救你儿子。” 端木惟真插嘴道,“你又想发酒疯啊。” 钱小修笑,“这是喜酒,一定要喝的。沾沾些喜气,反正就喝一杯,没事的。” 端木惟真想阻止,只是她动作快,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秦老伯见她喝了酒,摇摇晃晃就走了。然后高翔半醉的拿着酒壶过来了,“今日开心,来,喝酒!” 然后又给她酒杯满了酒。 长辈劝酒,不喝好像不给面子,反正才是第二杯,应该没事,她想着又是一饮而尽了。端木惟真直接把她酒杯抽走,没收了,“你是想我一会儿把你五花大绑,扔到外边去吹冷风是吧。” 钱小修呵呵的笑了两声,有股热气冒上来后只觉得精神亢奋,这么喜庆的时候,怎么说绑啊,扔的,这么不吉利的字眼。她扬手重重拍了他后背,啪的一声,粗鲁的像是在打蟑螂,他瞠目了。 “不是才两杯么,哪有那么容易醉啊。我现在清醒得很呢,要不要我给你背九九乘法表?我能倒过来背。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 端木惟真瞪她,她要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却敢这么用力的拍他的背,他才要把名字倒过来写。 第二十四章 醉酒(二) 秦老伯摇摇晃晃着又回来劝酒,一脸得意道,“这酒不错吧,是我用大米酿的,埋在地上几十年了。” 钱小修笑着点头应和,又想从端木惟真手里抢回酒杯再喝,今天屠清雨大喜,她实在高兴。端木惟真边避开她的“攻势”边看向屠逐日,结果瞧见屠逐日趴在桌子上,因为帮秦凡挡酒的缘故早就醉倒了。 端木惟真把酒杯一扔硬是拉起钱小修往外带,钱小修和他做对,玩起了拔河。 她不要出去,她还没喝够。屠清雨成亲,屠逐日和柳月娘在天之灵想必也是高兴,她还没往地上倒酒,敬他们一杯,让他们也尝尝那喜酒的滋味。 “我要回去!”她嚷嚷着,可惜没有端木惟真力气大。宾客里头要不就是醉得直接把地板当了床呼呼大睡,要不就是如秦老伯高翔这种,只惦记着喝酒,看着钱小修被强行的拖走,附赠几声哈哈大笑,压根不拦。 端木惟真出了大厅见到正要去收拾残局的屠忠,言语简短的问,“客房在哪?” 屠忠往他怀里极为不安分的钱小修瞧去,就见她抓起端木惟真的手,张嘴露出尖锐的犬牙狠狠的就给了一口,趁着端木惟真吃痛松手,跑了。 他没想过这钱姑娘酒醉后会这么暴力和危险,“往前看到九曲桥后转左。” 端木惟真想走,屠忠语带警告,“这里是屠府,钱姑娘既是将军的义女,也是屠家的小姐,我想端木大人自会明白分寸。” 端木惟真看了屠忠一眼,屠忠面无表情以对。 这个人在屠邱生前,跟着他出生入死。在屠邱死后,继续留在屠家尽忠职守。武功不低,也懂兵法布阵,虽身无官职,却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以为他会对钱小修那个醉鬼做什么,端木惟真不语,疾步去追钱小修。 “我要飞,我要飞。”钱小修甩着两只手,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真的能化作翅膀乘虚御风。她实在是太喜欢这样的轻盈感觉了,以往只会觉得身子疲惫笨重。重得像是铁块,扔到海里立马会沉到海底窒息的死掉。 她踩上池子边的护栏,端木惟真一把将她拽下来。冷着脸道,“你想要做水鬼是么。你的酒量还真是越后越往后退,醉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么!” “我才没有醉呢!我还记得你是谁,记得这里是哪里。” 她只是莫名的很兴奋,想要变成小鸟张开翅膀飞到天上。她要是真能变成鸟该多好啊。饿了就去找虫子,累了就回自己的巢去,还能自由自在四处旅行。不像现在这么累,总有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要处理,烦自己的事烦伙计的事烦生意的事。 总之就是有数不完的烦心事对了。 端木惟真看到她第二次想要踩上护栏,为了让她听话。索性把她的手反剪到身后。“不许爬了!” 钱小修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别以为你人大个我就怕你。”她又蹦又跳的。就想挣开端木惟真的手。闹得端木惟真宁可她醉得不省人事,这世上估计没人的酒品比她更差。 端木惟真大声道,“安静点听到么!” “你凶我,你凶我……”她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嘴巴一扁。还以为人要哭了。谁知她却是表情一变,把脑门当了武器去撞他下巴。好在她个子不高。跳起来时卸了不少力道,不然他下巴一定脱臼。 她酒醉后根本就是件杀伤性极大的武器。 钱小修道,“别以为你板起脸来我就会怕,什么样的客人我没见过,地痞流氓,山贼土匪,还不是一样被我摆平了,姑奶奶可不是被吓大的。” 端木惟真瞪她,人醉了,真是百无禁忌。她继续蹦啊跳的,结果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好在他及时抱住她才没有把鼻子摔得更塌。 钱小修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香气后,就像是食髓知味了一样,鼻子凑到他脖子那拼命吸。 真的好香,哪有男人身上的味道和他一样好闻的。“你好香啊。”端木惟真把她脑袋推远,她又主动把脑袋凑了上去,“让我闻一下你又不会少一块肉。” 借着月色瞄到衣领处汇成一个V字,把其他细嫩的肌肤给挡了,阻碍了她的眼福,或许她本性里也是个贪色的家伙吧。她呵呵笑了,做了自己曾经想过却没敢动手的事,直接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端木惟真是真的动怒了,“钱小修!你是想我像十年前那样修理你是么!” 亏得她还有脸抬头问,“十年前?” 十年前也是在台秀楼她喝醉的那次,对她而言,在喝醉后到遭了绑架醒来这一段都是空白的,但对他却是清清楚楚该算的一笔帐。 当时他拉着她从后门离开,她也是像这样吵吵闹闹。他背着她想着到屠家门口把她扔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结果她那时才几岁大,却已经会调戏男人了。摸了他的脸,也是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忍无可忍的回头要骂她时,却是被她亲了一口。 他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她扔到地上,想找东西漱口,就因为心神乱了,才一时不慎被埋伏在台秀楼后门要绑架他们的绑匪给得手。 “你是要我像十年前一样把你扔地上是么!” 他把她左手抽出来,她右手却又伸了进去,边摸还边羡慕道,“你皮肤真是嫩,好像我吃的豆腐花一样。”何止是像,她现在根本就是在吃他豆腐。 端木惟真干脆又是把她两只手给反剪身后,打算就这么把她押回客房,不必给她留什么颜面了,反正面子那东西是她自己给扔到地上踩碎的。 钱小修又跳了起来,端木惟真以为她又想撞他下巴,身子往后偏躲过。钱小修第一次不成又跳了第二次,这一次亲到了他喉结处。 得逞后还笑的得意。 端木惟真眸子一暗。“钱小修,我是谁?” 要考她是么,她才没醉呢。钱小修笑道,“你是端木惟真。” 端木惟真低头在她嘴巴上咬了一下,尝到她舌尖上有辛辣的酒味。他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吃到别人的口水。他看到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好像是在确定嘴巴是不是完整的还待在自己的脸没被他吃掉。 “惟真。”她这么亲昵的叫唤还没让他完全感觉到欢愉时,下一句已经让他脸足够黑到好像中毒,“我想吐。” 她说完边趴到九曲桥的护栏上去呕,把她喜宴时吃的饭菜都吐了出来,直到把胃袋里的东西都清空了。才觉得舒服。然后背靠着护栏坐了下来,不打算动了。 端木惟真叹息,只能把她抱起来。 钱小修把脸埋进他怀抱里。他的味道真的让她感觉很舒服很安心,可能因为三番四次的遇难,总是在闻到他的气味后化险为夷。她喃道,“其实我一直好像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明明是屠家的女儿却是有家归不得。可四哥让我要对你保密。” 端木惟真不语,听着她的醉话连篇。 “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连我自己也怕了。我曾经也是那么信墨染,结果我三姐大婚时,却是他带着东野昊来抓我。” 端木惟真停住了步子,不是因为她直讳当今皇上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一段,屠家没有对外公开,只以病故两个字把她的死那么轻描代写的淡去。 钱小修哭道。“为什么要抓我,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会危害全人类的怪物。那个该死的国师给我批命,我早说不好的就不要告诉我了,他为什么还要把那袋子给我。”她在他怀里又抓又打的说起脏话,“去他的东野昊。去他的国师,去他的锦袋。去他的承命于天——” 钱小修一觉醒来除了觉得脑袋有点昏之外没有其他的不适,她想起屠清雨和秦凡是今日要启程回,赶紧起身。她撩开蚊帐,发现端木惟真居然坐在房里,盯着茶几上的茶壶和杯子若有所思。 她轻唤,“大人。”他没什么事吧,怎么会一大早就在她房里。 端木惟真转头看她,道,“昨晚的事还记得么?” 钱小修想了想,帮他的那段记忆还很清晰,她喝了两杯酒后感觉身子好像飘飘然的,再然后……不太记得了。 端木惟真见她想不起来,正色道,“你以后再喝酒,我就随便找个理由把你的家产全部的充公了,明白了么。” 他的认真表情似乎在严重的告诫她,这话不是玩笑话。钱小修点点头,她一向自持,只是因为他在,精神才放松的,想着喝点酒醉了没关系。反正,有他在。 端木惟真道,“穿好鞋子就出去吧。”他一夜没说,神情有些倦怠,揉了揉额头出了房门。 钱小修撇撇嘴,估计昨晚酒醉后又是得罪到他了,才会一早就收到黄牌警告。 昨夜酒醉的士兵一大早就被人喊醒,却还是个个精神抖擞。还真是训练有素。屠清雨舍不得屠逐日,临走耍了最后一次脾气,“我不去樊城了,我还是留下来陪着哥你。” 屠逐日笑道,“你不是常说爹是大英雄么,我已经继承不了爹的衣钵了,以后就由你这个妹妹代替我继续守着樊城的百姓。” 屠清雨忍不住红了眼,屠逐日又去交代秦凡日后好好看着屠清雨不叫她再闯祸,秦凡点头,在高翔一声高喊出发后,缓缓离开。 屠清雨频频回头,看的屠逐日这个流血不流泪的七尺男儿也红了眼。钱小修朝着屠逐日笑道,“还有我这个妹妹陪你呢。” 屠逐日笑,“只怕你也陪不了我多久了。” 钱小修笑,放心吧,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是做屠家的老姑婆了。 第一章 雅贤舍 屠清雨走后,屠府又是辞退了一些下人,霎时清静了很多。屠逐日问她要不要搬来屠家住,说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住在外头。她了解屠逐日想要照顾她的好意,但将军府离台秀楼太远了,她又是和云觞一块生活的,总不能自己撇开了云觞住进屠府,也就拒绝了。 屠逐日让她再考虑考虑,考虑搬进来的事,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说她虽是事业有成但也还是要有个归宿才会圆满。她口头上答应考虑,心里却是更确定不会搬进去了。 屠逐日是个好哥哥,就是因为太好了,屠清雨走了,就轮到她是他责任了,她怕他会天天叨念她年纪不小,该找婆家的事。 这一日,端木惟真来南街找她。 悯之的铺子大致也装修好了,过几日就能开张。钱小修道,“铺子开张那天还请端木大人赏个脸来光临惠顾。” 她抓起柜台上让阎家伙计弄好的传单递去,传单上写了泡脚足底按摩几项业务,还用朱砂和石黄标注店铺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药草熬的泡脚水,而帮按摩的店员也是去医馆跟大夫学过穴位知识和推拿。 端木惟真瞟一眼,并没有接过,一针见血道,“这样的店铺真是前所未闻,先不说是否真有疗效,愿意进来尝试的客人估计也不会多到哪。” 所以她才需要一个代言人啊。端木惟真一旦过来试过了,他的下手、朝廷里那些喜欢跟风,唯恐自己追不上时尚生活步履的家伙都会来光顾。那是多大的一个消费群体。 端木惟真慢条斯理道,“我若是来了,无形中就给你带来了生意,你打算出多少银子来请我‘光临惠顾’?” 钱小修嬉皮笑脸道,“泡脚按摩脚底。推拿都对身体很好的,可以驱除身体里的湿气驱除疲劳,延缓衰老青春常驻……” 端木惟真不大有兴趣的模样,“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只要说你能出得起多少银子请我来惠顾?” 总不能把他的身家往低的来标吧,自傲是他们端木家的遗传,她说得低了他肯定和她翻脸,但说高了——“我请不起大人。” 端木惟真笑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钱小修垂头丧气,又要重新想法子招揽客人了。端木惟真道。“陪我去个地方,你今天若是表现得好,开张那天我会来的。” 钱小修笑道。“那到时候能不能再帮题几个字?” 端木惟真道,“我想你不会想知道得寸进尺会有什么下场。” 端木惟真带她去的地方也是在南街,离铺子不远。 “雅贤舍。”她抬头望着牌匾上笔锋苍劲的三个字。一看名字又是雅又是贤的,她猜想不是书铺就是茶馆。端木惟真领她进去,放眼看去都是书生。不是在谈诗作对就是在抱着书摇头苦读。 她开始想端木惟真带她来的用意。他是皇都的大才子,来这种文化氛围极重的地方并不奇怪,但她,莫非是要她感受这氛围,再度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端木公子。”有人上来作揖打招呼,看样子好像是这里的老板。然后让人开了一张靠窗的空桌子给他们坐下。然后上茶。 端木惟真道,“你看看这里,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是能挑出来。有赏。” 她想问是什么赏,若是金银珠宝,她不介意硬是鸡蛋挑骨头,多编派几个。她扫了眼环境,很清幽很雅致。 “这不是端木家私下的产业吧?”如果是她要斟酌用词。 老板送上上好的香茶。饮茶也是一种极其富有文化底蕴的艺术,而比起饮酒。端木惟真显然更喜欢喝茶些。“不是。” 她看向柜台处墙壁上挂着的各种香茶的价格,纳闷道,“这还真不像是要用来盈利的地方。” 看得出聚到这里的多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文化人士,来这里的目的也是谈诗谈词,光点一壶茶就能聊上半天,茶水钱应该是主要收入吧。所以若是想要赚钱就只能从茶水这点入手。 可现在这店里的茶水价格和外边用几根木头铺些稻草就搭起来的茶肆的价位差不多。 有两个书生拿着自己的大作走了过来,朝着端木惟真作揖后道,“打扰这位公子了。我们方才各自以竹子为题做了一首诗,还打了赌,谁输了谁出茶钱,只是若是我二人自己论断,未免有失偏驳。我们看公子也是像是饱读诗书的人,不如为我二人断个高低。” 那书生把大作送上,端木惟真接过开始阅读。果然,比起她充满了铜臭味的宣传单,这种透出诗书卷气的诗词篇章才是端木惟真大爱。 她又观察起四周,看到不少书生在比试过文采后把自己作的诗词给记录到一个本子上,再交给老板。端木惟真为那两个书生指出了各自诗中的好句和不足后,那两个书生受教的走了,也是去找老板要本子记录。 莫非这样做可以得什么优惠? “我还以为刚才在外头看错了人呢。” 赵绍意的声音,第一次听的时候只是觉得不好听,第二次听则是觉得刺耳,现在再听则真是讨厌到想诅咒谁来索性把他给毒哑巴了才好。真讨厌一个人就算看不到他长相,光听他声音也会厌烦。 赵绍意跟赵寒轻走到他们这桌,端木惟真比赵绍意官大,倒也不必把赵绍意放眼里,反倒是赵绍意要对他行礼。但她不得。 钱小修站起来,假笑道,“真是巧啊。” 赵绍意笑道,“是啊,怎么这么巧呢。总是会在外头遇到钱姑娘,台秀楼是要倒了么,所以才会这么空闲。” 他并不会因为她是跟端木惟真一块的而口下留情,即使钱小修看到了赵寒轻因为端木惟真在场的缘故而对赵绍意大眼色,但他根本不在意。 不知道是没瞧,见还是并不觉得端木惟真和她坐一块就代表什么。 钱小修只觉得赵家这个儿子已经是养坏了。同样是名门子弟,瞧瞧端木惟真,喜怒不形于色,城府多深。 钱小修道,“之前在台秀楼听到一些无知的百姓在议论,说您的脚断了,此生已经是个废人,大解小解都只能在床上解决。如今看到你好端端的站在面前,谣言还真是可怕。” 赵绍意呵道,“你说什么!” 赵寒轻冷静道。“我兄长先前伤了脚是千真万确,事情就发生在台秀楼,姑娘也是亲眼所见。他遇到了高人。脚伤治好了也是千真万确,姑娘既然会说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 “那是当然的。”光是几句,就知道赵寒轻比她哥聪慧得多。 赵寒轻道。“方才经过书铺,见到里头有治国论的手抄本。听闻大人对此书素有研究,寒轻有几处地方不太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跟大人请教。” 这般美丽的女子都肯放下自尊主动的说要请教了,端木惟真如果拒绝,就是等于当众直接给她耳光。 皇都的名门女子不都是很含蓄么。她本来以为就屠清雨一个那是先天的胚子发育不好,后天又是教养不足才会是女儿身男子汉的脾性。 还是现在的女子也都在与时俱进,懂得女追男隔层纱了。 端木惟真看不出喜恶。只是让老板又搬两张凳子过来。赵寒轻腼腆的微笑,“听说这本治国论的孤本是被大人买去了的。” “确实是我所有,可惜却是被个不识货的人给弄坏了。我现在府中的那本也是手抄本。” 那口气略有遗憾,责怪的眼神扫过故作钱小修的故作自然,她低头当没看到。好歹当初她也是为了帮他打虫子。情有可原吧。 赵寒轻道,“那真是可惜了。这治国论写得真是好呢。” 赵绍意以为端木惟真口中不识货的人指的是府中笨手笨脚的下人。“那等没用的下人,就应该打断了手脚把她赶出去。” 端木惟真笑道,“真该让那人听到你的话,才会晓得我当时对她有多仁慈。” 赵绍意问,“钱姑娘有看过治国论么?” “没有。小女子无才无德,不近诗书。”若是要通过衬托的手法,用她的胸无点墨来反衬出赵寒轻与端木惟真的志趣相投的诗书香味,那么算是成功了。 赵绍意道,“也难怪,小门小户的姑娘为了糊口已经是不容易,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读书习字。所以说娶妻要娶门当户对的。否则将来诗兴起了,想要作诗,妻子却是连大字也不识得半个,那当真就是要闹笑话了。” 她虽然不至于张口就是之乎者也,但也不到大字不识半个的地步。“想来赵大人的才学也是十分了不得。” 赵绍意道,“寒轻的才学才是真的好,若不是个女儿,定也是个状元。要不这样吧,以梅花为题,每个人作诗一首如何?” 钱小修撇嘴,她若是没得老年痴呆,那么刚才自己是有说不近诗书吧。赵绍意是打算要她献丑了。“我不懂作诗。” “玩玩而已,做得不好也不会有人笑话姑娘的。” 赵绍意笑言。他的笑摆明是不怀好意,让她觉得这似乎不只是如他嘴里说的是个游戏。她若是作不出来,不晓得明日是不是就会从哪个角落冒出胸无点墨的商女勾引学富五车的高官此等种种,种种的‘笑话’。 “妹妹,要不你先来吧。” 赵寒轻看着钱小修善解人意道,“姑娘不必把兄长的话放心上,寒轻的拙作想来也是入不了端木大人的眼的。今日只是正好因为端木大人在才会厚着脸皮向他讨教诗文,姑娘若是真的不想作诗,不作就是了。” 赵寒轻念了一首七言绝句。接着便是赵绍意上场卖弄,“梅花一月开,开在赵府中,粉色如娇颜,洁白如玉肌。” 钱小修眼角抽搐,这也能叫诗么。不晓得他是故意用这种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诗句来讽刺她的平庸,还是他当真觉得这就是诗了。他是怎么在科举里边脱颖而出当了官的? 端木惟真随后也作了一首,文化层次的水平不一样,做出来的诗词感觉果然也是不同,她分不出好坏至少也听得出端木惟真做的诗有讲究平仄押韵。 钱小修沉默想当哑巴弃权,反正赵寒轻也体贴的给她找了下台的方法,只要不太难堪,忍忍就过去了。 她心里想着,然后发现她的脚被人狠狠的踩了,端木惟真在看她,她装傻,结果被踩了第二次。她的脚趾头已经在抗议,对方不懂怜香惜玉的本性在告诉她,她要是一直装哑巴,他就一直踩。 到最后她成不了真正的哑巴,但她能做真正的瘸子。 钱小修想了想,挑了陆游的《梅花》来借用。“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赵绍意听到她真的作了一首诗出来,不只是一首诗,且还是一首好诗,连端木惟真念的那四句一比都要失色的好诗。不禁面露惊讶。 赵寒轻道,“姑娘好文采。” 唐诗三百首里收录的,能不好么。钱小修笑道,“不是说玩玩而已么,这写诗做文章也是要灵感的。刚才恰好灵感来了也就做出来了。” 这赵绍意本来是想让她出丑的,结果反而相形见拙,便是斜眼瞪她,一直瞪到了端木惟真起身结账离开。 她真是不明白端木惟真带她去哪里干什么,只是去看一群对前程怀抱梦想的有志青年彼此相互切磋才艺,增进学问么。 “雅贤舍是皇上让我增设的。”端木惟真突然道。“曾经我和你说过天狗食日,那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吧。不但是北狄出现了内乱,如今东野也是出现了谣言,皇上也开始急了。他不得不做些事情好向百姓证明,他才是真命天子。” 钱小修有一霎那的发怔,只觉得他和她说这些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端木惟真只道,“当然是因为我想带你来这里。” 第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就是一些书生秀才附庸风雅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端木惟真道,“因为天狗食日,恩科要提前了。你可知道一旦开科举,全国会有多少文人涌向皇都么?到了下个月,这样的茶舍还会再增设。姓皇的公子让人为他收集那些进来喝茶的文人的笔墨,看其中是否有可造之才。” 姓皇的公子,指的是东野昊吧,“那是好事啊。” 从多种渠道去选拔人才,也不至于有一部分真是有才干的人因为没门路最后怀才不遇名落孙山。 端木惟真笑,“我跟你说过,现在东野各地也是谣言四起。有些人为了功名未必敢在试卷上写什么实话,但若是换在了茶铺里,不必留下名姓却又能一舒心中所想,或许有些人就敢说实话了。何况一些所谓的有志之士最喜欢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下高谈阔论他们的政治远见,茶铺也和酒楼一样,是个容易让人放松的地方。” 钱小修寒颤,他的意思是那是一间类似地下情报机构的铺子么?“若是发现真有人因为天狗食日的影响而胡言乱语,要怎么处理?” 端木惟真反问,“姓皇的公子是打算杀鸡儆猴的,你说他会要求怎么处理?” 乱世之下要用重典,她的确是问了傻话了。 “好在今日这些人写的也多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皇都毕竟是繁华富贵之地,过得纸醉金迷风花雪月,国事政事也就不是那么至关重要。” 端木惟真的话只让她想到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只怕除非是敌人杀到了城墙外边,否则这里的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人也照样是醉生梦死。明日的事何必想太多,她不也是醉生梦死里头的一个么。 端木惟真意味深长道,“有富庶之地自然也有贫瘠之地,天狗食日对一部分的人影响不大,可对那些长期衣食艰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意义可能就不同了。到了科举那时,估计就不会只是这种咏竹咏梅的诗句了。” “若真是出现了文字狱,那也是命数。” “是啊,命数。听闻当初先皇能登基为帝就是靠着国师这位神人为他指点江山,他虽在灵泉寺修行过,但如今也是不知去向了。皇上想请他指点也没有办法。只好打算在各处修建佛寺,礼遇僧人。诚心示天,以延东野基业千秋万代。” “……”边关涌来那么多难民。结果只打算把他们赶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就当美化市容市貌了,却是要动用国库的银子来修建佛寺供奉菩萨么。“朝廷的事,大人还是别和我说了,我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她实在不想听这些。她又不打算学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关心这些来做什么,她还是想着怎么发财,怎么从更多的朝廷大官手里赚更多银子实际。 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 ……或许有那么点感觉不值,为在樊城一役死掉的将士不值,也为自己被抓到北狄做了奴隶而不值。他们到底是为了何种信仰去做这种奋不顾身的事。就为了让东野昊多建几座寺庙么。 端木惟真还有公务处理,她便与他分道扬镳,自己回铺子。 路上瞄到一男一女。那女子的背影十分眼熟,直到女子向着路人问路,微微侧过脸来,钱小修才认出了是谁——“容和!” 容和郡主听到有人叫喊,回头见到钱小修是一脸惊喜。她身边的男人正是她在贝宁王府的地牢里头见到的那个坐牢跟在宾馆度假一样的怪人。 容和笑道。“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钱小修惊讶,“你怎么会来皇都的。”她可是敌国的郡主。若是被人知晓身份,一定会被抓起来做人质,这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个龙潭虎穴。 蚩尤道,“说来话长,你不会是要我们站在大街上跟你说明情况吧。” 钱小修把他二人领到了铺子,拿了云觞送来的点心和酒菜招待他们,就见这二人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没一会,食物就被清得干干净净。 钱小修道,“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们再买些吃的?” 她看向容和不施脂粉也难掩国色天香的脸蛋,虽说身在敌国也不可能打扮招摇给自己招惹危险,但她的装扮也实在朴实过了头,身上就穿着普通农妇会穿的麻衣,还是打了补丁那种,头上一根发簪也没有。 再看吃相,十足就是个落难之人。 她是听闻北狄内乱了,不会是贝宁王爷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了吧。 容和摇头,“不用了,我饱了。”她紧张的问,“钱姑娘,你哥哥没事了吧。” 钱小修笑道,“他没事了,还要多谢……”她压低音量,“郡主的帮忙,他才能转危为安。” “你直接叫我叫我名字就好了。”容和松了一口气,笑道,“他没事就好。” 她不晓得她收到信有多担心,即便是偷偷盖了父亲的私印,还是会担心光靠这个是不是真能救得到人,救得及时。 钱小修问,“你怎么会来皇都的?” 容和低头不语,蚩尤插嘴道,“她是不好意思说,我代她说吧。好端端的不待在府里享福,偏要千里迢迢赶来要亲自确认心上人的安危,你说她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 容和头垂得更低,脸颊泛红。 钱小修道,“你为了我哥来的!” 原来爱情也是件能壮胆的东西。 容和从小养在王府,上一回第一次出逃就差点被人骗财骗色,应该也知道外边的世道和她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充满了危险和困难。而她就为了来确认屠逐日是否平安,却是愿意克服这样的危险和困难。 听着是有些傻气,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份傻和痴。 蚩尤道,“我早和她说过外边人心险恶,让她不要轻易信人。结果路上,我不过是去买干粮,她就被人骗光了银子和首饰,连衣服都被骗了用缎子换了麻衣。” 钱小修道,“你们不会是走到这里来的吧。”毕竟没看到他们有带坐骑或是乘马车。 “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路途真要靠走,他的两条腿包准要废掉,“我是做哪一行的,路费,只要我想要伸手就有。” 钱小修干笑了两声,这人估计是她见过的最以顺手牵羊这种小偷行业为傲的人。笑的自信又自负。“按你的说法,应该也不缺银子买吃的,那怎么你们还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是好几天没吃饭了,我虽是偷儿,也是盗亦有道,不会偷穷苦人家的穷苦钱。之前的几日银子花完了,沿路遇到的都是从边关逃命来的人,所以没有下手。这傻姑娘把马卖了,换了点银子买了干粮却是分给了沿途的难民,结果就变成饿着肚子进城了。我刚进皇都才想着大干一场,就遇到你了。” 钱小修看向蚩尤,问,“你不是很喜欢那间地牢么,怎么又愿意带着她来皇都?” 她和屠清雨走时,他还自得其乐,逍遥得好像打算一辈子不出牢门一样。现在却是带着容和来皇都,她该不该从人性本恶来怀疑他的动机。 蚩尤道,“那的确是个好地方,包吃包住还有人伺候。只是这她来拜托我,说她一个人逃不出去。” 容和也承认,“是我求他帮我的。我爹带兵平乱了,但府里有侍卫看着,我要出去一样不容易,而且我也不知道皇都要往那个方向走。” 蚩尤一阵感慨,“只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谁让我最受不了美人蹙眉呢。对了,跟你一块被关的那位小美人呢?” “她嫁人了。” 蚩尤叹气,“真是可惜了。” 可不可惜她不知道,但屠清雨对他在地牢时的轻佻言语没有好感,估计若是见到他,会出拳揍他这张桃花脸。“你们先到我那里落脚吧。” 容和救过她,救过屠逐日,又是为了屠逐日而来的,要是就这么把她放任不管,说不过去。虽然她的身份很危险,被人知道她私自窝藏敌国的郡主,她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 但她还是觉得该那么做。 所以铺子关门后,她就把容和蚩尤带到了她和云觞住的那件宅子。她告诉云觞,这两个是她朋友要暂时在府里落脚。云觞去给容和和蚩尤准备垫子和棉被,她则去烧热水给他们洗澡。 以前小丫他们还没走时,家务活都是由他们分担,也就不用再额外请下人。小丫走了以后,她则是懒得去请下人。反正有阎家伙计在,就让他们定时义务过来帮着打扫一下卫生,凑合着,也是能住的。 所以家里一旦来客人,烧水这种活她就得干了。 容和道,“麻烦你了。”钱小修借给她干净的衣服,容和道谢,知道自己好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已是有了臭味。 “你不用这么客气。比起我找你帮的忙,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钱小修摸了摸水温,把装着皂角的小盘子给她,“要不要我喊哥哥过来,让你们见面。” 容和是为了屠逐日来的,她就做做好事,让他们见上一面。 第三章 馒头 容和低声请求,“能不能别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原来害羞了,钱小修笑,突然觉得有机会能观察到别人的爱情发展史也是有趣的事,“我不说,等你自己有勇气了再自己说吧。”她拿着容和的脏衣服出去洗。 蚩尤就抱着手,等在门外,“我没想到你还有点来头,屠家的义女。里边那位喜欢的不会是屠邱的儿子吧。” 看来只是分开了一会儿,他就从云觞嘴里套出了不少东西。“是又如何?” “你还真是平静,一国的郡主爱上敌国将军的儿子。你觉得这会有希望么。在我看来就该趁着没泥足深陷时分开了才好。”虽然沿路上他已经隐约有所觉得容和喜欢的人应该不普通,但他没想到是这样背负着国恨的一对。 钱小修睨着他,“你喜欢容和?” 他看着她脸上的疤,笑道,“天下的美人我都喜欢,包括你刚才喊来为我送被子的那个‘小兄弟’。” 那就是滥情了,钱小修笑容“真挚”,“真是好眼力,多谢你提醒我下一次别再让云觞单独进你房间。” “你不会真打算安排他们见面吧。” 她该立规矩么,告诉他暂住在这里可以不用给租金,但得守规矩,这第一条,就是不要偷听别人讲话。“为什么不行?” “你是要容和留在这里,还是要屠邱的儿子跟着去北狄?不论是哪一个选择,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份被戳穿,那都不会是小事。” “那也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问题吧” 曾经她也以为容和和屠逐日是没可能的,认为容和总要回到属于她的身份上去,她的根在北狄,而屠逐日的根在东野,垮区域的恋爱没结果。所以她暗示容和放弃。 还以为回到皇都后不会再和北狄的人有瓜葛,但屠逐日的事不得不让她把身份相告,去求助。容和舍了一切追来皇都,已经足够说明感情真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拦住的。 何况八字都没有一撇,屠逐日也不知对容和是什么态度,何必杞人忧天。 钱小修道,“不管他们有没有机会在一起,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她照旧去南街,云觞也照旧回台秀楼。她与容和说好了,让她留在宅子里不要乱跑。已经叫人去屠家通知了屠逐日,估计他下了朝会过来。至于蚩尤,他比她更能随遇而安。也就不必她客套的说那句,自便,当自己家就好。 临出门时,傅云觞告诉她,“已经照你吩咐从今日起以后每日都会多蒸一千个馒头。”也就是他们的蒸笼够多。人手也足才能达成她的要求。“等打烊了,再拿去发。” “知道了,铺子关了以后我再回台秀楼。” 因为东街南街达官贵人的宅子密集,北街西街则商铺林立,所以那些难民是四处被赶,只能是躲在小街小巷里。等巡街的衙役来了就躲,衙役走了,他们再出来。 尽管她说会让阎家伙计也跟着。但傅云觞多少还是有些怕。说不晓得里头会不会混着因为不想饿肚子而兴起打家劫舍歪念的人,当人觉得要活不下去时也就不会理这样干或那样干是不是会被判刑掉脑袋了。 钱小修弹了她额头一下,“你要怕就先回去吧。”这主意本来就是她想的,云觞已经帮了她很多了,没必要跟着她折腾。 傅云觞道。“那可不得,我可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 她钱小修最大的本事或许就是交了这些愿意为她义无反顾的朋友。实在是应该高呼一声友谊万岁。她轻勒住傅云觞的脖子,“明年给你加工钱。” 傅云觞眼睛蹭的亮了,“什么时候。”平日她聊起工钱,老板都会东拉西扯最后不了了之,难得她主动提起呢。 “大年初一。” 日子也不远了,“加多少?” 钱小修竖起一根手指,“一文钱。” 傅云觞尖锐的叫了一声,“老板!”明白又被耍以后,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起钱小修的苛刻和虐待,听得后边跟着的阎家伙计只得忍笑。 其实她们怕那些难民,那些难民也在怕她们。听到脚步声都藏了起来,但人又不是蚂蚁能钻到石头缝里,哪能完完全全的都藏住,竹筐里露出一截衣服,墙边并排的竹竿后边露出好几道人影。 狱卒不会抓他们,牢里容不下那么多人的口粮,只会一直赶,像赶鸭子一样见了就赶。这些人是怕被敢到无瓦遮头的地方,下一场雨,他们的处境会更凄凉。 钱小修把那个竹筐掀开,对上一个孩子懵懂无知的大眼。她拿过一个馒头,因为馒头太热,她抛了几下,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像是耍杂技的。逗得那孩子笑了。 她把馒头递给那小女孩,小女孩抓过馒头就咬。其他难民看到不是衙役,这才纷纷走了出来。 从边关一带逃过来的百姓,比她预估的要多。一千个馒头,这个数字听着不算少,但其实要发,很快就能发完。而且不是每个人手里都能领到,带着老人和孩子的,都把食物留给老人和孩子了。 “娘,这馒头是干净的。”她把最后一个馒头发了出去,听到有个孩子说了这么一句后,其他人纷纷落泪。 一名老妇上前感激的想给她跪下。 钱小修道,“不用了。你们都是从樊城那边过来的么?” 老妇点头,她看到难民里好像也混了一些北狄人,老妇道,“北狄内乱就怕会波及到我们,这才想着逃到皇都。只因为想着天底下没有哪里比天子脚下更安全的了。” 钱小修道,“如今樊城已有高将军和秦副将镇守,必保不失。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去?” “若是可以,谁愿意死在异乡。只是来时已经是变卖了家当,银子已经耗尽现在回去,只怕会死在半路。本以为离开能有条活路,哪知是带着孩子走了绝路。我们也是东野的百姓,只想寻一处庇护,却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她不知道逃来皇都的具体有多少人,但想来也不会是眼前的这些而已,她的馒头只是杯水车薪中的那么一点安慰。大人忍着饥饿,至少不能饿了孩子。 “天无绝人之路,熬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这些年来她多灾多难,能活到今日也算是小有心得。 “希望如此吧。”老妇把方才钱小修第一个赠馒头的小丫头叫到跟前,让她跟钱小修道了谢,“我活到这个岁数,经历过申屠皇室的兴衰。如今又见天狗食日,想来这世道又要不太平了。只希望这孩子不会像我这般命苦,将来能赶上太平的时候,有瓦遮头,能吃得上饱饭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云觞也哭了。 她有多久没有掉眼泪了,就只有初初被钱小修买下时,夜里还会做噩梦梦到被后娘打骂的情景,然后惊醒偷偷的哭过。后来跟着钱小修学算账学写字学应酬,她就身心都变得刚强了。 遇到再刁难她的客人她也没哭过,都是忍耐着赔不是,转头剪纸人脱了鞋子打小人。 钱小修道,“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了。” “以前后娘不把我当人使唤的时候,我也和老天爷求过,希望有一天能有瓦遮头,吃得上饱饭就好了。”所以听到那老妇的话,她才会触景伤情感怀起身世。 “你现在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老板,我现在应该是在灵州的青楼里面伺候男人吧。”过着卖笑的日子,说不准就会和宋良工一样,哪一日看不开就想着直接死了算了,反正也是条不值钱的命。 钱小修笑道,“所以咯,要感激我的恩德,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不要再抱怨了。” “小丫他们要我转告你,你若是需要用人时只要说一声,他们随时会回来给你做牛做马。”傅云觞凝着她道,“是老板你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所以我才美梦成真的。” 钱小修怔了怔,她一直祈求老天改变她的命运,而在某年某月的某日,有人与她说,她改变了她的命运。这感觉她说不出来,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那本事,因为她是钱小修,不是老天爷。“我哪有那么厉害,是你自己上进。” “不。”傅云觞态度坚定,“我真的觉得就是你改变我的命运的。所以我信你也有办法改变方才那些人的命运。” 钱小修不置可否,她最初的想法就是尽自己的绵力,做多几个馒头来接济那些难民而已。 傅云觞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了看。问,“老板,那人你认识么?” 钱小修回头,又看到那半张叫人觉得冰冷的面具。自从上一次庐陵王跟了她一段小路后就再没现身,她还以为那一日他是脑子发昏,终于恢复正常了她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结果怎么又来了,“快走吧。”钱小修催道。 傅云觞频频回望,发现那人与他们保持着适中的距离,“你真的不认识他么?” 因为有云觞和阎家的伙计在,她倒也没那么怕,“别看了,那人是庐陵王。” 第五章 暴动(一) “他让你日日读无非是希望你把书记得牢一些,这样才能金榜题名。当初端木大人奉旨游街时,可是所有皇都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他了。帅气得很呢,你不想和他一样么?” 端木谨诺道,“要中举又有什么难的,只要背书背得好的都能中举,就算要中个状元也不难。” 死记硬背而得来的状元,的确是中了也没有意思。并不是因为她个人文化水准太低,吃不到葡萄就说普通酸,中不了状元就说这种考试制度本身存在缺失。只是靠这种死硬的方式得来的状元就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皇都位于东野王朝版图哪一个位置,或许他都说不出来。 这种与实际脱节的状元,将来入朝做官能做得好么? “三少爷,你想做官么?”她问。 端木谨诺他想了想,这么简单的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所以钱小修问他时,他没法子第一时间答出来。“我要进工部,将来是要做工部尚书的,所以你别得罪我。不然以后等我做了工部尚书,我就把你的台秀楼封了。” 这语气这是和端木惟真的太像了,钱小修笑道,“如果有一天丞相说你可以自己选择,做官或者不做官都得。你还想做工部尚书么?” 他又舔了冰糖葫芦一下,想了想,“二哥说人生在世总是有自己不能逃脱的责任的,我既然生在了端木家,得了端木家给我的富贵和荣华,我就该担起我的责任。” “责任这两个字可不像你说的那么容易。” “我知道爷爷和哥哥们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以后要做他们正在做的事。因为爷爷和哥哥,我还有端木府的人才能生活得像现在这样,等以后爷爷和哥哥老了从朝廷里退下来了,我就要在前面顶着。让他们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比我这大人有出息而已。”连一个小孩都比她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她该羞愧得切腹了。 突然有人从后边抱住她的大腿,喊了一声,“姨!” 她嘴角抽了抽,若不是抱着她的腿,她还能欺骗自己这声姨叫的是别人。可大腿上的重量实实在在啊。她还没满二十,就被人叫姨,她一直认为自己虽然丑但长得挺嫩的,难道只是自以为是? 她低头。想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眼神的乱叫。结果看到那日她赠过馒头的那个小丫头哭得十分的凄凉。 “恩人姨。” 这恩人两字是小丫头的奶奶让她喊的,不单只这小丫头。在她和云觞又去赠过几回馒头后,其他的难民也以恩人来称呼她。 钱小修轻声细语,“怎么了?” “奶奶挨打了,我想找大夫,可是大夫不去。” 钱小修把她的语言组织了一下。应该是她奶奶挨了打,她想找大夫出诊,大夫不愿吧。求诊的是个小丫头还穿得这样,诊金能不能交得出来都成问题,当然没大夫愿意去了。 钱小修道,“你奶奶在哪?快带我去。” 小丫头点头。拉着她跑。 老人家头破血流,已经被人扶到不起眼的小巷里。知情的人跟她说是今日巡街的衙役又来了,但老人家腿脚慢跑不快。那衙役一恼火,言语中有责怪他们滞留在皇都增加他的工作,一恼火就棍子打了老人家的头。 那老妇当场就倒下,血流一地。已有几个人试着去找大夫,但都没回来。 钱小修赶紧道。“去阎家医馆。” 难民中有力壮的男人将老妇背起来,跑了两条街才到阎家医馆。医馆中的坐堂大夫认得她。又见老妇伤重,就先给老妇做急救。 “奶奶会不会死?”小丫头问她。 钱小修安抚道,“不会的,大夫会把你奶奶治好。” 这么小的孩子就跟着大人离乡背井,每一次见她她都是和她奶奶待在一块,并没有见到她父母伴在左右。钱小修也没多问,现在却是想着孩子的爹娘也在难民堆里么,还是这孩子除了她奶奶已经没有亲人。 这样的变故不是这小丫头能应付的。 事情发生得仓促她也就无暇顾及端木谨诺,哪知端木谨诺也一块的跟来了,还直接问了她想问的话,“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 “原来你是孤儿。”小朋友说话本来就很直接,直接到伤人。小丫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倒是把端木谨诺给吓到了。 大夫走了出来看了钱小修一眼似有话说,钱小修与他走到一边,就怕是坏消息被小孩子听到。 大夫道,“她年纪太大,又是伤了头,我只能尽力试试。” “诊金需要多少,你到台秀楼去取。尽力把她救活吧。”不然这世上有多一个可怜的孩子了。 小女孩不愿意走,说要留在医馆看顾奶奶。钱小修在阎家还能说得上话,就做主让她留下来,请大夫和药童帮着照顾一下那孩子。然后送端木谨诺回府。 端木谨诺一路上一言不发,钱小修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说错了话,心里不太舒服。” 他撇撇嘴,“我哪有心里不舒服,是她自己爱哭,我也就是说了那么一句,她的确是孤儿嘛。”无父无母不叫孤儿叫什么。 钱小修慢声道,“今天你可是见到了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与你过的是截然相反的生活,你看你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因为爷爷爹娘哥哥都很疼你,所以你要什么有什么。再看看他们,他们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你也看到了,只是因为能吃到一个干净的馒头,他们可以高兴到落泪。” 有的不公平是从来到世上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就开始注定的,悬殊的贫富差距,悬殊的贵贱身份,悬殊的物质基础,悬殊的教育条件。各种各样的悬殊造成了各种各样的阶级分层,富贵人家的孩子自小拥有的或许是一个穷人穷尽一生勤勤奋奋的工作都未必能获得的东西。 就比如端木谨诺身上的淡绿的草纹锦服,腰间的封侯挂印玉佩…… “看到刚刚那小姑娘哭成那样,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端木惟真嘟起嘴,“关我什么事。” 钱小修道,“连一只小狐狸死了,你都能哭成那样。可见你也是有同情心的,如果刚才哪怕你觉得她有一点点可怜,那么下一次记得说话之前先想一想,然后再说。” 他生气道,“用不着你教我,你又不是我夫子。” 第六章 暴动(二) 钱小修含笑,端木谨诺嘟了嘟嘴后,低头又是不说话了。 钱小修把他送到大门,正巧就见老总管急煞了老脸在指派人手四处去找端木谨诺,她晓得端木谨诺逃课,但没想到他是一个字也没留就溜出了丞相府。 由于曾经发生过端木惟真挨绑架的事,丞相府上下因为这位三少爷不见格外的紧张。连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都给叫回来了,就怕这旧事重演。 总管见到端木谨诺平安无事,道了一句谢天谢地。赶紧去和端木鹤延禀报人回来了。她本来以为把端木谨诺送回丞相府她就能溜了,哪知老总管把她也请了进去。 厅里坐着当朝最为有权势的三位端木大人,把她一个平民百姓包抄在中间,真像是三堂会审,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囚字,而她就是囚字中间等着挨审的那个犯人。 不会怀疑她进行拐带吧,她怎么看都是良好市民,从不做违法的买卖。 端木谨诺把孙儿召到跟前,板着脸道,“为什么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你知道你不见了以后你爹娘有多着急么?” 端木鹤延平日总是笑里藏刀让人胆怯,如今不笑了,也是一样的让人生畏。但也足见他的关怀和急切,端木家仇人太多,钱小修若是不带端木谨诺回来得及时,差一点,这位丞相就要动用特权喊来府尹出动所有的官差衙役在城里搜寻。 端木谨诺低声道,“我只是想出去一会儿就回来。”想着不过是买了书就回来定是不会被发现。他把枕头塞在被子里告诉丫鬟说不舒服要休息,哪晓得这么快就被揭破。 端木鹤延问,“你出去做什么?” “……我。”端木谨诺不敢说他原本是想着去书铺买大人们绝不会许他看的书。 钱小修心想也怪她,是她造了那个故事,造了那样一个谎。小孩子深信不疑差点误入歧途被那些市井带了点*的小说给荼毒,脏了眼睛。 好在端木谨诺没买得成。不然回来人赃并获,一追究起来,就怕端木家上下就追究她教坏小孩子的罪。 钱小修道,“我曾和三少爷说过,只要他去台秀楼报出自己大名,所有糕点都不收银子,他刚刚是去找我来着。” 端木谨诺严肃的问,“是这样么?”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都是被宠着。就算之前也有装病逃过宁夫子的课,被二哥知道了出言教训。也有爷爷和爹娘维护他。 爹娘会说小孩子调皮一些没有关系,让二哥对他不要太过严厉。爷爷会为他说话说他是天资聪颖,既然要教的都会背了。就不要给他施加这么多压力。 不像现在,大厅里是鸦雀无声,爹娘不说话,两个兄长也不说话。只有爷爷厉声厉色对他。 钱小修见端木谨诺两只眼睛开始泪汪汪的,不太忍心。“丞相……” “我现在在问我的孙儿,请钱姑娘不要出声。” 此话一出,钱小修就不好意思再插嘴了,毕竟她是外人。 “你真是要去台秀楼找钱姑娘么?” “……”端木谨诺想道是,但看了看爷爷,又不敢撒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回全家人都很生气,要是谎话被识破,他们不会像以往那样意思意思的念他两句。让他不要捣蛋就了事,所以他也就没敢回答。 端木鹤延问,“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出去的时候要跟我或是你爹娘说,若是我们都不在。就要跟总管说?” 端木谨诺点头。 端木鹤延又问,“那我是不是也说过。你现在年纪小,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出门一定要带着侍卫,保证好安全?” 端木谨诺还是点头。 “你既然都记得,为什么没有做到?你二哥说我们都太宠你,使得你越来越没有规矩。现在看来他的话是对的,我们都对你太宽纵了,才会让你明知而故犯。你可知道你这样一个人偷溜出府,被有心对付端木家的人给抓去,你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端木谨诺扁着嘴巴,努力的忍着不哭。 虽然觉得端木谨诺小模样可怜,但也不得不说端木鹤延这样把最严重的结果摊出来与他“沟通”那是对的。 毕竟端木家是特殊了些,特殊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或许天天都有政敌仇人等着他们松懈的一刻下手。这样严厉的骂端木谨诺一顿,能让他深深记住这一次,也算是降低出事的风险。 “好了,回房吧,再有下次。我就让工匠打一对铃铛戴在你脚上让你去到哪里都叮叮当当的。” 端木谨诺小鼻子都红了,看顾他的丫鬟赶紧把他送回房,将功补过。 端木鹤延说得口干,喝了一口茶后,喊道,“钱姑娘。” “……是。”轮到她挨审了么,人家说过门是客,端木鹤延却是一没请她入座,二没让人来给她上茶,摆明了接下去也不会当她是客人招呼了。 “我也不想追问你方才带着谨诺去了哪里。多谢你把谨诺送了回来,但下一次你再一番‘好意’为他说谎时,先把你衣服清理干净。” 衣服? 钱小修低头看,发现长袖上染了血迹,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应该是那老妇的血。端木家的人观察入微,要撒谎骗过他们果真是不容易。 端木鹤延道,“我们端木家的教养与别不同,谨诺日后是要为官的人,如何分辨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是他要努力学的一门学问。我不想他以为人人的谎言都是这么拙劣。” 她不是被人痛批她的知情不报有心掩护隐瞒,而是批她说谎前准备得不够充分,说谎技术不过关。端木鹤延说他们家的教养不同,还真是太不同了。“我想我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丞相了。” 端木夫人笑道,“你这样从丞相府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丞相府的人把你给伤了的。随我来。” 端木夫人是练武的。手力也很大,拉起她不容分说就走。回房取了衣服说是给她替换。她先是婉拒,她的衣服用料虽然也不差,但比起端木夫人的衣服,那是不能比的。 至今她还记忆犹新,那次来喝端木谨诺的满月酒,就是因为穿了和下人相似的粉缎的衣服,被端木惟真误认是丫鬟拉进房里给他研磨。 既然丫鬟都穿缎子了,夫人穿的自然是更好的料子。她怕要是弄脏了,会像端木惟真那本治国论一样。她有银子也赔不了。 就这样推了几次以后,端木夫人蹙眉道,“你不换。我可不高兴了。” 钱小修只能却之不恭,把带血的衣服换下后,道,“我回去把夫人的衣服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端木夫人微笑着帮她把夹在衣服里的头发取出来。“方才丞相的话你可别放心上,他是太担心谨诺了。以前惟真曾经被人绑去过,绑匪勒索五十万两银子,说不给银子就要杀人。虽然惟真福大命大自己逃了出来,但知道他被人绑走了的那几个时辰,我现在想起来手还会抖。” 就怕给了银子绑匪不会信守承诺。又怕不给银子,那些人会为难孩子。那几个时辰实在是难熬。 钱小修笑道,“端木大人如今不是好好的么。想来三少爷也是福大命大的人。”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她的刀子,要不是她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把窗户给割开了,他们也逃不出去,估计早就被撕票,尸骨扔在荒郊野外喂了野狗。 端木夫人万幸道。“也是我太宠谨诺了,他之前装病我都由着他。还以为他这一次也是。要不是被丫鬟发现了。我都不知道他不在府里了,好在你把他给带回来了。” “我也是碰巧在街上遇到三少爷。” “这孩子也真是太不听话了,刚才被他爷爷骂得估计现在在房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让他长点记性也好,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端木谨诺回来了,端木夫人这才又有了心情跟聊天,“以前惟真像谨诺这么大的时候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完全不用我来操心。偶尔我想耍耍做娘的威风骂他几句都找不到错处。现在想来好静也有好静的好处,不用让我整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有几个人能像端木惟真一样把读书当一种乐趣的。在她看来端木谨诺的确是调皮好动了点,但比较像是正常孩子。 至少他不会像他二哥一样,抓来一个人给他研磨还要挑三挑四。“三少爷天生就逗人喜欢。别说夫人,换做别人也不舍得对他重话一句。” “所以惟真说得对,是该好好约束约束谨诺了。做父母的舍不得管,那就送到惟真那,让惟真来教。” 让端木惟真来管?唉,她心里倒是真的同情起端木谨诺了。 端木夫人帮她稍稍整理了衣领,瞄到她脖子上的铜钱,便是勾出来,正反面的翻看,“这个?” “端木大人给我的。” “惟真给你的!”端木夫人笑的十分灿烂,灿烂到好像有些不寻常。凝着她的脸打量好久,就像初次见面一样。然后握着她的手道,“既然是惟真给你的,就好好的保存着,别摘下来。你也知道惟真的脾气,你摘下来了他会不高兴的。” 居然是被端木夫人给说中了,端木惟真的确是说过让她不许随便摘下来。以前常听到类似你是我儿子,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屎这种话语。原来做娘的还真会跟孩子有心灵感应。 “做丞相的儿媳妇其实也很辛苦,我虽然不用上朝,但三天两头就有酒宴,我还是要应付那些其他的官夫人。每一回她们一说家里的孩子又是纳了第几房的小妾,我心里就来气。人家的儿子都娶了几房了,我儿子文采好样貌好,却是娶不上妻房。” 钱小修晓得天下父母心,端木惟真到了这个岁数还没对象,也难怪端木夫人会紧张。就如柳月娘走时放不下她的婚事一样。“缘分未到而已,等大人的缘分到了说不准娶妻生子一块来呢。” 虽然她很怀疑端木惟真是否做得出先上车后补票的行径。 端木夫人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虽然觉得端木夫人的笑容怪,话语也怪,但却又具体说不出怪在哪里。只能说端木家的人都高深莫测,包括这位端木夫人。 “我以后若是去你的台秀楼用膳,不晓得你欢不欢迎。”端木夫人笑道。 “当然是欢迎了。”那可是给她带生意去的。 “我可是记下你这句话了。” 端木夫人坚持要送她出去,边走边跟她说起端木惟真小时候是个多么无趣的孩子,读书勤奋用功,不用像现在端木谨诺一样总是用逼的,房间的东西收拾得整齐有序,用过的东西总是放会原位。给他打扫房间的丫鬟活总是最轻松的…… 她得的结论就是,那是个生活作息跟她完全相反的人。 虽说这个结论她早就知道,所以端木惟真才会总看不惯她的种种懒散。 她们走到庭院一处。端木惟真已经是等在那了。端木夫人笑着拍了她后背一下,虽然之前她就猜到这位夫人的羸弱都是装的,但现在才有真实感。因为拍在她后背的那掌,十分结实有力。 “刚才没说上话吧。还想着送你到大门,就让惟真代劳吧。” 端木夫人走了。钱小修漫步上前。端木惟真问,“袖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若不是知道她怕疼,受了伤一定是喊个不停,他差点就要以为她又是到哪里招惹了麻烦。 钱小修把老妇遭衙役殴打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他问,“谨诺是跟你一块过去的吧?” “嗯。” “既是这样刚才为什么不老实说,有什么好隐瞒的。” 钱小修只能干笑。然后问,“大人觉得这事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你不是不想管政事么?” “这应该不算是政事吧。” 最多也就算是民事诉讼。一个普通的百姓遭衙役殴打,若是要走正规的渠道。她该建议那些人去报官,然后要求赔偿。可难就难在那些难民身份太低,她怕官老爷不愿受理。 那她是不是应该私下塞些银子给那些难民,让他们拿银子去疏通求个公道。 端木惟真问,“你知道涌来皇都的难民有多少么?” 钱小修摇头。 端木惟真答。“将近四千。这些人躲在小街小巷里,之前姚平仲就有提及。难民人数太多,若是不处理,会留下隐患。” 提起姚平仲,她就想起姚谦。因为她之前的栽赃陷害,姚谦被判了死刑,通敌本来就是大罪,家中亲人也受了牵连,男的充军,女的则为官婢。 姚谦到死都不愿认罪,极力的跟姚平仲撇清了关系,倒也保全了这个义子。 钱小修叹息,她终究是把姚谦害得家破人亡。 端木惟真道,“朝堂上本来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既是斗输了没有什么怨的。你为了保全屠逐日他们,不就有了觉悟会双手染血么。那么如今也就没有什么好多想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始终是人命,心里总会不舒服。“皇上没说过怎么处理这些难民么?哪怕先是盖间简陋的屋子暂时收容他们也得啊。”也不过就是四千人,不算多。 “盖了屋子收容了他们,那么随后呢,这四千人的米粮要从哪里来?” “从国库拨一些米来发放不就得了么?”东野昊一年收那么多税,仓库里的米粮不可能连这区区四千人都养不起吧。 “然后让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一旦过不下去了来皇都,就有国库的白米可以领取,那么你想想到时候涌向皇都的百姓会有多少,一定不会只这四千。”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吧。”就这样的把他们赶来赶去,总觉得今日的惨事不会是最后一件。 “当然不会不管,这种流民朝不保夕最容易乱了,而一旦乱起来,城里虽是有守卫军,也会很麻烦。皇都城里那么多的达官贵人,身家性命总不能这样没有保障。” “所以呢?” “庐陵王提议,从哪里来让他们回哪里去。若是有不从,就直接处置了。” “……”这就是他们想好对策么,关于怎么保护达官贵人去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他们已经没有银子了,把他们赶回去,他们会死在半路上,还是朝廷愿意支付路费。” “我说过科举提前了,估计在颁下皇榜之前,那些难民就得要清除掉。所以这已经是政事了,你确定你还要管么?”他问。 钱小修答不上来。 如若皇帝都已经下了决定,不愿意那些难民留在皇都城里碍他的眼,不想在参加科举的文人涌来皇都之后看到他的治理下的污点,在史册里留下骂名。决意要把那些难民像四害一样清理干净。 她还能怎么管?还怎么敢管? 她若是出手说不准就有和朝廷做对之嫌,她实在不想把自己带进一场风波里。 第七章 暴动(三) 三日就这么过去了,而这三日里她总心不在焉。那些难民并不是她的责任,该说世上没有谁注定是谁的责任。她尽全力去帮屠家是因为之间的前缘,亲缘,血缘。 可那些难民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实在没必要多管闲事。 “钱姑娘,钱姑娘?”工头叫了两遍才把她的神给唤回来,早就请了相士来挑黄道吉日,过几日开张,这是要做最后的完善确认。 到时候端木惟真也会来,她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把他会来的消息最大限度的散播出去帮铺子做宣传好了。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阎少爷提拔你做工头,就可知你的人品能力和带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她口甜舌滑,并不吝啬于赞美。或许以后还会有一块工作的机会,良好的人际关系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何况她这张脸也摆不出什么上司的架子和气势。 工头笑道,“姑娘满意就好。” 她很满意呢,等铺子开张以后就会和台秀楼一样赚银子如开水龙头源源不断。她的身家会变厚,银子会变多。然后她又可以想着怎么去挥霍,享受人生。 “我刚才看到很多人往衙门的方向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热闹可看。”去发宣传单的阎家伙计回来,便是跟大伙说起街上见闻。 工头猜测道,“或许又是去看府尹审案子了吧。日子过得太平也是会沉闷乏味的,哪怕是鸡鸣狗盗那种小案子,公堂外头也会有人围观听审。” “可我看好像去了好多人,大街可是冷清了不少,小案子不至于能吸引那么多人去看吧。” 钱小修道,“你若是想去凑热闹就明说,反正就等开张。这几日也没什么活要干了,你想去就去吧。” “我就说姑娘最是好说话了。”阎家伙计笑着把剩下没发出去的宣传单放好,脱了工作制服就往外跑,结果却是撞到了往铺子里头冲的阎家医馆的药童。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药童骂了一句,然后记起了来意,想起了事态紧急,对着钱小修喊道,“姑娘,不好了。” 钱小修最讨厌就是听到这一句了,什么不好啊。出大事的,意味着她又有烂摊子要收拾了。“怎么了?莫非是有人去医馆闹事?” “不是。是你送来的那位老妇人,她今早断了气了。” 钱小修愣了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终归是救不活么,真是可怜那小女孩了,连最后的亲人也要失去。“去买口棺材把老人家安葬了吧。” 虽说老人家言语中曾经透露出对故乡的眷恋,但似乎那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再无亲人。估计也找不到人能把她的尸身运回乡了。 药童急道,“有几个难民知道那老妇人死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张破草席,把老人家的尸体一裹,说要带去衙门,找府尹讨公道。坐馆的大夫见不好了。就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 钱小修惊讶道,“什么!就没尝试着把人拦下来么!” “拦不住。”也不敢拦,群情汹涌的。就怕他们拦了犯众怒。“姑娘,你是不是去看看。” 她就算是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府尹能为那些人讨公道。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被人煽动的,尤其是同病相怜,有着今日是她。明日就轮到自己的下场是那样的想法的人。 所以有个词叫兔死狐悲。 她只怕那些难民压抑太久,如今爆发出情绪。场面一旦不可收拾,说不准会有打斗。她去了,又是会伤到哪。 “我……”我不去,管那些人死活呢。说吧,说了就能真正断得干净了,她帮老妇人给了诊费也算很有良心了。 工头劝说道,“姑娘还是别去的好,我虽来皇都不久,但也听说那府尹为官不正。若不是他管制不力又有意的放纵,怎么会由着下属杀了人也不理。就怕一会儿双方动手,会伤到无辜。” 药童见她不说话,估摸着她为了自身安全,是不会去了。反正他也就是来通知一声,毕竟那老妇人是钱小修带去的。 药童打算回医馆了,却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这是那小姑娘写的。她不识字,字还是我教她的。她本来说是要亲自给钱姑娘的,但是……”那老妇人的尸首被带走时,小女孩也跟去了,这纸就搁在案几上,他想着那小女孩或许不会再回来了,他就帮她把这个送过来了。 钱小修接过白纸打开,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谢字。也就是两个不值钱的谢字……她不觉把纸捏紧了,真的是很讨厌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她大声道,“外边可能会乱,你们别出去。” 说完,反倒自己跑出去了。 街上空荡得很,让她怀疑是不是皇都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衙门前了。人群当中停着好多顶官轿,都是因为人堵的缘故过不去,那些官员只能下轿到衙门里暂避。 钱小修拼命的往前挤。能挤到前边,完全靠的是她娇小的身段和坚强的意志,当她到达最前面,只觉得自己像是洗过了三温暖一样,差点没有热晕,这不是坚强的意志是什么。 难民将老妇人的尸首就搁在鸣冤鼓旁边,衙门里的衙役全都出动了,府尹警告,“快把尸体搬走,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能让你们这些刁民撒泼的么。” 难民中有人指着府尹身后的一名衙役骂道,“难道他打死了人就能这么算了么!王法在哪!公理在哪!” 钱小修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聊道,“那人可是府尹的小舅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贱民,把自己的小舅子交出去,死了也只能认命,谁让她运气不好。” 老妇人的孙女只能趴在尸体上不停的哭。那哭声跟底下民众的议论纷纷使得府尹心烦气躁了,“本官已经详细问过,是这老妇自己摔在地上头磕中了石头死掉的,而并非有人蓄意杀害。” “果真是官字两个口,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是那衙役拿棍子把人打死的,如今你一人说是老人自己磕中石头而死,如此就草草结案了。” 府尹骂道,“你们这群刁民相互包庇,无非是要说假话骗银子。如今集结在公堂当众闹事,再不走,一个个拉回去依法处置!” “别,府尹大人息怒!”钱小修跑了上去,恬着笑商量道,“他们也是因为同伴死了,心中感伤气愤,才会一时激动言语上有所冒犯,但并不是存心的。” 府尹也是台秀楼的常客,所以认得钱小修,“怎么是你。” 钱小修道,“我也是看到这里人多才想说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她凑上前低声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大人若是处理不好,就怕有损您的威名。还有那些难民可比衙差人数多几倍,若是要动武,大人你可就吃亏了,不如让我试一试劝退这些人。” 府尹觉得她的话有理,点头同意她去劝。 带头的那几个闹事的倒是还记得她的馒头恩情,纷纷喊道,“恩人。” 钱小修道,“你们既是还愿意喊我一声恩人,希望你们能听我的劝,散了吧。” 现在是因为衙役的人数少,府尹才这么好说话,要是他们再集合不散,到时调护城军过来,他们都会逃不掉。 难民中有人质问,“难道就让老人家这么白白死了么!” 钱小修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晓得自己要他们到此为止对这祖孙两而言都是残忍了一些,老妇人死得冤枉,而她也就只能这么冤枉的死去。 “还是你们想冲过去把那人抓过来大卸八块?然后呢?你们当众杀了人,等着的要不就是砍头,要不就是逃亡。老婆婆死了你们也是看到她的孙女有多可怜了,你们也想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么?” 钱小修把小女孩拉到身边,把她的小脸抬起来让这些人都看看若是没了父母亲人,这张伤心的小脸是多么可怜。 难民中确实有做父母的生了不忍心,但钱小修的话还是不足打消他们退意。 “我们就是不想孩子日后也活的这样的可怜才更要这样做。流离失所到处躲藏已经是够卑贱了,但是从没想过会卑贱到让人打死也只能白死。不是说杀人偿命么,那为什么杀人的人还能好好的,是我们在这些人在他们眼里已经不算是人了么,所以杀人就跟杀猪杀狗一样,那么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沦为猪狗,被他们就这么随意的打随意的杀。” 钱小修道,“不会的,我可以和府尹去说,想个办法妥善的安置你们,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已经来了皇都好几个月了,府尹若是有想过我们的死活,早就想到办法安置我们了。我们知道恩人你是一番好意,但我们今日怎么都要讨个说法的。”为了老人家,也为了他们自己。 说法?也要那府尹愿意听他们的说法才行,他们只会被当作滋事的乱民,“你们听我说……” 她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庐陵王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谁都不用说了,今日闹事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庐陵王领着手持兵器的禁军,直接把聚在衙门的人全部围了起来。 第八章 暴动(四) 钱小修瞄一眼那些禁军手里抹得蹭亮的刀子,故作镇静的笑道,“王爷何必这么大的阵仗,您看都把老百姓给吓到了。” 庐陵王冷脸对着她道,“你可是这群暴民的带头人?” 钱小修勉强一笑,舌灿莲花道,“他们只是一群没念过书的无知愚民,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了傻事,被我骂了一通后,已经是大彻大悟觉悟前非。个个发誓从此再不非法集会,争做良好市民,遵纪守法拾金不昧,效忠皇上,早午晚各念一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表忠诚。现在就要散了的。” 她回头,对那些难民扇了扇,做了撤退的手势,想把他们往外带。可惜禁军不配合,密集的刀子对着他们,这些人只听庐陵王的指示。 “你若不是领头人,就不要强出头。否则一会儿我杀错良民,你就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庐陵王转头对着集结的百姓道,“此等暴民当众滋事,对朝廷不满对圣上不敬。明着说是要申冤求公道,实则早就有了逆谋之心,是要借事煽动尔等跟着造反,罪该当诛。同谋者,就自动站出来,供出罪行供出余党,可从轻发落。否则,就与这几个带头的人同罪!” 钱小修震惊道,“王爷怎么可以这么武断行事,这样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的。” 这些人本来只是打算来讨公道,现在却是变成了有谋反之心的罪人。谋反谋反,曾经不过是掉了一幅画,也说屠家是谋反。怎么什么罪名都往谋反那去套。 连坐的大罪,稍有意志薄弱者为了保全自身,定会拉着别人来替死。这样一来得要死多少人。 人群开始骚动,那些本来只是打算来凑热闹的百姓也开始担忧自身安危。庐陵王大声道,“我也不想伤及无辜。我已查过,此事只与那些流民有关,若是皇都的百姓就自觉站到右边。但也别以为就此能鱼目混珠,我会让人去查问户籍和住址。” 她看到底下就怕惹事的百姓已经开始自动的分类,等完全的划清了界限,她不敢想那些难民的下场,“王爷……” 庐陵王看着她道,“我不想废话,我数到三,你再不走开。我就当你是这群人的同伙一并办了。”他开始数数,“一、二……”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钱小修拉到身边。她抬头。看到端木惟真一脸严肃,而他身后,端木鹤延、端木勿离还有朝中数十位大臣皆是站在衙门内。 庐陵王对着端木惟真道,“看好你的人,别再让她乱跑。” 端木惟真道。“王爷既然已是有英明决断,她绝不会是阻碍。” 庐陵王冷笑,“我也是奉了皇命来平乱,端木大人能明白事理,是再好不过了。” 她着急,“大人……”她人微言轻插不上话。那站在衙门内的那些官员可以。 端木惟真沉声,“闭嘴。这已经不是你能管的范围了,变回那个贪生怕死的钱小修。想想你的背后的那些人。”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想想屠邱想想云觞再想想才在她宅子里住了几日的容和和蚩尤,她若是强出头,他们又会如何…… 庐陵王拔出腰间的剑。指向了鸣冤鼓旁的几人,“带头者一律斩首。有你们几个做例子,看以后谁人还敢生乱。” 她定定的看着,入目的有即将要见血的恐慌,有事不关己的冷漠,还有兔死狐悲的绝望。耳边的哭声让人觉得刺耳,即便她用尽全力阻绝去听,那些声音还是像被收录在了录音机里被按了重播键一样不停的回放。 那小女孩边哭边看着她,没有呼救,就只是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她。钱小修想漠视,不记得是从哪里看到过眼睛是心灵之窗这句话的,原来沟通真的是可以通过眼神的对视来办到。 她看到女孩眼底的祈求。 她开始压抑,然后是心烦,再然后是狂躁。 她又想骂脏话了,口头上的肮脏至少比心的肮脏要好得多。她想她定是有了人格分裂,否则为什么会觉得有某种情绪要破茧。 “住手。”说第一声时太小声了,以至没人听到。“我说住手!没听到么!” 终于那不知名的情绪,终于就像是火山爆发出来的岩浆一样,喷洒了出来。 她抽出离她最近那个衙役腰上的刀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鸣冤鼓那发狠一刺,直接把鼓面给刺穿了。 骚乱的场面突然就静寂无声了。 她泼妇骂街一般骂道,“去你X的,没看到他们个个手无寸铁么,要是造反会什么东西都不拿么!就算要安个罪名,也安个像样的。别把人人都当傻子!” 府尹骂道,“大胆,你这个刁民……” “我不但是刁民,还是贱民!别忘了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给的,你吃的米粮是谁给的,还有你现在是府邸,都是我们这种贱民的税银。你要是看不起贱民,你自己去织布自己去种大米啊。” 钱小修眼珠子瞪得极大,乍一看有点像是凶神恶煞凸目圆瞪,气势汹汹的一时倒是把府尹吓得后腿了几步,踢到自己的脚摔了一跤。府尹一时说不出话,只能颤着手指像是中了风一样指着她,不停道,“你……你……” “你知道什么叫率兽食人么。餐桌上有肥肉,厩有肥马。百姓却是面黄肌瘦,野有饿莩。你跟领着野兽来吃人有什么不同。”她直接引用《孟子?梁惠王上》中的原话,真没想到高中所学的文言文有一天会在她穿越以后派上用场,“你配做父母官么!官帽趁早摘了吧。” 庐陵王从牙缝里迸出字来,“钱小修,你是要跟朝廷做对么。” 她啐了一口,“得其民,斯得天下。得其心,斯得民矣。要得老百姓的心,他们想要的就要满足他们。他们厌恶的就不要强加他们身上,这样老百姓才会归顺仁政。我不是在跟朝廷做对,我是在救这个朝廷!” 她转过身对着底下围观的百姓,指着那些难民道,“他们也是东野皇朝的百姓,他们也有资格站在能被太阳照射到的地方,而不是四处躲着像是老鼠一样。不要漠不关心,因为他们的今天就有可能是你们的明日,你们也想有一日和他们这样孤立无援求救无门么!守望相助比漠视要好太多了。别以为求神拜佛就心安理得,见死不救一样在种恶果。” 庐陵王钳制住她的手。冷声道,“本来想放你一条活路的,你却是不领情。” “他们就是冷漠得太久了。都忘记人的血也是热的了。我只是在告诉他们怎么做回人。” 庐陵王瞪她道,“煽动百姓,你想要造反么!” “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做一个圣明的君主不是要下听民意,了解民间疾苦么。若只是因为我说了几句话就要砍我的脑袋,那叫暴君。”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阳光打在她脸上,那光影之间竟是觉得她扁平的五官霎那有种令人生敬生畏的霸气。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声道,“姑娘说得对。”即便那声音故意的拉尖,但她还是识别出那是蚩尤的声音。 接着又有一声应和,“姑娘说得对!”那是傅云觞故意压低配合的声音。 在接着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原本就有同情怜悯之心的。原本冷漠以对事不关己的人,都开始呐喊,助威。声音就像是波涛一浪接着一浪。大得像是足以撼动整个皇城。 底下的百姓都被这样的气氛给感染。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演讲真是有这样蛊惑人心的魅力。当然,个中也少不了一两个托,帮她把气氛给炒到顶点。 一块石头飞了过来,砸了某个禁卫军的脑袋,那人拿着刀子似要还击。 钱小修大声道。“你们是要保护百姓的,今日却是要用刀子对付手无寸铁百姓。你有子女么。你回去要怎么和他们说,说你们的升官发财就靠着屠杀无辜的百姓得来的?” 有几个士兵闻言,把手里的刀子给放下了。没放下刀子的也只是用手来挡着朝他们砸来的鸡蛋和蔬菜,没用武器来对付老弱妇孺。 庐陵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双目赤红。钱小修张着口,斜眼睨着他,庐陵王触及她的视线,又是依稀间将她的眼睛跟从前屠鱼跃临死时看他的眼睛重叠了。 端木惟真在庐陵王的手肘处拍了一下,力道不至于伤人,却也足够让人因本能的自卫而松手。 庐陵王道,“此人妖言惑众蛊惑民心,你这是要帮她么。” 端木惟真平静道,“群情激昂,王爷现在若是杀了她,就怕场面更不能收拾了。” 钱小修咳了几声,“那些禁军看来也是不忍心朝着百姓下手的,我看王爷是没有什么胜算了。我会想办法安置那些难民,让他们不再出来生事。但求王爷入宫与皇上商量,切莫要违了民意,失了民心。” 端木惟真道,“此事慢不得,我等还是入宫将此事禀报皇上,再交由皇上定夺吧。” 庐陵王看着他带着兵器的禁卫军只用刀鞘勉强拦着激愤的民众,却也渐渐有拦不住的趋势。又把冰冷的目光射向钱小修,“你我走着瞧。” 端木惟真也回头看她一眼,跟着端木鹤延他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返回宫中去面圣。那些难民过来跟她道谢,她却是丝毫高兴不起来,前路坎坷啊,她今天为了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可是得罪了许多有权有势的人。 蚩尤容和和傅云觞奋力的挤,才能挤进来。蚩尤笑道,“我可真是要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刚才那番为国为民的话是出自一个小丫头之口,这可要叫许多圣人夫子都要自愧不如了。” 她没兴趣与圣人做比,刚才的话也是她一时气上脑门口不择言了,现在冷静了,再让她说,她未必能像刚才那样一气呵成,说得那么流利。她小声道,“容和,帮忙扶着我。” 蚩尤和傅云觞在前边开路,回钱府。容和关心道,“不是哪里受伤了吧?” 不,说来惭愧。她是事后想起刚刚的情景,吓得两腿发软了而已…… 第九章 土地 回到宅子蚩尤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在逞能的那一刻她十分的英勇,就像故事里对抗邪恶无所不能的英雄。 但真实是,她只是一只披着英雄皮面的狗熊,并非是无所不能。所以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她的英雄气概像是被刺了小洞的气球迅速漏光了气,打回了原形,变回干瘪的模样后,她只想像摊烂泥躺回床上,求个安静。 她对傅云觞他们道,“让我一个人待着,别来吵我。” 她倒在床上,知道自己现在也只能等,等庐陵王入宫面圣以后东野昊的决定。 傍晚时分屠逐日过来了,知道她想静一静,不想见人,便站在她门外道,“今日的事若是爹遇到也会这么做的,不论如何,哥哥都会与你同进退。” 傅云觞应和,“我也会和老板共进退的,真不得大不了我们连夜卷铺盖走人,反正你在其他地方的钱庄也有秘密存款,没了台秀楼也就是没了鸡蛋,你还有很多只金鸡。” 蚩尤插嘴,“是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东野待不下去就去北狄待好了,虽说那里在打仗,但要保护几个丫头,本大爷还有那个本事。” 容和接话,“你可以跟我回府邸,我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照顾。” 就这样在她门外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她反倒是想笑了。现在是出圣旨降罪她要亡命天涯了么,不然这些人怎么尽是想着怎么跑路。 但不得不说,听了很感动。 钱小修开门出去,傅云觞端起热好的饭菜,讨好笑道,“你说过人是铁饭是钢,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吃饭的。” 她担心,这些人也会为她担心,而她并不想这样。钱小修笑道,“吃饭吧。” 屠逐日留下来与她等结果,戌时左右,庐陵王来传达皇帝的意思。 “你的罪皇上暂不追究,既是你夸下海口,会安置那些难民,那么一个月之内就要看到有成效,若是办不到再行论罪。” 屠逐日道。“一个月时间也太短了。” 钱小修道,“哥,别说了。”皇帝决定的事。可不像菜市场的商贩还能讨价还价,既是规定她要在一个月内办妥,她不想死也只能想办法。 四千个人,不是四个人。最困难的是去哪里找那么大一块地来安顿那些难民,皇都城里都是密集的屋子。这么看来,得从皇都城外周边的空地想办法。 北郊那已经是打算用来修皇陵的,所以不得。东郊有皇帝狩猎的狩猎场,也不得。西郊山林太多,这么看来只有南郊的几块空地适合。 但这些地听闻也是有主的,总不能随便划一块空地占地为王。就让难民们建房子。她正打算着要人去打听那些地是谁的时候,端木夫人却是来了。 “陪我去挑件礼物。”说完强拉着钱小修去了皇都城最大的玉石铺子。“那位夫人吃斋念佛初一十五总是会去上香添香油。我想送尊玉佛给她,你看你眼光应该不错。帮我挑挑看。” 她还在烦地的事,却也不想扫了端木夫人的面子。对于如何看玉石好坏,她确实也有些研究,叫老板拿了几尊来比较好,挑了成色和雕工都最好的那尊。 只想着快点结束快点走人。 端木夫人看了一眼。似乎对她的眼光十分信任,让老板包起来。老板把佛像装在紫檀木盒子里。打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端木夫人让丫鬟接过,然后看着钱小修道,“给银子。” “啊?”什么时候端木家也变得这么吝啬了,端木鹤延他们一年到头应该也贪不少,不可能克扣自己儿媳妇的家用吧。 端木夫人催道,“快给银子啊。” “哦。”钱小修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了银票。老板笑着道了谢,亲自送他们出去,就这样五百两就没了。 钱小修道,“夫人我还有点事……” 她本来想说端木夫人若是兴致勃勃的要逛街买东西,能不能等她把她自己的问题处理了,下一回再说。毕竟现在就算全城所有的店铺疯狂大减价统统一折清仓处理,她也没心情去血拼。 但端木夫人没给她机会把话说完,就把她拉上了马车。 车子在一处官邸停下,府里的下人把她们迎了进去。一名官夫人坐在园子里饮着茶。 钱小修想起了端木夫人说过的应酬,想来端木家的人都明白成功男人的背后他的女人也不能忽视,所以,平日端木家的男人在朝廷里周旋于各方势力。而端木夫人则要应付那些官夫人。 可为什么这样的应酬要带她来? 端木夫人介绍道,“这位可是太医院院使夫人,还不快向夫人行礼。” 钱小修听话的行了礼,自己不请自来身份挺尴尬的,只能是端木夫人叫她干什么,她就照做了。院使夫人问,“这位是?” 端木夫人笑道,“她就是钱小修。” 院使夫人含着笑上下将她打量,那目光好像在说终于是有机会见到本人了,“我听过你的事,你阻止了庐陵王大开杀戒,救了几千条性命,倒是功德一件。” 那么多人亲眼目睹她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端木夫人将玉佛送上,“钱姑娘听得我说你素来诚心礼佛,就特意买了这么一尊佛像来送你,院使夫人你看喜欢么?” 院使夫人抚过那玉佛的精细的雕工,笑道,“很漂亮,只是要姑娘破费了。” “不过是区区一尊几百两的佛像,送份心意而已。”端木夫人笑道,“院使夫人的父亲可是前院使金大人,医术高明,因为曾经救治过先皇的性命,被封做诚建伯。还赏赐了南郊的三百亩田地。金大人可就只有这么一位掌上明珠,驾鹤西去时将所有的田地都给了夫人。”她有意无意的瞥了钱小修一眼,又继续笑道。“夫人什么宝贝没见过,这样的玉佛未必瞧得上眼,不想伤了这小丫头的心意才是真的。” “原来南郊的三百亩田地是院使夫人的。”钱小修感激的冲着端木夫人笑了笑,然后对着院使夫人道,“请恕我唐突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夫人能答应。如今皇都城中有将近四千的流民无家可归,而这附近只有南郊的空地适合搭建屋子让他们安定下来。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把地卖给我。” 院使夫人道,“那可是三百亩地呢,不是个小数目。” 钱小修心想。是心疼了些,但这些年她也存了不少的私房钱,估计还不至于叫她倾家荡产。何况银子。再赚就是了。眼前先度过难关再说。 钱小修摆出可怜的模样,不想叫这位夫人看出她的底牌,要是当她是水鱼狮子大开口,就糟了。“夫人尽管说个价钱,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凑来。” 院使夫人问。“为了那些流民,付那么大一笔银子,值得么?” 钱小修动了心机,既然这位夫人信奉菩萨,她就索性装出悲天悯人的嘴脸,叹道。“人命关天哪里能想那么多值不值得,菩萨不也说过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只是想着若是能帮到他们。即便明日起来叫我一贫如洗,我也甘愿。” 院使夫人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赞道,“你果然是心底善良。只是那三百亩田地既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业,我并不打算要变卖。”她见钱小修一脸失望。话锋一转又是道,“但我可以借给你。借给你十年,且十年之内我也可以不取分文。” 钱小修惊喜万分,不必她掏银子就能租用那块地,这样的结果出乎她意料。她起身朝着院使夫人拜了一拜,也是真心的感激她的,为四千个难民。“多谢夫人。” 端木夫人笑道,“我说了院使夫人也是诚心礼佛的人,就跟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差不多,她怎么会要你的银子。” 院使夫人徐徐道,“我之所以想帮她,一来是被她的善念打动。二来也是听到下人转述过她的一句话,说只是求神拜佛并不就能心安理得,见死不救一样在种恶果。我多年来每逢初一十五总是沐浴斋戒,总是诚心礼佛,但所求之事却是没有如愿,所以也反思是不是善举太少,功德不够大,菩萨才没答应我的所求。所以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在里头。” 钱小修道,“像夫人这般有财有势,还有愿望是不能实现的?”不会是什么青春常驻,长生不死之类的吧。 院使夫人道,“我与我相公成亲多年,却是膝下犹虚。眼看我年纪也渐渐上去了,若是再无所出,只能同意给我夫君纳妾。”她看向端木夫人唉声叹气,“所以我真是羡慕端木夫人有三个儿子,菩萨若是愿意赐我一男半女,我日后定会多行善事。” 端木夫人笑道,“像你这样乐善好施,总会等到的。且还会是人中龙凤,比我家那三个不争气的都要强。” 钱小修道,“夫人的相公既然是太医院的院使,难道没让他给夫人调理过身子么?” 院使夫人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调理过了,我相公也说我身子没有问题,但就是不晓得为何没有孩子。” 她看这院使夫人十分想要孩子,但是多年来都求不得,想必累积的压力很大吧,她好像有听过压力大也是会影响受孕。她想了想道,“在我的家乡倒也有些容易让人有身孕的方法。” 端木夫人急忙问道,“什么样的方法?” “我可以告诉夫人,但夫人也知道求子这回事还真是由不得你,所以奏不奏效我是不敢打包票的。”她必须先说前提,免得这位院使夫人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我明白。” “首先,一定不要有压力,因为压力会……” 钱小修问了院使夫人月事来的日子,然后跟她解释何为安全期何为危险期,如何推算。然后再跟她说饮食上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端木夫人憋着心里的疑问,一直忍到了离开官邸上了马车才问,“你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学来的这些?” 健康教育课本还有一些宣传手册。“从前家里也有长辈是多年不孕四处求医的,然后听大夫说了一点就记住了。” 端木夫人不疑有他,只问,“那有生女儿的方子么。” 钱小修笑问,“莫非夫人还想添一位千金?” “我都这把年纪了,再生就要被人笑话是老蚌生珠了。留着以后给我儿媳妇用,从前我婆婆最想要一个孙女,可惜勿离和惟真都是儿子。没达成她的心愿我也觉得遗憾,既然我生不出了,就只能寄望到儿媳妇那了。” 别人家都是求子,端木家一屋子的男丁却是说想要女儿,这传出去不晓得要让多少重男轻女的家庭给气死。 钱小修感激道,“谢谢你夫人,不是你的话,我也没这么顺利拿到那块地。” 再一次证明人际关系真的很重要,有贵人相助就是这么顺风顺水,省了她不少功夫和时间。皇帝给她的一个月时间真的很紧,一分一秒可都很重要。 “你要谢就去谢惟真吧。昨日他特意回府,让我介绍你和院使夫人认识。” 确实也该想到是端木惟真在背后帮她了,知道她的困难在于土地,才会动用端木家的人脉,帮她求他母亲从中安排。她欠端木惟真的人情债好像真是越来越多。 “若不是惟真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勇,倒是有我婆婆当年的风范。”端木夫人注视着她笑道,“当初一见你就喜欢,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懂了,你的性子很像我婆婆。” 她的婆婆不就是端木惟真的奶奶,端木凤慈的娘么,人家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怎么看她的个性都和端木凤慈大相径庭吧。 端木夫人问,“现在土地是有了,但要让那些难民安顿下来,还需要木材米粮,你有想过怎么解决么?” 钱小修成竹在胸的笑道,“夫人放心,只要土地解决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第十章 伎俩 木材和米粮方面,云觞让她找阎家商铺来调度。说反正她有特权,跟阎家的关系又是深厚,就算阎悯之事后才知道,也会体谅她的难处。 但钱小修却是不答应,就因为阎悯之信她她才不能利用这份信任去给自己收拾烂摊子。阎家只能有阎悯之一个主子,不论金钱上的调度还是物料调度都要请示过他,她不能擅做主张让人以为当家的权利给一个外人给分化。 傅云觞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不想连累阎少爷而已,要是阎家在皇都的生意发生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当机立断,你还会等阎家少爷回来再定夺么。” 因为为流民出头因而得罪了不少权贵,阎家的生意想要发展扩大,多少还要靠着这些人来通融方便,所以老板才想跟阎家的生意切割罢了。 钱小修道,“你既然知道,就不用多说了。” 傅云觞也不想多说,可问题是除了阎家谁家还能有那么大本事,在最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木材和米粮。她看到钱小修把一个木箱放到桌面上,问,“这是什么?” 钱小修拿起毛笔,刷刷刷在木箱上贴着的红纸上写下三个大字,募捐箱。 一旁的容和也很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 钱小修解释,“让人捐献银子用的,口号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同舟共济,种一分善因得一分福报’。皇都城里不止阎家有米铺和木材铺。到时候再拿善款买米买木材。” 傅云觞却是觉得行不通,“经过你那天的‘义举’,皇都城的百姓对你赞不绝口,估计倒也愿意捐钱,但那些小百姓能捐多少呢。还是得靠那些富商和大官,可他们大多是一毛不拔的,要他们花银子倒是爽快。要他们捐钱别想了。” 蚩尤边吃着点心边说道,“这还不止,你有想过么,一旦那些人知道你要大量购买木材和米粮,趁机把价钱给太高了,就算有人捐再多的银子给你,一样不够。” 傅云觞道,“跟我们固定合作的那家米铺的老板倒是个老实又有良心的商人,他或许可以把米便宜的卖给我们,可你现在要解决的是四千人的粮食。我怕他的铺子供应不上这么多米。” 而其他的米铺。那些老板就未必愿意做这种没好处的事了。 钱小修道,“反正你们明天就先按着我的主意,把这个募捐的活动给宣传出去。既然是我发起的。”她掏出一千两银子,交给傅云觞,“这银票明日当着百姓的面把它放进募捐箱里,前来愿意捐献的百姓,每一个的名字都要记录好。而我也会去找皇城里几个有钱的老板商量。只要他们愿意带头捐钱,我会把他们商铺的名字挂在台秀楼外给他做广告。” 傅云觞跟她最久,对她的现代生意用语都清楚明白,但容和不知,“广告?那是什么?” 钱小修简单道,“就是广而告之。让老百姓知道这家铺子也有在做善事,树立比较正面的形象,带动生意。” 容和不耻下问。“形象?我只听过有一种庞然大物,长着扇子一样的耳朵,长长的鼻子,叫象。和那有关系么?” 蚩尤对钱小修嘴里那些听不动的词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那些不愿意捐银子的商人呢?你又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 瞧他这说法,像是她是黑社会一样。人家不愿意捐银子。她就泼油漆写大字。钱小修看着他道,“你不是北狄最厉害的贼么?” 蚩尤笑道,“你不会是让我去把他们的银子偷个精光吧。”他倒是无所谓,能教训人又能过手瘾,一举两得。 钱小修意味深长的笑,“像我这样的正当商人怎么会叫你去做这种违法的事呢。既是赚了那么多银子却是不晓得回馈百姓,那我也只能请菩萨来好好教导教导他们了。” 第二日分头行事,云觞去募捐,她则去游说那些平日来她台秀楼一掷千金的豪客捐钱。也有小部分人愿意响应,但大部分的,就如云觞说的,要他们花银子爽快,捐银子都别想了。 用了各种理由来推拒,有说世道不好生意难做手头紧的,有说周转不灵连伙计工钱都发不起频临破产的,有的直接就是装病不见。 而这些人前几日,就在她还没摊上这事之前,还在台秀楼点了她酿的两百六十四两一瓶的“解千愁”。 她实在是不想用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但被逼无奈,也只有借菩萨的名义来用一用了。钱小修去药材铺买了姜黄,回来用酒来浸泡。 傅云觞回来见她在厨房里摆弄锅碗瓢盆的还很吃惊,钱小修可是最懒下厨了,别告诉她这大锅的姜黄水是要用来做菜的。“你弄这个做什么。” 钱小修不语,让傅云觞去取黄色的草纸来,接着用毛笔蘸了姜黄水在草纸上画来画去的。傅云觞凑过脑袋来看,却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画什么。 钱小修写好后,便把纸拿到外头风干。晚上时则把蚩尤喊来,该到他上场了。 蚩尤问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钱小修将那些风干后的黄纸和名单都交给他,“帮我把这些纸送到这些人的书房里。” 蚩尤把那些黄纸正面反面的翻来翻去,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钱小修道,“当然是在想法子让他们自动掏银子。” 蚩尤不解,却是也按照她的吩咐,给名单上所有的人都送了一张黄纸。他的名号,她还是从屠清雨的口中得知的,本事如何也没亲眼见识过。 但这个人子时出去,却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可见轻功真是很了得。 也是,做贼的别的功夫可以不好,但脚上功夫可是攸关逃跑,不得不好。 蚩尤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你确定那几张草纸真的有用?”那该是她随便从茅房的墙壁上撕下来的吧。既没有半句恐吓,也没有一句要挟。除非那些人是脑子不太正常了,才会被那区区的草纸吓到掏银子。 真的不用再想其他法子? 第十一章 南郊 天亮后傅云觞正又要外出募捐时,钱小修把她叫住,又塞给她一千两银票,“你把这钱当众塞进募捐箱里,就说昨日我诚心跪拜菩萨求菩萨指点迷津,夜里书房果真是出现了黄纸。我不敢亵渎神明,于是上香告谢斋戒沐浴以皂角净过双手以后再读,黄纸上果真是显现菩萨的教诲。所以今日再捐赠一千两。让那四千个难民帮着把这事传扬出去,传得越快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傅云觞见她还穿着自制的居家服饰,“你今天不出去么?” 钱小修懒洋洋的道,“不了,我要等人上门送银子。” 蚩尤半信半疑,“有这么玄乎么,如若真如你若言,我就对你写个服字。” 那倒不用,她对这种没有实质奖励的打赌没什么兴趣,钱小修笑了笑,回房继续睡了。然后到了傍晚,还真是有人在门外排起了队送银子来的。 “您不是说近来手头紧么?”钱小修一脸为难,好似不知该不该收。 “做好事就要不甘于人后,姑娘都已经做了表率捐了两千两银子了,我若是不为那些百姓也做些什么,实在是寝食难安。”说罢,说把沉甸甸的银子往钱小修怀里塞,还生怕她拒绝,“我求求姑娘,你就收下吧。” 钱小修考虑了好一会儿,似为这样乐于助人的好心肠所打动,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您捐了多少银子,我会登记下来,日后这笔银子是怎么用的,买了什么东西,都会清清楚楚公布在台秀楼前面的小木板上。” 来人大方到不像话。“银子不够了,您再说,找人去我府上说一声,我即刻让人把银子送来。” “那就多谢了。”钱小修笑着亲自把人给送走。 一个如此两个也是如此,对话诸如此类大同小异,都是来求钱小修收银子还唯恐她不收要折他们的福折他们的寿一样。 甚至几家米铺的老板还不约而同说要赠米,还是钱小修说他们也要糊口,不想白白占他们便宜,愿以成本价来购买。他们这才没继续堵在门外。 钱小修点算着银子,在叫蚩尤依据着来送草纸的那张名单上。在来送了银子的人名字前打勾。 蚩尤只听过抛砖引玉,却是没听过抛草纸引银子的。“别卖关子了,我帮你跑腿跑得那么辛苦。也没收你银子,只是想知道你如何办到的而已,你不会这样都不肯说吧。” 钱小修去拿了一张动过手脚的草纸给他,“你先去用皂角洗手,然后再拿起这张纸来看看会起什么变化。” 蚩尤闻言用皂角净手。再拿起那张黄纸来看,起先什么也没有,还以为钱小修故弄玄虚骗他的,他用手在纸上摸了摸,竟是看到无本一个字也没有草纸上竟然出现字来。写着种善因得善果。 他若不是知道草纸被动过手脚,还真会以为是大白日见鬼了。“怎么会这样!” 钱小修笑。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种骗人的小伎俩而已,“姜黄水遇到碱水就会呈红色,而你用皂角洗手。手上沾了碱性的水碰到我用姜黄水写的字,自然而然就会出来了。” 曾经听过有骗子伪装成道士也是用这类手法来作案。将抹了碱水的桃木剑砍在浸过姜黄水的黄纸上,一旦出现了变色反应黄纸上突然冒出红色,就说是杀了鬼了。 蚩尤道,“他们以为是鬼神作祟。难怪要急着来找你做善事积福了。就怕会有报应。” 那些人虽说不太爱做好事,但心里还是有明确的黑白观念的。懂得哪些是好事,哪些是坏事。而信仰就是一把戒尺在度量着他们的行为准则。说到底她吓的也是他们还存在着的良知,若真是到了灭绝人性不再存在黑白观念,也就不会再有信仰,而“菩萨”估计也就真的无能无力了。 她用募捐来的银子顺利的买了木材和米粮,她让云觞留在了城里,台秀楼要照常营业没人坐镇不行,而自己估计要在南郊待上几日。 容和说想跟着去。 钱小修道,“那些都是东野的百姓,你不介意?” 容和笑道,“东野的百姓也好,北狄的百姓也好,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日,两国的百姓都能和平共处。” 她霎那刚是强烈的感觉容和这姑娘不但貌美心肠好,情操也很高。不管日后屠逐日会不会和容和有所发展,但得这么一个姑娘钟情,也算是有福的。 而容和要去,而蚩尤也开口说要跟。钱小修玩笑道,“你不留下?我走的几日,你都能跟云觞一个屋檐两人共处呢。” 蚩尤也笑,满嘴花花公子的轻佻,“我说过,只要是美人我都喜欢,云觞虽好,但就一个。可那四千难民中正值青春貌美时候的姑娘就算没有一百,至少也会有十来个吧。都是些娇弱女子,最是需要我这种强健的男儿来保护了。” 钱小修晓得他也就是那张嘴说得自己好色非常。一块住了这么多日了,在行为上,他对容和和云觞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不良嗜好。 钱小修点头同意,到时候扛木材搭房子,那都是力气活,对于孔武有力的男人的加入,那是多多益善。 在准备妥当后就领着将近四千的难民浩浩荡荡的出发。途中也有年轻力壮的男子加入他们,就如她之前的口号,有钱出钱,没钱出力。那些人是要跟去帮忙盖房子的。 来到城门,就见庐陵王骑着马,后边跟着侍卫整装待发的模样。钱小修心里嘀咕不会又起什么变故吧,于是抬手让身后的人停下,骑着白毛上前询问。 庐陵王看到白毛怔了怔,她知道他该是和她初见白毛时一样的反应,想起了为了屠鱼跃而死去的玉顶。 庐陵王道,“我会跟着你们一块去,以防你们这些人暗地里又搞什么花样。” 她晓得这无非是对那四千人不放心。人数不多,但要是又再一次发生那日大闹衙门煽动百姓的事,也够东野昊跟那些大臣们头疼的。他跟去无非是要监视。 钱小修走在前边,而庐陵王领着侍卫跟在最后。 到达南郊后,便开始分工合作,女子和老人操持洗衣煮饭这样的轻活,男的则趁着天没黑拿出工具锯木头。容和是金枝玉叶,洗衣煮饭不会,钱小修晓得她书读得多,也通晓东野的文字。干脆就把难民里的孩子聚集起来。让容和教他们识字。 这些孩子里虽然将来未必个个都会考科举做官,但识字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该读得懂酒楼里的菜单。看得懂张贴的皇榜,将来不至于因为文盲而被遭人欺骗。 小女孩抬头看她,“我也要学么?” 因为她奶奶的离世,钱小修对这个孩子多了一份同情。老人家的尸首她已经托人找了地方安葬了,以后这个孩子会跟着流民中一对夫妇生活。这孩子不怎么爱理人。只有对着钱小修才愿意开口,也只愿主动去亲近她。 这样的孤僻使得其他的小孩子也不怎么爱和她亲近,钱小修想,这孩子的心理始终是受到她奶奶去世的影响了。 钱小修摸摸她的头,“学一点总是有好处的。你叫什么名字?”都这么久了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姓名。 小女孩答,“莲儿。” 钱小修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几笔,“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莲儿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字。钱小修拉过她的手,抓着树枝又是一笔一笔的在地上划,让她熟悉她名字的笔画顺序。 收养女孩的那对夫妻是极为温和而爱笑的人,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但她希望这个女孩和她一样的幸运。能一直遇到温暖的好人,抱着乐观积极的心态长大。 庐陵王看着她。直到她发现,把目光对上,他才若无其事的撇开头,去吩咐侍卫安营。 那些流民对官兵并无好感,甚至因为庐陵王当日曾想把他们赶尽杀绝而带着敌视。好在他们之间隔开了距离,便他做他的监视,我建我的屋子。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这跟她在樊城所见,军民一家亲的场面真是大大不同。更让她觉得好的将领当真是很重要,你在百姓这片土壤里播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收成。撒下强权施压,得来的只会是一张张把你当粪便上绕来绕去的苍蝇一样厌恶的脸。 夜里时她跟容和躺在一块,因为挨得近。所以她知道容和迟迟没能入睡。 “是不是荒郊野外的睡不习惯?”钱小修小声问道。 容和不好意思道,“来东野的路上也是时常露宿在野外,还以为已经习惯了,可是……吵到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她和端木惟真一比真是好太多了,要是端木惟真,看到这样环境,定不愿意像容和这样以地为床直接躺下来,他会找来干净的布铺在上头,确保真的卫生干净以后才睡。钱小修逗她道,“是不是想我哥了?” “屠大人对我并无男女之意。”容和的口气有些失落。 钱小修翻了身,与她聊起来,“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喜欢他。我哥那个人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你又不许我暗示他,你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说么?” 容和有她的担忧,“我只是怕我的自作多情,说破了反而成了他的困扰。” 这估计是所有陷在情网中的男女共同的担忧,就怕说破以后关系会朝着不愿看到的方向变化,当初秦凡不也是这样么,结果单相思,搞暗恋,一搞就是好多年。“你有没有听过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容和摇头。 “我哥在边关待久了,对着的都是他那些兄弟,估计还没哪个姑娘对他说过喜欢他。这时你若是去说,那就是占了先机了。他一定会方寸大乱,进而很容易就会被你攻下他的心。” 容和笑道,“男女情爱始终和打仗不一样。你有喜欢过谁么?” 还没来这个世界时,她曾经有过初恋,但小孩子之间不成熟的打打闹闹培养出来的喜欢跟大人所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到了后来因为懒散她完全成了一个宅女。窝在家中交际圈子不广,朋友也多是同性友人,也就无缘品味爱情。“没有。” 容和微笑,“那么当你真正喜欢上谁的时候,你就能真正感觉到我现在的感觉了。有多喜欢就会有多害怕。” 钱小修抿抿嘴,所以才说被爱的那个人是幸福的。若是要在爱和被爱两者中择一,宁可要后者。至少不会像容和这般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她坐在一边看着莲儿低头反复练着自己的名字,跟着容和识字的那群孩子都坐不住了。跑过来说要和她玩。钱小修看了莲儿一眼,笑道,“好啊。玩老鹰抓小鸡怎么样?” 她也知道许多小孩子玩的游戏,毕竟她也曾有过童年。而她的童年怎么都会比这些孩子的童年游戏种类要多得多。 而她选了一个比较容易让莲儿融进这群孩子当中的游戏,讲了玩法后,让莲儿做了保护小鸡的母鸡,她当老鹰。 其他孩子拉着莲儿的衣服躲在她后边。莲儿起初是不习惯的,后来也乐在其中了,因为钱小修这个老鹰表情装得十足的滑稽,逗得一旁看着的容和也是呵呵笑个不停。 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庐陵王那边的营帐前。端木惟真先下了车,然后是端木谨诺跳了下来。庐陵王从营帐出来。与端木惟真交谈,而端木谨诺看着钱小修那头,直到端木惟真也往钱小修那里看了看。点头,跟庐陵王进了营帐,端木谨诺才跑了过来。 “丑八怪。” 钱小修让容和顶替她上场做老鹰,“三少爷怎么过来了?” 胖胖的脸上眉头打了一个八字,他在努力模仿着他二哥的不怒自威。可惜效果并不理想。“我想过来就过来,难道还要你批准么。” 他看向那群玩得十分快乐的孩子。钱小修问,“要加入他们么?” “才不要呢,他们又脏又……”他没继续说,因为记起钱小修告诉过他说话之前要想一想,有些话实在是伤人。“我是大人了,不跟这种流鼻涕的小孩子玩。”端木谨诺从衣袖里掏了掏,“给你。” 钱小修瞄见是两张银票,“为什么给我?” 端木谨诺眨着大眼道,“我娘知道我来,让我拿来给你的,你不是在外边到处乞讨银子么?” 那叫募捐不叫乞讨,她看到他的小脸有些红,“这两张银票都是夫人给的?会不会其中一张是某人的零花钱?” 端木谨诺哼哼道,“我才不会把银子给你这个丑八怪呢。” 被她套出话来了吧。“我又没有说是三少爷,三少爷可别自己多想了。”欺负这个孩子还真是挺好玩的。“代我多谢你娘。” 端木谨诺撅着嘴气嘟嘟的跑了,然后大约一个时辰后,端木惟真就跟端木谨诺自营帐里头出来了,她本来以为端木惟真会过来和她打声招呼的,哪知没有,上了马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莲儿过来拉了拉她的手,“恩人姨不高兴么?” 她不晓得这孩子怎么会说她是不高兴,或许是因为她脸上没带笑,钱小修换回笑道,“没有。走吧,我们回去继续玩。” 南郊附近虽然也有水源,但钱小修不好意思劳烦人家在百忙之中给她烧热水,而洗冷水,她又不愿意。所以在住了三日后,她忍不了身上的脏,跟容和回府去沐浴更衣。 厨房里留着昨日的剩菜,由那五菜一汤足可见傅云觞并没有因为他们不在就影响食欲虐待自己的胃口。 钱小修念叨了一句,“薄情的家伙。”把剩菜给热了。在南郊时他们吃得实在是简单,忍了三天了。今天也该松弛一下了。 她跟容和把剩菜吃完,各自回房沐浴更衣。打算留在宅子里睡一夜,明天再回去。容和去休息了,而她则打算做最后的检查是否把大门锁好后也去补眠。才走到大门那,正好是有人敲门。 她从猫眼看了出去,见到蛮融。 她突然生了一丝恶念,就像当作没听到一样把端木惟真挡在外边,让他像被罚站的学生一样站着。她也不晓得这心底冒出的怨气哪里来的,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气他那天一句话没说就走,完全当她视而不见。 但想而已,这客人她可不敢得罪。 所以她还是得开门迎客,“大人。” 端木惟真让蛮融等在外头,进了宅子就问,“为何北狄的郡主会在这里?”那日他老远就瞧见了容和郡主,虽是心里吃惊,却是不动声色。 钱小修道,“她来了有段日子了,只是逐不出户一直躲在我宅子里,后边见到我需要帮忙,才会跟我一块去南郊的。” 第十二章 面圣(一) 端木惟真皱眉,“你现在是不危险的事你不做是么,你明知她的身份被识穿了会有什么后果,不让她在屋里待着,反而带她四处跑。” “反正皇都城里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们。” 这不重视的语气听着就让人生气,端木惟真神色认真,“那我呢,我可是朝廷命官,我跟在皇上左右,哪一日我与你有了利益上的纷争甚至是我一时说漏了嘴……” 钱小修笑道,“你不会的。”她凝着他,因为端木惟真太高,还得垫脚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掌心下有些分量的力道代表了她的信任,他们可是一块出生入死过多次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 端木惟真淡淡的道,“你什么时候又变回这么天真了。不论你多相信这个人,都不表示他永远不会出卖你。” 钱小修愣了楞,记起自己曾经也把这种自认为坚定不移的信任送给了墨染,结果却是被他硬生生的撕碎了。端木惟真这话,就像是在她脸上掌掴,把她的脸打肿了一样。 她收回了手,自动换上假笑。知道端木惟真话不假,他是在把她教聪明了,这样的金玉良言别人想听还要收费,如今端木惟真却是不吝赐教,她该高兴自己赚到了。“大人要喝茶么?” 他就该把她这容易信人却又是常看走眼的自信满满臭骂得体无完肤,她才时刻不会忘记对周围的环境包括人提高警惕。可一见她垂头丧气,他又心软了。 他拉住她,听得她道,“莫非大人想要糕点来配茶喝么?” 有时真不知她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他松手放钱小修去找茶壶和茶杯,因为茶叶不晓得被傅云觞塞在了哪里,钱小修翻箱倒柜的还找了好一会儿。“这茶可能没有大人以往喝的那些好,你若实在喝不习惯。也不必勉强自己。” “皇上对你的事很感兴趣,他可能会选一日去南郊。” 钱小修手顿住,她看到那壶嘴在微微的颤着。在她站出来当了一回国民英雄以后,就像是班级里领头使坏的学生会被老师特别注意一样,东野昊会想见她也在情理中。 端木惟真道,“你若是以这个模样见皇上,任谁都看得出你有问题。”他如今私下来找她,就是要她有心理准备,不至于突发其然让她措手不及。 钱小修边倒茶边打哈哈应付,“屠鱼跃假死那是欺君之罪。我只是怕会被认出来。” 端木惟真斜眼,“你不是最会应酬人,最会装傻充愣的么。把我的蟠龙墨条弄坏了。还要装无辜。” “大人要记恨记到什么时候。”其实他已经不在乎那墨条和那本治国论了吧,却是时常拿出来说一说,是要提醒她旧债未清,新债又未还么。 端木惟真拿起茶杯,举止极为高雅。抿了一小口后道,“记一辈子。” 钱小修失笑,却是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里卸了紧张,突然觉得要见东野昊也不是太恐怖的事。十年前她就把东野昊给成功骗过了,让他以为她又傻又哑,十年后。做足了准备,再骗一次应该也不难。 “到时候皇上一定会套你的话,问你为何要为那些流民出头。你得想好说辞。小心应付,皇上这人十分精明且多疑,。你若是有一字半句叫他听出问题,他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漏放的。” 钱小修咽了口水,东野昊外表谦和仁厚。内在多残暴她是清楚的。 端木惟真放下杯子,“既是知道害怕。那就趁早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钱小修笑,她会想好对策的了。“土地的事我要多谢大人,虽然我请端木夫人帮我转达了,但那谢意总是要亲自说出口才显诚意。” “你的诚意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他帮过她几回,连他自己都算不过来了,但她还真是应了那句无以为报,索性就不报了,每一回就只有口头上的道谢。 “我听说之前写的那个岳飞传,被皇都城里最大的那个戏班拿去编成了一出戏,月底时会开锣。等这事过去了,我请大人去看戏吧。”她硬着头皮邀请,也晓得她这个答谢就是一张戏票未免廉价了些,不晓得他会不会答应。 端木惟真嘴角勾了勾,自然没叫她瞧见,“等事情过了,那时我又有空闲再说吧。” …… 钱小修去买了许多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带去南郊。又过了两日后,庐陵王派人来传话,说让她午后过去一趟。她便把胭脂和首饰取了出来,喊来容和,“你头上的那个发型是怎么梳的?能不能教教我?” 容和取笑道,“人家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素来不爱打扮的,要去见心上人?” “若是就好了。”去谈情说爱可不会像她现在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就怕有去无回。 容和给她梳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型,才想着好事做到底教她再弄一个清丽的妆容。钱小修不爱打扮,如今终于有了自觉,姑娘家装扮一下自己也是好事,“其实你面上的疤痕用粉遮一遮应该能盖过去的。” “不用这么麻烦了。”钱小修把水粉盒的盖子打开,直接用手摸了一层白色的粉后往脸上涂,涂得厚厚的,盖住了她的疤却也盖住了她的血色。接着又用胭脂将自己的两腮弄红。 容和看着她的“自我毁灭”不禁瞠目,却也不想用言语来刺伤她的自尊,“还是我帮你再一个妆吧。” 她看到容和的反应就知道她想要的妆容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她十分满意,“不用了,这样就很好。”说完开始把桌面上有的金簪银簪都往头上插。 容和问道,“你戴那么多,不重么?” 怎么会不重,加起来起码有十几斤呢,她纤细的脖子都被压得快断了。“桌上还有几支,麻烦你帮我也插到头上去。” 钱小修对着铜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乱箭射中的靶子,那些簪子呈四面八方不规则的方向分布着,她从铜镜里已经看不到她脑袋上有多余的空间能容得下簪子,只能请容和帮她找找。 容和不确定的问,“真的要插么?” 她十分确定道,“真的。” 第十三章 面圣(二) 她一再的坚持,容和只能满足她的要求。等钱小修整体“改头换面”了以后,整个人已经是贵气十足到了“俗不可耐”的程度,从脑袋到十根手指都是金饰,俨然就是个好似别人不晓得她是有钱的暴发户。 钱小修又是看了容和一会儿,伸手把容和头上的簪子取下,弄乱她的头发遮住她的脸。“营帐那里来了一个好色的家伙,你长得太好看,以防万一,别让他瞧清楚你的容貌。” “哦。”容和应了一声,看着钱小修在适应了脑袋上增加的重量以后,试着迈开步子看能不能保持平衡。 钱小修晓得自己这身打扮在难民中十分的凸显,就像是在几千只天鹅里混了一只鸭子,纯属就是个异类,还是个特别吓人的异类。蚩尤扛着木头经过她身边时差点没松手把自己的脚给砸了,“你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钱小修僵着脖子,尽量不要使脑袋摇晃,因为怕簪子会掉下来。“皇都不是有很多贵妇人也是这么装扮么。” 是,他确实也见过不少的贵妇穿红戴绿插得一头的簪子,活像是争奇斗艳开屏的孔雀。但不知为何那种华贵的装扮照着搬到钱小修身上,味道完全就变了,变得不伦不类。蚩尤中肯的道,“你还是变回原来那个钱小修吧。” 没看到么,前几日还爱缠着她玩游戏的那些孩子现在对她是敬而远之。就只有那叫莲儿的孩子胆子大还敢朝着钱小修跑过来。 钱小修道,“我要去见某位贵客,自然要这种样子才能衬得起那人身份。你帮我看着莲儿,可别让她跟过来。” 说完向着营帐缓慢前行。不但是难民,就连庐陵王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见到她的脸也是神情复杂有种直视半柱香会吐血身亡的预感,但既是上头发话一旦钱小修来了就让她进去,也只能是听命行事。 侍卫实在不敢多看钱小修一眼。撇开脸把布给撩开,让她进去了。 钱小修低着头,装出卑微恭敬,也装作不晓得皇帝是在营帐中。一进去便是把声调拉高,“民女参见王爷。” 皇都中的姑娘也是爱用这种娇声娇气的说话方式,发出那种像是饿了好几顿没吃的娇弱声音颇能激起男子的保护*,也是当下追捧的小鸟依人的类型的女子判断依据之一。 这样的说话方式没什么不妥,毕竟很多姑娘都是这么说话,但不妥的这样的话从钱小修嘴里说出来,就是特别的怪异。 庐陵王皱了皱眉头。“皇上在此,还不快向皇上请安。” 钱小修做惊慌失措的模样,赶紧对着中间的东野昊行跪拜礼。只听得东野昊道。“把头抬起来。” “是。”钱小修抬头,余光瞄见跟着主子伴驾而来的蛮融往后退了一小步,差点没脱口喊道,妖怪啊。光天化日,这是哪里来的妖怪。 除了几位大人物能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其他人皆是纷纷移开了视线。东野昊身穿龙袍,倒是没在一开始拿出天威来吓她,语气也算柔和,“你跟朕从别人嘴巴里听来的对你的形容不太一样,听闻你十分朴实。” 钱小修眨了眨眼睛,“得皇上福泽庇护。民女得以在皇都城里经营一家酒楼,也算是丰衣足食。因为平日要在酒楼里干活,所以装扮都比较简单。” “那今日为何盛装而来?” “因为王爷召见。民女便稍稍装扮了一下,以示对王爷的敬重。” 钱小修手腕微微一动,手上的十几个镯子便是相互碰撞发出声音,蛮融心想,这已经超过了稍稍装扮的范围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多的首饰你随身携带?” “那是自然,只要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总会随身带着胭脂首饰的。民女虽不敢在皇上面前自称富贵,但多年来做生意倒也攒了一点钱,还够民女买些首饰。” 说完举起那沉重的手臂显摆似的拨了拨耳上的玛瑙耳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也花了她不少力气。 “你是屠邱的义女?” 东野昊既是有让人去打听她,她是屠邱义女这事被挖出来也不奇怪。她笑着承认道,“是。” 东野昊好奇道,“屠将军一直在边关驻守,为公而忘私,你们怎么认识的?” “民女是不久前顶下了台秀楼才打算在皇都落脚的,而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做生意,就像是没根的浮萍一样。经过樊城时因为机缘巧合先认识屠四夫人的,知道屠四夫人的独女在多年前过世,便认了屠四夫人做义母。” “听着你与屠四夫人感情颇为深厚,那么与屠邱呢,关系又如何?” 钱小修听得东野昊问起屠邱,故意想了想,夸耀道,“屠将军对民女这个义女自然也是如珠如宝,不但常嘘寒问暖,常送民女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还许诺民女能够随意出入他的府邸和军营,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她说得太过夸张了,这样的夸耀让熟知屠邱为人的东野昊不禁生疑,而这份猜疑疑得好啊。东野昊击案,“在朕的面前你竟敢胡言乱语。屠邱严守军纪,怎么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出入军营。” 钱小修立即吓得慌了手脚,整个人趴在地上。 东野昊面若寒冰,“若再不说实话,就让人拖出去五马分尸。” 钱小修道,“求皇上饶命,民女不敢欺瞒,屠将军以军营为家,与民女也就在樊城的屠府里见过两面,而将军威仪难犯,民女望而生畏。连话也没说过几回。” 东野昊眯起眼逼问,“姚谦说你为了救屠逐日而使阴谋诡计害他,你可认罪。” 庐陵王斜眼打量端木惟真,见他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出言或是行动要去为钱小修护航的意思。 端木惟真淡淡的回了一眼,庐陵王轻笑,准备看着钱小修如何原形毕露。即便她一会要把他给招出来,只要他矢口否认,东野昊拿他也无可奈何。 “民女冤枉啊。”钱小修再次抬头,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古代的化妆品防水性能实在是差,被她的眼泪一冲,把她脸上的疤给冲了出来,实在是吓人。“之前屠逐日被捕入狱,屠四夫人来求民女,民女不好推拒。想着姚大人是皇上跟前信得过的人,才想求姚大人为屠逐日在皇上跟前说几句好话。” 东野昊有意无意的看向墨染,“是么。可姚谦可不是这么说呢,说你是与人合谋害他。” 钱小修磕了两下头,“民女不敢欺瞒,民女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本是想用银子来贿赂姚大人。所以曾经邀过姚大人来台秀楼吃了一顿饭。也说过一些胡话想激姚大人帮民女,但姚大人把民女骂了一通以后就离开了。民女也怕惹祸上身,就没有再去找姚大人了,也不晓得为何突然有一晚出现了刺客要杀民女。好在民女运气好,才没死。” “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钱小修哭道,“民女没有说谎。民女真是差点魂归地府,如今伤痕还在背上。姚大人说我害他,我与他无冤无仇的害他做什么。” 东野昊道。“自然是为了救屠逐日了。” “士农工商,民女是最下等的商女,本来是想着认了屠四夫人做义母,能改变身份地位。谁想得屠家后来摊上那样的事,民女唯恐牵连到自己。也很爱惜自己的小命,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也不晓得姚大人是否是误会了什么。才口口声声民女害他。” 东野昊冷笑,“姚谦误会,难道晋雏也是误会?” 钱小修拉过长袖来擦眼泪鼻涕,那胭脂跟白色的水粉混在了一块,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像是一幅下笔失败的画作。钱小修语气也跟着气愤了起来。 “说起那晋大人,他刚流落到皇都的时候,还是得民女收留才有栖身之所的。结果看到民女和几位大人有生意上的应酬就说民女其身不正。我与他早有过节,只是如今晋大人已是平步青云,已是民女得罪不起的人。” 东野昊道,“屠逐日出狱时你不是还曾去接过他,那也叫关系不好?” 钱小修回,“像民女这样的年纪,命好的留在闺房中等着出嫁,命不好的则要操持家务或是在街边为些小买卖而劳碌。有几个是能像民女这般靠着自己的本事买下一家酒楼经营。也算是叫小有所成了,而之所以能有今日完全是因为民女八面玲珑的本事。有道是无奸不商,两面三刀。屠家落难时,民女想要撇清关系,那是为自己。屠家没事了,与屠逐日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为自己。” 东野昊轻笑,“哦?你也会说你如今是小有所成了,屠家却是不如从前,你还想从屠家那里要什么?” 钱小修微微抬起眸子朝着端木惟真瞅了一下,“暗送秋波”,看得蛮融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民女方才说了士农工商,民女是最下等的商女。女子再如何厉害还是想要有个归宿的。像民女这等身份,要不就找个门楣比自己要低的,民女却是不愿意屈就。要找各方面条件都好的,民女这商女的身份又是配不上。但当了屠家的义女,这身份就不同了。” 东野昊既是查过她,应该也晓得她跟端木惟真之间有往来,姚谦刺杀她的事东野昊既是知道,那后边端木惟真为了救她闹得丞相府那么大动静,东野昊定也是清楚。 反正像她这种年纪,少女怀春很正常,索性就借着这点来过桥好了。她想端木惟真应该也不介意才对。多一个爱慕他的女子,即便那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传出去也是一种荣耀,至少证明他是抢手货,身价会爆涨。 只要他不承认,别人也只当是她发花痴而已。 东野昊又问,“你既是说的自己那般市侩,做什么都有目的,那为何要救那些流民呢?” 钱小修撇撇嘴,哀怨道,“民女的心上人身份实在是不一般。他家中的长辈嫌弃民女是商女,也不曾把民女是屠家义女的身份看在眼里。反倒是挑了名门闺秀去为民女的心上人相亲。”她朝着端木惟真看了眼,见他不动声色,随即表现得更是可怜,“民女曾经听闻心上人的祖母,也是一位不寻常的女子,正巧那一日,他的祖父兄长也在,民女就想着兵行险招。来博取他家中长辈的喜欢。” 东野昊道,“这种理由听着牵强了些。你就不怕会掉脑袋么?” 又是时候拿出几句名句来软化这些人的防备了,她现在觉得穿越到东野皇朝来最大的利器就是她脑子里牢记的那些唐诗宋词,实在是感人肺腑容易引起共鸣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皇上或许觉得民女的行径可笑,但古往今来,试问和民女这般为了情爱做出傻事的又何止民女一人呢。” 她声情并茂,眼角又是溢出点点泪光闪烁,把痴男怨女爱到深处无怨尤的模样表演得入木三分。 钱小修又继续道。“民女既是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怕皇上笑话了。其实民女对首饰和脂粉并不太喜欢。但曾见与心上人相亲的官家千金都做这般打扮,民女自卑,又怕被人比下去,这才东施效……”这里好像没东施,“这才模仿的。且前几日又见心上人过来了,便去让人买了胭脂水粉和首饰,想着等他再来。打扮给他看。” 东野昊瞅了端木惟真一眼,又对着钱小修笑道,“如此看来你倒是个痴情女子,不如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说出来,若是两情相悦。朕也就成全你这点痴心了。” 居然还在试她,当初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时以怕雷。装作胆小让曹操释疑。而她今日为了让东野昊释疑,势必要将这花痴的角色进行到底了。 她羞涩的看向端木惟真,“民女的心上人是——”她故意把语速放慢,好让端木惟真拒绝。 快,趁着她没把他的名字说出口,他当场婉拒,让人以为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死缠烂打,而他对她不来电。那么她就能装作心碎的模样把这件事自然的带过去完成这漂亮的结尾。 既对她之前种种的出风头做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他也不用娶她。多么两全其美。 她朝着端木惟真挑眉,他平日猜人心思猜得很准,该看到她的暗示了才对,怎么却是还不开口? 东野昊道,“怎么不说了?” 钱小修笑道,“是因为民女的心上人就在此处,所以心中紧张。民女的心上人就是——”她又朝着端木惟真眨眼,只是他依旧没有反应。 庐陵王开口说道,“自古以来嫁娶就是要门当户对,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还想要高攀,当真是不知羞耻。若是皇都女子都学你这般,那是助长了歪风邪气。如此皇上还要赐婚,只怕会惹人非议。” 钱小修暗自松了一口气,也算庐陵王这几句贬低的话出来得及时。否则这端木惟真看着好似不怎么在状况内,她真怕不晓得怎么把话兜过去。 端木惟真道,“若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越矩的事,何来歪风邪气的说法。她身份再低,若是皇上愿意赐婚,那是极大的荣耀,也就不算是她高攀了。” 钱小修傻眼,端木惟真居然又把话题给绕回去了。 庐陵王大笑,“好一句发乎情止乎礼,看来倒是我的想法太过的因循守旧了。”他看着钱小修似笑非笑,“既然端木大人也这般赞同你的行径,你也不必再害羞索性说出心上人的名字,求皇上成全你的痴心一片吧。” 东野昊也朝着端木惟真笑,“朕若是开口赐婚,就当真是君无戏言了。” 端木惟真依旧没有表情,淡淡扫过钱小修的脸,见她偷偷的在打眼色,为何今日她觉得跟端木惟真这般的不默契。“皇上赐婚那是光耀门楣,这样的喜事降临到谁的头上,只会是领旨谢恩。” 东野昊垂着眸子,似若有所思,然后对钱小修道,“你先下去吧。你的罪责先不予追究,日后再有行差踏错的,就一并罚了。” “谢皇上。”演戏演全套,她最后临走又是朝着端木惟真投去一个依依不舍的神眼才出了营帐。差点没吓破她的胆子,就怕东野昊真的会赐婚。 她可不想误了端木惟真终身。 她回到难民堆里,容和对着她那副尊容真是受惊不小,她不是去见某个人么,却是像被凌虐过的模样回来。“你不是被人欺负了吧?” 钱小修摇头,第一件事就是要容和先帮她把妆给卸了,否则她担心吓坏小孩子晚上再不敢一个人睡。 钱小修小声道,“你帮我把那些重死人的发簪拿下来吧,我刚才还真怕会扭到脖子。”她把耳朵上和手腕上的耳环镯子都给取下来,那感觉就像是戴在手上的镣铐终于被打开了一样。 容和问道,“你到底是去见了什么人啊。” 钱小修低声道,“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只希望下一次不要再见了。” 第十四章 流言 一个月后—— “老板!”傅云觞对着二楼大喊了一声,便见钱小修戴着口罩,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从厢房里探出头来。 自从她指着府尹的鼻子大骂他不配为父母官时,她就预计到会影响台秀楼的生意了,她一句话骂了朝中多少贪官污吏,几乎把整个朝廷大员给得罪了。铺子没被封其实就该偷乐了。 从前台秀楼的厢房从来没有空置过的,但现在她得每日上二楼去赶赶苍蝇蚊子,就怕厢房空荡荡的没了人气,蜘蛛会在角落里织网,老鼠也会在角落造窝。 慕她名来店里消费的老百姓倒是多了,但点的都是便宜酒菜。厨房里备着的鲍参翅肚,以前都是几天进一次货,现在都用冰块冰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销得完,没有那些贪官污吏拿着百姓的血汗钱来她店里挥霍,营业额是呈直线下滑。 傅云觞道,“有人找你。” 钱小修下楼来。 女扮男装的容和正在给客人下单,蚩尤则端着客人点的小菜从厨房里出来。为了和阎家的生意切割,她把阎家派来台秀楼帮忙的伙计都遣回去了。新招了两个员工,而蚩尤和容和在忙完南郊的事后,回到宅子里已经过不惯每日闲闲赏花数手指的日子,她就干脆让他们发挥所长到店里帮忙。 自然,重活累活她也不敢让容和碰,就只让她写单子,而蚩尤,凭借多年的做贼经验手脚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不管是收拾桌子还是上菜下单,都极能帮得上忙。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容貌生得好,一双桃花眼特会对着女人放电嘴巴也甜。帮她招来不少女客人。 钱小修问。“是谁找我?” 南郊的难民在有了落脚处安定下来后,她又提议让他们开垦临近的荒地种农作物来自给自足,他们现在应该忙着农事没空闲进城。 傅云觞指指门口,就见一名丫鬟装扮的小姑娘抱着一个锦盒一脸喜色的上前,“您就是钱姑娘么。” 钱小修道,“我是。” “奴婢是在院使夫人身边伺候的,我家夫人有喜了,特意命奴婢送上一份厚礼来答谢姑娘。” 小丫鬟将锦盒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支成人手臂那般粗大的人参。这院使夫人送礼真是好大的手笔。引得店里的客人个个是伸长了脖子看的两眼发直。 太医院的翘楚挑来送礼的药材那也一定是上等中的上等。 钱小修摇头道,“这个我不能收。” 院使夫人心慈已经是免费租了地给她。于她算有恩。她当日教了那些方法是真心希望院使夫人能如愿以偿,做一个母亲,可不是图她的东西。 何况能不能有孩子。在她看来还真和打仗差不多,天时地利各种因素都缺一不可,她可不敢占了所有功劳。 小丫鬟口齿伶俐的笑道,“我家夫人心心念念就是能有一儿半女常欢膝下,可惜多年来未能如愿。姑娘既是让夫人一偿所愿。那就等于是注生娘娘派来的使者,这人参您是受之无愧。礼是我家夫人的心意,夫人说了你不喜欢收下转赠或是变卖了都得,但就是不能拒绝。” 小丫鬟把那锦盒搁在柜台上,看得云觞也是两眼发光,毕竟这么大支的人参真的是不好找。 “夫人说了。欢迎姑娘空闲时到府中饮茶。”小丫鬟朝着钱小修福了福身子礼数周全了便走了。 钱小修笑道,“这在的丫头都是这么机灵么。”真是一点拒绝的空隙都不给她。 傅云觞盯着那人参道,“我听说人参都是有灵性的。这么粗的一支比我手臂还要粗,也快要修成精了吧,你说吃下去了会不会延年益寿?” 钱小修笑道,“你当它是仙丹啊。”她把盒子盖上,拿进帐房里收好。 然后第二天后又有关于她的新流言又出来了。说那院使夫人多年不孕,连院使都没有法子。就是得了她的赐福以后才有的身孕。 更夸张的说她是神仙下凡,大慈大悲,之前救下那四千流民就是不忍百姓疾苦。如今赐福于院使夫人则是因为同情那位夫人的遭遇。 这样的流言使得台秀楼一下子多了许多出嫁多年却无所出的妇人来惠顾,总要在结账时跟她讨要一两句吉利话,好似真的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就能万事如意一样。 “钱老板,你就送我一句早生贵子吧。” “我真不是什么神仙,我说的话没用。您若是想要孩子,可以去找大夫调调身子。” “大夫帮不了我,钱老板,只有你能帮我。不过一句话,你就说了吧。” “……” 也多了许多达官贵人府中妻妾的外卖订单,都是指定了要钱小修亲自去送,小费可观,交通费双倍。 连傅云觞都笑道,“这可是起死回生的好机会。” 钱小修却是觉得这样的机会还是算了吧,那些贵妇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都是听信了谣言,以为见过她就能有孩子。 她这么灵验就不会开酒楼了,早就开医馆还是专卖生子秘方的,银子来得轻松又容易。 “就说我腿扭伤了,不能行走。要吃外卖,可以,由店小二送。”爱吃不吃。 傅云觞抗议,“你这可是把银子往外推呢。” 把银子往外推也好过把小命往外推,“一会儿她们见了我还是生不出孩子,个个来找我麻烦,你替我挡着?” 若真是不孕不育,那该去找大夫,而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她一句话上。 “现在皇都城的百姓简直就把你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那些女人真生不出孩子,你就推给老天爷,就说母子缘分未到,让她们静心的等,这样一直等,她们就要一直点餐。” 钱小修狠狠敲了她脑袋,“馊主意。” “说说而已嘛,用得着这么用力么。”真要有一天给她大傻了,看她还能去哪里找到一个像她这样吃苦耐劳,给她呼来喝去也不曾翻脸的好员工。 第十五章 游湖 钱小修笑道,“知道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伙计了。晚上给你加菜,远近驰名外焦里嫩陈记臭豆腐每人一份。” 钱小修笑道,“知道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伙计了。晚上给你加菜,远近驰名外焦里嫩陈记臭豆腐每人一份。” 听这话就晓得她又要偷溜了,去买臭豆腐。“老板你又要早走啊。” 傅云觞抱怨连连。真是秉性难移,好不容易这几天钱小修都有准时的来帮忙开店,她还以为钱小修是终于有了做老板的责任感了,这才几天啊,又要恢复从前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么。这台秀楼到底是她钱小修的,还是她傅云觞的。 “我再不走,每个女人都来找我送她一句话早生贵子,我不成哑巴了。” 她离开了台秀楼后去了端木惟真的府邸,府中上下都识得她,来应门的小厮便道,“大人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姑娘要进来等么?” “不了,等大人回来,麻烦你告诉他,我还记得欠他一场戏,就不晓得大人什么时候得空。” 她留完了话最后才去买臭豆腐。晚些时候端木惟真让人来传话说是明日有空闲,心情一痛快,饭也多吃了一碗。 容和看出了什么,和云觞把碗碟都拿到厨房给蚩尤去洗后,便来到她的房间,只拿着有古怪的眼神笑着睨她,“你心情很好?” “是挺好的,明天有得玩。”钱小修已经是散了头发,梳着头,打算早早睡了养足精神。 她虽然不是称职的老板专是打混摸鱼,但完全发挥了前世的宅女精神,总爱宅在府里,就算是无所事事到无聊发闷。她依旧是不想出门。所以至今皇都城还有很多地方她是没去过的。 她心里计划着看完了戏如果端木惟真不急着回去,该去哪里好呢? 容和笑道,“你一个人也能去玩啊,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她停下梳头的动作,转头看向容和,“你跟云觞学坏了,说话也变得拐弯抹角的。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你这么高兴是不是因为跟你一块出去的人是端木大人。”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云觞待久了,还真是会学得她的八卦,只要一男一女就想成有不可告人的暧昧。“跟我出去的若是换成你或者哥,我也会高兴啊。” “可这两者之间的高兴是一样的么?” “怎么会不一样。”她调戏似的抬起容和的小下巴,“美人。你至今也就喜欢过我哥一个而已。可算不得爱情方面的夫子。”她可是有这好多年看言情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累积,情爱这方面,眼力可比她锐利多了。“你忘了,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你喜欢我哥,我喜欢谁我自己会不知道。你别被云觞给教坏了。” “就怕你真是自己不知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容和拉过她的手笑道,“端木大人一表人才,我是怕你自己反应得慢,走了宝才要提醒你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行了。真是越来越有做我大嫂的风范了。” 容和听得她的调侃,满面通红,只是反复让她好好想想。理清自己的心意。 她的心意她自己清楚得很,还有什么好理清的。她对端木惟真有信赖、有感激、有崇敬,即便是偶尔会心跳如鼓,那也是见到美男后一种纯生理的本能反应,就跟若是能有机会跟某名帅哥偶像近距离接触只要是正常的女人都会面红耳赤。 而端木惟真若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也却是是有条件能禁进军演艺圈的帅哥一名。她只是遵循着食色性也的至理名言,将人性对美色的追求本能极尽的放大。她只是被端木惟真的美色吸引了而已,就像蜜蜂喜欢漂亮的花一样。 虽是这么给两人的关系下了定义,但她居然失眠了。 直到天亮了,傅云觞、容和和蚩尤都去了店里了,端木惟真下了朝来接她,她就这么顶着一双熊猫眼出去。 吓了蛮融一跳,不明白这钱小修为何总该装成这样鬼模鬼样。“钱姑娘,你没事吧?”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需不需要给她找位大夫。 钱小修看到只有一顶轿子,便问道,“你们等一等,我再去雇顶轿子。” 端木惟真发话道,“我有话和你说,进轿子里来吧。” 钱小修挤进轿子里,端木惟真见到她眼眶下的黑影也是有些惊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失眠了而已。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当你的脑子几乎被困意给占领时,已经体会不到出行的快意了。她现在是勉强撑着,用她的意志力撑着保持清醒。 “今日皇都传出的有关你的流言,你应该也有听到吧。” “我知道。”那已经给她的生活造成了影响,她正要考虑干脆要不要在台秀楼里立上牌子,此处只有凡人一个,绝无神人下凡。 “那流言你不必特意去否认,那些找上门让你‘施展神力’的人你不搭理就好。” “可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若是越传越夸张,总有一日会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若是以为我又是在煽动百姓,治我个谋反的罪,我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皇室是最忌讳神鬼之说了,否则当初先皇不会因为国师批的承命于天四个字就对她赶尽杀绝。若是用这样的鬼神之说来蛊惑人心,那威力往往是超出预想的。 所以纵观史书,许多英雄人物兴兵起义时总会借着神佛的旗号,比如陈胜吴广的狐鸣鱼书,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都是人为的去造一些天助的假象来获取人助。 她现在就怕流言中传她是神仙下世,又会惹来东野昊猜忌。 端木惟真分析,“不必有一日,这流言皇上已经听到了。但既是在朝上皇上不予理会,你也不必理会。姚谦已经是翻身无望,成了弃子。反而是你有利用的价值。你帮了那些流民得了不少民心。而皇上就正好能利用你来平稳这些民心。你成了‘神仙下凡’越多人信以为真,对皇上就越有好处,试问若是‘神仙’都站在东野皇室这边,谁还敢存二心。何况你面圣当日那模样,皇上认定了你虽有些手腕,却是构不成威胁。暂时不会对你如何的。” 她是听明白了,所以东野昊不但不会对这样的流言多加制止,反而会是乐见其成。“那也不行,你是不知道,现在每日都有人来找我求子。我应付不来的。” “那就少去台秀楼,或者干脆就装聋作哑,那不是你强项么。”端木惟真意味深长道。“总之不必特意去否认,这将来或许会你有帮助。” 能有什么帮助啊,她只觉得妨碍了她做生意。一个个挤进台秀楼里要她赐福,占了空间,害得客人想进来点餐都没位置。 只能是暂时少去台秀楼。等流言慢慢淡去了。 钱小修担心的问,“那次以后,皇上应该没再跟大人提及赐婚的事了吧?” “没有了。” “我与大人出行,即便是被认识的人看到了,大人也是不必说话,我自会装作是对大人死缠烂打的模样。这样既不会影响大人的声誉。就算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也只会对当日的事更是深信。”钱小修面露喜色,真是一举两得。 端木惟真皱眉。“你是这么想的。” “嗯。” 声音霎那便是变得阴阳怪气,“你还真是为我设想周到啊。” 到了戏楼,钱小修要去买票,端木惟真却是拉住她,看了眼拥挤的人群。座位有限,票自然也是有限。想买票的人争破了头推挤顶撞,像是十八般武艺都得用上。端木惟真吩咐蛮融道,“你去买吧。” 蛮融道,“是。” 钱小修从钱袋里掏了银子,“说好是我请大人的,银子得是我出。买三张吧。”蛮融是贴身侍卫,端木惟真进戏楼他也得跟着。 蛮融不晓得该不该接,看了端木惟真,见他点头后,这才拿着钱小修给的银子去买票。若不是眼见务实,还真是想不到会功夫的好处除了在打架的时候多了胜算,买票的时候也是占了上风的。 蛮融左撞右撞把跟他争票的人都挤开,他五岁开始学功夫,苦练了二十年,没想到有一日却是做了这样的用途。 蛮融将买来的票和找的碎银给了钱小修,轿夫等在外边,他们三个则进了戏楼。这里的戏楼不像影院票上会印着第几排第几号,进来的人都是随便选了位置坐的,运气好的就能捡到中间的好位置。运气不好的,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就只能挑到偏一些的位置了。 钱小修和端木惟真入了座,蛮融则是站到端木惟真身后,钱小修挨着椅背,跟戏楼里叫卖的人买了水果跟瓜子,边嗑瓜子边等着戏开场。 她真没想过自己居然也当了一回编剧,写的故事被排成了戏。虽说也只能是个隐形编剧,至今都没人知道这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是出自何人手笔。 她把瓜子壳随地扔,反正周围的人也是这样。端木惟真扭过头来看着她。他愿意跟着他来这样不太卫生的地方,其实已经算是很赏脸了,而她还要在他附近制造垃圾。她撇了撇嘴自觉把坐姿给调整了,瓜子壳放桌上拨到了一堆。 锣声响起,戏子出场。端木惟真盯着戏台,而她却是看着看着,视线从戏子那表情丰富的脸上移到端木惟真的侧脸。 她嗑着瓜子心想,其实她遇到过的美男子也不少,屠逐日、阎悯之、蚩尤,甚至远在北狄的哥舒,这些都是让人大饱眼福的人,不论是哪一个带出街上溜达那都是有面子的。 但似乎端木惟真的长相最是合她口味。 她以前还以为自己比较喜欢斯文而谦和,就是那种彬彬有礼看着没有杀伤力的脸蛋。至今见过最理想的容貌该是她老爹剃掉了胡子后的俊美秀气的脸庞。 但原来她的口味转重了么,变成了喜欢这种冰冷中带着管教气质的。 “你是看戏还是在看我。”端木惟真斜眼过来问。 “看戏。” 钱小修干笑了两声,递给端木惟真水果,端木惟真不吃,她则把果子给了蛮融。然后边开始犯困了,尽管那锣声很吵。但当你真的困倦时,就算是在耳朵里塞着耳塞听着音乐,你都能睡得着。 于是乎,她又挨回了椅背上打起了瞌睡。等到端木惟真把她叫醒,已经散场了,而她只看了开头。 蛮融好心的提醒,“姑娘,嘴角。”好歹人家也请了他一张戏票,戏还是挺精彩的,如果中途没被人的打呼声干扰的话。 钱小修抹了嘴角。端木惟真道,“你若是累了就回去睡。” 钱小修摇头,“我今日出来是想着回报大人的恩德的。一整日吃喝玩乐的银子我都带来了。这么回去未免太过不尽兴,我看天气挺好的,去游湖怎么样?” 端木惟真讽刺道,“你连看戏都能打瞌睡,你也不怕到了湖心掉下水成水鬼。” “怎么会呢。我会泅水。对了,大人好像不会泅水,那算了。我再想想别的。” 她说这话真的是一番好意的为他着想,却是端木惟真的瞪视,“那就去游湖好了。” 于是他们又去了皇都城中一处叫醉心湖的地方,湖边停靠着小舟。这地方风景秀丽,常有文人雅士带着歌姬来游湖。所以就有人伺机做起了买卖,钱小修付了银子。租了一条小船。 租给他们船只的人问她是否需要人摇桨,蛮融却是道不必,在钱小修和端木惟真登上小舟后,他也跳上船在船尾荡起了桨。 “大人平日公务繁忙,定没有空闲来这样的好地方吧。” 端木惟真坐在船头。挤在这样一艘破旧带着腥味的破船里,即便风光如画日长风暖垂柳青青。他也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心情来观赏。有华丽且舒适的宅子不待着,却是跟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来做这种花钱买罪受的傻事。 钱小修道,“大人你还好吧,你若是怕水,就别逞强了,还是让蛮融把船给停回湖边。” 端木惟真瞪她道,“我真是不知道我干什么要跟你出来。” “你要是不喜欢游湖,你可以说你喜欢干什么,我今日都奉陪的。” 她想挪到端木惟真那边,结果那船太小,她一站起来就摇。眼看就要往水里栽了,端木惟真拉了她一把,两个人便是贴着倒在了一块。 蛮融把眼移开,作为一个资深的贴身侍卫,他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一个瞎子。 端木惟真骂道,“你站起来干什么。” 钱小修盯着他的脸,这样的近距离看着,果然又是心跳如鼓了。她突然嫌弃了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的描述,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像木一样黑。这样的描述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还真是…… “大人,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 端木惟真道,“样貌好的,坐姿仪态好的,不会不解风情,不会说脏话,睡觉更不会流口水的。” 钱小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想移开真是有点困难。端木惟真也不推开她,就这么和她看着。 蛮融喊了一声,“大人。” 钱小修回过身来,一直压在端木惟真身上就怕他嫌重,她想起身,却是忘记这不过只小船不是画舫,矮得很。结果便是撞到脑袋了。 “你怎么这么笨。”端木惟真把她身子压低,见她没有伤到这才回头应了蛮融,“怎么了?” 蛮融道,“宋姑娘在湖边好像有些麻烦。” 钱小修往湖边望,不晓得是不是练武的人眼力真是特别的好,屠清雨是,蛮融也是。她只能看到湖边有一女三男的。好像是有争执,因为她看到那男的好像推了女的一把,结果女的摔倒坐在了地上,但若是蛮融不说,她还真是认不出那女的是宋良工。 端木惟真让蛮融把小船驶回湖边,没几招,蛮融就把那几个登徒子给赶跑了。钱小修把宋良工扶了起来,“宋姑娘,你还好吧。” 宋良工见到她跟端木惟真一块,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摇头道,“我没事。” 那几个富家子弟给了老鸨银子,本来只说是带着宋良工出来游湖,结果来了却是对她手脚不干不净。便是起了争执。 钱小修又帮忙捡起宋良工的琵琶,可惜那琵琶已是被摔断了弦。 宋良工道,“可惜这把琵琶了,若不是因为跟着我,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钱小修笑道,“我认识一个工匠,他手艺很好的,你拿着琵琶去让他修理,可以算便宜些。” “谢谢钱姑娘。倒是我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了。” “没有,大人也是被我硬来出来游湖的。” 端木惟真道,“我送你回秦楼。” 宋良工摇头,“我自己可以走。”她试着走了几步,却是发现寸步难行。 钱小修道,“你还是别逞强了,我的脚也被扭伤过,姑娘家还是” 第十六章 入宫(一) 端木惟真道,“我上次不是警告过老鸨不许再强迫你接客了么。” 宋良工楚楚可怜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答应出来的。”宋良工蹙眉,似乎内在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钱小修便不好问了。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是不宜出行。银子花了却也是白花了,买了戏票只是进戏楼里睡了一觉,租了条小船船还没飘到湖心呢,就把船给退了。 端木惟真让宋良工坐进轿子里,自己则跟钱小修一块步行。宋良工起先不愿,也是跟蛮融一样尊卑之分的根深蒂固在脑子里作怪。认为没有让端木惟真走,自己坐轿子的道理。 后来是钱小修道了一句,“我们这样站着,实在是引人注目了。”一位美人一位贵公子,和一个丑女,怎么看都是很不搭调的组合,使得其他来租船的游客都往他们这里侧目。 宋良工只得上了轿子。 钱小修道,“这一次没有选好日子才会诸事不顺,等下一次大人再有空闲,我们再出来,还是一样吃喝玩乐都算我的。” 然后又去挤那种臭烘烘闹哄哄的戏楼,光是想到她会带他去的地方……端木惟真已经是意兴阑珊了,“算了吧。” 钱小修在他身边打着转,即便是知道这样的动作很蠢,但丢脸的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别呀,要不下一回晚上出来,看星星怎么样?找个空旷的地方,我会带着布带着食盒,把布往地上一铺,包准干净,就躺在上边看星星边吃东西。” 端木惟真不解,看星为何要特意外出看。在府里就能看到。“你能想到的都是这么无聊至极的事么?” “那大人你说,你想要去哪,我奉陪就是……” 宋良工撩着轿窗上的帘子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钱小修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绕在端木惟真身边,左转右转的,而端木惟真虽是一脸的不耐烦却是没说过一句赶人的话。 反倒是在钱小修低头苦思着下一次出行的计划时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淡笑来。即便那样的笑真是很淡,总在钱小修一抬头就收了去。但对偷偷注视着他的她而言,那实在是极为珍贵的意外收获。 端木惟真完全没有发现她在偷看他。 他是那样容易松懈的人么,还是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对其他的人和物就看不入眼里了。 醉心楼到秦楼的距离并不短。但宋良工的心思都被端木惟真的变化完全的占去,那样的变化让她苦涩而恐惧。恐惧得好像才在轿子里才待了那么一会儿,秦楼却是已经到了。 宋良工麻木的撩开帘子出来。听得端木惟真对蛮融道,“你送宋姑娘进去吧。” 宋良工愣了愣,以往她跟端木惟真偶遇他总会入秦楼坐一会,即便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她心里还是欣喜的。因为今日钱小修在。她这点小小的欣喜被剥夺了么。 大人不送我进去么,宋良工想问,却是记起自己没有身份做这么问。 钱小修道,“宋姑娘扭伤了脚,还是再去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脚好了。” 宋良工抱住那断线的琵琶,自怨自艾道。“不必了,秦楼这种地方,正经人家都不愿来。我也不想再遭人白眼。” 钱小修叹了一口气,瞧见不远有人在卖跌打酒的。“你等一下。”就算不愿意看大夫,拿药酒揉一揉扭伤的地方,也会比较舒服。她想着跑着去买了一瓶跌打酒,就那么三四十步的距离。谁会晓得呢,却也是危机四伏。 一只手臂从暗巷里捂住她的嘴巴。她想叫无奈发不出声音。蛮融进了秦楼去喊老鸨,而端木惟真背对着她站着。就是那么努力求救的一瞥,她对上了宋良工的视线。 宋良工抿了抿双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踢着腿被拖进了暗巷里,脖子吃了一记手刀,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打晕钱小修的人将她抬进了箱子里,从另外一边出口离开。然后现场只遗留下一瓶药酒,还有被钱小修蹭掉的一只绣鞋…… 她是在一个极为富丽堂皇的地方醒来的,绘着百鸟朝凰的琉璃屏风、牡丹红瓷花瓶、莲花状青釉提炉。手脚没有被捆绑,使得她自由的下了床后,按摩着脖子上的痛楚,那痛楚告诉着她之前被掳走的记忆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存在—— 她又是被人“请”来了。 府尹窝囊,使得皇都城的治安也是这样的没保障。 她听到了开门声,赶紧躺回床上装睡。端木惟真见她不见了应该知道她是出事了,估计会设法找她。但她意外多,常年累月下来已经是养成了自救的良好习惯。 有人走到了床边,因为突然的挨近,她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茉莉香粉的味道。她心里默数了一二三,睁开眼,抓起玉枕就往那人脑袋上砸。 一击成功。 那人倒在床边,竟是穿着宫女的服侍。以她这种力气,应该打不死人才对。钱小修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见人没死,赶紧把那人的衣服给拔了,自己换上。 好在这里的女人为了工作方便梳的都是简单的发型,若是复杂些,她可就要埋怨老天为何没给她一双巧手了。她抽了那女人的发簪把头发绾起。 她从窗缝往外看,瞧见外头还守着两个女的,便是轻手轻脚回去拿了玉枕,故意把花瓶给砸了,引得那两个看门的进来后,一样用枕头把人给打晕。 然后扔了枕头,溜之大吉。 她发现自己好像真是被弄进了宫中,一群规行矩步的宫女目不斜视的低着头经过,钱小修趁机跟在了队伍最后。 她不得不正视要怎么出宫这个问题。先不说皇宫这么大守卫森严,而她不认得路,只能乱撞。就算她有本事溜到宫门那边,宫门那也有人把守着,把她拿下了有可能当刺客就地正法。 她只知道,掳她进来的绝不会是东野昊的人,东野昊若是真发现了什么会直接赐死她而不是把她抓进宫里来,更不会就派那么几个不成事的宫女来盯着她。 现在最麻烦的是她不晓得是谁把她抓进宫的,又是有什么目的。 她想了想,当下做了决定。既然端木惟真说她对东野昊有利用价值,那她还不如就干脆向着宫中最大的权利者求救。看在那点利用价值上,东野昊应该会让人把她平安送出宫外。 可她要怎么去找东野昊,总不能直接跳出去大喊我要见皇上。 前面的宫女停了下来,钱小修被迫也只能停下步子。一个老太监不晓得哪里冒了出来点了人数后奇怪道,“不是说好二十人么,怎么多了一个。” 宫中的宫女成千上万的,认不出她是混进来的来也算是正常。 “怎么可能。” 领头的女官回头来点人数,正要数到钱小修时,来了一个似乎颇为得权的宫女,张口就道,“贵妃娘娘想听曲,就你们这些个狗奴才居然也敢让娘娘等,是不是想挨板子。” 女官忙道不敢,人也不敢数了就让老太监赶紧给她们一人塞了一把……,这乐器应该是叫竽吧。 “贵妃娘娘今日可是请了其他的妃嫔来一块听曲,难得要听合奏。聪明的可别出什么岔子,否则落了娘娘的面子谁都保不住你们的小命。” 女官连连点头道是。 混进这些女人堆里的时候明明这么容易,想要抽身溜走时却是难了起来。因为那老太监也一块跟来了,就跟在她身后。这就好比你把脑袋伸进一个洞里,伸进去却是抽不出来,只能卡在那里动弹不得一样的郁闷。 钱小修只能低着头跟着那些宫女左拐右拐的进了另一间殿里。女官领着宫女们朝殿内坐着的妃嫔行礼,钱小修偷偷抬眼,见到了坐在正中央主人姿态,她那个也是十年不见的二姐,屠花舞。 她自觉的跟着宫女们站到了一边,看到她们把嘴巴放在竽嘴上,她也有样学样。她唯一会的乐器就是口琴,给她一把口琴或许还能吹出个哆来咪,可是让她吹竽,她自认没辙也只能是滥竽充数了。 乐声响起,她看到身边的宫女摇头晃脑的,她便也跟着摇头晃脑。 屠花舞问着其中一个妃子道,“五皇子的风寒好了么。” 那妃子恭敬道,“已经好了,多谢娘娘关怀。” 屠花舞道,“皇上膝下的皇子不多,妹妹既是有幸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就要好好的养育好这个孩子。这些话本该是由皇后娘娘亲自训诫,但近来太子身子不适,皇后娘娘为了照料太子甚少步出她的凤殿,我就只好仗着早妹妹几年进宫,劝上妹妹几句,希望你别怪我多事。” 曲子一首接着一首,但其实屠花舞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听曲上,而是跟着那些妃子聊着。因为宫女们所站的位置跟妃嫔们坐的位置有段距离,所以乐声并不会影响她们的交谈。 她突然意识到屠花舞是不是压根是借着听曲的名目把这些妃嫔招来,好心的为屠弄影行使教导的“义务”,根本就是想要立威。 PS: 昨天因为赶文,十五章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比较多,所以修改了 第十七章 入宫(二) 有宫女进来在屠花舞耳边低声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沉香求见。” 屠花舞扬手让乐声停下,扶了扶发鬓上的步摇,微微侧过脸来眼角扬起,妩媚尽现,她与屠弄影虽说是姐妹,眉眼也有相似之处,但却是两种风情。比起屠弄影的端庄,屠花舞要更艳光四射一些,“让人进来吧。” 来求见的宫女正是钱小修用枕头最先打晕的那个,钱小修把头歪向另外一边,就怕被那人看到脸,怎么醒得这么快,就不能给给面子,至少晕个半天么。 屠花舞倨傲问道,“说吧,什么事?” 宫女沉香道,“凤殿里出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偷了皇后娘娘的发簪就躲了起来,奴婢正领命在宫中搜捕她。” 钱小修心里想到,那手脚不干净的宫女该不会是指她吧。能在宫中这样的兴师动众,就是一等宫女都没有这样的权利,必是她主子授权的。那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莫非让人掳她进来的是屠弄影么? 屠花舞问,“其他地方找过了么?” 沉香回道,“都找过了,就剩贵妃娘娘的蝶栖殿没来看过。” 屠花舞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怀疑是我把一个罪婢藏起来了。” 沉香躬身道,“奴婢不敢。只是那偷东西的宫女十分的狡诈,奴婢是怕她趁人不注意,混进了娘娘的寝殿,到时娘娘若是有什么损失,那就是奴婢们的失职了。所以奴婢斗胆,请娘娘让奴婢搜一搜您的蝶栖殿。” 屠花舞呵斥道,“大胆,我住的地方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说搜就能搜的,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前。你还真是有胆量,敢以下犯上。” 沉香恭敬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领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在恪尽职守,绝无冒犯之意。那小贼手法高明,已不是在宫中第一次行窃,也是守株待兔了许久今日才人赃并获。后宫中绝容不下这样的鸡鸣狗盗之风,抓到此人也是为各位娘娘除了害,还请贵妃娘娘行个方便。” 屠花舞被那宫女的伶牙俐齿气得不轻,听得出言语中大有拿皇后是六宫之主的辈分来压她。“我今日特意请了各宫的娘娘来听雅乐。就一直坐在这里,门外都是伺候的宫女,众目睽睽。若是有人进来了,怎会不知。还是你认为我们所有人都在串通包庇!” 屠花舞话已至此,若是沉香再坚持要搜那就不止是得罪屠花舞一个,而是把在座的妃子也都得罪了。 沉香闻言,目光在各宫的妃嫔带来的宫女面上逡巡了一遍。然后想了想。视线放低,好像是要观察所有人的鞋子。 钱小修霎时就明白了过来。那叫沉香的宫女身高比她高,所以她穿上她的衣服后,裙摆就盖过了脚。而宫中的宫女太监,穿的衣服都是合身的。所以她也不必再一个个核实宫女的身份,只要看谁的鞋子被盖住了就知道。 钱小修想偷偷把裙摆提上来些。却是晚了一步。 沉香指着她道,“就是她。” 钱小修想着不如把事情闹大,屠花舞和屠弄影不合。或许还能借着屠花舞请东野昊出面。她大喊,“我不是宫……” 沉香却是一个箭步,抽出怀里的手绢就塞进她嘴巴里,“这小贼能言善道,如今被人识破定会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别脏了各位娘娘的耳朵才好。还不拿绳子来把人绑了带回去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一个太监上来把她手里的竽一拨,拿来绳子把她手给绑了。押出了蝶栖殿。 太监把钱小修押回了屠弄影所在的凤殿,见了屠弄影后,便在钱小修膝盖上踢了一下,让她下跪。 屠弄影看着钱小修道,“你倒是有些小聪明,但后宫是我的地方,你以为你能飞的出我的手掌心么。别再妄想能逃走,否则下一次我会直接让人断了你两条腿。” 屠弄影警告完了,就让沉香给她松绑。 钱小修第一件事就是把塞在口里的绢子拿了出来。虽然不少风流雅士把姑娘家的汗形容成香汗,但用词上的美化毕竟是脱离实际的。而实际是不管男女,汗都是又臭又咸的,而这绢子,也不晓得用来抹了多少次那女人的脸啊手啊…… 她就算没有端木惟真的洁癖也受不了。 钱小修恭敬道,“皇后娘娘要召见民女,直接下令就是了,民女一介布衣也不敢不听从。不知民女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要让皇后娘娘您如此大费周章,还要给民女安插一个盗窃的罪名。” 沉香让其他宫女太监退下。 屠弄影起身道,“跟我来。” 她也没得选了,那么多人守在殿外,她也逃不去。不遵皇后旨意,那好像也是要杀头的吧。钱小修只好跟着屠弄影进了内殿—— 重重帷帐把阳光遮得一点也露不进来,即便是把那寓意福寿绵绵的鹤形烛台上的蜡烛都给点了,还是显得光线十分昏沉。 御医正在烧艾,而那味道在这种不流通封闭的环境里很快就占满了每一个角落,御医下跪行礼。 屠弄影瞧也不瞧御医,只心急如焚的坐到床沿上。抚着那隆起的黄色被子下睡着的一个跟端木谨诺差不多岁数的孩子的脸庞。 那样的关爱眼神,钱小修并不陌生,很容易就猜到了孩子的身份,算起关系该是她未曾见过面的侄儿。 屠弄影命令道,“过来,帮我看看太子是生了什么病。” 钱小修没想过屠弄影会提这样的要求,她拨开床帐上的流苏,看见了孩子苍白的小脸,“太子若是得了病,娘娘该问御医,而不是问我。” 屠弄影瞪向御医,“他若是有本事的,我也不会大费周章把你弄进宫来。” 所以屠弄影派人来掳她,是要她进宫给孩子看病。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以为她会治病救人的,“娘娘不会是听信了近日的一些荒唐话,说我是什么神仙下凡,才让我来给太子治病吧。” 她晓得病急乱投医,何况是孩子有事,做母亲的难免关心则乱。但她还是要告诉她这时候该找的是大夫,而不是所谓的神明,“宫里的御医都看过了么,若是看过了还没有办法,就该试着从民间找找懂得黄岐之术的能人。” 屠弄影道,“太子生病的事不能传扬出去。” 钱小修问,“为什么?” “我让你来,不是要你来问为什么的,是要你治好太子。我不是那些愚妇,自然不信你有什么神通。但你治好了院使夫人的不孕之症,你曾经遭过刺杀受了极重的剑伤,我让人去问过给你医治的大夫,也是你教他缝合之术,你才能好得这样快。我现在要你施展医术给太子医治。” 第十八章 无能为力 “我真的不懂医术。” “是不懂还是不愿治!” 屠弄影眼神中闪现的狠辣,让钱小修想到了被逼到了绝处的母狮子。看着好似还能思考模样其实脑子里其实已经没有理智了。若是连那一点希冀都灭了,那定是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用利爪将她给撕碎。 屠弄影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搭在钱小修肩膀上。御医已经是吓得手中点燃的艾草落了地,就怕见到人头落地以后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而沉香只是低头等着,像是一个没有没有自我的机器人,让人感觉就算是下一刻钱小修就要血溅当场,估计这个宫女也能面不改色的拿出抹布水桶,清理干净血迹。 钱小修心惊胆战的听着屠弄影道,“你若是救不了太子,留着也没用处了。” 她和宁朗说过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多年来处在后宫争斗里,屠弄影早就将早年曾有过的天真和柔软从身体里剥离了。只是宁朗的念念不忘的过去美化了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而已。 而她却是明白,如果她还是实话的说不会治,屠弄影真的会杀了她的。“……你先让我看看。” 屠弄影把剑移开,钱小修走到床边,带着强压下去的恐惧装着给孩子把脉。“既是太医都诊不出来的疑难杂症,我需要几日等确诊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免得乱用药只会加重太子的病情。” “反正太子活你就能活,若有差池你就要死。” 屠弄影再一次的强调她和太子的命是悬在一根线上的,想要迫使她为求保命用出所有的本事来医治她的儿子。 沉香上前劝说屠弄影去休息,“打从太子出事,娘娘就没合过眼,娘娘要保重凤体,太子殿下好了之后。还得依靠您呢。” 屠弄影又是看了钱小修一眼,还是不放心。 沉香音量稍稍大了点,该是要给钱小修警告,“娘娘放心,奴婢已经遵照娘娘的凤旨吩咐过外边的太监了,若是这丫头又想逃,边把双腿给打断。” 屠弄影这才转身在沉香的搀扶下去了另外一间房。 钱小修问那御医,“请问太子可有什么病症?” 她现在只能尽量的拖延,但一直不施针不开药方,最后肯定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屠弄影终信了她真不懂医,气愤之下把她杀了。二是屠弄影以为她没尽力,还是气愤之下把她杀了。 她只能装着和御医商量太子的病情。然后骗来御医开的药方,把里边的药材给记下,想着过两天后真的没办法了就把药方默写出来应付。 御医以为她是哪来的世外高人,毫不隐瞒的就把这几日记下的太子发病的症状相告,“恐水怕风。身子发热。即便是极渴了也不敢饮水。声音嘶哑甚至吐词咬字也不清楚了,有时还呼吸不畅。” 这些症状她听着倒是耳熟,又问,“太子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三日前。”御医想了想,“但在此之前已有低热头疼恶心的症状,只是太子素来体弱。感染风寒也是常有的事,而那些症状又跟风寒引起的症状相似,就只看了医治风寒的药方。谁晓得这病突然就加重了。” 御医面有难色。似乎有所避讳。钱小修道,“还请大人知无不言,你我现在都这样的处境了,只能是鱼帮水水帮鱼了。” “不是下官想隐瞒,而是……”沉香自信钱小修逃不出去。才没有安插了人来盯着。那御医走到钱小修身边,低声道。“前几日太子还未昏迷前,曾几次说在殿中见到了妖物。也是取了方才皇后娘娘手中拿的那把宝剑,痴狂了一样,连皇后娘娘也不认得,见人就砍。” 好在太子人小力气也小,不过是砍伤了殿中一个宫女。他为那宫女包扎时,那宫女醒来万分惊恐,抓着他道太子爷像不像是被妖怪附身。 谁知被门外的沉香听了出,进来给了那宫女两巴掌把人拉出去后再也没回来凤殿当差了,也不晓得是去了哪。他当然也不敢多问,却也怕多嘴会和那宫女一般下场。 钱小修看着御医的神情,便是明白为何屠弄影不再请其他御医来诊治,或者是张皇榜诏告在民间寻求名医。 一个像中了邪,会发狂发疯的太子,这会成为多少人把这孩子从太子宝座拉下来的“正当理由”。 百官可以容得下一个身子羸弱久病不愈的太子,但却容不下一个可能精神出现了问题,或许将来任何国事都无法做出判断的太子。 屠弄影不但是想保儿子的命,甚至是要保他的位置。 钱小修喃喃自语,“妖物?是不是看到幻觉了?” 她摸过那孩子小小的手,这么小的手,或许才刚学会怎么抓稳了笔,他母亲却是要为他早做筹谋如何让他抓稳那一方玉玺。搞得现在连生病请大夫都要这么鬼鬼祟祟。 屠弄影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希望,只有钱小修心里明白她为了保自己的命其实是在拖着这个孩子获得救治的时间,那也等同于在害这个孩子的命。 不得,她一定要快想法子离开。她走了,屠弄影才有可能放弃她这个假郎中去寻一个有本事的真大夫来。 她问御医要了方子,说想研究一下看他用药看有没有不妥之处。御医不疑有他,把方子写给了钱小修。为了不使其他人怀疑,屠弄影并将那御医强行留下,只是吩咐他不许多说一句,且在太医院待命,要随传随到。 为了防事情外传,照顾太子的人手除了沉香,就只还有另外一名小宫女。其他人皆是领了命令不能靠近太子的寝室,沉香在服侍屠弄影时,那小宫女来寝室负责给钱小修帮忙。 钱小修为了怕被看出端倪,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去给太子把一次脉,或者是观察孩子的面色给孩子探温。 夜里下了雨,气温骤然就降下来了。小宫女出去取碳。而她少了盯梢的人,终于能无所忌惮的伏台休息。她长时间的挺直着腰板坐在床沿,如今感觉好像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施展了一下手脚,把脑袋搁在桌子上,歪着脖子去看那昏迷了一整日的孩子。又走回了床边,如今室内没有外人,她这才敢小声的在孩子耳边道,“我是你姨娘,睁开眼来看看姨娘好不好,这样姨娘就给你一个大红包。” 外室突然传来声音。钱小修轻手轻脚走去躲在门边偷看,见到屠花舞收了雨伞,将伞搁在一边。含笑对着屠弄影的冷脸。 屠弄影道。“这样的大风大雨怎么过来了。” 屠花舞笑,“就是这样的大风大雨,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我出行,才不会妨碍你我姐妹说些贴心话。” “你还有心么,都是没心没肺的人了。我和你还有什么贴心话好说。十年前姐妹之情已断,你若是要来跟我玩什么推心置腹的游戏,那就趁早回你的蝶栖殿去吧。” 屠弄影毫不留情的讽刺,让屠花舞准备好的开场白接不下去了。罢了,反正她也不是来闲话家常的,“那宫女是怎么回事?” 屠弄影装作不解。“哪一个宫女?” “在我蝶栖殿抓走的那个,人是从我那里押走的,你也该对我有个交代吧。” “沉香做事素来很有交代。她没和你说么。那宫女在我这偷了东西,我派人将她抓回来惩治。” “别用那样的说法来糊弄我。”那宫女张嘴似要说话,就被沉香用手绢给堵实了,分明就有鬼。“姐姐虽然没有你聪明,但也不笨。” “姐姐?”屠弄影冷笑。她早就当她一母同胞的姐姐死了。在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以后,居然还有脸自称是她姐姐。“这宫中只有尊卑辈分。我是皇后你是贵妃,我是妻,你是妾。记住了,下一回再来时要让人通传,我愿意见你了,你才能进来。” 那话刺中了屠花舞的痛楚,让她面上一时红一时紫的。“我若不把你当作妹妹,皇上在我那留宿多次,我早就把你曾经跟宁朗的好事给抖出去了,你以为不贞的皇后还能安然的坐稳你的后位么。” 屠弄影有恃无恐的笑道,“你不想说?你是不敢说吧。污蔑皇后,那可是极大的罪名,你有什么证据?我也大可以说你曾经在府里与某个下人偷会苟且过。” 屠花舞晓得她面上越是生气,屠弄影越是开心,便是故作不在乎道,“我没想过我那饱读诗书的妹妹如今说话这般的不堪入耳,还说什么母仪天下呢,这是一国之母该说的话么。” 屠弄影笑问,“我有哪里说错了么,就因为我是国母,比其他人更要懂礼义廉耻。所以才没办法像你一样丈夫死了还不满一年,趁着妹夫去祭拜时做出勾引之事。这是宫中人人都知的丑事,你说同一句话你我说出口,他们会信我这个恪守妇道的皇后多些,还是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贵妃多些。” 屠花舞气的胸口急促的起伏。 三皇子本就是个病君,先皇赐下的这段婚事她本来就诸多不满,只是圣旨不能违抗,她才忍耐着出嫁,看着妹妹上了她梦寐以求的那顶花轿。看着先皇驾崩,东野昊登上了九五之尊的皇位,看着屠弄影成了皇后。 而她夫妻生活还不满五年,三皇子就因为重病不治而离世,而她那时还不满三十,还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 如果三皇子是在她四十岁死的,在她人老珠黄如明日黄花一样要凋零的时候离开,她或许会认命。然后安安分分就这么当她无权无势的皇妃,等着看屠弄影的儿子将来继承皇位做下一任的皇上。 可她那时还不满三十,她怎么会甘心,就这么等着自己的容颜老去独守着空闺。是她先喜欢皇上的,凭什么,得到这一切的荣宠和权利的会是她妹妹。 所以她趁着丈夫出殡,东野昊前去凭吊的时候勾引了他。她已经不是不谙人事的小姑娘,男子薄幸那是天性,何况是君王之爱那更是喜新厌旧的薄凉。而她晓得如何的挑逗会使一个男人上钩并且沉沦。 三皇子因为体弱而无子嗣,而老天也算是待她不薄。在东野昊临行过她不久后,她就怀有身孕。这使得屠弄影为了皇室的血脉不得不低头。 虽是饱经了非议,但那又如何,至少她如愿的进宫了。 屠花舞道,“我看那宫女的事似乎有些蹊跷,你不怕我跟皇上说让他做主么。” 屠弄影轻笑,“那你就去说吧。我是皇后,维持后宫中的秩序跟太平本来就是我的本分,我要处置一个偷窃的宫女,这有什么问题?你若不怕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扰皇上让他生厌。随便你。” 屠花舞处处受她压制,今夜句句又都是落于下风,如今只想扳回一城。“别以为你是皇后,便没人治得了你。最终皇后还是要听皇上的。” “可惜皇上不是听你的。当初你能引诱得了皇上完全是因为你的美色,可如今你我都年老色衰了。即便有一日我不再有皇上的宠爱,我还有皇后的尊贵。而你,可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屠花舞是长得美艳。但也就是会以色取人这么一样手段而已。而再过两三年,这样的美艳动人就会同时光一块流逝,被埋葬在后宫中那数之不尽的美人脂粉堆中。 屠花舞自己也知道吧,她已经开始老去,皇上对她的喜爱也会随着她的美艳褪色而减淡,所以她才会在后宫频频动作。 “你在做什么我都知道。只要不过分,我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要记得,一旦妄想不该是你的东西。自取其辱可就难看了。好了,外边的雨小了,快回去吧,蝶栖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屠花舞强忍着怒气,拿起雨伞离开。 钱小修赶紧回到内室。趴在了太子床边闭眼装睡。 虽说争锋相对中的恩恩怨怨她是一清二楚,但屠弄影不知她的身份。对她来说,她就是个外人,被一个外人知道一国之母的秘密,那只能是灭口。 屠弄影走进了内室,抚过了太子的脸庞,又是看了钱小修一眼这才回了自己的寝室…… 钱小修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眼,小宫女端着御医开的汤药进来,她闻到那股药味自然就醒了。那孩子的病情比她想的或许要更重,因为从昨夜开始,他已经是咽不下药了。 钱小修道,“那窗能不能稍稍开一条缝,就开一会儿?”换换空气也好。 小宫女应了一声,走去开窗,窗外枝叶扶苏中突然窜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吓了小宫女一跳。 钱小修托着下巴,在想着到底怎么逃出去,便是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姑娘,外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外边大太阳呢,有什么好怕的。钱小修走到窗边,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从草丛里迈着潇洒的猫步走了出来喵喵叫了几声后跑了。“皇宫中什么珍奇异兽没有,就一只猫你也怕,你也太胆小了吧。” 宫女摇头,一脸惧怕的小声道,“不是的,我刚刚还以为,是那只狐狸回来了。姑娘你不知,曾经端木家的三少爷带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入宫,结果那只狐狸抓伤了太子,被活活的打死了。后来就听说有人看到这附近有白狐出没。” 她记得了,那次端木谨诺还因此被打了屁股,哭得他稀里哗啦的。太子爷的身子矜贵,被一只畜生抓伤,好在那只小狐狸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没落到皇帝的手里,否则包准被株连九族。都把皮拔了,做成狐裘。 等等,那御医说太子是有什么病症来着? 恐水怕风,身子发热。即便是极渴了也不敢饮水。声音嘶哑甚至吐词咬字也不清楚了,有时还呼吸不畅。 她记得有一年隔壁家养了一条很凶的狗,把楼下的小孩给咬了。狗主人带着孩子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虽然事后也赔钱了,但事情传开了惹得许多的住户极为不满,就怕自己生命财产也受威胁,就去了小区居委会那里投诉。 居委会主人就上门劝那主人别再养那只狗了,还挨家挨户的发了有关狂犬病的小册子。 她有看过那册子关于狂犬病发作的症状的描述,倒是十分的吻合。 天啊,小太子不会是得了狂犬病吧,若是,以这里的医学水平来看,根本就是治不好。狂犬病发病三、五天后就因昏迷、呼吸肌麻痹和循环衰竭致死,发病死亡率为了百分之百。 钱小修问,“太子昏迷了几日了?” 小宫女算了算,答,“这是第二日了。” 她要怎么跟屠弄影说,即便是她是地位尊贵的皇后有本事能找来华佗,她的孩子也是救不会来了么。 不,她又不是大夫,她也没把握肯定那就是狂犬病,或许只是病症相似而已,或许等一会儿,等那御医过来,他已经想出了医治的方法,能治好那孩子也说不定。 小宫女见她面色不好,问她是怎么了。 第十九章 获救 钱小修道,“你去看看御医来了么,我想和他聊一聊太子的病情,耽误不得。” 小宫女出了内室,她这才敢把害怕表露无遗,她总说云觞的嘴是乌鸦嘴,而这一次,她就怕自己的嘴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个孩子可能活不过两日了…… “太子到底是什么病?”端木谨诺那软软的童音自窗缝里钻了进来,“以往就算是伤风受寒他也忍着不适来听太傅讲课,不会这么久也不露面。” 皇后已经吩咐下了对外的一致口径,那应付端木谨诺不许他进去的太监便是照着说道,“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御医说了让太子好好的养养。等太子爷身子调理好了,自然会去找三少爷玩的。” 端木谨诺讨厌那太监把他当小孩的应付,他不但是太子的伴读,虽不比太子大多少但也还是太子的表舅舅。他是见太子久病不愈才想过来看看的,一来是为了两人一块玩乐的交情,二来也是为君臣礼数。 偏着太监不让他进,还一直想哄他离开,以为他听不出来么。端木谨诺笑道,“既是这样就只好有劳公公为我转告太子,谨诺来过了。这几日太傅教的几篇文章,我都有把讲解记下,等太子身子好些了,我再来与他说。” 端木谨诺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做奖赏,在宫中行走,这东西可是比什么令牌都有用,是必带的。 太监见钱眼开,从端木谨诺那里拿过银子连连道是。 既然没办法进凤殿表演他的忠君爱国之心,实在没必要留在宫里对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奴才,还不如回府,专从文章里挑骨头去戏耍一下那个呆头呆脑的宁夫子也好。 端木谨诺想着,转身要离开。后背却是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他低头,见到脚边躺着一枚铜钱。 “三少爷,还有事么?”那太监如今只想快点把端木谨诺打发了,见他突然停下不走,于是发问。 端木谨诺故作自然的,脚挪了一步踩在那铜钱上,“没事。只是突然觉得阳光之下,皇后娘娘的凤殿建得还真是漂亮。那地上是不是有顶银子?”他指着太监身后一处说道。 太监闻言心中暗喜今日真是遇上财神爷了,便转身去找。端木谨诺趁机把铜钱拾起。笑道,“看错了。原来只是石头。” 他对着太监失望的脸可爱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犬牙,手背在身后。小大人模样的背着刚学的诗走了…… 御医给太子把过脉,发现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是有恶化的趋势。他心一惊朝着屠弄影下跪表示自己真是无能为力了。 屠弄影把钱小修拽到床边,原本说等她几日追查病因的,但现在她不想等了,她要她的孩子立马就好。能醒过来笑着对她喊一声母后。“你即刻给太子开药。” 乱开药是会死人的,何况孩子根本已经是咽不下药了。钱小修摸着孩子冰凉的手,室内明明已经是燃了那么多的暖炉,但他的身子就像是吸不进热量一样。她就算不是大夫也能感觉到这孩子的情况真的不妙。 “皇后娘娘,你听我一句,真的快去太医院让其他的御医过来给太子看诊。”这实在是不能拖了。 屠弄影瞪着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来,她已经是习惯了命令任何人,就算再心急如焚。她也是用强势来伪装软弱。“我让你给太子看病,你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废话?钱小修笑了笑,她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激怒面前的这头母狮子,但她就是想笑。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这个三姐真是端木凤慈的女儿。 一样的气势一样的聪明,只是聪明过头了。以为都能两全其美才会傻傻的连单选题和多选题都分不清楚。 端木凤慈以为得到全部。杀人隐瞒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而屠花舞也要全部,要孩子的命也想要权。她以为老天爷是她家亲戚么。 钱小修道,“如果对你来说他真的这么重要,那你就该立马找太医来。别落得最后一无所有。” 屠弄影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又是对沉香道,“给我掌嘴。” 沉香教训宫女教训多了,将钱小修摁到地上,左右开弓打起钱小修的脸。 力的作用不是相互的么,她一直认为打人的同时自己的手心也是会痛的。这宫女莫非是打人打多了手上长茧了么,动作这般流畅也不见慢下来。 钱小修被打得两眼冒星,她该挡一下的,但她知道若是反抗了,说不准屠弄影会让沉香拖出去叫太监来打。那她会更可怜,也就只能忍了。 “娘娘……”御医见太子情形不对,起身去探了太子的鼻息。接着一脸惊慌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屠弄影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能置信道,“不会的,不会的。” 沉香停了动作,钱小修推开她,手指探到孩子鼻前,果真是没了呼吸了。钱小修即可是给孩子做心肺复苏,胸外按压。 尽管她的举止看着那些人眼里十分怪异,但屠弄影已经是脑子一片空白了,挨靠在床边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太医跪在地上担心着他的性命,哪里还有空闲管钱小修做什么。只有沉香上来阻止,“大胆,竟敢对皇族不敬。” “闭嘴,我在救他。”她的脸肿得像是发酵的面团,一说话就牵扯到面部的肌肉,痛得不得了。 她往孩子口中吹了气,又是按压他胸部中央,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她只在学校学过一次,也不晓得自己做得专业不专业。更不晓得能不能有用,但尽量一试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就这样坚持了大概三十分钟,因为是跪在床上,她的膝盖开始麻了手也开始麻了,她还在继续着……继续……直到大伙都认清了事实,这孩子真的是救不活了。她才停了动作。 沉香看着屠弄影的模样也是不忍,但有的话她却不得不在此刻说,后宫的形势变化,有时一分一秒都足以天翻地覆。“娘娘,太子的事是瞒不住的,既是已经无力回天,你得为自己打算。” 屠弄影坐上床沿,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起,将他的脑袋靠着她的胸前,却是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咬着下唇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御医爬上前,不停的磕头大喊饶命,脑袋上都磕出血来了。屠弄影只是沉浸在丧子的伤痛中,一语不发。 钱小修看着也觉得可怜。 屠弄影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对他日后也是寄予厚望的。丈夫的心不在她的身上,她只能把她自己的心全心全意用作栽培这个孩子,儿子就是她的依靠和全部。如今,她什么依靠都没有了。 钱小修想着,一时不察沉香拿出帕子塞进钱小修的嘴巴里,她意识到了什么,奋力挣扎。沉香却是唤来小宫女帮忙,合力将她手给绑了。拖了出去。 为了杜绝后患,她即将要被灭口了…… 钱小修被套进了麻袋里,沉香言明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然后那负责处理她太监就往麻袋里多扔了三块石头,以确保就算是连着几天暴雨,这麻包袋也浮不起。 太监把麻袋扎紧了,扛到了某一处的荷花塘,趁着四下无人就把麻袋沉进了水塘。水一瞬就没了进来。手脚被绑得太紧。她无法挣扎,她曾经被水呛过。如今又要回忆起那种的难受和窒息感。 她手试着往麻袋口顶,就盼着那太监没把麻袋捆紧还有一线生机,但明显这一次那样的戏剧情节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她一直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因为跟端木惟真去看戏换了鞋子而没带在身上,原来大意真是一次都不能被允许,因为一次,就能让你丢了命。 如果这一次,她回不去了。 她想想,有什么是她后悔和遗憾的。 她虽然在这个世界只活了十几个年头,但多亏了老天的磨砺,三天一小难,五天一大难,她的生活也算是“丰富多彩”,足够她到地府去写一本《钱小修东野王朝历险记》赚些冥钱去贿赂鬼差下辈子投个好胎。 她体会过亲情也体会过友情,唯独爱情是空白的。 原本她以为有没有男人,对她的生活并没有影响。一个人生活有一个人生活的自由。但她现在脑子里想起跟端木惟真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一句讽刺挖苦,一个鄙夷的眼神,还有他嫌弃她时的神情。她又会想知道两个人的生活会不会绚烂一些。 原来容和说的没错…… 一股外力将麻袋给拉了上去,接着袋口那绑紧的绳子被人解开了。 有人在给她的手脚松绑,“费了这么大的气力把你捞上来,你可别死。”那是蚩尤的声音。 “钱小修。”那是端木惟真的声音,然后有人开始摁压她鼓胀的腹部,直到她把水给吐出来。 钱小修咳了两声,这才感觉喉咙舒服了,“……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要喝水了。” 蚩尤笑道,“你上个茅房,你就不会记得这句话了。” 她笑,因为庆幸自己还能活着与人说笑。 她看向端木惟真,她曾经笑话过郭沫若那句,春天没有花,人生没有爱,那还成个什么世界。说得太过夸张,但原来没体会过爱情还真是有些遗憾……“大人真是我的贵人。” 蚩尤指着自己笑道,“就他是么,那我呢。” 端木惟真将她抱起,“出宫再说。” 他们上了马车从南门出去,此时宫门已经是关了,侍卫上前查看,装做小厮的蚩尤出示了令牌,侍卫这才开宫门放行。 端木惟真拿起车里的毯子给她围上,她装作发冷,故意挨到端木惟真那里想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吃豆腐。 端木惟真看到她红肿的脸颊还带着指痕,捏着她的下巴,目光一沉,“谁打的?” “皇后身边的宫女。”好在宫女要干活不能留指甲,否则她的脸上的伤可就没有这么轻了。钱小修笑道,“反正我脸皮厚,很快就会消的。” 蚩尤赶着马,听到她的话扑哧笑道,“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你说出门游玩,结果却是这位端木大人来台秀楼问你回去了没有。云觞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说你做事不会这么没有交代,便提前关了门,大伙满大街的找你。我倒是还好,却是急得云觞和容和花容憔悴,我见犹怜。你回去得好好哄哄她们。” 容和倒是好哄,但云觞,估计会把那天不能营业的损失归到她的头上,然后拿出算盘来跟她算账。 端木惟真道,“若不是谨诺来找我,我都不知你在宫中。” 他把铜钱取出来,已经是用绳子重新串好,挂回钱小修的脖子上。在钱小修几次靠着它脱险以后,已经不觉得挂这一文钱有什么丢脸了,这可比所谓的高僧加持过的灵符更灵验。 蚩尤问道,“你和皇后什么过节,街上那么多人她不抓,偏抓你?” “等回了宅子再说吧。” 总觉得现在在马车里想说也说不清楚。她想回到家子,洗一个热水澡,让容和给她泡杯热茶,云觞给她弄点点心。然后边喝边吃边说。 家和家人的气息,都能让她安心。而对她来说不止屠逐日,容和和云觞她们也都是她的家人了…… 在她回到宅子里以后也确实这么做了,换了干净衣服,咬一口点心喝了一口热茶像是在聊一个故事一样的说着自己险些掉了命的经历。 傅云觞目瞪口呆,钱小修先前得罪了皇帝,好不容易过了一关,现在居然连皇后也惹了。“所以太子真的……那现在怎么办?皇后要是知道你没死,还会再来要你的命的,还是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吧。” 若是在之前,她倒是不介意放弃这里的东西,离开皇都重新来过。但现在,她不想又再一次的装死,与家人分开,与喜欢的人分开。 难怪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做情圣的潜能已经被开发。 PS: 十一快乐 第二十章 搬回屠家 端木惟真冷静道,“皇后做的一切都是暗中来的,她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即便是知道你还活着,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你做什么。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只是最好搬去屠家住。” 屠府里有侍卫还有屠逐日在,她的安全也会多几重保障。 蚩尤抱着手,靠着墙,一副游戏人间的嬉皮笑脸,“何必搬去屠家,第一次被掳走那叫意外,如今多留神些,她若是还在我眼皮底下出事,那我也该退隐了” 端木惟真的眼睛从容和和云觞身上扫过,“或者护她一个是绰绰有余,但你能保证同时护她们三个的周全么?” 蚩尤沉默。 钱小修也沉默。 皇后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会派人来解决她的几率非常大。她宅子里还有两个不懂得武功的姑娘,到时候要蚩尤先顾着谁?就怕顾此失彼,何况她也不想把火引到容和她们这。 钱小修笑道,“反正哥也让我到屠家去让他照顾,有成群的丫鬟能呼来唤去帮我斟茶递水的,让我过过大小姐的瘾也好。明天我就过去。” 端木惟真点头起身,钱小修将他送至门口,端木惟真低声问道,“那个叫蚩尤的人,你是怎么认识的?” 钱小修回答,“贝宁王爷王府的地牢里。” 端木惟真若有所思,只道了一句,“对这个人多留个心眼。”然后就上了辕座驾马车离开了。 第二日她收拾了包袱就去了屠府,屠逐日叫人收拾了樱院,让她搬进去。又是让奶娘来照顾她饮食起居。 钱小修实在是压不下心中的疑问,她想知道沉香在太子死后提及的打算,到底只是一句无可奈何的安慰,还是真的是暗藏了其他的谋划。那晚她躲在门边偷听屠弄影和屠花舞的争执,她就感觉到了屠弄影对这个凤位的执着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太子死了。她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吧。 于是乎她问屠逐日,“凤殿里可有什么消息?” 屠逐日面色暗沉,只把今早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与她说,“太子今早中毒身亡了,经御医查验,是吃了五皇子生母刘妃送去的点心。” 五皇子的生母?是那个她混进宫女中滥竽充数时见到的那个腼腆羞涩而有着宛若笑容跟屠花舞对话的女子么。 查验的那个御医该是为太子医治的那个人吧,他也算是如愿以偿的活下来了,即便要他这个天职是救人性命的大夫去做一个的刽子手,去害别人的命来保全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点心是不是刘妃送去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刘妃是活不了了。她的孩子应该会送去给屠弄影抚养吧。一个贤良淑德不计前嫌抚养了仇人孩子的皇后。又会有多少人去歌功颂德…… 钱小修睡在还是当屠家六小姐屠鱼跃时睡过的那间房间,床没有变,只是多垫了一层褥子让她睡起来更舒服和暖和而已。以前她就算拼命伸直了脚。整个人也就是床的二分之一长,但现在她已经是能踢到床尾的那根架子。 始终是有什么变了。 或者是因为屠弄影和太子,她想起了曾经在这个樱园里生活过的柳月娘和屠鱼跃。既是睡不着,她披了衣服打算出去走走。 走到曾经跟屠清雨打架的那个池子,看到端木凤慈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静静的对着月饮酒。眼角还有夜深人静不必隐藏于人前的泪痕。 是了,死的,也是她的亲外孙。 即便屠弄影不认她,她心中的一角还是深爱这个女儿的。 钱小修不太想与她碰面,还记着端木凤慈掐着她脖子想置她于死地的事。她脖子太细了。更豆芽菜一样一掐就会断的。 于是她想回头。 有瓷器碎开的声音,端木凤慈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往池子走,钱小修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了柳月娘生前的释然。还有屠邱的嘱托。她心里骂了一句,面上是唾弃自己硬不下心的没用。 她过去拉住了端木凤慈,端木凤慈脚步不稳,往后倒直接就压到了钱小修身上。大门大户里养尊处优的夫人,身形看着苗条其实还是有点重量的。压得她差点没把胃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端木凤慈并没有喝醉,瞪着她道。“你做什么!” “那池子很深的。”她以被溺过几次的过来人身份告诉她,真的,水灌进鼻子里的感觉并不好。 “我是想捡我的手绢。” 钱小修愣了愣,把端木凤慈扶起来后,走到池边果真是看到有条绢子漂在水上。她去捡了树枝,把绢子挑起来。 扔了树枝后把手绢拧干再给端木凤慈。 端木凤慈把绢子摊开,绢子上的刺绣下针的手法十分青涩,使得绣的鸟儿不像是鸟,比较像是水鸭,这像是姑娘家刚学刺绣不久的成品。 “这对夫人很重要吧。”否则掉进池里就掉进池里了,再换新的就得了,不必特意想去捞。 “重要不重要还有什么意义。对你来说看重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那它就是一文不值的,只是人傻才会把破烂当宝贝。”端木凤慈扬手想把绢子扔了,母女之情都不在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钱小修抓住她手腕,她冒着池子旁边的石头打滑的危险,捡得这么辛苦就是要看她扔第二次么。说不准等她酒劲过了,又后悔了,让人去捞。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在你眼里它是价值连城的不就好了么,何必管别人怎么看。” “你这样的岁数没经历过什么,难怪能这么说。”说得这么的轻松,这么的开看。这么的让人讨厌。 钱小修看出了她的憎恶,这么*裸的,也是,端木夫人要厌恶一个人不必像掩饰,这个屠府里已经是她辈分最高。她最大,从此不会再有能威胁到她的人。每个人都只有看她脸色的份。 她只当是自己大半夜无聊又做了一件蠢事。松了手道,“夫人爱扔就扔了吧。”就算是要剪烂了,要烧成灰烬,又关她什么事呢,又不是她的东西。 她还不如回房,即便是睡不着,睁着眼睛傻傻看着天花板也比对着端木凤慈好。 “刚才为什么要帮我?”端木凤慈问道。 钱小修止了步,想了想,回身道。“我义母和夫人一样,都是一生爱自己所爱却是求之不得的人。但不同的是,夫人曾经为自己争取过。即便是你不择手段,也算是为自己努力过无悔了。但我义母却是什么都没争过,所以她临终之前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尽方法来让将军看她一眼。” 端木凤慈不晓得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只冷笑。“那是她自己懦弱。” 屠邱娶那么多女人回来无非是要报复她,所以她从来没有把那些女人看在眼里过。即使后来二房生了一个儿子,她曾一度担心会母凭子贵,但后来屠邱只把屠逐日带去历练,却是把他所有的女人继续留在宅子里,她便是清楚了。 他这一辈子。真的只会爱一个人。 他让这些女人都留在屠府里每日在她眼前转悠,是要折磨她提醒她永远无法独占,不管是他的心。还是他的人。 而柳月娘便是这些女人里头最无害的,就会躲在园子里自怨自艾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心,也是最不起眼的。 “她确实很懦弱,所以将军不在了,她也活不下去了。”钱小修轻声道。“只是她临走之时,虽有悔却无恨。她应该也是隐约知道将军心里有了人了。但她不恨任何人,没恨将军心里的那个人,没恨你,也没恨二夫人。她依旧是感激老天的,说是感激老天给了她机会遇到将军。我觉得她傻,但看到夫人这样,才知道她是聪明,放下自在。” 所以柳月娘临走时才会那样的欢喜,没了身心的束缚,她终于可以自在的化作风去找屠邱去争取所爱。 钱小修道,“时候不早了,夫人早点休息吧。” 她身后响起了嗤笑,是那样的讽刺,全淹没在了寂寥的夜里,“放下,哪有那样容易。” …… 蛮融领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要跟在钱小修身边伺候的。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小模样周正,身高和她差不多,身材曲线却是玲珑有致。就是没有什么表情,脸像寒冬腊月里的飞雪,让人看着就冷。 蛮融道,“这丫头叫初雪,屠府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不少,但姑娘毕竟是姑娘家,男女有别,最好身边还要跟个会武功的丫头能贴身的保护。” 钱小修道,“不用了吧,我尽量少出门就行了。” 蛮融一脸奉命行事做不了主的样子,“这是少爷吩咐的,别看她年纪小,但武功修为不低。” 蛮融看了初雪一眼,好像是在说为了留下来让她耍几下,露露本事。初雪把肩上的包袱一扔,向左旋了几步,劈中园里一棵果树,那树瞬间横腰折断,倒了下来。 钱小修目瞪口呆,向后退了一步,才避过了果树砸中她脑袋。那些果子才刚结的,她还想着等过两个月果子熟了摘下来榨汁,结果现在,不用麻烦了。 蛮融对初雪道,“以后姑娘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得违抗,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姑娘平安。” “真的不用麻烦了。” 蛮融听而不闻,笑道,“我已经是跟屠令史”屠逐日就任兵部令史后,称呼也改了。“打过招呼了,以后雪丫头就跟着姑娘,姑娘不喜欢那就当视而不见就好,就把她当件家具摆设都得。她话也少,不会吵到姑娘的。” 蛮融说完便是强制收货,不许退换。 钱小修对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喊了两声“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缩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钱小修只能对初雪笑了笑,让奶娘给她安排了房间。初雪的话十分的少,少到几乎没有,都是钱小修主动问她,她才会说,且是用极短的字眼。 要知道她身边围绕的多是叽叽喳喳如云觞一样多嘴多舌爱说话的姑娘,像初雪这样话少的,她反而不晓得怎么应付。蛮融说把她当家具,可家具不会睁着两只眼一直盯着,以确保你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是安全的…… “其实屠府里头应该还算安全,我今天应该就待在房间里头睡懒觉,你要不要在府里四周转一转?” 初雪依旧是两眼盯着她,真是眨也不眨,“不了,师兄让我护着你的安全。” 钱小修疑惑,“师兄?” 初雪解惑,“蛮融是我师兄。” “原来你们一个师门的,学武很辛苦吧,尤其还是一个女孩子。” 这话要是对着云觞讲,已经足够引出她的长篇大论,估计会从为何去习武,,到学有所成的心得感悟都要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但初雪只有一个字概括了,“嗯。” 钱小修抓了抓头,干笑了一声,实在不懂怎么搭讪,只好上床背着墙去睡懒觉。 …… 钱小修想增加容和和屠逐日见面的机会,来屠家之前,便是让容和每日下午都送下午茶来。所以到了未时接近申时时,容和就提着装着刚出炉的点心的竹篮过来了。 钱小修让人去请屠逐日过来。 屠逐日见到容和在,微笑点头,而容和红着脸也是微笑点头。钱小修取出糯米糍,把筷子递给屠逐日,“这可是容和很辛苦拿来的,你可要好好的尝尝。” 屠逐日夹了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很好吃。” 她台秀楼出的点心,味道自然是好了。钱小修道,“这个是有红豆馅,绿豆馅,栗子馅的,芋头馅的,你都尝尝看,看喜欢哪一种?然后明天我让容和多带一些过来。” 屠逐日道,“这太麻烦了。”容和可是郡主却是被自己的妹妹这样当成仆人使唤,他不得不提醒小修,一旦北狄的动乱平定,容和回去后依旧是份位尊贵,始终是不能太失礼了。 钱小修知道他顾忌什么,只是笑道,“我与她情同姐妹,她才不会计较呢。你快说,你喜欢吃哪种味道的。” 屠逐日拿她没辙,屠清雨不听话时还能骂,但钱小修比屠清雨狡猾,晓得硬碰吃力不讨好,会跟他来软的,必要时像小时候一样的撒娇。 屠逐日把四种味道的糯米糍都尝了,笑道,“栗子馅的味道最好。” 容和默默把屠逐日的口味记下,然后想起什么,对着钱小修道,“对了,有人来打听你的事,不过被云觞应付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越俎代庖 钱小修有些怕,“不会是皇后那边的人吧,那些人生得如何?是尖声尖气长得男人却是举止像女人。还是样子沉稳有武功底子的?若是武林高手,蚩尤应该看得出来吧。”这么快就瞒不住了? 容和道,“不是。云觞说她去秦楼送酒时见过的。” 钱小修夹起糯米糍,咬了小口,只是似乎胃口不是怎么好,剩下的就不碰了,“那人有说什么么?” “没有,只是问为什么这几日都不见你来店里。” 钱小修心想,估计也是宋良工认识的人,托了来打探她的消息的。这感觉让人十分不痛快,当时宋良工见她被掳,只要喊一声,或许她会被及时给救下来,但宋良工没那么做。 如今让人打听她的消息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后悔了,那么就该去对云觞他们坦诚,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怕人没事回来了,会揭穿她见死不救的事么。这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期盼着你最好是死在了外头,永远不要回来一样。 钱小修道,“不必理会她。” 屠逐日也不吃了,把筷子搁在了碟子上,心事重重的。容和问道,“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屠逐日晓得容和也知内情,也就不避讳了,他看着钱小修道,“太子也才去了几日,便是有大臣上书,为了稳定朝野,选太子的事耽误不得。” 他虽和太子没怎么相处过,但死的也是他的亲人。而他上朝时看到端木鹤延他们不见半点哀伤,对此提议不赞同却也无异议,完全就是谋定而后动,先观局势的模样。 他便觉得寒凉。 朝廷百官全然不把一个孩子的死当回事,只是在给自己打算着接下来要把赌注压在哪一个皇子身上好换的前程似锦。 钱小修拍了拍他的肩,她早说过了朝廷不适合他。但现在也由不得他了,他这个四品官必须一直做下。一举一动都要给东野昊看到,东野昊才会安心。 “这次的太子之争估计就是屠弄影和屠花舞之间的争夺了,为了各自的孩子能做太子,她们说不准会私下拉人际关系。我怕她们也会找上你。” 屠逐日苦笑,“我如今都这样了,还能帮她们什么。” 钱小修道,“边关那些戍守的将领都和你关系交好。就比如高将军,他手里有兵权,他说一句话也顶过朝中不少文官的发言了。所以她们若是都找上你。你哪边都不要插手。” 他也不想插手这些,可……“她们毕竟是我们姐姐。” 容和在一旁一直听着,突然插嘴了一句。“那她们若是都请屠大人帮忙,大人会帮哪一个?” 钱小修心里偷笑,差点没竖起大拇指对她说一句说得好。 容和也是见过权位相争有见地的女子,一句话就让屠逐日明白了这局势不是他一个人能干预到和起作用的,既然这样。不如什么都不管的好。 容和道,“她们两位都是你的姐姐,先不说你不论帮哪一位都会得罪另外一位,伤了姐弟情。而你若是帮错了人,日后另外一位得权或许还会为难你,不如置身事外。” “你看连容和都知道这样的道理。皇上一双眼睛还盯着你呢,你若是又搅合进了这权位争夺里,一会儿他又以为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屠逐日知道她们说得有理。“她们若是都让人来找我,我该怎么推?” 关系再疏远他还是屠花舞和屠弄影的弟弟,有着一层血缘。二来,如今她们贵为娘娘,君君臣臣。这样的尊卑还是要守的。她们若是要召见他,他不去。那就有不敬的嫌疑了。 “哥你一直在边关与人明刀明枪的,就算是用到计谋调兵遣将那也是对敌人用的。现在要你把计谋使到别的地方,倒也为难你了。只是你一日要在朝廷待下去,最好多学学端木家人的行事。不是要你对他们马首是瞻,而是要你学他们如何趋吉避凶。”钱小修道,“若真是找上你,推不了就别推,四两拨千斤。天气健康,饮食娱乐,甚至这些年苦闷的边关生活,都能聊,就是别聊朝政的事就行了。” 屠逐日笑,他可不是小修,就怕到时候舌头会打结,没办法想她一样的滔滔不绝让人找不到空子可钻,“” 容和笑道,“那如果二位娘娘都跟屠大人开门见山呢?” 她倒是好奇了若是这样的庆幸,钱小修又教人怎么应付。 钱小修想了一会儿,“那就试着跟她们说,你之前被姚谦所害,入狱的那些日子被牢中的湿气寒气伤了身子,现在三不五时身子就不舒服,得回府里休息了。” 那么她们就应该记得,曾经屠逐日入狱,她们不曾想过施以援手。如今再强人所难,大伙真的撕破脸断了骨肉亲情,那么对她们绝对不会有好处…… 钱小修试了试洗澡水,十分满意水温,想着脱了衣服躺进大大的浴盆里好好享受一下时,初雪两只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使得她解纽扣的手停住了。 钱小修道,“初雪,我想沐浴。” 初雪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我沐浴的时候不习惯有人盯着。” “师兄让我保护你的安全。” 初雪再一次重申她的职责,蛮融的师妹还真是听话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我想沐浴应该算不得是一件危险的事。若是连我沐浴你都要盯着,那我睡觉……” “我会守在姑娘的床边。” 那她还要房间来干什么呀,只怕初雪若真是这样执行到底,她会失眠,到时候也不用人来暗杀了,她会因睡眠不足而死掉。“初雪,你师兄不是让你听我的话么,你先到外边等一会儿。等我说可以进来了你再进来。” 初雪想了想,记得蛮融确实有说过这样的话,这才出了房外,而钱小修也才能舒服的泡了澡。 “初雪,你为什么这么听蛮融的话?”钱小修的声音不大,但她知道门外的初雪能听到。 初雪在门外回道,“因为师父让我听师兄的话。” 钱小修往身上摸了皂角,心想她这是白问了。她在浴桶里待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水有些凉了,才不舍的起来擦身子穿衣服。 “进来吧。”她看着初雪的冷若冰霜。有些话还是要跟她约法三章的,她想了想要怎么开场才不会让对方反感。 “初雪。”她难得认真,“本来像我这样没用的家伙受你保护。就应该心存感激不该再提什么条件,但我真的不惯睡觉和沐浴都有人盯着,那会让我觉得完全没了*。蛮融既是能让你来保护我,说明他对你的能力很信任。而这屠府也不是龙潭虎穴,不会时时刻刻都有人冲进来要我命。所以你不必总是这么的紧张。”她看她没有表情,也不晓得她听懂了么,“你明白么?” 初雪点头。 钱小修又道,“你的房间和我的房间挨得很近,我这边有什么响动,你那里应该都能听得见。所以你真的不必守在我床边守一整夜。这样你会睡不舒服。” “不会。”初雪道,“我从前都挨着石头过夜。”所以有张椅子坐着守夜不会不舒服。 钱小修愣了愣,知初雪只是在做陈述。而不是以此博可怜。钱小修道,“但我也会睡不着。你明白么?” 初雪想了想,点头。 钱小修坐上床,抱过枕头,笑得满意。“那就好了,我现在打算休息了。你今天刚来。还不熟悉屠府,我让人给你去烧热水,你也去泡个热水泡得暖洋洋的,然后好好的睡一觉吧。” 初雪冷淡道,“不用了。” “你不沐浴?”这里确实很多人不习惯天天洗澡。 初雪道,“我都洗冷水。” “不会大冬天也洗冷水吧?” “嗯。” 钱小修知道习武定会辛苦,但这姑娘过的都什么日子。在诠释着何为吃苦耐劳么。她懒洋洋躺下,抱着被子滚了一个圈,“天凉的时候就要洗热水,回房以后泡在浴桶里,泡得手脚都暖了,再上床裹着被子上床睡。脑袋枕在枕头上,而不是靠着墙,明白了么?” 初雪虽不知道她为何让她做这些,但碍于蛮融让他听钱小修的话,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她说什么她都要听。 初雪点头。 钱小修笑,“帮我把蜡烛熄了吧。” 初雪道,“是。”走去把桌上的蜡烛吹灭了。 …… 太阳才刚刚露脸,清晨露重还是很寒凉的,钱小修裸露在被子外头的小腿感受到了凉意,拽着被子翻了身,下意识的把自己整个人包进暖和的被子里。 奶娘却是进门来扯她的被子,大嗓门道,“小姐,快起来。” 钱小修把脑袋缩进被子里,拒绝骚扰,“让我再睡半个时辰。”反正现在起来了也没事可干。 “一日三餐,小姐你这样睡,等你起来早膳都变成午膳了。”奶娘哄道,“先起来,吃了早膳再睡。” 钱小修闭着眼喃道,“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再起来吃。” 奶娘好笑,莫怪四夫人喜欢她,这钱姑娘举手投足,就连爱赖床这一点都像极了六小姐。所以四少爷让她来照顾钱姑娘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不行,四少爷都下朝回府了,端木大人也过来了,知道你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成什么样子,会被笑话的。” 钱小修把被子拉下来,露出惺忪的眼睛,她睡得迷迷糊糊没听仔细,“谁来了?” 奶娘道,“端木大人,端木二少爷。” 钱小修坐了起来,后背一阵凉意让她打了寒颤,她拿过放在床头的外衣穿上,穿了鞋子,马马虎虎的漱了口洗了脸,“我去找哥一块吃早膳。” 奶娘追到了门外,“小姐,你头还没梳呢。” 她退回来,拿了绳子边绑头发边跑。 屠逐日才想要人去请钱小修来呢,钱小修却是有点喘的跑进来一屁股就坐到椅子上。屠逐日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看着端木惟真笑吟吟道,“因为端木大人来了呀。” 屠逐日笑,“又不是第一回见了,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怎么这一次的迎接与别不同。” “是不太一样了。” 屠逐日看看端木惟真,又看看钱小修,“哪里不同?” 一个还是举止有条不紊,一个还是一样的不拘小节。她连头发都没梳好,来人若不是端木惟真,他一定得让她回房把自己打理好了再出来。 生活邋遢这个缺点家里人知道也就算了,让外人知道,他怕会影响她日后找婆家。 “你不明白的了。”她坐到端木惟真身边,情人眼里出西施吧,真是越看越发的英俊了,“大人,早。” 端木惟真睨着她的笑脸,只觉得她今日的反应的确不太正常,而回忆起初初相见到至今,她只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厚脸皮。“又是什么麻烦事找上门了?” “啊?”她给他的印象真是这么糟糕透顶么,明明是想慢慢的夺取他的心,旁敲侧击的问他一些平日喜好,进一步的了解以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笑容应该是很亲切才对,很容易套人话的才对。“没有啊。” 端木惟真淡淡的道,“没有就好。”她现在在躲着屠弄影,在没想到办法摆平时,别来新的麻烦就好。 “今日二姐的人来找我了。”屠逐日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妹妹的料事如神。“只是我借故说府中有急事,就如你说的,推到不能推的时候再说吧。” “二姐或者三姐的人找过大人了么?” 她想窥探端木家的动向,想知道端木家这个风向标最后会指东还是指西。虽说端木鹤延实在是老奸巨猾。他所亲近的未必是最后选定的,而他疏远的也未必是看不中的。 但她还是想通过知道端木家这一门三杰见了谁,来猜测一二。靠着端木家这棵大树乘凉的官员实在太多了,端木鹤延选择谁来效忠,这也是会影响东野昊的抉择。 端木惟真道,“各位皇子资质如何,皇上了然于胸,选谁做太子那是皇上考虑的事,不必做臣子的越俎代庖。” 第二十二章 生辰 那就是不想说端木家是把筹码压到哪一位皇子身上了。钱小修也不勉强,“你这样毫不避忌的来屠府可以么?” 屠逐日道,“兵部想跟户部支些银子购买兵械,兵部尚书把任务交给了我,惟真是奉皇命来的。”他指了指茶几上的账本,十分的头痛自己完全看不懂里头写了什么。 边关的将军手里虽有兵马,奉命领兵御敌,但武职选授、处分还有军械等等事项都是由兵部来处理。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招生办事处,专门给皇帝招兵买马,却又不涉及兵权。 而每一年边关将士拿到手的器械是有数量上的控制的,这是为了防止若是军械粮草足够,武将手中又有兵权会起不臣之心。所以若是某一年军械不足,只能申请待核实了,从户部领银子。 再把要补的军械数量支会给御用的得了皇室打造武器“许可证”商户,让他们来打制。当然这样的商户固定不变的,且也不会是独一家。 和科考制度差不多,每隔几年就选一次,这也是为了防止商户将这门生意和技术给垄断。因为申屠一族在位时,就是因为独家垄断的军械制造商最后将军械卖给了东野皇室,才使得申屠皇帝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一败涂地。 钱小修抓起账本,屠逐日阻止道,“这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你看。” 她晓得,这也算是“国家机密”了吧。只是他不见么,端木惟真官职比他大好几级,都不阻止了。屠逐日又何必太把这“国家机密”当回事。“我就是搞饮食的,就算让我看了,对我也没用处。” 说完翻了前边几页,便是立马明白和她推测的一样,为何兵部尚书要把这差事交给还不太熟悉程序运作的屠逐日来看。“真是烂账。” 屠逐日道。“里头有问题?” 当然有了,东野昊为了想方设法要集中皇权,便将各级权利分化,又是增设了许多官职一层层的审核。这中间增加的环节又是给了多少人捞油水的机会,一层层的剥下来,她比较好奇就算是真能申请到银子,又还剩下多少用在正途上。 “洛州去年就开出了两座新铁矿,今年好像又会再多开一座。”之所以知道这情报,还是因为姚谦之前找上悯之要他做承包商。“铁价去年就开始降了,哪用得了这么用银子。” 分明就是欺负屠逐日看不懂。又不敢随意泄露这等机密。才要屠逐日出头,日后出了纰漏就让他背黑锅。 “晚一些我教哥你怎么看账本,以后你就不会被那些人给坑了。” 屠逐日见钱小修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十分熟悉市场价格波动。才看了一会儿就挑出了几处明显的有问题的地方。只怕若是再看细些,用算盘一笔一笔的算,更会发现这账记得是一塌糊涂。 屠逐日叹气,他从前在边关只知道商场杀敌兵器是必不可少,却是不晓得这手中的兵器还要经过那么多手的“买卖”。“我明日去跟尚书大人说把价格改一改。” 钱小修道。“千万别,就算压低了价格又怎样,大有大贪小有小贪,人家转身一样要贪的,只怕到时候去到商户手里的银子更少,那么锻造出来的兵器才真是中看不中用了。” 批下来的银子到了兵部便是被中饱私囊了一部分。到了商户手里又是中饱私囊了一部分,兵器的质量如何便是有待商榷了。 “难怪我觉得东野的兵器似乎还不如北狄的好。我甚至在战场上还看到过一个北狄的士兵一挥刀把我方士兵手中的刀子给砍断了。他们怎么敢……”屠逐日说到最后掩不住气愤。 钱小修心想,有什么不敢的。虽说锻造出来的兵器有官员查验。但也不可能每一件都查,必是从里头挑出几件,只要那几件过关了,便整批都放行了。 而负责的商户只要塞些银子,让查验的官员就查他挑好的那几件就万事大吉了。 屠逐日觉得不上报不妥。“可这是欺瞒圣上。不报,实在是对不起在前线奋勇杀敌的兄弟。” 钱小修瞟向端木惟真。“欺上瞒下的事又不是你第一个做,你若是说破了,不但会妨碍兵部上下官员的生财路,也会阻了大人户部上上下下的生财路。既是兵部尚书让你帮着上报的,哥你就照着上报吧,反正最后批不批是大人的事。” 屠逐日这段日子看多了官场百态,也算是有些进步了,听完钱小修的话就反应过来了,“只怕这报上去的银子去了户部,又会翻上一翻了吧。” 端木惟真十分淡定的喝着茶,也不否认什么。钱小修笑了笑,她哥也算是孺子可教。 屠逐日苦笑,“明知里头的龌蹉,我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真是窝囊。” “窝囊不窝囊也非看一时成败,自古英雄人物也不是一帆风顺。既然时下局势已经如此,表哥一人难有作为,就应该动心忍性,忍他人所不能忍。曾经姑父不也是如此过来的么,才成就了一代战神的么。”端木惟真说道。 屠逐日闻言,实在是受教。发自肺腑朝着端木惟真抱拳,端木惟真又是起身朝着对着屠逐日作揖,也以礼相待。 钱小修本来想着让屠逐日这么安安分分的在东野昊底下战战兢兢的过,先保住了命再说。但现在想想,光是这样似乎还不够彻底。 “哥,这账本里的问题你尽可和兵部尚书挑明了,我晓得你不愿跟人同流合污,也不愿受贿。我也不是要你收那些银子,你只要稍稍暗示,下一回他们去寻欢作乐的时候把你也带上。” 屠逐日面皮一红,“惟真在呢,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么。” 赵绍意比屠逐日还小几岁呢,都已经是青楼多次,差点没把那里当作第二个家了。反观她四哥的反应,他还是个童子身吧。才会这样的大惊小怪。 钱小修笑道,“大人知道我底细。我也不用对大人这装模作样,做生意难免要去那样的地方应酬,我也去过青楼。我要你们打成一片,是要给皇上看的。让人以为你也被这花花世界侵染,沉迷于酒色,或许对你就不会看的那么紧了。” 屠逐日揉揉她的头,“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头实在是苦了你了。”即便她如今成了富贾衣着光鲜,但财富不可能是不劳而获,她若是一直如清雨一样在父兄身边长大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出入那样的场所。 屠逐日从怀里取出一支簪子给她。“明日可是你的生辰。” 端木惟真将视线投了过来。难怪屠逐日刚才拉着他去了卖女子首饰的铺子,他还以为是他有了意中人了。 钱小修讶异,换来屠逐日的取笑。“你自己的生辰你自己都忘了么?” 这有什么奇怪,她只是屠府不被重视的庶出小姐,没人重视也就没人惦记着她的生辰,特地去提醒她的生日给她送礼来讨好她。 而等到她终于救了全家,以为是咸鱼翻身了。却是没有扬眉吐气多久就为了躲避东野皇室而假死了。 直到她离开屠家她都不晓得屠鱼跃什么时候过生日,只以虚岁来计算年纪。 屠逐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首饰,可除了这些姑娘家的东西,又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要不,你想一想。喜欢什么,我再补送一份礼物给你。”清雨每年的生辰,都有他陪着过。这样想来,实在是太亏欠鱼跃了。 屠鱼跃笑道,“不,这簪子很漂亮,我很喜欢。”她感动的是屠逐日真心对她的这份心意。 “爹和四娘若是在。就可以一同为你庆生了。” “哥哥给我庆生也是一样的。”她眼珠子转了转,“能不能叫云觞容和她们明晚过来聚一聚?”她比谁都要晓得及时行乐。能让自己快活时就要抓紧时间快活。哪怕下一秒外头就要风云变色——平平稳稳,这对她来说,比赚钱要高难度多了。 屠逐日就是个宠妹妹的好哥哥,笑道,“好啊,惟真也一块过来吧。” 钱小修看向端木惟真,他若是能过来她当然会更高兴,只是不晓得他有没有空又赏不赏脸。端木惟真道,“我会过来的。” …… 初雪看着钱小修拿着剪刀在白色的布料上剪出几个圆圈,很是疑惑。奶娘不像她这样能按捺得住,直接问出口了,“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钱小修把白布匹披到身上,眼睛对准那两个孔,在她们跟前晃过来又晃过去的,笑道,“像不像鬼?” 奶娘呸了一声,让她赶紧把白布给脱了,“什么不好扮,怎么能扮鬼呢。今日是你生辰,真是不吉利。” 奶娘赶紧拿来红色的衣裳,让她换上,红色喜庆又挡煞,正适合她今日穿。钱小修笑,不是生日就规定要穿得跟红包一样吧。 何况一比较,其实晚上撞到一身红艳的女人比撞到一身白衣的女人要惊悚多了。“初雪,你轻功很好吧。晚上帮我个小忙吧。” …… 云觞他们是在台秀楼打烊过后才过来的,带了厨子做的寿包子和寿面,当然,还有她的生日礼物。云觞很是疑惑,因为跟着她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过过生日。 钱小修没办法跟她解释太多,就只是笑道,“就是变个法子立个名目跟你们要礼物而已。这样聚聚不是挺好么,何必在意那么多。” 傅云觞送了她一个算盘,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就是普通的那种,普通到让她甚至错觉这是不是从台秀楼的柜台上边拿来的。 傅云觞嚷道,“你看清楚了,台秀楼那个算盘上边有刮痕的,这个是我刚买的,花了我差不多九十文。” 钱小修摇了摇那算盘,听着那珠子相互击打的清脆声,反话道,“你这礼物送得真是有新意。”路边摊买的,估计她还跟摊主杀价了吧。 傅云觞心想能怪谁啊,“谁让你突然就说今天过生日,这么匆匆忙忙的去哪给你找礼物。算盘挺好的,寓意日进金斗,银子多得算盘打不停。” 傅云觞能言善辩,就算是送根青菜萝卜也能冒出一大串的吉祥话来,让你觉得好像送这么一样不值钱的东西还真是她费神想过了一样。 而蚩尤则直接送了一束花,“那就祝我家钱老板年年岁岁与花一般美艳,你也知道了,我刚在你台秀楼干活不久,工钱花完了,身上的家当也不多。礼轻情意重。” 钱小修捧过花来,“这个是在宅子里摘的吧?” 别问她花都长得差不多,为何这么肯定这是她家宅子里出来的,而非别人院子里偷来的。她就是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这是借花献佛,借的还是她家里的花。 蚩尤笑着,那是默认了。他们这是在比赛谁送的礼物更应付么。钱小修把花递给奶娘,让她拿回房找花瓶插好。 容和取出一物递给她,“我也是匆忙去铺子买的。”她是郡主鉴赏东西的眼光本来就比较好,可惜跟蚩尤一样,也是身上没有多少家当。所以这是用她生平第一份工钱买的,比不上她曾经在北狄王府时佩戴的,但样式看着还算好看。“你别嫌弃。” 钱小修看着那蝴蝶钗,调侃道,“你跟屠大人是不是商量好的,居然送我差不多样式的簪子。你说我以后要戴哪一支的好,还是两支都戴?” 她把发上的插戴的屠逐日送她的蝴蝶钗取下,与容和的钗并放一起,就像是双双对对飞的蝴蝶。 她想取笑他们心有灵犀,但屠逐日经不起这样暧昧的玩笑,她就怕听到屠逐日的说教,还是先算了。 她扭头去看端木惟真,眼神暗示既是见了这么多人送礼,又是比容和他们都早知道她生辰,是不是也该带了礼物来,但结果端木惟真毫无表示。 她有些失望。 傅云觞立马将寿桃摆出来,救场笑道,“你今日是寿星公,我可是吩咐厨子在里头加足了料,你可要尝一尝。” 第二十三章 试胆 钱小修把寿桃盖上,笑道,“先别吃,我今天是寿星,我最大。我要大伙儿陪我玩个游戏再吃。” 蚩尤爽快道,“行啊,投壶行酒令,你想玩哪一样?”他念了几个皇都城里贵族子弟间比较流行的游戏,猜测钱小修应该也从这里边选吧,哪一项他都奉陪。 钱小修摇摇手指,“不是投壶也不是行酒令,我们玩试胆。” 这倒是新奇了,蚩尤笑问,“试胆?怎么试法?” 钱小修看向屠逐日,装作若有其事的改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道,“哥你知道么,屠府后院那口井,闹鬼闹得可厉害了。听说是前一任户主将一个犯了错的丫鬟给扔了下去,那丫鬟在井里活活溺毙。至此每到晚上,井里头就会有声音。就是那种窸窸窣窣的有东西往上爬的声音。” 屠逐日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他行得正坐得直倒也不怕鬼神,否则边关征战死了那么多人,十个胆也不够吓的。而容和却是面色有些发白。 钱小修坏笑,“我们就两人一组,先后从这里出发,摸了井,还要往井口里看一眼才能回来,看谁没胆。” 容和道,“你的生辰玩这个似乎不太吉利。” “就是我生辰才要玩,我是寿星,百无禁忌。”她把事先做好的签拿了出来,“我在竹签上有画图案,一个人抽一支,抽到图案一样的就做一组。” 蚩尤一笑,无所谓的先抽了一支,接着是屠逐日傅云觞端木惟真,最后才是容和。她想让跟来的蛮融也抽一支的,却是见蛮融咽了咽口水,傻笑着摇头站到一边,“我的职责是保护大人。得时时提告警惕观察四周,还是不参与这游戏了。” 是职责所在还是怕鬼啊,想不到蛮融人高马大杀人都不怕了,却是怕鬼。钱小修一笑,也不勉强他,自己拿了一支竹签,签上画了星星图案。 天公不作美啊,让她跟云觞一组。而她想凑成对的端木惟真跟蛮融成了一组,估计只有容和是心中暗喜,她的签上画了圆。而屠逐日抽到的也是带圆的签。 钱小修心想,早知道就作弊了。 “那我和云觞先走,过了一会儿第二组再跟上。”她拉着傅云觞离开。想到一会儿能观察到每个人的表情跟反应就忍不住想偷笑。 四周光线昏暗,树影婆娑倒是添了几分鬼魅。傅云觞却只是兴致缺缺的揉了揉鼻子,那平静的反应当真是太不配合了。 钱小修道,“你就不能稍稍装装害怕的样子么。” “老板,我跟了你多少年了。你鬼主意多我还不知道?什么试胆大会。八成又是你装神弄鬼,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才没当众拆穿。除了屠大人和容和性子单纯些,估计端木大人和蚩尤也猜到了。你想要把我们都吓到,估计挺难的。” 傅云觞只想着快点找到那口水井然后回去,为了给钱小修祝寿,她是关了店就过来了。什么也没吃,现在肚子饿得很呢。 她心无杂念毫无恐惧,既是认定了不会有鬼。自然也就不怕。正打定主意绝不会上当让钱小修看到丑态时,脖子却是突然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扫过,很轻柔的触感,但你就是感受到了异物。 傅云觞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钱小修问。“怎么了?” 估摸着是错觉,“没什么。”傅云觞转身。跟着钱小修继续走。结果没走几步呢,又是感觉有阵冷风朝她后背袭来,那凉意覆上了她的脖子,鸡皮疙瘩都起了,这该不是错觉了吧。 傅云觞再一次回头,却还是一个人也没瞧见。 钱小修偷笑,“本来还想看你被吓到了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被你识破了也没办法,再走几步就到了,摸了那口井就回去吧。” 傅云觞轻声问,“老板,你又没有感觉到什么?” “什么?” 她要是说了,包准会被钱小修笑话吧,打死都不能说,傅云觞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快走吧,我肚子饿。” 她们来到后院,傅云觞摸了井口上冰凉潮湿的石头,钱小修道,“往里边看一眼,我们就回去了。” 傅云觞挑了挑眉,这么暗除了黑能瞧见什么。她伸长了脖子往水井里看,阴柔的月光洒落一地,钱小修故意把手里的灯笼往前伸去。光线慢慢的往前推移,停在了一张眼珠子凸起,眼角渗着血泪的脸蛋上。 那四目相对,使得傅云觞一怔,惊恐过后才想起这似乎该大叫,“啊——” 她从不知道云觞的音调能拉到这么高,傅云觞下意识的抓住钱小修的胳膊,舌头也不听话了,“这井里边……里边有……” 钱小修发出阴森的怪笑,“你是不是想说里边有这样一张脸?”钱小修把脸转了过来,也是瞪着眼珠子流着血泪。 “啊——”第二声叫得更大了。 大到差点没把屋子震垮。 吓人也是一门学问,不是知道它是假的,就一定能保持淡定从容,否则那些惊悚片还拍来干什么,鬼屋也不用办了。 等到看够了傅云觞的惊恐表情,钱小修这才要开口好好的嘲笑一番,乐极生悲却又再度降临到她身上。傅云觞惊吓到了极点,不论眼前是人是鬼,本能的自我保护机能启动让她挥拳打在钱小修的左眼上。 “哇。”钱小修蹲了下来捂着左眼。 初雪从井里跳了出来,“姑娘你没事吧?” 钱小修抹掉脸上的鸡血,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人。初雪的妆是她帮忙画的,这样昏暗的光线又是近距离看着她的七孔流血,的确很吓人,难怪云觞叫得像是杀猪一样惨烈。 傅云觞终于意识到这井里的“鬼”跟钱小修是串通起来干“坏事”的。赶紧去查看钱小修的眼伤,“老板,你没事吧。” 钱小修嘟囔道,“你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么。好在你不是习武的。否则我这眼睛就废了。你不是说不怕么。”她最初的设想就是吓得云觞花容失色撒腿就跑,没想过还有暴力情节。 傅云觞辩道,“谁这样突然冒出来都会吓到的嘛。”所以她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能怪她,该说是老板自己自作自受。 初雪道,“我去给姑娘找大夫。” 钱小修摇手,“没事的,她手劲不大。麻烦你照样去吓其他人。”她是宁可忍着痛也要看其他人受惊的模样。“不过若是看到是一男一女,还是别躲井里了,半路上随便吓唬吓唬就好。” 连云觞开始号称大胆的人都给吓成了这样,还是别太重口味了。她怕容和心脏承受能力不够强,会把她吓晕过去。 习武之人多少也懂点医术跌打的皮毛,初雪见钱小修左眼睁开了。想来伤势应该不重。就听话的施展轻功,回去“埋伏”了。 钱小修原路退回,躲到一处后把灯笼给吹熄,傅云觞也跟她躲一块,她方才丢脸了。要看到别人跟她一样的丢脸心里才会平衡。 接着她们后边过来的是屠逐日和容和。 屠逐日提着灯笼,尽量迁就容和的速度,慢慢的走着,“小修太过胡闹了,让你见笑了。” 容和虽是真的有些害怕,但屠逐日在她又是觉得心安。她腼腆一笑。“我很开心,府中虽然家仆不少,但没人敢与我谈笑玩乐。我是半个朋友都没有。小修算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得感谢她,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屠逐日朝着容和一笑,不曾谈过恋爱的姑娘不但芳心极为容易攻破,脸红指数也极低。容和脸颊发烫,瞥过脸去不敢再看屠逐日。 这气氛十分的融洽。 初雪两腿夹着树枝倒挂金钩。手里抓着一根羽毛,想要去扫容和脖子。哪知道屠逐日警惕性太高,一把将她拽了下来。初雪与他过了两招,可惜不是敌手。一个旋身,屠逐日已经是一掌朝她打来,好在及时认出了她才收住了掌。 容和大惊失色,因为见了初雪的“鬼妆”,过去一把抱住屠逐日的腰,躲进他怀里。屠逐日闻见她发上的香气,俊颜也是红了。 他喊道,“小修!” 钱小修走了出来,她就知道恐惧也是能让人拉近距离的手段之一。这启发源自某部电影里男生把女生带去看恐怖电影趁机揩油的桥段。 屠逐日轻斥,“你怎么这么胡闹让初雪来装鬼。” 钱小修笑道,“今日我生辰,就胡闹一回。这不是挺有意思的么,我保证接下来没‘鬼’了,你们去碰了水井就回去吧。”她推着屠逐日和容和离开,不想妨碍接下来的重头好戏。 她又躲回了树后,傅云觞断言,“就剩下端木惟真和蚩尤了,他们是不可能被吓到的。” 钱小修笑道,“没关系啊。” 她是这么打算的,等端木惟真跟蚩尤过来了,初雪装鬼吓唬他们,她就趁端木惟真要应付初雪一时不备,也装鬼打着吓唬人的名号实则出去揩油。 她想着端木惟真跟蚩尤可不是云觞这等外强中干的人,又是聪明,就算是看到所谓“女鬼”,应该也猜得出是她叫人装的,不会动拳头才是。 她守株待兔,等了一会儿,终于是等到蚩尤跟端木惟真并肩过来了。方才屠逐日跟容和过来,心中不禁赞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而现在看到两个丰神如玉的男子踏着沉稳步子前行。 受到前世*荼毒,她发现自己不禁往歪的地方想了,尤其这两人站一块实在相称。钱小修打了自己的脸一下,不得,她并不歧视男风,但端木惟真若不是直的,她不是无望了么。 她赶紧拿出藏好的备用道具鸡血往眼角擦,傅云觞实在不解明知不会吓坏那两人,为何钱小修还要这般的卖力。 初雪又是用同一招倒挂下来想要去吓唬蚩尤,蚩尤笑了笑,他知道树上树后也有人,但极给面子的装作若无其事,即便是脖子被羽毛搔得痒了,也只是抓了抓而已。 钱小修突然就窜了出去,目标瞄准了端木惟真的腰。却是因为裙角被傅云觞不小心给踩住,豆腐没吃到,吃了一嘴的泥巴。 天啊,她是造了什么孽啊。 蚩尤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想停却是停不住。调侃道,“真是难为你做寿星还要取悦客人。” 端木惟真也把脸撇到了一边,傅云觞赶紧将她扶起,“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晓得怎么这么巧,你的裙摆会在我鞋子底下。” 钱小修拉过衣袖来擦嘴,“难道是它自己钻到你鞋底下的不成。” 傅云觞干笑,“或许还真有那个可能。” 钱小修想捶胸顿足,她的试胆大会啊,就这么草草落了帷幕,虽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为容和做了嫁衣裳,可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 她一瘸一拐的回去,奶娘在耳边念叨,“我就说生辰那日怎么能扮鬼,不吉利。”只把她的种种失误归咎到了不听老人言的原因上。 她去洗了脸,换了衣服。把大寿包当做了蛋糕切成了好几份。屠逐日他们都奇怪,这寿包怎么是这样吃的。 傅云觞跟蚩尤却是无所谓也不客气的过来抢了一份就吃,管它是切开了吃还是整个吃,进了肚子都一样。钱小修让奶娘也拿一些去给各房夫人。 奶娘面有犹豫,她晓得她在想什么,其他夫人还好,可就怕端木凤慈不领情。钱小修笑道,“送过去是我做晚辈的心意,她不吃也没有关系。” 傅云觞还拿了许多的糕点来,钱小修也让奶娘挑一些给各房送去,反正食物太多,吃不完也是浪费了。 钱小修拍手道,“这是自助餐的形势,就是你们想吃什么,就自个拿。” 蛮融贪嘴口水流了一地,得了端木惟真同意后即可去夹食物,只有初雪还是像尊雕像站着。 钱小修拿起一份寿桃递给她,“多谢你帮了我的忙”即便最后还是以失败轰轰烈烈的告终了,但她相信这是为了下一次偷心作战的成功在累积经验值和奠定基础, 她拉过初雪的手去接碟子,刚刚不过是小小的运动的一下手心却是出了汗,不似初雪,手还是冰的。“你得把它吃完。” 初雪看着那粉红桃状的包子以及用面粉和了绿茶做成的绿色叶子,抓起来放进了嘴里,这是她第一次吃寿包,原来寿包是甜的。 第二十四章 死(一) 端木惟真将画卷完放进锦盒里,蛮融正好推门进来。 “把这个送去屠府给钱小修。” 蛮融自端木惟真手里接过盒子,估摸着今日主子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那隐约的笑,忽如一夜春风刮过千树万树的桃花,不禁让他看多了几眼。 “还有事么?”端木惟真问。 蛮融道,“少爷不是交代我去查蚩尤的底细么,据探子回报他是北狄最有名的贼,号称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是偷不到的。十二岁时因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北狄神官的府邸偷了神官姬妾的肚兜声名大噪。在江湖中闯荡了几年,专是劫富济贫,北狄的朝廷三番几次悬赏缉拿他,都拿不下他。但不知为何就突然失踪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若不是端木惟真让他去查,他绝想不到这样的人物会在钱小修的铺子里做店小二给人倒茶端菜抹桌子。 端木惟真抓起笔放进盛着清水的青花瓷笔洗中,只是晃了晃,笔尖上沾着的胭脂便在水中化开了,“只有这些?我想知道的是他的来历,十二岁以前的事。像是这种在北狄人人都知晓的事,何必还要去查。” 蛮融晓得端木惟真如今只对一个人的事上心,“少爷是不是担心他接近钱姑娘有什么目的?若是,不防给钱姑娘提个醒,让她找理由把那小贼赶走。”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觉得端木惟真多虑了,像钱小修这种姿色跟内涵的,估计只有他家少爷眼光比较古怪些,好的口味与别人不太同。 而蚩尤,怎么看也是仪表堂堂虽背景不好,但脸皮好啊。应该也有不少姑娘愿意倒贴才对。 端木惟真瞪他一眼,蛮融低头,只觉得他家少爷越来越像丞相,精到他连心里话都藏不住了。 端木惟真道,“继续让人去查,看是否能查得出他祖籍在何处。” 蛮融听命,又问了句,“那要不要把画送过去时顺便提醒钱姑娘几句?” 他早就说了,只是看那晚钱小修过生辰的情形,她并没把他的提醒放心上。即便她口口声声说不会再容易信人。但事实上她还是不断在重复那样的模式,一旦把谁当了朋友,心里再无猜疑。 就算是为此被出卖过了好几次。还是学不聪明…… “不必了。”至少暂时看不出蚩尤有什么恶意。 “这几日台秀楼外还算风平浪静,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倒是宋姑娘的丫鬟总会定时到台秀楼里买点心,似乎是给宋姑娘买的。” 蛮融并未觉得什么不妥,台秀楼的点心在皇都里是出名的。姑娘家喜欢甜食也很正常,只是端木惟真吩咐过要留意,他才按规矩上报。 端木惟真眼里放出了冷芒,别人或许不知,但他记得曾有一回去秦楼看宋良工时,老鸨送来甜点。宋良工是一口也没吃过。他把毛笔挂上笔架,看着笔洗,只道。“让人进来把这脏水倒了吧。” …… 蛮融把画送到屠府,钱小修知道是端木惟真命他送来的迫不及待就把画打开了,看了以后笑得十分开心。 蛮融才想把头悄悄凑过去,偷瞄画上到底是画了什么,却是看到初雪的一双冰冷的眼正奇怪的盯着他的鬼祟。他突然想起做师兄的行这样偷摸的举止,有失他的威望。结果只能是强忍好奇。看着钱小修把画卷起。 “大人还有说什么么?”钱小修问。 “没了,就让我将画交给姑娘。” 钱小修笑吟吟的,本来对端木惟真的礼物是不报希望了,现在礼物只是迟来,反而让她惊喜。蛮融起身告辞,却是见到屠逐日一脸愁闷的进来。 他对屠逐日行礼,屠逐日含笑与他点头。 钱小修让丫鬟去倒茶,屠逐日摇头表示不喝。钱小修问道,“是不是又被兵部的人刁难了?” 屠逐日笑道,“没有。”他照着小修的办法假意与兵部尚书示好后,也就没受什么罪了,“尚书大人让我今晚与他一块去秦楼饮酒,好像姚平仲他们也要去,哥是怕不晓得怎么应付。” 姚平仲是东野昊的人,让他看到屠逐日的转变,再借他的口将这样的转变禀报给东野昊,那是再好不过。 钱小修笑道,“其他人怎么做,你就跟着怎么做。摸摸姑娘的小手,搂搂她的香肩,亲亲她的小脸……开玩笑的,我知道我的哥哥跟那些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不一样。”她想了想,问道,“那些人为了显摆一定会带小厮,我能不能伪装成小厮跟你一块去?” 屠逐日一口拒绝,“不行,那不是好姑娘该去的地方。何况你忘了为什么来屠府了么?”事情没解决之前就应该少曝露在人前。 “我装成小厮没有人认得的。”她索性就与他直说了吧,“我是想去秦楼见一个人,问她一件事,你就带上我吧。” 她装可怜的求着屠逐日,打算他不答应就把一哭二闹也用上。屠逐日无可奈何的叹了气,为什么他做哥哥的总拿不出做哥哥的样子来应对两个妹妹,他是不是该向惟真请教请教,怎么建立兄长的威信…… 钱小修戴了帽子,又是用碎发把疤遮住,好在她伪装的是小厮,估计也没有人会特意去注意她,只要她一直低头尽量不要和姚平仲正面碰上就好。 她跟着屠逐日到了秦楼,按照事先说好的让他自己上去,然后找来老鸨。递上一锭金子,老鸨眼里布满了贪婪,伸手想拿,钱小修却是把手合上,把金子紧紧握住。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只要你做好了,不止是这锭金子,我家大人还会重重有赏。” “您尽管说。”老鸨点头哈腰的笑着,抽出丝巾一甩,那浓重的香味,让钱小修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道,“我家屠大人其实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最近两人闹别扭。大人心里不痛快。来你这寻花问柳只是要做给那姑娘看的,就想单纯的气气那姑娘而已。这金子我可以给你,一会儿你找口风紧的花娘去伺候我家大人,在他醉后把他扶进房,其他什么都不必做。” 老鸨笑道,“屠大人能看得上眼那是上辈子修的福气,居然还有这么不识抬举的丫头,要我说还不如把那姑娘忘了,我这楼里多得是善解人意千依百顺的。” 钱小修把金子一抛,老鸨扭着臃肿的身子赶忙接着,“我家大人已经决定是非卿不娶了,何况你这楼里的姑娘他还看不上眼。” 老鸨盯着金子两眼放光,笑道,“不晓得谁家丫头这么有福气,这样的好男儿可不好找。” 钱小修装作好意道,“那姑娘出身名门大族,又是好妒,就怕她会找人来问。所以若是有人问起,一定要说大人的确是点了花娘在楼里留宿了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屠大人他是武将出身,从前在战场上也不晓得砍过多少人的脑袋,他杀人如麻。你若是违了他的意,到时候……”她在脖子上一划,“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 老鸨惊出一头冷汗,用丝巾擦了擦,点头,“多谢小哥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了。” 钱小修笑道,“知道就好。”她状似突然想起道,“对了,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宋良工的,长得倒是不错。” 老鸨以为她是想要宋良工出面去演这出戏,为难道,“这宋姑娘已经被人包下,不接客的。” 钱小修又是从荷包里掏出银票,豪爽道,“真的不接客?该不会是你想吊起来卖吧。你说,要多少银子才能见她一面?” “她真是不接客的,有银子我还不想赚么,只是这银子我真赚不了。”实在不敢再得罪端木惟真了,上一回他的侍卫已经来发了话,她再是护不住宋良工,此后就别想在皇都城立足了。 钱小修道,“得了,我信你,只是别让爷我发现你说假话。若是让我知道她房里有其他男人,我就跟我家大人说你骗他。” 老鸨急忙弯腰,心想这屠大人果真是武将出身啊,养得府里的小厮口气也是凶恶霸道。“小的不敢。” 钱小修绕到屠逐日所在的房间,屠逐日正与官员撞杯子敬酒,耳边听着那些恭维兵部尚书的话,他虽是不舒服如坐针毡,但至少也有了进步,面上能挤出笑来,偶尔也跟邻座的搭话几句。 希望老爹不要怪她把他正直的儿子教成了这个模样。 老鸨将花娘带进了房,钱小修站在窗外偷偷朝着屠逐日眨眼。表示一切办妥,再等一会儿,他就能装醉脱身。 钱小修往宋良工的房间走,她跟云觞来送酒时不是正好遇到她寻死么,宋良工自二楼房间跳下,所以她大概能猜得出她的房间是在哪个位置。 而宋良工不接客,经过刚才她这么一吓,估计就算有人硬是要见宋良工,老鸨也会拼命把人拦下。 宋良工百无聊赖,临窗拨着琵琶,乐声悠悠只能寄与明月,仿佛这秦楼里的纸醉金迷男欢女爱全然与她无关。 第二十五章 死(二) “琵琶已经修好了呀,是去我介绍给你的那家铺子修的么?” 宋良工一惊,手一抖便是拨错了一根弦,那原本流畅的乐声突然就出现了突兀的音调,她缓缓的回头,“钱姑娘。” 钱小修平静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那天你是看到我被掳走的吧,可你什么也没有说。这也就罢了,你还让人每天到台秀楼去问打探我的消息,生怕我平安回来,这点就让人不痛快了,我实在想不起是对你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所以来问问你,请宋姑娘为我解惑。” 宋良工紧张道,“大人他知道姑娘你平安回来了么?” 钱小修冷声问道,“这和你害我有关系么?” “你救过我的命,我却是害你,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宋良工将琵琶横放在膝上,眼睛氤氲楚楚可怜。 老实说她还挺怕这种说不到几句就哭得哽咽的姑娘,活像是她欺负了人家,但受害者是她,该是她哭才对吧。偏她却挤不出眼泪,“我若是死了,你的忏悔只能对着我的鬼魂说。” “我不是有心要害你,那一日,我是太害怕了。”宋良工柔弱道,“我家本是官宦人家,若不是家中变故,我父亲失势早死,我如今还是宋家的小姐,而不是秦楼一个卖笑的花娘。你知道做花娘有多痛苦么,被人看不起被人糟蹋却是连反抗都不可以。我这一生注定脱离不了贱籍,别的花娘还能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身,若是有官宦人家看上,嫁去做妾也能脱离这样的卖笑日子,可我不得,我注定到死都只能是这样了。” “我知道你苦,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轻你。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若是能帮到你的,我也愿意帮你。” 宋良工抬起眸子看着钱小修道,“不,你是同情我,但并不能真的明白我的苦。我甚至觉得上一回你不救我,就这么让我死了,也是好事。因为我的日子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钱小修眼眉成了倒八字,“所以你是为了我救你而报复我?” 那她是不是该注意些,下一回若是再多管闲事的去救人,即便那人已经是重度昏迷。也要把她摇醒了问清楚她是否愿意被她救再行动。 宋良工摇头。不是的,她是感激钱小修的,不是因为她救她的命。而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把她当一个正常人看的人,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鄙夷和轻蔑。 那日难民暴动,她也混在围观的人群当中,晓得钱小修的可贵就是认为每个人都该有活着的权利,不管是那些难民。还是连难民都不如的她这样的花娘。 她第一次为一个人的言行激昂澎湃,她是感激她的,她的言论让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但同时她也发现,她真的是太耀眼了——连她都这么认为了,何况端木惟真看人从来都比她透彻。 “我只是害怕即将而来的变化。”宋良工顿了顿,“死不可怕可怕的生不如死。我真的想死可是却是有心愿未了,只能这么忍耐下来。这地方像是地狱,老鸨天天都让我笑。我笑客人才会开心,才会愿意为我花银子。可我笑不出来,笑该是由心而发的,可我心比黄莲还苦,怎么能笑呢。于是刚开始时我天天都挨打。老鸨不敢打我的脸,因为还要用我的脸来赚钱。她就让人打我后背打在衣服遮住看不到的地方。” “我同情你的遭遇,可这和你不救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不吃甜食,姑娘知道为什么么?”宋良工笑了笑,自问自答道,“因为甜食会让人上瘾。而大人对我来说就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甜食。就如你台秀楼里的点心一样精致好看,放在碟子里摆在桌子上,就算你知道自己不能吃还是想要留住,因为这是我唯一的一点奢望了。大人每隔两三个月便会来看我一次,这已经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姑娘却是要来和我抢么。” 钱小修道,“我从来没有在端木大人面前说过你的坏话,也没有挑拨过你们的关系,叫他不要来秦楼看你。” “可我看得出大人他变了,从前我还能给自己造一个梦,但那日我看到你们两人一块,我就知道我的梦要碎了。迟早他不会再来。”因为他是个一心一意的人,有了想对她好的人,他就不会再理其他女子了,“我只是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 “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宋良工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跪下哀求道,“只当是我对不住姑娘,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那日的事情说出去。” 钱小修只问,“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日被掳走有可能会被人虐待,被人卖掉,甚至有可能会被人杀掉?” 宋良工不语,只是泪珠子不断。 钱小修撇过脸不想看她的眼泪,“这么多天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跟端木大人坦诚让他去找我,但你没有,可见你没有过要救我的念头,你现在求我,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么?” “钱姑娘你心地善良,我求求你。” “我心地一点都不好。”钱小修把她的手拨开,“所以我不能给你保证。” 端木惟真撩开了珠帘子走了进来,宋良工意识到方才的话已经被他全部听去,不由得惶恐。钱小修讶异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端木惟真过来拉起钱小修的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宋良工。 宋良工惊恐至极的喊道,“大人。”他的神情这样的冷淡,她心底明白,他对她的照顾只是因为她曾经帮过他,在他心里,她什么都不是。端木家的人有仇必报,她伤了他所珍惜的,他已经连看她都不愿意了。 端木惟真拉着钱小修离开,边走边骂,“你是傻子么,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钱小修道,“就是件小事,既然自己能解决的就不必麻烦到大人了。” 端木惟真停下步子瞪她,“解决,你真的想过解决么?”若有,方才宋良工求她时,她就该直接拒绝,而不是用保证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他冷声讽刺再加冷笑,“保证就是有可能会说,有可能不会说。你对家人朋友好也就算了,如今已经博爱到众生平等了么,连害过你的人都能放过。” 钱小修被骂得臭头,偏还不敢回嘴,她是受害者吧?她已经开始动摇了这个定义了,哪有受害者会被骂成这样。她嬉皮笑脸道,“既然大人来了,我看改变计划去‘救’了屠大人就回去。” 端木惟真却是扣住她的手腕,“又要转移话题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把事情告诉我。还是我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你才会觉得对不对我说都无所谓。” 钱小修道,“不是的。”她口才也不错,可端木惟真一朝着她生气,她就嘴笨了。她抿了抿嘴,豁出去了,直接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端木惟真一怔,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反倒骂人的话说不出口了。 他不会是被她轻薄,吓傻了吧,钱小修才想说些什么。兵部的某位官员喝得醉醺醺的出来,撞见了刚刚一幕,揉着眼睛不敢置信,“端木大人么。” 他没看错吧,端木惟真刚才是被一个男的亲了吧。难怪赵家的千金追他追得那么厉害他都无动于衷坐怀不乱,他们本来还想着是否是端木惟真野心大,想娶个门楣更高的。原来,原来是因为有龙阳之癖么。 天啊,端木惟真有龙阳癖。 钱小修把帽子往下压,端木惟真拉着她直接下楼,钱小修道,“我哥……”她不能这么没有义气,把四哥扔下自己一个人溜了。明日一早四哥不见她会担心的。 端木惟真沉声道,“闭嘴。” 楼里的花娘认出了端木惟真本来想上前招呼却是见他一脸冷峻,又是不敢了。他们出了门口,忽然就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钱小修转身,就见有东西从她眼前落下,砸到了地上。 端木惟真一把将她的头摁进怀里,不许她看。 秦楼前的脂粉和酒香很快就被血腥味取而代之了,钱小修明白了什么,紧紧揪住了端木惟真的衣服。然后门口招客的花娘大喊,“良工她堕楼了。” 只是这一次不像是上一次那么好运,有云觞救宋良工一命,这一次她直接摔在青石路上,当场身亡了…… 死一个花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府尹让人过来询问了笔录,又是有许多目击者证明她是自杀的。也就当成普通自杀案子处理了,可钱小修却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不舒服。 她是不是不该去找宋良工,若是那晚没跟她说那些话,或许她还能继续的熬着。 容和来给她送点心时见她气色不好问起原因,而她实在需要人聊一聊,需要像是驴耳朵国王故事里头的树洞把心里的东西扔进去,否则那重量会压得她难受,她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那不能怪你,是她自己想不开而已。人生的很多个坎都是因为自己过不去了,便选择妥协,她只是向她的命妥协了。” 第二十六章 偷题 容和感慨的说着,到底是人各有命罢了。 想到宋良工在皇都已无亲人,老鸨又是视财如命,未必会愿意出银子为她买棺材安葬,钱小修想着让傅云觞代她走一趟,找块风景秀丽之地让宋良工入土为安。 哪知傅云觞去了秦楼问了老鸨才得知,她来迟了一步,已经是有人将宋良工的遗体领走了。傅云觞本来以为是端木惟真的人,但问过后才知那人不是端木府的,而老鸨巴不得有人为她处理麻烦,也没多问那人叫啥名啥与宋良工什么关系。 几日后,蛮融来找她,问她是否会做什么独特的点心。味道要佳卖相要好,还要不能是市面常见的。钱小修晓得他必是为了端木惟真传话跑腿的,而端木惟真这般要求,也定是有其原因。于是她认真想了想,想到了布丁,便是借用屠府的厨房做了五个。 蛮融将布丁全部打包带走。 第二日宫里有人来传话,让她入宫。钱小修不敢违令,却是有怕个中藏了什么杀机,便是谨慎的打赏了那太监银子借机问他,晓不得晓得召她入宫是为了什么事。 太监得了赏,觉得钱小修会做人倒也愿意与她多说几句,“姑娘放心,是喜从天降,一会儿只要小心说话,别犯什么错就行了。只是你事后也要会做人,记得要好好多谢丞相。” 她留意那太监的神情,觉得他不似在说谎,就换了衣服跟着入宫了。太监带着她去了御花园,远远就瞧见东野昊屠弄影跟端木鹤延都在。东野昊给端木鹤延赐了坐,能与一国之君平起平坐此等殊荣只怕朝中上下,端木鹤延是第一人。 屠弄影见她还活着,眼中有讶异。但很快就压制了下去,只装作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 桌上放了水果和茶点,还有就是她昨日做的布丁。因为是用杯子做的容器,分量不多,东野昊一连吃了四个,又是把最后一个给解决了却还是余味无穷。 他近来因为丧子之痛影响了胃口,吃什么都觉得没滋味,倒是这淡黄色的点心挺合他胃口。 一旁的太监递上帕子,东野昊接过擦了嘴,说道。“朕近来食欲不振,丞相便是向我推荐了这款点心,果真是冰冰凉凉的十分可口。听闻这是你做的。这叫什么?” 钱小修低头,“回皇上,这叫布丁。” 宫中的糕点多是按照形状或是所用的材料来命名,比如什么梅花糕,什么绿豆饼。风雅之余倒也是恰如其名,而这布丁作何解释?东野昊问道,“为何叫布丁。” 钱小修犯愁,这是英文译名,从她知道这东西以来,就是译成布丁的。谁会特意去问为什么。钱小修想了想。道,“这糕点是民女从一个姓布名丁的人那学来的,所以叫布丁。” 东野昊笑。笑她的俗不可耐,这样精致的点心名字起得这样随便,只觉得是糟蹋了,“朕现在倒是明白为何你年纪轻轻就能置下这般厚实的家底,你有这样的手艺。难怪你的台秀楼客似云来。只是这点心叫布丁,名字起得不好。” 端木鹤延笑道。“市井小民,学问不高。要想个好听的名字实在是难。既然皇上喜欢,不如随便赏赐一个名字。” 皇帝记起那糕点水亮光泽入口即化,像是上好的黄玉,“就叫水玉糕吧。” 钱小修虽是觉得那名字也好听不到哪,却是只能面上做大喜的模样,叩头道谢,“谢主隆恩。” “你有这等手艺留在民间也是可惜了,还不如进宫做个御厨,虽说女子不为官,但朕倒是能破格提拔你,让你做个司厨。” 进宫?她是活腻了才会想要进宫,要是被人查出什么,困在皇宫里她连逃跑都困难,钱小修道,“能得皇上赏识,实在是民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民女不过是乡野草民,举止粗鲁又是愚笨。宫中规矩繁多,就怕学不会也记不住,到时候成日的犯错,只怕……” “你不是在影射朕是一点小错就要用重刑的暴君吧,好像难民暴动那天,你也有提过朕是暴君。” 钱小修赶紧磕头,“皇上仁厚,泽披天下。那是仁君圣主,怎么会是暴君。那日庐陵王要大开杀戒,民女想到这与圣上的宽厚仁慈相悖出言阻止,却也没敢说任何以下犯上的言论。”她只是说若是一两句不中听的就要杀她的头,那才叫暴君,是东野昊想要对号入座,她可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那时情况混乱,也不晓得是不是哪一位大人听错了一句半句断章取义,但当时在场的百姓应该可以作证,民女并未说过皇上是暴君这样的话。” 端木鹤延笑道,“皇上是天威难犯,不过是几句就把这丫头吓成这样。我看她的确是举止粗鄙行为散漫。这司厨官阶再小,也是要管人的。若是把手下的人教成了这个样,那不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么。” 屠弄影自然也不想她入宫,钱小修若是做了御厨,那么面圣的机会就会增多,就怕她什么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皇上,丞相所言极是。何况还不清楚此女的来历,就让她入宫照顾您的饮食,实在不妥。” 东野昊笑道,“你既不想入宫,朕倒也不会强求,否则不是浪费了你那么多唇舌说了朕那么多好话。以后每日做上十个水玉糕,朕会让人到台秀楼去取。” 钱小修闻言,这回可不是装高兴了,而是真高兴。东野昊让她日日做布丁,屠弄影必然不敢对她下手,否则她若有事,那便会惊动东野昊了,更可能会牵出之前太子的事来。 东野昊无事再吩咐便是挥手钱小修退下。 只是还没出到宫门,钱小修就被借故离开的屠弄影给拦下了。屠弄影将左右屏退,盯着她道,“你倒是命大。” 钱小修笑道,“也是托了皇后娘娘的鸿福。” 屠弄影逼近了几步,因为背着光,影子将她整个遮住。也叫她看清楚了屠弄影的花容月貌凝着冰霜一般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要懂得拿捏好分寸。即是别人都不会相信又是会让自己掉脑袋的事,忘了会比记得要好。” 钱小修低头,“皇后娘娘放心,民女从来知道装聋作哑才是保命之道,不该记得的,已经是像灰尘一样摸去,绝不会胡言乱语。” 屠弄影冷笑道。“那是最好。你得皇上庇护,没有人奈何得了你,但你台秀楼里的其他人可未必像你这样命大。” 钱小修徐徐一拜。“多谢皇后娘娘的指点,只是娘娘实在不必为民女这等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忧虑,民女但求同身边的人平安生活,也请娘娘成全。” 屠弄影一笑,摆驾回宫了。 …… 在屠家住了几日终于是能回自己的宅子。奶娘万分不舍得她,钱小修笑道,“你可以随时到台秀楼看我,或者是到我宅子,我给你做几道好吃的小菜,包准奶娘你吃得停不下口。” “算了吧。你在屠府留了这么多日,日日就只会躺在床上睡懒觉。小姐,听奶娘的劝。姑娘家不能这么懒散的。”奶娘真心把她当女儿疼了,苦口婆心劝道,“你菜是做得好,但女红也要学一学,否则日后到了婆家。会被嫌弃的。” 钱小修抱了抱奶娘胖胖的身子,嘴上应承着知道了。心里却是没打算要学刺绣,要坐在绣架前低着脖子一整天,只怕不到三十她就会有颈椎病。 初雪自然是跟她回宅子,她本来就是端木惟真派来保护钱小修周全的,自然钱小修去哪,她就跟到哪。 蚩尤见到初雪住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搭话,结果初雪冰寒着脸理也不理,让傅云觞看的大感痛快,“就该让他碰钉子,否则他当真以为自己能把所有的女人都迷得晕头转向。” 钱小修笑道,“他也就是喜欢对着漂亮姑娘说甜言蜜语,他烦着你也就证明你好看。看在我遇难时他有进宫救我的份上,你就稍稍忍忍他别太打击他的自信,自恋其实也算一种病,你就把他当病人,给他三分同情两分好脸色。” 傅云觞先是撇撇嘴,表示蚩尤的自恋已经是病入膏肓,然后想起什么又是笑道,“你为皇上做糕点的事传出去了,台秀楼的生意又好回来了。这几天不少朝中贵族来订厢房,还指定了想吃那水玉糕,倒是因祸得福了。” 那当然了,皇帝喜欢吃的点心,那些大臣们跟风自然也想吃,这就是名人效益。 傅云觞兴致勃勃的讨论道,“你说一个水玉糕卖多少银子好呢?” “这水玉糕主要还是要做给皇上吃的,所以只能求质不能求量,量多了反而不值钱。皇上既是跟台秀楼每日订十个水玉糕,那么以后每日我就只做十五个,多出来的五个不必标价,就让那些官员竞争,价高者得,说不准还能炒出个天价来。” 傅云觞只要想到那水玉糕材料普通,却是能高价卖出一本万利就是笑得合不拢嘴,之前少赚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一次性的补回来了。她挑挑眉奸笑道,“老板,你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钱小修挑起她的下巴心照不宣,狼狈为奸的笑,“你不也是么。” 傅云觞拍手,便是立马想着付诸于行动,“那我现在就把消息传出去,说不准明日一早天不亮就会有高官府里的小厮排队抢购。” 钱小修想道,“等等,云觞,帮我把那个双色碧玺福寿纹带扣取来。” 那可是她们之前组商队四处经商时,钱小修帮了一家频临破产的老字号商铺起死回生,老板送她的东西。“那可是好东西,平日你总是把宝贝锁仓库里,说财不能露白,你是要送人?” 钱小修叹气,“丞相帮了我大忙,一般的东西他是看不上眼的,就算是心疼,也只好下血本了。” …… 端木鹤延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提前让人沏了热茶,钱小修不得不佩服。“丞相果真是料事如神。” 端木鹤延道,“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你太识实务,做事又是面面俱到。坐吧。” 钱小修却是没坐,把装着带扣的盒子轻放到端木鹤延跟前,“小小敬意还请丞相能笑纳。” 端木鹤延看着,似不太在意,但钱小修心里默数,发现是等她数到了五,端木鹤延才把视线移开。凭着多年送礼贿赂的经验,心想这礼应该还是挺合端木鹤延的眼的,否则若是不喜欢。瞥一眼也就够了。 端木鹤延笑道,“你做事的确很圆滑。”他把盒子合上,再把象牙扣扣好,“你若是能做官,要做上二品大员也不是难事。但要更上一层楼就办不到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女子不能为官,虽然东野昊有说过破格提拔,但那也就是管厨房的事,叫个女人做带了官阶品级的御厨虽然有些违反祖制,但不会动摇朝政官员也会勉强答应。但若是要说到要让女人做二品大员。那是根本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她也不必费力想这样的假设。 她抓了抓眼角。 端木鹤延转了话题。“若不是惟真来求我,我也不想理你这种闲事。我虽是带着那些水玉糕入宫,却是一口也没吃过。只怕明日过后那道糕点可不是我这种月俸才三百贯的人能吃得起的了。” 端木鹤延一语道破她明日会哄抬布丁的价格,这皇都城里若是再多几个这样的人,只怕她就算是懂得所有二十一世纪的经营手段。也玩不过他。 他才收下她那个价格不菲的带扣,现在又立马哭穷了。一年到头也不晓得会收多少贿赂,他若是买不起,这皇都城里估计也就没有人买得起了。 钱小修笑道,“丞相想吃,我立马做就是了。哪里用您吩咐人去买呢。” “你也算是这丞相府的常客了,厨房位置在哪应该还记得吧。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吃些绵软的东西好吞咽。”他理所当然的使唤道,“不如粥、雪耳杏仁羹之类的。” 他这是在点菜了吧。又要她做一回免费厨子了。钱小修笑了笑,往厨房去了。端木鹤延这才慢悠悠的拿起那碧玺带扣来鉴赏。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丞相府做菜了,厨子们见了她这个外人进了“厨房重点”却已经是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厨子把炉子腾了出来毛遂自荐要做她助手给她涮锅子切配菜都得,其实主要就是想要偷师。 其他的菜被偷学了无所谓,反正每个厨子油盐分量拿捏的都不一样,要做出一样味道是不可能的。可那布丁的秘方……她正头疼找什么理由把这些厨子赶出去。 端木夫人倒是进来帮了大忙了,“你们都出去。” 厨子们纷纷可惜少了这么好的偷学机会,端木夫人笑吟吟道,“听人说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厨房,丞相很喜欢你做的菜,浓淡适中,要把菜做得合一个人的口味不难,但要合所有人的口味就要考究厨艺了。也只能怪你厨艺太好,将我端木家上下的人胃都收买了。” “夫人过奖了。”端木夫人主动拿过菜来洗,钱小修忙道,“这些还是我来做吧。” 端木夫人刀法了得,几刀下去,葱花已经是被切成了几段,且还是段段一样的长度,“我也想跟你偷师,我也挺喜欢做菜的,可不知为何我做的菜丞相他们都不爱吃。上一回我做了你教我的那道干煸牛肉丝,惟真只吃了一口就没再碰了。” 钱小修去洗米,装作自己全神贯注没听到端木夫人的疑惑。一会儿端木夫人要是追问她原因,她不晓得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端木夫人邀道,“惟真晚上要回来吃饭,你也留下来用膳吧。” 听到能见端木惟真,钱小修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夫人看着钱小修眉开眼笑的,毕竟是小姑娘,有的心思还是想遮都遮不住,“丞相最近为了出试题总是忙到很晚,你尽量做些容易进食又滋补的菜。” “是科举的试题?”若是让端木家出试题,只怕拼的不是学问,是父兄叔伯官阶几品跟荷包大小。 “不是。太子之争无止无休的,总不能继续这样闹下去。皇上便想让丞相出几道试题考考他膝下几位皇子。看谁的资质好些。考虑到皇后和贵妃都是他的外孙女,估计若是丞相出题,她们二人也无话可说。” 钱小修心想,这怕这是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 钱小修做好了布丁,又是冰镇了半个时辰。端木夫人耐不住那香味诱人,已经拿了一个先试味道。钱小修端着托盘要去给端木鹤延送布丁。端木惟真因为今日有事入宫,所以特意去接了端木谨诺一块回来。 端木夫人将空了的杯子放到托盘上,蹲下来给端木谨诺擦汗,“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端木谨诺抱怨道,“都是那礼部的仪制清吏司把我拦了下来。问我二哥府里是小厮多还是丫鬟多。又问蛮融跟了二哥几年,关系是亲是疏。蛮融既是二哥贴身侍卫关系自然是亲,我就答了亲。还以为他能让我走了。结果他又跟我说了一堆他家中一个侄儿年方十八,容貌俊秀。好像想把他送到二哥府里做小厮。” 他都怀疑那礼部的仪制清吏司是不是神志有问题了,哪有权贵之人把自己侄儿送去做下人的。那人一直说就是不让他走,好在二哥来了,仪制清吏司才溜了的。 端木夫人轻蹙眉。看着端木惟真道,“怎么问那么奇怪的问题,该不会是想找你麻烦吧。” 端木惟真看了钱小修一眼,只道,“那人是近来闲得慌了,该让他去办些差事了。” …… 丫鬟上了菜。端木勿离回府看着钱小修在座,笑道,“看来今晚又是有口福了。”他拿了筷子夹了面前那道豆豉蒸鲈鱼。从最嫩的鱼腩吃起。将肉送进嘴里,舌尖尽是鱼肉的鲜甜,“惟真,你什么时候喜好起男风来了?” 端木鹤延将碗里的粥喝完,又是递给丫鬟去舀第二碗。 端木勿离微笑。“现在官员们私下在传你在府里养了十几个娈童,专供你玩乐。只是为保名声,这才不得已藏起了本性。你我可是兄弟,如今别人看我,也当我是虚有其表,内在却也是有分桃断袖之癖。今日还有人问我需不需要书童。” 端木夫人拍案,怒气冲冲道,“是谁造谣,找出来我非拔掉他的舌头。” 端木勿离道,“据说是那晚兵部的人到秦楼饮酒作乐,惟真的丑事被人撞破才会传得这样沸沸扬扬的。” 钱小修得知原因出自于她,不知道为何反倒是想笑。端木惟真瞪她,淡淡然道,“那人酒醉了才会看错,不理这些闲话就好。” 端木夫人骂道,“怎么能不理,你是想以后皇都城的姑娘远远看到你就调头走么。我看谁敢送男的到你们府上,打断了腿全部送回去。” 端木谨诺虽是聪明,有些词汇他却也是第一回听到便问,“男风是什么?娈童又是什么?” 钱小修伸手夹了虾仁放进他碗里,想堵上他那张火上浇油的小嘴,“这腰果虾仁炒得很好吃的,三少爷多吃一点。” 端木谨诺把虾仁塞嘴里,“到底娈童是什么?” 端木惟真道,“快点吃,一会儿宁夫子就来了,科举将至,这段日子要勤奋些。” 端木鹤延看着端木夫人道,“得了,才多大的事,没听过越描越黑么,不理自然会不了了之。” 端木夫人咽不下那口气,多亏了端木惟真的父亲好言好语的劝了,她这才没有再吵着要去找那始作俑者算账。钱小修抿了抿嘴,暗叹一句好险,若是被知这丑闻另一个主角是她,只怕要她断手断脚来赔她儿子名声。 端木鹤延吃饱喝足后,喊了端木勿离跟端木惟真去下棋。端木惟真起身时故意低声道,“等我回来。”估计要跟她算那日在秦楼的账。 端木谨诺拉了拉她的衣服,“丑八怪,你还没多谢我呢。” 钱小修晓得他指的是那日入宫捡到铜钱去给端木惟真通风报信的事,笑道,“多谢三少爷了。” 端木夫人问,“谢他什么?” 端木谨诺答应过端木惟真对那事谁都不能提起,他最怕二哥也最听二哥话。所以对母亲也采取保密,“没什么,我吃饱了。”他跳下椅子也溜了。”宁夫子来了再去喊我。” 她跟端木夫人聊了一会儿,却是因为刚才汤喝得多了突然内急要去解手。端木夫人道,“我叫个丫鬟陪你去吧。” “不用麻烦了,我认得路。”她在这里养伤住了那么久,不但知道厨房位置,各个院落的茅厕位置也是了若指掌。 她想去最近的一个茅厕,直穿了长廊拐弯时被人撞到。 那人是用小跑的速度,冲击力太大。一时他们两人都停不住,只是钱小修及时抓着长廊的柱子没有摔着,那人就没她这么运气了。整个跌到了地上。 她把人扶起来才发现撞到的人是宁朗。 随着科举临近。不论是大人小孩压力都很大呢,小的忙着复习,大的每天晚上还要来加班补课。“夫子你不用急,我们也才刚吃饱。” 宁朗神情似有些慌乱,与钱小修道了多谢才走。钱小修盯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她挪了步子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张纸。 估计是宁朗方才与她相撞遗留下来的,可能是什么教案之类的吧。就打算先解决了内急再拿去还他。她去上了茅房,回来经过长廊时果真见到宁朗低头再找东西。 钱小修笑道,“你是在找这张纸吧。” 宁朗见到东西在她手里面色大变,他这个人太过正直,没法将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那亏心事被人撞破的神情。 钱小修回头看了看他们撞到一起的地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这里跟端木谨诺的房间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且又不临近大门。这里靠近的只有端木鹤延的书房。 她看着手中捏着的纸,她以为这是教案,也就没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宁朗将东西抢过,慌张的跑掉了。钱小修愣了愣,拔腿去追。却是已经不见人影了。她去了端木谨诺的房间。问他宁朗有没有来过? 端木谨诺回她没有。 钱小修道,“三少爷。麻烦你去帮我跟夫人和大人说一声,我有急事,得立马回去。” 端木谨诺扁嘴鼓腮,她是什么身份哪里轮到她来使唤他,才要讽她几句,钱小修已经像是刮风一样的跑了。急事?什么急事能急成这样。 宁朗的心思并不复杂,皇都虽大却也只有一处能让他容身。钱小修出了丞相府就直奔去宁朗的住处。 这么晚了饺当已经是收了,钱小修去敲门,没一会儿林七抱怨着出来开门,他们饺子档的饺子都是现做的,要求的就是新鲜。明日一早还要起来擀饺子皮和弄馅料得早睡,也不晓得是谁选在这时候来。 钱小修一把推开林七,疾步到了宁朗的房间她试着推了推门,发现是从里头上锁了,果真是回来了。“宁夫子!宁夫子!你快开门。” 她喊着,把林红袖也吵醒了,披了衣服出来,道,“你是宁大哥上回带回来的那个朋友,宁大哥这时候应该是去丞相府了才对。” 林七道,“宁朗刚回来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去而复返,钱小修就来敲门了。 钱小修又去推了推窗子,发现窗户没关,便是撩起裙摆直接打算从窗户那爬了进去。红袖拉住她衣服,“你这是要干什么呀,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的擅闯别人宅子就算了,现在还要闯进男人的房间。若不是什么急事还是明天再来吧。” “就是急事。”钱小修扯回自己的袖子,钻了进去。房里没有点灯,宁朗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钱小修道,“快把那张纸给我。” 她猜想宁朗应该还没蠢到直接从端木鹤延的书房把东西拿走,应该只是抄了一份而已。她得趁着没人发现把那纸给烧了。 黑暗中,宁朗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钱小修道,“那为何要惊慌失措的逃回来?你不是会说谎的人,你潜进丞相的书房拿了试题是不是?” “没有。” 钱小修摸到桌子上放着的火折子,点了蜡烛,房中突然亮了起来,而宁朗极不适应这样的光亮因为这会让他的表情无所遁形。他把头转过去对着墙,就怕钱小修又会看出什么。 钱小修把手摊到他面前,“那你把那张纸拿出来,只要一看,我是不是冤枉你不就一目了然了么。若是我猜错,我愿意跟你道歉,只要你敢拿出来。” 宁朗闭起眼睛道,“这与姑娘无关,你何必多管闲事呢!” “是屠弄影叫你来偷的,是不是?” 宁朗反应极大。“不是。” “她是在利用你,一旦东窗事发,她未必会出来保你。” 宁朗重重的垂了墙壁一下。喊道,“我说不是,不关她的事!” 钱小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情绪,她急躁。宁朗也会跟着急躁。他一直就是个傻好人,傻到固执己见才会才华横溢还混得这样落魄。 “曾经你因为不肯很朝廷里的歪风邪气低头一直贿赂考官而屡试不第,有人送你银子,若是换做了别人这样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他早就来者不拒了,而你只会说什么无功不受禄的,把银子退回。我知道的宁朗是个不畏强权的正直人。可你刚刚做了什么?你在把你之前所坚持的统统都否决掉,日后你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么?” 宁朗哑声道,“我没有办法。她的处境十分危险。她在宫中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信的人,她能信的只有自己。她的孩子已经没了,若是连身份都要失去。她会痛不欲生的。” “是她和你说的吧。说的自己活像是被十面埋伏了一样。你可怜她的处境那有没有像过自己的处境,丞相那人这么精明,若是他知道府里出了内鬼。你会死得很惨的。” 宁朗并不在乎自己生死。一如十年前他被端木凤慈扣下,他却只是关心屠弄影的情况一样。“我曾经对她说过会护她一生一世。” “她根本就不用你护。”一个能毫不犹豫让亲信帮她灭口的人,能当机立断栽赃嫁祸弄死了别人把孩子抢过来做工具的人,需要受保护的是他自己才对。“你知道她的手段有多厉害么,你不帮她偷试题,她还是会想到一百个方法去拿到手。供她使唤的小罗罗那么多,她不使唤偏是使唤你根本就是知道你在给端木家做事。” 钱小修苦口相劝,“你把东西拿出来吧,只当今夜的事没有发生过。你还是能有大好前程的,还有你的抱负,你不是想做为民请命的好官么。今年科举提前了,说不准就是你的契机,不要为此去毁掉你的前程。” 宁朗依旧倔强不语。 钱小修继续道,“你该知道一个好的帝王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变化。会有多少百姓能受惠。这试题是要用来考核皇子资质的,胜出的就是储君。你把试题偷走就是要把屠弄影作弊,有可能她的养子资质不如另外一个,却是因为你暗中用这样不公平的手段来帮他让他登了帝位,那你能保证这个国家的未来么?” 宁朗握拳道,“别说了。” 林七一脚踢门进来,他跟红袖在外头已经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为什么别说,她说得对。亏你还读过这么多年书,连我一个不识字的都知道你做的根本就是错事,你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小命了么。是不是要我打你一拳头你才能醒过来。” 红袖拉住林七,不让他动手。 林七指着宁朗骂道,“你看他这个糊涂样,被我打死总比他被那女人玩死的好。” 宁朗颓废的坐着,就连林七要冲上前喊打喊杀的,他也一副不会反抗的样子。钱小修道,“那纸估计还在房间里。”她开始翻宁朗的东西,从离他最近的枕头边上的书本开始翻,怕他是夹在书里。 林七则是去翻装衣服的箱子。 钱小修将房中的书都检查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她注意到宁朗不经意的朝柜子上的花瓶望了一眼,便是去把花瓶砸了。 宁朗想起身阻止,喊道,“不要。” 红袖一把抱住宁朗的腰,“宁大哥你别傻了,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让他去做危险的事,我是宁可自己死掉也不会想要你出事的呀。” 钱小修把藏在花瓶里头的纸捡起,打开看了一眼后放到蜡烛上边去烧。纸张很快的化成了灰烬。钱小修道,“在没选出太子之前,别随便让他出去。” 林七道,“知道了,就算是要把他捆住,也要让他留在房里。” PS: 昨天没更,所以今天补上 第二十七章 失踪 夜深人静,因为她没有回家,云觞特意为她亮着门外檐下的灯笼。端木惟真的轿子就停在一旁。不是在里边等,是因为知道她不在家里吧。 难得糊涂,若凡事没有看的那么清明,她会轻松很多。 端木惟真撩开了帘子出来,蛮融和轿夫自觉后退了十几步,“不是让你等我么。” 她抬头凝着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个很有家族使命感的人,为了家族荣耀甚至放弃了自己周游天下的学士之梦。不像她,推卸自己的责任推卸自己的姓氏,在外潇洒了十年,重担都给别人替她担着。“大人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会先离开么?” 端木惟真安静了。 钱小修道,“其实刚刚我还想不明白的,只是回来的路上,街上太静了,一静人就容易胡思乱想。我越想越觉得怪。丞相书房应该放了不少的公文和朝廷机密,他可不是那样马虎的人,怎么会是这么容易让人进去偷走东西。” 要抄写一份试题是需要时间的,宁朗的心思单纯,又是太过紧张了,才会完全没有想过为何他待在书房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被人发现。 “看来太子之争,丞相已经是做了选择了。” 端木惟真道,“有时候真是宁可你笨一点。” 钱小修笑,“我也觉得笨一点好。可偏我就突然聪明了,也没有办法。丞相他知道宁朗和屠弄影的事么?” 端木惟真不想骗她,“知道。” 钱小修嘴角扯了扯,是她把这件陈年旧事告诉他的,而他并没有为她保密的义务。尤其这牵扯到了端木家的家族利益,“我能问一句么,为什么要选屠花舞?” 端木鹤延是故意让宁朗拿到假试题的。 这样等到殿试那日,若是屠弄影的养子资质不好。定是只懂得死记硬背,一旦东野昊问了别的题目,要不就是答非所问要不就是答不出来。 若是屠弄影的养子资质好,换了试题也能对答如流那也是没用,端木鹤延只要揭发屠弄影叫人偷试题的事,东野昊跟朝臣是不会接受一个人品有问题的皇后的,她的养子自然而然也会受牵连。 “屠弄影比屠花舞聪明多了,又是皇后,怎么想她的胜算都会高一下。为什么丞相反而舍弃了她?” 端木惟真道,“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她叫宁朗来偷试题却是完全没有顾虑过端木家。将来若是她得掌大权。一旦利益冲突,她会毫不犹豫将阻碍铲除掉。” 钱小修笑着接道,“而相比之下。虽说屠花舞野心也大却是智慧不足,比起屠弄影她更好控制。丞相不愧是丞相。”老谋深算。 她突然想起刚才要宁朗想一想东野的未来,这话是有多可笑。东野的未来根本由不得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蚁民来插手,那只是这些聪明人操控的股市,让哪一只股升它就升。让跌它就跌。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忧国忧民,只是了解宁朗伤时感事的秉性,针对他的弱点想劝他不要牵涉其中而已。 可终究她跟宁朗都没法置身事外。 “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麻烦大人为我向丞相美言,我不是故意的。而宁朗。我也求大人能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端木惟真道,“屠弄影虽是叫他来偷试题,但最终偷或是不偷选择权在他。既然他选择了。后果也该是自己承担。” 在吃饭之前她都很开心的,解决了屠弄影的事,可以回到自己的宅子不用再躲在屠家。又是见了端木惟真,她以为等端木惟真下完了棋一块回来的路上,能吃吃他的豆腐。两人的关系或者会有飞跃性的进展。 可只是一顿饭的时间,居然能让她的心境有这么大的落差。 “明天我还要早起给皇上做点心。大人也是早起去早朝,大人请回去吧。” 端木惟真拉住她,“我所做的和你做的是一样的。”他们都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钱小修苦笑,“我知道。是我为了屠清雨,安排了宁朗跟屠弄影相见的,归根究底是我把他拉近旋窝里的。所以我没资格多说什么,因为我也利用过他。只是他终归是我朋友。” 端木惟真松了手,看着她关上了门。端木惟真对着身后的蛮融道,“留个人下来盯着这里。”只怕她又要犯傻了。 …… 钱小修把容和喊醒,请她帮忙。“我已经叫云觞把初雪支开了,我怕外头有端木府的人,能不能麻烦你换上我的衣服帮我把他们引开。” 容和点头,钱小修赶紧把外衣脱下来。容和问道,“你跟端木大人怎么了,你连初雪都不信了么?” “我不是不信她,我只是为求谨慎。” 容和换上她的衣服,却是腰那里太宽,胸那里略显窄,勒得容和有些胸闷。若不是容和换下了外衣,还真是没发现她的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屠逐日日后有福了。 容和用红绳绑了头发,梳了跟钱小修一样的马尾,“你若真的担心初雪,可以让她回端木大人那。” “我若是让她回去,会伤到大人的。”因为那表示她是真的不再信任端木惟真了。 容和笑道,“你喜欢他了,是不是?若不是真心喜欢,不会这么顾及对方感受。” 钱小修大方承认道,“我是喜欢上大人了。” 容和鼓励道,“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但等你处理完了事情找机会跟他说吧。他为了你只身犯险连北狄都去了,这样的男子很难得。” 容和拿起了手帕遮在嘴上装作咳嗽的样子出了宅子外头,钱小修借着猫眼观察外头,果真见有人跟上了容和。她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出去。 她没想过会和端木惟真耍花招,他总是在帮她护着她,若是能一辈子都被他这么护着,就算叫她把一整缸腌制的酸梅给吃了,估计她也会觉得很甜。 只是他有他的立场,她也有她的坚持。而两个人的观点不得已背道而驰时候,她不奢望端木惟真为她如何如何,她只想继续自己认为该去做的。 不是为什么道义,而是不做她会后悔。 她去到宁朗的宅子,想说让林七他们带着宁朗立马走,哪怕宁朗不愿,把他打晕了也要拖走的。饺子档没开,她去敲门,却是发现门没锁,被她轻轻一推,就自己开了。 不可能是她昨天走后,林七大意没把门锁好吧。 她霎时警惕了几分,速度极慢的进了里头,屋子里一切如常,家具都摆放在原位,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 只是人都不见了而已。 地上还扔着林七昨夜拿来捆宁朗的绳子,若不是厨房的炉子里还蒸着饺子,连火都没熄。她或许会以为是林七跟红袖意识到了危险,聪明的先带着宁朗走了。 不会已经被端木鹤延的人处决了吧。 不对,宁朗若是被秘密解决了,端木惟真就不必再找人盯着她了。 她仔细的留意着,发现角落里有块被撕碎的衣料。她捡起细看,这种锦缎触感光滑印着卷草纹,不是林七他们能买得起的。 她把碎布塞进荷包里,去了阎家的布料铺子,那人最是了解布料市场这块,就想跟他打听看看知不知道皇都城内哪几家有这种缎子卖。 既是买得起的非富则贵,只要去卖这缎子的地方去问或许就会有线索。 掌柜看着布料道,“姑娘是想用它做衣服么,这缎子我们铺子里就有,月初的时候才到的,不过定价太高,没什么销路。来了六匹也就才卖出去了两匹。这是我们阎家染织坊出的新品,也就我们绸缎庄有卖。” “知道那两匹是谁买走的么?” 掌柜回道,“是庐陵王府的人订走的。”因为就出了这两匹,他印象也深。 庐陵王,是被墨染抓走的么?她捏着布料,窗外飞过一片片的落叶,皇都城的九月,起风了…… 钱小修不解墨染为何要抓走宁朗,且还是这样隐蔽的手段。林七和红袖是山贼懂得武功,屋里头东西完好,有可能他们是在毫无招架的情况下就被控制住了,那么去抓他们的人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过是抓几个人,不是派侍卫也不是派衙役,而是找高手或许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宁朗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 你想要得一件商品,一定是那东西对你有使用价值。那么是不是同理可得宁朗现在身上有墨染想要的价值。 说到宁朗,她只能联想到屠弄影。 他不会是跟端木家一样的打算吧。 她回到宅子里一直就在思索这个问题,却是又觉得哪里说不通。疯狂的抓了抓头发。蚩尤刚进到大厅就见她像疯妇一般的举止,好笑道,“你若是看破了红尘,找把剃刀来我帮你剃度就好了,何必揪着三千烦恼丝,硬拔可是很疼的。” 她实在没有心情说笑,人落到了墨染手上可不比落到端木鹤延手里好多少。 蚩尤见她不理他,到桌前抓了一把炒花生,翘起二郎腿吃了起来。一只苍蝇飞了进来,讨厌的在钱小修眼前绕来绕去,钱小修伸手赶了几下都赶不走,只能叹这时候还没有发明杀虫剂。 蚩尤咧嘴一笑,弹了一颗花生过来,竟是把那苍蝇钉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八章 太子之争(一) 她盯着那苍蝇的尸身,“蚩尤。” “嗯。”蚩尤弹起一颗剥好的花生,扬起脖子张大嘴,花生精准的落进他的嘴巴里。 “你偷东西有失手过么?” 蚩尤往身后摸了摸,朝她扔了东西过来,钱小修接住,发现是今日戴在头上的簪子。他什么时候近身拿走的?蚩尤笑问,“你说呢?” 她把簪子插回头发上,“果然是厉害。难怪前几天云觞跟我说她有件肚兜突然就不见了。” “……我虽是个贼,但也是个君子。兔子不吃窝边草,不会对身边的人下手的。”他不得不重申一次,他的人格可没这么低下。 不偷身边人的东西也不能证明他是君子吧。她言归正传,“你什么东西都能偷?” “感兴趣的就偷。”有时候潜进富贵人家倒也不是为了金银,偷过一只鞋子,故意让人找不到另一只,或是偷过夜壶,让人半夜起来内急了却找不着,这些也是有的。 钱小修问,“偷过人么?” “……” 那眼神明显是想歪了,“我是说你有把人当东西偷过么?” “若上一回进皇宫找你也算的话,那就有过。”蚩尤玩味的笑道,“怎么,你想让我偷人?要我出马费用可不低呢,上一回进宫去救你,是因为容和跟云觞一块求我我才去的。” 虽这么说实在对他不好意思,但他若是被美人哄两句就晕头转向的出马了,一文钱没收,那他的身价可还真不是普通的低。“费用是怎么算的?” 蚩尤嬉摸着下巴,皮笑脸道,“我现在对银子不感兴趣,你拿云觞来换。怎样?” “这笑话不好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钱小修一脸认真。 她跟傅云觞虽名为主仆,傅云觞也口口声声总喊她老板,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每一回她晚归或是惹了麻烦,傅云觞大骂起来她连嘴都不敢回。她对容和也是毫无尊卑,吃喝说笑都是平起平坐,并非因为如今他们寄人篱下,而是在他看来她觉得那是理所应当。 她能对朝中权贵卑躬屈膝心底应该是明白尊卑有别的,可对自己人又是另一个面貌。 真是个奇怪的人。 钱小修道,“我不拿朋友做交易。” “她不是你下人么?” “我们只是雇佣的关系。她并没有卖身于我。”钱小修坏笑,“不过,等她回来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她的。说在你的眼里,只把她当下人。” “你这话已经是添油加醋了吧。”蚩尤好笑,手举起来表示投降,“算我怕你了,你想叫我偷谁?” 钱小修摇头。“我还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在庐陵王的府邸中。” 换做别人听到这名字已经是闻风丧胆了吧,可蚩尤待过贝宁王府的地牢,闯过东野的皇宫,庐陵王府在他听来估计也只是小儿科诊室那等级的了。 “庐陵王?还真是不刺激的事你还不做。”还那些人,她是想要他偷几个?人可不是东西,用布一包背在肩上就能走那么方便。“我再厉害,可没有隔空取人的本事,等你确定你要偷的人在哪在跟我说吧。” …… 屠弄影安静的听着孩子稚嫩的背书声。不由得想起了她死去不久的儿子。若不是因为母子缘分太过短浅,她如今也不必费尽心机,去栽培他人的儿子。 “母后。”孩子停下了背书,怯弱的唤她。 屠弄影回过神来,“怎么才背了上半段。下半段呢?” 孩子的小手背在身后,低头道。“孩儿不记得了。” 屠弄影朝着孩子招手把他叫到跟前,握着他小小的肩膀,“记不住也要记,一遍不得就背两遍,两遍不得就背三遍。从前你母亲对你太过溺爱,疏忽了教导,你已经是落后于其他的皇子了,如今若是不加紧些,你就当真没有机会了?” “母后,我能不能见见母妃,我好想她。” 刘妃? 刘妃,早就被她赐死了。 在皇上下旨念着夫妻之情愿留下刘妃一条全尸时,她就让人带着白绫毒酒跟匕首去让刘妃在任选其一,只是刘妃拒不认罪口口声声说是被她陷害,她便让太监用白绫将她绞死。 那日刘妃就这样瞪着眼,死不瞑目的看着她将她熟睡的孩子抢了过来。 屠弄影看着孩子的眼睛,那孩子的眉目中多少存着他母亲的影子,“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以后只有我这个母亲,不许再提你母妃了。” 孩子大哭了起来,死活都不愿再背书了。屠弄影实在厌烦,就让宫把他女带下去了。 屠弄影道,“终究不是亲生的,对他再好,他也只会想着他的生母。” 沉香劝慰,“娘娘不必急于一时,小孩子忘性很大,再过几年五皇子会连刘妃的样貌都记不起来。” “我能等,皇上不能等。就要选太子了,那孩子却是整日追问他娘,吵吵闹闹的。年纪又小坐不住比不得屠花舞的孩子聪明伶俐,就怕是相形见拙。想要给他铺条青云大道也只是枉费心机。”她叹息,“我的孩子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沉香躬着身子道,“娘娘请节哀。” 屠弄影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如今除了节哀,我又还能做什么。他有回复了么?” “奴婢让人走了一趟,可已经是人去楼空。此人会不会信不过,就怕他当日只是假意答应,事后却是将娘娘出卖。” 屠弄影肯定道,“不会。这一生若说还有谁愿意真情真意待我,他也就是唯一那个了。”她想起了那方鸳鸯手帕。这么多年了,在她看透了皇上的寡情薄幸后,真的没有想到还有一个男人这般无怨无悔的将她牢牢记挂在心上。 她不是不动容的,只是更清楚人面全非了。 有宫女来禀报道,“娘娘,庐陵王求见。” 屠弄影想了想。挥手道,“传吧。” 沉香担忧道,“庐陵王这人残暴不仁,他和娘娘平素又没有交情,怎么无缘无故会来拜见娘娘,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因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才要见他,看他要玩什么花招。终归是在皇宫中,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屠弄影原本是斜靠在凤椅的软垫上,却是慢慢坐直。摆出她皇后的端庄仪态。 庐陵王走了进来,明明半张脸被面具遮盖住了,却是唇角一勾。便让人觉得异常的妖媚。难怪不少人纷纷猜测这面具之下是如何颠倒众生的样貌,只是至今都无人能窥探。 屠弄影问,“王爷,今日来不知是为何事?” 庐陵王卖起了关子,似笑非笑。“我这有一件好事,也有一件坏事,不晓得娘娘想先听哪一件?” “若是国事,王爷该去和皇上商讨,我一妇道人家,是不能干预朝政的。” 庐陵王道。“与国事无关,与娘娘却大有关。” 屠弄影垂眸微微思索,实在是想不出他想提的是何事。“王爷来我这凤殿就是有话要说的,既是这样你就直说了吧。” 庐陵王笑睨着屠弄影,“娘娘快人快语,那我也就说了。宁朗如今在我手上。” 屠弄影身子一震,却是故作冷静。在不晓得庐陵王知道了多少之前,不想自乱了阵脚。“宁朗,那是何人?” “娘娘是要我提醒么。”他耸耸肩,笑道,“十年前他可曾在屠府做过五小姐跟六小姐的夫子,后来离开了皇都。想不到近日却又回来了,还在丞相府谋了一份差事。他与娘娘应该也算得上故交才对。”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记起来是有那么一件事。只是那人不过是我父亲请回来一个教书的,我与他连话都没有说过,何来故交这么一说。” 庐陵王语气中故意透出不解,“既然这样为何端木夫人要栽赃嫁祸,还想置宁朗于死地。” 屠弄影面色一沉,终于是明白这个人今日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些内情他从何处知道的这么详尽。“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庐陵王淡笑,一派悠然,“我是来站在娘娘这一边,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的。娘娘想利用宁朗在丞相府行走的便利助你成事。但你想过么,这么多年了,多少人想安插眼线进去套取消息都失败了,可见端木鹤延这人老奸巨猾,不是宁朗对付得了的。你让宁朗去偷试题,只是给端木鹤延抓住你把柄的机会而已。”庐陵王讽刺一笑,“娘娘不会是想着,即便宁朗被抓又如何,端木鹤延是你外公,想必不会把你怎样。你不会是这样天真吧。” 屠弄影眯眼,心中有气,却是要强忍着不发作。 “虽说你与贵妃已经是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丞相却不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选,你是丞相的外孙女,贵妃娘娘也是丞相的外孙女。” 屠弄影还不知庐陵王的谋算,更不想被他一直的牵着鼻子走,笑道,“这后宫一片和睦,我与贵妃是亲姐妹,怎可能姐妹相残。王爷把这后宫说得如修罗战场一般,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庐陵王道,“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娘娘又何必再装呢。姐妹,她处心积虑抢你丈夫又是几次想害死你儿子,你不会不知吧。” 这后宫中的妃子不知有多少,没有屠花舞还是会有别的女人处心积虑要接近皇上好飞上枝头,对于丈夫,她很早就死心了。 自然也不会因为他和屠花舞勾搭一起而太过动怒,而是庐陵王的后半句,让她心里又是掀起狂风大浪,“你说什么!” 庐陵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真是不知。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意外呢,当日端木谨诺带着那只野性难驯的狐狸进宫,怎么笼子在丞相府时不坏,在路上时不坏,偏是进了宫就坏了,还是抓伤了太子,娘娘就不觉得奇怪么。” 第三十章 红袖 钱小修抽出靴里的匕首递给初雪,“王府不像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就怕是高手如云。你们万事小心,这个,你拿着防身。” 蚩尤抢过匕首将它短小的剑体抽出,盯着它锋利的一面,往桌边轻轻划了一刀,就见正片的木片掉下来了。他边欣赏着嘴里边发出吱吱的赞赏声,“这可是件宝物,你府里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傅云觞吃力的拖进来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钱小修帮忙把这堆东西抬起,都搁到桌面上。容和拿起其中的几个瓷瓶,怎么看着花纹这么眼熟,“这个,我好像在家中也见过。” 钱小修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心想就是从你家里拿的。 蚩尤把匕首给还初雪,拿起一个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笑道,“你倒有做贼的天分,不贵的不拿。这是极好的伤药,用的是玉蟾山参等名贵的药材,即便是没病吃了也能强身健体,对我等练武之人大有助益。” 钱小修道,“你们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好了。”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 “那我就不客气了。”蚩尤拿了几瓶塞进怀里。 钱小修道,“我既然说了让你拿就不会这么吝啬,你回来再要也是一样的,你塞这么多进怀里,你也不怕等一会儿飞不过王府的围墙。” 蚩尤把东西放回桌上,笑道,“也是,做贼习惯了,看到想要的就立马藏到身上,失礼失礼。” 钱小修在瓷瓶子堆里翻着,最后拿起一个棕色的瓶子,拔掉塞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确认,那是两颗类似手打牛肉丸子大小的黑呼呼的圆球,“这是我一个朋友赠的,据说用力扔到地上时会起浓烟。” 虽说这好像有些年份了。不过她一直保存得很好,都放在阴暗的地方没让它受潮暴晒,古代的东西都是真材实料,应该没过所谓的有效期吧。 钱小修拿起一颗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火星四溅后便是一阵浓烟,呛得众人眼泪鼻涕直流。 傅云觞和容和赶紧去开窗户,通风透气。 傅云觞骂道,“你干什么呀,扔之前也不说一声。呛死了。” 钱小修捂住口鼻,她这不是做个实验,谨防过期的东西害死人么。她把瓶子塞给蚩尤。“总之带着防身,遇到危险就扔这个逃跑。” 蚩尤扇了扇,被呛得真是眼泪都流了,“这准备还真是充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正经商人了。”从北宁王府偷来的药不算。她宅子里还藏了许多奇奇怪怪江湖人用的东西。 钱小修拍了蚩尤跟初雪的肩膀,对他们道,“能救到人最好,若是救不得,不要勉强,宁可退回来从长计议。也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们若是被擒了,我就要一个人救你们五个。” 初雪没表情。 蚩尤一怔,他从前都是独来独往。没想过有一日会跟这么多人住在一块,更没想过有一日会有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丫头对他说,若是他被拿下会去施计救他。他笑道,“喂,你这是诅咒么。” 钱小修道。“是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深入虎穴,你还带着初雪。见机行事一旦情形不对,走为上策。” …… 蚩尤自诩轻功独步,至今都未逢敌手。但初雪却是能紧随其后,一路跟了这么久却是呼吸平稳丝毫不乱。他不禁好奇她师承何处,“你的轻功哪里学来的?” 可惜初雪压根就不理他,身子轻盈飞檐走壁,一身黑衣混在夜色之中,落在屋顶上,观察着王府环境。 蚩尤笑,这钱小修不把他俊朗放眼里,聚集在她身边的姑娘也不把他当回事。他万花丛中过,俊脸对姑娘家从来是无往不利,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的女人冷待。 蚩尤把黑巾往上拉遮住脸,指了指下边一间有人防守的房间。初雪点点头,也把黑巾蒙上。蚩尤跳了下去,将侍卫解决了,初雪则进屋去救人。 初雪把林红袖的绳子解开,“我是来救你们的,跟我走。” 林红袖听出她是姑娘家,想着不管是敌是友,先出了王府再说。情况再如何也不会比落在杀人如麻的庐陵王手里更糟。她于是去解林七跟宁朗的绳子。 只是才出到门外,却是突然一支长箭射来,红袖将宁朗推开,自己躲闪不及,腹部中了一箭。 “红袖!”宁朗抱着她,发现大量的血从伤口上涌出来。 整齐的脚步声,训练有素的侍卫突然就出现将他们围住,庐陵王轻蔑一笑,“你们送信来试探虚实,我就知道晚上定会来救人。果真是有两个傻子过来送死。” 林七见林红袖受了伤,冲动起来,捡起被蚩尤打晕的侍卫手中的刀子,“我跟你们拼了。” 庐陵王拉弓射箭,箭头穿过林七手心,刀子落了下来。庐陵王慢条斯理的从下属手里接过另外一直长箭,搭到弓上,问道,“说,谁指使你们救人的?屠弄影?她可不像会那么傻为了一个男人功亏一篑。” 蚩尤皱眉,只因为眼前那男人眼中的轻贱,似只把他们当作一头头猎物,不急着擒下他们,只为了拿他们的命来玩乐。 “不说?那我就一个一个的收拾。” 蚩尤摸到钱小修给他的那颗会产生烟雾的暗器,想投掷,却是有所顾虑。这三个人中两个受了伤,一个不懂武。就算他跟初雪带着他们跃上屋顶,这么多的侍卫一人手中一把弓箭。若是万箭齐发,就怕躲不过。 初雪脚尖勾起石头朝前边踢了过去,故意引开了其他人的注意,打算擒贼先擒王,抓住庐陵王来做要挟。 庐陵王看穿了她的意图,轻视一笑,才想要放箭。蚩尤暗叫糟了,才想着要飞身上去来个英雄救美,却是见庐陵王动作突然停住。 初雪将庐陵王掳到跟前,庐陵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就压在他肩上的那把匕首,他歪过脖子,匕首划开了一道较浅的口子。就连初雪都免不了心中讶异,一般人被利器抵住喉咙若不是想求死,是绝不会乱动的,他却是毫不知痛楚一般就这么大动作的盯着那匕首。 她还得要这个人来做人质帮他们脱险,便是只能把匕首挪开了几寸。 庐陵王魂不守舍。他怎么会看错,曾经屠鱼跃就是拿着这匕首当着他的面划破自己的手臂的。 屠逐日当年买过两把一模一样的匕首,一把在屠清雨那里,而屠清雨如今远在樊城,另外一把,当年随着屠鱼跃落水而消失于世…… 蚩尤见状,才要要挟侍卫把弓箭放下,没想到那庐陵王却是先开口了。“不许放箭。”那并不是担心自己安危的神情,反应实在是耐人寻味。 初雪道,“先带他们走。” 林七一咬牙,青筋毕露,忍痛将箭自手掌拔出。蚩尤扶起红袖,一手拉过宁朗问林七,“还能走么?” 林七摁住手伤,“能。” 蚩尤将那暗器给了初雪,带着红袖跟宁朗施展轻功跃上屋顶下了围墙。初雪就这么抓着庐陵王跟侍卫僵持了大概一刻钟,估摸着蚩尤大概带着人逃远了,这才往庐陵王后背打了一掌,将暗器掷在地上,趁着烟雾迷眼,逃了。 因为之前庐陵王下了命令,侍卫只能待命无人敢放箭,只等烟雾散去,侍卫长请示道,“王爷,是否需要属下人去搜。” 庐陵王恍恍惚惚道,“传令下去,今晚之事一句都不许泄露。违令者,提头来见。” …… 钱小修一直往窗外张望,等得心急。 “放心吧,蚩尤老说自己本事如何如何了得,他若是这么容易失手被擒,以后我见他一次笑话他一次。”傅云觞嘴上是这么说,但眼见计时用的底滴漏里边的水是越来月少,她自己也是心急如焚。 门外响起了两长一短的规律敲门声,钱小修立马去开门。蚩尤赶紧抱着林红袖进屋,将气息奄奄的她搁到了椅子上。 蚩尤做事谨慎,特意脱了外衣绑在红袖腹部,一来是要试着止血,二来是怕血渗出来滴到地上会留下线索,所以现在身上只穿了单衣。 容和去帮蚩尤取了衣服,又是看着红袖道,“她的伤看着好重,得要去请大夫。” 林七道,“我去。” 红袖抓住林七的手,嘴唇已经全白了,“不要,不晓得庐陵王是不是在派人搜捕我们,你去找大夫会曝露我们行踪的。” 林七大声道,“不然怎么办,难道看着你死么!”他说着哭了起来,用没受伤的手混乱的抹了一下脸,蹲下来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哀求道,“妹,哥就还剩你一个亲人了,以前占山为王要你跟着我过那种舔刀口的苦日子,你几次劝我收手我都不听,但现在好不容易我们兄妹能过好日子了。你千万别有事,以后你说什么哥都听你的。” 林红袖虚弱的笑道,“我知道我这次是不行了。你以前总说我唠叨,以后好了,我再也不会念你了。你要好好做人,不要让我在底下还为你操心。” 第三十一章 雷劈 林七喊道,“什么底下,我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钱小修想让傅云觞悄悄去请阎家的大夫,那人或许会看在她跟阎家关系的份上对今晚的事保密。蚩尤却是抓住她的胳膊摇摇头,他清楚林红袖伤的是要害,能撑到这么久,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或许是不放心没看着林七他们脱险。 何况林红袖担心得对,今晚的事实在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说他自私也好,如今能平安救出两个已经是万幸,为了一个人而让这么多人又陷入危险,这数算不过。 林红袖喘着气,“哥,答应我,千万……不要去找庐陵王报仇。” 林七红着眼道,“你若是有万一,就算是知道打不过,我也会单枪匹马找他算账。我要他填命。” 红袖吃力道,“你不只我一个妹妹,你还有宁大哥这个兄弟……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到时候死了到了底下我不会见你。我会跟爹娘躲你躲得远远的……哥,我要你答应我,你是不是要我死不瞑目。” 红袖的眼泪潸然落下,晓得自己的命就要到尽头,再也不能在林七又是冲动犯错的时候拉住他,不叫他这头蛮牛往墙上撞了。 林七掩面大声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红袖笑了,又是抬起手唤道,“宁大哥。” 她一直思慕着的宁大哥,她早就清楚他只把她当妹妹看,却还是被他远大的抱负和正直的人品吸引。他永远不知道他侃侃而谈说起他对朝政的见解时样子是多么好看。 她知道他心里有人,甚至想过就算要等他一辈子,等他放下心里的那个人也可以,只是没机会了。 宁朗握住红袖冰冷的手,将她的手贴在面上,泪流满面满是愧疚。红绣是为救他才这样的。她本来还有大好人生。 “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能再为你死一次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还来不及交代完,一切终归于寂静了。 容和也不禁动容落泪,蚩尤语带叹息,“倒是可惜了一个好姑娘。” 钱小修想到,是啊,可惜了…… 本以为外边应该贴满了缉拿擅闯王府刺客的悬赏布告,谁晓得傅云觞外出带回了消息,说外边太平得很。她甚至又偷偷去过王府外头溜达了一下,王府大门那依旧是只有两个侍卫把守。没见因为初雪跟蚩尤去救人的事多增设防守。 蚩尤想不通,“莫非又是陷阱?” 钱小修道,“不管是不是陷阱。越早离开越好。这些盘缠够你们去樊城了。”她给林七和宁朗一人递了一个包袱。 宁朗始终打不起精神,因为红袖的死他一直在自责,“樊城?” 钱小修点头,“屠清雨是前将军的女儿,如今又是副将夫人。在樊城也能说得上话。你好歹教过她几年,尊师重道,也该是到她帮你了。” 宁朗道,“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樊城离这山高皇帝远,庐陵王管不到那里。宁夫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唤的是儿时对她悉心教导傻头傻脑的宁朗。她抱了宁朗一下。宁朗如今精神恍惚,也记不起什么男女礼教了。“红袖救你是想要你活在明天,可人若心死在过去就没有明天了。你就当为她好好活着。” 曾经她要他为屠弄影活着,可惜时光荏苒,伊人不再是那个伊人,若是非要一个理由才能让他振作,那就当为红袖吧。如此。也才不枉红袖一番深情厚谊。 蚩尤将准备好的假胡子给林七跟宁朗贴上,让他们乔装出城。林七对钱小修道。“你对我兄妹的大恩,他日定当图报。” 蚩尤见钱小修送别他们之后,唉声叹气,不禁笑道,“怎么,舍不得?你不是舍了端木惟真看上宁朗了吧。” 钱小修斜眼睨他,怎么好似人人都晓得她喜欢端木惟真。“我是突然有点羡慕宁朗能离开。” 蚩尤笑道,“心若想走,谁也拦不住。终究是你自己想留,又何必心驰神往,扮做憔悴倦客。” 她来,是情非得已,如今留,是因为心有牵挂。若是皇室内斗继续愈演愈烈,不晓得如斯繁华盛世,是否终也要祸起萧墙踏碎在马蹄之下…… 乌云密布当中还夹着暗雷在滚动,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大暴雨。街上的小贩在收摊子,打算赶在下雨之前回家。大风刮起,卷起隔壁卖炒花生的小贩用来包花生的牛皮纸,害得那小贩足足追了一条街才把牛皮纸都捡了回来。 台秀楼外的特价菜牌子也被吹得是呈四十五度角扬起,钱小修冒着大风出去收牌子,结果裙子被刮起盖住了她的圆脸。 她突然想起玛丽莲梦露的招牌动作,手捂白裙,笑容娇媚。实在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她若在这里,是否还能那样摆出那样明艳而撩人的姿态。 钱小修回到店里,把木牌都搁到柜台上,云觞在教容和怎么记账,钱小修道,“我刚刚还以为自己要被吹走了。” 傅云觞道,“容和这轻盈的身子比较有可能,老板你这体型,风就算再大些那也是吹不走的。” 容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钱小修绕进柜台那掐住傅云觞脖子,最后连连告饶钱小修才放过她。 客人都赶着回家,店里霎时也冷清了。蚩尤见状也就不急着收拾碗筷了,坐到椅子上敲着二郎腿摸鱼,“估计这场雨不小。” 傅云觞指着蚩尤嚷,“喂,你还不赶紧收拾,你看看初雪多勤快,你也好意思。” 钱小修朝初雪看去,见她用肩上的抹布将桌面都擦干净了以后,将碗碟杯子都叠在了一块,就像累积木在比谁叠得高一样,钱小修道,“初雪,你要不要分批来拿。” 初雪回道,“不用。”最顶上的碟子晃了一下落了下来,还以为就要碎了,结果初雪脚一踢,简直就跟玩杂技没两样。那碟子又是飞回了最高处,稳稳的被她抱进了厨房里。 钱小修不禁道,“可真是人才。” 蚩尤依旧是敲着二郎腿,撑着脸悠闲的笑了笑,对那样叹为观止的杂技表演并不感兴趣,对任何武功到了一定造诣的人来讲,那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估计也没什么客人了,厨房里不是还蒸着猪肉饺子么。” 一听就知道他是打起那几笼饺子的主意了。傅云觞道,“还有几个时辰才打烊呢。” 钱小修摆摆手,“算了,这么大的风,我是客人也宁可窝在家里睡懒觉了,想吃饺子就去拿吧。” “老板英明。”蚩尤说完脚底抹了油一样就王厨房冲。 傅云觞赶紧追进厨房,喊道,“你吃一笼就好了,别把旁边蒸的点心也吃了。” 屠逐日抱着两匹布料进里店里,钱小修迎上去,看到他头发被吹得凌乱。古代没有什么环保意识,随手扔垃圾的后果就是在这样大风的日子,即便是一片香蕉皮也能成为一件厉害的暗器。 屠逐日在路上中了几次瓜子壳花生壳的“攻击”,都因为抱着东西,没法子挡。钱小修帮他弄掉头上跟肩上的脏东西。“哥,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过来。” 屠逐日笑道,“我也没想到天气变得这么快,刚刚经过布庄,见到里边的布挺漂亮的,就买了两匹。” 他把蓝色的布给了钱小修,又是把粉色的带桃花图案的布给了容和,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容和受宠若惊,看着那粉色的布,心喜道,“谢谢大人,很漂亮。” 钱小修笑道,“难怪我说怎么突然送我布,我这块只是陪衬吧。” 屠逐日掐了掐她鼻子,“说什么呢。容和只身在异乡,难得有缘一聚,也该彼此照顾些。” “那为什么给容和挑了她喜欢的粉色,给我蓝色。” 屠逐日一时语塞,他只是觉得这粉色的布料穿在容和身上会好看才买的,并不晓得容和喜欢粉色。“你之前不是喜欢蓝色么。” 钱小修故意逗道,“我现在喜欢鹅黄色,可见你都没有关系我的喜好。”她走回柜台处把布匹放好,却是见容和宝贝的抱着布料,唇边含着羞涩,不禁好笑。“我看天气越来越坏了,若是现在走说不准半路就要下雨,不如先在店里坐一坐吧。” 容和笑容明媚与外边的阴沉天气成强烈对比,差点没把钱小修眼睛善瞎了,“我去给大人上壶茶来,对了,厨房里还有栗子味的糯米糍,我也一块拿来。” 容和高兴得一时忘了把布放下,走到一半这才想起,又是折回来把布料也放在柜台上,朝着屠逐日笑了笑,才进了厨房。 蚩尤跟云觞拿了小吃出来,反正没有客人来了,放着也是浪费,索性把灶炉上蒸的点心一样拿了一款出来,即便是知道吃不完还是将桌子都摆满了。蚩尤道,“该奢侈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的奢侈,不然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见是起了风,又顺便热了一壶酒。 傅云觞跟屠逐日也算是熟悉了,知道屠逐日送了布来,便是笑着闹到,“大人真是偏心。” 第三十二章 雷劈(二) 钱小修玩笑道,“等我找裁缝做好的衣服,剩下那点布料给你做条腰带好了。”记起刚刚傅云觞拿她的身形来开玩笑,钱小修也故意朝她腰上比一比。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圣人的许多名言到了她这都被曲解得完全不成样子了。 “只是你得先瘦瘦腰身,不然我怕剩下的料子围不住你的小腹。” 傅云觞朝她腰间轻捏了一下。 她才不怕呢,就被谁更怕痒好了,钱小修想着也往傅云觞腰侧的肉肉攻击。傅云觞节节告败,懒得跟她疯了,就另外搬了椅子来坐到初雪身边。 蚩尤倒了酒,摇摇头笑道,“今日终于是见识到女子记恨的本事了。” 钱小修抓起一只筷子敲了敲他的酒杯,“你才知道女人小气么,若是有意见,把我酿的酒给放下。” 蚩尤立即是拿起了酒壶,换了个方向侧着身子,一副就怕钱小修把酒抢回去样子,他挑挑眉,好似在无奈一屋子巧舌如簧的女人都太难以对付,自己这大男人只能认输。逗得其他人是笑声不断。 屠逐日看了看傅云觞跟初雪,“一会儿我再去买两块布来。” 傅云觞见屠逐日当真了,忙摇手道,“我是开玩笑的,屠大人。” 钱小修道,“她柜子里头的衣服比我这个做老板的多得多,就是一个月换一件也不会有重复的,再给她买布料,那才真是浪费呢。” 店外响起一声响雷,大得像是在你耳边炸开一样,钱小修是不怕雷的。 但就如有人提前告诉你隔壁家要点鞭炮让你有心理准备,并用手指把耳朵塞住,跟没人与你说,结果你走到隔壁邻居门口时鞭炮突然被点着一样。你会是两种反应。 而她还真是被雷声给吓到了,身子不由的震了一下。 就初雪是面不改色,或者她也惊到了,只是就算有反应也跟没反应一样,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雷声之大震撼到。 傅云觞道,“这雷声怎么这么大。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村里就是有人被雷劈死的,雷声也特别的大,其他人就说是他遭了天谴,老天要责罚他。” 迷信的人把那叫雷劫。老天觉得谁不修德不修行,人不做人该做的。动物也不安分守己的做它的动物,想成精成怪成人妖什么的。天地不容的就下道雷把某人或是某物给劈了。西游记里有一回就有提过,天灾雷劫。躲过了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指的就是这打雷。 不迷信的把那叫自然灾害,纯属意外,劈死也就只能说你倒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都让你碰到,就是不想认自己倒霉透顶都不得。 虽说经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后,她这个本该坚持紧握马克思无神论伟大旗帜的人也动摇了。但虽说动摇了,她却也不认为那雷具有自己的意识懂得惩恶扬善。 “天底下该被雷劈死的人多了。你村里的那个人再怎么坏,就算是为祸乡里,权势小危害也不会太大。怎么及得上皇都城里那一个个。” 她也就索性来个泛指。反正朝中好人那简直是稀世罕见。要是坏人就要被雷劈那呈因果关系的话。怕是朝廷整个系统运作都会中断,因为一个响雷落下,金殿上就要死绝一片。 所以被雷劈到。估计还真的就是个意外。 钱小修道,“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容和问,“什么故事?” 也算是给雷勾起的兴致,就觉得这时候就该说神神怪怪的故事。“西游记。” 这样的雷雨天哪里都去不了,光坐着吃其实也无聊的。有人给他们打发时间何乐不为。钱小修做了个鼓掌的手势,傅云觞不愧是心腹最先反应过来。示意容和他们跟着拍手,零零星星的意思意思的给她拍了几下,当说故事的小费了。 实在是没诚意。 她想了想,便是用故事的习惯性开头来开头了,“很就很久以前,在……” 蚩尤本来是意思意思听听,觉得喝酒吃菜才是正事。但你不得不说任何一部经典不朽的名著它文学魅力都是无边无尽的。 即便是从她这种口技有待加强,表述组织能力有待提高的人嘴巴里说出来,那样的故事情节铺陈开来依旧是天马行空的瑰丽。 蚩尤听着听着倒也听出兴致。 忽的又是一声响雷,容和跟傅云觞听得全神贯注,这么一声巨响把她们都是吓得花容失色,强风把窗子撞开来,钱小修道,“先关窗回来再说。” 她走到窗边。 眼前突然闪了一下,已不记得是哪里听来的原理了,说闪电的亮度其实是能决定雷声的大小的,因为云层里的粒子摩擦得越是剧烈,就等于放电能量越大产生的弧光也就是闪电会越强,雷声自然也会大些。 她也不晓得对不对,就下意识的捂住耳朵。 声音的传播虽说弱了不少,但还是大得足够让她惊叹大自然的伟大。即便是科技强大如她的前世所在的世界,面对天灾,那些科技的力量依旧是显得微不足道如蚍蜉撼树——那是人力无法阻止的渺小。 她突然就意识到这样的房子其实挺危险的,因为没有避雷针。檐脚若是高些,或是建筑物比周遭的建筑物要高出很多,就容易遭雷击。 轰隆,雷声不断。 那是一道极为炫目的闪电,连接了仿若被脏水盛满一样颜色的天空与被整齐的屋舍填充得狭窄的地面,像极了一条大显神威的龙扭曲着身子,一闪而过。 屠逐日笑道,“接着说啊,那猴子如何了?” 钱小修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才道,“我好像看到一道雷落下来。” 傅云觞问,“落在哪了?” 倾盆大雨顺着檐流下,哗啦哗啦。配合雷声成了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灵泉寺的方向。” 事实证明还真不是她眼花。 她视力虽不及屠清雨他们但也绝对5.2的好视力,何况那道雷那么的惊人,看到的不止她一个。 大雨过后,清泉寺佛殿中供奉的佛像被雷击中的消息很快的就传遍了皇都—— 这可不是一般的消息,即便是之前差点引起暴动,她跟庐陵王硬碰硬对上这样的事与之都是不能相比的。乱民暴动,派兵镇压那就得了,但这次的事,已非武力能解决。估计连东野昊都要慌了,才会没让人来取布丁。 钱小修站在二楼看着底下闻得消息纷纷露出惊惧面貌的百姓。 在这个诸佛神明色彩渲染得过重的地方,一个人的信仰几乎支撑了他的整个精神层面。在百姓看来。皇权再大也打不过天意,神仙的法力无远弗届,动动指头,就算千军万马也要化作飞灰。 那么如果满天的神佛不满意这代的王朝统治了呢?已经是有天狗食日在前,任何不吉利的天象都会给这样的阴影再抹上恐惧的成分。然后天花乱坠。他们是担心国之将乱,微小如他们命不由己。 秦楼的欢声笑语停了,台秀楼前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转到了卖香烛的摊位前,排队的人从街头排到街尾,一个个也不做生意了,抱了香烛到灵泉寺去烧香跪拜。万人空巷,都去朝圣了。 灵泉寺的那个方向,一整日都是烟雾弥漫。 “钱小修。” 她低头。看到离开了两个月去做生意的阎悯之回来了。笑着招了招手,出去叫初雪帮泡壶好茶。 阎悯之上了楼,把包装好的手信给她。钱小修喜出望外,当场就把礼物拆了。“怎么这么客气。” 阎悯之看她笑得傻乎乎的,连他自己都想笑了倒是一洗这两个月的辛劳。“想不到我才走了不久。你这店就请新伙计了,还是那么不得了的新伙计。” 他看到容和在柜台前拨算盘时暗暗吃惊并不小。可又因为钱小修素来的“能耐”——折腾的能耐。又觉得她收留一个郡主做伙计也不过就如此吧,算不得大事了。 他竟是见怪不怪了。 收留北狄郡主会是什么结果她自己清楚,这容和明显也不是第一次在店铺转悠,屠逐日跟端木惟真应该也都见过,能说的也该都说了吧,既是她自己懒得理会,他又还能补充什么。告诉她那是死罪?估计她也就一笑而过。 典型的懒得费脑子,宁可临渴掘井事到关头再想。 钱小修打哈哈道,“多亏容和他们,人手方面也算是够了。” “你的伙计可是镶金的,北狄的局势已是有所稳定。哥舒用兵如神,是百年难遇的良将,屠将军若是不死,或许就能遇到平生最为厉害的对手。贝宁与他分东西二路一路是势如破竹打得叛军连连败退。” 钱小修笑道,“那对容和来说可是好消息。一会儿我跟她说,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他还能如何,也就只能为她保密了,既是端木惟真默许了她收留了容和,也就意味口风紧些,倒也不会成为什么问题。 阎悯之道,“我看过账本了,按摩店开张不久,生意不错。只是看来会受到影响。” 都想着去求神拜佛,哪还有什么生意,别说按摩铺了,她台秀楼的生意不也冷清了不少么,“只是暂时的。当今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灯晓得这事要尽快解决,估计现在已经在金殿里努力的想办法了。” 阎悯之走到窗边,也看着底下,“始终是要有个稳定环境,生意才好做下去。外头的人只道商人是重利轻义目光短浅,却是不晓得我也是明白国富民富我们这些生意人才会财源广进的道理的。我回来后听了你不少事,你倒是名动一时,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了。” “一时头脑发热,别提了。” “你救民于水火,既是已经救了四千条人命,不妨也救救底下百姓赐福给他们,也算迷茫中给他们点盏明灯安他们的心。菩萨。” 钱小修晓得他是听到那传言了,正拿此取乐,虽说他面上没笑。 算了吧,说她是菩萨身边专给菩萨洗净水瓶的还差不多。“我是菩萨还用混成这样么。” 阎悯之道,“你如今说话或许比灵泉寺的方丈还管用。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定是真的,也没有什么一定是假。你不是说过么,真作假时假亦真。当你要把一件假货包装成真的,只要让大部分的人相信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是货真价实了。” 她有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么,“可我不想被包装,贴着一层包装纸是很热的。”她不想聊这么无趣的话题了,“这一次外出做生意又赚不少吧。” 他真是把钱生钱的奥义发挥到了极致,若当下也评一个什么东野国十大富豪榜,他绝对是稳坐第一名的。 阎悯之笑道,“赚钱倒是其次,只是我终于完成了一个很久以前许下的心愿,心情很好。” 钱小修好奇,“什么心愿?” 阎悯之道,“我让灵州知州换人做了。” 钱小修愣了愣,其实很久以前她多少也猜到悯之若是得势,定到那个贪婪如貔貅的知州运气到头了,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把触手伸向了朝廷,干预了官吏更换。“做生意要跟那些官员往来在所难免,但不要太涉及朝政了。” 阎悯之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过一个叫吕不韦的商人奇货可居的故事。” 她晓得悯之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总不会裹足不前满足于现状,他勇于开拓自己的将来,攀上一座高峰总会想着再攀下一座高峰,这一点她是敬佩的。 但也不得不提醒,爬山总是会有危险的,且越高的山危险越大。 “那我应该也有跟你说过,他的下场如何吧。吕不韦虽说成就了功业,但最后却是不得善终,饮毒而死。”钱小修道,“你生性至孝,凡事多念着夫人些,想想夫人想要的是什么。不是要你安逸享乐,只是你走得太快的话,或许连路上错过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阎悯之看着她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等月末时帐房先生结账时,我会让他把你的分红送过来的。” “我信得过你,还怕你这家财万贯的阎老板欠我那点银子么。”钱小修摇了摇他送她的礼物,一个木雕的工艺品,“多谢了。” 阎悯之只觉得身心都轻松了起来,坐到她身边,跟她聊起路上的事情,无关生意,悠闲自得…… PS: 晚上还有一更,只是估计会晚些,昨晚上课回来天累了,就没开电脑,不好意思 第三十三章 担保 因为科举提前了,不少秀才学子也提前来了皇都城。这几日天天街上都堵满了要去灵泉寺上香的香客,连旁边卖炒花生的小贩都转行去卖香烛了。 菩萨吃的东西可比人吃的东西要好赚。 一个馒头几文钱,而香烛的价格却是被炒翻了好几倍,从前是一把一把的卖,现在因为数量有限,小贩干脆把香给拆了论支来卖,一支就要几文钱,还是供不应求,这样的暴利实在是诱人。 傅云觞无事,又因为听她说西游记,听得入了迷着了魔,就想让她继续讲孙猴子的故事。钱小修瞄了一眼店里,见客人不多,两个熟客带着孩子饮早茶,还有几个书生点了一壶茶一叠点心,就坐在角落里背起了锦绣文章。 听着那些文言文钱小修有些昏昏欲睡,不晓得台秀楼什么时候成了图书馆,她得靠些什么提神,也就随了傅云觞的意。 傅云觞赶紧搬了椅子来,容和也停了手里的活儿坐到傅云觞身边,初雪跟蚩尤也各自找了位置,还真把她当成说书的了。 她挨在柜台上,想了想上次说到了哪好接下去。傅云觞提醒她,说到孙猴子去了东海龙宫偷了定海神针了。钱小修哦了一声,开始往下接。 那两个熟客本来想着吃了早点就走的,谁晓得也是听出了兴趣,一坐就是大半天,渐渐的那几个书生的读书声也不见了,之乎者也的圣人之言沉闷乏味不及那孙猴子光怪陆离的故事多姿多彩。 到了第二日,她就发现店里的客人多了一些。街上依旧挤满了赶着去上香的信众,但她店里多了好几个没跟着大人的孩子,也多了好几个书生。 钱小修认得其中两个孩子是昨日的熟客带来的小孩,就低下身子问,“你们父母呢?” 孩子答非所问。“姨,今天还说故事么?” 她嘴角抽了抽,加重了最开头的前两个字,“姐姐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你们不该乱跑的,快回家吧,省的你们爹娘找。” 那孩子伸出小手,她身边的孩子往钱袋里各摸出一文钱来,正好凑够六文钱,虽每个眼里都是不舍。但还是把铜钱放到女孩的手里,这本来是爹娘给他们买零嘴的。“姨,我想听昨天的故事。” 钱小修心想。她若真的拿了这些钱,感觉就好像是从这些孩子手里抢的一样。想强硬点,把他们赶走吧,她又受不了那一双双无邪期盼的眼。恶话实在说不出口。 她朝容和他们看去,让他们之中随便谁过来做这个坏人。结果他们不约而同装作忙碌无一愿意为她出面,太不讲义气了。 “……好吧,可就听一会儿好了,听完了就乖乖回家。”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孩子和书生散去后会跟其他人也说起西游记的故事,一传十的。没出几天,她这就变成了幼儿园,准时开门就有一大群的孩子跑来听嚷着要听故事。 后来甚至还有书生带着笔墨纸来边听边记。她是不是该代吴承恩收些版权费。 端木惟真进门来便是见她坐在孩子当中滔滔不绝的说着,店里的安静跟外边的喧闹是大大不同,蛮融差点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钱小修见到端木惟真,拍了拍手,说了句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孩子们一脸失望,一哄而散。 端木惟真道。“你这台秀楼是要倒了么。” 钱小修笑道,“若过几天外头还是这样乱,我或许该考虑是不是需要扩展经营业务,顺便也卖卖香烛。” 端木惟真进了厢房,钱小修叮嘱傅云觞不是天塌的大事不要来打扰后也跟进房里。她关好门,见端木惟真对着窗,背影实在是*,突然觉得自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晚熟了,居然这年纪了才开始思春。 她试探兴的走到端木惟真身边,十分挨近,肩膀碰到他的手臂。 而他没抗拒,这是个好现象。那她现在是不是该打铁趁热,色胆包天,得寸进尺? 端木惟真道,“你晓得灵泉寺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么?” 钱小修摇头,反正她就记得屠鱼跃八岁的时候,那寺庙就在了。国师不就是躲在那里头闭关的么,现在想想她噩梦的源头还是从灵泉寺起始的。 “将近三百年了。当时申屠的开国皇帝迁都到此,新旧政权才刚交替,四方局势依旧是不稳。那处原本不是佛寺而是一个荷塘,当时有个精通堪舆之术的和尚入宫面圣,说那一处是整个皇都城灵气汇集所在,若是改建成佛寺,用来供奉菩萨,可保国泰民安,天下平定。于是申屠的开国皇帝便命人将荷塘填平,建了灵泉寺,不久,果真是天下平定。” 那寺庙真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申屠一族才传承三百年就国破家亡,断子绝孙。 她真是不懂为什么每一个开国的皇帝都爱信风水,不是单纯利用宗教来控制百姓,而是真的信,信得十足。天下平定该感激的是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士,若是只把功绩归到一个术士一间寺院上头,那那些为了国家大义献出性命的人也太可怜了。 端木惟真道,“灵泉寺年代太久,受皇都百姓两朝几代人香火。意义本来就有些不同,百姓心底对神佛敬畏,加上两朝的圣人都在此处修行过,对百姓而言,那就是临近神谕的地方。所以此处遭雷,比皇宫遭雷带来的后果还要严重。” “皇上想到办法了?” “已经是命工匠连日打造了一尊黄金佛像,待过两日,皇上皇后贵妃以及两名皇子会率百官到灵泉寺诚意礼佛。”端木惟真道,“而他是叫我来告诉你,你也要去。” “我?我去干什么。”她又不算是家属,又不是朝廷官员。 “皇上想让百姓看到,神佛转世的你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他并没有被诸神背弃。” 钱小修头疼道,“那只是谣言,我又不是真的。” 端木惟真道,“你是不是无所谓,别人信了,那才是重点。” 她突然想起那日阎悯之说起如何弄虚作假,把假的做成真的,她还说她不想被贴上包装纸。想不到这么快,她就要穿上玩偶服,为皇室招摇撞骗去打包票:东野皇室信用良好,请放心再投一票。 她不想做,为人单薄担保信用尤其是为东野昊担保信用,就跟你明知这人是女的还要非说他是男的一样,都是睁眼说瞎话。可她又是明白,选择权不在她。 第三十四章 长明灯 端木惟真见她蹙着眉头,“我也会去。” 钱小修朝他一笑,她能把他这话理解成在安她的心么,“大人?我以后能不能直接喊你惟真?”总觉得叫名会比较亲切。 “什么时候你做事之前会问我意见了?” 她这不是一步步来,从名字开始,让他有个缓冲过程,不至于把他吓坏么。 但仔细想想,她都亲过他的脸了, 赵寒轻也喜欢端木惟真,她只是有意去接近去讨好,端木惟真都能猜得出是神女有心主动的疏远。而她亲了他,他不可能没猜出她对他有意思,既是没有明言拒绝,说不准还真是两情相悦。 “惟真。你我今日就开诚布公吧,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那语气有些像是找人谈判了,既是察觉到端木惟真对她或许也有那意思,那简直像是跑不动的老马喂了兴奋剂,一日千里。那种龟速的扭捏试探还是留给暧昧不清时的少男少女用吧。 数花瓣问,喜欢不喜欢的招数过时了,对端木惟真,她该改变战术。 端木惟真嘴角弱化了,“我有说过喜欢你么。” 她踮脚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像是接近容易受惊的鸟群亲上端木惟真的脸,如她想的那般,像是豆腐脑滑滑嫩嫩的。上次虽说也亲了,但第一次轻薄,夹杂了紧张,就像是囫囵吞枣,吃了完全不晓得味道。 其实那脸蛋的滋味可不比她台秀楼的招牌菜滋味逊色。 她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凝着他,见他安安静静,没有动怒的迹象。让她人赃并获了吧,她故意去抱他的腰,“你还说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不避开?” “我是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人。想看你能有多厚脸皮而已。” 他又想撇开脸,她这一回没让他如意了,不让他躲开,果真看到他藏不住的笑,这男人是有多高傲。就不能大大方方承认么。 “你不承认我就亲你的嘴了。” 端木惟真道,“就你这点要挟人的本事,连谨诺都比不过。” 钱小修嘟起厚厚的猪嘴,要往端木惟真嘴上印。结果傅云觞太不识相,敲了敲门,在外边问道。“老板,要上茶么?” 钱小修突然就笑了出来,且是大笑笑得想忍都忍不住。端木惟真也是失笑。听得站在门外的傅云觞莫名其妙,她问的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吧,有那么好笑么…… 大清早就起来了,对着铜镜整理好仪容仪表。 东野昊派了侍卫来护送她去灵泉寺,并不是怕街上人多杂乱会对她生命安全构成危险。而是需要排场让她招摇过市,直白的说就是让人知道她正要去灵泉寺汇合东野昊他们为皇室祈福。 严重的“交通阻塞”使得她的轿子前行的缓慢,尽管侍卫亮了刀子大喊让开,街上人山人海,根本就是人挤人了,哪里还有空地给她让。 她不是东野昊。自皇宫走朱雀大街能鸣锣开道,畅通无阻。她没这个特权。只能是提前出发,争取在辰时之前达到。 灵泉寺的主持见到她。慈眉善目的来和她打了招呼。钱小修双手合十回礼。主持并不晓得国师已经跟她见过,还很好心的劝慰她一切随缘,缘分到时就算身在千里外也能遇见,缘分不到近在咫尺也不相识,不必太过于执着了。 钱小修笑了笑。柳月娘死后,她就没想过要来佛寺了。心里被人世的离别带来的哀伤堵得实实的。就像是被什么塞住的下水道,宣泄不去。总是求而不得会让一个人转而心灰意冷。 就因为东野昊要来灵泉寺,昨日黄昏,就已经派了士兵来把守检查,以防可疑人进入。 她总在初一十五人多的时候来,从还没试过在这样空旷的而庄严的佛寺中,摒弃了嘈杂的人声噪音,只是听着浑厚的钟声,那种低沉的震荡,就像是筛子,过滤了红尘俗事,有种平静在沉淀。 主持道,“女施主,不如先去禅房稍作休息。” 钱小修微笑,感觉东野昊他们并不会太早到,便说,“这钟声让人觉得很舒服,进了禅房就听不得这么清楚了,我能不能四处走走?” 主持一笑,个中似乎蕴含有心若自在了,何处也都自在的大智慧,“佛寺并不是禁锢之地,施主随意。” 她含笑道谢后随意的走,听着梵音,看着古寺。心里想着端木惟真与东野昊同行,什么时候会到。在这样该肃穆的地方心里惦着情郎,那是对神的亵渎吧。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 她进了大雄宝殿,万盏莲状灯焰长明。她晓得这种灯能燃很久,有的甚至几年都不会熄灭,直到油尽烛终。 若不是那道天雷惊了皇都百姓,个个争先恐后来在佛祖金身前点灯祈福,使得长明灯数不胜数摆满了大殿,宛如真是一朵朵粉莲无泥而自生,香洁而不染。她也没机会看到这般景象。 佛像因为雷击的缘故,面上几处金片剥落,双眸微睁,坐于莲花之上怜悯的俯视。她本来以为大殿之内无人的,哪知荧荧烛光,庐陵王一身黑衣抬头望着佛像的悲悯。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告诉我,她……” 钱小修想偷偷离开,结果转身时袖子扫过烛台,吓得她就怕衣服着火。 庐陵王还是发现了她,“谁让你进来的。” 这殿外又没有守人,他若是有悄悄话要对佛祖说,那就该在外边立个牌子,闲人免进。钱小修道,“我马上出去。” 她出了大雄宝殿,本来还想着要不要也随大众,点盏长命灯的,看来还真是与佛无缘。她又在钟楼附近晃了一会儿,就有小沙弥来通知她,说皇帝来了让她去接驾。 主持因为已是世外的人,皇帝许他不必受红尘礼教,他也就不必跪拜。而她则要。 太监将毯子铺开,一路延伸到大殿的石阶前边。几步路而已,也不愿足下沾尘,她只好奇那毯子是一次性的还是会回收回去再利用。 如果是回收利用,那么踩在上头跟踩地上也没什么区别。而如果是一次性的,那么就意味着,他每出行一次,要有好几万只动物得要光身子。 皇帝让她平身,她看了看队伍,端木惟真说东野昊会领文武百官而来,但那人数明显不多。东野昊跟主持走在前,她在偷偷溜到端木惟真身边,“不是说很多人么?” 第三十五章 字迹(一) 屠弄影拉着孩子端庄而从容的跟在东野昊一侧,时快时慢处处故意挡在屠花舞前边,叫她配合她的步子。叫她认清即便是处于妃位也只能是尊于皇后之后,令的屠花舞心中不悦,又只能拉着孩子的手,隐忍不发。 端木惟真低声道,“皇上先来,听佛偈抄写经文,等明日百官过来,焚香将经文供奉佛前以示心诚。” 演场戏也要做那么多事前准备,“……那我晚上不是要待在这,过了明天才能回去。” 她吃了一顿十分地道的斋菜,出家人不重口腹,所以吃得清淡,听说即便是在菜里放葱蒜,也是犯了荤戒的。以至她吃完了饭菜,嘴巴还是淡而无味,若是知道会留宿,她就该偷带些蜜饯进来。 她开门出了禅房,问了端木惟真留宿在哪一间房里。小沙弥不解的看她,她干笑,“我有些佛法上的问题想找他请教。” 小沙弥抓抓光头,道端木惟真跟东野昊去听主持讲解佛法了,但还是给她指了路。钱小修道谢,去了端木惟真的禅房,结果等太久了,等得她都睡着了。 端木惟真回来就见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敲了她脑袋一下,钱小修眉头动了动,打哈欠伸懒腰。端木惟真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何况外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你也不晓得避讳。。” “我来找你又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出家人四大皆空想法才没那么龌龊。”她笑道,“何况如今外边人人都以为你喜欢男人,我这貌不惊人的女人就算跟你共处一室待上一夜,也不会传出什么丑闻。” 端木惟真瞪她,发现她胆子真是变大了,竟是敢拿他来玩笑。 他坐下将白纸铺平。用镇纸压着,然后研磨,默写起经文。他每年按照他奶奶的遗愿来灵泉寺给端木家祈福,这间禅房也算是他专用了,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常年听主持诵经,耳熟能详,不必看经书也能将经文倒背如流。 钱小修撑着下巴道,“不是说是皇上抄经文么?” “皇上抄,做臣子自然也要抄,佛法大乘。有种说法,抄写得越多,便是越虔诚。而且不止我抄。今日来的人都要抄。”端木惟真点名道,“包括你。” “我?我的字见不了人的。”还是别让佛祖费眼神给她检查错字了。 “就因为你懒,字才见不了人。”端木惟真也不废话,递了一支毛笔给她,又是拿自己默写的经文叫她照着抄写。 她过来找他是想要跟他独处的。没想到却是成了过来抄书。 端木惟真瞥了眼她歪歪扭扭的坐姿,在她腰上拍了一下让她坐直,然后过来握住她手纠正握笔。她一直都是用抓钢笔的方式来抓毛笔,认为抓得顺手,写得出字来不就好了么,何必那么多规矩。 端木惟真道。“三岁的孩子握笔都比你握得好,你到底有放多少心思在上头,难怪字都没长进。” 那严格的口气让她不禁低声喃道。“我到底是给自己找男朋友还是给自己找夫子。” 他皱眉,气息吐在她面上,严厉道,“说什么。” 她心猿意马,“没有。” 他的手包覆着她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纸上很快出现了一行整齐的正楷。“你以前不是很信佛的么。抄写经文时,心中虔诚当为你家人积福也得。”或许抄起来就不会那么抵制,心不甘情不愿的。 钱小修笑道,“佛祖要顾的人太多,早就把我忘了。我再求也是白求而已。” 端木惟真看着她道,“你若这么说,只证明你心中仍然有佛,还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有求必应不是佛祖的工作,是你们强加诸在他身上的工作而已。所以求而不得又关他什么事。” 钱小修愣了愣,端木惟真坐回原位,继续写他的。“我不会说什么好话哄你,你若不愿再把这当作祈愿,那么就当皇命应付吧。” 钱小修目不转睛的看着纸上那行“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她心中颇有感触。 她重新拿了一张白纸来抄写,其实清楚端木惟真的话语虽说犀利,但说得对,佛祖不需要对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去负责。 是他们自以为是雕了佛像供奉在寺院里,供奉香火供奉香油,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交易,感觉我为你出了银子,你就要一定要保佑我万事顺意,若是没有达成,那就是不灵。 而事实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强买强卖,佛祖什么都没答应,这交易本来就有违公平诚信,他自然可以不予理会她的任何所求。 钱小修抄完一张,又拿一张白纸来,忽的想到什么,笔尾抵着下巴,道,“做你娘子其实也需要很大勇气,我觉得就算是我跟你成亲了,你对我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他们确定关系还没几天,她却是已经想得长远了,嫁给他跟找监护人或是教官没两样。 “只怕以后你我有孩子,我若是犯错,你会当着他的面教训我,这样我很没面子。” 他没抬头,“别胡说八道了,还不快抄。” 她应了一声,低头开始认真的抄书不再说话,字还是丑的,但态度是端正过来了,日影西斜了都不自知。她写完了经文,端木惟真帮她检查,看有没有抄漏抄错的,毕竟是要用来为国祈运,或许东野昊会过目,不能出纰漏。 他与她不同,他不信佛,真的就只是把这当工作。 端木惟真把抄好的经文用镇纸压好,然后起身似乎要出去。钱小修问,“去哪啊?” 端木惟真问,“晓得这为何叫灵泉寺么?” 她想了想,好像是因为有山泉水经过,对了,他好像特别喜欢喝这里的水泡的茶。 端木惟真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钱小修点头。 她说了几个笑话给他听。至今都没见过他大笑的模样,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大笑是什么样子。可不晓得是她笑话不好笑,还是他笑点真的太高,怎么逗他都不乐,她好像有些能明白周幽王想逗褒姒笑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黄昏下的佛寺与清晨时见到的又微微的有些不同,像火烧一样的云彩包围住佛寺笼罩着一股祥和,她有些看痴了,檐角上的金铃随风摇摆,倦鸟归巢—— 她有感而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迎面与端木鹤延遇上,她停下步子。确立关系后再见端木惟真的家人反倒紧张了。以前觉得端木鹤延喜不喜欢她无所谓,反正她又不需要靠端木家吃饭。可现在……。她抓了抓脖子,有些拘谨。 端木鹤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对端木惟真问,“佛经抄写好了?” 端木惟真道,“已经抄好了。” “注意些。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我知道。” 端木鹤延说完离去了。 钱小修小声道,“我给你惹过那么多麻烦,宁夫子的事丞相估计也是知道的,他会不会不喜欢我?”毕竟端木鹤延不也曾经让她远离他孙子么。 端木惟真失笑,他终于是笑了,虽说取笑的成分多些。说她笨也不算笨。偏偏是后知后觉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意,其他人一直看在眼里。就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端木惟真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那怎么一样呢。”她突然叹息,“我爹娘若还在,你去见他们估计也会忐忑。” “你爹娘临死时有把你托付给我。” 在樊城时屠邱有私下来找过他,问他明知道钱小修的身份还把她带在身边存了什么心思。屠邱虽是面冷,其实对儿女都很爱护。尤其是钱小修。许是觉得让她独自漂泊在外对她十分亏欠。 当时有听屠邱念一句,“如此对她也好。”那时听没听出什么意思,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意义深远,屠邱隐瞒了秘密,只想着临死之前为钱小修找到庇护,端木家权倾朝野再适合不过。 而柳月娘想法则比较简单,只希望钱小修找一个真心喜欢她对她好的人,或许是因为自身,明白爱与被爱总是后者更有福气,所以临死时才把他喊了过去。 钱小修讶异,因为完全不知道屠邱或是柳月娘有做过类似将她许配的暗示或是明示。但再想想,再讶异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他们都很疼我。”所以她才会遗憾没能多点时间跟他们相处。 端木惟真对这里十分熟悉,带她去看了所谓的自山上流下的山泉,用几块石头很自然的垒成一个小池子。 据说那山泉水本来流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的,可申屠最后一位皇帝是个信佛信得厉害的人,曾经在灵泉寺住过几个月,不问朝政日日就听主持诵经念佛想着死后涅槃到西方极乐。大臣们有军机要事只能来灵泉寺启禀。 那皇帝因为喜欢饮用泉水泡的茶,也就是说他跟端木惟真有相似的喜好。就命人凿了一条渠,把山泉水引到了寺里。 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终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佛寺本来就是避世的地方,身在红尘又远离红尘,那皇帝最不该的,就是还戴着冕冠的时候把自己当作了抛去凡间尽数六根清静的假和尚。事实证明皇帝就是皇帝,和尚就是和尚,是无法兼职的。 只是不论曾经有多么荒唐,功过与否,也只是后人的故事罢了。 “其实这山泉水毫无遮掩的,这么远的地方流过来,或许都是灰尘。”她低头研究了一下水质,肉眼看着倒是清澈。 “回去吧。”端木惟真道。 他们出来好像还没走多久呢,她抬头,端木惟真在她嘴角边亲了一下,算是完成了那日在台秀楼被傅云觞打断的事。钱小修觉得有些不真实,碰了碰嘴巴,接着就是傻笑。 “……你不会是知道这里僻静,故意带我来的吧。”动机不纯。 端木惟真没答,举步回去了。钱小修跟上,见他嘴上含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回到禅房,正好遇见奉命来代收经文的太监。 做事小心这已经是端木惟真长年累月养下的习惯,他看到那镇纸移了位置,他临走时是把镇纸压在纸张较上的位置,现在却是移到了中央。 他把经文翻了一遍,一目十行。眸子一凛,抬头却是云淡风轻漠然无事,“劳烦公公先去收其他人的,钱姑娘错字连篇,得先改改。” 端木惟真关门,钱小修问,“出了什么问题么?”端木惟真已经帮她检查过一次,若是有错字刚刚就应该挑出来了。 “有人把你写的那份抽走了一张。” 钱小修拿过两人抄写的佛经对比,发现还真是缺了一张,以致上下文前言不对后语。只是缺的页数少,若不是端木惟真心细,还真是难以发现。 寺院虽是有侍卫把守,但主要还是对外防备陌生人,对内却是比较松懈的,禅房又是没有锁,谁都能进来。 端木惟真拿出笔墨,“快把那页补上吧。” 钱小修担心道,“若是有心人重施故技。” “聪明的人一样的招数不会用两次。” “……你说,是皇后做的么?”她想来想去近来结怨结得最厉害的就是屠弄影了,明着不能动她,很有可能私下找机会害她。 端木惟真道,“不管是不是,以后自己也要小心点。” …… 第二日文武百官齐聚在灵泉寺里,得道高僧敲打木鱼配合主持诵经。殿内全是木鱼声以及她就算是耗尽所有的脑细胞也听不懂的佛偈禅机,“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她听着只觉得像是绕口令,绕来绕去绕得她脑子都晕了。所有人都跪在蒲团上,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垫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只是没一回就觉得小腿麻了。 东野昊双手合十,“今日吾等虔诚叩拜,愿我佛慈悲,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延续我朝繁盛安定,百姓安居得享太平。” 屠花舞朝儿子使了眼色,就见那孩子对着佛像三拜九叩,说道,“愿我佛慈悲为怀,佑我父皇母后龙体康健。” 第三十六章 字迹(二) 东野昊欣慰的看了看儿子,身后响起大臣低声赞叹那孩子仁孝的声音。反观皇后的养子,半点表示也没有,乖巧的跪在皇后身边却是黯然失色了,皇室的孩子光有乖巧,还是不够的…… 东野昊起身,大臣们也跟着起身。太监送上所有人手抄的佛经,叠在最上边的一份就是钱小修的,东野昊特意选她抄的那份佛经来诵读。当真是想把她这个区区凡人塑造成活菩萨作为愚弄民众的一件工具。 庐陵王站在最前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只是那么一眼,心中一震宛如千浪迭起。 他跟屠鱼跃上一块念过书,写过作业,抄过文章。他熟悉她的笔迹,清楚她写的带有勾的字特别的与人不同,别人的收笔是苍劲有力形如竹叶秀美,她写的勾却不像勾,反倒像是半圆。被宁朗纠正多多次都改不掉这习惯,她说这叫做特色…… 他不晓得如何去抑制心中五味杂陈的猜测。 他把之前种种的迹象串联,为何屠邱柳月娘会对她那样的特别,为何屠逐日屠清雨会对她特别,为何自己也会对她特别。他一直把那种特别归咎到她身上毫不经意露出的小动作能隐隐约约见到“她”的影子。 原来,她不止是影子么。 那样道不明的情绪只让他静静的侧目,看着相隔不远的钱小修,被唤到了东野昊身侧。 主持给他们送上点好的香,钱小修学东野昊捻香拜了三拜,然后插进香炉。 侍卫将遭雷击中的佛像抬走,因为佛像体积巨大又是沉重,得要六个侍卫同时抬起。 突然,其中一个侍卫脚下一滑,重心一移整个佛像霎时倾倒。朝东野昊跟钱小修这边砸过来。 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吓得呆若木鸡。就见屠弄影扑向东野昊。而庐陵王不假思索,将钱小修拉进怀中抱着她滚了一圈避过。 她齐眉的留海滑到了耳后,揭开了额上那道伤痕,也像是一把钥匙最终还是打开了她的身份。 …… 那日屠弄影为救夫奋不顾身,以致磕伤了膝盖,东野昊急宣太医,当着文武百官将她抱起至禅房亲自照料。 钱小修虽然很不明白为何那侍卫突然会脚滑松手,但事后端木惟真跟她说是因为地上有蜡的缘故。 寺院里有蜡并不出奇,加上东野昊并不想百姓知道这换佛像的过程并不怎么顺畅。就只当是打扫不够干净,打了扫地僧的板子,当意外来处理了。 灵泉寺的佛像换了新的以后。百姓也都安了心下来。肉铺重新开了,豆腐铺重新开了,钱庄重新开了,卖香烛的还是改回卖了炒花生。 一切恢复如常。 就她的台秀楼没法子恢复如常,因为每天总有一大群的孩子定时定点来喊着要她讲故事。 傅云觞索性提议开了一个专场。就叫钱小修说西游记。钱小修呵呵假笑两声,“那要不要不足一米的小孩免票,其他一律全票,让人包时段进来听。” “这提议很好啊。”傅云觞耸耸肩,似乎在问有何不可。 钱小修本来不想答应的,那只是她一时无聊的消遣。而她没兴趣朝说书的这行发展。结果傅云觞就跟她软磨硬泡,磨得她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但一天就只会说那么半个时辰。 然后突然就有一天。阎悯之拿着印刷成书的西游记来找她。 那本书只出到唐僧师徒四人到了女儿国喝了子母河的水。书中的语句自然不像她口述时那样贫乏,里边运用了许多华丽的辞藻,句子通顺连贯经过修饰,看得出写书的人文笔很好。 阎悯之拍了拍手,进来一个书生。温文有礼的朝着钱小修作揖。阎悯之道,“他叫严诺儒。是此次来应考的秀才。这书稿就是他整理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让人印了一本,如何?” 什么如何?想来他把书印出来也不会为了收藏吧,钱小修问,“你想拿来做生意?” 阎悯之道,“你晓得现在皇都城里有多少人想听你说的西游记么,只是你每日只说一场,台秀楼里的座位不多。许多人想听都听不到。如今已经有人用此做起了生意,依样画葫芦,来听你说了以后便去其他茶社再说,借此来收赏钱,与其让别人赚,不如你我来赚。将它出书,放在阎家书铺里卖,销量定是不俗。” 她下巴朝着严诺儒努了努,“那你把他带来是?” 阎悯之道,“以后你说书的时候就让他在一旁旁听。有漏听的也能随时向你问。我晓得你也厌倦这样说书的日子,若是可以,每日再抽出一些时间提前把故事发展告诉他。让他早日把故事整理好,这样你也能早些脱离苦海。” 钱小修接道,“然后我结局也不必再说了,就告诉想听的人,欲知他师徒四人能否修成正果,请去阎家商铺购买西游记正版小说。” 阎悯之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她知道她是猜对了。 其实他真的觉得有利可图的话,大可不必问过她,直接印了书放在铺子里卖就好,但出于尊重他还是事先来跟她商量。 他有句话说得对,她不赚,别人也会拿来赚的。而与其让人家赚,不如她来赚。她想了想,觉得也无所谓。钱小修张开五指,“五五分成?” 阎悯之爽快道,“可以。” 她看向严诺儒问道,“你是应考的秀才,把时间都耗在听故事整理书稿上好么,不用抽时间来看书?可别因小失大。” 严诺儒笑道,“读书哪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我寒窗苦读十年,自认经书已是烂熟于胸。若只是短短的光景就能把圣人之言忘得一干二净,临阵磨枪也能金榜题名,那我也不必再读索性回家种田,许还是条出路。” 钱小修笑问阎悯之,“你哪里认识的,说话这么风趣的读书人还真是少见。” 阎悯之道,“回皇都的路上。他在皇都没有住所如今住在我府上,偶然听到下人说起西游记,知道我认识你,就主动让我介绍你们认识,好让他完成这本书稿。” 严诺儒又是作揖,“还得要多谢阎兄收留,仗义疏财,他府上不单我一个,还收留了其他十几位如我一般在皇都无亲无故的秀才。若能高中,将来必是投桃报李。” 钱小修若有所思,抿了抿嘴,“楼下有糕点,请严公子去尝一尝,给些意见也好。”她支开了严诺儒,这才正色看向阎悯之,“我说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阎悯之淡笑,“我收留他们,只是想给他们方便,日后若是有人高中,朝中有人或许会念着我今日的恩给我行个方便,没有其他的企图。还是你以为我要学吕不韦收养门客?” 别怪她婆妈,她也是为他担心。她已经是有个哥哥一脚踩在朝廷那烂泥里拔不出来,可不想又多一个朋友陷进去。“不是就好。” 阎悯之道,“有人跟我订了一批刺绣,我那里绣娘不够,正头疼要怎么办呢,哪里还有闲工夫想那些。” “你需要绣娘?”钱小修想了想,“这刺绣本来就是姑娘家的细活,我之前救的那些难民里,很多都会这门手艺,我帮你问问。” 若是能成,也是一举两得,悯之这边有了人手,而那些难民也多了一项谋生,每个月多些钱银贴补家用。 阎悯之事先声明,“刺绣很多人都会,但绣的好的很少,若是手艺不好,就算是你介绍的,我照样不请的。” 钱小修笑道,“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我分得清楚。” …… 她骑着白毛出了一趟城,白毛长时间被关在马厩里闷得慌,见能驰骋撒开腿跑,高兴得嘶鸣不断,一整日都是马鼻子朝天。 她把阎悯之请绣工的事跟那些难民说了,问他们之中有没有人愿意试试。许多人听得工钱不错,都表示很有兴趣。钱小修就跟她们约了过来收样品的时间,让她们先绣些花鸟鱼虫什么的,至少先出件样品,让阎悯之过目。 她特意去看了莲儿,送了些小玩意跟生活用品,又跟莲儿玩了一会儿才回去。 傅云觞见到她终于回来了忍不住念了一句,“老天保佑。”上前低声道,“庐陵王来了,说要见你,我说你不在,他就上厢房等了,好像见不到你就不走,你小心应付。” 钱小修抚了抚白毛的鬃毛,亲了亲它的马脸,让傅云觞将马牵走。心中很是忐忑,那日墨染飞身扑上来救她,她委实是意外,也有点被吓到,因为对上他眼睛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虽然端木惟真很快的上来,不露痕迹的将他们分开。他也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站着,没看那些杂乱无措的人,而是目不转睛的只看着她。 她上了楼,庐陵王听得脚步声。见她身影出现在了屏风后,慌乱的起身,甚至碰翻了酒,酒水顺着桌沿打湿了他的袍子,钱小修赶紧找了干净的布给他。“王爷恕罪。” 庐陵王慢慢的接过布,看她的眼神又像是在寺庙的那样莫名其妙了,竟是不带一点杀气的温和。她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口,就什么也没说。 第三十七章 疲惫 他就这样沉默的坐到了打烊,直到傅云觞胆战心惊的来问她庐陵王来找她为何事,她都还搞不清楚他来到底是想做什么的。 自那日以后庐陵王日日都来,好像是下了朝换了便装就来。包下二楼视野最好的那件厢房,专门听她说书。而每当这时候她最是难熬了,她能感觉到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却是逃脱不了。 怎么逃?台下这么过人要听孙猴子如何的斩妖除魔,她若是说到一半不说,准会被他们嗑下的瓜子壳砸死。倒希望有孙悟空的本事,翻个筋斗躲到十万八千里外。 来听书的人多了,有品味高雅的,也有人素质低下,有个地痞听西游记也是听得走火入魔了,不满她一日只说半个时辰。混在听客里,当场掀桌子要挟她继续说,不然就要揍她。 钱小修对蚩尤和初雪摇摇头,不想他们曝露会武功的事,尤其不想他们在庐陵王面前曝露武功路数。她刚要叫云觞去喊官差,庐陵王却是派了人下来把那地痞拉出店外打了一顿。 唯一庆幸的是在她发现那地痞被打得剩半条命出声制止后,那些人停了手,没在她店门前搞出人命。 很多人都当庐陵王也是个对西游记入魔极深的听者,才会破天荒的帮了她,不许任何人打扰她说书。 但她却是隐隐有些不安了,这些不安就是来自庐陵王的反常。所以她加紧了时间跟严诺儒说西游记的情节发展,想把这结束了。以至严诺儒在台秀楼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傅云觞送点心进来,严诺儒停了笔,抬头笑道,“谢谢云妹。” 傅云觞道,“不是告诉过你,别这样叫我么。” “可你确实比我小啊。还是你喜欢我叫你觞妹?” 钱小修第一次见傅云觞这般拿一个人没有办法。便是有些留意起他们两人来。她发现严诺儒每日来台秀楼总是第一个找云觞道早,左一句妹右一句妹的。 傅云觞开始不怎么理会的,后来慢慢的跟严诺儒话也多了。再慢慢的,甚至打烊后常不与他们一块回家,推说有别的事,让他们先走。 容和笑道,“她是跟严诺儒一块出去了,我下午有听到严诺儒约她呢。说去赏月。” 蚩尤抬头望着天边那弯新月,“又不是十五的圆月,这月亮瘦得像是豆芽一样。又什么好看。” 钱小修倒是乐见其成,笑道,“你这是嫉妒云觞理诺儒不理你吧。” 蚩尤道。“容和跟屠逐日在一起时,你见我嫉妒了么。哪一日初雪找到意中人,若也是个好男人,我虽有惋惜又是有朵娇花有主,却也不会眼红些什么。” 初雪斜他一眼。不晓得为何好好的为何拿她来做例子。 “我只是纳闷你们连那人的背景家世都不知道,就有意撮合,你们是有多怕云觞嫁不出去,就不怕她遇人不淑?” 蚩尤说得对,在她们都为云觞高兴她或许也找到了共度余生的伴侣时,对方的人品这是该首要去了解的。 她坐在厅里等着云觞。而云觞回来时带了她最爱吃的臭豆腐回来给她当宵夜,满脸的笑容,显示出她的心情很好。“这可是刚出锅的。我特意叫老板现做,还热着呢。” 钱小修把臭豆腐放桌上,“你是跟诺儒出去的吧。” 傅云觞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呀。” 她跟云觞从来就是无话不说,她拉过云觞的手。让她坐下,也就直接问了。“你喜欢诺儒么?” 傅云觞道,“我跟他挺聊得来的,他约我出去,我也不讨厌,就答应了。” 她晓得云觞不会对她隐瞒,她若真心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把她最真实的感受跟她说,她若说是不讨厌,那也就是仅是到那程度。“那他的家世你了解多少?” 傅云觞把她知的说了,“他说他是燕州人,父母健在只有他一个孩子,家有恒产。只是我与他又不是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就没问太多……怎么,你讨厌他?你讨厌的话就跟我直说,我不跟他往来了就是了。” 钱小修急忙道,“别……” 傅云觞忍俊不禁,钱小修才意识到是被这丫头耍了。 她拧了傅云觞的胳膊一下,她还不是关心她么。云觞跟了她整整十年,比任何人陪伴她的时间都要漫长。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结者,谓之知心。而云觞不止是知己者也是知心人。 傅云觞握着她手道,“我说真的。在我心里你是排第一的,是我最亲最重要的人,如果你不喜欢的,我再喜欢也不会跟他一起。” 钱小修好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别人不知还以为我和你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是有关系呀,曾几何时你不说过养我一辈子的么。”傅云觞揽过她肩膀,摇了摇,“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诺儒是阎少爷的朋友,人品应该也信得过才对。何况我也不傻,严诺儒若是敢骗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她掐着傅云觞脸上的肉,笑道,“他要是敢骗你,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人若是得空闲的时候那就真是很空闲,闲到你无聊的坐着看蚂蚁搬家,看老鸦筑巢。可一忙的时候就当真很忙,好似什么事都挤作一个时间点来要你处理。 三分之一的心神落在帮阎悯之找绣娘想着让那四千难民改善生活,三分之一的心神要用在西游记这小说上,剩下的三分之一得花在台秀楼的生意上。不是她突然转性变得勤奋,而是以往生意都靠云觞撑着,如今云觞好不容易找了看得顺眼的人,她怎么也得用行动支持一下,让她能有时间约会,感情也能顺利的发展。 她忙得天昏地暗,连睡懒觉的时间都变得奢侈。直到端木惟真派人来订外卖,要求下午午时送到,她才发现已经五日未曾跟端木惟真见面了。 傅云觞笑道,“就算不说,我也晓这单子只能是你去送。去吧,店有我看着。昨日前日你都已经放了我假了,你再不去见见端木大人,我怕他要把台秀楼给封了。” 钱小修笑道,“他不会的。”最多就是跟她冷战,冷眼冷笑冷言冷语。她到厨房去亲自下了面,放进食盒里带走。 端木惟真正在书房看着各地要修建佛寺要求朝廷下拨的银子的折子,钱小修蹑手蹑脚的进去却还是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抬眸瞟她一眼,拉下了脸,“真是难得,居然能劳烦到钱老板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闲来帮我送面。” 他知他是气了,气这几日里她没有思之如狂主动想要来见他。她打哈哈想要把这长危机化解于无形,“这不是知道你忙,不想打扰你么。面是我亲自煮的,放了许多的猪肉丸子,就当我赔罪。” 端木惟真盯着她的手。她赶紧去洗了手,回来亲自把面端到他面前。端木惟真把折子整齐的放好,开始吃面。 她深情款款道,“惟真,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真是叫我给你做一辈子饭都愿意。” “是么?”他看向她,那表情,好似真有打算叫她从明天开始履行承诺,到厨房去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都由她下厨。 钱小修干笑两声,“这年头要养家糊口多不容易,我总不能抢了人家的饭碗,叫人家饿死妻儿。” 他就知道她不过是拍马屁想叫他消气而已。这女人身上有所有他无法忍受的毛病,可偏偏不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他都看不上。只看上这个跟女无赖没两样的钱小修。 “你消气了?”她问。 他面色并没有好转,“你说呢?” 钱小修笑道,“那我亲到你消气为止好了。” 说着扑上去,捧着端木惟真的脸就亲。眼角亲一下,鼻梁亲一下,都说三十岁的女人猛如虎,她还没到三十,只觉得想跟喜欢的人亲热那是正常的。前世也会看到许多情不自禁的情侣当街就热吻的。 当然,她也没到那么开放,但在书房这种*的空间稍稍非礼一下,应该不至于让人以有伤风化带坏小孩的罪名把她逮捕。 蛮融目瞪口呆愣在门前,端木惟真把她推开。蛮融不得不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敲门,是门没关。”所以他不是有心偷窥,只是碰巧看到了而已。“……少爷,公文。”他赶紧进来把公文放下,若无其事的顺手把门拉上。 端木惟真没好气的看她,整理了衣领继续吃面,耳边却是钱小修忍耐不住的低笑,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亲热的时候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状况。 端木惟真道,“庐陵王没有找你麻烦吧。”他知道那人有日日去台秀楼听书,只是没生事端没起骚动,就像是个单纯的客人。 “……没有。” “是不是有事没对我说?” 她头搁在他肩上,不想骗他,“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不勉强她,“那就等你想说了再说吧。” 钱小修环住他的腰,他肩膀很宽,枕着就觉得很安全。请许她暂时停靠,当回她的钱乌龟,什么也不想想。她口气像极了老人家,恹恹的道,“放了云觞几日假却是把我自己快折腾死了,好累。” 第三十八章 送神难 面的分量不多,她已经拿捏住他的食量,也清楚他规律的作息不会把午餐拖到这个时候才吃。外卖只是让她过来的借口罢了,这面纯当是饭后的小吃。端木惟真把碗移开,“偷懒不是你最爱干的事么。” 钱小修摇摇头,昏昏欲睡,“我想云觞有个好归宿,我想所有人都有个好归宿,都开开心心的。” 还没数到十下,耳边已经传来细小的打呼声,可见她真是很累了。端木惟真凝着她的睡颜,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优点在哪,却是掏心掏肺的为朋友为家人,其实这已经是很厉害的优点了。 “你身边集结了很多的人才,知人善用是你独一无二的本事,若是从这里来看,你已经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他帮她调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才拿过公文接着看。 等她睡到自然醒天已经全黑了,书房里已经是点了灯,而端木惟真还在看公文。“贪官也这么忙么?” “我若什么都不做,早就被皇上撤了。让蛮融送你回去。” 她本来还想跟他在府里散散步,赏赏花的,结果却是睡了大半天。“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端木惟真又是重复了一遍,语气强势。“让蛮融送你回去。” 窗外吹进了冷风,烛光晃动,他的影子也跟着恍惚了。她急急想抓住什么,手挽上了他的胳膊感觉到了他的温热,感觉到了他的实实在在这才安心。 “怎么了?”端木惟真问。 她笑着,一番甜言蜜语很自然的就脱口了,“没有,公文别看太晚了。你若是熬坏了身体,不单夫人会心疼,我也会心疼的。” 端木惟真道。“真的这么忙就再多请些伙计,再不得就让你的青梅竹马调些人手帮你。”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步了,她对自己的事天生的迟钝,实在不想叫她跟阎悯之接触太多,却又是在心里清楚阎悯之跟他有一样的心思,也就不会害她。 钱小修点头,最后十分怜惜十分怜惜的抱了他一下,不晓得为何总觉得这一次的分离格外的不舍得,就好像要出一趟远门要好久好久不能见面一样的不舍得…… 暗处站着人,蛮融手握住剑。一手横在钱小修前边,警惕心高了几分。那人自暗处走了过来,等钱小修看清那人是晋雏。便是对着蛮融笑道,“多谢你送我回来,你可以回去了。” 蛮融不放心的盯着晋雏,“还是我看着姑娘进了门再走吧。” “没事的,有什么问题我大喊一声。初雪和蚩尤都能听到。” 钱小修一再坚持,她虽跟端木惟真还没名分,但朝那势头看来,她八成的机会会是他半个主子,蛮融服从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姑娘自个小心。” 晋雏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钱小修问,“晋大人是有什么事么。” “我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站在钱宅的门口了。 “你有心事?” “我以为你已经恨我入骨当我是仇人,不想再与我说话了。”他来皇都后最先认识的就是傅云觞跟她,再也无亲无故,如今想找人说说话,都不知道要找谁。 钱小修道。“我跟我哥都没把你当仇人,是你把我们当仇人了而已。你若是能忘记旧仇。我想你跟我哥会能成为朋友。” “你说得容易。你跟他是义兄妹你帮他是人之常情,可他断的是我一条腿,我跟他的仇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忘的。你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把他千刀万剐么?”钱小修不语,晋雏冷笑,“怕是没有,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 钱小修叹息一声,只觉得与他也没什么好说了,他纠结在他的深仇大恨,而她是站在屠逐日那边的,话不投机。“我明日还要开店,恕我不能再跟大人多聊了。” 晋雏道,“自我进了朝廷,总是日日想起你说过的话。正直清廉奉公守法,这本来都是一个官员应该有的德行,可偏偏朝廷容不下。” 钱小修以为他是在官场上受了挫,“书里跟书外是两个世界,首先你得分清楚你是活在哪个世界的。你若分不清楚,那这个官场你会很难待下去的。” “我一直以为是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原来……原来……”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一般喃了两次原来,却是没把话给接下去,“多谢你没把那件事告诉给端木家听。”否则端木家要报复他这个人微言轻的小官是易如反掌的事,不会容他还平安到今日。“你自己多加小心,虽不晓得为何,但姚大人似乎对你心有恨意。” 姚平仲么?她害得姚谦家破人亡,只是如今有皇帝跟端木惟真罩着,他奈何不了她,对她有恨有怨也属正常。“多谢。” 晋雏转身,步履蹒跚的离开了…… 外头隐约有乒乒乓乓砸锅碎碗的声音,钱小修起身披了外衣点了蜡烛出去,就见初雪跟蚩尤配合极佳已经将擅闯的七个人轻轻松松的拿下,一字排开的立在墙壁前。这年头做贼也流行搞团体了? 她觉得她一直掩藏很好,就这小门小户,从外表实在不容易看出是禾杆盖珍珠,大富大贵的人家。她的台秀楼是很赚钱,但皇都城里不缺有钱人。莫非是心思缜密的惯犯已经调查过她家中没有护卫家丁,才挑她下手? 钱小修问,“偷了什么东西?” 蚩尤往那“贼人”身上摸去,结果就摸出一根管子一包迷香跟几张银票。他先把银票私吞,又是一脸你太不上道的表情,“这地方是我护着的,今晚着了道也算是你们运气不好。” 那“贼人”叫嚣道,“你这个蛮子,有种把我解开,你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用迷香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跟我喊光明正大的。”蚩尤夸耀起他的行窃资历,“爷我偷东西闯出名堂时,估计你还没出师。” “我们不是贼!” 傅云觞跟容和也醒了,容和过来一看那贼子的脸,“阿骨打。” 那七个“贼子”不约而同唤道,“郡主。” 傅云觞听到那称呼面露吃惊。 “你们怎么会在这?”容和问道。 那叫阿骨打的人道,“是王爷派我们来找寻郡主的下落,把郡主带回去。” 结果……真是没脸说,他们都是王府一等一的侍卫,却是翻墙进来就被人发现了,才过了几招就被人拿下。是他们太低估这家商户了,还以为一屋子都是不懂武的,原来却是卧虎藏龙,失了防范。 容和奇怪道,“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她也就是留信让父亲不要担心,其他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哥舒王爷说你有可能会来皇都,让我们往东南方向追。加上路上发现了有妇人拿着你的首饰变卖,就确定了你确实是往东南的方向来了。” 钱小修道,“帮他们解开绳子吧。” 蚩尤抱手道,“这怎么行,我们可是抓得很辛苦的。他们现在有了防备,再想一举将他们拿下就难了。” 钱小修看着那叫阿骨打的人笑了笑,猜想这人应该是里面的领头,“放心,他们想用迷香就说明不想惊动他人,毕竟这可是东野的皇都,他们可不会这么傻,明知道这里有两个高手,明知不可能轻易将你们制伏,还要跟你们闹出动静,对吧。” 初雪将他们的绳子解了,阿骨打道,“郡主,请跟我们回去吧。”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们大可回去跟我父王说找不到我。” 阿骨打道,“那怎么得,王爷叫我们将您平安带回,若是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就是失职。您身份尊贵,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若是有个闪失……”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什么危险也没有。总之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容和道完自己坚决的立场就回房去了,阿骨打想追上去劝,钱小修将他拦住,她四哥好不容易迎来了春天,关系没稳定之前,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就没了未来嫂子,“她不是说了不想跟你们回去么,别看她娇弱,要强硬起来也是很有原则的,还是你们又打算对她用迷香?她要是不愿意,你们非要用手段,逼急了她半路自残,你们回去王府也交代不了。” 阿骨打气愤道,“我家郡主从前不是这样的,定是你们这些蛮子给带坏的。也不晓得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她留下。定是存了坏心。” “她都在我这住了多久了,我要有坏心早就把她卖了,还等你们找到这里。等她在这里待得腻了自然会回去的,你们不必逼她,否则适得其反。” 阿骨打哼了一声,露出极重的戒心,反正他就是无法信任这群人。他与同伴交头接耳,似乎商量什么,达成了共识后抱着剑靠墙坐下,闭眼好像要休息的样子。 钱小修愣了愣,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你们这是做什么。” 阿骨打理所当然道,“我们要保护郡主的安全,自然是她在哪里我们在哪里。她一日不走我们就在这里留一日,一年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待上一年。” 蚩尤笑了两声,“这下好了,倒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米缸里的米还够么?” PS: 明天一整日都要上课,估计没法更新,但后天会补上的 第三十九章 亡命(一) 容和歉意的看着钱小修,觉得阿骨打是自己给钱小修招惹回来的,尽管她已经跟阿骨打他们说了好几次,几乎嘴皮子差点都要说破,让他们回北狄去,但阿骨打已是下定了主意就是要赖在钱小修这,护卫容和安全,除非容和愿意跟他们走。 这决定使得不大的钱宅人均面积量突然下降,钱小修只好让容和搬来跟她住,初雪则跟傅云觞一间。剩下的两间房就让那七个人分了住。 那七个人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客气可言,对她完全没有好脸色,连句谢也没有,就只会亦步亦趋跟着容和,甚至早上他们要去开店时,那七个侍卫还想要跟去,是钱小修道了一句,“我那每日都有达官贵人进出,你们不怕惹人注目就跟来。”那些人才打消了年头。 阿骨打想了想,让其他六个人留下,自己则要跟着容和才能放心。容和拒绝道,“不行。”她现在是台秀楼的伙计,哪有伙计身后跟着侍卫的。 钱小修道,“要不这样,你要跟也得,但不要跟的太近,伪装成客人就做角落,不管容和干什么都不得干涉。” 阿骨打完全不把她放眼里,只觉得凭什么要听她的。 容和道,“你若是不听,那就不要跟了,若是把我气极了,我就躲到别的地方,让你们都找不到。” 阿骨打没有办法,用这些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委曲求全。只能是跟着钱小修他们身后却是始终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容和歉意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快点离去的。” 钱小修笑道,“没关系,就当请了七个不用工钱的保镖,这么想,还是我赚了呢。” 初雪表情入故,沉默寡言。倒是傅云觞。晓得容和的身份尊贵之后再也没法用平常心对之,平时路上总有很多喋喋不休跟容和说的,现在一语不发。连容和都注意到了。 “云觞,你是不是气我瞒着你?” 傅云觞摇头,她一直以为她跟蚩尤就是钱小修不晓得哪里认识的朋友,反正钱小修交由广阔,贩夫走卒高人逸士都是有的。所以得知蚩尤是个小偷,她也不觉得出奇。 即便早就从容和言行上看得出她定是有好出身,但也没想过她会是郡主。郡主啊,跟贩夫走卒她们这等人始终不是一个级别的。她竟还指使过一国的郡主干活。擦桌子记账,想着就觉得不该。 容和知晓傅云觞是介意她的身份了,她只想还和从前一样与她无拘无束的谈天说话。这短短的时日她只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最简单朴实的日子。更是明白平易相交实在是太难得了,“我还是容和啊。” 钱小修朝着傅云觞后脑敲了一下,“你自己想想容和怎么对你的,可曾在你面前摆过身份架子,朋友一场。求的只有知心相交。你见过的王孙贵族也不少,我也从不见你在他们面前自觉低人一等过,怎么对自己朋友反倒是特殊了。” 傅云觞美目扫了同行的几个人一眼,见他们一个个并无转变,容和是郡主,这事就像是天边飘来的一片云朵一样的轻。就她一个放不开反而显得傻气。 傅云觞突的就是笑出来,拉过容和的手道,“都没得吃早膳。一会儿我让人多蒸几笼汤包。” 容和也笑,晓得傅云觞对她的身份已经是放下。 严诺儒已是一早就等在台秀楼前了,跟钱小修他们都打过招呼,傅云觞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还得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开始说书。 严诺儒笑着,递上一打厚厚的本子。“这西游记的稿子我已经是写完了,就想拿过来给钱姑娘过目,若再没什么要改的,就交给阎公子了。” 钱小修有些意外,这么长的故事,她本来以为严诺儒再赶工至少也要花上四五日才能把它整理好。“这么快。” 傅云觞迫不及待先拿了过来想翻到后边看结局,钱小修一手盖在稿子上,调侃道,“你想知道什么问诺儒就好,还用看么。” 钱小修拿出钥匙开了台秀楼门前的铁锁,心想也好,西游记落了幕,她这也算了了一桩事。 初雪跟蚩尤把桌椅摆正,开始做开店前的准备。钱小修则拿着稿子跟严诺儒上厢房去讨论。 严诺儒的文学造诣钱小修是信得过的,就跳过中间的直接翻到最后一章读了,结局与她转述的内容一样四人取得真经修得正果,严诺儒所做的不过就是词句上的修饰让这书变得更加有阅读的价值,雅俗共赏。 严诺儒道,“本来看姑娘在诗书方面的造诣还以为姑娘必定是家学渊源自小受诗书笔墨熏陶,不想听到云妹说,你是孤儿。真是不容易,谋生的同时还要识字学文,倒是让我等汗颜了。” 钱小修笑了笑,他以为这是在拍励志电视剧么,边做买卖还要边拿一本书孜孜不倦的啃着。 “你指的是台秀楼里的对联吧,那些千古好句都不是我写的。”曾经端木惟真也以为那些出自她之手,差点没把她当成当世的李清照才高学博。“这西游记也不是我想的,是一个叫吴承恩的人告诉我的。所以麻烦你在开头再赋上一篇,说明一下……就说这故事是我在行商旅途中听这个人告诉我的。” “那很容易。”严诺儒抓过笔来,在开头补了几行字,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姑娘倒是难能可贵,若是换做他人,必定是把这些佳句好文都揽在自个名下,独享美名赞誉。未必会愿意实话,更别说在书中提及别人。” 钱小修道,“学问是装不了的,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那就有多少墨水,就跟目不识丁的人做不到出口成章。别人只要稍稍试我就能试出来。” 她也就会拿古人的诗词充场面,要是有人给她定题目叫她做一篇文章出来,那她也只有等着出丑的份,所以一个人的学历能作假。但学问修养做不了假,一点一滴都得靠真才实学来累积。 严诺儒道,“听闻姑娘曾在阎府待过几年,不晓得之前是在哪生活的?” 钱小修抬头看他,不晓得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严诺儒笑道,“云妹每回跟我出去总会聊起你,我俩十句话里有八句都关于你的,她总说多亏你救她她才有今日,教会了她许多东西,她如今才不用跟那些关在家里等嫁人生孩子女人一样再无别的盼头。” 这样的约会模式也太无趣了吧。他们花前月下的却非要把她拿来做话题,这跟她插足了他们二人的约会有什么不同。“聊我做什么,下一回你们再出去。你可以聊你的理想聊你对将来的规划,我把云觞当妹妹,你可要好好待她。” 傅云觞推门进来,钱小修以为她是来给她送早点过来的,一看却是不见她捧着任何吃的。“包子呢?对了。下一回约会就好好约会,别老提起我,煞风景。” 傅云觞一脸忧色,“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她把钱小修拉了出去,还未到营业的时间,一楼很安静。只有庐陵王一身华服十分的显眼坐在椅子上。他无视了门口外摆着的卯时三刻开门的牌子自己走进来的。 傅云觞问,“你说怎么办?” 她不知道为何这阵子庐陵王总是光临台秀楼,她可不认为他真如传言是听钱小修说书说上瘾了。想起那日他跟难民们对峙掐着钱小修脖子时的情景她就发悚。 客人满堂时她还没这么惊。想着那么多目击者面前他也不怎么好使诡计,可现在没有一个客人……“要不要去搬救兵?” 钱小修轻摇头,一本书再长就如西游记这样也是要有结尾的,不能一直拖着,别人不说。她就当不知,只是避得了一时。 钱小修笑道。“稿子没有什么问题。接下来我得要亲自招呼贵客,云觞你帮我招待严公子吧,茶水点心可不能缺,别让人说我们台秀楼服务不周到。”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请到厢房一叙。” 她领着庐陵王去了另一间厢房,心里本应该是紧张的,可是事到关头了却出奇的反倒很平静。 她因为端木惟真对这片土地有了一份依恋,她不想走,所以心里总希望能侥幸的瞒过其他人,最好是能瞒一辈子,就让她把屠鱼跃这名字带进棺材。但始终投机博运气还真不是她这种缺乏运气的人干的事。“王爷请坐。” 庐陵王并没有坐下,而是拿出一样东西给她。 她看着他手里的小盒子好一会儿,就算是保管得再好,盒子的颜色有些暗沉显示该是有一段岁月了,就如他对她的想念全完好的封存在了里边。 钱小修打开看,里面装了一只用宝石雕刻成的灯笼。 墨染道,“十年前你送我的灯笼坏了以后,我就找了工匠让他用最坚硬的宝石刻了一模一样的灯笼给我。” 他想了好久好久,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头,他怕鱼跃还耿耿于怀十年前他的背叛,耿耿于怀是他害得她九死一生流离失所。他只想让她知道他这十年过得也不好,他被自己折磨得都要疯了。 或者他已经疯了。 “我送你的灯笼,只是很便宜的东西。” 其实那也论不上是她送的,那是四哥买的,只是当时她对他真的保留着一份很纯粹的感情,感怀他的身世想要好好的照顾他,让他开心让他温暖。 但其实墨染根本不用她来照顾。 灯笼坏了就是坏了,那是纸做的,本来也不能保存得多久。换了一个,再名贵再相似,就算是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墨染问,“你还怪我是不是?” 钱小修笑着摇头。正常来说她的确该恨他,可是她太懒了,恨人要费很多很多的气力。何况她忙着养活自己,养活云觞养活小丫养活其他的伙计,也没时间恨。 墨染添了几分激动,“那为什么不和我相认,我知道你是认出我来了的,所以我生病的时候你才会照顾我。” 时光已是锁住那段青葱。屠鱼跃也终究是个逝者,“彼此安好,相不相认又有什么关系。” “不,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他将钱小修抱住,那些张狂阴鸷凶狠嗜血统统都消失了,他只想在屠鱼跃面前做回墨染,这个他用十年来思念的女子。“我午夜梦回总是梦见你满身是血落水,我多想你回来找我,哪怕只是你的魂魄回来找我索命,只要能让我再见你。我想你活着。我从来没想着要去害你。” 可他还是害了她,他害她掉进汹涌的河水,他顺着河的下游去找。走了三天三夜直到他体力不支被带回了皇宫。 他才接受了事实。 既是屠鱼跃已经死了,“墨染”也不想活了,他从此戴上面具,成了先皇流落在外的庶子,成了磨牙吮血的庐陵王。 “我多想你死而复生。结果你回来了,我却是又差点害死你。” 他又抱紧了她,就怕只是南柯一梦,醒来才发现十年前的才是事实,鱼跃已经死了,被河里的鱼吃得尸骨无存。 钱小修把轻轻把他推开。慢慢的抬手摘了他的面具,他的面容果真还似从前的好看漂亮,“我娘病重的时候多谢你让宫里的御医来了。还有我哥,也谢谢你愿意救他。” “我记得我跟你的约。” 她让他帮她照顾屠家,可惜他没能守住。屠邱死了柳月娘死了,他确实是有心要救屠逐日,可同时他也是想借机铲除姚谦。他发现他竟没有一件事能说出口功过相抵。能求得她原谅的。 钱小修道,“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继续帮我照看屠家的人?” 墨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要离开?为什么?因为我认出了你么,你已经不信我,觉得我会害你。” “我只是觉得我该离开了。”至于端木惟真跟屠逐日,她会另外想办法告诉他们她会去哪。 墨染抚上她的脸,指间描过她额头上的疤痕,轻声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我不会让你走的。至于东野皇室,你不必惧怕,等我办完我想做的事,不用多久,屠鱼跃自然能光明正大再存活于世,我会让你以屠家六女的身份进屠家的祠堂祭拜你爹。” 钱小修心中一紧,听出了他似乎想要做什么事情。“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想给自己讨公道,为了这个公道,我失去了你十年。如今只差一步。我要叫端木凤慈叫端木鹤延亲眼看到自己的报应。” “……报应?” 墨染冷笑,“我要她看着她的两个女儿怎么自相残杀的。为了留住权势,不惜杀死对方的孩子。这样的丧尽天良六亲不认果真有其母风范。” 她劝道,“墨染,你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墨染凝着她,像是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一次,他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珍藏,他笑道,“你回来了,我的生活就有意思了。所以不要离开,哪怕天大地大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哪怕要杀光皇都城所有的人,我都会找到你。” 他把那宝石的灯笼放进她手心,把她的手合上,取过面具离开。钱小修傻傻的看着自己握住的右手,傻傻的看着…… 钱小修不动声息,每日照常的开店,照常的说书。暗中却是将金银给转移了,又将白毛送走。到了第四日夜里,她突然就跟傅云觞他们说等天一亮城门一开,他们都要出城,集体的“人间蒸发”,所以让他们简单的收拾一下行礼,越轻便越好。 傅云觞道,“又来了。每一回总是喊走,结果却是去了又返。老板,你别闹了,你若是累了,大不了明天休息一日。” 钱小修却是正色道,“这一次是真的了。我谁都没有通知,等我们安定了,再让人送信回来。” 容和不解,“为什么这么突然?” 钱小修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解释,只道,“反正是攸关性命,非走不可。”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咚,听得钱小修心惊,就怕是墨染洞悉了她的意图。前来截她。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利用猫眼看清来人,却是见东野昊跟姚平仲站在外头。 她只得退回厅里叮嘱,其他人尤其容和跟她的侍卫千万别露面,这才去开了门。她跟东野昊行了礼,“民女不知皇上深夜造访,迟迟才出来接驾,请皇上恕罪。” 东野昊道了一句免礼,看了看她居住的宅子,笑道,“是朕扰人清梦了。这时辰你也该休息了吧,怎么还穿着便服?” 钱小修眼珠子转了转,道。“民女方才在看账本,还没得休息。” “是么。”东野昊笑道,“朕还以为你要连夜逃跑,所以才没换衣服……你不必惊慌,朕说笑而已。朕已是命你的台秀楼每日要送十五个水玉糕入宫。你该知道哪怕只有一天没送,那也是抗旨,理应处斩的吧。” 钱小修将两手收拢在身侧,看着是对皇帝的敬重以至手脚不敢乱放,其实是要偷偷擦掉手心的冷汗,“民女知道。” 东野昊拨着手上的玉扳指。“你也有些本事,也算是帮过朕分忧解劳,若是男的。朕或许会考虑封你个一官半职,也好过你做个市井商人。” 钱小修低头道,“朝中人才济济,过几日又是要开科取士,必定能帮皇上选出贤臣良将。民女先前虽说办成过几件事,那也是碰巧。论不上是本事。” 东野昊道,“你在朕面前又何必自贬,如今人人都当你是仙佛转世,你在民间的声望可是比朕还高。” 那还不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这就跟某个年老色衰的妃子从某处弄来一个美人献给皇帝想要争宠,结果那美人得了宠后,妃子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差不多。 “民女只是普通人。” 东野昊盯着她纤细的脖子道,“是啊,你也只是普通人,刀子割破你的脖子你一样会血流如注一命呜呼。” 钱小修愣了愣,一时分不清那是玩笑还是某种暗示。 “你之前安抚了难民,为他们寻了一处安乐窝,令得他们不会再在皇都城里逗留闹事。朕还没奖赏你呢,说说你想要什么?” 钱小修道,“为皇上办事那是民女荣幸。即便是没有民女,皇上仁慈,想来对他们也早有安排不会置他们于不顾。反倒是民女乱了皇上的安排,皇上没有怪罪已经是奖赏了。” “朕不是说了么,你不必自贬。”东野昊话锋一转,“但你打乱了朕的安排倒却是真的。庐陵王嗜杀成性,早就是民怨沸腾,他当日若是大开杀戒,一旦暴动,即便是能镇压得住也只会使得百姓积怨更深,而若压不住……” 她记得左传里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说的就是庄公故意纵容自己的弟弟共叔段做坏事,惹得民怨沸腾后再一举将他除去的故事。这故事还引出一个词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想不到真实版都发生在她眼前。墨染手里有禁军,对东野昊始终是威胁,只要能除掉他,只是死一些人,对他来说无碍。 “虽是没能瓦解庐陵王的势力,但好歹你安抚了那些人,也算是为朕稳定了民心,将来史官史册上,也不至于将朕记载为昏庸无道的君王。你不是喜欢端木惟真么,朕能为你赐婚。” 钱小修垂下眸子,不想再看他假仁假义的笑,那笑不晓得让多少人掉以轻心送了命。“是民女一直暗恋这端木大人,端木大人对民女却是从来没有放心上。民女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不想强求。” 东野昊大笑,“好一句不想强求。”姚平仲将拿来的食盒搁到桌上,东野昊道,“你还没尝过宫中御厨做的点心吧,他们的手艺也不比你差,朕吃你的水玉糕吃多了,想到来而不往非礼也,就让御厨也做了几样拿手的糕点。你既是无欲无求,朕就把这些糕点当作是奖赏赏给你了,吃吧。” 第四十章 亡命(二) 她看着那些外表精致的糕点,却是不敢碰。若只是单纯的要赏赐她,何须东野昊大晚上的亲自走这一趟,她也不过是无关轻重的无名小卒。东野昊不会因为需要把她捧成假活佛,就对她礼遇有加。 再受万民追捧,声望再高,她也不过就是一件高仿的假货。 东野昊问,“怎么不吃呢?怕朕在里头下毒?” 皇上圣明,“……民女不敢。” 这点心让她联想起毒老鼠用的老鼠药,她真的不想吃了以后像死老鼠横尸在街头。 东野昊拿过一块红豆糕,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笑道,“朕若要一个人死,就算真是在这些糕点里下毒,你一口也不尝,朕也是有别的办法叫你死。还是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还能全身而退最后修成正果。” 她心头又惊又惧,像是化作一条绳子勒住她脖子,她的呼吸开始急了。因为这西游记的结局,她只跟一个人说过。 她感觉有液体在她嘴角流过,湿湿的,温热的,她伸手抹去,才发现手指上沾满了血。她的手开始颤抖,不受控制。 身体里的气血翻腾直往上冲,堵在她喉咙里一会儿后,被她大口的喷了出来,像是廉价的道具血浆,夸张的洒在了糕点上跟东野昊的脸上。 “老板!”傅云觞冲了出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东野昊拿出黄色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屠鱼跃,若不是姚卿家安排了探子,朕还当真会被你骗过去。十年前你就骗过朕,十年后又是让你骗了一次,你已经欺君多少回了?就算杀你十次都不足以抵消其罪。” 东野昊走了过来,一脚踢在她身上。傅云觞撑不住她,抱着她一块跌到了地上。东野昊将染血的帕子嫌弃的扔到了她身上。 “放心这毒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的,还能让你苟延残喘些时候,倒是比朕预期的要发作得早了呢。”他看向一脸倔强打算用身子护住钱小修的傅云觞,无比讽刺的笑道,“你身边倒是有忠仆,如何?忠仆亲手给你端去的毒药,好吃么。” 傅云觞一怔,看到严诺儒走了进来,恭敬的听着东野昊的命令。她想起了每回跟严诺儒上街游玩。总是买回一些街边的小吃给钱小修,而钱小修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等她的同党都被引来了,再动手。做得干净些。” 东野昊吩咐完跟姚平仲离开了。傅云觞狠狠的瞪着严诺儒,只余被利用的忿和恨。严诺儒退了出去埋伏,不伤这屋子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因为还得保持这屋子的原貌引人来自投罗网。 蚩尤急忙出来将钱小修抱起,容和哭道。“小修,你千万别有事。” 蚩尤将钱小修送回房,放到床上。容和拿出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可那血流个不停,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钱小修笑道,“别哭。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能活很久,我血多。吐点血没关系的。” 阿骨打一把拉起容和,“郡主,此地不宜久留。即便你不愿意,属下也要得罪了,回到北狄再任郡主处置。” 容和坚持道。“我不走,除非你能把他们也带走。” 蚩尤道。“你们没有听清刚才那人的话么,如今外头也不晓得埋伏了多少人,你以为就凭你们七个能杀出血路,保她毫发无伤。只怕是现在出去,八个人一块送死。” 初雪想了想,道,“我去找端木大人。” 钱小修一把拉住她,“别去,东野昊就是想用我来引他们的。千万别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吐了太多的血,她头好晕,她闭起眼无力再想,只听到云觞跟容和紧张的在喊她的名字,那样的着急,就怕她一睡再也醒不过来…… 她不晓得她睡了多久,反正睁开眼时天还是黑的。窗外的那棵树,因为没人浇水,枝上的花已经有发蔫的迹象,只是很轻微的风吹过,却是从枝头上落下,脆弱得就跟现在的她一样。 好像听过一个故事叫最后的一片叶子,故事里的主人公把自己的命运跟窗外不断受到冷风摧残的常春藤的叶子联系在了一起,想着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尽,自己也要死去。 可她现在倒是宁可自己的命跟窗外那棵树是同生共死的命了,即便是没有水,那棵树至少也能再活一个星期,甚至可以更久些。 而她,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明天。 所有的人都集合在她的房间里,许是觉得临死时有人相依相伴,总好过一个人忍受害怕的要好。云觞跟容和彼此依偎,挨靠着墙睡着,眼角还有泪痕,为了她,委实是让她们担惊了。 那七个侍卫也是抱着剑在闭目养神,准备若是最后也难逃一死,也要拼尽全力一战,才不会折损了他们身为北狄武士的荣耀。 蚩尤是最先发现她醒过来的,轻声问,“想喝水或是想吃东西么?” 钱小修摇头,他从来只对美人温柔体贴,对她则从来没这么轻声细语过,是把她当柔弱的病人了吧,或是已经把她当作垂死的人只想在最后给她一点温柔。 “初雪呢?”她问。 “她在外头盯着,一会儿我就出去换她进来休息。”他道。 她想坐起来,却是发现手脚没有力气,蚩尤将她扶起,坐在她身后给她当靠垫。她看着墙上挂着的画,那是端木惟真送她的礼物,将她生辰那晚情景绘了下来。 画里头有屠逐日容和初雪蚩尤蛮融,还有端木惟真跟她。这年头没有相机,这幅画弥补了那遗憾把那夜的美好记录了下来,原以为可供她十年二十年后头发花白了记忆不好了再回忆那夜…… 可是…… 她小声了哭了出来,实话道,“其实我很怕。” 尽管她安抚容和时是那么淡定,但其实她心里很怕。面对生死她无法坦然,国师说她命长,但她是不是真的会长寿,没人能做保证。 这感觉就跟你踩在一条很细的钢丝上,底下是万丈悬崖。然后对面有人对你说,你很安全,就算闭着眼睛走过去也不会有事一样的不靠谱。 “我好想见惟真,真的好想。可我又希望他不要来。”来做什么,来送死么。“你跟初雪的轻功很好,真不得就自己逃吧。逃得一个是一个,若是能带上云觞,我会感激不尽。而容和,她有侍卫保护,也是有机会能安全逃离的。对不起,是我累得你们只能各安天命。” “我不会扔下朋友一个人跑的。”蚩尤道,“我没有佩服过谁,但当你为了那四千难民出头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这姑娘真是了不起,所以别这么轻易放弃,你不是想见端木惟真么,你活着才能见得到他。” “我能活下来么?”她不确定,因为这不比十年前,她现在完全被困死在这里一筹莫展。 他斩钉截铁,无形中给了她支持,“能的。” 钱小修的神志在清醒跟昏睡中游走,且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气息也越来越弱。 第四十一章 逝者如风 门被突然的推开,北狄的侍卫哗的拔出刀子还以为是外边的人冲进来,一个个严阵以待,却发现原来是初雪。她身后的屠逐日跟庐陵王急忙挤了进去,就见床上的钱小修唇发紫,半死不活的的模样。 屠逐日摸了摸钱小修的额头,看着床边的蚩尤着急的问,“为什么不去找大夫。” 蚩尤眯起眸子,虽是不甘心,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这些人都如东野昊的预料一个个的掉进了陷阱。“你们怎么会来。” 屠逐日不解,“不是你们让人来通知我,小修生病想要见我么。” 庐陵王弯腰想将钱小修抱起,蚩尤阻止道,“你们中计了,外边都是人,出不去的。” 庐陵王皱眉,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方才进来畅通无阻,只是要请君入瓮么。他开门出去,却是没走多远,一支长箭射来,他高度的戒备才能惊险的躲过,射箭的人应是个高手。 他冷笑,东野昊深知他来看钱小修身边绝不会多带人,为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怕是把宫里最顶尖的高手都叫来了,做这种暗杀的勾当。他再多走几步,或许射过来的就不只是一箭了。 他退了回去,蚩尤只一副我说对了吧的看着他,“估计还想要把端木家的人引过来,一网打尽,才迟迟没有动手。” 屠逐日握住钱小修的左手,她的手异常的冰凉,他导了些真气入她体内,却是发现她难看的面色毫无起色。 蚩尤不想他浪费体力,说道,“没用的,我已经试过了。” 傅云觞跪到床边,抓着钱小修的胳膊声泪俱下恳求道。“老板,你醒过来好不好,是我害了你,你醒来罚我,就算要罚我一辈子没有工钱都得。” 庐陵王厉声厉色要吃人一般,“你说是你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蚩尤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该是想着怎么出去。” 墙角的柜子好像被顶了一下,容和本来还以为是眼花。结果发现柜子在力的作用下挪动了几分,她这才确定下面好像真的有什么。 她试着把柜子抬起来,可惜力气不够。多得阿骨打过来帮忙。双臂抱住衣柜轻轻松松就把它移了位。 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小丫像是鼹鼠一般从洞里探出脑袋,看到一房间都是人,抓了抓头道,“我不会是挖错了吧。这是老板的房间吧。” 傅云觞意外非常,当初是她送走小丫跟掌厨他们的,她清楚的记得小丫说是在外头玩够了,决定回那穷乡僻壤的老家孝顺爷爷,顺道拿着钱小修送的银子搞搞钱小修曾经跟她提过的城乡发展,带着村里人致富。没个三五七年是不会回来的。当然钱小修找她回去的话例外。 “小丫!” 许久不见,小丫抬起手来用从前钱小修教过她的,不晓得是什么番邦的打招呼方式。道了一句,“嗨,掌柜。” 傅云觞把小丫拉了出来,趴跪在地上看着那大洞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你不是回乡了么。” 小丫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解释道,“我的确是回乡找我爷爷了。可三个月前某个晚上,爷爷把我喊了起来,说要来找老板。结果马车载我们到了皇城郊外,他莫名其妙要我开始挖条道通来钱宅。你也晓得我们家祖业是干什么的,世代都是盗墓的,我还以为他要我挖通仓库搬老板的宝贝,那我打死也不干的。就想着先来跟老板说一声,让她趁早把宝贝搬走。老板呢……” 蚩尤屠逐日个个都是人高马大,把小丫视线都给挡住了,等她说完,才发现钱小修的死尸一般毫无生气的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老板……” 傅云觞激动的扳过小丫的肩膀,“你说这条道通往郊外?” “……是啊,我挖得很辛苦。”小丫着急道,“掌柜,老板是怎么了,怎么我才走了几个月,她就成了这样。” 众人大喜,因为看到了活路。 庐陵王将钱小修抱起,事不宜迟。“快带我们出去。” 傅云觞朝着小丫点头,她现在只希望钱小修能逃脱困境,及时得到救治。小丫察觉到气氛里有刻不容缓的紧张,也不问他们为什么放着正门不走要走地洞了,只道,“我先下去托着老板,你们再跟上。” 小丫动作灵巧的跳回了洞里,庐陵王将钱小修小心翼翼的放下后也跟着跳了下去,接着是容和初雪,她的侍卫、屠逐日跟蚩尤。 “等等。”傅云觞喊了一声,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卷好,交给蚩尤,“帮我给老板。” 蚩尤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她脸上带着诀别的笑,像是在无言的道最后没能跟钱小修说一句再见,真是遗憾。蚩尤道,“你自己交给她。” “我们若是全都走了,外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我要留下来拖着他们,你们才能逃得更远。” “她若是醒着,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你是姑娘家,舍身成仁那是男人做的事,该是我留下来。我轻功好,没有你们这些负累一定逃得掉。”此时他大半个身子已经下到洞里头了,便是要两手撑起,要跳上来。 傅云觞压着他的肩膀,笑道,“她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我不能让她死。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严诺儒,可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你。请你一定要让老板安全。” 蚩尤听她说辞就知道她抱了必死的决心了。“你这么做,你想过她若是醒来会有什么反应么。” 傅云觞一笑,大步走去举起房中装饰的花瓶就朝着蚩尤扔去,蚩尤下意识的躲避,身子隐进了洞里,傅云觞朝着洞里道,“快走,否则只是多死一个而已。” 傅云觞拿起火折子,去点房里的家具。多得钱小修爱睡懒觉,嫌床不够松软躺着不舒服加了几床褥子,嫌房间太亮影响入睡,又是在窗口加了窗帘,都是易燃的物件。 小小的火苗很快成了大火。 外头的人不是没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只是他们领的命令是不许里边的人出去,将他们困死在钱宅里,到了东野昊想要除掉的人都齐了再一并处置。也就没有理会。 结果看到滚滚的浓烟窜了出来,才发现不对。 严诺儒自树上跃下,进了钱宅。 傅云觞将火折子扔进了隔壁的房间里,烧吧,痛快的烧吧,火烧得越旺,他们就越迟发现那洞口。而端木惟真也会知道这里出了事,便不会进来了。 这也是她能为钱小修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没有了傅云觞,钱小修定会难过,定会为她痛哭一场,定会为她哀悼。但哭过之后,她定会振作,会站起来,做回那个了不起的老板。 她一直没跟钱小修说,她是她傅云觞心中的偶像,顶呱呱的偶像,是什么神什么佛都比不了的。十年前,当她从后娘手里把她救下时就一直是了…… “钱小修他们呢?”严诺儒问道。 “葬身火海了,你若是不信,可以进去找啊。” 严诺儒往钱小修的房间望,却是只能看到熊熊的烈火。东野昊或许不清楚钱宅的情况,他却是知道,容和跟蚩尤都住在这里,他们若是在房间里,不可能不挣扎。 “他们去哪了?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向皇上求情,让皇上开恩。” 傅云觞慢慢的转过身来,在他彻底的将她利用去伤害她最重要的人后,他以为她还会信他那点虚情假意么。“我真是蠢,还以为自己阅人无数,已经很会看人了。结果还是把豺狼当了好人。” “我只是在尽忠职守,为皇上效命。” “多么义正言辞的理由啊,把伤害他人变得这么合情合理。” 刚见他时还以为他是跟晋雏那般的迂腐书生,结果他听了她的名字,也不征得她同意就唤她做云妹。明明他称呼蚩尤跟容和时都很规矩的喊他们名字,就偏对她称呼不同。 后来几次交谈下来发现他言语十分风趣文雅,增了好感,对他又是改观了。现在想着才觉得傻。这样有目的接近别人的人,总会事先调查过你的喜好,晓得贴上什么样的面具才容易博得好感。 难怪他跟她一块时,她说起老板的事他总是听得认真,原来不是因为对她的尊重,而是要收集情报。 傅云觞冷冷的看着他,“伪君子。” 严诺儒道,“你不说,只会白白受皮肉之苦。”皇上对钱小修,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云觞一笑,捡起地上的箭毫不犹疑的刺进了胸口,她早就有觉悟了,死也不是这么可怕的。她跟着钱小修的十年,过得多姿多彩,比起其他人平平淡淡乏味的一生,也算值了。 严诺儒一个箭步,在傅云觞倒地前抱住了她。 傅云觞揪住他胸前的衣料,将血色的手印印在了他身上,“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你害死了……一条人命。” 她说过她不会放过骗她的人的,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傅云觞看着天,蔚蓝如洗,白色的云朵悠闲的飘过,安静得能听到风声……她终于明白为何钱小修这么爱偷懒了,而这一回,轮到她偷懒了…… 老板,你要平安…… 严诺儒将她搂紧,终还是为她落了泪…… 第四十二章 前路茫茫 她的意识时而清楚时而很模糊。正如现在,她能听到嘈杂的雨声,宛如无数颗断线的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她头顶上。 有人给她盖上了毯子,她感觉身子瞬间的暖和了起来,然后便是庆幸的话语响起,“这样的雨天,虽是马车行得慢些,但会把车轮的痕迹冲刷得干净。就算是东野昊派骑兵来追捕,也是追不上了。足以见连老天都在帮她。她什么时候能醒?” 那声音很是特别,嘶哑而低沉,就像是嗓子被火钳烫过一样,就因为太特比了,她倒是有印象。 说话的该是小丫的爷爷,一个虽是上了年纪行动还是很灵活,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的老人家。 老大夫叹道,“快的话就这一两日,慢一点五六日吧。那毒本是会在人体内潜伏七日,等运行至五脏六腑一旦毒发那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可偏偏毒到她体内却是催发了,她吐了一大口的毒血出来,才保住了小命。” 脑袋上有种很轻微的,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的感觉。从前外出谈生意时没注意,冬天少穿一件衣服受了冻头疼发热风寒侵体的时候,老大夫给她扎针就是这样的感觉。 还很故意的扎得她一头都是,活像是个科学怪人。看得她怕得很,就担心一旦把针拔出来,会不会有好几道脑浆射出来。 “更走运的是她遇到了你,当年申屠皇帝可亲封你为天下第一神医,药到回春,没有你,她也就是早死跟晚几日死的分别而已。” “是走运还是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大夫叹了又叹,钱小修常记得他以前总爱讲平常心,不大喜不大怒不大哀不大乐。说这样才符合养生之道,才能延年益寿。可今日他却是一下子就叹了两次。他不是常吓她,叹气会短命么。“当年东野一族攻入皇宫,他与我做了交易,愿意饶我一家性命,只要我在五十年后皇城郊外救一伤者的性命。真是没有想到,他要我救的人会是小修。”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是这个丫头。只希望她过了这个生死关,此后顺风顺水吧。对了,你有没有细看里边一个少年。你觉不觉得他像……” 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她从来也不是勉强自己的人,也就乖乖的顺从了*。又睡了过去。 …… 墨染挑开帘子上了钱小修所在的这辆马车,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疼不已,若不是那大夫真是给钱小修解了毒,他定是要质疑他的医术不佳,才会使得钱小修至今依旧在沉睡。一次也没醒来过。 “她到底多久才能醒来?”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事,也是墨染天天要问上一次的话,问得老大夫都烦了。 老大夫在捣着草药,不耐烦道,“该醒来的时候她自然会醒,她中的不是一般的毒。需要一些时日来恢复元气。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墨染道,“我想留在这辆马车上照顾她。” “不得,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马车就这么大。光是容她一个人躺着就占去了一半,挤下三个人刚好,容不下你了。何况我也不习惯给人医治的时候有陌生人在身边碍手碍脚。”马车外传来米饭的香味,吃了那么多日的干粮,他们临时在野外停留。终于能有顿像样的晚饭了。老大夫下车去进食,想到了什么。又道,“……这些日子总是给她喂药丸,其他东西再也吃过。她已经是能喝米汤了,你端一碗来喂她吧。” 墨染听得她终于有了起色,心喜。下车去装了一碗米汤,将钱小修扶起靠在他怀里,然后舀起一勺吹凉了来喂她。她勉强咽下了一点,大部分的汤水却是吐了出来。墨染为她擦净,十分耐心把米汤喂完。 墨染将碗搁下,往她双手呵气,轻轻的搓揉着。墨染体质偏寒,他的手也是冷的,不过是彼此相互取暖罢了。他轻声道,“鱼跃,快醒来好不好。我们现在要去北狄了,出了樊城,东野昊再也奈何不了我们。” 北狄? 也是,东野是东野昊的天下,她身份被识穿,再无她能容身的地方。只能逃亡到北狄,何况那是容和的地盘,有容和罩着,也能安全些。 “我早上有看到彩虹,觉得很漂亮。你若是也能睁开眼看看就好了。连我自己都很讶异,我们现在是在逃命,而我却还有那个闲情逸致。”他伸手轻柔的拨了拨她的碎发,“那是因为有你在吧。” 他的话语十分温柔,就像是回到了那个还未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前,对一切都还未是那样愤世嫉俗的墨染。 她做梦了么? 她的脑子其实已经能恢复思考了,只是还说不出话。就像是一个出了问题的机器人,电脑中枢是正常的,零部件却是出了毛病,以至于其他器官还不怎么听话。 她昏迷时有梦到过柳月娘,她就站在不远,隔着很浓很浓的大雾对着她笑,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想要靠近,柳月娘却是朝她摇头,指了指她的身后,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再前行。 她愣了半响,听到了云觞在唤她,她回头去找,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直到看到了亮光—— 现在还是在做梦么,否则墨染怎么会在呢? 他该是在皇都城当着他的王爷,享着他的荣华,怎么会跟她亡命要去北狄。她挣扎着,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睛醒来。 她的手指先是动了,墨染的掌心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一脸喜色的看着她的眼皮跳了跳,然后张开,露出了她那双招牌的绿豆眼。只是还有些迷茫。 “鱼跃,鱼跃。”墨染急切的唤着她的名字,钱小修只觉得一切是那么刺目,她的双眼有些不适应,她把眼睛又闭了起来,缓了一下才再此睁开。“墨染——”她干涩的唤道。 原来不是梦啊,原来墨染真是一直陪着她。“原来我没死。” 墨染撩开了帘子,大喊了一声,老大夫放下了碗筷,慢腾腾的走了过来,“醒来就醒来了,嚷嚷什么。” 第四十三章 我要为皇 屠逐日跳上了马车,高兴的抚着她的额头,见她终于是清醒了才真正的安心。老大夫赶人道,“你们都堵在马车里,让我怎么给她诊脉,都下去。” 墨染小心的将她放平,跟屠逐日下了马车,换老大夫上来把脉,见她双目还算清明,“丫头,认得我么?”钱小修眨眨眼,表示认得,怎么会忘记这位总爱把她当白老鼠来研究的长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你的造化。按时服药,多喝几副苦药,等毒排净了就好。你这丫头可别再耍小聪明了,像是以前那样嫌药苦故意把药倒掉,你还以为当真没人看出来么,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爱惜苦的是自己……” 老大夫又开始唠叨了,叮嘱她既是病人就要守病人的分寸。 钱小修想苦笑,就她现在这残破程度,想起身都没力气,哪里还能倒药。他就是要把整缸子的苦药都强灌进她肚子里她也只是忍了。 她看了一眼围在马车外的大伙,唯独不见云觞,“云觞呢?”她问。 容和垂眸,不晓得怎么答她。 老大夫似乎不高兴自己的话被她打断,吹胡子瞪眼道,“我让她打水去了,去给你熬药,以后一日至少喝六次当水喝。” 不是吧,饶了她吧,这样个喝法,她委实不想小解时都闻到那股子药味。 …… 她身体真的很差,连续一个星期,除了吃饭跟上厕所是稍稍醒着的之外,其余的时间她一直在睡。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比方他们怎么逃出来的,比方为何屠逐日跟墨染会在,但她实在没有足够的体力去支持她将所有对疑问都弄个清楚。 她甚至不晓得他们一行人是怎么出了樊城的。屠逐日在樊城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在樊城有自己的人脉跟门路。总之等她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来的时候,撩起帘子,马车外头已经是北狄边境一望无际的草原。 马车停了下来,初雪在整顿东西。钱小修请容和扶她下车来透透气,她若是想要快些康复,适当的运动是必不可少的。 而蚩尤墨染因为连日来都要守夜,出了关精神不必再那样高度的紧张,终于能稍稍松弛,留在马车里休息。 屠逐日解了马匹的缰绳。放它们去吃草,见到钱小修下了车,上前道。“身子还虚怎么不留在车里。” 她有些担心道,“屠清雨跟秦凡……” 屠逐日道,“他们已经在盛京了。”他见钱小修一脸的疑问,下巴朝着小丫爷爷的方向努了努,“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到了郊外,已经是有几辆马车停在一旁接应我们了。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我也担心清雨跟秦凡他们远在樊城,还不晓得皇都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若是追究,他们怕是逃不过,但那位老人家却告诉我。一早已经是让人去了樊城通知他们离开了。” 小丫的爷爷跟老大夫席地坐着,钱小修拍了拍初雪的手,示意初雪放开。有的事她只能是自己去问清楚。 她脚步还不怎么稳,走得极慢,老大夫耐心的等她磨蹭了过来,拍拍身边的空位让她坐下。“你这丫头,就这一点倔。不管是遇到什么问题,都不认输。” 有么。她可是觉得她的脾气跟倔强一点都扯不上关系,她只是在发挥人类最原始的顽强生存精神。只要你想活着,那么任何的困难你都会努力去克服。即便是一座山挡着你的活路,你也会想方设法去铲平。 她实在是很高兴,她能活下来。 钱小修道,“我要多谢两位爷爷,不然我已经死在皇都了。” 老大夫道,“你八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那几年的相处难道是白过的。你的身体一直是我调理,生病也都是由我医治。即便是对见过一两次的病人尚且要有医者父母心的心态,何况是对你。” 他知道这孩子秉性念旧又是善良,绝不会行大恶之事,不应该早死的。 钱小修问道,“你们二位认识?” 老大夫看了小丫的爷爷一眼,感叹道,“几十年前的老朋友了,也多得你,这才重遇。” 若不是那个约定,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踏出灵州半步。而他的老朋友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想待在故乡待在家中。 年纪大了,就如这一回,跟着一路从皇都出了樊城,马车颠得他身子骨犯疼,得靠膏药来减轻酸痛。没了曾经的雄心壮志,守着一处山清水秀,安安稳稳的了却余生也就算了。 小丫的爷爷说道,“你不必感激我。我祖辈都是盗墓的,而我不想小丫走我的老路,那是有损阴德的,才会让她跟着你去闯荡。你把她教得很好,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我能不能问问,为何你们会知道我会出事而实现安排好一切?”她好像之前迷迷糊糊时有听他们聊起过什么,第六感告诉她,那是很重要很关键的讯息,可她就是想不起来。 老大夫拔了一根草,意味深长,“这草长得好好的,你说它是否会料到今日被人连根拔起?或许你能这么想,冥冥中有的事早就注定了,注定你那日不命不该绝,所以我们去救了你。只要知道我们并非出自恶意就好了,里边涉及一些陈年旧事,而我们不想提起。” 他们的身份是禁忌,他不是不信这丫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揭开了。 钱小修点点头,很能感同身受想要将过去掩埋的心情。 老大夫道,“我们也就送你们到这,往后的路你得要自己走了。丫头,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生死有命,总要看开的。” 心理上的打击有时比身体上的伤害还要更重更疼,他就是知道这丫头太重情,才会隐瞒傅云觞的死讯,怕她受不了。会拖垮她本就亏损得厉害的身子。可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 “这些人跟着你流亡到异国他乡,要下这样的决定不容易。为了他们,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小丫本来嚷着要留下来跟着钱小修的,但她爷爷不许,而钱小修也不许。前路茫茫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小丫既是有安全而舒适的生活可以选择,何必跟着她颠沛流离,她晓得她有这份心,那就够了。 小丫抱着钱小修的腰,做出誓死效忠打死都不跟自己爷爷回去的样子。她爷爷一火。过来还真是动了粗,抡拳给了孙女两下,押着小丫扔上了车。 老大夫他们上了马车。把食物跟药材都留给了他们,道身上有银子又没有他们这群通缉犯在身边负累,进了城还怕买不到食物么。 钱小修也就不违了他们的好意,东西都收下了,包括老大夫最后私人赠送的两瓶居家旅行身上必备的救命良药。据说下一回再中毒或是受伤,只要没断气,吃一颗有保命的奇效。 钱小修道,“云觞呢?又跑去哪了?小丫都要走了也不过来送送。”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一致的静默让她起了疑。 “云觞呢?” 她病了这么久,容和跟初雪都有来喂过她吃饭。帮她擦过身子,就唯独没见过云觞来照顾过她,老大夫总说云觞去给她煎药了。那为何送药来的总是墨染。 “云觞呢?”她又问了一遍。 初雪看向钱小修,始终是要有人说的。这些人都把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构造着一个也没有少的美梦,让钱小修能在这个美梦里安心的养伤,可她始终是要醒来的。 “云觞死了。”初雪道。 钱小修愣了愣。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不会是你们庆祝我康复的另类方式吧。她是不是躲在哪里在熬着一个大锅的苦药,等着看我丑态百出以后再跳出来说那锅苦药就是我的饭后甜点,我不会上当的。” 初雪无表情的说,“她真的死了,她没跟我们一块逃出来。她放了火烧了钱宅,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能逃。” 钱小修看向容和,她已是热泪盈眶。有几次容和来喂她吃饭时,她总发现她眼睛又红又肿。她问容和是怎么了,容和说是马车不舒服夜里总睡不好。 她那时没有多想,血糖供应不上,脑子运转不正常。总是吃了几口东西就又睡去了。 “我不会信你的。”初雪平日都不爱说话,今日怎么会这么反常就她一个人在说,一定是跟其他人联合起来骗她。她看向屠逐日,“哥是老实人,怎么跟着他们一起胡闹了。” 屠逐日看着她下唇在抖,十分的不忍。可他知道,就算再编一百个谎言,瞒过了今天,明天醒来,他们依旧要面对怎么跟小修开口的这个问题。“她真的不在了。” 钱小修咬着下唇,“我不信。”云觞出了名的福星高照,就连宋良工轻生,那么重压在她身上,她都毫发无伤。就算别人死了,她也不会死的。“我自己去找她。” 她转身跑了几步,腿脚无力一个踉跄摔在草地上。 墨染上来由后头将她拥住,她泪珠子就这么落了下来她揪着地上的草,她不想哭的,哭就表示她上当了,她真的信云觞死了。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她咬得下唇都出血了。 墨染轻轻掰开她的唇,“别这样,鱼跃。别这样。” 她哭着喊道,“我要去找她,我要回去找她。她不会死的。”云觞还没跟她讨到加薪,还没讨到假期,还有那么多福利没讨,她怎么会死。 他们好不容易出了樊城,是断断不能这样回去送死的。墨染道,“好,我们跟你回去,你去哪我都陪你,你若死,我们陪你一块回去死。” 她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容和送了粥过来,因为钱小修身子还虚,老大夫也交代过,若是情况允许下多给她补一补,所以特意在粥里加了些鸡肉来煮的,可钱小修一点也吃不下。容和劝道,“多少吃一点,身体才会好。” 钱小修抱着膝盖缩在马车角落里。抽噎道,“我不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对我越好的人越是倒霉。”她或许真是灾星,才会先克死这一世的父母,再克最好的朋友,她不想再克他们了,或许她该离他们远远的。 容和拿出帕子帮她擦泪,“云觞她用命来救你,就足见你是多么值得相交的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云觞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蚩尤掀开了车帘子。容和看了他一眼,下了马车。蚩尤递上东西,“这是云觞最后叫我给你的。” 钱小修盯着那画卷。慢慢伸过手拿了过来,哭得更是厉害了。那晚是那样的开心,开心到她忘了自己尝过太多次的生离死别了,只要她一天没被玩死,老天唯独不会放过她。 云觞已经不在了。以后再没有人在她晚归的时候怕外边路黑给她留下一盏灯,在她受伤的时候边给她上药边骂她,在她想各种点子去吭人家银子时,在一旁给她摇旗呐喊。 她把画抱在怀里,她身上没有任何一样与云觞有关的东西缅怀,与云觞有关的只剩下这幅画了。“她有遗言么?” 蚩尤道,“她只要我保你安全。可见你是她唯一的牵挂,你平安了。她就放心了。我跟你们相处不久,却是看得出云觞活着的时候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你真心待她,她拿命来回报你,这就是所谓的生死之交吧。若是换做你俩调换。我想你也会拼了命去救她的。你或许会觉得我这话对死者不敬,但我想云觞一定是觉得人生得一知己。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她脑子里浮现起云觞跟她的这十年里两个人的打拼,从她带着积蓄离开阎家,云觞既是管家又是伙计,既要照顾她饮食起居,又要跟着她去谈买卖交易。 她们过着半是流浪的生活,两个姑娘家穿州过省抛头露面,遭过多少白眼。辛苦却又是不以为苦…… “她未必想看到你这么没志气的模样。”蚩尤道,“东西吃一吃,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赶去盛京了,虽是不用再担心东野的追缉,但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的人生只能你自己来决定方向。” 他把帘子放下,马车里又剩回钱小修一个。 她抱着画躺了下来,草原上的风吹起了窗子上的帘布。寥落星河没有皇都的灯火万家,原野苍苍星辰耿耿。她想知那些为她死去的人是否也化作了星星,遥遥相望。 她只是想做个普通人而已,这么卑微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是不是她不愿认命,所以作为惩罚,老天这才拿她身边的人来开刀,叫她认清楚孰强孰弱。 她若是皇帝,绝不会叫屠邱焚城,他也不必忠义两难全最后一死明志,柳月娘也不会鸳鸯双死香消玉殒。屠逐日不必在东野昊的监视下,举步维艰有志难伸。而云觞也不会死。 纵使孙悟空一身的神通,最后还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应了天命跟着唐僧西行去取了真经。她又凭什么跟老天斗呢。 东野皇室以为她会危害江山祸延子嗣,对她下手不留余地,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才会让跟着她的人遭罪。 她不想忍了,也不会再忍了,她摸了摸腰间上的钱袋,里头是国师给了她的锦囊还有哥舒的玉佩。既然东野昊认为她是只害虫会蛀坏东野皇室的百年根基,那她就索性真做一只坏虫,将那棵百年大树从根部彻底的咬坏,连根拔起。 她拿过那晚肉粥,混着眼泪吃下。 她下了马车,除了她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坐着。 “哥!”以星月为证,以苍天大地为证,她双手握拳,大声的呐喊,“我要去北狄借兵!我要打回皇都!我要做皇帝!我要找东野昊算账!” 屠家精忠报国,她不晓得屠逐日是否愿意助她,也不晓得其他人也是否愿意再跟随她。她想推翻朝廷,那就是谋反,将来在史书上或许未必能名留青史,却极大可能遗臭万年。 北狄的侍卫听到她清楚而响亮的豪言壮语瞠目结舌。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这是多么大逆不道又异想天开的话,她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流亡异国他乡,这样的人却是喊着要君临天下,开什么玩笑。 只有墨染,跟屠逐日心中感叹。她终还是不能避免的迎向了她的命运。 屠逐日站了起来,突然想到屠邱是不是预料到她一定会有这么一日,才会叫他不要继承他的衣钵而是选自己要走的路。“你认为是对的,你就去做吧。你若是想做皇上,那四哥就为你做先锋,即便只有我一人,也愿为你征战沙场。” 她感激一笑,回身望着星河平野。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她是这样的渺小。即便是要蚍蜉撼树,也决意要试一试撼动山河。 只问上苍,谁主沉浮—— 屠清雨曾是信誓旦旦有生之年不会再回北狄这个鬼地方。但人还真是不能把话说死,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自掌嘴巴。她跟秦凡在盛京等了足足两个月,才等到了钱小修他们。 而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是有机会问出口了,“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皇帝又发什么疯,是不把屠家人杀绝不罢休么。” 三个月前有个自称是钱小修手下的人偷偷来找她,说东野昊将要对付屠家,叫她快些离开樊城到盛京某家客栈汇合。她跟秦凡商量了一下,收拾了东西带上才来投靠他们不久的宁朗跟林七星夜出了樊城。秦凡未曾跟高翔报备,此次离开已算是擅离职守。犯了军法,只怕副将的官职也是保不住了。 秦凡也跟屠逐日那般倒也不在乎官衔,就只是担心家中的老父。钱小修道。“你犯军法却是与你父亲无关,何况他虽是跟屠家是姻亲,却只是地地道道老实的乡下人,不会有事的。” 东野昊要开刀也会找跟她关系密切的人,该担心的是惟真跟悯之。 屠清雨看到蚩尤。记起了他是贝宁府里的那个怪人。转脸又看到墨染那张妖精一样的脸,她以前讨厌屠鱼跃。自然连与屠鱼跃亲近的人也一并的讨厌,所以记忆也深。“你不是以前钱小修带回府的那个人么。” 屠逐日拍了拍墨染的肩,“他是墨染,四娘的义子,也是你我的兄弟。”墨染一直隐藏在面具下,使得摘下面具的他无人认识,也好,卸下了过去的血债,也算是重新开始了吧。 墨染看了眼林七跟宁朗,发现他们对他全无印象。 容和道,“你们真的不跟我回府么。” 蚩尤投了反对票,“我对王府的地牢已经是待腻了,还是算了吧。既是回到了盛京总要去见见我的老朋友,就在此先别过吧。”蚩尤朝他们笑了笑,很快混进了人群里不见踪影。 钱小修道,“我去找个人,你们留在客栈等我。”她晓得屠清雨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那些问题就留给屠逐日帮着去解答吧,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墨染拉住她,不放心道,“你人生地不熟,我跟你一块去。” 初雪道,“我也去。”她的存在就是要保护钱小修的,这是她答应过主子的事。 她回握了墨染的手,心里明白墨染其实对其他人还有抵触,就像孵化的小鸡只认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哪怕是死物,都会当作是母亲一样。他只愿接受她一个,对于其他人,他并不怎么想理会。“那你们两就跟我去吧。” 屠逐日道,“只带两个人么?” 钱小修道,“我是去跟人做交易,也算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带一群人人多势众以为我是要去威胁他。两个人够了。” 她去到哥舒的王府,从荷包里拿出当初哥舒承诺有恩必还的那块当作信物的玉佩。 那一回从北狄逃回东野后,她就特意将这块玉佩自仓库里翻了出来,放在荷包里,怕的就是有一日,面临相同的困境。这玉佩能派上用场最好,派不上用场,经济拮据时拿去当铺倒也能当点银子解解燃眉之急…… 她把交给侍卫,“这是哥舒王爷的东西,麻烦你通传一下,我想见他。” 第四十四章 交易 侍卫拿着玉佩进去通传。结果出来见她的却是王府的总管,他对于钱小修之前私下逃跑的事大感愤怒,在北狄,背叛了主人的奴隶,被抓回来后是要扔进兽笼里喂老虎的。他实在不解为何哥舒还要见钱小修,而不是让人把她直接押到兽场。他凉凉的说道,“王爷只愿见姑娘一个。” 言下之意她身后的那两个到此止步,只得留在门外。 钱小修表示自己会小心,让墨染跟初雪在门外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哥舒坐在铺了虎皮的圈椅上,赤足踩在虎头上。长发垂下,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敞着胸膛,神态慵懒的摸着那玉佩,没想过它还有完璧归赵的一日,本是以为钱小修逃了是绝不会再回来了的。 钱小修并无下跪的意思,因为深知她现在要谈的不是一般的交易,绝不能有一丝的怯弱退让,让自己处了下风。 总管皱了皱眉,不满她低贱却是这般不敬的姿态,哥舒倒是不介意,笑道,“你千方百计回了东野,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跟着容和郡主一块回来的。” 哥舒并无意外,“她果真是跑去东野的皇都了。” 当初屠逐日上台去打擂台时容和就已经是暗生情愫了,只是贝宁对这个女儿虽是疼爱,却是忙于公事不怎么留意,才没有发觉。 容和常年接触东野的诗文歌赋,对情爱之事心生向往,却也有北狄人的率性洒脱,不被那些礼教规矩绑缚。 她要是追去东野,找自己的意中人,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钱小修道,“我回来找王爷履行承诺。当日我救了王爷,您说过不会欠人恩情,只要我有事相求,带着这信物来,你一定会还我这个恩的,对吧。”她看着那玉佩道,“当初我本来想要这个恩换自己的自由,但王爷说没有见到信物,所以并未答应我的要求,如今我玉佩带过来了。王爷应该不会食言吧。” 哥舒凝着她,曾经她对他总是点头哈腰一副奴才样,商人的本色在计算了自己形势不如人。硬碰只会吃亏后,果断的决定了自己生存策略就是低调的做她的奴才,再伺机而行。 这般一开始就张牙舞爪的露出强势,真不想她的行事。哥舒道,“你的变化还真是大。要不是样子没变。当真要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 在天地不仁她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不能得享天年,而是死于非命。曾经想要随波逐流的宁静恬淡也不在了。 她是真变了吧,从钱小修又变回了屠鱼跃,“我的本名叫屠鱼跃。” “屠?”哥舒对这个姓氏并不陌生,据他所知屠不是东野大姓,姓屠的人并不多。 钱小修道。“我是屠邱最小的女儿。” 总管暗暗吃惊。 北狄崇武,要说东野那些文弱的蛮子里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尊敬佩服的,那该就是镇守在樊城几十年。威名远播令得他们几次南侵却是不退分毫尝了败仗的屠邱。他是想不到钱小修居然是系出名门。 哥舒道,“屠邱的女儿怎么会在阎家当总管……你所求之事应该是与这有关吧,我虽是欠你人情,也总不能毫不知情下贸贸然就什么都答应你。” 当她再次提及自己尘封的名字时,就代表着她要做回屠鱼跃了。那么她的“死因”也不会再是秘密,反倒是该善加利用国师这块金漆招牌还有承命于天四个大字。 她看了总管一眼。哥舒摆手让总管退下。钱小修道,“王爷好像也信命数,可知东野开国功臣里,除了我爹、端木鹤延还有国师这号人物?” 哥舒道,“传言他能上通神下通鬼,当初申屠一族兵败如山倒,除了屠邱用兵如神,端木家里应外合,还因为这位国师他神机妙算。” “我认为一个国家的兴旺起落就凭几句天意就能影响操控,申屠皇帝晚年昏庸无道,民怨四起,东野的开国君主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说是顺天应命,其实更贴切的该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申屠一族的江山传承了几代。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申屠皇族越走到后边,越发摆脱不了这个模式。 后辈忘记前代筚路蓝缕建国艰辛,贪图享乐,认为自己是皇帝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么自己即使做得再荒唐都是可以的,因为这是他的权利。以至行径就越发的不像话了。 传承到最后一代只会敲经念佛,反倒是将国事都扔给了外臣处理。也算是自取灭亡了。 哥舒也是读过东野圣贤治国之论的,有容乃大,虽是将北狄尚武的情结也融于自身,但目光却是比北狄只讲蛮力好勇斗狠的武夫高些层次。 世人只道是天谴,却是不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话或许该叫东野现今在位的这位皇上听一听,听闻他不但下诏在各处修建佛寺,且但凡剃度为僧者每月有俸银可领,且可免兵役赋税。” 他初闻这政令只觉荒唐,长此以往,剃度为僧者人数定会增多,而投军从戎者便会减少,若干年后,估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下樊城。 “东野皇室把国师的话每一句都奉若神意。也深信天狗食日是改朝换代的大凶之兆,他这般做也相当于祭天了。当年那位国师送了我四个字,害得我被东野皇室追杀,受了重伤多得阎家夫人相救。” 哥舒赤脚走了下来,执起她的手。瞧着她手中的纹路兴味道,“那位国师送你的那四个字怕是不简单。” 钱小修道,“我假死了十年,以另一个身份活着。逃回了东野后却是被当今的皇帝发现我没死,我几经波折,才又逃出了东野。” 哥舒笑问,“到底是哪四个字?” “承命于天。” 哥舒的手震了一下,他并不想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失了常态,叫她看了笑话,但那是无意识的震惊,即便他已经掩饰得是很好了。 他知道这丫头的手相不俗,但他毕竟算不上精通此道,他甚至曾以为自己看错,才会一而再的执着这姑娘的手纹来研究,这横看竖看也就是个普通的丫头,她甚至才二十出头…… 哥舒大笑,“好一句承命于天,我没想过有一日东野至尊至贵的人会站在我面前。”东野国师的话等于是印证了他的猜测,所以她进了灵州那间坐落在龙脉之上的刘宅反倒是生龙活虎如鱼得水。“你要我还的这个恩怕也不简单吧。” “我希望王爷能借我兵马,让我打回东野助我为皇。” “好大的志气。”哥舒注视着她,她虽目光坚毅,但打仗不是儿戏,更不会因为你决心坚定不移就增加几分胜算,“你打过仗么?” 钱小修道,“我是不会打仗,天底下的英才何其多,我若为皇,我该做的是知人善用,如何把这些人才摆放在适合的位置上。所以我会不会打仗与我能不能做皇帝没有关系。” 当初刘邦跟项羽抢天下,项羽也算是天纵英才,力拔山兮又是懂得调兵遣将。更有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评价。 但最后还不是输给了刘邦了么。 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刘邦不如张良。论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而不绝粮道,他也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刘邦更不如韩信。 就这样的人最后却是他做了皇上, 更何况当初东野的开国皇帝靠的也是屠邱,端木鹤延跟国师助他得的天下。 足以见知人善用才是成大事的关键。 哥舒道,“你总是会有让我惊奇的言论。我可以借兵给你,但不是现在。” “王爷不会又要反悔吧。” “兵符虽是在我手上,却也不是我说借就能借的,皇上那我需要名目,对百姓,我也需要名目。总不能跟他们说,我借兵给你只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吧。何况北狄内乱才刚平定,我就算有心要助你,也要先处理好我自己的事吧。”哥舒笑道,“还记得以前我说过为何留你在府中么?” 钱小修道,“王爷说我保你平顺。” “阎家的小财神,记性果真是好。”哥舒低声诱惑道,“我们做笔交易吧。留在我身边帮我登基为帝,我便借兵给你助你为皇。”钱小修抬眸看他,哥舒轻笑,“怎么,只许你想做皇帝,就不许我有野心么。你若答应,你我彼此都有好处,至少我借兵给你时不必再经过那老皇帝的批准,到时即便你要调兵十万,我都能允你。” “你若是五十年以后才抢到皇位,岂不是要我在北狄留上五十年。”这项投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她虽有耐心却也等不了那么久。 哥舒道,“之前北狄内乱已经是让老皇帝心力交瘁了,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撑不了太久的,他现在急着找继承人。” “我怕即便我答应了你,到时候你又有别的要求。” PS: 星期日上课,所以照旧星期一补会, 第四十五章 挑明 哥舒道,“我是真心诚意要跟你做这桩买卖。你也说我信命数,那么我对天盟誓,我若做了北狄皇帝定会助你得偿所愿,若有违誓言自有天谴。我话已是说到这份上,你若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思索了半响,举起手来与他击掌为誓,“好,我答应你。” …… 哥舒叫总管将南边一独立的园子空出来让屠鱼跃他们入住。他们搬进来那日,他亲自带着仆人捧着美酒前来。王府中也住着其他前来投靠的门客,都未曾得过这样高的礼遇。 若说东野跟北狄的风俗中还有什么相似的,就是都喜欢用酒来招待客人。只是东野的人自诩温润如君子喝的酒水也喜欢口感醇厚绵香,不会太呛的,那种酒酒精度低,不仅男人喝得,也适合女人喝。 而北狄这里的人喜欢的酒就跟他们豪迈的作风差不多,有些类似于烧刀子,经过蒸馏,酒精浓度高,又呛又辣。 哥舒将屠鱼跃身后戒备十足的人都扫了一眼,笑道,“你底下果真是人才济济。屠副将,以往你我敌对分明,倒不想能有化敌为友的一日。” 哥舒与屠家父子交手几回早就有惜英雄重英雄之意,他朝屠逐日敬了一碗酒。 屠逐日也是豪气,回敬了哥舒一碗。那样难入口的酒,他却是一口气干了一滴也不剩,因为晓得在北狄,对方若是敬酒,你不喝完那是不礼貌的。 屠逐日道,“当日樊城一役,有不少北狄的士兵见过我跟秦凡……” 哥舒毫不在意道,“我既是敢收留你们,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天下之大,人有相似又有什么可奇怪。”他看向屠鱼跃,“你若收拾好了,就陪我出去。” 屠鱼跃看向墙角堆放的箱子,本来是想帮着整理的,但只能把这活交给初雪他们来做了。她与哥舒的交易里,她就相当于护身符的作用,未来的这段时日里,哥舒若要出门,她也要同行。 哥舒去了军营练兵。她就顶着烈日看着那些北狄士兵操练。他本来会以为她撑不住的,毕竟她长得太过瘦小。跟他们北狄的女人站在一起,她简直就像是重度发育不良的孩子。可她却是忍下来了。 她曾经为了节约成本,用木头车推着一整车的货物翻山越岭,她不喜欢吃苦跟她吃不了苦是两回事。 北狄的士兵大汗淋漓整齐的挥动着刀子,每挥舞一下总要大喝一声以增气势, “如何?”哥舒问她。 她晓得他在问她观后的感想。 她在屠邱的兵营里待过。论气势,好像差不多,但论个子,北狄的士兵占着先天的优势长得都要比东野的士兵魁梧高大。 但两军对战可不是随随便便在脑子里模拟一下就能分优劣的,她晓得影响战局的因素有很多,不是哪一方兵强马壮就一定会赢。得要真上战场真刀真枪打过才知道。“我对打仗一窍不通。不过我看得出这些士兵很有精神,应该是训练有素。” 哥舒笑道,“你爹也是个会带兵的人。可惜他死了。如今镇守在樊城的高翔虽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却是比不过屠邱。” 她听他语气似乎在惋惜有生之年再难碰到敌手,有一场真真正正的较量。 她晓得哥舒用兵很是巧妙,听屠逐日说过北狄人从前打仗都跟小孩子打架差不多,举着木剑就上前挥。只懂用蛮力。 哥舒好像是第一个懂得把脑子带上战场的,但是不是真跟屠邱旗鼓相当就不知道了。 “王爷没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我爹虽走了,但我四哥还在呢。” “你很维护自己人呢。” 她反问,“王爷不是么?” “你跟着我离开时,有个男的瞪着我,长得很是漂亮,那人是谁?” “他是我义兄。” 哥舒不再问了,心思都放到了校场上对打的士兵身上。兴致所致就解了外衣下场跟士兵较量。 东野的皇都总是繁华热闹,一片笑声连鼓吹,六街灯火丽升平。酒馆茶寮妓院戏楼,供玩乐的地方随处可见,可像是这样大的校场却是极少,毕竟东野崇文不尚武,据她所知的也只有挨近皇宫附近有一处,专供训练禁军所用。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东野朝臣总以为北狄人虽彪悍却是有勇无谋有恃无恐,如今有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哥舒来领兵,简直就像是增设了好几台重型武器装备。就算是没有她,再那样的安逸下去,东野迟早也是要被北狄的军队兵临城下。 而这一回,再没有屠邱给东野冲锋陷阵了…… 大半个月来她总跟着哥舒早出晚归,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哥舒两餐都在军营里解决,总是士兵吃什么他吃什么,从不挑剔。而她是想挑剔也没那资格挑剔,军营的伙食差得令她无语,所以即便说她吃得比猪差,那也是颇为贴切。 可就这样,她也过了大半个月了。 她戒掉了睡懒觉的习惯,而她的生物钟也已经被调整得规律了,每一日总是卯时醒,这一日她起床刷牙洗脸梳好了头,总管却是来通知,今日哥舒另外有事,她不必跟去了。 她正纳闷,因为哥舒信她能有助他运势信得十足,是什么样重要的大事,使得他要把她这护身符摘了。 初雪与她住一间房间,几乎屠鱼跃醒来时她也跟着睁眼了。“哥舒要送墨染去北狄太子的府邸。” “什么!”没人任何人跟她提起过这件事,这就像是晴天里突然的一道惊雷劈下,屠鱼跃大吃一惊。 初雪道,“前两日你回来睡下后哥舒派人来找过墨染,我有跟去。”当然她所谓的跟去不是光明正大的,而是用了轻功上了屋顶偷听。“墨染的身手也不错,哥舒想把他送给太子,叫墨染把……” 屠鱼跃没再听下去。即便是初雪没说完,她也知道哥舒打的什么主意。她跑到门外,马车驶离了,只是才驶不久,所以还未走远。 她追了上去,上一世她身轻如燕,不爱动,体育成绩却也算不得差,五十米短跑好像成绩是七秒多。而这一世她天生就不是运动的料,体重的因素就不说了。中过毒后就算是康复了也觉得体力更是不如从前,很容易就气短。 “前边的马车给我停下!”她一边跑一边喊,简直就像是在上演警匪片。锲而不舍的穿越大街小巷追着犯人,足足追了她两条街。 马车终于停住,墨染跟哥舒从车上下来。 她大口喘气,就像是上一刻被人硬塞了抽气机的管子进她嘴巴里将体内大部分的空气都给抽走了似的,严重缺氧。 她像个老太婆佝偻着腰上前。因为实在没力气了。她又想起了云觞的死,难过之余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有细想就拽住了哥舒的领子。 赶车的小厮张大了嘴巴,在他看来,她简直是神经病发作不要命了,竟敢以下犯上。屠鱼跃道。“与你做交易的是我,不要扯上我身边的人。” 哥舒看着她因供氧不足而泛白的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是在用最短的时间达成目的,这不也是你希望的么。” 她想做皇帝不止是想找东野昊算账,更重要的是想要保护她身边的人再不受伤害,若是要牺牲他们才能得来皇位,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这样的皇位她不稀罕。 她加重了语气,“这只是你希望的。我再说一遍。你想用什么样肮脏的手段我都没有意见,你可以找别人,但不要想利用我的人。否则你我的交易就一笔勾销。” 哥舒捏住她下巴,却是被墨染扣住他的手腕,墨染眯着眼在无声警告,他若是不松手,下一刻他的手骨会被捏碎。 哥舒早知道墨染不受他控制,本来还想利用他跟屠鱼跃的关系,想着他为了屠鱼跃或许会愿意冒一冒险。毕竟身手好又是这样妖艳绝色可信的人实在难找,即便失手,他为了屠鱼跃必然也不会把他供出来。 哥舒看着屠鱼跃道,“要成大事,除了知人善用还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像你这样磨磨蹭蹭 ,即便你有那个命,只怕你也要等到七老八十才能成事。” 她道,“你有你做事的方法,我也有我的做事原则,大家若是想要合作下去,还是不要太干涉彼此的行事作风。” 哥舒冷笑,“你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当真是不怕撕破脸了。” 她不以为意笑道,“当我第一日学经济学时,我的老师就跟我说过,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哥舒听不懂什么是经济学,也不晓得老师是什么人。她不想跟他留在大马路上大眼瞪小眼。于是扯了扯墨染的袖子,用母亲对孩子一样严厉的口吻,“跟我回去。”就差没接下一句,回去再收拾你。 她想迈开左腿,却是发现刚才运动太激烈,明显超过了她身体能负荷的运动量,左腿抽筋了。 墨染弯下腰来,一把将她背到了身上离开。想起她刚才气势汹汹追着马车的样子,轻声笑了出来。 她捶了一下他的肩,“你还笑的出来,你怎么能答应这么笨的事呢。” “我笑是因为心里的鱼跃又回来了。” 她介怀傅云觞的死,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内疚、自责,她或许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笑了,他真怕她以后再也不笑,以仇恨为动力就那样活着了,过他还是庐陵王那时过的那种日子。 还好,他的鱼跃还是那个鱼跃。 PS: 晚点还有一更 第四十六章 兽场(一) “墨染,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不要通过那样的方式来帮我。我会很难过。”如果不是初雪告诉她,如果不是她正好赶得上……她真不敢想,她是不是又要失去一个朋友。 “北狄的太子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癖好。哥舒才会想将我送过去,叫我暗中下药,将他慢慢的毒死,其实也不算危险。” 他不想说得太清楚脏了鱼跃的耳,即便是鱼跃知道他的过去,即便是清楚他的身子其实早就肮脏无比了,他想着只要能帮她,也无所谓了。反正他早就对自己为所谓了。 那样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他至今还记得宋章给他的屈辱,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脏一次跟脏两次一样都是脏的,所以他才叫墨染。 她勒住他的脖子,他对自己这样的不在乎让她心疼又生气,“怎么会没有危险呢。” “离开了皇都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也帮不了你。”只能眼看着她每日跟着哥舒离去一身疲惫的回来,她原不必这样的,他若还掌管着皇都城内的禁军,一声令下攻入皇宫也非难事,流亡到北狄的东野王爷什么也不是。 “你们跟着我离开故土,还要忍受我的任性妄为,没跟你们商量擅自跟哥舒借兵的是我,你们却是愿意体谅跟我留在王府,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不要让我觉得欠你们的太多羞愧而死。”她埋首在他肩上,低声哭了。 墨染急道,“我答应你。” “以后不管哥舒再私下跟你说什么,你都要来告诉我。会危险的会受伤的,统统都不许做。” 他难得手足无措的哄着,“我都答应你。别哭了。” 得了他的保证,她这才止了泪。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这段日子流的眼泪蓄起来应该有一缸子那么多了。 墨染担忧道,“我不帮哥舒,他若真的与你翻脸。” “翻脸就翻脸吧,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的。我还有别的方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太想用而已。” 墨染将她背回王府,屠逐日纳闷她怎么是这样子从外头回来。她不提哥舒想叫墨染去干什么,怕会刺到墨染。只是千叮万嘱若是哥舒日后想要私下使唤他们。他们都要来跟她说且不必理会。 初雪蹲下来为她按摩小腿。 她心里打算着,若是一会哥舒回来还不放弃那计划,她一定带着他们搬出去。大不了先找容和借些银子。到客栈暂住几日。 晌午时婢女送了药酒过来,说抹在小腿上会舒服些,还说哥舒吩咐,她若是身体不适这几日就不必跟着他去校场了。 她晓得哥舒这是在为彼此找台阶下,早上她态度强硬成那样。哥舒该是不会再踩她的地雷了。也就叫婢女代她回一句多谢,就当他们之间从没闹过不愉快。 哥舒既是让她休息,她就留在王府过了两日。这两日里她跟屠逐日聊樊城周围的地势,聊它的易守难攻,聊高翔的人品聊他的本事。 虽是还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能借到兵,但这些事总不能等真借到了再想。而是该早做准备。 容和前来找她,进门时却是梨花带雨,哭得叫人心生怜惜。她无措的抓着她的手。心急道,“怎么办?我父王要将我许配给平乱中立下大功的将军。” 她知道容和方寸大乱之下其实是来找屠逐日的,这两人早就是郎情妾意,只是没有说破。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也就暧暧昧昧拖拖拉拉到了今日。 屠鱼跃看向屠逐日。心想到了这样的关头,她四哥怎么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未来老婆就要被抢了,至少也该上前一步,大喊一句,不许你嫁别人,要嫁只能嫁给我吧。 但结果他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别说容和了,她也失望了。 屠鱼跃让初雪跟屠清雨领着容和到别的房间安慰,屠清雨即便是嫁人了,还是五大三粗的半点也没看出屠逐日与容和的不对劲。嘴里喃道,“干嘛叫我。”她哪里会哄人,她最怕看到女人哭了。 屠鱼跃又是遣走了其他人,房里只留他们两兄妹,她想她该和自己的哥哥做做思想了。“哥,我知道你喜欢容和……你别跟我说不是。” 屠逐日不语。 “你再不做点什么,她就要是别人的妻子了。你舍得么,这么难得才遇到心爱的人。” 屠逐日皱了眉头,叹息后承认道,“我是喜欢她,可我如今一无所有。她是一国郡主,她的父亲不会害她,定会给她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我配不上她,她跟着我会吃苦的。” 她语重心长,“哥,屠家这么多位姨娘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例子。还不能叫你看清楚么?她们嫁给爹有富贵有荣耀也有别人的艳羡,可开不开心,你我都是从那宅子里出来的,我们都心里清楚。没有爱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的。我娘曾跟我说过,让我将来找夫婿不求富贵盈门,但求他对我真心真意。别叫容和成为我娘那样。” 屠逐日颇有感触。 他就是缺乏信心,追女孩子尤其是要追老婆,没信心怎么得。她给他理了理衣领,“我真有朝一日为皇,你是皇上的大哥,怎么也会是个王爷,又如何配不上她呢。” 屠逐日询问意见,“你觉得我该留下她?” “当然了,我很满意这个大嫂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表情浮夸,表示百分之两百认同像容和这般又漂亮身材又好脾气又好,最重要的是不会跟妯娌闹纠纷的姑娘打着灯笼可都是未必能找到的。 屠逐日哑然失笑,屠鱼跃推了推他,“快去吧,方才见她哭成那样,连我都心疼了。” 屠逐日揉揉她的头,想不到他做哥哥的还要妹妹在背后做推手帮他。他大步流星,屠鱼跃跟在后边,等着看一会儿的真情告白。 结果出了小园拱门,未来老婆的倩影没见到先是见了未来岳父的虎背熊腰。 只是那气氛不怎么好——屠清与跟初雪并肩站着,与贝宁面对面,就这么对看。高手过招往往就在那电光火石的霎那分的胜负,若是没有把握,通常是敌不动我就不动。 鉴于容和曾离家出走后,贝宁便是吩咐王府的侍卫多些注意她的行径,以至容和前脚才刚离开,后脚贝宁就追来了。 “清雨。”屠逐日喊了一声,终于是打破了僵局。 贝宁盯着屠逐日道,“就是你这小子让我女儿茶不思饭不想么。”当看到屠逐日的断臂,倒是想起了他该就是当日打擂台的那个人,贝宁皱眉对着身后的容和道,“跟我回去。” 容和逃到了屠逐日的背后,抓着他的空档的袖子,已是下了决心,大声喊道,“我不会回去的,我只要嫁给我喜欢的人,不要嫁什么大将军!” 贝宁斥道,“他有什么好,一个没了手的东野蛮子,他能照顾你么!” 屠清雨插腰道,“喂,是你女儿自己跑过来的,别说得是我大哥好像要攀龙附凤一样。” 贝宁先是瞪了屠清雨,又是瞪了屠鱼跃,“你们这两个贼人,还有脸面在我面前叫嚣。” 屠鱼跃笑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拿了我府中的丹药,却是敢做不敢当,所以才说东野的人一个个都是窝囊废。” 屠清与撩起袖子,已经是忘了当初是谁跟她说,叫她不要跟屠逐日说起她们曾经一时“行差踏错”的做了梁上君子的事,以免败坏屠家家声。“你说什么!谁敢做不敢当了,是我们拿的,你能如何!” 贝宁怒火中烧,“你们该庆幸我不打女人。”盗了他花了心血收集来的灵药,竟然还敢这般猖狂。“我的药呢?” 屠逐日道,“舍妹年幼无知,还请王爷原谅她们二人的不懂事。”他扭头朝屠清雨问,“药呢?” 屠清雨想也不想就把屠鱼跃给卖了,“我哪知道,都在她那呢。” 屠鱼跃眼角抽了抽,要还回去还真是有些困难,当初蚩尤拿走了几瓶,她赠了初雪几瓶,还有一些该是毁在钱宅里,成了灰了。“……” 贝宁生起气来相貌更是显得凶恶,“你们这几个奴隶,我不知哥舒收留你们几个在府里是什么用意,本还想着看在他面上放你们几个生路,但你们却是自己来找死。来人,把他们抓到兽场去。” 容和闻言,张开了手臂要拦住贝宁王府的人,那兽场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外乡人不知,她却是知道。那是把不听话的奴隶扔进去喂老虎的地方。“女儿流落他乡时,多亏了他们照顾你女儿,爹不能恩将仇报。” “那是你自己好好的王府不待,偏要去东野那种地方。我现在很是怀疑是不是这小子诱你去的,你为了他一而再的忤逆我,这人留不得。” 贝宁上去要拉容和回来。屠清雨火气也上来了,成了亲得了爱情滋润却也不见她柔和些,反倒脾气更厉害了。她搬起身边一块大石扔了过去,惊得北宁王府的侍卫狼狈躲闪。 第四十七章 兽场(二) “住手!”屠逐日就怕冲突愈演愈烈,真会是一发不可收拾,“是舍妹的不是,王爷的损失,我们愿意补偿。” “补偿。”贝宁像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他们现在就跟被哥舒养着差不多,吃哥舒的穿哥舒的,荷包里是一文钱也没有。“拿你们的命来补偿么,我那些药所用的药材都是罕见珍贵,如今就是把北狄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到。我心里那口气,非要看着你们被老虎吃了才能咽得下去。” 屠鱼跃本想看着两家将会成为亲家,好好协商免得伤和气。可看情形,她也只能发挥她商人的伶牙俐齿来强词夺理了。 “话都是你一个人说的,谁晓得你那些药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样珍贵。”偷他的药是她们不对,可也是他先禁锢她们的,她这才实施打击报复。“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哥舒王爷的客人,你就算是要处置我们,也该等他回来再说吧。” 贝宁骂道,“果真是蛮子,巧言令色。我今日倒要看看我是不是能处置你们。”贝宁挥手,他带来的侍卫上前要将他们一干人等拿下,当然,她这边的人也不都是吃素的。 除了她跟宁朗,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林七跟秦凡也撩起了袖子,打算一会儿打起来时不客气的往这些北狄人嘴巴揍上几拳,让他们一口一句蛮子。 屠逐日横着手示意他们别动手,“我虽是东野人,却也晓得北狄有条规矩,若是扔进兽场中的奴隶没被老虎咬死,那就是天神保佑,他的罪责就可以免去,是么。” 贝宁道。“是又如何?” “我们东野有句话叫长兄为父,我的两个妹妹犯错全是因为我没把她们两个教好。我愿意进兽场,若是侥幸不死,但求王爷饶了我两个妹妹的罪。” 屠鱼跃瞠目,“不可以。” 这年头的老虎都是野生的吧,没有人会圈养这种吃人的恶兽,那些老虎都是从山林里抓的,比动物园养的那种平日吃饱了没事趴着晒太阳的那些更为凶狠。 又不是要演武松打虎,人怎么能跟老虎打,一个利爪挥过来。怕是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两半。 屠鱼跃协商道,“药材再珍贵也总有个价,王爷可以找药材商估个价。看你损失多少,我愿意赔你银子。”大不了先写张欠条,有拖不欠就是了。 贝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看着屠逐日道,“你愿意进兽场?” 容和拽住屠逐日的袖子着急。只想要屠逐日快改心意,“我在北狄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进了兽场的人能活着回来的。” 屠逐日朝容和一笑,抬起头毫无惧意,“是的,我愿意进兽场。” …… 所谓的兽场就是用坚固的木栅栏拦成一个很大的圆形的空间。侍卫将困在笼子里的老虎运进兽场中央,再将笼上的锁打开,将老虎放出来。让它跟场中的奴隶相斗。 那老虎被饿了好几日,见到屠逐日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发出低沉的虎啸。周围的北狄人都被这种场面震撼得热血沸腾,甚至有人在开赌。赌屠逐日能撑多久才被老虎咬死。 而她却是反感这样野蛮而残忍的运动,斗兽尤其是拿人来跟野兽相斗。这本就该被跟着历史一块进化的文明所淘汰掉。她真是不解为何会有人喜欢看着人被野兽吃掉,并非她有意歧视,而是这样血腥的野蛮,难怪东野人都称北狄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真的会没问题么?” 尽管刚才屠逐日在进场前还跟她说过好几次没事,她不是不信他,她是不信那没有人性的老虎,那老虎盯着屠逐日的目光那就是在看一道美食,一会儿必定是全力飞扑上前“享受”他的大餐。 屠清雨道,“你都问了几遍了,都说没问题了,不就是只老虎么,也就是一拳头的事。”屠清雨说得就跟捏蚂蚁一样的轻松,顺便带了挥拳的动作,当为屠逐日助威。 她不想屠逐日冒险的,老实说她宁可跟贝宁带来的人开打,反正打赢了是他们赚了,打输了有哥舒兜着,左右他们都不会有事。 可屠逐日却是一再坚持,像是被激起了他东野男儿的民族魂,不想被北狄人轻瞧了,道东野全是娘儿们一样柔弱的懦夫。 “大哥跟清雨一样都是天生神力,只是大哥怕伤人,懂得控制力道,平时也只是使三分力气。”秦凡笑着让她安心,等着看屠逐日如何的大显神威。 话音才落,就见猛虎拱起身子朝着屠逐日扑去,屠逐日闪身,后背压在老虎上,抡起拳重重就是朝着虎头一击。 就那么一拳,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老虎的尾巴垂到地上已经是死了。 在场的人皆是鸦雀无声,拿容和的话说,进了兽场的奴隶从没一个逃出虎口的,这些人自然以为屠逐日不会例外。哪里晓得他是这般勇猛,倒是成了第一个赤手空拳打死一头老虎的勇士。 也不晓得谁先道了一句好,随后喝彩便是一浪接着一浪,屠清雨拿着你瞧,我说得没错吧的神色睨她,面上很是自豪。 她笑,与有荣焉,别忘了屠逐日也是她哥哥。 屠逐日站了起来出人意表的对着在场的贝宁道,“我想请王爷将郡主许配给我。” 容和惊喜不已,压根没想过屠逐日会当众跟她父亲求亲。北狄人作风本来就开放,平日里谁家的少年看上哪一家的闺女当众示爱唱情歌的也不少,一时间有不少人为屠逐日打气。 贝宁道,“你真是痴心妄想,你一个奴隶竟想娶我女儿。” 屠鱼跃大声道,“我们都是哥舒王爷的客人,可不是奴隶,何况当初郡主打擂台时,我哥哥也有上去。姻缘天定,王爷何不成全。” 贝宁道,“他是上了擂台,但并没将对手打下台,所以不作数。” 屠鱼跃手圈在嘴巴前,无奈这里没有话筒,她大声喊,“郡主,我听说北狄的姑娘都喜欢大英雄,我哥可是打了一头老虎给你做聘礼,你喜不喜欢我哥哥!” 第四十八章 仙露琼浆 容和明亮的大眼像是放出阳光那般耀眼夺目的光辉,她用尽所有气力去喊,不止是希望所有人听到,更希望屠逐日明白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贝宁拉住容和,看得出女儿的心早就是飞了,她若是在众人面前奔想那个男人,当真是落了他这父亲的颜面,“你想也别想。” 屠清雨道,“有多少姑娘巴望着想要嫁给我哥,他都看不上眼而已,否则早就妻妾成群了。我哥一表人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屠清雨说话就是这般不饶人,想什么就说什么,才不管这人是北狄的什么皇亲国戚。 屠鱼跃面上不表示,其实心里鼓着掌在吹哨应和,说得好,说得真是太好了。她哥这样样貌俊朗高大威武,没有不良嗜好又品行端正的男人还有什么能挑剔的。 她看向那头死老虎,既然它已经死了,那就再死得其所些吧,“王爷,你就答应吧,这老虎皮就当聘礼了。” “你们东野人最是狡猾,别说一张虎皮,就是他打一百头老虎来做聘礼,我也不许容和嫁给他。什么姻缘天定,胡言乱语,你若是拿得到天上的仙露琼浆来,我就信了。” 屠清雨破口大骂,“你开的什么条件,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哥么!”哪有人会要求这种压根拿不到的东西来做聘礼的。 屠鱼跃抬头看天,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只留一个光晕依稀从云层中透出来,她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真拿得到天上的仙露王爷就把女儿嫁给我哥哥了?” 贝宁不以为意的笑,区区凡人,她以为是天神么。仙露岂是她能拿得到的。 她笑着激道,“我请王爷给我两日时间准备……您不会要反悔吧,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反悔了可就难看了。” 屠清雨跺脚,不晓得屠鱼跃为何要答应这种根本办不到的事。 贝宁哼了一声,“好,只要你们拿得到,我就把女儿嫁给他。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但你若是做不到你们这群奴隶此后就别再跟我女儿有瓜葛。” 他不想女儿跟这群奴隶混在一块,可若是对女儿使强,她就绝食要挟。如此。也只能从这群奴隶下手,叫他们自动离他女儿远些。 容和扭着身子想摆脱父亲的钳制,到屠逐日那里。却是无奈被贝宁拉走。屠逐日碍于没有身份能挽留她,父亲要带女儿回去那是天经地义,他如何能留,只能叹气。 屠鱼跃重重拍了他肩膀,笑道。“也就等两天,两天后你就能开开心心的做你的新郎官了。” 屠清雨怪她答应得太快,好了,现在把话说死了,两天后要是做不到,定是叫那贝宁老头笑话。说东野人不中用。“你说得轻巧,天上的东西怎么拿,又不是鸟有翅膀。” 屠鱼跃指指自己的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然长脑子来干嘛。” 贝宁来闹事,总管拦不下也处理不了,到军营去找了哥舒,只是哥舒回来时已经是散场了。他路上听到有人在议论屠鱼跃跟贝宁的打赌。也很好奇屠鱼跃要怎么把天上的仙露取下来。 屠鱼跃列了一份材料单子,都是不难找的东西。就有一样。要求一大块棉布,这在北狄算得上是高价位的奢侈品,她身无分文只能求助哥舒。 哥舒看了一眼单子就让总管去准备了。 她道,“你帮我,不怕贝宁王爷知道了怪你?” 哥舒道,“有哪个父亲希望女儿嫁人后吃苦的,贝宁是疼女儿的,所以就算知道容和喜欢屠逐日也不想她嫁给他。可我也知容和的个性,她追着屠逐日追到了东野,光看这份毅力跟决心,她已经是非君不嫁了,若最后都跟屠逐日无缘,就怕她会受不了。” “想不到你是真心疼爱容和。”她还以为他对容和好完全只是因为贝宁的缘故。 哥舒笑道,“是你说不对彼此行事作风多做评论,可你这话是在暗示我不折手段,不像会有真心的人么。不是只有你会顾着亲情,我也会,看对谁而已。” 总管没多久就把材料收集齐了,屠鱼跃抱着东西回了房,想着连夜把东西赶工出来,这样明天就能做个实验,若不成功,还有时间再重新做一个。 墨染进来见晚膳被搁在一边,没动过,去帮她重新把饭菜热了。劝道,“你忘记大夫跟你说什么了么。你不好好吃饭,胃会出毛病的。”她低着头正拿剪刀按着在棉布上画出来的线在剪着,墨染按下她的手,“先吃了再做吧,耽误不了多久的。” 她若是不先喂饱了胃,估计墨染真不会让她继续了,“好吧。”她把剪刀棉布推到一边,空出地方来搁饭菜。“你吃过了么?”她问。 他摆弄着碗碟,“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 “你就会说我,却不会说自己。你已经很瘦了,我都比你胖,想要变竹竿么。厨房里应该还有饭吧,跟我一块吃。” 墨染点头,又去拿了一碗白饭坐了下来。 他对其他人跟对她,完全是两种态度,除了她,墨染也就愿意跟屠逐日聊上几句,对屠清雨秦凡他们则是爱理不理。 屠清雨私底下喊他怪人,说他比十年前更怪、更孤僻、更不顺眼。她对最后那句不予理会,能让屠清雨顺眼的,除了屠邱屠逐日,估计就还有一个秦凡荣幸的榜上有名。 但墨染比从前更孤僻却是真的,他跟初雪都是喜静的人。可初雪是天生性子使然,他却是因为童年的不幸,创伤与阴影一直与他如影随形。在他做庐陵王的十年里,所有人性的负面都被激发了出来。 或许他现在只是把这些人性压抑着,也不知哪一日又会跳出来。要根除得需要他先愿意敞开他的心与人去接触,而不只是与她一个接触。 “墨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念书的时候。夫子曾夸你很聪明很上进。还有秦凡,他这个人老实也很随和,人没什么脾气,你光是看他敢娶屠清雨为妻,就知道他胆量也是不错。跟他说过话,你就会发现他人真的很好。” 她边吃边夸起每一个人的优点。 墨染道,“你是想让我跟秦凡说话?” 不是她想,是她希望他想。 她晓得她若是答是,墨染或许就会主动去找秦凡搭话,他尽力想满足她的任何要求。不论是合理的或是不合理的。但那就跟老师给你布置了作业,你不想写,却也不得不做一样。 她不想他勉强。 算了。慢慢来吧。 她夹了菜放进墨染碗里,墨染微笑,也为她夹了一块牛肉…… 一大清早贝宁府外就站满闻讯前来要看屠鱼跃如何采集仙露琼浆的人,对于八卦这点还真是不分国籍,不分男女老少。北狄并不流行放纸鸢。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手里抓着的连着线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贝宁问,“仙露呢?” 容和心里忐忑,毕竟这可是事关她的婚事。屠鱼跃对着人群喊道,“我现在就要采集天上的仙露琼浆了,麻烦各位让一让。”她挥了挥手,希望围堵的人至少给她留出一条跑道。 哥舒吩咐了几句。有侍卫将人群赶往两旁。 屠逐日虽是紧张却是对屠鱼跃信任。 屠清雨盯着容和站的位置,心里计算着跑到她那大概多久。她小声道,“哥。你放心,若是不得,我抢也要把人给你抢到。” 屠逐日好笑,“你当哥哥是山寨的头目要抢压寨夫人么。你可别乱来,坏了鱼跃的安排。还是你不信鱼跃?” 屠清雨撇撇嘴,她哪有不信屠鱼跃。她是不想承认,但也晓得这个妹妹脑子比她好使,常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也是以防万一嘛。 屠鱼跃抓着风筝开始跑,迎着风将手松开,风筝乘着风飘了起来,她控制着手里的线,时而收时而放。 她特意选在早上就因为早上的水汽比较足,雾气还未那么快散去。众人都仰着脖子仰得辛苦,看见那风筝越飞越高躲进了云雾里。 有的人还以为屠鱼跃要施什么法术,那风筝是道具,飞到天上呼风唤雨。结果等了老半天,等到太阳越升越高,雾气也渐渐散了,也不见天象变化。 屠鱼跃收回了风筝,笑道,“我已经把仙露采回来了。” 贝宁怒目,以为她是有意糊弄,从头到尾就见她在街上跑来跑去,玩着手里的线。“你是故意在戏弄我么。” “王爷稍安勿躁。” 初雪将事先准备好的空碗拿了过来,屠鱼跃把风筝上固定的用竹子做的骨架给拆了,当毛巾一样使劲一拧,那被棉布吸收的露水雾水,都流了出来。 她把碗碰到贝宁面前,“这就是仙露琼浆。” 贝宁将她手中的碗打掉,“这叫什么仙露琼浆,分明就是你投机取巧。” 屠鱼跃朝着人群,指着天道,“你们也看到了,我方才的的确确是把风筝放到了天上,这风筝吸了天上的雨露朝气,不是仙露琼浆是什么。” 在场的人听她三寸不烂之舌这么一说,顿时又觉得还真有些道理,拿不出话来反驳。容和忍不住笑,还没见过一直就威风凛凛的父亲这样气闷。 屠鱼跃道,“你总说东野人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想来北狄人是万般的好,万般的光明磊落,万般的言而有信。我已经是按王爷的要求取了仙露来给我哥哥提亲,是王爷自己打翻的,你可不要不认账。百姓都看着你,你可是表率,您也不想他们日后说你给北狄丢脸吧。” 贝宁一脸凶狠的看过来,委实想给她来一拳,却是忽然想起自己从没打过女人,克制着强忍了下来。 面上涨成了朱红色,真是气死他了…… 第四十九章 音讯(一) 容和还是嫁进了屠家。 只是没有鲜花仪仗,也没有敲锣打鼓。贝宁根本就不乐意这门亲事,堵着一口气,甚至连女儿的喜酒也不来喝,给容和的嫁妆也就少得可怜。 容和是坐着哥舒派去的轿子,就这么以新娘的身份嫁过来了。这对一国郡主的她来说真是委屈,连富贾家的女儿嫁人也不至于如此。 屠鱼跃心想,她的家产若是还在,至少也要大摆流水席摆个三天三夜气一气贝宁,只可惜,她的钱银跟冻结了差不多,也不晓得多久后才能拿回来。 屠逐日对容和很是抱歉,“以后我定会补偿你的。” 容和摇摇头,不在乎那些表象的东西,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这才是重要的。屠鱼跃拉住容和的手笑道,“我们自己庆祝就好,嫂子,终于改口要叫你嫂子了。” 两抹红霞飞上容和的脸蛋,俏丽极了,难怪屠逐日都看痴了。 屠鱼跃又是调侃了几句,逗得这对新人愣是一句话也说不上。大伙哈哈大笑,短暂的因这喜事,不开心的,烦忧的,愁闷的情绪,各自的包袱都暂时的卸去。 哥舒来园子里喝喜酒。 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处于无家可归状态,哥舒的府邸只能说算是安身之所,却不能归之为家。他们寄人篱下,容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跟着住到哥舒的王府。 哥舒疼这个堂妹,又是划了一个独立的屋子要给屠逐日他们住,屠逐日本来不答应,是她劝他,容和已经够委屈了,别再让她更委屈了。何况他们新婚夫妻二人世界,要这么多颗电灯泡亮着做什么。 屠逐日敬酒。敬完了哥舒又敬宁朗林七。 屠清雨咬着鸡腿,却是咬着咬着作呕起来。 屠逐日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屠清雨等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后,才带着些难为情道,“你要做舅舅了。” 屠逐日大喜,捶了同样难为情的秦凡一下,“这样的喜事,你怎么不早说。” 秦凡抓抓头,“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她盯着屠清雨的肚子。又扁又平还看不出来,笑道,“真的么。” 屠清雨道。“什么真的假的,这种事难道还能骗人不成。你可要记得练练,跑几步就喘,丢脸死了,日后我可不让孩子叫你姨。” 她本来想还嘴。可想起孕妇最大,“你既然有孩子了,怎么昨天还见你一早起来舞刀弄剑的。” 屠清雨满不在乎,“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开始说一些孕妇忌讳,虽没生过孩子,但一些常识她还是有的。 秦凡是个男人。不懂那些,听到屠鱼跃那么多大肚婆禁忌,一头冷汗。原来孕妇有那么多不能做的事。他昨日还跟清雨过了两招。 屠鱼跃念道,“你脾气也要改,别又是动不动就生气,你生气,肚子里的孩子会感觉到。你也不想生个坏脾气的孩子吧。” 屠清雨烦了,她娘死得早。没来得及教她什么。可她也快做娘了,会学着懂事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一个晚上,她就遇见了两件大喜事。人生总是悲喜交加,她感受过生命离世的悲痛,如今也即将要迎接新生命的诞生的喜悦。 这会是好的开始吧,她满心的期待着。 看着一张张的笑脸,仿佛屠清雨成亲还在昨日,仿佛端木惟真还坐在她身边,脖子上的铜钱清楚的熨贴着她的肌肤,原来想念是这样的苦涩。 这场喜酒喝到了大半夜,屠逐日大醉,哥舒叫家丁将他扶回新房,这才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屠鱼跃却是留在厅里静坐了好一会儿,最后一个才走。宁朗立在月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对影三人。 “夫子。”她唤道。宁朗对她笑了笑,眉梢上淡淡的哀愁那是命运跟他玩笑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她想他估计是要跟她一样失眠了。“你在想我三姐呢,还是在想红袖?”话出口了她立马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起。” 宁朗的笑里染了沧桑,“我亏欠你三姐,也亏欠红袖。” 她道,“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楚谁欠谁,若是能当生意一样算清楚,你欠别人的就还钱,别人欠你的就追债,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那么她就能把这思念当作利息全部的归还,也就不会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宁朗感慨道,“曾经我还手把手的教你怎么握笔,现在却是到你教我了,我这夫子真是失职。”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夫子,最好的。” 她拿过宁朗手里的酒杯。 宁朗可不愿他教的学生做醉鬼,君子本不该好杯中物,只是他愁苦一时把持不住,实在是做了坏榜样了。“姑娘家最好别碰酒。” 她笑道,“我都二十了,你还把我当孩子呢。我答应过某个人,不会碰酒,虽如今身隔两地,就算我喝了他也不知道,但我却是不想违背这个承诺。” 她把酒倒了,敬地底下没办法来参加婚礼的亲人朋友。 “爹娘,屠清雨那混世魔王嫁出去后,四哥也成亲了。容和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你们现在一定是乐得合不上嘴吧。还有清雨,她有了身孕了,记得要保佑她安安分分的,孩子生下来前别在跳上跳下,她要不听话,就叫二娘给她托个梦,我跟哥拿她没辙,想来只有二娘克得了她。还有云觞……” 你们若是泉下有知,请保佑她达成所想,早一日回到皇都,为他们讨个公道。 宁朗默默的把酒壶的酒也倒了,与她一样,各自祭奠着心里的人。他们有一段相似的经历,明白有的伤口只能自己舔舐。 屠鱼跃取出铜钱握在手中,宁朗问她,“你在想谁?” 屠鱼跃苦笑,只望着天上的明月,希望远隔千里的他,也能平安无恙。“今晚的月色真好——”他若也能看到就好了。 第五十章 音讯(二) 时间如溪水潺潺流过,一个月又是过去了。 这一日在去军营的路上,遇到两个人在争执,因为站在路的中央,所以阻了哥舒的马。哥舒叫下属去询问前方发生何事,那人去了回来回报,说是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的银子被偷了,却是各执一词都说银袋是自己的。 哥舒本想叫下属将那两人送官,这等小事自有掌民事的官员定夺,原也不用他管。可屠鱼跃却是下了马,上前去又是把事情细问了一遍后然后问了那两个人的职业。 他们一个是卖羊肉的,说靠着在街尾开了一间小铺卖羊肉已攒了好几年的银子,今早发现钱袋不见了就立马追了出来找。一个是贩盐的,说是今早起来打算去进货却是被这卖羊硬拽住诬陷他偷钱。 钱袋是贩盐的拿在手里,屠鱼跃问他,“钱袋一直在你手里,没过过别人的手么?” 贩盐的小贩道没有。 屠鱼跃拿过钱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既然没过过别人的手,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羊膻味。”她指了指目前“打工的东家”,“那可是哥舒王爷,在王爷面前撒谎,贪图他人的财物,你知道该当何罪么?” 贩盐的小贩做贼心虚,被屠鱼跃一吓,也不狡辩了,把早上如何潜进羊肉贩子家中偷钱的事供认不讳。 哥舒叫下属把盐贩送官,羊肉贩子则感激屠鱼跃仗义相助,回了家里斩了半斤的羊肉,竟然送到了军营。 屠鱼跃心想今晚倒是有葱爆羊肉能吃了,听到哥舒问她,“你以前也会管这样的闲事?”她看着可不是那样正气的人。 以前啊,以前遇到这样的事,那纯属就是打酱油路过的路人。围观了就走。“天底下这样的事多了,哪里管得过来,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那为什么现在管了?” 屠鱼跃想了想,道,“曾经有人跟我说我改变了她的命运,希望我也能改变别人的命运。我一直没把这话放心上,因为这不单只是一句话而已,还是责任。”偏她又是最不爱负责的人,“王爷有想过如果你做了皇帝,要把北狄的百姓带往何处么?” “那该是我真做了皇上后才想的。”而他现在该想的应该是怎么能做皇上。 可能是脑子突然哪一块短路了吧。她思想上的转变连她自己都吃惊。除了报仇,她也有在想她若是做皇帝了,第一件事是要干什么。 “我突然很想很想若干年后还有人愿意跟我说感激我改变了她的命运。人生须知负责任的苦处,才能知道尽责任的乐趣。”她盯着手里的羊肉。“我想我正在挖掘那样的乐趣。我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估计是幼稚又行不通的。”毕竟有时代上的隔阂,“但我想试一试用我的方法来治理国家,那会是什么模样。” “你是想影响我么?” 她摇头,道,“我只是在畅所欲言我自己的想法。国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的国家,该是所有百姓的国家。皇上只是百姓选出来一个领路的路牌而已。手段肮脏,不表示日后不会是好皇上,只要他愿意,一样能使百姓安居乐业。” 哥舒笑道,“我以为你会借讽刺我抢皇位的手段不够磊落。” “我不是说过么。不会对彼此的做事风格多做评论。我只是觉得要改变一个国家就要从改变民风开始,要改变民风就要从教化开始。方才的事虽只是小事,但传扬出去。百姓就会知道,皇室是不会姑息养奸,也不会任任何一个百姓求助无门,哪怕是再低贱的人都该有他们应有的人权。好人好事就该要褒奖,行了恶的就该接受律法的制裁。” “你的想法果真是幼稚。”他不晓得什么叫人权。只觉得听着她的话就觉得像是空中楼阁,很美但其实根本建不起来。 “总要有人去想。有人去做,有人去开始,才知道行不行得通。”爱迪生成功发明电灯前,定也有人持否定的态度,认为怎么会有东西不用火就能亮的。“如果只是觉得不可能,就把想法扼杀了,那它永远不会行得通。” 哥舒不言语了。 她也不再继续。 她觉得他们的对话就是思想上的大碰撞,没有谁胜谁负,只是站的立场不同,所以观点也不同,而她不是想要去说赢他。 有侍卫进来送上一张纸条,哥舒打开看了,说道,“你不是求我帮你打听皇都的消息么。” 屠鱼跃喜出望外,她等了将近两个月了,担心惟真悯之跟屠府各姨娘怎么样,终于有消息了。“如何?” “屠府上下都没事,至于阎悯之,其实你光看他在北狄的产业有在正常做生意,就该猜到他也没事。端木惟真?是何真么?”他问。 屠鱼跃点头。 哥舒笑了,“我就想他身份定也不普通,原来竟是端木鹤延的孙子。当初他进府救你,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原来也不过如此。他不但没事反而还有喜事,他跟东野的大司徒,赵德肃的女儿要订亲了。” 她的脑子空白了,像是所有思维都被用橡皮擦去了。 她还记得最后跟端木惟真见面那次,离去时,她是那么依依不舍的抱了端木惟真。他的气息让她安心,仿佛有任何的困难,只要他在,有他分担着,那就是靠着一棵很可靠的大树给她遮风挡雨。 甚至在她以为自己快死时也是因为想着还想见他,强烈的求生让她撑了过来…… “……王爷,我身子不舒服,我想先回去。” 哥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强忍着,可视野还是模糊了,不等哥舒服同意,她转身离开。她游荡在街上,就像是孤魂野鬼,她不敢马上回去,怕其他人看出她的异常,又为她担心,可自己却又无处可去。 端木惟真跟赵寒轻…… 他说过他会以家族为重,不会为了自己去连累整个家族。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如果她跟他的家族利益冲突时,他会选谁。 她一直认为那种类似于我跟你妈妈掉下水后,你会先救谁的题目很可笑。 可她不是因为可笑才不去问端木惟真,而是她害怕答案,即便是心里隐约已经知道,还是怕会听他亲口说,因为他从来不会骗她。 其实掩耳盗铃的她才是真的可笑。 她在街上走了好久,直到快要黄昏,不回去不行了,才强压下眼泪回了王府。悠扬的琴声飘了过来,她抬头,看到墨染坐在亭子里,芝兰玉树,拨弄着琴弦。 所有人都听得出神,包括那个老说看他不顺眼的屠清雨,连鸟儿都落在枝上忘了回巢。 容和见到她,迎了上来,说话十分的轻,就怕扰到其他人听曲,“好听吧,这是堂兄送我的焦尾琴,刚刚我的婢女偷偷给我送来的,我真没想到能有人弹得出这么好听的曲子。我学琴也学了好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弹得还不错,可一听墨染弹的,当真是自愧不如。” 容和只觉得越听越上瘾。屠鱼跃道,“我有点累,回房休息了,不用等我吃饭了。” 容和听到她话里用浓重的鼻音,歪过头来看她的眼睛,“你哭了。” 她强颜欢笑,“你也知道人总有多愁善感的时候,我听到这乐声莫名其妙的就感动得眼泪跑出来了,没事的。”她看容和面露怀疑,便迫使自己笑得更灿烂些,“真的没事,我只是累了,睡醒以后又会是精神抖擞。” …… 第二日她眼睛又红又肿,活像是一只是兔子。哥舒只是问她要不要留在府里休息。屠鱼跃摇头,一来怕瞒不过园子里的人,二来怕没事做,更会不停的想起端木惟真。 思念一个人是甜蜜的,苦涩的,现在又多了一种感觉,就是痛,她害怕想起他。 为此她刻意的使自己更忙碌,忙到不会再胡思乱想,她提议给哥舒包装一下对外形象,好增强他在百姓中的威望,这对北狄大王立储的决意也会有帮助。 哥舒问她方案。 她说了其中一个,就是给穷人派米。 哥舒没有反对,给她特权交给她去全权处理了。她将哥舒派米的事散了出去,一连两日,王府门口大排长龙都是等着接济的穷苦人家。 总管开始对她心里有怨言,觉得她是在胡搞瞎搞,还是拿王府的钱银去瞎搞。可当后来当城里人人都在传诵哥舒的善举后,他也没话了,只是他并不把这看作是屠鱼跃的功劳,而是他家王爷慧眼识人。 她俨然是成了哥舒得力住手,专门给他处理公关事务,像每一个选举前的政客拉选票一样,她也在给他拉旺人气。 除了派米,她还想了好几个法子,她写了计划书拿去书房给哥舒过目。偌大的书房,一个人也见。 哥舒对人防备心极重,底下供他差遣的人多,他信的人却少,整个王府就总管算得上是他心腹。他也不爱叫婢女侍卫近身。 她把计划书放到桌面,想着哥舒回来了第一眼就能发现。结果却是看到桌面有些乱。 蘸了墨的毛笔没洗也没搁笔架上,而是直接放在白纸上,那笔似乎是在一种极仓促的时候被放下的,纸上有一弧状的痕迹,似是毛笔滚了一圈后留下的。 第一章 提议 她朝书房间的隔间看了过去,那是给哥舒累了直接休息的。她往里走,看到哥舒趴在床边。“王爷!” 哥舒皱着脸,痛苦的摁着胸口。这情景还真是似曾相识,她忽的记起他身体带病,药应该有随身带着。她往他衣兜里摸,却是什么也找不到。 哥舒指了指床上的枕头,他身上的药不晓得在哪里掉了,等病发作的时候才发现,于是进来找备用的。 屠鱼跃把床铺彻底翻了一遍,哪里有东西?他的脸已经是变成了茄紫色,开始出现了喘不上气的症状,屠鱼跃想着该要去喊人来,可又怕她走开了,他就断气。 她从钱袋里摸出老大夫给了药,直接塞哥舒嘴里。再去喊总管,总管听得哥舒病发,面色大变,去哥舒卧房取了药急匆匆往书房赶,就怕慢一步,主子性命垂危。 结果他们赶回书房时,哥舒已经是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总管道,“我去请宫中御医来。” 哥舒道,“不用了。屠鱼跃,你的药哪里来的?” “一位医术很高明的大夫给我的。”她那有两瓶,倒也不介意再多给他一颗,她又往荷包里拿出一颗给他。 哥舒凝着药丸,拿过来将它掰开,将其中一半放嘴里含着,忽然露出一种得来不费功夫的笑,“果真是金灵丹。” 总管大喜,“恭喜王爷。” 哥舒把剩下的那半颗给了总管,“送进宫里叫御医看看里头有哪些成分。” 总管小心翼翼的接过,“奴才这就进宫。”他看向屠鱼跃,“你照看王爷。” 总管疾步出了书房。哥舒道,“帮我倒杯水过来。” 她去倒了水,哥舒浑身大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坐不起来,屠鱼跃扶起他,听得他道,“我找了这么久的东西,想不到你身上一直揣着。” 她喃道,“那药原来真这么厉害。”眼见为实。老大夫真是一点没跟她夸大药效。 哥舒慢声道,“金灵丹是申屠皇帝还在位时,天下第一神医曹隐所炼制的药,能治百病也能解百毒。可惜那位神医在皇都被攻破那日便被东野的士兵给杀死了,世上除了他唯一的女儿知晓方子。再无第二个人。” “那位神医有女儿?” “就是逼我娶她的那个女人。她叫曹灵。”他喝完了水又躺了回去,“我虽是继承了我父亲的王位,却不是嫡出。当年皇室内斗,我几经艰辛的逃去了东野,在那流浪了几年。也去过皇都,你跟屠清雨的匕首是不是在一家首饰铺买的。” 屠鱼跃把匕首抽出来,讶异道。“……这不会是你的吧。” 他看向匕首,当真是怀念,他逃出盛京时身上带的东西不多,典当的典当,变卖的变卖,最后就剩下一对匕首。“我把它卖了。才有银两回北狄,找我的仇人报仇。” 她摸着匕首,这匕首跟了她这么久。真是不舍得,“既是王爷的,自当要物归原主。” 哥舒道,“我把它当了它就不再是我的了,在我们北狄。认为兵器也是有灵性的,我为了换银子舍弃了它。它估计也不想再跟着我。它是你的了。” 她把匕首藏回靴里,他不向她讨要真是让她松了口气。 “因为体内的毒未清,每个月总要发作一次,痛起来如万蚁钻心。曹灵为了嫁我,告诉我只有金灵丹能解我的毒,只要我愿意娶她,她就救我。” “可王爷不会娶她的,你要娶也要娶对你的王位有帮助的人。”所以再死缠烂打也没用,她输给的是权势。 “她给我喂过一颗金灵丹果真是将我体内的毒压制,只是毒在我体内积了太久,只吃一颗没有用。我想研究那药中的成分,便可以不再受她控制,可惜她太过小心,我拿不到药方。只是猜出了其中的几味药材。”而其中一味就是曹灵居住的林子里长的一种特别的灵芝。 “那你吃的那些药?” “我让御医根据我猜的那几味药材炼制的,只是治标不治本。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要不要嫁给我。” 她愕然,因为他这样突然的求婚。 “王爷才死里逃生,这么快就能开玩笑了。” 哥舒面上虽无认真的神情,却也不似是不经大脑的随意,“我不会拿婚事来开玩笑。” “王爷要娶的是个权贵之女,我是个异族人,还是个逃犯。不是玩笑是什么。” “你将会是东野的女皇,还不算是权贵之人么。你我将来若是有子嗣,北狄和东野都是他的。还是,你还在想着端木惟真。” 他的话就像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她的心又泛起刺痛。他既然是晓得她喜欢端木惟真,她不信他这么聪明看不懂她现在就是在想尽办法把一切忘记。偏他好像是想看她忍耐力能达到几级,又拿话来刺她。 她强笑,“王爷要我嫁你,你是要入赘东野么。” 这里会轮到哥舒愣了愣。“什么。” “我是要回东野做皇帝的人,你要娶我,当然要跟着我回东野了。否则北狄东野远隔千里,你不会以为我有神通,能每晚托梦,在梦中相会吧。” 哥舒失笑,从他眼睛里,她看不到一点惋惜,一点强迫,甚至是一个男人对所爱女人的征服欲。这些,统统都没有。 果真,他对她并非是男女情爱,只是谋算着她将有可能做皇帝。想要强强联合,通过联姻来扩张帝国的版图,这样他的子嗣将来便能不动兵戈的统御两国吞掉东野,只是他一时忘了远距离的婚姻不太可能。 他提出提议,只是因为看中她升值的空间,可她要实现升值就得要回到东野,不然她永远只是个流落异国的逃犯。而他是不可能跟去东野的,他的野心是要当北狄的帝王。 他道,“你也算是个有能的女人,你若是做了皇后,或许北狄会更兴旺。” “我与王爷的作风大相径庭,我若是做皇后,只会阻碍王爷你大展拳脚。王爷若是不嫌弃,你我做异姓兄妹,他日两国做兄弟之邦,得享太平,这不是更适合么。” 第二章 劝降 哥舒笑道,“你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这时候还在想着跟我做生意。”她晓得以他的手段能力,北狄的王位他是势在必得,且北狄的皇室宗亲里,也没有比他更懂谋略的,不如提前讨个商量,换长治久安,或许日后可保边关几十年的安宁。她还没做皇帝呢,却已经是在打算了。“做皇帝跟做生意是不同的,你知道做皇帝第一件事要学会什么么?” 他或许是因为即将摆脱折磨他的顽疾,心情不错所以才愿跟她交流这么多,“愿闻其详。” 哥舒似笑非笑,“杀人。” “……” “你心太软了,尽管你聪明,可光有聪明是不够的。做皇帝该狠辣的时候就绝不能犹疑。”他看她似漫不经心,她不介意跟他取帝王经,哥舒现在是王爷,却是离帝王之位不远矣,可排除异己这条路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日走起来时也理所当然,但目前来说,她心理还是多少有些抗拒。哥舒道,“算了,你若是心狠,或许我日后未必会放你回去。” 她是个聪明人,若是加上心狠,那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他若是助她得了东野难保她休养生息后,不会得陇望蜀惦记起北狄来。 那他势必要防患于未然,先解决了她的。 好在她心软,也算是救了她…… 哥舒说北狄的皇帝活不久了,没想到她只是多等了半年,她不晓得真是北狄的皇帝命只能活这么长,还是哥舒有意只让他活这么长。 她听到消息时,正扶着屠清雨在园子里晒太阳,屠清雨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是随时要生一样。 她心里担心,她听过孩子若是长得太大,分娩时不容易生下来。这地方的医疗太差。使得女人生产也是高风险的事。所以她常逼着屠清雨多走动,也问过了大夫以后联合容和开始控制屠清雨的饮食,不许她再吃太多。 屠清雨有了身孕后饭量就是翻了两倍,一餐不吃七八碗是不饱的,她这么做屠清雨反应最大,说她是在报复她从前挨揍的仇。 屠清雨气得掀桌子摔碗摔杯。众人联合起来,屠清雨不想配合却也没有办法,半夜常饿醒,醒了就掐秦凡的手,掐得他手臂一块青一块紫的。看的屠鱼跃都觉得可怜。 可怜他为了这个孩子,牺牲最大。 她那未出世的侄儿很有意思,每一日她跟容和喊屠清雨散步时。胎动就特别频繁,尤其是屠鱼跃好奇的把手贴在屠清雨肚皮时,那孩子似乎会认人一样总会动一下跟她这个阿姨打招呼。 而容和这个舅母,甚至是秦凡这个亲爹去抚屠清雨的肚皮,都没有那样的。孩子总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得很。屠清雨说那是她儿子在抗议屠鱼跃不给他们母子饱饭吃。 她却是道这孩子懂事,晓得她在为她们母子好。 她本来以为要等到屠清雨生产过后了,谁晓得北狄老皇帝的死讯来得这么突然。老皇帝的遗照有提及不久前的内乱,道奈何膝下子孙愚钝难有所作为,故而授意于旁系哥舒继位。 太子等人不服。想兴兵构难,却是还来不及传令,就“病发”死在了府邸里。 她晓得必是哥舒所为。死了一个人免了一场内乱。她想她若是遇到同样的问题,未必有哥舒的果断,这一点是她所欠缺的。 哥舒继位后第五日,传唤她入宫。他已是龙袍加身,他将盖了玉玺的圣旨交给她。“朕说过朕不会食言,朕与你之间算是再无拖欠。真不愿意做朕皇后?” 北狄的总管已经是晋升做了宫中侍卫统领。听到哥舒的话眼睛瞪得如铜陵一般大。屠鱼跃手捧圣旨,笑道,“多谢义兄成全。” 她是商人,却也有些地痞流氓耍无赖滑头,“朕何时说过要认你做义妹。” 她真诚道,“只希望日后东野跟北狄永结为好,再无兵戈。” 哥舒道,“等你真做了皇帝,再说吧。你的想法虽是幼稚,但朕也想看看东野即将会起什么变化。” 屠鱼跃攀亲带戚,是打算真赖着哥舒做义兄了,哥舒他也清楚,两国若是多了一层亲戚关系,即便是捞不到好处,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她突然大胆了起来,劝道,“娶个喜欢的皇后吧,就算是君临天下满目空山,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哥舒轻笑,“北狄花了几十年都没有攻下樊城。你这么有把握,能顺利?或许会夹着尾巴逃回来也不一定,但你记得,你若失利,朕是不会再借你兵马的。” 屠鱼跃胸有成竹,“我做买卖从来没有亏过,不出半年,我一定会打回皇都。” “你也太过大言不惭了,即便是屠邱这位战神在世,也未必敢夸口能半年就打回去。” 她不打算跟他多解释,这不是妄下断言。她既是下了决心,樊城再易守难攻,城池再高再坚固也拦不住她。 “那位曹姑娘,皇上是不是不会放过她?”看样子哥舒也属于是有仇必报的类型,曹灵几次要挟他害他,他的毒完全解了,不必再投鼠忌器,只怕狠起来更会不留余地。她从钱袋里摸出金灵丹,“我想求皇上,那位曹姑娘若是来找你,你把丹药交给她,让她来找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多不多,但若是对的,她也想为老大夫做点事报答他。人生或许就是在不断的欠债和还债,但若是可以,她希望她这一生的债务能背得少一些。 哥舒道,“我凭什么卖你这个人情,你忘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屠鱼跃笑着,自信满满道,“就凭我即将会是东野的皇帝。” …… 蚩尤说去找朋友,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她本来以为他是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不会再回来了。谁晓得等到屠逐日点兵,大伙要往樊城出发了。他又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半开玩笑的说,“我是来毛遂自荐给你当开国功臣的,事后给我封个官做做。” 蚩尤的本事有目共睹,他要帮她那是如虎添翼,她当然高兴,也好心情的与他玩笑起来,“九品的任选吧。” 屠清雨身怀六甲不方便骑马,她就安排了马车让她跟着队伍,她本来是叫屠清雨在北狄待产。孩子生了再去跟他们汇合,也免了路途颠簸。但屠清雨死活不肯。 他们都走完了,就留她一个住那空置的宅子。她宁可跟着上战场,何况这第一仗就是要跟高翔打。 屠鱼跃知道屠清雨想什么,不希望他们这一方失利,却也不希望高翔丢命。高翔没有子女,屠清雨在樊城时多得高翔照顾。把她当女儿疼。而屠逐日和秦凡也不希望用强攻,毕竟镇守樊城的,很多是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 于是双方对阵时,秦凡便单枪匹马上前劝降。 只是高翔哪是秦凡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屠逐日去了,连大着肚子。她千叮万嘱喊她跟着容和待在马车里就好的屠清雨也不听话的去了。高翔也宁可一战。 “你们都是屠家人,屠邱为国尽忠,你们现在却是要兴兵造反。当真是损了屠将军一世英明。” 屠鱼跃让初雪将屠清雨扶回去,将事先叫人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屠逐日,他天生神力,除了屠清雨,也只有他有本事隔得老远。能将箭射到城池的墙壁。 她道,“我上去劝。一会儿,我手指向哪里,哥你就把东西绑到箭上射向哪,把东西射往墙上就好,别射人。” 屠逐日不解,这城池的墙壁坚硬,刀枪不入,把箭舍不去,也不过是折了以后掉下来。他心里虽是疑惑,却也还是点头。 墨染道,“别去,一会儿高翔若是叫人放箭怎么办。” 宁朗道,“高将军不是这样暗箭伤人的人。他念着当初与屠将军的交情,也希望鱼跃他们能弃械投降,否则方才清雨他们上前,要放箭一早就放了。” 屠鱼跃回了一个放心的笑,骑着马向前,抬着头大声道,“高叔叔可还记得我?” 高翔猜到她必然也跟屠逐日他们打着一样的目的,“钱姑娘,你不用来费唇舌了,就连逐日跟清雨来劝降都没用,我劝你还是回去劝他们。当初屠将军镇守樊城抵御外敌,如今他们竟是领着北狄人来攻打樊城,简直是不忠不孝。” 她道,“错了,他们就是忠孝才会如此。当初申屠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家父起义,本就是想要救民于水火,想不到当今天子一样无道,先前北狄兵来犯,东野昊为了求胜,不惜要我父亲引北狄兵入城再关城门焚城,父亲不愿樊城的百姓枉死,这才战死在沙场。” 樊城上驻守的士兵闻言不禁愕然,当初知道内幕的士兵都死在了樊城一役里,东野昊对外只道屠邱以身殉国。高翔呵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皇上怎么可能做这样残虐无道的事。” “怎么不可能,你不知,我也姓屠,是屠家六女儿,屠鱼跃!你与我父亲关系交好,或许也曾听过他还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么女吧。” 高翔不信,“他女儿十年前已死,你怎么可能会是他女儿。” “东野国师道我乃承命于天,东野皇室怕我有朝一日拨乱反正,想要杀我,我才会隐姓埋名。东野昊大修佛寺不理百姓疾苦,残害忠良不理朝纲动乱,杀害手足不顾天道伦常,这样一个人与当初的申屠皇帝有何不同?我四哥就是忠孝才会承我父亲遗志。” 上头所述东野昊失德之举,皆是宁朗为她起草,洋洋洒洒写了数十条,只为了出师有名,而她只是念了其中三条。 高翔嗤之以鼻,“你一个小小的女子却是道自己承命于天,还将国师给拖下水,荒唐。” “高叔叔忘了天狗食日么,天狗食日那是要改朝换代,我是否顺应天命,老天已为我做了公断。东野昊若是明君,又怎么会天怒人怨。” 高翔呵斥道,“你再不住口,即便真是屠邱的女儿,我也不会饶你。” “既然高叔叔不信我有天助,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好了。我现在就唤老天爷帮我,叫我哥哥放箭把城池一角打下来。” “这城池就算是用刀子砍也不伤分毫。即便是逐日力大无穷,又怎是一己之力就能打下来的。” 屠清雨一笑,指向城池一处,屠逐日便是按照屠鱼跃说的,将竹筒一样的东西绑到箭头上,放箭。 屠鱼跃骑马往后退,堵住耳朵。轰隆一声,被箭击中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团火花,有东西炸开了,震耳欲聋,临近的士兵只觉得脚下摇晃,高翔所谓的刀子不能损分毫的墙壁被打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大洞。 不仅城墙上的人傻眼,就连屠逐日他们、北狄的士兵也也受了惊吓,甚至有人从马上落下来,他们自然不晓得这是火药。 这是她依着天工开物里火药制造方法做出来的,只是威力算不得大,威力若再霸道些,就不只是炸开那么一个洞了,把城池一角炸塌都是有可能的。 而她也不想伤人命,能吓到人就够了。 城上的士兵被吓得刀子都险些拿不稳,高翔晓得打仗最重要就是军心,一旦军心涣散了,仗也不必打了。他先是呵斥了守城的兵将,又是看着屠鱼跃大声道,“你这使的是什么妖术!” “我仰仗的是天道,并非妖术。即便今日我只领兵一千,与你城中数万的守城兵开战,你也是必败无疑。” 高翔握紧刀子,表决心道,“就算真是打不过也要打,我跟着你父亲征战,从他身上只学会奋勇二字,绝不会做缩头乌龟。” “高叔叔英雄气概我自当佩服,可一味的愚忠算不得好汉。这薄薄的城门压根就挡不住我的人马,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滥杀无辜。才没下令攻城。” “你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劝降我,不战而降,非一个将士所为。” 她大声道,“高叔叔错了,将士的天职是要保家卫国,如今城中有数十万的百姓。我哥哥治军整齐,定会秋毫不犯,一不夺百姓财物,二不滥杀无辜。免去一场硬仗这不是皆大欢喜么,反观你若是要战,苦的是城中百姓。这才是非将士所为。” 第三章 兵分二路 高翔不语,下了城池,任凭屠鱼跃再怎么唤,也不见出来。城上的其他兵将也做不了主,屠鱼跃跟屠逐日他们商量后,只能先安营扎寨。 夜里,墨染劝她用“法术”将门炸开。 “城上的士兵已经是明白强弱悬殊,心中有了胆怯,又是半信半疑你是天命所归,军心已乱就如散沙。若是现在攻进去,必然是溃不成军。” 屠清雨不同意,大声道,“樊城的士兵大都是我爹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可不是孬种,就算心里真的害怕,也不会做出临阵脱逃的事,一定会拼死一战。” 屠逐日跟秦凡自然也不愿见那样的情形,不想跟同袍手足以死相拼,便投了反对票。 宁朗不懂打仗,不做表态。初雪还是那样,你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不会多言。 而林七则赞成攻城,他做山贼时若是运气好遇到的都是些身手弱的,早就上去把他们洗劫一空了,可不会明知道占了上风,还犹犹豫豫的像个娘们。 蚩尤抱着手,不得不提醒屠鱼跃,“若是高翔一直不降,只会是一直僵持着。何况哥舒虽是借兵给你,可并未承诺会一直给你供应粮草,你与高翔不同,他有附近乡镇供应米粮,你耗不起。” 一时是攻还是不攻,他一言我一语的,怎么也讨论不出个结果。容和看着屠清雨道,“你怀着身孕,我先扶着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要,她要是趁着我睡着了让人攻城,连个阻止她的人都没有。”屠清雨知道若是屠鱼跃下了决定,就算是屠逐日跟秦凡不想,也会服从。她挺着大肚子,母子齐心气势汹汹。 屠鱼跃好笑。承诺道,“我就算要攻城也不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墨染欲言,她抬手,她晓得他们有他们的担心,但她也有她的想法,“再等等吧,我打的是仁义之军的名义。不但是想叫高翔知道,也是想叫东野的百姓知道,我言出必行,不会滥杀无辜。天下云集响应,自然赢粮而景从。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屠清雨凶巴巴的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骗我,我非找你算账。” “是是是。”她一连说了三个是,表示对屠清雨的警告是谨记在心了。“能安心去睡了吧,大人也就算了。总不能叫孩子未出世就跟着你吃苦熬夜。”屠清雨这个娘亲不在意,她这个做小姨的却是心疼侄儿的。 屠清雨闻言这才愿意让容和扶着回自己的帐篷。 她也不晓得为何突然想到四面楚歌这个词,项羽被困垓下,刘邦用的不也是心理战术么。带兵布阵的事她一窍不通,但要搞心理战术,她或许能想办法。她问屠逐日道。“哥,樊城的士兵有什么喜欢的曲子么或是难忘的曲子?” 屠逐日原以为她问的是青楼楚馆中歌姬卖笑时吟唱的小曲,“军营的生活苦闷乏味。哪有机会听曲。” 秦凡想起道,“倒是有一首,大哥忘了么。有个兄弟因长年驻守在边关,远离故乡亲人,有一回站岗时忍不住有哼起故乡小调。还因此被屠将军责罚,责他值夜时不该松懈。后来这个兄弟战死找到他遗体时。我们就是哼了那小调送他遗体还乡的。所以很多兄弟都听过。” 屠鱼跃晓得容和离开时哥舒赠她的金银她一件也没带走,只带走了焦尾琴。她道,“墨染的琴艺出神入化,接着就要劳你上场了。” 夜色被曙光击退后,出现了微弱的亮光,像是神仙掐指抓起的一小撮金粉洒落在这座坐落了数百年的古老城池上。 城门开了——第一时间就有人来将这消息告诉给了屠鱼跃。 她赶紧换了盔甲。 北狄的盔甲格外的重,是用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的,能护住心肺四肢,起一定的防护作用。却也跟在你身上贴满了铁片差不多。初雪穿上了依旧是身轻如燕的活动自如,可她不得,走起路来慢的像乌龟,好在能骑马,不然定会减了我军威风。 初雪扶她上了马。 阳光下高翔身披着盔甲,面容严肃不怒自威,骤起眉头,眉心也有一道小小凹处,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屠邱在前方迎她,剃掉了一脸的大胡子,十分潇洒且自豪的看着她。 高翔道,“听问你曾经帮过前太子以数万兵马挡下你父亲铁骑,他一生还未吃过败仗,第一回却是输给了女儿。两军交锋,最厉害的是用谋略,次之是用外交,用武力,最下的就是攻城。你懂得攻心为上,确实是厉害。” 她叫人在外头弹了一夜的曲子,竟惹得城上士兵涕泪连连,已是无心再战了。他不想叫兵将们白白送死,也不想为难了城里的百姓。 她道,“我也就知道玩些小把戏,还需要高叔叔辅助才能成大事。” “我追随圣上起义,没想过要背叛他,我输给了你,望你记得自己的话,不要伤城中百姓。但要我助你,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说罢抽出腰间的宝剑架在脖子上看着就要自刎。 屠逐日赶紧抽出剑来及时挑了高翔的剑。屠逐日道,“高叔叔你这是何苦。” “我要到地府亲自向皇上谢罪。” 她叹气,“我并非强迫高叔叔一定要帮我,你若是不想对不起东野昊,你可以置身事外。”她并不想逼死高翔,即便他不能为她所用,她虽是觉得可惜,也不会勉强。“叔叔虽是英雄豪杰,但说句不中听的,天下大势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影响得了的。如今是天下人要反他,你无法力挽狂澜,又何必为此……” “我现在放了乱臣贼子入关,怎么可能会没人怪我,晚节不保,不得善终也是我罪有应得。”想到日后世人对他变节不忠的谩骂,倒不如一死,也免得苟活丢人现眼。 “要说乱臣贼子,东野的开国皇帝跟我做的不也是一样么,一样是‘大逆不道’,一样是‘兴兵造反’。我爹跟高叔叔一样被人骂过是贼子吧,可如今百姓对你们只有赞誉。”她拍了拍胸口,言语中颇有气吞山河的豪气,“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我父亲行事就是如此。高叔叔为何不留下性命,看你今日所为是否是对的。若他日我做了皇帝也是暴虐无道,你大可再召集兵马反我也成。” 她身后众人如屠逐日如宁朗都是心里好笑,哪里有人叫别人反她的。 屠逐日指了指高翔身后,城中百姓相互搀扶出现在了城池上头,“樊城百姓知你用心良苦,对你只有敬重,高叔叔虽降尤荣。” 高翔调转了马头望去,听得樊城中受他恩惠的百姓异口同声喊了一声高将军,他眼泪纵横,将剑插回了剑鞘里,纵马离去…… 屠逐日下令不许士兵扰民,不许伤害百姓,不许抢百姓财物,不许调戏妇人,违者军法处置。城中百姓深知屠逐日为人,晓得他既是下令说不许伤及无辜,那就一定会保护好百姓身家财产。 而后宁朗又是代屠鱼跃起草了诏书贴在城中各处,屠鱼跃既是已经举着旗子说要造反称王了,就该要反得“名正言顺”,一切照足礼法制度来做,才显正式。 日后她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就是圣意了,都要写圣旨贴皇榜广而告之。 宁朗叫她想几条政令,定个名号。 这可不能随便,她想了想,参考了中国历史几个记得的皇帝的名号。中国古代,皇帝的名号往往跟年号,谥号,庙号联系一起。 根据谥号起的,文帝武帝起得较多,比如汉文帝汉武帝根据生平功过所定,而文武二字,她自认受不起。 而根据庙号定名号的,多叫什么祖什么祖的,比如汉高祖宋太祖,她不觉得她若是做开国的皇帝会有什么了不得,也没野心想过要让子嗣千秋万代的一统江山,所以对带祖字的名号也不怎么感兴趣。 后来想了她打仗的初衷。东汉的许慎所著的《说文》中,曾有康,谷皮也,有米糠的意思,她希望她把东野昊赶下台以后,百姓人人能吃饱。“就用康字吧。”她道。 “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宁朗笑着,赞她这个名号取得好,也算是学问上有些长进了。 屠逐日跟秦凡来跟她商量,想要兵分二路,一路由西一路由东夹击着攻上皇都,并跟她解释了为何如此。 西进是为了夺取据点,西边地势险要,东野昊自认仗着天险,在那驻兵不多,若是夺下,等于切了东野昊一臂。而东征是为了切断朝廷跟地方财源,毕竟像灵州这样富庶的州县都集中在东边,这是为了粮草问题而考虑。 屠鱼跃信这朝中论打仗,无人能比得上在边关历练多年的屠逐日跟秦凡,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屠逐日点齐了人马,带着容和和城中一部分跟过他的兄弟朝西进发。而她这边就改由秦凡做为帅发号施令往东行。 樊城附近的县城乡镇见保护他们的屏障樊城已被攻破,而屠鱼跃也许以一样的条件,只要他们愿意投降,绝不乱伤人命。 东野昊统治的这些年,朝政内部早就如生虫的苹果,只是外表涂了蜡看着还算新鲜而已。 地方买官的现象颇为严重,有的甚至没有参加过科举,给了银子疏通后就做了县官的。听得叛军打来,早收拾了行装连夜逃了,只留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不知如何是好。 PS: 晚一点还有一更 第四章 孩子出世(一) 一听屠鱼跃过樊城时规规矩矩的,没杀人也没放火奸营下的士兵淫掳掠都没沾。樊城临近的城镇甚至连抵御都放弃了,父母官都跑了还抵御什么,开了门就放他们过去了。 屠鱼跃一路畅行无阻,不出三个月就到了灵州,没人能想到这群叛军来得这么快,势如破竹。 灵州里住的多是商贾富户,甚至都变卖了家产了,却是还没来得及逃往皇都,屠鱼跃已经是打到了他们“家门口”,那些商户只好备了金银水酒,打算在军队破了城门后,贿赂主帅花钱来消灾。 这些生意人都是与阎家生意往来频繁的商户,曾几何时她还跟这些叔叔伯伯一块去过青楼点过姑娘谈过买卖。他们一见屠鱼跃就眼熟,却是记不起何时何地和这等人物有过交集。 直到屠鱼跃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如数家珍的说出他们靠什么买卖发家致富,在灵州城里共有多少资产。那口气可是与她当初跟他们谈生意时如出一撤,他们这才吃惊道,“阎家的小财神!” 屠鱼跃把他们进献的金银全数奉还不取分毫。只强调一点,让他们可不要趁机哄抬物价,也不许他们囤积米粮布料。生意场上交手过数次,商人图利,发国难财他们可是做得出来的。 她取了她化名存在灵州钱庄的一部分积蓄,狡兔三窟,她的家财也是分了好几处州县的钱庄来存放。她的银子终于不用再放在钱庄里不能看也不能用了。 她在灵州住了几年,如今故地重游,感触不是一般的深。她叫墨染和初雪不必跟了,独自去了阎府,应门的小厮在她走后请的先是将门开了条小缝,就怕是兵荒马乱,遇到什么歹人。看到屠鱼跃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胆子才大了点。问,“姑娘有事么?” 阎家的帐房先生走过,看到她脸上的疤,认出了她,急忙把她请了进来。 “夫人,快看谁回来了。”帐房先生嚷嚷道。 厅里摆满了捆好的箱子,贵重的物品都已经是收进去了。阎家夫人依旧是雍容华贵,虽是生了白发,可不减半点眉目慈祥。阎家夫人惊喜道,“小修么。” 她从阎家离开是还小。如今身子抽长了些,脸圆了些,眼睛也就更显得小了些。她走去一把抱住阎夫人。“夫人。” 阎夫人眼眶湿了,打了她后背一下,轻轻的,一点儿也不痛,“你这坏丫头。晓得我有多想你么,也不回来看看我。” 她嘴甜道,“我怕我回来见了夫人就舍不得走了。”她拿过阎夫人手里的手绢帮她擦了眼泪,“夫人别哭,不然我也会哭的。” “让我看看。”阎夫人待她是真心的好,像是天底下所有母亲一般自动把她脸上的肥肉给忽视了。“怎么瘦了。” 她笑道,“我身上的油多得都能炸鸡块了,还叫瘦啊。” 阎夫人怜惜道。“就是瘦了。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一个姑娘家在外讨生活不容易,有没有受气,有没有人给你苦头吃。” “还好,就是时常想起夫人,很挂念你。如今见你还是那么漂亮,身体也好。我就放心了。” 阎夫人破涕而笑,忽的想起什么,又是急切起来,“你不该这时候回来的,叛军已经打到了灵州,你这时候进了城,要出城就难了。” “夫人放心,那些士兵不会伤人的。如今街上的秩序已经恢复如常,该开铺子的还开铺子,想去串门子的就去串门子。” “这怎么可能,我还未听过有当兵的不杀人的。” 她指着自己道,“这帮人的头目叫屠鱼跃,而我,就是屠鱼跃。” 阎夫人愣了愣,激动起来,“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是要掉脑袋的。” 或许是因为阎夫人上半生依靠丈夫,下半生依靠着儿子,家里人都把她保护得很好。使得她养在家中只知道相夫教子保留着最纯善最美好的人性,而对政治并不敏锐。 叛军进城时,她只担心他们会不会屠城,现在知道了钱小修就是屠鱼跃就是叛军头领,则反倒是担心她谋反按律法或许是要被斩首。 屠鱼跃很感动,“夫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见过我有想做的事没做成的么。没有人能砍我的脑袋,它可是很牢固的嵌在我脖子上,就算是用厨房最利的刀子砍也砍不掉,而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夫人的。所以夫人大可安心。” 她就是怕阎家夫人会怕,才特意走这一趟的。 “真的不会有事么?” 阎夫人只记起亡夫生前常夸小修聪颖,想着丈夫去世几年,是小修一边应付着打阎家家产主意的亲戚,一边应付着知州,才给了阎家几年的喘息机会。小修从不与她说那些辛苦的事,只让她舒适的过。 老爷还在世时每月给她的家用是多少,过世后,小修还是吩咐帐房支给多少。这孩子宁可自己穿着旧衣服也要供她穿戴不缺,每三个月就有新布能做衣裳。 屠鱼跃拉过阎夫人的手笑道,“不会有事的。” 从前每回她担心阎家是不是就要过不去那道槛时,小修都会跟她保证,果真亡夫死后,阎没有衰败,置的产业反倒是比从前的多。 她或许该信任小修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或者即便是险境,她也有能力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你如今姓屠,是找到你爹娘了么?” 屠鱼跃点头。 “对你好么……我问了傻话,哪里有爹娘不爱子女的。” “他们对我很好,可惜都过世了。” 阎夫人又是抱了抱她,“可怜的孩子,要是悯之在就好了,他或许还能为你出些主意,我却是什么都不懂。” “在我心里夫人就跟我娘亲一样,你这样关怀爱护,已经是给了我很大力量继续前行了。” 阎夫人留她吃了饭,屠鱼跃临走时又是承诺离开灵州前会再找一日来看她,阎夫人想留她住下来,她道她如今暂借住在刘宅里。 不论那宅子风水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反正她现在也是要做皇帝了,就算是真的,她也相当是一件镇宅的摆设,有她压着那霸道的风水,她带进去的人应该也无事。 她回到刘宅就见宅子里的人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就连初雪都难得的不太淡定。 ——原来是屠清雨羊水破了,要生了。 屠鱼跃道,“找稳婆了么?” 初雪道,“已经是叫人去了。” 秦凡、蚩尤和林七他们都去军营了,宁朗已经去军营通知了。屠清雨痛得厉害,像是练过绝学狮子吼一样,差点喊得门框窗框都要被震下来。 屠鱼跃回想电视剧里女人生孩子时,通常稳婆都会叫准备什么,然后对墨染和初雪分配工作,“去烧热水,准备一块干净的布还有剪刀。” 宅子里就她跟初雪两个女人,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她卷起袖子,像是要干一番什么大事,鼓足了勇气才进了房间。 屠清雨痛得面目狰狞,屠鱼跃坐到床边,晓得初雪说羊水才破不久,估计着屠清雨还得要疼一阵子。 她拿布帮屠清雨擦了汗,“你忍一忍别叫了,不然一会儿你生孩子都没力气了。” 屠清雨道,“我疼,怎么可能不叫。”她又不是哑巴,“原来生孩子这么疼,比被刀子砍中还要疼,怎么没人跟我说。” 跟她说了她就信了么,估计还当那人娇气,才会一点点疼都吃不了。“你不总说自己厉害么,忍忍就过去了。” “我忍不了。” 屠清雨抓住她的手,掐出了五道指痕,痛得屠鱼跃她眼角也跟着飙泪。她就是预料过了产房里的各种突发状况,包括屠清雨的抓狂,才会在进来时给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心理辅导工作。 当是为了她的侄儿。 屠鱼跃痛得龇牙咧嘴,“你是要把我的肉给掐下来么,你要是忍不住,一会儿秦凡回来了,你去掐他的肉,他肉结实。” 屠清雨疼得受不了,异想天开道,“要不你朝我打一拳,把我打晕了。” 她好不容易挣开了屠清雨的虐待,手臂上是一道道如新月一般的指甲痕,“打晕了你还怎么生孩子啊。” “他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屠清雨已经没理智了,忘了她也没生过孩子,对女人妊娠这方面经验为零,她好像曾听过有人生孩子是花了两天的。但她可不敢跟屠清雨说,怕屠清雨受不了,直接把脑袋往床头的杆子撞,把自己撞晕了了事。 她只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应该很快。” 屠清雨问,“有多快?”她受不了这样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的痛楚,宁可知道时辰,这样她或许还能咬牙数着数挺过去。 “反正就是很快就对了。” 屠清雨应该是最好骗的才对,可也不晓得是生孩子打通了她哪条经脉,突然就精明了,气愤的看着屠鱼跃道,“你骗我的是不是,秦凡呢,他这个混蛋,是他让我这么疼的,我要打他两拳。” 屠清雨说到打人又来精神了,施暴能让她心理平衡。否则光她一个人疼,太不公平了。 第五章 孩子出世(二) “他很快就赶回来了。” 屠清雨揪着被子嚷道,“你就会说很快!” 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罢了,看在她要临盆的份上,屠鱼跃又是哄了她几句,无非是叫她忍着别喊了,就怕她真把力气花光在她的狮子吼上。 初雪拿了剪刀和布进来,她身后跟了一个低头的女人,初雪道,“稳婆来了。” 那女人抬起头来,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盈盈面如白玉,十分貌美。稳婆的职业卖的该是她丰富的接生经验,在屠鱼跃想象中不是四十也该是五十。这样的年纪才符合她丰富的阅历。“是不是找错了啊。” 那女人声若黄莺,酥得让人听了身子骨犯软,“我生过两个孩子,晓得接生。” 屠鱼跃道,“再去找过一个吧。”这么年轻的,她看着不太妥当。 女人道,“知州逃了以后,大伙都想灵州是保不住了,很多人都躲了起来,现在去找也未必能找到。” 屠鱼跃想了想,起身让了位,唤那个女人过来,“你先过来看看她。” 屠鱼跃把老大夫医馆的位置跟初雪说了,叫她去找老大夫来出诊。初雪点头,挑着帘子出去了。 那女人看了看情况,似乎还真是两把刷子,只道,“可能没这么快能生下来。”她撩开屠清雨的衣服,在她肚皮上按摩,屠清雨喊声小了,似乎没这么疼了。 剪刀跟布就搁桌上,女人道,“麻烦去烧一盆热水来。” 屠鱼跃道,“已经是在烧着了。” 话音才落,就见秦凡大喊着,“清雨。”就这么冲了进来。他一头大汗。估计是一路跑回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秦凡对她视而不见,跑到床边看着屠清雨从未有过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担心道,“你怎么样了?” 一句话点了屠清雨的火气,怎么样,他还问她怎么样。她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秦凡虽痛却是不敢反抗。 女人道,“这位兵爷还是先出去吧,若是见血了不吉利的。” 屠清雨一听。松了嘴,痛得身子弓成虾米状,还是抽空来瞪了秦凡。骂道,“还不快出去。” 秦凡嘴笨,“我……”他本来想说他不怕,刚才大老远就听到她喊声,他不留下来看着她。会担心。 屠清雨把枕头抽了出来,直接朝他砸去,“还不出去。” 屠清雨脚板使劲的踩着,踩得床铺啪啪响,秦凡吓到了,怕她临盆动气会有什么问题。“我出去。立马出去。”他扭头看屠鱼跃,“小姨子,这里就麻烦你了。” 屠鱼跃道。“得了,出去吧。” 初雪很快就回来,道老大夫出外去采药了,走了四天了也没回医馆。屠鱼跃记得老大夫颇有神农尝百草的献身精神,有时也会往临近的几座山上跑。甚至一跑半月没回来也是有的。 初雪把坐堂的大夫给找来了就在外边待命。 好在还算是顺利,屠清雨痛到了半夜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女人用剪刀剪了脐带。把孩子身上的血清理了用襁褓包好递给了屠鱼跃。 因为屠清雨已经是力气耗尽,终于等到解脱了,就直接睡过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女人生孩子,只觉得唯两个字能形容,恐怖。她抱着孩子出外道喜,“是个男孩呢。” 等在外头的人都围了上来,想看小婴儿的可爱样,秦凡笑得傻呵呵的,孩子还睁不开眼,皮肤也有点皱。屠鱼跃道,“抱抱孩子吧。” 秦凡傻气的点头,跃跃欲试的伸过手来,却是突然想起了屠清雨,又把手缩回去了,“我先去看清雨,麻烦小姨子帮我先抱着。” 屠鱼跃笑,屠清雨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见母子平安,宁朗和蚩尤便回房休息了。 墨染目不转睛的盯着孩子,她道,“想不想抱一抱?” 墨染摇摇头。 她看着他衣摆上的灰,厨房的灶台太矮,为了给屠清雨烧水,他只好半蹲着拿着火筒吹火,才会弄脏了衣服。 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进他怀里,墨染只能稳稳抱住,就怕摔了孩子。 屠鱼跃轻轻碰了碰孩子薄薄的唇,“他能来到世上,也有你出的一份力,自当要跟救命恩人道谢的。” 他此生犯的杀戮太多,无数条性命在他手里转瞬即逝,他从没有仔细的留意过一条鲜活的生命原来承接在手中,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墨染笑了。 她也笑了。 他抬头,捕捉到她的笑容,感触道,“你很久没笑得这样开心了。” 一条小生命来了,当然开心了。这代表了一个崭新的开始,一个新的交集,和一个新希望。 人只要活着,风雨过后,总会等到万里晴空彩虹横架的好时候…… 秦凡少时家贫,家里没办法供书教学。他从军后虽是在屠逐日的熏陶下识了字,但看的都是兵书,以至他一连给儿子起了好几个名字,都嫌杀气太重,想取个像文人雅士一样有深意的名字吧,他又是清楚自己的墨水加起来重几斤几两。 于是便来找屠鱼跃赐名。 屠鱼跃轻讶,“我?不得不得。”名字是要伴人一生的,得慎而重之。若是取得不好,那是要让人笑话的。“我们这里最有学问的是宁夫子,要给孩子取名字该请教他才对。” 宁朗笑道,“你给这孩子取名字那是福分和荣耀,是我给不了的。” 他们占了灵州,离皇都已经是不远了。很快屠鱼跃就要君临天下,她起的名字,不论好与不好,意义都不同,算是要光宗耀祖的。 屠鱼跃抓了抓头,也不好推了,又是没有什么灵感,干脆去翻了字典,把意头好的都挑了出来,然后再把字两个做一组的组合,念着念着,只觉得琼睿这个名最为顺口。 她道,“琼有美好之意,睿表示聪明。秦琼睿,如何?” 秦凡甚为满意,道了谢才回了军营的。 夜里时,秦凡跟屠清雨说了孩子名字。屠清雨听到她真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还有些不信。第二日屠鱼跃来看孩子时,才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怀疑的眼神。 “不会是你暗地里叫夫子帮你想的,再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吧。” 她笑,暗讽道,“我学问是不好,但至少没有上课的时候玩弹弓。所以字还是认得的。不想某的人,十年如一日就认得那几个字。” 屠清雨去了樊城后,屠邱也给她找过夫子,只是都被她给打跑了。算起来宁朗是迄今为止教她教得最久的夫子了。 加上屠清雨又不爱念书,会的那些字里四分之三都是宁朗当初教的。虽是将门千金,但会的字读起女诫都不能顺利的读完整。 屠清雨道,“会字了不得么,将来我儿子就算一个字不会,也能做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她道,“你自己不想学就罢了,别教坏了孩子。爹跟哥哥可不是就会动拳头大字不识的白丁。他们也会读兵书的,承上启下的习了前人的智慧,才这么的厉害。你若是有了做娘的自觉,就要循循善诱,自己没学问,也希望将来孩子在这方面上不要吃亏。” 她拿出架势来训话,屠清雨喃道,“我不过说说,说说都不得么。” 屠清雨初为人母,还不太懂怎么照顾孩子。孩子突然哭了,喂他也不吃,摸了襁褓他也没尿,就一直哭,其实是她抱孩子抱的不舒服,孩子不会说话,只好用哭来抗议,屠清雨哄他没用威胁他也没用,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 “给我吧。”屠鱼跃接过孩子轻轻摇了两下,孩子很给面子的立马就止了哭。“你还不太懂带孩子,我们又要回军营,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帮你。不如给孩子暂时找个奶娘先照顾着,你也顺便偷偷师,学学人家怎么照顾孩子的。等你上手了看是要辞了那人或留着继续雇佣都得。你觉得如何?” 屠清雨没异议,带孩子也确实是叫她头疼。她抱着儿子时他总爱哭,她时常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把他小小的身子骨给捏着了。 “那就请吧,可喂奶我还是要自己来的,我可不许我的儿子喝别的女人的奶水。” 屠鱼跃叫人贴了招聘启事,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应聘了。就是那日给屠清雨接生的那个女人。 屠鱼跃打量着,“是你。”那日屠清雨顺利生下孩子后,她打赏了这女人一锭金子,叫请她来的人,哪里找的人就送回哪。“我现在要找的是奶娘,不是稳婆。” 女人道,“我有两个儿子,我懂得怎么照顾孩子。” 她来给屠清雨接生时似乎有提起过她生过了孩子,“你若是来做奶娘,你的两个孩子有时间照顾么?” 她不过就问了这么一句,却是像是刺中了那女人的伤心处,她低泣起来,晶莹的泪珠就悬在眼角。这要是换成了男人,对着一支梨花春带雨的,已经是心软了吧。 屠鱼跃道,“夫人,我若是说错了哪一句还请你原谅,只是我既是要请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请。我总要弄清楚她的背景跟情况。才能知道我是不是该请。” 发生过晋雏严诺儒的事后,她更是体会端木鹤延请人总要把对方祖宗八代挖出来,是多么明智的事。 第六章 混进城(一) “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妾,替夫家生了两个孩子。只是命不好,遭大房原配妒忌,常言语重伤我。久而久之丈夫也渐渐与我疏远,城破那日,丈夫带着家眷逃离了灵州,唯独把我给留下了。无依无靠。” 屠鱼跃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恭敬道,“民妇叫画娘。” 画娘眸子轻抬,一言一行不经意中总有一股娇媚流露。其实要说美貌,她未必比得上屠清雨,只是那千种风情,不是屠清雨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野蛮,只会叫人退避三舍能比的。 这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女人。 屠鱼跃掏出了银子,“画娘,你还是另外找一份差事吧,这银子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姑娘不愿请我么,我也是贫寒人家出身,洗衣煮饭什么都会做,也什么都能做。”画娘跪下来磕了头,苦苦哀求,“我求姑娘请我吧。我没有亲人投靠,又没有谋生本领,姑娘不请我,迟早我也是死路一条。” 屠清雨抱着儿子出来,看见厅中央跪着一个女人不停的哭不停的求,吵得本来睡着的孩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屠鱼跃道,“大夫跟你说的做月子要注意哪些你全忘了是不是。” “大夫说不让受风,这宅子里哪来风啊。何况我身体好着呢,老虎都能打死几只。”屠清雨想学屠鱼跃那样轻轻摇孩子几下,明明鱼跃这样做了,琼睿就不哭的,可为什么她做就成效不彰,孩子反倒哭得更厉害。 画娘急忙摸了眼泪,柔声道,“夫人可否让我试一试。” 屠清雨也认出了她。“你不是给我接生的那个女人么。”孩子得父母的好体魄,哭声都特别惊天动地,比起其他新生儿的要响亮很多。屠清雨低头道,“男孩子怎么能这么爱哭。” 屠鱼跃道,“你跟他说这些,也得要他听得懂啊。”她起身想要从缺乏耐心的屠清雨手里救救这个可怜的侄儿。 画娘道,“夫人让我抱抱小少爷吧,我的小儿子刚出生时也很爱哭闹,每回我抱他他便不哭了。” 屠清雨将信将疑,目前为止就屠鱼跃有这个本事能叫她儿子闭嘴。她把孩子小心的交给了画娘。 画娘抱孩子的手法极为娴熟,轻声哼了几句民谣,就见孩子又闭眼睡去了。屠清雨笑道。“你还挺有一手的。”她嗓门太大,孩子又是不高兴的动了动眉头,屠清雨只得降低了音量,她何曾为谁改变过自己,现在却是败给了儿子。“对了。你今日来做什么的?” 屠鱼跃道,“她是来应征奶娘的,只是现在要走了。”她微笑,伸出手来,示意画娘把孩子交给她就好。 屠清雨道,“为什么?莫非是嫌工钱低?。” 屠鱼跃听出屠清雨想留下画娘。不晓得为何,她就是不太满意画娘,“带孩子不是轻松的活儿。你就别耽误人家了。” 屠清雨纳闷道,“你怎么回事,是你说要请奶娘的,不就是为了照顾琼睿么。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帮忙的,你怎么不留人啊。” “城里又不只一个奶娘。现在是请人,你以为挑橘子啊。当然要慢慢来啊。” 屠清雨气呼呼的。说要找奶娘的是她,现在有合适的人选了,不想用的也是她。 屠清雨就是个急性子,想着儿子若是再日日哭闹,她非疯掉不可。于是就跟屠鱼跃做起对来,“我就要她了,你不请我请。她的工钱我给,行了吧。” 画娘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有画娘帮着带孩子,屠清雨轻松了不少,孩子晚上不再哭闹,她也不必因为担心秦凡第二日没有精神回军营而把他赶去别的房间睡。 灵州的知州跑了,屠鱼跃怕他们若是走后灵州会不太平,于是叫宁朗写了皇榜,大致意思就是希望百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若认为自己有本事,毛遂自荐也得。 一家一票举荐出一个他们认为适合的做他们父母官的人。平日哪一家勤做好事,哪一家的孩子饱读诗书美誉在外,哪一家的仗势横行,哪一家的孩子无恶不作,百姓最为清楚。 屠鱼跃召见了得票最多的一名员外。 出了几道题来考他,没问诗词歌赋,也没问那种科举必考的圣人之道。那种题目她就算想出,也没那水平出。她问的都是些贴近民生的问题。 又是叫人去查了这名员外的事迹真伪,最后定了他做知州。 她离开灵州时,老大夫都没回来,倒是可惜没得见他就走。 她去陪阎夫人吃了一顿饭。阎悯之如今人还在皇都,阎夫人爱子心切,也怕若是两方激战,殃及池鱼,请她千万顾着阎悯之的安危。 屠鱼跃点头,“我会的。” 阎夫人叮嘱道,“不但是悯之,你也要小心,冲锋陷阵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别强出头,别让自己受伤了。” 她笑道,“等我夺下了皇都,就叫悯之接你到皇都去看看。” 她也舍不得阎夫人,只是因为屠清雨产子耽搁了不少时日,昨日屠逐日已经来信,说已是攻下皇都周边的小镇了,就地安营等他们汇合。 镇守西南一带的官阶较高的武将年轻时大都跟过屠邱,因为听得是屠逐日领兵,就带着下属归顺了屠逐日。所以屠逐日的仗打得也算轻松。 这也是屠邱严以律子,厚以待人,给子孙留的福报。 连她不想感慨不是因果都不得,就像是冥冥中屠邱在庇护她这个女儿一路平顺。军队又继续向皇都进发,她先前把白毛托给了一个朋友照顾,顺道就领回了马。 而她曾经四方游历时结交的朋友,虽说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算是义气想挺了。比如厨子,当初云觞给了他钱,让他回家乡娶老婆生儿子。晓得屠鱼跃就是钱小修,攻上皇都必是路径他家乡。 他直接就把县官五花大绑,为她除了障碍。 小丫是个盗墓贼家学渊源,厨子来头也不一般,没跟她之前,是个游侠。只是跟她比赛切肉比刀工时输了,才跟着她混,跟她学厨艺当了台秀楼的伙计。 她与屠逐日的军队在离皇都不远的小镇汇合,皇都城内的守城兵跟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万左右。即便东野昊也看到了事态严重,想从别的地方调兵护主,奈何朝中无将,派来的也都是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 当真打起仗来,看着战场上血肉横飞,也就会傻眼撤退。反倒是被屠逐日擒下。 秦凡带着屠清雨回了家,邻居却是告诉他,不久前,有兵差找上了门。秦老伯聪明见情形不对,先逃了。 秦凡猜到该是自己连累了老父,才想着父亲是否是去投靠哪个亲人了,秦老伯却是戏剧化的自己找来了。原来这些日子他就躲在隔壁村的莲婶家。 谁能想到他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会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的可不止是读书人,乡下人也有大智慧。 秦凡没跟那莲婶的女儿成一对,反倒是秦老伯娶了守寡多年的莲婶,秦凡女婿没做成,倒是当了人家儿子。 秦老伯抱上了孙子,秦家就秦凡一根独苗,如今有了男孙,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秦老伯笑的合不拢嘴,“钱……不,该叫你亲家小姨子才对。” 秦凡低声提醒道,“该称皇上。” 秦老伯反应过来,“是不是该行礼?”说着抱着孩子好像要给她下跪。 屠鱼跃连忙道,“别,我还没登基呢,还不是皇上。亲家小姨子这称呼也挺好听的。” 屠逐日道,“虽是没登基,却也是大势已定。如今皇都已经是被重重包围,断了援军也断了米粮,就算不强攻,皇都内粮仓的米也顾不上皇都几十万人口的嘴。” 她忧心道,“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屠家那几位姨娘。”东野昊既是想到了要抓秦老伯来做人质,屠家的几位姨娘他又怎么会放过。她就怕十年前的事重演,把屠家人挂到城墙上当人质。“……我想混进城。” 墨染反对道,“不得,太危险了。” 屠清雨道,“如今皇都被围困了,那狗皇帝定会怕奸细进城,巴不得把城门紧闭,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怎么可能开城门让你进去。” 蚩尤摸着下巴,一派风流的笑道,“未必。”他道,“方才宁夫子不是说了么,皇都粮仓里的米可顾不上那么多人的嘴,就算东野昊自私,不愿把米派给百姓好了。他也总要让守城军跟禁军吃上,否则那些士兵要是叛变了谁给他抵御外敌。所以皇都城里的米必定会耗得很快。你想,若是米吃完了,他最先想到的会是哪里?” 屠逐日想道,“你是说南郊?” 蚩尤点头,“那是离皇都最近的地方,何况那些难民有开垦南郊的荒地,不是种了许多的粮食么,早该有收成了吧。” 屠鱼跃拍了一下手,笑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是啊,或许我该找他们帮忙。” 宁朗劝道,“如今皇城里也不晓得乱成了什么模样,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该以身犯险。” 她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危险我遇得还少么,从前都大难不死,我现在鸿运当头洪福齐天,即便是遇难也会呈祥。” 第七章 混进称(二) 屠逐日猜得不错,皇都已经是断了外援,城里的米粮呈一种坐吃山空的趋势,吃一口就少一口。 看管粮仓的官吏监守自盗,天下太平的时候没人会吃饱了没事干特意去查粮仓的储备米粮是否账实相等。等到了兵临城下,东野昊叫人开仓点算米粮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米仓里养了老鼠。 东野昊一气之下叫人将这个粮官推出市集斩首,却也无补于事,只好派人到南郊去收割稻子。派来的官员颐指气使,吩咐难民收割稻子,装好袋后扛上运粮专用的木头车。 墨染跟蚩尤乔装成难民,将米袋堆上车,屠鱼跃趁人不注意藏到了车上。只是莲儿却也跟了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腰。屠鱼跃吓到,赶紧对她挥手,让她下去。莲儿摇头。 墨染愣了一下,负责运米的官差骂道,“还不赶紧干活!” 墨染只好将米袋盖了上来,将她们两个都藏住。 米袋之间有着细小的裂缝,是墨染特意留出来让她们呼吸的,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她能看到外边的景物在移动。 他们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士兵较往日谨慎,竟然拔了刀子一刀刺了进来,好在是打直刺下来的,刀面就在与她的左脸不到两寸的地方,再偏一点,她就又要多一道光荣印记。 莲儿吓了一跳,屠鱼跃及时捂住她的嘴。 刀子穿过了米袋,稻米流了出来。负责的官员骂道,“你再干什么!这些米要是少了,你脑袋也不用要了。” “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放行!” 看守城门的小兵收回了刀子,服从的让马车过去了。 墨染跟蚩尤走在最后,将车子推入了暗巷。移开了米袋让屠鱼跃和莲儿下来, 墨染道,“我还要去找个人。你们自己当心。” 她不放心道,“一块行动不得么?” 墨染晓得她是怕他遇到什么意外,一个人应付不来,笑道,“没人知道庐陵王长什么模样,我反倒比你们要安全。我处理完事就在这等。” 屠鱼跃点头。 屠鱼跃装成乞丐,满脸污泥加一身烂衣,走在街上。才发现乞丐不是一般的多。街道两边的铺子大白日的却是门窗紧闭,包括阎家的米铺跟绸缎铺。唯独棺材铺跟药材铺还开着。 蚩尤道,“这跟我离开之前真是天差地别。” 她左手端着一个破碗。右手拉着莲儿,小声道,“打仗是这样的了。再怎么醉生梦死,如今可就隔着一扇城门,怎么可能不怕呢。谁还有心情做生意。就算开了铺子估计也没生意。” “其实你根本不必犯险,照这样的情形,再饿他们一月半月的,城内一定会暴动。到时你大可捡了便宜。” 人若是就要死了,可就没什么是不敢做的了。等这些人饿到了极限,总有不想死的起来闹。“我的姨娘还在城内。我可不能不顾她们死活,我怕我爹晚上托梦给我,骂我不孝。” “你顾得太多了。只会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就像是之前在樊城你明明可以把城门炸开,你若一路这样,甚至不必用到半年。或许你今日已经登基了,就坐在龙椅上,接受着百官朝拜。” 她边走边十分专业的扮演着她的角色抖着碗。找人施舍。“你这么多‘怨言’,怎么还跟着我进城?” 蚩尤咧嘴一笑。一口白牙能拍牙膏广告了,“你忘了我就爱凑热闹么。” 她问,“如果我六亲不认了,你还会跟着我么?” 他注视着她,似笑非笑,“皇帝是不需要朋友的。” “谁说的,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可活不下去。” 蚩尤不解,“群居动物?” 屠鱼跃挑了挑眉,笑了笑不解释。 两旁的屋子从小门小户变成了高门大院,蚩尤看着熟悉的街道,他还是店小二送外卖时,常从这条平坦的青石路上踩过。“你要去找端木鹤延?申屠一族因为屠家跟端木家联手而大败,这场面又要重演了么。” 她道,“要想牺牲最小,就一定要找端木鹤延联手。” 蚩尤突然站到了她身前,整个身子遮住她视线。 屠鱼跃道,“你干什么呀。” 蚩尤回头笑道,“你不觉得阳光很刺眼么,难得我要怜香惜玉,给你遮着太阳。” 屠鱼跃抬头看天,现在是晴转多云吧,哪来的阳光。她往左走了几步,蚩尤的身子也向左偏了偏,她往右蚩尤也跟着往右。 莲儿呵呵笑着,还以为他们两个在玩老鹰抓小鸡。 屠鱼跃做了一个要向左的假动作,蚩尤上当,她迅速的往右歪过身子。就像是一部戏演到了高氵朝突然穿插进来广告一样的愣住,她的视线里出现了端木惟真的身影。 端木惟真跟赵寒轻并肩走了出来,他等赵寒轻上了轿子后,自己则进了另一顶官轿。 “如今这样的局势,或许他是要去赵家商量对策。” 她强颜欢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上去拉端木惟真打一顿么,他们之间只是谈过恋爱,很短暂的恋爱关系,没有任何山盟海誓。“你是不是知道了?” 否则他也不必挡着那画面不让她瞧见。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同情,“容和跟我说的。” “哥舒那个大嘴巴,我还以为瞒过了他们。”难怪那几日容和似乎对她有些小心翼翼。“倒是难为他们了,还是装作不知道。” 蚩尤道,“如果换做屠清雨,她或许不顾一切就冲上前了,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然后再把他们两个打成半死不活。” 屠鱼跃笑,还真是会有这个可能。“我不会轻重不分的。” 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了端木鹤延的官轿。屠鱼跃想上前,蚩尤拉住她道,“对面的小巷里也有人跟我们一样一直盯着端木府看。” 屠鱼跃想了一会儿。弯身对莲儿道,“莲儿,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她把脖子上的铜钱摘了,最后一次握紧在手里,“你过去跟那爷爷说,这是他掉的铜钱。然后把这个铜钱给他,再跟他说你爷爷病了,要去灵泉寺给他祈福,问他晓不晓得灵泉寺在哪里?问完了你就往前走,阿姨和叔叔会跟着你。在前边的路口那里等你。” 莲儿乖巧的点头,拿了铜钱朝端木鹤延的方向跑了过去。 蚩尤叹气,看她这样子就知道那铜钱必然跟端木惟真有关联。“舍不得何必给出去。” 不是她的东西,强留在她这里又有什么用呢,看着只会难过。“我只是把它交还给它的主人而已。” 蚩尤说道,“等你做了皇帝,天底下一切都是你的包括那枚铜钱。你大可要回来。谁又敢跟你抢呢。” 她可是听得出他不止在说铜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怎么抢也没用,就算是皇帝也一样,东野昊贵为九五之尊,他的东西不也就要被我抢走了么。” …… 她流亡到北狄将近一年。从北狄打回来花了半年,短短的一年半却足够让人恍如隔世了。禅房中一尘不染,端木惟真曾经用过的笔墨纸砚都好好的搁在桌面上。 她抓起毛笔看了看。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端木鹤延推门进来,气定神闲。她就晓得这位丞相定然能听得懂她的暗示,想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监视的人摆脱了吧。 端木鹤延将她上下打量后,第一句话是,“真没想到你就是屠家那个女儿。” 她道。“我还记得丞相从前教我下过围棋,只是我不够聪明。才没有学会。” “你若是不够聪明,也不会把皇上逼到这等处境,如今东野皇朝岌岌可危。你晓得皇上若是知道你就在城中,会如何么?你居然还敢进来,到底是屠邱的女儿。” 她道,“当我决定要造反时就已经豁出去了,没什么好怕了。东野昊注定要一败涂地,就算是我被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说是我逼他,不如说他自己造的孽。” 她没想过去抢东野的江山,不是他把她逼到了绝境,当了她命运的对手,又怎么会为自己埋下今日的结果,这该叫一报还一报吧。 端木鹤延讽笑道,“当初皇上为了安民心,刻意不去制止谣言,让皇都的百姓都以为你是神佛转世,如今这反而成了你一项利器,他是悔不当初。” “悔不悔都已经是这样了。”注定了东野皇室只传到东野昊这一代,“丞相这般聪明,应该猜得到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端木鹤延慢条斯理道,“你想要我帮你?” 跟他说话真是省时又省力,“大势所趋,丞相从来都不会是个逆势而为的人。” “你攻下樊城后,边关就有急报,我听闻你十分厉害,手随便指一指,坚固的城墙都要卸掉一角,还需要我帮忙么。” “我若是强攻,城里伤亡定会惨重,何况屠家的几位姨娘还在。我希望能保她们周全。”所以她实在需要跟端木鹤延合作,曾经他为了东野昊在前太子背后捅了一刀,如今她同样需要端木鹤延再在东野昊背后捅一刀,杀个措手不及。 端木鹤延好像真是会读心术,她心里想什么,他看着她眼睛就知道。 “皇上可比前太子聪明多了。你若是跟他比阴谋诡计,你可不是他对手,但即便如此,他即将还是要被你赶下龙椅,或许还真是有些命数。城里是否伤亡惨重与我无关,我只关心这江山若是易主,我端木家的人何去何从。” 第八章 皇宫乱(一) 她爽快的承诺道,“至少我可以保证你跟端木家两位公子的官职不会改变。” “皇上可是连我都不信任,他也怕端木家会再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我帮你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有可能你还没攻进来,皇上就要拿我来开刀。” 这老狐狸还要在她面前揽功劳么,“所以才说要事不宜迟,我跟丞相的关系是鱼帮水水帮鱼。” 端木鹤延问,“你的军队何时会攻进来?” “我哥的军队就集结在城外不远,只要丞相愿意帮我保住城内亲人朋友的安全,我会叫他们后日卯时攻进来。” 那时候正是朝臣上朝,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端木鹤延笑道,“你还真是会选时辰。” 当然要选时辰了,不在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当着百官面前,把东野昊给赶下台,他的帝国注定要垮的,已经是在倒计时了…… 蚩尤抱着莲儿与她回到小巷跟墨染汇合。墨染问道,“谈好了么?” 屠鱼跃点头,“后日卯时。” 蚩尤道,“我们现在在城内,你要怎么通知逐日?” “我进城之前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城外的探子若是看到我点了天灯,那么就后日卯时攻城,如果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就等我想办法混出了城再说。” 蚩尤朝她上下打量,进城时也没见她身上藏了材料进来,“你去哪里找天灯?” “要找别的材料难些,可白纸蜡烛白灯笼细竹条的还不容易找么,你忘了棺材铺还开着呢。”这时局,预先给自己量身预定好棺材的人多了去了。虽是不吉利,可也是无奈。她看向墨染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墨染道。“我走了后,东野昊接管了禁军,将我的人都换成了他的人。我也是费了一些功夫才联络到亲信,若是后日攻城,倒也来得及联络,叫他们先发制人先控制住宫中的局势。” 屠鱼跃欢喜道,“真的,那东野昊还真是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了。”她把右手伸了出来,看了看墨染又看了看蚩尤,见他们不明所以。她拉起墨染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又是拉了蚩尤的手像是叠罗汉的叠在最上头,“这是我学过的一种庆贺的方式。兄妹同心其利断金。” 蚩尤取笑道,“谁跟你是兄妹。你有屠逐日这个亲大哥,又是认了哥舒做义兄,现在又是张口喊哥哥,原来你喜好是四处认哥哥么。” 她觉得吧。有一群样貌好,本事也大的哥哥还挺靠谱的。“这不是庆贺的方式么,何必这么计较。”蚩尤单手抱着莲儿,莲儿倾过身子也把小小的手儿盖在蚩尤的手上。屠鱼跃笑道,“还是莲儿聪明,这么给我面子。” 她将莲儿抱了过来。亲了她脸蛋一口,痒得莲儿呵呵笑,抱着屠鱼跃的脖子。撒娇一般的蹭着她的侧脸…… 她如计划的买了材料做了天灯,点了蜡烛等天灯能升起来后,赶紧溜了,免得一会引起守城军的注意会找来。 天灯升到半空,已经是超过城墙的高度。城上的士兵才发觉,用箭将灯给射落。却也已经是迟了。 三月十三日卯时。 最后的这一层防御,像是古老而灵验的诅咒,不过才间隔了短短的几十年再一次被人打开了。城上的守卫防守了一夜,最是困顿的时候,实在不足以抵挡这奔流之势,像是决口的江河涌进来的兵马,很快就被降服了。 她就在城门附近躲着,屠家军涌进来的那一刻,一匹白色的无主的马冲在最前,论速度再无别的马儿能与它匹敌,它迈着结实的马腿,额间一撮醒目的白毛,风驰电掣,鬃毛十分柔顺的飘扬着,一一经过身边的人,停到了屠鱼跃跟前。 她抚了抚白毛的毛,夸道,“真厉害呢,我哥哥没找到了我,你就先找到了。” 白毛马鼻子朝天,马蹄子刨地一声长嘶。屠鱼跃将莲儿托给初雪照顾,踩着马蹬翻身上了马。有两个骑兵下了马,墨染跟蚩尤也踩着马蹬上了马背。 城中的百姓乱作一团,四下逃窜,其中有老人孩子被人撞到遭人踩踏的。屠鱼跃大喊,“别跑了。” 可惜没人听她的。放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一片,你的后背贴着的就是别人前边,脑勺后顶着的或许就是某个人的鼻子。摩肩接踵的,前边的人跑了,即便你不想跑,后边的人也会推着你跑。你停下来,就会被数之不尽的脚丫子踩过去。 没被吓死,也要被踩成残废。 群人朝着笔直的大道跑,屠鱼跃朝屠逐日瞅了一眼,屠逐日举手一挥,两侧有士兵骑马抄了小巷绕过去阻断了人流。 屠鱼跃大喊道,“我们不会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待城中的秩序稳定后,我们会架锅子煮粥施粥。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饿了很久了吧,就不想吃上一口热粥么?所以不要慌乱,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浑水摸鱼和趁火打劫。现在麻烦你们让出道来,让我跟士兵们通过。” 士兵们将人群分开,往两旁赶清出通道来。军医则赶紧去救助受伤的百姓。 她一路奔驰到了宫门,就看到宫门前有两方人马在打斗,墨染很快的加入了其中一方,屠逐日指挥若定,将屠家军分出三队,由其他三个宫门攻进。 墨染熟知宫中各处布置的禁军人数,还未攻入皇都时就已是对屠逐日尽数告知,好叫他知己知彼。屠逐日心中比较了两方形势,有经验的说道,“估计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控制住宫中的局势。” 屠鱼跃道,“若是宫女太监逃跑的,就让他们逃,只是宫中财物得扣下,一个个都趁火打劫,就算拿下了皇宫,东西也被洗劫一空了。” 屠逐日把她的话传了下去。 姚平仲骑着马,手中抓着长矛带人由宫门里杀了出来。林七记起曾败于姚平仲的手上,被他击落过马。就想着要一雪前耻,大喝了一声挥着刀子,调了方向举刀朝着姚平仲冲去。 姚平仲见林七杀来,并不与他正面较量,而是后退像是要逃。林七骂道,“你这无胆匪类是要去哪?” 姚平仲突然一个回马枪,林七急忙躲闪从马上摔了下来,姚平仲长矛刺了过来,却是不想被墨染挥剑挑开了,救了林七一命。 林七重新回到马上,跟墨染两个夹击姚平仲一个,虽是有些欠缺光明磊落,可他也知道自己一个斗不过姚平仲,反正他是山贼,也不必太守规矩了,大不了就被人骂胜之不武,但先解了气再说。 姚平仲挡住墨染的剑,林七的刀子又是从侧面挥来。他避得过林七的大刀,墨染的剑又是后面刺过来。 就是武艺无双的吕布也禁不住刘关张三人的联手,可见双方对战,以多欺少才是必胜法则,群殴总比单打独斗要保险。 林七一刀削掉了姚平仲的官帽,姚平仲顿时披头散发显得十分狼狈。林七心中痛快,手劲也越发的狠了。“你当初把爷爷五花大绑,今日也要叫你尝尝那滋味。” 林七趁着姚平仲正挡着墨染的招式,朝姚平仲踢了一脚,姚平仲摔下马,林七想砍他一刀,墨染道,“留他的性命,该如何处置他,该由皇上发落。” 林七撇撇嘴,瞪着姚平仲道,“算你这小子走运,不然爷爷我今日一定要割你一块肉来喂狗。” 忠于东野昊的禁军很快被控制住。 姚平仲双手被捆在身后,带到了屠鱼跃跟前,林七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带了些恶意想要看他出丑下跪,哪知姚平仲咬牙宁死不屈,膝盖曲了一下又直了起来,林七又想踢。 屠鱼跃道,“算了。” 士可杀不可辱。 姚平仲骂道,“屠鱼跃,你这个乱臣贼子。”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会有么浓重的恨意,看着她的眼睛是巴不得要饮她的血。 她目光坦荡,“你说错了,成王败寇,如今你是阶下囚,你才是贼。先收押吧,别伤他。” 墨染在前为她引路。 其他人到了金銮殿附近已是自觉下了马。而她却不,十分猖狂的骑着马踩上了金銮殿前百官必经的一处石阶,她一直行事低调,只怕这是她生平最为威风的一次。石阶的中间独具匠心雕有蟠龙流云,似在鉴证着她的命途从此登上这个国家最顶的一个位置青云直上。 百官都躲在金銮殿里,不是他们不想逃,而是有人来禀宫中禁军出现叛乱者外头正是打得激烈。严诺儒带了人来护驾,出于安全考虑,才会一个个都留在了金銮殿里。 听着外头清脆的兵器打击的声音,冷汗直流。外头安静了没有了响动,不见有人进来捷报,又是魂不附体。 真是大势已去了…… 站在最末的一个官员哆嗦得厉害,再也压抑不住,他不想在留在这里等死了。叛军迟早是会打到金銮殿里来的。“我不想死,不想死。”他连象征身份的象笏的扔了。 东野昊看到那碎落在地上的象笏,好似看到了江山在他的手中支离破碎的模样,他冰冷的抬起眼眸,瞪着那他一时想不起名字的朝臣,哪里还有曾经为官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狼狈得像是丧家犬。 第九章 皇宫乱(二) 严诺儒抽出剑来往前一掷,利剑刺穿了那官员的身体,那官员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死不瞑目的看着宫门的方向。 东野昊冰冷的说道,“朝廷里不需要这样没用的家伙,你们之中还有谁想走的?” 朝堂上除了几个人泰若处之,其他人皆是被那血淋淋的场面吓到,不忍直视躺在门槛边上的尸首。血水流了一地,染红了金銮殿里的金砖,站在门边的几个官员害怕的挪动了一下站的地方,就怕踩到血水。 他们之中也有刑部的酷吏,纵使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囚犯,也曾以此为乐。但都不曾想或许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闻到了那血腥味,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东野昊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端木鹤延,“丞相不愧是开国元老,这般镇定自若。” 端木鹤延恭敬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赐福,众神庇护,我等何惧之有。” 东野昊抚过龙椅两侧冰冷却是威严的龙龙扶手,这张椅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曾经他以皇子的身份站在百官站在底下时,就想着有一日一定要坐上去。他冷笑道,“朕当真是想知道,当初申屠最后一个皇帝面临国破家亡,坐在这张龙椅上时,你是否也是对他说着这样‘忠心耿耿’的话。” 端木鹤延道,“那是亡国皇帝,皇上何以拿他自比。” 东野昊笑了两声,他曾经想着是申屠一族无用才保不住大好河山,也庆幸自己贵为皇子,虽是庶子至少也有争夺那个位置的资格。“或许我很快就要步申屠后尘。” 端木鹤延对答得体道,“皇上怎么这么说呢。这满朝人才济济,这么多的能臣武将,定能有人能扭转乾坤的。或许外头的动乱已经平定,只是报喜的人脚程慢没到罢了。” 端木鹤延的话十分动听悦耳,哪怕是山河依旧,只是朱颜改。端木鹤延依然能从容不迫的用动听的话来遮住他的眼,堵住他的耳朵。叫人想沉浸在假象里,相信一切都会如他所言。 叛军终会大败,失地也终会收复,而他的江山依旧会父传子子传孙。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 难怪,世人都骂端木家是谗臣,只会祸国殃民。 东野昊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若真是忠心,国难当头,就该以身殉国。” 百官皆不敢抬头看东野昊,就怕他自知不保。要他的臣子都跟着陪葬,好到了阴间继续做他的皇帝。 端木鹤延看了看金銮殿中金色柱子,要他撞柱身亡,他可做不出来。他面上恭敬道,“先皇驾崩时,曾让老臣日后好好辅佐皇上。老臣还没有达成先皇的遗命,国难当头,就这样弃皇上而已。就算到了黄泉也实在没脸见先皇。所以即便是要死,也要等到外头那些乱臣贼子被拿下了再说。” 东野昊嘲讽道,“你是知道这乱臣贼子是拿不下了吧。你们平日里个个口口声声的忠君爱国,只怕朕今日若真是难逃一劫,一会儿那些乱臣贼子进来。你们便要俯首称臣了。”他眸色一沉,“朕真的保不住祖宗基业。也不会叫自家的狗让别人家来养。你们的妻儿都在府中,朕一旦归天,他们也要跟着殉国。” 朝臣们听得自家的老婆孩子性命都在东野昊手里捏着,纷纷下跪恳请东野昊收回成命。 屠鱼跃看到了金銮殿门前的尸首,屠逐日叫人将尸首拖走,屠鱼跃骑马进了金銮殿。她在百官位列中搜寻,很容易就找到了端木鹤延身后的端木勿离跟端木惟真,端木惟真回头,与她视线对上,眼底深沉如海。 她心头一紧,目光掠过,宛如偶然停留的蝶,只是一霎那又翩然离去。 东野昊道,“屠鱼跃,你果真是做出以下犯上的事了。” 国师预言的果真是不假。他最不该的就是当初以为屠鱼跃死后,没有当机立断的把屠家连根拔起,以至让屠鱼跃有机会借着屠家翻身。 在钱宅时就该一刀子解决她的,谁想的到河水淹不死她,就连御医信誓旦旦跟他说无药可解的毒药也没将她毒死。 那龙椅底下本来就垫了东西,使得皇帝坐着依旧是比百官站着要高,那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居高临下,而今屠鱼跃骑在马上,却是换做东野昊要抬头看她。 皇权被侵犯,令得东野昊不悦。 屠鱼跃道,“你听过一句话么,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害我这么多次,又是加害我身边的人,我不反,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他们。” “你谋反本就该论罪当诛。” 她对东野昊的死不悔改,把屠邱和傅云觞的死看作是他们为了偏帮她而罪有应得的态度感到讨厌。“谁规定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乎,谁规定你天生就是皇帝的。皇上不是敬佛信神的么,那你就应该心知肚明谁才是真正的窃国者。” 她曾经听过一句话,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信那就表示他什么都不信。 她想东野昊最信的是他自己,他当初用狠辣的手段除了他的哥哥坐上的皇位,他下意识就认为这样的手段是必要的。以至一旦有人阻挡到他,他就用同样的狠辣去对付。 东野昊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喊道,“朕才是九五之尊朕才是真命天子,四方蛮夷都要臣服在朕脚下,百官三跪九叩谁敢犯朕的天威,对朕不忠对朕不敬者,只有死路一条。” 她鄙夷一笑,如同看着秋天即将要过去,还不知死活的蚱蜢。“你的皇朝,已经结束了。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马,你以为你能反扑么?” 东野昊怔怔的看着她,“或许那次我在屠家第一次见你,劫持你的时候就该下手杀你。” 他只当那是个聪明的丫头,再聪明也就只有八岁。而她丢脸的想方设法求饶时,他怎么能料到神明会做这样的安排,让这么一个没有气节丫头,日后长大反了他的统治。 屠鱼跃道,“你永远只会想没有早一点杀我是你的败笔,你为何不想想你若是放过我,今日是什么局面?你会有忠臣良将给你把守边关,而我会安安分分做我的屠六小姐,或者是做商人。就赚我的银子,一辈子也不会沾染政权。” 东野昊冷笑,她是最会演戏了,如今都已经是带了人马进了金銮殿了,还在演戏。“有谁会不想做皇上的,你会不心动。” 他用有色眼镜在看她,自然觉得她也是与他同类的人。对权势欲罢不能,“你对我赶尽杀绝,可我不会和你一样的心狠手辣。你若是愿意禅位,我可以保你性命。” 这种要挟的话从前没有任何人敢对他说,天底下只有他能随意处置别人的性命,世易时移,乾坤逆转,他由至高无上成了亡国之君。“你以为我会信你鬼话么,你劝我禅位,不过是不想叫人说你是造反得来的皇位。” 她笑,“我为什么要怕,失道寡助,你如今众叛亲离皆是你失德。我这不叫造反叛乱,该叫拨乱反正才对。你当真还看不清楚形势么。”她下了马,面向朝臣,想着事先练习过了无数次的台词,有的人就是要吓唬的,不吓达不到成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若是愿意臣服于我的人,我饶其性命,若是想做忠臣的,我也愿意成全。只是做忠臣有做忠臣的代价,可有备好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因为明年的今日可就是他的祭日了。” 端木鹤延笑了笑,原本朝着东野昊的身子慢慢的转向了屠鱼跃,左手覆在右手上,左为尊,臣子跪拜帝王的礼节是十分讲究的。端木鹤延执着象笏,手与视线平行,恭敬的朝她跪下一拜。 他身后的端木勿离跟端木惟真跟着跪下跟她行了君臣礼节。接着是赵德肃跟赵绍意父子…… 朝中大臣大都以他们两家马首是瞻,见端木鹤延跟赵德肃为求自保俯首称臣,也不再坚持所谓的气节,他们可不想死。 东野昊大笑,诅咒道,“好,当真是好。屠鱼跃,你跟端木鹤延谈妥了什么条件让他为你做了这出戏?是否是保他高官厚禄,保他一门荣华?这群毫无忠诚可言的奴才,你若继续留,定会步我跟申屠一族的后尘。” “我若是将来有一日步你后尘,绝不会推卸责任,不会怪红颜祸水也不会怪是什么奸臣当道。而是该想想我是不是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话,在他与太子夺权时,曾听她说过。那时便是讶异她虽小却是有这样独特而新奇的见解,但也仅仅是觉得新奇。 “朕早已派人在屠家外头埋伏了人,上天要绝东野,朕也不会放过屠家的人。必定是要叫屠家填命的。” 端木鹤延笑道,“近日城中不太太平,许多人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老臣府中也失了窃,为此老臣叫府尹加派了人手,将街上那些鬼鬼祟祟的贼人给抓住了。” 第十章 皇宫乱(三) 屠鱼跃道,“认输吧。你是真的彻底输了。” 东野昊的笑不太寻常,“你永远都别想赢我,叫我禅位,妄想。” 严诺儒袖里乾坤,趁着屠鱼跃的注意力集中在东野昊这,射出暗器。想来这是东野昊最后的放手一搏了,谁晓得蚩尤身手灵活,一个旋身到了屠鱼跃前边,暗器窜进了他的袖子,又是被他借力使力施放了回去。 严诺儒是自食其果,暗器刺中他左腿,使得他单膝跪了下去。东野昊从金銮殿的一侧离开了,屠鱼跃道,“快去追。” 东野昊逃往后宫,地上有宫中的禁军跟屠家军激战时遗留下的剑,东野昊捡了起来。 后宫的那些女眷,那些为了争夺他的宠爱,装扮得比花还要美艳口口声声称他为天的女子,如今花容失色的抱着从他这里得来的赏赐,正想要逃出宫外。她们以为天塌了,她们还能活着么。 “你们既然是我的妃嫔,也该保住贞洁,以保全列祖列宗的礼制。”他朝着那些女人挥了剑,就见她们娇弱无力的倒在血泊里,终于不再毫无仪态的大吼大叫。 他见人便杀,甚至不记得是杀了多少个,清晨的太阳升了起来,照着这个血染的皇宫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暖意,他为了繁衍子嗣,纳了不少妃嫔。 死去的那些人里似乎甚至有的还不曾被他临行过。 屠花舞拉着儿子想从离后宫最近的南宫门出去。却是瞧见东野昊衣衫不整,脸上剑上全是血,神色骇人的看着他们母子。 屠花舞拉着孩子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她抚着孩子的脸,发现孩子同样害怕的抱住了她的腰。“……皇上。” 东野昊语调平平,却是叫人听了就毛骨悚然,“你要去哪?” 屠花舞结结巴巴道。“臣妾,臣妾想回屠府躲一躲。” 东野昊笑道,“躲?为何要躲?当初你不是千方百计的要进宫来么,朕记得你说十分喜欢朕赐给你的寝宫,你还说过希望朕永远对你垂怜,让你老死在蝶栖殿中,如今为何要逃了。” “臣妾只是想等宫中平复了再回来。”宫女太监都逃了,她还留在一个人也没有的蝶栖殿做什么。“皇上,要不你跟臣妾一块离开吧。”毕竟她也真心的爱过这个男人,即便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去哪?” 她眼里裸露着贪生的念头。“我们回屠家,去找我娘,念着骨肉亲情。她绝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只要她愿意为我跟逐日和鱼跃说几句,我是他们的亲姐姐,他们会放过我们的。” “你当初对屠逐日见死不救,如今没有脸求他,便想着回去找你娘来做救兵。”他的笑断断续续的。嘲讽这女人的天真。她想做亡国奴,竟还想煽动他一起卑躬屈膝的奉别人为主。 东野昊看向儿子,皇后的嫡子死后,这就是他最长的的孩子了,这孩子很聪明,他曾想过要多加栽培他。若真是可造之才,那么日后就让他继承大统。“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 他往前逼近了几步。屠花舞不安唤道,“皇上。” “你们母子先走,朕很快会追上去的。”他的话语里透露了杀机。 屠花舞抱起孩子,赶紧往回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东野昊给追上了,朝她背后刺了一剑。她手一松,孩子被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撞到了头,哇哇大哭了起来。 屠花舞粉色的锦缎被染成了红色,在后宫中正红唯有正宫娘娘才能使用,她曾经是那么羡慕和嫉妒,从没有想过这种红色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不祥与不幸。 屠花舞撑起了身子,往后挪着,想离东野昊远些,她哭道,“皇上,不要杀我,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求求你看在皇子他年纪还小,不能没有娘,你放过我吧。” 她只是不安分,她只是不甘心,她只是想趁着年轻貌美,争取权利和富贵。她入宫来并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葬身在红墙之中的。 东野昊道,“朕不会叫你们母子分离的。” 屠花舞瞠目,他要杀妻还是杀子么,他是不是疯了,虎毒不食子。“皇上,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骨血,你怎么忍心。” “他是朕的孩子,如今江山易主,你以为屠鱼跃会放过他么,你以为那些前朝老臣会放过他么,与其叫他活着受罪,不如朕做父亲的亲手送他上路。” 屠花舞顾不得肩上疼痛,抱住东野昊的腿求道,“他好歹是鱼跃的侄儿,我听闻鱼跃心软,不忍心杀害百姓,稚子无辜,我想鱼跃会放过他的。” 东野昊无动于衷的看着她,那句不忍杀害百姓,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在讽刺他先前的无道。他记起了刚刚在金銮殿里屠鱼跃一句句践踏他的话,说他是咎由自取,说他当了亡国之君那是他自作孽,一句句,一句句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是啊,屠逐日和屠鱼跃与你可是手足。你若是不提醒,朕真是忘了,你也姓屠,你的身体里留着跟他们一样的血,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不成皇帝了是朕无能。”他眼睛里的血丝十分的清楚,占据着眼白,面目渐渐变得狰狞了。“是你们屠家抢了朕的江山,你居然还有脸面与朕求饶,你这贱妇。” 他一箭刺在屠花舞的手背上,并不急着把剑抽出来,而是疯狂的转动着剑柄,剑头在血肉中翻转,屠花舞叫得凄惨。 孩子上前也抱住了东野昊的腿,“父皇,你放过母妃吧,放过母妃吧。” 东野昊低头看着孩子,“你体内也留着一般屠家的血,这皇位永远都是东野家的,绝不会落到旁人手上。” 东野昊将剑拔了出来要杀亲儿,屠花舞挣扎着起来抱住他的手,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她爱东野昊或许未必胜过性命,里头夹杂着权势和*。 可她却是无欲无求的爱着她的孩子。 屠弄影身后跟着沉香、五皇子,才出了凤殿不远,就见到东野昊杀妻杀子的一幕。 屠弄影一时怔住,看到屠花舞嘴里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朝着她张着嘴似乎在急切的说着什么。只是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她听不清楚。 屠弄影凝神。 “救我……孩子。”她不再痴心妄想了,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她只求救她的孩子。 屠弄影看着,她害死了她的孩子,现在却是祈求她救她的孩子。 屠弄影笑着,却是尝到了眼泪的酸味,不晓得是该为她们这对一母同胞的姐妹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哭,还是该为老天的公正,在她还没动手报复之前,便叫屠花舞用他孩子的命来添她儿子的命而开怀笑。 屠弄影心灰意冷,“走。” 五皇子大喊了一声,“父皇,哥哥!” 东野昊锐利的眼霎时移到了屠弄影那,像是盯上新猎物的豹子,丧心病狂得已经全没有伦常礼法了。屠弄影此时心里只觉得,东野昊是疯了。沉香抱起了五皇子,三人赶紧朝宫门跑。 宁可现在被屠鱼跃的手下寻到。 东野昊一剑刺死了孩子,在屠花舞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屠花舞倒在了孩子的身旁,眼睁睁的看着孩子稚嫩的脸最后的一刻,她记起了为屠清雨嫁给东野昊的事而跟母亲闹翻的那夜。 “你与弄影都跟我太像,为了想要的东西会不顾一切的抢。娘很后悔,自小没把你们教好。如今最后劝你一句,有时抢来的并不是福气,不抢,或许反倒是有福。” 她一直认为是端木凤慈偏心,自小娘就常夸弄影比她聪慧,比她识大体。可现在才明白,娘对她跟弄影是一视同仁的疼爱的。她有多爱她的孩子,娘就有多爱她,可惜她跟屠弄影都体会不到。 她知道得太晚了,太晚了。 屠家军的士兵都在头上绑了红巾,好区分敌我,杀敌时也免得伤了自己人。所以十分的好认,何况如今皇宫已被屠逐日的军队占领,早就将忠于东野昊的士兵全数的控制了,所以巡逻的都是屠家的士兵。 屠弄影见到前边不远出现了头戴红巾人,才欢喜着就要逃出这该死的地方。却是听到一声惨叫。回头就见沉香倒下了。 东野昊道,“你以为你能逃走?” 屠弄影道,“你自己要死便罢了,何必拖着这么多人陪你一块死。你以为你还是皇上么。”她故意放声说着,要引起他人的注意。东野昊不见,想来逐日跟鱼跃也是万分的着急,在宫中四处的找着。 “朕当然是皇上,所以叫谁死谁就必须死,包括你。” 屠弄影急促的呼吸着,惊惧的看着他走向她,她放开了养子的手,拉着他更是跑不快。东野昊追了上去,对她划了一剑,她只觉得脸上一阵疼,皮肉绽开,她摸上了左脸,鲜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流下。 她的脸…… 第十一章 清算(一) 东野昊举起了刀子,他背着光站立,影子遮住了屠弄影的双目,她本来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却是凌空射来一箭,正中东野昊。东野昊不能置信的感受着胸腔上的痛楚,只能是等化了厉鬼再来找这些人报仇了…… 屠弄影大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士兵将东野昊和屠花舞的尸首抬到了屠鱼跃面前,一个是前朝的皇帝,一个是即将要成皇帝的人的亲姐,是要埋了,还是随便找席子裹了扔了,不敢有人擅自做主。 经点算,外头还停了几十句妃嫔宫女的尸体,都是才十几的妙龄花季,倒也叫人同情惋惜。 “还是去请人接大娘入宫一趟吧。”屠鱼跃看向屠逐日,也是询问他的意见。 屠逐日心中难过,再怎么样都是血浓于水的姐弟,看着屠花舞的尸首不会没有触动,“我去派人接大娘过来。” 屠逐日告退,屠鱼跃想起自己现在算是皇帝了,臣子告退要得皇帝批准,就点头。等屠逐日离开了又道,“至于东野昊,给他一副棺材葬了吧。那些被他杀死的妃子,祖籍家乡何处应该都是有记录的,派人去通知她们的亲人来认领尸首,若实在是找不到亲人的,就葬了。” 赵绍意亲眼见了东野昊的死,是切切实实的明白东野的江山一去不返了,他得父庇荫年纪轻轻就做了三品,但此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是曾与屠家交恶,还能不能留在朝里,不过是屠鱼跃一句话。 赵绍意出了列,一副卑躬模样说道,“东野昊乃是前朝皇帝,指不定城中哪一处还藏着他的走狗伺机而动。皇上为何不将他的尸首高悬在城墙上,也算是起了阻喝的作用,叫他们再不敢跟皇上做对。” 赵德肃品级较高,与赵绍意之间隔着十几个人,一听儿子的言论,再斜眼看了身边的端木勿离跟端木惟真,只得感叹自己为何生了钝儿,愚钝也就罢了,却还不晓得做事三思而行。 屠鱼跃平静道,“刚刚你还在朝廷上跪拜他呢。高呼他皇上,一转眼,却是敢直言他名讳了。” 赵德肃极力与东野昊切割。就怕屠鱼跃是在试探他是否对旧主不忘,自作聪明道,“这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他死了。也是社稷百姓之福,我等额手称庆。” 屠鱼跃面露微笑,使得不少观望的人以为赵德肃大肆辱骂东野昊的话是讨得她欢心了。她问,“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还有谁是这么认为的?” 此话一出,引得金銮殿中三分一的官员争先出列来批判东野昊在位时的过失。 屠鱼跃唤,“夫子。”宁朗出神。估计是为屠弄影的事,方才已有人来报将屠弄影送至太医院去救治了,“夫子。” 宁朗回神。 屠鱼跃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去太医院叫御医给你看看。” 宁朗想了想,摇头道,“多谢皇上关怀,微臣没事。”现在不该是他分神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该把前朝的事处理了,因内乱而造成的民生困敝才会早一日好转。他实在不该叫私事影响了,“臣领旨。” 屠鱼跃看向赵绍意,见他面上不禁露出喜色,还以为她是要把名字记下来论功行赏。“我是说过人要识时务,但也不能真是一点礼义廉耻也没有,即便不是个好人,但最起码至少也要是个人。” 赵绍意被当众这么一说,面上赤红,只觉得羞辱。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金转,再不敢抬头。 屠鱼跃坐上了龙椅,两手分别放在扶手上的龙头上,那龙雕得十分逼真而威严无比,要兴云吐雾一般张着嘴,她扫过金銮殿中众人,气吞天下。大声说道,“朕随后会颁布一系列的政令措施,务求使得百姓的生活尽快恢复如前,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至于你们,是留下官阶不变,还是降级,或是卸了官职,朕会根据你们的政绩和能力做出决定。你们先回府去等,不出三日就会有人到你们府中传旨。朕有言在先,不会对你们过去以往的事情追究,但也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回去反省自身。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切不要再行差踏错,否则依照国法来处置,听清楚了么。” 百官跪拜,皆是臣服于脚下。不管谁是迫于武力屈服,谁是为求保命屈服,谁是为求前程屈服,各种各样的理由,她实在不想猜了。 至少这一刻起,她真真正正,君临天下了。 …… 皇宫在一日之间经历了动乱和平静,简单的收拾了过后,又继续着它的金碧辉煌。动乱时有不少宫女太监逃走了,却也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的。有几个被差遣来服侍屠鱼跃。 其中一个太监叫来宝的,还有一个宫女叫秋弦的叫她记忆最深。 其他几个太监宫女多少惧怕她,不是怕她这个人,而是怕她的身份。只有来宝敢问她是否要把东野昊日常用过的东西都换了,因为是前朝天子的遗物,怕她会嫌晦气。 她心想这种时候该开源节流,能省就省吧,何况东野昊日常用的东西都是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质地,扔了也浪费。便道,“把寝宫的被褥换一换就好。” 然后又问,“有茶么?” 她想提提神,因为后边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头疼的在等着她处理。 话音才落,那叫秋弦的宫女便低着头奉了热茶进来,初雪拿银针试过,无毒,才让屠鱼跃入口。 屠鱼跃想到以后饮茶进食都要严格的检验过,或许等银针一道菜一道菜的验完,早已是饭冷茶也凉了,就忍不住叹气。却又是知道这是必须的一道关卡,因为说不准哪里还有人是在翘首盼着她死的。 屠鱼跃命人将姚平仲和严诺儒押上来。姚平仲瞪视着她,傲骨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指望着我会对你摇尾乞怜的求饶。” 她心知肚明姚谦当初的罪名是她一手栽赃嫁祸,她也没想过要姚谦背着罪名到死。“朕登基后会大赦天下,也会赦了姚谦的罪。” 姚平仲哼笑,“你以为你我之间只是我义父这一笔么。” 他话里有话,屠鱼跃却是想不明白,“除了姚谦,我想不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纠葛。” 姚平仲虽是给东野昊办事,但好似也不是那么偏激的人,端木惟真押送粮草那会儿,她与他也算是短暂的接触过。他性格不算温和,但也绝不想她现在见到的这样。 莫非他是叫东野昊成功洗脑了,东野昊厌恨的人,他也会无条件无理由的去厌恨?他是要跟她清算东野昊的那笔? “你若不是完全失了理智,就该明白,即便不是我,迟早也会有人站起来反对东野昊的。” 姚平仲没想过落在屠鱼跃手里还能活着,也没什么好瞒着掖着的了,他公开了他的身世,“我本名姓宋,父亲曾任皇城的府尹,姓宋名章。家中还有一位姐姐,名良工。” “你是宋章的儿子!”宋章处斩后,他的女儿入了秦楼,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屠鱼跃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去刺杀墨染,她本来还怀疑是不是东野昊暗中指示的,原来是为了家仇。“我跟你爹是有过过节,你是为那些陈年往事?” 姚平仲大骂她无耻,“你害死了我的姐姐,还装作想不起你我之间的仇怨” “……宋良工是自尽的。” “你还想切辞狡辩,你是忘了我姐姐死的那日我也在秦楼吧。我亲眼看到你进了她的房间,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想说这是巧合?” 他知晓姐姐吃了很多苦头,却是碍于宋家是罪人,明面上不得相认。他努力为皇上办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求的一道圣旨,能让姐姐脱离贱籍。没想到等他真的求来了圣旨,还没来得及跟她分享这个喜讯,她已经是香消玉殒了。 屠鱼跃冷静道,“我曾经被人掳走过,当时宋姑娘也在还亲眼看到了,但她没有出声就这么眼看着我被抓,我去找她,只是想问个明白。我没想过她会这样想不开,从二楼跳下去。” 她不是要辩解什么,只是觉得姚平仲有权利知道宋良工真正的死因。 姚平仲不信,“不可能,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你现在只是阶下囚,就凭着你是东野昊的心腹,还对我下过毒手。我现在就算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也是理由充分。我还需要骗你什么?” 宋良工若是能看开一下,明白情爱也是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就如那日她跟端木惟真执手离开,而如今与惟真有婚约的却是赵寒轻。 她若是看得开,或许也不会寻死。 姚平仲摇头道,“不可能。” 屠鱼跃坦然以对,“你信不信都好,我已经把实话给你说了,无愧于心。”她看了一眼初雪,叫她给姚平仲松绑。 初雪不解屠鱼跃为何要把这么一个会威胁到她安全的人给放了,但想着门外都是侍卫,倒也无惧姚平仲双手得了自由后会不老实。初雪去解了姚平仲的绳子。 屠鱼跃道,“现在想想,宋姑娘一直忍辱或许就是为了再见回你,她的尸首是你领走的吧。”姚平仲不语,她便晓得是猜对了,“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重新生活,也可以选择不信我,再来找我报仇。但若是你下回被擒,我会按国法来处置你,不会再从轻发落。” 第十二章 清算(二) 姚平仲意外道,“你要放我?” “不然呢,把你留在宫里浪费口粮?”她放过他,多少是因为他是宋良工的弟弟。她现在给他第二次生命,只当幻想把宋良工能够回头和重来的机会转嫁到她弟弟身上,希望他珍惜吧。 屠鱼跃挥手,让人将姚平仲带出宫。 室内的烛火黯淡了下来,掌灯的宫女走去将灯罩取下,用剪刀剪了灯芯。室内又恢复了明亮,她看着严诺儒跪在下边,既不谩骂也不求饶,就那么无声的跪着,好像即便下一刻她就是说出要将他五马分尸,他也已经是做好准备了。 “你不猜一猜,我是要放了你,还是要杀了你么?姚平仲一样是给东野昊办事,既然我能饶了他,或许我也能饶了你。” 严诺儒淡淡然道,“我与他不同,我害死了云觞。” 亏得他心里清楚,就算她不杀他,也不会叫他自由了好过的。“我曾经对云觞说过,如果你对不起她,我不会放过你。我想做皇上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若心里不痛快了,即便我叫人用天底下最残酷的刑责来折磨你,发泄我的不痛快,也没人敢说半句话。” 严诺儒依旧淡漠,或许是因为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叫他怕的了,包括死,所以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可能她若是脱口叫人拉他去砍头,他反倒会开心,只当是解脱。 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严诺儒这个人,他的风趣爽朗完全是为了接近她而伪装的,他是东野昊调教的杀手,或许这一刻,在她面前表现得冷血而麻木才是他的本性。 她问,“西游记的稿子你交给悯之了?” 严诺儒道,“我烧了。阎悯之知道我是大内的侍卫后就猜到我接近他定是有所图谋。后来知道你屋子着火,以为你死了,怎么也能联想到七八分了。就算我把稿子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她道,“烧了也好。” 她很后悔那日云觞要翻结局的时候没让她翻,把稿子烧了,就让她在下头慢慢看吧。 只是这西游记的结局她不会再说了,任凭这故事多么值得流传,对她的意义只有充满着朋友的离世和笔墨也诠释不来的浓重的遗憾。 注定要有始无终的。 “云觞的尸首呢?” 严诺儒本不想说,可想到他若是死后。或许再无人去到傅云觞坟前祭拜,而坟上的青草也无人再清理,“我把她葬在了西郊。”那儿山林多。居高临下,若是有一日屠鱼跃大难不死能回来,傅云觞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屠鱼跃闭眼,缓了缓从喉咙里涌起来的酸意,“我要你用一生来给云觞她守坟。”严诺儒终于不再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了。他抬起头看着屠鱼跃。“我要你日日都对着她的坟,忏悔。想起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他压根就不怕死,她赐死他反倒是成全了他。如果把他千刀万剐,她的云觞能回来,她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 可她的云觞回不来了。 她要严诺儒的后半生都在悔恨中过,叫他日日对着云觞的坟。心里千般滋味,这才叫惩罚。 屠鱼跃撇过头,掉了泪。初雪会意。叫人将严诺儒押去西郊。 …… 朝堂上的大臣曾经大多喜欢出入台秀楼,都是些什么品行的人,她多少也了解。也不过花了半天的功夫,哪些人留下,哪些要撤掉官职的。她都有了决断。 她较于其他几任皇帝的优势,就是这江山不是她继承来的。而是她打来的。若是子承父业,就如东野昊,难免朝中有些大臣的势力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碍眼也动不得。 而如今禁军跟兵权都牢牢在她手里,她要撤了谁的官,完全不必要有所顾忌。若不是要暂且需要保留一定的人数来维持朝政的正常运作,估计她要撤掉的人会更多。 屠鱼跃把名单给了宁朗,请他代为拟旨。估计那些官员在府里已是度日如年,等得心急如焚了,“圣旨等到明天黄昏再去传吧,让他们等久些,吓吓他们,以后在我面前也会收敛些。” 宁朗提醒道,“皇上,该自称朕。” 她还不太习惯把朕当第一人称,对着那些臣子该显露一下做皇帝的威仪时倒还记得,一放松就又忘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时也就不必太讲究了。”她一语双关,“等到慢慢习惯了,真的就只有朕,没有我了。” 宁朗笑,“看来我们都不必担心,皇上对于如何应付这些大臣是得心应手。不像微臣,其实那日攻入金銮殿时面对满朝的文武大臣脚步还有些漂浮。” 说来也是丢脸,他一个乡野村夫的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步上金銮殿,可真是见了那场合,反倒是紧张得怯场了。还不如鱼跃应对得那样镇定,与生俱来的霸气,或许她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材料。 “你不是说去府里看三姐么,大娘没为难你吧。” 宁朗摇头,“微臣如今是礼部尚书,大夫人她怎么也会顾全朝廷的颜面。再不喜欢微臣,也不会叫人将微臣难堪,最多也就是闭门不见而已。” 屠弄影是前朝的皇后,碍于是她亲姐,又加之之前她处理东野昊尸首的态度,还没人敢乱嚼舌根,提什么斩草除根的话。 但暂时确实也不适合再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她道,“过几日我陪你去屠府看她吧,我在场的话会好些。” 宁朗面上不如她预想的出现喜色,反而是犹豫了,“其实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微臣也安心了,真的见到了她,反而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 她猜道,“因为红袖?” 宁朗不语,只是把桌上名单折好,又问屠鱼跃,“皇上后日就要临朝了,龙袍?” “就算是叫绣娘们赶工也是赶不及的,我就叫人把东野昊之前穿的龙袍给改了,不过玉玺印着东野昊的大名是真不能用了。我叫人从国库里挑了一块玛瑙,只好叫工匠连夜加工了。” 因为时间有限,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叫工匠在上头又雕龙又雕凤的,就叫他们先把她名字赶出来就好,其他的慢慢再刻。 她第一日上朝,龙袍跟玉玺都是不能免的,宁朗听得她把这两件物件解决了,也就安心告退了。 她叫初雪帮她把龙袍取来,直接就套到了身上看是否合身。皇帝戴的冕冠十分的重,前边后边都吊着玉珠子串成的旒,遮着眼睛,像是在眼前垂了珠帘,看东西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东西的用处或许就是叫人看不清帝王的喜怒哀乐,猜不透帝王心思。可问题是她连其他人的脸色都看不清了,也看不清对方的心思。既是这样,还留着何用。“把这些珠子剪掉吧。” 秋弦也在一旁服侍,听到她的要求直接呆了。 “帮我把这些珠子剪了。” 秋弦低头,“奴婢不敢。” 冕冠跟龙袍都是皇帝的象征,没人敢用剪刀去剪冕冠跟龙袍,那是大不敬的。屠鱼跃心想也只能是自己动手了,于是吩咐,“去拿剪刀来吧。” 秋弦轻声应了句是,拖拖拉拉的去要了剪刀,屠鱼跃拿过剪刀,咔嚓就把串珠的线给剪了。秋弦双手接住那些珠子,问她要如何处理? 她道,“就充如国库好了。” 来宝进来禀,“皇上,墨染公子求见。” 当初墨染跟着她去北狄时,东野昊就对外称庐陵王是急症而死,才好名正言顺的接掌了庐陵王手里的禁军。所以宫里的人也当庐陵王是得了急症死了。“传。” 墨染进来见她的新造型也是愣了一下,她叫初雪他们退下。墨染道,“你打算这样去上朝?” 其实就算她穿乞丐装上金銮殿,那些大臣也不敢有话,只是好歹是皇帝了,总要讲一下门面,讲一下庄重。“没关系的,我只是把珠子剪了。” 她拿起搁在桌上的掌管禁军的符令给他。“禁军关系到皇宫的安危,我要把它交给信任的人,才能高枕无忧。我想,没有人比你合适。” 经过内乱,她也应该明白这符令意义非凡,只要掌管符令的人一声令下,要把大半的禁军撤走,图谋不轨是很容易的。他问,“你不怕么?” 她笑道,“怕什么,我把它交给墨染,又不是交给庐陵王。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未必有佛祖的胸襟,愿意原谅每一个犯错的人。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回头。” “我若是用现在的名字,现在的身份,或许那些旧事会被挖出来。”由一个当过娈童的人执掌禁军符令,她会被人笑话用人不当。他可以不在乎那些嘲讽,但不得不在乎她的名声。 她扁嘴,“那我呢,我不止当过下人还做过奴隶。从一个奴隶成为一国之君,不是很励志么。” “你和我不同。” 她抓过他的手,把符令放到他掌心里,握着他的手,加重了语气真心道,“墨染就是墨染,在我心里没有不同。” 第十四章 无言(二) 蚩尤下了楼,东西南北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心想这一走怎么也要一个时辰才回得来了,就不晓得这时辰哪还有吃的卖。 端木惟真上了楼,给她行了礼。她心里头犯酸,他们两个只剩君臣礼数了么,“起来吧。” 端木惟真沉声道,“谢皇上。” 端木惟真站起身来,却是一言不发,而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在北狄还未知道他的婚约之前,她总想着,再见他,有千言万语要说。说她有多想他,最后一次告别时有多后悔没能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喜欢他。 可现在她已经失去资格去说这些话了。 蚩尤说这天下都是她的,她要什么只是一句话的事。可唯独她要端木惟真这句话,她说不出口。不单是因为他的婚约,而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道痕了,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精美的瓷器上划了一刀,或许不怎么显,可它是真的存在的。 在她知道他婚事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自己被甩了。在他的家族跟她之中,他已经做了选择。保全他的家族,割舍他们的感情来打消东野昊的疑虑。 她再怎么不像个女人,但她始终是个女人,不会不介怀 “我现在没穿龙袍。”她努力挤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还没恭喜你,跟赵姑娘订亲了。” 他抬起眸子凝着她,眼里翻转的情绪就像是一个大浪打来将她卷进去,她避开了不看,愁肠百结。听到端木惟真问了一句,“你过得还好么。” 除了喜欢的人与别家的姑娘缔结了良缘,新娘不是她之外,她想应该还算好吧。“你不是看到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 “手脚还在。能吃能睡,挺好的。”她不可能跟他说不好,不可能说听到他订亲时她哭了多久,她不想用那些来博同情,既然已经分手了,至少让她保留那么一点为数不多的自尊。“你呢?” “……” “丞相应该跟你说吧,我会保留你们的官职。你不用担心。” “……” 她苦笑道,“我没想到有一日,你我也会无话可说。如果你觉得对着我尴尬, 就先回去吧。”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怨我么?” 他没想过有一日也会问出这样接近愚蠢而儿女情长的话。这一刻,哪怕她冲过来打他,骂他。让他知道她因为在乎。所以不愿放手。那么他便能抓着这点,暗中再去多做些事,让他们回到,她没流亡到北狄的那段时候。 端木家的人天性自私。 既是这样他就该顺从本性,抓着她不放。他想做的事从来就不曾犹豫。想要的东西也一直很清楚。 她对感情迟钝,他便慢慢的叫她习惯他到了缺一不可,慢慢察觉到他对她的喜欢。他欺的也就是她的迟钝,对他毫无防备。 而现在,她被他伤过,对他满心的戒备。尽管他还想再抓牢她的手,她却是决意要松开了…… 她潇洒道,“感情的事本来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何况我还是皇帝。或许哪一日就会出现比你好的人,好到直接就下旨嫁给他了。你我还是朋友吧。” “……你我会是臣子。”他道。 原来也只是她以为,做不成夫妻,或许努力的勉强自己。慢慢的慢慢的,等她再适应这个事实久些。他们还能做朋友。“即使这样,朕初登帝王,还有许多朝政上的事不懂,就请端木大人日后多劳心劳力了。” “微臣告退。”他礼数周全的行完了礼才离开。 屠鱼跃咬着唇没发出哭声,可眼泪还是这么滚下来了。 蚩尤回来见她哭得两管眼泪两管鼻涕的,不用问也大致知道他们谈得如何了。蚩尤瞄了一眼大街上不远想要隐藏住自己的某道影子,若不是也心乱如麻,估计也不会叫他这么容易发现。 蚩尤边摇头边不解道,“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复杂。” 她抽了抽鼻子,“我想回宫了。” 她用袖子胡乱的把脸摸了,蚩尤晓得她是不想再谈了,也怕若是说到她伤心处,她会哭的更厉害。只能叹息一声,送她回宫。 他们两走到半路,却是听到有人哭喊求饶的声音。屠鱼跃寻着声音去,看到有人在打架。一个拼命在用脚踢着踹着,一个只敢抱着头挡着那一脚接着一脚的攻势,不敢反抗。 蚩尤眼神厉害,“是赵绍意。” 路面太暗,直到赵绍意打着人还觉得不解气,骂出了声,“看你这奴才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我。”她这才能确定,还真是赵绍意。 “我说过不要惹是生非,他却是转身就把我的话扔到九霄云外了。”官员在外就是代表朝廷门面的,简直就跟在新朝政的大门前面泼红漆没两样,被别人看到,只当是她这位新帝纵容,才许这些官员这样无法无天的。 蚩尤道,“你前几日那样当初奚落他,这赵家的大少爷哪里受得住,自然是要有人遭殃的。” “是么,我看赵绍意他印堂发黑,也是要霉运当头了。估计他也是没尝过挨打是什么滋味。要不你就给他上上这一课,当他启蒙恩师好了。” 蚩尤捏了捏手的关节,“既是皇上有令,微臣自当遵旨。” “别叫他认出你了,这样后日我送他一份礼物才会让他‘惊喜’。” …… 屠鱼跃四更就起来洗漱了,因为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临朝,她紧张得将近二更才睡着的,使得初雪喊她起床时,她还昏昏欲睡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她朝面上泼了冷水,才打起精神的,又是叫秋轩帮着在腮那抹了点胭脂,用粉遮了黑眼圈,这才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她换上龙袍,盯着铜镜里分明是自己的脸,却又有些认不出来的自己。心里又再一次提醒,当她决定换上龙袍的这刻,此后的路不管好坏都是她选择的,就算艰难,她也绝不会后悔。 她眼中迸出坚毅的光亮,然后张开手臂,缓缓转了一圈,问初雪可有哪里不平整或不干净的。初雪仔细的看过了后道没有。 其实龙袍有专门的太监负责保管,临朝前也会有人给她熨过,用那种类似于平底水瓢形状的,用铁制的像是熨斗的东西,帮她把衣服给烫的平整。 只是就怕又出什么差错,叫文武百官笑话,才会这么小心翼翼过了头。 屠鱼跃抱了初雪一下,却是感觉初雪到因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止而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这可是我一个人的首战,给我打打气吧。” 初雪沉默。 屠鱼跃心想,初雪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还要她绞尽脑汁说那种压根就不会说的话,确实是难为她的。才想说算了。却是听到初雪努力的想了好久,才挤出的这么一句吉祥话,语气里毫无起落,“皇上万事如意。” 屠鱼跃笑不可抑,这哪里是打气的话,若是再加一句身体健康,就成了拜年讨红包时的首选经典名句了。 屠鱼跃吃了些东西,磨到将近五更。来宝手持灯笼来提醒该去金銮殿了。初雪扶着她上了御辇。 清晨的雾气浓重,树木宫殿也是朦朦胧胧。她一边看着,鼻尖尽是草木清爽的气味,沁人心脾,吸进去的却都是冷气,她揉了揉鼻子。听得来宝道了一句,“停。” 再看金銮殿已在眼前,来宝在前领路,带着她从皇上才能走的御道过去。 有嗓音洪亮的太监在殿中喊,“皇上驾到。” 百官跪下迎接。 朝堂上的官员被她裁掉了四分之一,原本人数多得两排站满了能排到门口那的,但现在因为人少了,显得金銮殿有些空旷。 端木家那三位官衔没变,所以端木鹤延依旧是站在左侧最前排,而赵德肃官衔也没变。对于这位大司徒,她在降他的官职还是跟保留他品级之间举棋不定,但后来想着,他除了教子无方之外,也没行过什么恶事。 比起其他人,已经算是比较清廉的了,也就还让他做大司徒,站在右列较前的位置。 屠鱼跃道了一句平身,上朝的礼仪,她跟宁朗恶补了两日,死记硬背,总算是有木有样了。 她对这次有功的人封赏,宁朗林七都封了官,墨染掌管禁军做了统领,秦凡为兵部尚书,屠逐日则继承屠邱的将军的官衔,不日就要返回樊城驻守。 至于物质奖励,金银珠宝,林罗绸缎……暂时先欠着,他们也清楚,国库的银子东野昊在位时败得也差不多了。稍后这段经济复苏阶段,或许她连私房钱也要倒贴。只能是大富由天小富由俭,能省则省。 掌兵权的皆是她的心腹,六部里,除了端木家还霸占着吏部跟户部,其他几部重要的官衔职位也都是她提拔了自己的亲信。对于她的安排,无人意外也无人敢有异议。 “东野昊在位时,兵徭赋税严重,百姓苦不堪言,朝政混乱,贪污成风,又是下令大肆建造佛寺佛塔,以至国库入不敷出。朕登基后,首要就是恢复民生,稳定民心。一是要减免苛捐杂税与民休息,因战乱出现的无主田地,分配给百姓开垦耕种。二是要大力发展商业,允许东野北狄往来通商……” 第十五章 杀鸡儆猴 她口若悬河的说着,同时也有文官在一旁记录。当说到此后科举也要改革,凡参加的考试者,试卷统一得要先用纸张糊好盖住名字,经由考官阅卷后在拆开,以防止有人徇私舞弊。 此外前三甲要在殿中举行殿试,由她出题测试过,才可定三甲名次。 不少老臣不约而同朝端木家看了去,她要求改革的这条政令,首当其冲损失最大的怕就是端木家,科举,本是油水最好捞的地方,而今屠鱼跃却是盯得紧了。 以后科考都盖了名字,也不晓得哪一份考卷是谁的,谁还会贿赂银子给考官,三甲也要殿试,这状元不再是暗中指明操作,改成了由皇帝钦定,也别指望有人花大价钱来买状元头衔了。 “之前朝廷贿赂风气实在太盛,朕是不许助长此等歪风的。此后上缴的税款,必须层层审核,实行责任制。地方上缴税款多少,除了负责收缴税务的官员签名落实,还要当地的县官也要签名,一层层上缴,就要一层层签名,最后汇总由户部尚书签字。自然,我还会在朝廷中多增设一个部门,专核实这税收中是否有人作假。” 本还有不少人眼红,改朝换代后只有这端木家继续屹立不倒,占了朝廷最吃香的几个官位,可继吏部被屠鱼跃断了财路后,接着又到户部被开刀。 这样严守把关层层审核,即便真还能贪到,也不过是从指缝里流出的那么一点甜头,端木家胃口那么大,估计贪的还不够他半饱。 有人执着象笏出列慢条斯理道,“此举只怕会增加朝官许多功夫,来来回回审核。就怕会延误上报的时辰。” 她笑道,“据朕所知,每一年赋税缴纳是由秋后开始点算收缴数目,春后入库。这之间也有将近五六月的时间,只要地方的办事效率高,少去几次秦楼楚馆,又能监督好下属,督促他们自律自爱做到万贯钱在手也不取分文,那绝对是够时间的。”她看向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二位尚书。可有异议?” 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执笏出列,异口同声,“臣无异议。” 屠鱼跃又是往堂下站的文武大臣扫了一眼。“有异议或是有疑问的,可以提出来。” 朝臣面面相觑,只觉得屠鱼跃已是独断独行了,这一句问话,估计也是走走场面。便无人再出列,只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皇上英明。” “朕要的可不是这一句英明而已,你们若只会说这么一句,那朝廷之上当真是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了。因为这句话,街上三岁的孩子也会说。朕何必还发那么多俸禄叫你们为官呢。朕要的是集思广益。广征纳言。” 她停了训斥,不想这些臣子一个个怕了她,想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此后更加只会附和,要调动积极性,还真的只能用天底下最有用的鱼饵。 “此后若是有好点子的,于百姓民生,于朝廷制度有益的。皆可在奏折中列明,一经采用。奖金丰厚。日后等环境有所好转,税银除去扣除了一些用于民生的支出,必要性的支出,其他支出等,也会按照一定的比例抽取一部分作为年终的福利分发给大家。” 底下开始出现官员交头接耳的议论。她朝屠逐日他们那边看起,因为刚刚受封,所以屠逐日他们都并未按照官阶品级来战,而是统一站在右侧前排。 宁朗恭敬,屠逐日秦凡林七则在朝堂上维持着武将的严肃。就墨染最好晓得给她加油微笑着悄悄朝她竖起拇指。 她又是再接再厉道,“官员的奖惩,增设了哪几条,稍后我会叫吏部尚书列出来,以公文的行事颁布下去。而刑法方面,也会有所删减和更改。尤其是死刑,得要复核过才能判决。” 赵德肃道,“皇上初帝位,外头的形势还不安稳,若是将刑法减轻,只怕外边的愚民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就更没有约束了。” “大部分的百姓是因为苛政猛于虎,生计难以维继,缺衣少食,为了养家糊口才以身犯险的。若是犯罪有增无减,朕也该检讨了。刑法是有恫吓作用,但这些年,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却也失了原本效力。且要从根本上杜绝犯罪,最终还是得要依赖于教化春风化雨,使得百姓能明白是非黑白,而又懂得自律,以德法共同来治国才得。朕听闻赵大人也是才华横溢,是探花郎出身。” 赵德肃已是不敢轻瞧了她,小心应答道,“是。” “那么想来赵大人听过的圣贤之言必定是很多了。否则也不能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教出像是吏部户部尚书这两位栋梁之材。就不晓得是否是因公忘私,才疏忽了其他。” “请皇上明示。” 她问,“赵绍意何在?” 来宝大喊了一声传赵绍意,便是听到站在门口的太监将她的“口谕”传了出去。赵绍意本是三品官阶,可她把朝廷人事搞了个大改动后,赵绍意便被贬了去做连品级都论不上的看管宫中马厩的小吏,若无传召,也就没资格再入金銮殿中。 赵绍意匆匆赶来,站在门外理了一下衣冠才进来面圣。 他特意低着头,却还是藏不住高起的颧骨的淤青。屠鱼跃道,“抬头。”赵绍意不敢抗旨这才慢慢把脸抬起来。 一对熊猫眼,嘴巴肿得像是挂了两根香肠,看来蚩尤下手还真是手下留情了,至少都只是皮外伤。她故意面露轻讶,问道,“你的伤怎么来的。” 赵绍意回道,“臣前日夜里上街时遇到了贼匪,才受了伤。” 她好奇道,“大晚上的,你上街做什么?” 赵绍意想了想,“臣见待在府中有些烦闷,便上街走走。” “只是在上街走走么,是否还做了什么事?” “就只是在街上随意走,结果就遇到那贼匪了。那贼匪似乎有些武功底子,又是借着灯火不明偷袭才让他得了手,不然……” 他还想再编,屠鱼跃拉下了脸,她本想拍一下龙椅的扶手,增强一下天子一怒的威势,但想到那是木头做的,也就作罢了。 她压低了嗓门道,“你若是老实说,朕本来还打算轻判的,结果你还真是视朕如无物了,居然睁着眼说瞎话。难道不晓得欺君是大罪么。” 赵绍意眼神游移,似乎是有些心虚,但过了会儿,又是打死不认那般道,“臣确实是遇到了贼匪,还遭他抢了银子,绝不敢欺瞒。” 屠鱼跃笑道,“真不敢欺瞒么,朕不管你们从前打着大臣的名堂如何的狐假虎威欺上瞒下,但现在你们要弄懂一点,如今是朕当政,朕不许在朕的眼皮下出现欺民的事。” 赵绍意提心吊胆的结巴了起来。“臣……臣……” “朕是不是说过,让你们在府中自省,不要出外去惹是生非?你是否没把朕的话放心上。” 赵绍意急忙回道,“皇上的话臣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 她结论道,“那就是明知而故犯了。” 赵绍意语塞。 “朕说过不要扰民,不要欺民。你就偏与朕对着干,竟在街上殴打更夫。朕问起你,你还意图用谎话瞒骗过去,光是这一点,朕就能治你罪名。” 赵绍意哆嗦了起来,叩首道,“臣治罪,求皇上恕罪。” 赵德肃则是跪下求情,“是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息怒。” 墨染便是与事先跟她说好的那般跳出来为赵绍意求情,“赵绍意年轻气盛,做事难免轻率了些,还请皇上息怒,看在赵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他膝下只有一子,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她继续扮着黑脸,不通人情道,“刑部尚书何在。” 刑部尚书出列弯腰应道,“臣在。无故欺民,该怎么判?” “依律要杖打六十。” 蚩尤将他打的鼻青脸肿,算是先承受了一部分的刑责,她现在目的是要杀鸡给猴看,刚才说了福利,至于刑法,若是用嘴说,他们一个个未必会放心里,倒不如叫他们亲眼瞧瞧欺上瞒下的下场,也算是恩威并重。 她对赵绍意道,“念在赵大人的份上,又是有人出来为你求情,就减半罚你三十板子。那个遭你殴打的更夫,你要登门赔礼道歉,也要负责他的汤药费。你心里可服?” 赵绍意撇撇嘴,他还能说不服么,也不晓得是惹了哪一路的神仙,怎么倒霉到这样的地步,官丢了,挨了打现在还要挨板子,莫不是这屠鱼跃要公报私仇吧。“谢皇上恩德。” 屠鱼跃挑眉,“可不要是口服心不服。这一次的教训可要记牢了,你要是再触发律法,下一回就算是满朝文武给你求情都没用。” 她睇了一个眼色,来宝便是传唤了两个执行的侍卫进来,侍卫拿着木棍直接当着众大臣的面,把赵绍意摁到了地上。 赵绍意慌张失措,不是吧,要在金銮殿里打板子么,他本还想着私下行贿,叫人手下留情的。板子重重的落到了他屁股上,赵绍意杀猪一般的叫出声来。 文武官员心中只一个想法,别看新帝年方二十,对她却真是马虎不得,不然下一回,被摁着打的或许就是自己了…… 第十六章 送别 屠逐日和容和特意来跟她辞行,如今她已经顺利夺了皇位,那几万北狄大军也就没必要再留在东野了。而樊城是北狄跟东野的一道屏障,至关重要的地方,虽是哥舒言语中曾经有暗示愿两国交好,但始终大意不得,她还是得要找个放心的人回去镇守。屠逐日无疑是合适的人。 而屠逐日也自动请缨,愿回樊城驻守,且监视北狄的兵马退出东野,顶替高翔的位置。 她一手拉着容和,一手拉着屠逐日,实在是舍不得。皇都和北狄相隔万里,就是要鸿雁传书,怕也要累的大雁飞上十几日,以后要见面不容易。 她又不像屠清雨。 秦凡跟屠清雨本也是想回樊城的,只是她身边缺人,屠逐日才让秦凡先留在皇都领着守城军,等个一年半载的,等她找到适合的人才,秦凡再申请调回樊城。 屠逐日笑道,“边关的将领每隔几年要回皇都述职,到时候不就能见面了么。” 屠鱼跃歉意道,,“是我没用,才又叫你要回去那种苦寒的地方。” 屠逐日却是抱着期待,微笑道,“东野在你的治理下,定是一日好过一日,如今两国已要通商贸易,或许很快樊城就会跟皇都一样的繁华。等到下一回我回皇都述职,就能跟你说说樊城那起了什么变化。” “那我又多了一个非要把东野治理好不可的理由了,我可不想叫你隔着大老远的失望。要常给我写信,你军务忙的话,就让容和写。”她张开五指,当下圣旨,“至少也要半月一封,不许讨价还价。” 容和娇嗔笑道。“我怕写得无话可写了。何况光是那成山的奏折都叫你头疼了,哪里还有时间看我写的家书。” 她耍赖起来,摇着容和的手,孩子气一般她不答应就不许他们走,“我不管,就算我忙得没时间睡觉,也一定会有时间看家书的。” 屠清雨大嗓门道,“你怎么这么婆妈啊,哥也不过是回樊城,也不晓得你这是演哪一出。像是要十八相送一样,非闹得这样煽情。” 她鼻音也冒出来了,本来不想哭的。当着人前多丢脸,都是屠鱼跃,闹得她也感伤起来。 容和眼角隐隐也与泪光,看了画娘怀抱中的襁褓,说道。“让我抱一抱琼睿,或许下一回我这舅母见他,他都会叫爹娘,会跑了。” 容和抱过琼睿,十分喜欢孩子,逗了逗琼睿粉嫩的脸蛋。屠鱼跃笑道。“或许下一回我再见你们,也有人要喊我姑姑了。” 容和娇羞道,“说什么呢。都是皇上了,还不正经,也不怕大臣们笑话。” 屠鱼跃轻轻撞了她一下,一副闺中密友深知她心,别以为她没发现她盯着屠清雨的儿子时有多羡慕。恨做娘恨得口水都流了,“我不信。你不想听那一声娘。” 屠清雨却是道,“我与她是难得意见相同,哥,你可是屠家唯一的男丁,接下爹的衣钵固然很英雄很本事,但要说真正能对得起列祖列宗,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重要的还是要快点生个儿子。” 屠鱼跃赶紧划清界限,她可不是重男轻女的,“我和她不同,不论男女,我这个做姑姑的都会疼,都有赏。生产报国也是报国呢。”屠逐日英雄俊朗,容和温柔又漂亮,若是按照优生学,孩子不论男女,基因就占了优势,“可要努力一些。” 容和脸更好了,听得都不好意思了,脸差点垂得要贴到孩子的襁褓上。 屠逐日赶紧出来解救娇妻,“你们真是的,越说越不像话了。连对嫂子都没大没小的。”他看了一下时辰,再如何不舍也真是要离别了,他对容和道,“走吧。” 容和把琼睿交给屠清雨,屠逐日上了马,容和则上了马车,撩开了帘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直挥手直到马车出了宫门。 孩子哇的大哭了起来,屠清雨手忙脚乱的哄,画娘道,“还是让我来抱吧,夫人。” 画娘抱回孩子,才一会儿就把孩子哄睡了。屠鱼跃道,“可能是困了,要不先带他去休息。”她唤来宫女领着画娘下去。 屠清雨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回府休息就好了。”她进宫来是送别屠逐日的,既然屠逐日都走了,这宫里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花花草草的就是都长得差不多的宫殿,还不如回去。 屠鱼跃入宫都好几日了,却是因为有大小不断的政事要忙,连御花园都没仔细走过一遍,她送走了屠逐日,心情闷闷不乐,趁着日光正好,只想沿着石子路走一会儿再回书房。 “我不是要你好好的学画娘她怎么带孩子么,琼睿可是你的儿子,我不要求你换尿布喂奶凡事都亲力亲为,但也不能完全假手于人啊。” 屠清雨拍了一下迎面扫过来的柳条,驳道,“我哪有,只是我一抱琼睿他就哭,就他饿的时候愿意让我亲近。” 屠鱼跃道,“我不说过么,那是你抱他抱得不舒服,他才会哭的,你要多练啊。”可她看她刚才的手势是完全一点长进也没有。 小孩子不会说话,只是通过哭来发泄他的情绪,他是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了,那哭声听起来完全没差。这时候就得要靠做娘的经验了,可屠清雨显然没在孩子身上多下功夫,又怎么会有经验累积。 才会时至今日,还抱不好孩子。 “反正画娘把他带得很好,让画娘带就好了。”她还真是请对人了,画娘颇为帮得上忙,好在那日没让屠鱼跃把人赶走。 屠鱼跃吓唬道,“你什么都推给画娘做,你也不怕日后他第一声娘叫的不是你,是画娘。” “他敢这么大逆不道,我就打他屁股。” 屠鱼跃叹气,“什么时候你才不会遇事就只想到动拳头啊。”屠鱼跃延着石子路慢慢走,屠清雨显然很无聊,东张西望的。 草丛里突然窜出两只小兔子,屠鱼跃吓了一跳心想原来御花园里还真是放养了小动物,不会还有什么珍奇异兽吧。 那两只兔子一大一小,也不怕人,颤着鼻子在吃青草。或许是因为正跟屠清雨聊起母子的话题,她很自然的就把两只兔子往母子的那层关系想了。 然后又是想到了屠弄影,“三姐如何了?” 屠清雨蹲了下来,难得没喊打喊杀,侠女气质的嚷着把兔子红烧了,而是拔了草来喂那只体型比较小的兔子,“我怎么知道。” 屠鱼跃席地而坐,“你不是回屠家看过她了么。” 屠清雨皱眉,“那是哥非要拉着我去的。我早说过了,大房才不会领他的情呢,他偏不听,带着容和进祠堂拜过爹娘就算了。还要去看屠弄影,结果还没进门了,就被骂了。” 她想起那一日的情景,虽是没见到屠弄影的面,却觉得她估计也跟疯婆子差不多了,在房间里乱砸东西。 “那花瓶破窗而出,差点砸到容和,好在我身手好,把容和拉开了。大娘一句歉意也没有,反而还怪我们没有问过她,就擅自接近三姐的闺房。” 屠鱼跃调侃道,“你自己脾气也好不到哪,不一样骂过人打过人么,三姐的情况你也知道,御医说她的脸破相了,估计好不了了。” 所以她才会难以接受,性情大变吧。曾经为了扮演贤良淑德的皇后,所以要把手段诡计藏在皮囊里。如今物是人非,她也不再是皇后了,性情就完全的显露出来了。 屠清雨嘟囔道,“破相就了不起么,你也破相了呀,也不见你像她这样。” 她摇头道,“我跟她不同,我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本来就不漂亮的人,脸上再多几道疤也没人注意。而她却是从高处重重的摔下来,所以她才接受不了。或许我真该找时间回屠家一趟。” “算了吧,我总觉得三姐神志不太清楚,你回去看她,她要是又砸东西出来把你砸伤了,你是治她的罪呢,还是不治她的罪。” 屠鱼跃笑了笑,这么“深奥”的问题,屠清雨居然也懂得想了。她伸出手来,那兔子居然凑了过来,闻了闻她掌心的草香味,暖乎乎的皮毛就这么蹭了上来,“原来你的脑子也不是装饰用的嘛。” 屠清雨眯着眼,开始还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却是越想越觉得该是骂人的话,等反应过来后,马上骂道,“好啊,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说我不会用脑。” 她无辜道,“我可没说,你自己对号入座的。” 屠清雨抬起手来,似乎要拍她,却是想起屠逐日之前的叮嘱,又收了手,“哥说你是皇帝了,你的龙体可是跟国运绑在一块的,我可不能动你了。” 她有些失落,当然,并不是真的希望屠清雨打过来,她可不想后背淤青,只是也不想跟亲近的人彼此之间划出线来,再一次的区分她们不是一个等级的。 她提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抱到手上,那兔子小小的,缩成一团,浑身白得像是雪球一般,“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刚才见我都没行礼呢,还一直在我面前,自称我我我的,我要是介意,你才真是要屁股开花。” 第十七章 借银子 宫女领着阎悯之走来,屠清雨瞧见了,起身拍了衣服上的草屑,“我回府了。”她才不要留着继续听屠鱼跃的唠叨。 屠鱼跃有正事要谈,也就准了。“得空的时候多带琼睿入宫来走走。”如今墨染秦凡一个个在宫外都有了府邸,就她一个留在宫中,真是挺孤单的。 屠清雨连应付她都懒,但想到屠逐日嘱咐过她,再怎么不喜欢宫中那些繁琐规矩,即便是屠鱼跃不在意,人前也要给足屠鱼跃颜面,得要先论了君臣尊卑,排下来才是兄弟姐妹的情分。 屠清雨哦的应了她一声,告退了。 屠鱼跃笑了笑,把兔子放回草地上。阎悯之见到她,嘴角微微扬起,然后又恢复严谨认真要跪下。屠鱼跃先他一步道了句,“免礼了。” 这阵子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每个人见她总要跪,也总要等她说免礼或是平身,才能起来。 有时她也觉得挺厌烦的,真想告诉他们即便这跪礼不能免,那能不能麻烦他们自己做了这个门面的礼数后自己站起来,不要让她再增加一个步骤,就是一直重复着那句免礼平身。 阎悯之不敢抬头,她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笑着寒暄道,“你怎么瘦了,夫人见了可要心疼了。” 阎悯之这才抬起眼来,也是细细的打量着她,真心道,“草民很高兴,皇上能一切平安。” 她玩笑道,“当然好了,皇帝可是有神明庇佑的,没人伤得了我。” 她都提前免了阎悯之的跪礼了,可他却还是给她下跪了,只为当初给她引荐了严诺儒,“是草民识人不清。才累得皇上身陷险境,多的皇上洪福齐天,得神明庇佑,否则草民万死难辞其咎。” 她叹气,把他扶了起来,“以前这样的马屁话我说得多了,可现在换做别人对我说,我还真是浑身不太自在。” 她是君,他是民,如今除非她主动靠近。否则他是无法近身的。他贪婪的看着她的脸,虽是瘦了却是精神奕奕,心下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哪怕是知道是她领着大军破城的那刻。没亲眼见到她,他总是挂心的。 “草民是说真的,草民真的很后悔为何要把危险带给您。”若是她真的死了,他不晓得自己要怎么接受间接害了她的事实。 她微笑道,“我经过灵州的时候有去阎家看望夫人。看到她身体健康我很高兴,她就是很想你。” 悯之是个孝子,阎老爷早逝,他心疼阎夫人,一直都很听话,除了婚事其他方面倒也从不叫夫人操心。就是事业心太重了。常年在外做生意,母子两相处时间是越来越少。 夫人又是年纪大了,悯之又不能像阎老爷。出外做生意都带着家人。 她懂得夫人的心思,想着男儿志在四方,不想阻碍了儿子的前程,才由得悯之常年在外,她代阎夫人问了。“你什么时候回去看她?” 阎悯之思索片刻,道。“皇上该是看得出草民想将阎家的生意扎根到皇都,虽说之前内乱,生意也受了一些波及,但皇上体恤,减轻赋税发展商业,想来皇都很快会恢复到从前。所以草民想将母亲接来皇都。” 悯之对她是礼貌过了头了,说话都格外的小心。她夸张的打了个冷颤,搓着手臂道,“你能别这样说话么,我鸡皮疙瘩都起了。”她笑道,“等夫人到了,你通知我一声,我为她接风。私下的时候就别再草民草民的了,否则等夫人到了,我就请她一个人吃饭,你别来了,省的扫兴。” “草民……我知道了。” 屠鱼跃斜眼,阎悯之这才改口,但态度还是恭恭敬敬,始终她不能要求太高,连屠清雨多五大三粗的一个人,都懂得了顾忌了,何况是悯之。 罢了,只要他不是恭敬得过了头就好了。 她道,“其实我召你进宫,还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的。” “皇上请说。” “现在经济凋零,恢复农业生产是首要,其次就是刺激消费,所以才要发展商业。而这两样都离不开银子去扶持。可是……我也不瞒你,国库的银子所剩无几,就是把我的积蓄都填进去,还是不够。” 阎悯之直接问道,“皇上想要多少银两?” 果真是冰雪聪明,知道她是要开口借银子的,“我也不会叫你白给,银子算是朝廷先借着,等有了收入,利息跟本金一块归还。” 阎悯之问,“皇上还差多少?” 她比了一个数,阎悯之静默片刻,她也晓得数目太大,他是会有些为难。“要不,你看看你能拿得出多少,其他的我再想办法。”或者从朝廷中最肥的几个官员那里榨些油水出来也是办法,比如端木家。 “皇上心中可有什么打算?”这笔数目真的很大,他想知道她想拿来做什么用途,是将所有都投入粮食耕种么。 “我是想买批种子,便宜的卖给百姓来播种,像是先跟朝廷借的,等到了收成再像付利息一样,除了税收要上缴的一部分粮食,再抽一点出来还给朝廷……” 她跟他仔细的解释了她的想法,阎悯之听着听着倒也听出兴趣,“皇上还想开夜市?” 屠鱼跃点头,“你也知道皇都的人最会享受了,吃喝玩乐不论哪一样都能想出几百种花样来。我朝是有宵禁的,即便是像灯会这样的节日,甚至是青楼也不过开到戌时。若是解禁,再把开夜市的许可资格卖出去,也会是条生财之道。当然这暂时也是初步的设想,我会先拿台秀楼来做试点。” 阎悯之想道,“种子方面,我倒是能出一份力,而夜市这个计划我也很有兴趣,不晓得皇上是否愿意让我参加?或许我能拿这项目去跟其他的商人说一说,他们也会感兴趣。” 屠鱼跃巴不得如此呢,笑道,“那就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这个计划还在构想中,也是从唐诗,“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中得的灵感。 可不晓得把“唐朝的夜市”搬来东野,是否管用。 虽她也晓得里头商机无限,但毕竟无人尝试过,估计就算颁了圣旨,把夜市合法化,那些小商小贩也不敢冒险,谁知道晚上做生意是否有白天那样好的利润。 而悯之人面广,认识大商家也不叫多,应该不介意花那么点银子来尝试新的生意门路。 她唤人去取了一面令牌,交给了阎悯之,“这个你拿着,有什么问题就随时进宫来找我。” 阎悯之问,“百姓赋税,还有皇上想开的夜市,这要支的一笔笔银子都要经过户部,不用找端木大人商量么?” “我会找他说的了。” “端木大人已订亲的事,皇上知道么?”他似是不经意的问,心中却也不否认藏了那么一点私心。 “我听说了。”她笑了笑,打起了精神,现在最重要的事在最短的时间内,她要看到经济方面的起色,暂时没有功夫再去哀悼她到东野后的第一份初恋。“稍后我把大致的构想写出来让人送到你府上,你看了之后哪里不够完善的一定要提出来,你知道我的血汗钱赚来有多不容易,一分一毫都要用到该用的地方上。” 阎悯之笑道,“我知道。” …… 墨染接过秋弦递上来的裘衣轻轻披到屠鱼跃身上,本不想吵醒她的,她却还是醒来了。脑袋枕在手臂上,压得她整条胳膊都麻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批奏章批到一般睡着了。 墨染紧张的抓过她的手来帮她揉着,吩咐秋弦道,“还不去请御医来。” 秋弦急忙屈膝应道,“奴婢这就去。” 屠鱼跃笑道,“不用了。一会儿就好,这样小题大做,御医来了,我反倒还不好意思。”她看向秋弦,“有人来了,怎么不喊醒我呢。” 秋弦低头,墨染现在是禁军统领本就能在宫中自由走动,加上屠鱼跃给了他特权,进御书房可以不必等宣召,她……墨染解释道,“是我叫她不要吵你的,初雪呢?太监总管怎么做事的,怎么把这样的宫女调过来服侍你,连你身体不舒服,她也就站在那,呆若木鸡。” “初雪夜里不用值班。” “你累了就去休息,奏折明日再改吧。” “睡了一会儿人也精神了。”她把刚才压在她手臂下弄皱了的奏章抚平了,想了想刚才是看到哪了,然后拿了沾了朱砂的笔在含糊不清想着蒙混过关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再看两本我就去睡了。” 她都没想过自己还真能这样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前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宁朗见了定是甚感安慰。 墨染提醒道,“老大夫说过你身子要好好养,你又不记得了。” “万事开头难,等以后慢慢好了,这这些琐事就不会这么多了。到时候就算是这张椅子刷了浆糊也黏不住我。”她侧脸看了他的脸色,放了笔后解了裘衣,边念道,“你还说我呢,既是值夜,就该多穿一件才对。” 第十八章 防不胜防 她把裘衣披到墨染身上,墨染想拒绝,她道,“书房里有炉子,再冷也冷不到哪,不像外边风大,你不是要我保重龙体么,那就听话,别叫我又多操心你一个。” 她把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打完了以后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墨染的造型,像是脖子那被系了一个蝴蝶结,扑哧的笑了出来。 墨染低头看了绳结,不明所以,他当然不晓得在她前世,这蝴蝶结绑在男人身上会被嘲笑,这个人怎么这么娘。 “怎么了?”墨染问。 她笑道,“没有啊,只觉得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墨染狐疑的睨着她,“我怎么觉得你笑里带了取笑。” “那绝对是你看错了,墨染长得这样好看,谁敢取笑你。” “……你觉得我好看?” 她重重的点头,表示现在说的绝无虚言。她喜欢对他说夸赞的话,像是在培养一个孩子的自信一样,找到机会就夸他,叫他发现自己的好。 “好看极了,这东野第一的美男子非你莫属。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叫潘安的人因为长得好看,上街时总有姑娘家朝他扔果子鲜花,若是那些姑娘见到了你,估计就不会给潘安扔花了,该朝你扔。” “扔果子?”墨染好奇问,“他是被砸死的么?” 屠鱼跃笑道,“有可能。” 这只是她逗墨染开心的话,虽说墨染确实很漂亮,但她却是没想到宫中的狗仔队真这么厉害,连皇帝的八卦都敢传。 那些宫女太监自然不敢在她面前碎嘴,背地里却是讨论起墨染的姿容仪态确实容易让人春心荡漾,甚至怀疑她这个二十了都没嫁的女皇是不是如狼似虎的垂涎起了禁军统领的美色。表面是在夸墨染,实则是要暗示他给她做情人。 这些闲言碎语私下都传开了她都还浑然不知,若不是有一日散朝,宁朗一脸难色的来问她,她是否喜欢上墨染了,她估计还不晓得自己成了话题人物。 她为了身体健康,坚持自己每日至少要锻炼半个时辰。檐下两个扫地的太监完全没聊天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正在闲聊她跟墨染的事。 来宝气得去张掴了那两个太监的嘴,追问他两闲话是哪里传出来的,要追查源头。最后查出是在御书房里掌灯的一个宫女。 她晓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有的问题它不浮出来,你有可能就会疏忽,未必能事事都防备得到。 而这是她切实的感觉到她身边潜伏的漏洞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这些离她最近的人有可能会被朝中任何一个只要出得起价钱的人收买。以后几点钟做了什么,她见过了谁,又说了什么,都会被这些人的眼睛看去,耳朵听去。 日后她有什么重大的决意。比如要办谁革了谁的职,消息可能比她的圣旨还早传到那人的耳朵里,让他有所准备,甚至是逃跑。 来宝把那掌灯的宫女押了上来,听候屠鱼跃的处分。屠鱼跃对宫规还不熟悉,便问起来宝这种情况该怎么罚。 来宝伶俐道。“若只是聊其他人的闲话,掌嘴再贬到杂役房也就算了,可如今她传的是皇上的闲话。砍了她脑袋也不为过。” 掌灯宫女吓得哭喊求饶了起来。 屠鱼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像你这么多嘴的人,我的宫里是不能留了。” 那宫女以为她要砍她脑袋吓得差点没有晕过去。屠鱼跃唤秋弦到跟前,吩咐了几句。秋弦点头离开没一会儿就把她要的东西取来了。 一条白绢,屠鱼跃在绢上写了几个字。 “你就去杂役房吧。把这绢子缝在外衣上,以后一低头就能看到这几个字,你就知道如何谨言慎行了。同时也就别人看看管不住嘴巴的人在这宫里头会如何。”她对来宝道,“告诉杂役房的管事,别叫这宫女把朕赏赐的几个字给弄坏了。” 掌灯宫女瞥了眼白绢,上头写着三个字——长舌妇。宫女的脸青绿了起来,她把这绢子缝在外衣上,这不是叫全皇宫的人都笑话么。最要紧的是皇帝还留了口谕,她不能扔不能破坏,也就是说她得在宫中背着这三个字过日子了。 人人嘲讽的嘴脸可不比叫她受刑吃的苦头好受。 来宝唤来小太监把人拖了下去。 屠鱼跃道,“找个口风紧的不爱嚼舌根的来接替掌灯宫女的位置,最好——”她看了冷若冰霜的初雪,“最好像是初雪这样的。” 她原本还觉得初雪话少了些,可不得不说,某些优点是要经过对比之后方能显现的,至少初雪面冷心热,不爱八卦的个性现在突然颇受她宠爱。 初雪问,“皇上为何不严惩她呢。” “真砍了她的脑袋,还是会有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何况我已经是在严惩她了,这种事防不胜防,但能叫他们收敛些。只能是我自己加倍小心了。” 阎悯之用极为便宜的价格算是半买半送把种子卖给了她。她是感激不尽,随意抽查了一包后,叫人将一共有多少包种子的数目登记在入账后,再按比例运到各处,由各地的知州县官分发。 她尽了人事了,接着也就只能看天意。 这一日下了朝后,她私下叫宁朗先别离宫,等她一会儿,然后回寝宫换了衣服。宁朗见她一身便装,“皇上这是要……” “我不是说么,要找一日回屠家,夫子要跟我一块去么?” 宁朗想了想,点头。 经过宫门时正巧遇到墨染正对着下属在训话,她跟墨染说了去处,墨染便是指派了人手护要送她到屠家。 帝王出行是有专属的仪仗的,她特意选择坐马车就是不想招摇,若是带那么多人,那不就是不言而喻坐在马车里的就是当今皇帝了么。 “将军府离皇宫又不远。” 墨染道,“这是以防万一。” 上一回她偷偷溜出宫外,还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街上没他想的那么乱,“初雪以一挡十,她在就好了。” 她趁着宫门打开了,赶紧叫马夫八百里冲刺离宫。墨染喊了两声,马车绝尘而去,他只能是叹气。 她偷乐,心里涌起一股仿若是恶作剧的痛快。宁朗睨着她也在笑,她道,“夫子有话就说,我可是很开明的,又是尊师重道,你就算是当我面说我坏话,我也不会生气。” 宁朗道,“我只是觉得墨染很关心你,他一表人才与你又是青梅竹马,而你与他感情也很深厚,你有没有想过与他是否有可能。” 她失笑,“夫子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上一回你听了流言,来找我问话的时候,我不就跟你澄清了么,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一辈子的亲人,对亲人好是应该的。” 她不认为她跟墨染感情身后就该往男女情爱那方面去发展,感情深厚也可以是亲情。“何况我暂时不想再想男女感情。” “经过上一次的流言,你也明白你的感情有多少人在注目。你已经二十了。” 是啊,二十了,在上一世这个还算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来到东野却是跟明日黄花差不多了,二十都没出嫁的老姑娘。 虽说她完全没必要担心她嫁不嫁得出去这个问题,只要她一声令下发皇榜选婿,多是想娶她后想一步登天的人来应征。 “大臣们已经是见识到了你的本事,等民生好转。或许所以的目光就会集中到你的婚事上,因为你是皇上,子嗣也很重要。” 她明白,如果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就算是终身不嫁最多也是招惹左邻右里一两句闲话。可她是皇上,她的婚事就不是一句,我想嫁或是我不想嫁能推搪过去的了。 未来又有得她烦了。 宁朗如今不以臣子的身份,而是作为长辈关心她,虽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实把见闻跟她说了,“前朝的大臣听到那些流言,以为你喜欢俊朗的男子,家中有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子的,已经是在谋算了。” 屠鱼跃好笑,“我虽是第一个女皇,算是打破了男尊女卑的惯例。可我想那些大臣还没那么开放,叫我跟东野昊一样,也来个三宫六院吧。” 宁朗面红耳赤,“你还是黄花大闺女,这样的话不能乱说。” “适婚年龄,我朝男子十五已是可以娶妻了,与我不是足足差了五岁。”那还真是老牛吃嫩草了。“我是皇帝,总不能嫁给有夫之妇,朝廷里哪有那么多臣子的儿子长得又俊,又是正好适婚没娶妻的。”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趁着现在多留意身边的人找个真心喜欢的。也好断了那些人的心思。免得日后要被迫着去挑选自己不喜欢的。” 他也是进了朝廷才发现这么多的身不由己,这世间痴男怨女已是太多,他吃尽了苦头,并不想看鱼跃循他的老路。 “任何事我都有可能妥协,唯独婚事,就算那些老臣要联合跪在金銮殿上要挟我,那也是没商量的。所以夫子,你就放心吧。” 第十九章 狠心 “任何事我都有可能妥协,唯独婚事,就算那些老臣要联合跪在金銮殿上要挟我,那也是没商量的。所以夫子,你就放心吧。” 反倒是她看着宁朗孤家寡人,忧虑他是不是放不下红袖,也放不下屠弄影,不论是谁,那都是如同昨日,不可追…… 屠忠拿着屠邱遗留下来的刀刃在擦拭。端木凤慈舍不得屠邱生前常伴之物,把他的兵器留了下来当是纪念。擦拭兵器也是一门学问,屠忠嫌下人做得不好,就怕损了屠邱的遗物,便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剑拿出来亲自动手清洗擦拭。 他见到屠鱼跃时,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赶紧叫人去通知端木凤慈。这是她用屠鱼跃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自己的家,屠忠看她的眼神多少也有些不同了,这是屠家正牌的小姐,将军最疼的女儿。 她笑道,“屠府多得忠叔在照料了。” 屠忠不敢居功,“这是我的本分,皇上言重了。” 奶娘急匆匆的赶来,再见屠鱼跃是喜不自禁,却也是有些埋怨,还如往日一般称呼她小姐,“小姐怎么不早说,你就是六小姐。害得奶娘当真以为小姐命苦,早早就不在人世,平白为你流了那么多缸子的眼泪。” 奶娘边说边哭,她赶紧拿出手帕来边帮奶娘擦眼泪边好话连连,这才让奶娘饶了她。“这不是有不得已么,我知道奶娘疼我,会原谅我的。”她嘴巴像摸了蜂蜜,抱着奶娘的胳膊摇晃了一下撒娇。 奶娘问,“将军和夫人是不是早知道了?” 她点头。 奶娘恍然大悟,“难怪啊,难怪我说将军怎么对你这样特别。在樊城时。你被大夫人叫走,四夫人叫我去找将军,将军一听是你出事,便是立马从军营赶回府了。”奶娘感触道,“四夫人知道了也好,她最后的日子是她亲身女儿陪着她,她也瞑目了。” 端木凤慈领着各房夫人出来见驾,屠鱼跃依次唤了众位姨娘,从前屠邱还在时,虽是各房为了争宠面和心不合。但如今屠家经历了那么多风雨。 众姨娘也是看开了,感叹屠鱼跃的际遇这般大起大落的同时,也为九泉下的屠邱和柳月娘而高兴。 屠鱼跃站到端木凤慈跟前。端木凤慈从来傲气,却是在她面前折了腰,其他姨娘也这才想起,她如今是天子了。 屠家一门居然出了一位皇上,也算是与有荣焉。各房姨娘跟着端木凤慈要行礼。屠鱼跃把端木凤慈托住,“世上没有娘给女儿下跪的道理,你们虽不是我生母,但都是爹的夫人,也就是都是我的娘了。” 端木凤慈低声道,“我没有这样好的福气。” 她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如今终日关在房里,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同样是屠家的女儿。却是天差地别的境况。不晓得是否屠邱还在怪她,才会不愿意庇佑她的女儿。 她道,“我想先给祖宗们上香,再去看看三姐。” 端木凤慈往她身后的宁朗看了一眼,一口回绝了。“弄影她如今不想见人。她情绪不太稳定,就怕她会惊扰到圣上。我代她谢过皇上的关心了。”她语气冰冷,吩咐下人去准备香烛,“皇上请。” 屠鱼跃回头看了宁朗,让他留在厅里先等。 她点了香,跪倒蒲团上朝着屠家祖宗排位跪拜,再把香擦到牌位前的香炉里。屠邱的牌位拜访在底层。 “女儿感激爹爹九泉之下庇佑女儿,才让女儿得成大事,虽不敢跟你保证日后会是个流芳百世的好皇帝,但至少会秉承爹做人做事的宗旨,但求俯仰无愧于心。” 端木凤慈笑道,“好一句俯仰无愧于心,就不晓得皇上是如何定义这句话的,世间的事总是有舍才有得,皇上得朝臣百姓赞不绝口,是否已想过要牺牲什么来换取了?” 屠鱼跃挑挑眉,怎么觉得她话里好像有刺,“如今灵堂之中就你我二人,大娘有话就直说,你说得这样深奥,我只怕我听不懂。” 端木凤慈蹙眉道,“你想要拢络宁朗,我管不着。但不该是把他带来再痴缠着弄影,弄影是前朝的废后,就算是改朝换代了,她也不该跟别的男人再有牵扯,否则传扬出去,她还用做人么。” “夫子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三姐,我不觉得有何不可。” 她只是单纯想来看看屠弄影,想着不管屠弄影是否愿意见她,至少她该主动表示一下,这是一种人情义理。从没想过是要利用这点来讨好宁朗,让他更加死心塌地的效忠于她。 端木凤慈责怪道,“你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知道,宁朗对弄影怎么可能单纯。” 她只剩下一个女儿了,即便是以那样的面貌跟大变的性情回到她的身边,就算是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那个女儿,至少也要能保住弄影的命,保住她的人生,在弄影彻底毁掉她自己之前,期盼她的回心转意,变回原来的模样。 “我听清雨说,上一回她想要见三姐,却是没见到。” “皇上想要问什么,是,是我不许他们见弄影的。弄影的脸毁了,如今连房门也不愿意踏出一步,就怕被别人看到她的疤。任何人见到她都会刺激到她,刺激到她的自尊。”她冷笑,“就怕她现在没有理智,会做出什么,连我都无法保证,这样皇上还要去看她么。” 她平静道,“我只是出于关心,问一两句,大娘何必把身上的刺都竖起来,是三姐在乎,还是你比她更在意她的脸伤?” “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在乎女儿的。你娘不也把你的命看的比她的重要么。”在樊城时,她怀疑屠邱与屠鱼跃的关系私下要审问她时,被她三言两语的激怒,差点将热茶泼到她身上时,柳月娘想也不想,完全是自然的反应就挡在女儿跟前了,这就是天下父母心。“甚至是将军,为了你连他最重要的名誉也舍了,你就能知道,我有多在意弄影脸上的伤。” 她宁可这伤是划在她脸上,反正她爱着的人已经不在,年华老去,鹤发鸡皮美貌不在,脸毁了,她也不会在乎。 可弄影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了尊贵连美貌也要失去,她经营的一切一夕间一无所有了。 屠鱼跃叹气,“大娘心中若是有怨,尽管说出来。” 端木凤慈道,“我当然怨。你若是不攻打皇都,花舞不会死,弄影也不会现在这模样。人家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做大事的人果然心肠要够狠,你就没有为你宫中两个姐姐想过么!” 她有想过,选在早朝时进宫,就是想着速战速决,还下令不要伤宫中女眷,只是她想不到的是东野昊会玉石俱焚,拉着他的妻儿一块死。 “我没想到东野昊会这么狠……” 端木凤慈打断她道,“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么。你八岁就会做戏骗过众人,连我都挨你骗了。你是不在乎她们的安危,满心是你的皇位,才会直接叫人攻入皇宫吧。” 她试图冷静,端木凤慈已是激动,她若是跟着被激怒,只怕会跟着她吵起来,“大娘不觉得你的话过分了么。” “是皇上叫我有话直言的,我只是说了我心底的话,你口口声声叫我大娘,我绝对有这个资格训斥你吧。还是皇上要拿身份来压我了。” 她拿可悲的眼神睨着她,“二姐和三姐的事我也很难过,我当时确实想做皇帝,但我也还不如大娘所想的那样不堪。四哥跟清雨都在,我又没有顾及到你们,他们清楚。” “花舞跟弄影当初对逐日见死不救,他们心中早就没有这两个姐姐了。自然跟你一样不会理会她们两个的死活。” 她扭头看了牌位,“即便大娘不信四哥和清雨了,爹还在看着呢。我们都姓屠,我不至于害自己的姐姐。” 端木凤慈凄凉的笑道,“你爹最疼爱的只有你,或许在他心里,他只当只有逐日,清雨跟你是他的孩子,对花舞和弄影早就遗忘了。” 她轻声的问了一句,“你是对我有怨,还是对爹有怨?” 端木凤慈沉默了片刻,忽是仰天大笑,“当初东野昊带兵来缉捕你,你爹叫我周旋着,好让你逃开,我爱他。所以他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真是想不到,他明知你会危害江山社稷,明明他的两个女儿都嫁入了天价,一杆秤上,你跟花舞弄影同时摆放在两端。他明明知道有一日若是预言成真,定是有可能会危害到两个女儿,他却还是把你放了,还叫我帮你,间接把花舞和弄影害了。”她扑上前,盯着屠邱的牌位,“将军,你好狠的心。” 他恨她怨她,也就罢了,那是她爱他为此而作践自己,甘愿承受的,怨不得人,可花舞和弄影何其无辜。 她们也是他的孩子啊,可他眼里只有屠鱼跃,只有这个六女儿。他是在惩罚她么。 第二十章 落水(一) 屠鱼跃想起柳月娘临去之前曾和她说过端木凤慈比她可怜。看着端木凤慈从雍容华贵变成现在对着牌位歇斯底里的女人,她叹气,自认不擅长应付长辈这么复杂的爱恨情仇。 端木凤慈见她目光中带了同情,只觉得尊严被人触犯了,“我不需要你可怜。” 其实墨染根本不用利用屠花舞和屠弄影来报复端木凤慈,她已经是在为她的罪孽恕罪了,这世上最残忍的方式或许不是凌迟,该是像端木凤慈这样一直钻牛角尖钻不出来,然后自己折磨自己。“爹临死之前早就把所有事都放下了,是你放不下而已。” “你不用骗我,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死也不会原谅我。”端木凤慈苦笑,只认定她认定的事实。 她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她是希望屠邱能忘记她所有的不好,忘了对他的恨吧,可为何她告诉她,屠邱已经不恨她,如她所愿了,她又不信了。 她根本没有理由去骗她不是么。 或许她会善意去欺骗柳月娘,但那是因为柳月娘是她母亲,而端木凤慈只是名义上她的娘,她又何须为她去伤神。 所以到底她是希望屠邱恨她,还是不恨她呢? “爹最后跟我说的是他跟我和我娘一块吃饭时很平静很幸福,希望我能帮他照顾好你们。” 端木凤慈细长宛如凤尾的眉脚动了,“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是将军会说的话。”他是个严肃而不擅言辞的人,心中先有国才有家,怎么会说这样家长里短的话。 她想起了柳月娘说过,一生都在望着屠邱的背影,只奢望他能回头一次。而他这么多位夫人。最后提起名字的,也就是柳月娘而已,“……或许是他看到我娘等了他一辈子,在最后愿意联系她的那么一点执念,成全她那么一点痴傻吧。” 是不是她想多了,只因为屠邱最后是跟她交代后事,才提起她母亲,她也不知道。人死了,她也无从可问,问他是不是终于被柳月娘打动。腾出了点位置装载了她。 端木凤慈讥讽道,“你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娘,你娘不过是他娶回来报复我的而已。甚至其他的女人都是。” 屠鱼跃听得她轻视的语气,由头到尾她都没把柳月娘当成一回事,心里也不禁有了计较和火气。 她笑着反击道,“或许开始是吧,我娘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聪明,但胜在她很善良,她和你一样那么爱爹,甚至这屋子里每一个你口中爹娶回来报复你的女人都很爱爹,所以每个人都在争。而你不与她们斗,不是你不齿她们的愚蠢。其实你是斗不过,你心里明白她们任何一个都比你有胜算,至少爹没对她们留下恶毒的印象。” 端木凤慈抓起供桌上的盛了酒的酒杯。好像是气急败坏要泼她,屠鱼跃慢条斯理道,“怎么,大娘是要当着屠家列祖列宗,当着爹面前以下犯上么。” 端木凤慈手一顿。 “大娘可是丞相的爱女。自小就受家庭熏陶,该要沉得住气。不可能只许你一味撒泼耍狠的怪责朕。就不许朕为朕的娘说句公道话吧。” 她语气越到后边越重,既是端木凤慈都把她认定成了表里不一的坏胚子,此时不摆皇帝的架子,什么时候摆。 她开始还想着试着好好跟端木凤慈讲,一家人就算做不到和和睦睦,也没必要跟仇人一样。可现在看来,这个大娘从从前到现在都一样的讨厌她,丝毫没有转变。 端木凤慈气得说不出话来,极力控制着,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是民夫失礼了,皇上恕罪。” “你不用请朕恕罪,朕承认是朕思虑不够周详,二姐和三姐的死确实朕也要负些责任,是朕有负爹的所托。可大娘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就一点责任也不用负么?” 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出了祠堂。 宁朗见她出来了,却是铁青着脸色,起身小声问,“是否是大夫人不愿我见……”他一时也不晓得怎么称呼屠弄影的好,她已不是皇后,若称呼她闺名,当着其他人,又不合礼教。 她沉思片刻,“回去吧。” “皇上不是来看望你三姐的么,夫人虽是不喜我见她,但皇上若是想见,天性伦常,大夫人也阻止不了。”他见不了屠弄影,但至少鱼跃能见,看看弄影好不好,再转告他,也了却了他的忧心记挂。 “大娘说三姐情绪不太稳定,还是先让她休息吧。” 被端木凤慈说的她是要来再害屠弄影似的,她若是仗着身份要见屠弄影,端木凤慈也阻止不了,只是她来关心探望的本意经过刚才已经打了折扣。 她不晓得屠弄影是否也跟端木凤慈一般的想法,认为自己有今日是她害的,她若是去见她,屠弄影会不会反而被刺激到。 屠鱼跃跟宁朗走出了大厅。 却是见屠弄影用布蒙着脸,身后有服侍的丫鬟在追赶着,却是怎么喊,屠弄影都不停下。她一头栽进宁朗怀里,手环抱住宁朗的腰,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宁朗低头,看着屠弄影眼中化不开的欣喜若狂。屠弄影做皇后时最在乎的名节,她已不在乎了。反倒是宁朗为难的轻声道,“先放开好么。” “为何要放开,你不高兴见到我么,你不是来看我的么,为何要我放开?” 屠弄影一连问了好几句,句句都透着熟稔。 好多在屠家干了好几年活的下人都还认得宁朗,记得宁朗曾是屠邱请来的教书先生,但也只是负责五小姐六小姐的功课,该和三小姐不熟悉才对。 屠府的下人都在看着,人言可畏。 屠鱼跃笑道,“三姐身子好些了么,你我虽是将门儿女不拘小节,我也常跟夫子玩闹,但夫子毕竟是读书人,脸皮比较薄,还是先把他放开吧。” 她伸手想去拉开屠弄影,屠弄影却是把手甩开,没让她碰到。 屠弄影喊道,“朗,我好怕你不来。” 端木凤慈说屠弄影神志不太清醒,屠清雨也说她好像性情大变有些反常。现在看来还真是,屠弄影的双眼虽不是浑浊懵懂,可眼中毫不掩饰的兴奋,就像是回到十五六岁时的少女,在痴恋的心上人登门时热切的迎接。 可她记得屠弄影十五虽是也不是这样的,她被端木凤慈调教成谨守分寸的大家闺秀,最出格的一次或许就是瞒着人偷偷跟宁朗去逛灯会。 宁朗不得不把屠弄影的手拉开,屠弄影那样亲昵的叫法,就像是要把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一样。 屠鱼跃就怕屠清雨再说下去,会爆出更多,便往屠忠那看了一眼,屠忠意会,立马将闲杂人等清场了。 宁朗轻声道,“你身子还好么?” 屠弄影垂下眸子,“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抚上脸,隔着那薄薄的布料,那布料薄得轻轻摩挲时仿佛能摸到脸上那讨厌的疤痕,像是一条恶心的蜈蚣盘踞在她的脸上,“我的脸花了,不能见人了。大夫也说治不好了,我变丑了。” “怎么会呢。” “你从前夸过我好看,还说我长得像是画纸上的仙女,所以才会第一次见了我,却移不开眼。”屠弄影侧着头微微笑着,像是沉浸在美好的片段里,却是才过了一会儿,像是多变的天气,笑容霎那就隐去,一脸哀伤,“可我现在丑了,瞧着镜子里头的,根本不是我,我气的把镜子砸了,可洗脸的时候低头又会瞧见,怎么办?你会不会也嫌弃我丑。” 宁朗安抚道,“不会,心肠好比什么都重要。” 屠弄影呵呵笑了起来,重复道,“你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端木凤慈听到下人禀报屠弄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就急忙赶了过来,一见屠弄影挨靠在宁朗怀里,大步走去,强力将屠弄影拉开,“快跟我回房。” 屠弄影大喊大叫,“我不要回去!他来了,我要他陪着我,我不要回那地方了,那冷冰冰的凤殿,根本不是人待的。” 屠鱼跃发现屠弄影虽是能应答别人的话,但记忆好似有些错乱和穿插,就如她现在,好像分不清这里不是皇宫,而是将军府。 端木凤慈痛心道,“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跟他是没有可能的,以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你清醒吧,你还要浑浑噩噩的到什么时候。” 宁朗开口道,“大夫人。”他本来是想求端木凤慈让他安抚了屠弄影后再将她送回她的阁楼,他没有恶意,也绝无非分。 端木凤慈利眼扫过他跟屠鱼跃,“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这就是你们的好意么,不过是要把她害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她拉过屠弄影的手腕,“快回房,在还没引来更多人的怀疑之前,跟我回去。” “我不要!”屠弄影奋力挣扎,与端木凤慈拉扯间,把蒙脸的布给弄掉了。 第二十一章 落水(二) 东野昊当初抱着要致人于死的想法,下手自然也不会轻,屠弄影脸上的伤比他们想的要严重得多,从耳朵那一直延伸到了嘴角。屠鱼跃看到时也不禁怔住,那伤因为是新伤,颜色还比较深,映在屠弄影向来爱美而小心保养的冰肌玉骨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屠弄影看到布被端木凤慈扯了下来,大喊着拨了头发想要挡住伤疤,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惊慌不已,“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屠弄影拔腿就跑。 “三姐!”屠鱼跃喊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屠弄影跑到荷园的池塘边,一池的残荷枯叶,宛若凋零而去的人生写照。她着了魔般的停了下来,水中的鱼正欢腾的游着,摆尾间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她慢慢的把脸探了过去,晃荡的水面渐渐映出她的容貌。 她把房里的铜镜都砸了,就是不想见到这怪物。 原来她真的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 “这不是我,不是我。” 她挥着手想要去砸碎湖里的丑八怪的影子,脚下失了平衡,就这么掉进了水里。 端木凤慈心急如焚,见到女儿在水中浮浮沉沉,赶紧喊道,“快来人!” 刚才屠忠帮他们清场,早就把人赶远了,等人来了,屠弄影也不用活了。屠鱼跃脱了鞋子,脚丫子碰到冰冷的地面时,那凉气简直就是钻进她的脚底刺进她的骨头,她把外衣也脱了,跳进了湖里救人。 她托着屠弄影的身子浮出了水面,然后把屠弄影试着托起来,宁朗把屠弄影先拉了,再来拉她。这种天时。下水真不是好玩的,冷得她哆嗦,她赶紧把袍子披回去。 屠弄影只是喝了几口水,屠鱼跃往她肚子上压了一下,她就把水给吐出来了。宁朗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把人给抱了起来,就往屠弄影的闺房去…… 两年后—— 宫里到处都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因为是大年三十,宫女换上了新的宫装,抹上艳红的胭脂。只求来年也能如这个妆容鸿运当头。 早上起来就看到外头下雪了,屠鱼跃高兴得不得了。皇帝生活比做生意人时要乏味太多,她现在就跟苦行僧修行一样。除了不用吃素,每天规律的作息,一成不变的上朝和下朝。那些拍马屁的大臣总爱拿勤政来夸赞她,说她不似前朝荒淫,后宫中总是歌舞不停。 却是没往深层想。她是女的,能比照那些人来过日子么,那些娇柔曼妙的舞姿她不会欣赏,婉转美妙的歌声,说是天籁,对她却更像是要催眠。 汉元帝穷极无聊时。还能叫画师把美貌的宫女画下来再宠幸。以至后来王昭君不肯贿赂画师毛延寿,侥幸的从汉元帝魔掌中逃出来,汉元帝才会捶胸顿足。恨是自己没早一日发现宫中还有这么一个绝色美人。 可她是女的,宫里的宫女就算长得再好,个个沉鱼落雁比王昭君还漂亮也没用,她十分肯定自己的取向。也就只能老实的去改她的奏章了。 她捏了一个雪球,把它放到地上滚。做出了雪人的脑袋跟身子,又捡了石头跟树枝。分别做了雪人的五官跟手。 来宝机灵道,“皇上,这是瑞雪,瑞雪兆丰年呢,想来明年也会有个好收成。” 也亏得这两年老天爷愿意赏脸,风调雨顺,国库的赋税征得上来,她也才有这个欢喜的条件。她笑道,“这些年你油嘴滑舌倒是见长。” 她两手冻得通红,秋弦拿了一个小暖炉来给她暖手。 有成群的宫女经过,手中捧着东西,正为明日大年初一,官员要进宫给她拜年的酒宴准备。宫女见到她纷纷下跪行礼,腰间佩戴的小小铜铃因下跪的动作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音。 屠鱼跃问道,“这是什么?这么多人戴着。” 领头的宫女回道,“是阎家商铺出的护身符,据说是得灵泉寺的高僧开过光的。” “给朕看看。” 宫女即可把铃铛取下,初雪尽责的检查过后,确定它确实只是铃铛,而不是什么暗器后,才把东西给了屠鱼跃。 宫女依宫规不能随意出宫,想买胭脂,或是宫外出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都只能托出宫采办货物的太监带回来。自然这也不是完全免费的,要给帮买东西的太监一些跑腿费。 宫中是禁止私相授受的,只是宫中日子沉闷,屠鱼跃是深有体会。宫女们又是有这个需求,这暗中交易虽是不能浮出台面,但上头管事宫女和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当是默许了。 宫女小心的打量着屠鱼跃的脸色,就怕她要追究。 屠鱼跃晃了晃那铃铛,十分确定,这也就是一个包着符咒用红色的布做成的一个小袋子,上边绣了一个福字,袋子下边挂了一个铃铛。 在灵州时她也叫人做过这种护身符来卖,悯之倒是会抓住临近过年,人人都想有个好意头的心思,又把这种护身符拿出来批量生产了,“这个多少钱?” 宫女回答道,“一钱银子。” 屠鱼跃笑,阎家又是赚了不少了,照她看,这护身符的成本也就是几文钱。她把护身符还给那名宫女,想道,“宫外现在应该是很热闹吧。”心思像是插上了小鸟的翅膀,飞出了外头。 来宝道,“听说外头的人都争着要去灵泉寺上第一炷香,就想讨个好彩头。东西二市一晚上舞龙醒狮都不会休止,什么稀奇古怪好玩的东西都是玲琅满目应接不暇。”说得他自己都有些神驰向往,就可惜不得出宫。最后用一句马屁结尾,“多得皇上英明,百姓才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她有两年都没出过宫了,外头的平民如今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就算是天翻地覆了,她也不清楚。 御书房里,端木惟真领着刚升官上任的户部侍郎张进,把记录好的税收的账本呈上给屠鱼跃过目。 屠鱼跃仔细的看着,偶尔拨一拨金算盘,屠鱼跃问张进,“这账本是你做的么?” 张进看了看端木惟真,端木惟真不做声响,张进低头,向前一步,“回皇上,是。” 屠鱼跃笑道,“里面每一笔账目进出都写得很仔细,做得很好。” 张进得了赞许,心下高兴,心想也不枉费他挑灯苦苦熬了好几个通宵。他是从外地调任来的,事先就有询问过其他与他交好的大臣这位皇上的喜好,却是问不出什么有利的讯息,只好在账本上下了功夫,借此讨好屠鱼跃。 “宫外很热闹吧?”她问。 张进简单的形容了一下街上的景象,“挨家挨户贴上了春联,喜气洋洋。” 她眼珠子转了转,“朕一直留在宫中,实在是难知晓民间疾苦。” 张进道,“百姓得沐皇上皇恩浩荡,如今天下太平,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何来民间疾苦。” 屠鱼跃笑道,“朕向来喜欢亲民,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微服出宫了解一下百姓如今的生活,对日后如何调整政策也有所助益。” 端木惟真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实在不该贸然出宫。” “今晚是大年三十,该一家和乐,尚书大人是要回丞相府团聚吧。那就早些回去吧。张大人是否也要赶回家中与亲人团圆?” 张进暗喜机会来了,道,“皇上若是不嫌弃,微臣愿陪同皇上出行,保护皇上周全。” 屠鱼跃无所谓,如何与臣子打好关系,也是一门课业,日后有助于她推行政令,“那你等朕一会儿。” 端木惟真扭头瞪了张进,张进头皮发麻,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端木惟真。谁都想讨好屠鱼跃,朝臣里谁不是逮着机会就如此的,端木惟真也该是看习惯了才对。 屠鱼跃换了衣服。又叫来宝他们也换掉了宫装,带他们出去见识见识。才想着绕了金銮殿从旁边的宫门出去,却是看到墨染迎面走来。 今日并不是他当值,他入宫是想跟屠鱼跃守岁的。 “皇上这是要去哪?”墨染问。 “朕想出宫。” 墨染劝道,“宫外太危险了。” 她保证道,“朕就出去一会儿,会赶在子时之前回宫的。” 墨染也可怜她在宫中关了太久,又是看了看端木惟真,“那微臣跟皇上一块出去。” 只要允她出去就得,她笑道,“好啊。” 夜市虽是她提议要办的,但她也就是出了主意,动了嘴皮子。真正有本事的是阎悯之,只用了两年,却是搞得隆而重之,有声有色。 夜里的热闹比白日更盛,尽夜喧呼,灯火不绝。道路两旁架起了木架,挂着红色的灯笼,一时间将整条笔直的大街照得通明。 所有的临时商铺都已经租赁了出去,来宝和秋弦好奇的看着。屠鱼跃只觉得自己委实像是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好不容易才放出来的囚犯,即便只是很普通的小玩具,换做从前,她经过也懒得多瞧一眼,现在却也能挤在人家铺子前边看很久。 第二十二章 夜市 明明着街上人山人海的,被人推着挤着,尤其没人知道你身份,只当是一个出来游玩的普通路人时,撞起人来真是一点也不留情,这种情形下该觉得热才对。可张进莫名一头冷汗。 墨染目光不离前边的屠鱼跃,小声道,“端木大人不回家陪伴家人么。” 端木惟真淡然道,“就不劳你费心了,既是做臣子,总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墨染笑道,“端木大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该要叫满朝文武听听,怕是要叫他们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张进抹了抹冷汗,实在受不了这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的强烈气压。他也想往前走,可惜街上人太多,端木惟真跟墨染个子又高,挡在他前边简直就跟竖起了一堵高墙,害得他只能像个跟班走最后。 秋弦盯着不远一摊卖手绢的摊子,已经是团团被人包围,再无能挤进去的缝隙,她叹气。屠鱼跃问她,“你想买?” 秋弦点头。 屠鱼跃拉着她走了过去,靠着腰间的蛮力,拼命往里边挤。等她挤得进去,就像是历经了浩劫,头发都乱了。 阎悯之怔了怔,他是来铺子视察的,却是看到不可能出现的屠鱼跃出现,“你……” 屠鱼跃笑着提醒,“屠公子。” “……屠公子怎么会在这?”她这样轻便的就出宫,连侍卫也不多带,她也不怕遇上麻烦。阎悯之往她身后的端木惟真跟墨染看去,实在奇怪他们这些朝廷命官竟没起到劝谏的责任,任由着屠鱼跃胡来。“公子应该留在家中的。” “家里太无聊了,我还没到二十五呢,就有了白发,我怕再这样待下去。明早起来就变成老人家了。” 她本来是想开玩笑的,这满街都是欢声笑语,连带她也放松了,拿自己玩笑起来。可惜她说的笑话没人捧场。 她对秋弦道,“赶紧挑啊。” “哦。”秋弦应了一声,开始看起摊位上摆着的手帕的花样,最后拿了一条绣着梅花的,屠鱼跃也挑了一条,摸了一块碎银,也帮秋弦结账。 秋弦道。“这怎么可以,怎么能叫皇……屠公子为奴婢付银子。” 屠鱼跃笑她未免说得严重,不过就是几文钱的一条手帕。“就当是我送你的。” 阎悯之扭头对伙计道,“这两位姑娘的钱不必给了。” 屠鱼跃听得有人愿意白送,不客气道,“这可是你说的。” 阎悯之问,“公子是要去哪?” 她哪里都想去。可也知道时间上的不允许,想了想道,“去台秀楼吃点东西再去灵泉寺。” 阎悯之扭头朝伙计交代了几句,然后从铺子那辛苦的绕了出来,就见众位姑娘面上露出惋惜之色,这俊朗的老板要走了。少了眼福。 “我也正想要去灵泉寺,上香给娘祈福。” 屠鱼跃邀道,“那一块走吧。” 她原路挤了出去。又是过五关斩六将。屠鱼跃把帕子递给初雪,初雪愣了愣,听屠鱼跃道,“送你的,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你练武的时候不是常出汗么,有条帕子也方便。” 初雪默默的接过。看着上头与秋弦一样图案的梅花,把帕子折好后放进怀中。 台秀楼的生意很好,屠鱼跃好不藏私的把她糕点秘方倾囊相授,蚩尤虽还没到尽得真传的地步,但想要把生意搞的红红火火也不是什么难事。 店里吃宵夜的年轻姑娘,已婚妇人,本来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蚩尤的,结果端木惟真他们三人进来后,眼珠子瞪着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多俊美男子,映衬得自己身边的男人都平凡了起来。 蚩尤周旋在百花丛中不亦乐乎,却是见到众人目光呆滞,往大门一看,匆匆迎了上去,“怎么突然来了?” 屠鱼跃笑道,“临时检查,看你有没有把台秀楼搞垮。” 蚩尤好笑,立马吩咐厨房加几道菜,他张口就说了六菜一汤,都是屠鱼跃喜欢的。蚩尤时常进宫跟她取经怎么做菜,有时在宫中一待就是大半日,总是顺道尝过御厨的手艺再走。 所以对她的喜好也是了若指掌。 有个喝得半醉的客人结完了账左摇右摆的撞了过来,屠鱼跃向前倾了一下,端木惟真,墨染和阎悯之同时想扶。却是不及初雪动作快,稳稳的将屠鱼跃托住了。 那客人还算是礼仪人,见撞到了人,开口道歉,屠鱼跃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蚩尤看着那三人同时把手收回,笑道,“朋友,你可真有意思。” 屠鱼跃斜眼,“你这是醉话还是取笑啊。”她被撞了,差点当着人前摔个狗吃屎,他还说有意思。“还有空着的厢房吧。” 屠鱼跃是贵客,蚩尤扔下了那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姑娘们,陪着屠鱼跃上了楼,却是一转身,发现端木惟真他们三人被落在了一楼。 他们下意识都想跟着屠鱼跃,结果楼梯也就那么宽,不能同时容纳下他们三人,他们反倒是面面相觑了,不晓得谁先谁后。 蚩尤笑的幸灾乐祸。 屠鱼跃奇怪道,“你们站在下面做什么?” 阎悯之做了个礼让的手势,端木惟真也不作声,墨染便第一个上了楼。蚩尤把菜单给她,问她还想吃些什么,屠鱼跃毫不客气,又点了三个贵价的菜。 蚩尤的一双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你吃得完么,我是有意要请客,你也不用占这么一点便宜,把自己吃撑吧。” 屠鱼跃“好意”道,“我这是看你手艺有没有进步,指教指教厨子的厨艺。你来宫里吃了我那么多顿我都没跟你计较,我才点几个菜,你倒是嚷嚷起来了。” 蚩尤冤枉道,“我不是怕你吃不完么,也是你跟我说的,做人切记不要铺张浪费,小富由俭。” “你也不数数,我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吃不完。你还是担心我点的这些菜够不够我们吃吧。”她让张进他们坐下。 张进不敢。 她语气重了些,“坐下吧。难得出来也不用太讲究那些礼数了,我让你们坐就坐,别让我说第二遍。” 伙计们陆陆续续把菜上齐,屠鱼跃已是很久没尝过台秀楼的招牌菜了。她偶尔想念时也会叫御厨做那些菜色,明明御厨也是按她给的方子做的,可她总觉得不对味。 她有想过自己下厨,可一进御膳房说要拿锅铲,御厨就一脸惶恐,生怕是手艺不精,要丢了饭碗。她也不想吓人,就没再去御膳房了。 蚩尤不晓得从哪里变出了一对银筷子跟一个银碗,给她专用。 来宝要按宫规先夹菜试吃,屠鱼跃道,“不必了。”她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味道。 蚩尤问她,“如何?” 她细细品尝了以后,中肯道,“你请来的厨子厨艺还算不错了,要是十分是满分的话,可以给他打到八分。” 蚩尤道,“我也觉得始终不及你做的好。” 张进讶异,他刚入皇都时,听闻台秀楼是顶尖食府,早就来试过这里的酒菜。他觉得台秀楼的菜做得很好了,就怕是找遍皇都都找不出比这里的厨子更厉害的了,可老板却说厨子的厨艺不如屠鱼跃,那她出的菜味道得要多好。 怕且也只是阿谀奉承的话吧。 蚩尤可惜道,“就算是要封你一个神厨的名号也是实至名归的,只是你此后难得下厨,许多人因此没了口腹。” 阎悯之道,“但也有许多人因此可以饱腹,不必再饥饿。” 墨染给她夹了菜。因为她的缘故,其他人都有些拘谨,更别说来宝这些宫人,更是不敢动筷子。她便主动的也给他们夹菜,来宝受宠若惊,盯着碗里的肉看着,像是看什么宝贝。 ——这是皇上夹的呢。 她夹了干煸牛肉丝,送进端木惟真碗里,端木惟真凝着她,意外她竟然还愿意记得他的喜好。 蚩尤观察着对面三位的神色变化,看着屠鱼跃怎么在这三位之中一碗水端平,没人都有份,殷勤的布菜,她还不晓得她这样普通的举动又多不普通吧。 这可比唱戏好看得多。 屠鱼跃也为蚩尤夹了鸡肉。 蚩尤端起碗来,盯着那块鸡肉,嘴里滋滋滋的故意戏言道,“你这样,我若是喜欢上你可怎么办啊。” 来宝的筷子掉了,张进的碗从手里落了下来。这个长着桃花眼睛的男人是在当众跟皇上求爱么。 突然一片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屠鱼跃毫无悸动,蚩尤对她很好,好得就像是屠逐日对她。她笑道,“等我吃饱了,再想想怎么回应你这个笑话。” 蚩尤若无其事的对着那三位的注视,然后又都低头不相理会的吃了起来。 果真都是聪明人呢,端木惟真就先不说了,三个人里,他认识端木惟真最早,也是亲眼看着他跟屠鱼跃如何一步步走到一起的。 只可惜没能走到最后。 而另外两个只稍一眼,就明白了他对屠鱼跃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二十三章 所愿(一) 蚩尤兴致勃勃道,“光是喝酒吃菜没什么意思,我看别人围在一块喝酒就都爱玩行酒令,可我不是读书人,不必跟着附庸风雅,要不我们玩玩上回在宫里头时你跟我玩过的一个游戏?” 屠鱼跃不跟他疯,“我肚子饿得很,现在就想吃东西。” 蚩尤笑眯眯的看着端木惟真他们三人,“她不玩,我们玩好了。这游戏她教我的,颇有意思。”他把碟子挪动,腾出了中央的部分,然后拿了一个空酒瓶来横着摆放,“我转着个酒瓶子,转到谁,就问谁一个问题,但那人不许答假话,只能说真话。” 蚩尤简单明了的说了游戏规则,然后转起了瓶子,瓶口就像是时钟上的时针动了起来。 屠鱼跃撇撇嘴,她才不要跟蚩尤玩这个,也不懂得练武的人是不是学过如何的控制力道,之前在宫里第一次跟他玩这个游戏时,她是吃了大亏的,怎么转瓶口都对不上蚩尤,反倒蚩尤,像是跟瓶子串通的一样,只要瓶子在他手上,每一回瓶口总对着她。 应该说,好像他想瓶口对着谁就对着谁。 瓶子慢慢的停了下来,指着阎悯之。蚩尤笑着发问了,“阎公子可是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如今皇都有名气的商铺,都在公子的名下,只要你说一声,足以叫皇都的米价和布价明日就翻上一翻。该是许多达官贵人眼里头的乘龙快婿,怎么还不娶妻呢。” 阎悯之道,“说到年轻有为,你不也是么,台秀楼是皇都城顶尖的食府。你家底丰厚,刚才所见不少姑娘对你也是青睐,为何你就不娶妻呢?” “现在该是我问你答吧。” “我已经答了。你不娶妻的理由正是我的理由。你总不会不清楚自己为何不娶吧?”阎悯之的回答十分狡猾,反守为攻,听着却又像是没有违规,因为他却是答了,也没说假话。 屠鱼跃就差没有拍手,笑话蚩尤的自讨苦吃。悯之生意规模能有今日,可见就不是个会遵守游戏规则的,他若是那样老实,也赚不了那么多银子。 蚩尤挑了挑眉,果真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还是下一个吧。他又转起瓶子,这一回,瓶子对着墨染。蚩尤发问,“大人跟皇上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的吧。皇上可是称你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皇都不少姑娘为了一堵你的风采,曾守在你上朝并经的地方。你就没遇上过动心的?” 墨染淡然道,“我没说过我要玩。” 屠鱼跃扑哧的笑出声,谁叫蚩尤处心积虑就想着如何挖人*,惹人讨厌了,碰钉子了吧,活该。 蚩尤苦笑。“还真是玩不下去了,只是我问了阎公子和统领大人,若是最后不问问端木大人。难免显得我厚此薄彼,不尊重。不过若端木大人最后也跟统领大人一般的回答,我也认了。” 端木惟真直接道,“你想问什么。” 蚩尤的话也变得直接了,“端木大人跟赵家的姑娘订亲了。怎么还不迎娶呢。赵姑娘也该急了。” 屠鱼跃手顿了一下,舀了汤水。喝了起来好掩饰她的异样。是啊,他跟赵寒轻订婚也有三年了,赵寒轻也过了二十了,虽是有婚约,但也不好一直拖着。“别玩了。” 闹得大伙都不痛快,又有什么意思,她来台秀楼只想开开心心吃顿饭。 张进竖起了耳朵听着,端木家跟赵家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端木惟真成亲,也算是一桩大事。 端木惟真道,“还不娶,是觉得不适合。” 蚩尤笑问,“时候不适合,还是人不适合?” “我已经是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了,你现在是在问第二个问题。这一晚上,总不能光是你问,这就有失公平了。”端木惟真抓住酒瓶,轻轻一转,瓶口丝毫没有偏差的对准了蚩尤。“你不是叫现在这个名字吧。” 蚩尤与端木惟真对视,之间似乎有种无声胜有声,除了他们两人谁也听不到的试探在进行着。屠鱼跃抬头,狐疑这个问题的动机。 蚩尤从容说道,“我是贼,行走江湖当然不能报真姓名。谁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名字,皇上除了叫屠鱼跃,不也叫钱小修么。还是对你们而言,屠鱼跃跟钱小修不是一个人?我也就是我而已,名字只是代号。” 屠鱼跃道,“亏得你还口口声声叫我朋友,连我都不能说?你的名字该不会是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吧。” 蚩尤张大了嘴,“居然被你猜中了,我的真名说出来只会叫你笑话,干脆就不说了,免得折损了我的风度翩翩,所以你也不用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是不会说的。” 屠鱼跃笑,“谁稀罕问你名字啊。” 既是蚩尤说了,不论她是屠鱼跃还是钱小修,都是同一个人。那么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叫蚩尤,并不重要。 她看重的是这个朋友,是他一路保她去北狄,不离不弃的过命交情。 蚩尤感激一笑,再看桌上,菜才上了不久,就被屠鱼跃胃口极佳吃了大半,“难怪我看你又好像胖了不少,你近来在宫中也是这样吃?” “皇上若是长得太瘦,百姓见了也会觉得没面子。” 她将话题转移,不再绕着蚩尤的本名转。 她得了一顿免费大餐,而蚩尤则是哀呼亏本了,光是她吃的这么一桌,就折了他几百两银子。她骂了一句小气包后又道,“明天是大年初一,人人都去拜年,估计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到我家去给我拜年吧,封你一个大红包。” 蚩尤没有即刻答应,“看看先吧,或许有那个美娇娘邀我去她家过年,你也就别怪我重色轻友。” 蚩尤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屠鱼跃他们离去,转身时面色却沉了下去。端木惟真怀疑他了么,就不晓得他知道了多少…… 他们去到灵泉寺外,寺门前已经是挤满了信众,要争着在子时时上头一炷香。 墨染劝道,“人太多了,还是别进去了吧。” 她道,“好不容易来了,就这么走了不是叫人失望么。” 阎悯之似也打了退堂鼓,“你就算挤进去,也争不到头香。” “无所谓。” 百姓是想求得好运,才会这样争先恐后的,就怕迟一点就跟菩萨借不到运势。她却不是,只是不想这么早回宫。 屠鱼跃见缝就钻,用腰挤,用屁股顶,能用上的武器都用上了,一路“乘风破浪”,好不容易挤进了寺庙,却发现跟大伙儿分散了。她踮起脚尖张望,无奈个子太矮,人太多。简直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根本找不到。 她身后的信众也压了上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压缩放进罐头里的沙丁鱼,都要扁了。突然就有人为她挡去了压力,她盯着那宽阔的肩膀,端木惟真正用身子挡着身后的人,将她环住,她被人推进了他怀里。 端木惟真问,“没事吧?” 她摇头。 闻着寺庙里特有的,香烛的味道,她好笑,“还记得我爹被人诬陷,我去为他申冤,当时街上的人也是这么挤着。我看到你过来了,想冲出去,却实在是困难,只好趴下来钻了出去。” 若是她现在也趴下来,钻着下边的缝隙过去。 只怕这些人会想哪里来的疯子,而若是她的身份又不幸曝光,她便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丢脸的一个皇帝,简直就是国耻。 端木惟真紧锁的眉头化开,眼里有了暖意,“若不是那一回,我还不知道原来屠家六女一点也不傻,说不准在你眼里,被你骗过去的我们才是傻子。” 不被人揭穿她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嘲笑他们。她反击道,“曾经有人说我狡猾也就罢了,我哪有那么坏。反倒是你,你被人绑架时,还是我救的你,可你一点也不知恩图报,见我这表妹时还是一样没有好脸色。” 端木惟真低头瞧她,毒舌毫不退让,“我为什么要给你好脸色,你弄坏了我的书跟墨条,我没跟你计较已经是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了。” 这两年来她跟端木惟真之间除了朝政上的话题,再无其他。她刻意避忌他们的过去,而他,除非公事,不然也不会主动入宫求见。即便是谈论朝政,也总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称呼她皇上,一如曾经他说的,似乎他们之间只剩君主礼数。 而她,也只称呼他的官职。那一声户部尚书,似乎连她自己都要骗过,他们之间的种种,是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如同仲夏夜那般短暂的梦。 原来他们还是能这样轻松的交谈,她也该感激这些让她寸步难行的百姓,给她造就了机会。 丫鬟张开双臂将赵寒轻,讨厌的看着拥堵的人群,进退两难。“怎么这么多人啊,从前年三十时,丞相总会事先叫人来清场,再请老爷小姐一块来上香,哪会许这么多贱民进来哄抢。” 赵寒轻轻声道,“今时怎同往日。” 端木家虽还是位居高位,手中握着的权却是被当今的皇上分化了。大臣虽还是巴结逢迎端木家,却是更在意看皇帝的脸色。就更别提他们赵家了。 连端木家都懂得了收敛,免得风头火势,首当其冲被屠鱼跃查办,谁又还敢出这个风头。 第二十四章 所愿(二) “小姐该等人少些再来的。你可是赵府的千金,却是要跟这些贫民挤在一块,臭气熏天的。” 赵寒轻道,“哥哥不争气,被贬官了却还不长教训,父亲长吁短叹。我不希望坏运气再延续到来年,自然要赶在年尾的时候来上香。” 丫鬟俏皮道,“奴婢我瞧老爷长吁短叹是叹小姐的婚事吧,小姐与端木大人早一日完婚,老爷自然就眉开眼笑了。咦,那是端木大人么?”丫鬟指了指,定睛看后才确定,自己还真没眼花。 赵寒轻转身张望,瞧见端木惟真用手挡着人,护着一个男子慢慢的往前挪动,那男子抬头似乎与端木惟真说了什么,赵寒轻只是瞧见那男子的侧脸,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屠鱼跃似在跟端木惟真辩着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屠鱼跃笑了,而在她低头错过的那一刻,端木惟真也微微笑了。 “奴婢还以为端木大人是很严肃的人呢,原来也会笑呢。”丫鬟意外的发现,像是重重朝着赵寒轻的心上捶了一拳。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笑过,甚至连虚情假意的糊弄都不愿给。“……回府吧。” 丫鬟错愕,“小姐不是要给老爷和少爷祈求官员亨通的么。” 赵寒轻怒道,“我说回去!” 丫鬟不敢再多话,护着赵寒轻往回走。 屠鱼跃好不容易挤到了佛像前边,大手笔的捐了银子,跟一旁发护身符的小和尚张口就道,“麻烦小师父,给我二十个。” 小和尚瞪眼,抓了抓光头想了想,主持说过广结善缘。与人方便,好像也没说过每人只能发一个,于是就数了二十个给屠鱼跃。 屠鱼跃出了寺门,墨染他们聪明,晓得走散了退回入口等她。当见到她与端木惟真一起出来,眼睛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光,黯淡了下去。 屠鱼跃兴冲冲的朝他们跑了过去,把千辛万苦拿到的护身符给发了。发到墨染时,笑道,“这个不止有佛祖给的运气。还有当今皇上的祝愿,来年,你一定会健健康康。” 墨染心里五味杂陈。既是温暖又是悲凉。他明明清楚鱼跃心里想着谁,却还是要跟他们一样演起戏来,一心想等鱼跃真的有一日能放下。 他捏着护身符。 只想问问佛祖,为何做这样的安排,让他们都陷在泥沼里无法自拔…… 秦凡一早就带着妻儿入宫。却是在宫门遇到同僚似有事请教,屠清雨就先带琼睿来见屠鱼跃。琼睿虚岁已是三岁,活泼好动,在殿里跑来跑去的,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屠清雨瞪眼呵斥,他才害怕的找人给他撑腰。 “姨。” 小家伙扑了上来。屠鱼跃把他抱到膝上,先是塞了一个红包给他,接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宠爱道,“宫女姐姐们都在忙。你这样乱跑,会打扰到她们的,要是她们手里的菜打翻了,琼睿可就没东西吃了。琼睿想饿肚子?” 小家伙可爱的摇头,他的食量遗传了屠清雨。都是大得惊人。别看秦琼睿身高还不及她的腰,却是一顿得吃两大碗饭。所以饿肚子对他来说,那就是很大很大的事。“不想。” “那就要听话了,你好久没进宫看姨了。”她点点自己的左脸,“亲亲姨。” 秦琼睿捧着屠鱼跃的脸,啵的直接送了一个沾了口水的香吻。 屠清雨皱眉道,“你总是乱教他些奇奇怪怪的事,男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亲人家的脸呢。”她想拉回儿子,纠正他这奇怪的行为。告诉他男孩子要顶天立地,不能总这么粘人娇气。 屠鱼跃不禁翻白眼,她不会以为琼睿已是能听懂她义正言辞的教训了吧。这年纪的孩子得要慢慢引导,而不是严厉的指责他这也错,那也错。 “他还这么小,这你也要计较?我看你是吃醋你儿子亲我吧。”她劝道,“有事慢慢跟他说。别动不动就骂,你以前比他还顽皮,哥有动手教训你么。” 虽说她有时也的确希望屠逐日能动手打她一顿,但她也明白只用打是教不好孩子的,或许还会让他以为以后遇到问题就动拳头,又出来一个屠清雨二号,可就麻烦了。 她轻轻捏着琼睿的小手,问道,“近来又会了什么游戏了?” 琼睿呵呵的笑着,在她怀里翻了一圈。才落地又被屠鱼跃抱了回去,在他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琼睿也喜欢这个疼他的小姨,笑得更是开心了。 反倒是做娘的干瞪眼,宛如被排挤在外一样,就差没不痛快的拔着手指。 屠鱼跃低头对秦琼睿教导道,“你娘虽是凶巴巴的,可是真心爱你,她生下你时吃了好多苦头,你要好好孝敬她。” 屠清雨脸红了,反倒扭扭捏捏道,“谁让你说这些了。” 琼睿还听不懂屠鱼跃的教导,屠鱼跃曾教过他说一些讨喜的话,他嘴甜道,“琼睿疼姨。”想了想又是补充了一句,“琼睿疼奶娘。” 屠鱼跃微怔,画娘如今人不在,琼睿却还是会提起她,可见平日琼睿与画娘的亲近。她问道,“奶娘很疼琼睿么?” 屠清雨觉得她问得奇怪,“画娘是他奶娘,当然疼他了,不疼他我才要把她辞了呢。以前屠府,奶娘不也很疼你么。” “我就是想知道画娘有多疼他,才会让他这么惦记画娘这个奶娘,而不是你这亲娘。” 屠清雨皱眉,“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太喜欢画娘呢,她人很好,这些年来帮着我打理秦府,帮了我不少。照顾琼睿又是尽心尽力。有一回,秦凡病了,外头刮风下雨,她二话不少就去给他找大夫,她本来就只用照顾琼睿,这些都不用她做的,可不用她做的她都做了。” 屠清雨忍不住帮画娘说话,觉得屠鱼跃对画娘的偏见实在是没有道理。 屠鱼跃心平气和的提醒,“你是琼睿的娘,是秦凡的妻,是秦府的女主人。我不是叫你事事要小心眼,只是你也不能完全没心眼啊,自己的东西还是要看牢些。” “你说得画娘有所图一样,你起初见她就不喜欢她了。可人家说日久见人心,都这么久了,她什么样的人品我清楚。不是你说谁是坏人她就是坏人的,你要真这么会看人,端木惟真就……” 屠清雨一时心直口快,说出口了才后悔,她不是有意要重提旧事的,她瞥了眼屠鱼跃。 屠鱼跃逗起侄儿,不再看屠清雨,“你若不喜欢听,就当我没说过。”大年初一她可不想为些小事跟她吵。 屠清雨撇撇嘴,表情不怎么自然,“我去解手。”她背过身表情懊恼,怎么老是嘴巴的速度比脑子反应要快呢,她不是不明白,屠鱼跃是为她好。 有宫女来要给屠清雨引路,屠清雨道了句不必,这皇宫她来了不下数十回,早认识路了,何况她也不喜宫女跟着。 屠清雨边走边烦恼,要她回去给屠鱼跃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可什么都不说,她又觉得心里不舒服。要说什么呢。 屠清雨想着,与入宫拜年的官员的女眷擦身而过。端木夫人见到屠清雨与屠弄影几分相似的样貌,却是不确定是否是她,试探的唤道,“清雨?” 屠清雨停下脚步,她与端木夫人初见时她还是孩子,现在却已是为人母了。“你是?”她对端木家的人素来无好感,回到皇都几年了,也从未去拜访过这门亲戚,哪里还认得端木夫人。 端木夫人笑道,“你该叫我舅母。” 屠鱼跃这才猜出端木夫人的身份,“你是端木惟真的娘?” 端木夫人端庄的含笑点头,身旁的赵寒轻打量着屠清雨,心想屠家的四个女儿,果真除了屠鱼跃,个个皆是美人胚子。 屠清雨最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瞧了,也将赵寒轻打量了一遍,直到端木夫人先做介绍,“寒轻是赵大人府上的千金。” 屠清雨这才换上一副原来是你的神情。 她早就说过端木家没好人了,她恼火端木惟真的背信弃义,鱼跃好歹是屠家的人,是她妹妹,再如何也不到端木家的人来欺负。 端木惟真若是无心,就不应该来招惹人。既然招惹了就不该那么容易的见异思迁。 屠清雨想到这,也不给好脸色了,有话直说道,“端木惟真也就是个肤浅的人。” 这女人除了长得稍稍好看点之外,到底是哪里比得过鱼跃了。标准的护短情节。若不是她不欺负女人,一定要揪着她打一顿。屠清雨瞟了一眼,走了。 端木夫人对屠清雨的不礼貌并不放心上,只是摇摇头轻笑,也亏得她是皇上的亲姐姐,才能这样仗着自己性子。她就算要在宫中横行,也没人敢纠正她不守宫规的大大咧咧。 看惯了前倨后恭,屠清雨的直来直往倒也有几分讨喜。 可赵寒轻却不是这样想的,心中的几分羞恼,终究是年轻,还藏不住。 端木夫人瞧见她拉扯着帕子的小动作,含笑在她手上拍了拍,示意她放松。 第二十五章 妒火(一) 端木谨诺出现在拐角,“娘。”他彬彬有礼的跟其他的官员女眷点头招呼,已是少年老成,显得颇为稳重。惹得其他的官家夫人十分羡慕,这端木家门风是不好,可也不晓得祖坟是占了什么好风水,尽出凤毛麟角,一个个孩子都是百里挑一的。 端木夫人道,“你不是跟你两个哥哥一块么?” “爷爷让我跟娘一块去拜见皇上。” 他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与其让他在前边跟那些早就认识的官员应酬着,还不如让他跟着娘先去见屠鱼跃。晚宴入席,百官跟皇上拜年,那么多的官员家眷,屠鱼跃未必能留意到他,可他若是跟着女眷去,许还能搭得上话。 他可是自信满满能在明年科举突围而出,只是到了殿试就得看屠鱼跃的喜好来钦点状元榜眼,得屠鱼跃喜欢可比在前面应付那些熟识的大臣对他前程有利多了。 端木谨诺还无功名在身,又还未到弱冠。屠鱼跃召见的是官员家眷,而其他官夫人也都带着孩子一块来的,端木谨诺要跟着她不无不可。端木夫人同意道,“那就走吧。” 端木谨诺作揖唤了一声,“赵姑娘。” 赵寒轻微笑,这孩子对她总是很礼貌,可就是太礼貌了,她反倒不晓得怎么跟他亲近。 殿里,屠鱼跃正一口一口给琼睿喂着吃的。众位夫人进来拜见,屠鱼跃把琼睿抱到一旁坐好,让他自己吃。“给各位夫人赐坐。” 太监搬来椅子,众位夫人谢恩。 屠鱼跃对端木夫人笑道,“曾经得夫人照顾,实在是感激五内,夫人别来无恙吧。” 端木夫人微笑。“托皇上鸿福,都很好。” 屠鱼跃摸着下巴,装作苦恼的沉思了一会儿,油腔滑调道,“夫人怎么一年比一年还要漂亮呢,真是叫人羡慕,你跟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他们两人一块走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端木府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千金吧。” 端木夫人笑道,“都是人老珠黄的人了,哪里比得上皇上风华正茂。” “朕可是从来不说假话的。今天是大年初一。大伙讨个喜庆,欢欢喜喜的才好,各位夫人不必太拘谨了。否则把你们吓坏了。可就对不起各位大人了。” 众位夫人轻笑,不约而同的柔柔答了一句,“是。” 屠鱼跃看向院使夫人,笑问,“夫人的府上添了孩子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院使夫人受宠若惊,没想到屠鱼跃还记得,柔声道,“回皇上,是个女儿,年前又添了一个儿子。都是多得皇上赐给了臣妾福气。” 院使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孩子有些怕生,却还是乖乖的走到中央,按照大人事先教好的。给屠鱼跃规规矩矩的行礼,说了吉利话。 屠鱼跃夸道,“孩子真漂亮,水灵水灵的,和夫人很像。有夫人给她做榜样。长大了也会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她递给孩子一封红包,孩子先是扭头看了院使夫人。院使夫人点头了,她才敢拿。咬字还算不得清楚,奶声奶气道,“谢皇上。” 屠鱼跃一一问候过其他几位夫人,虽没见过面,但事前已是做足了功课,叫宫人将今日入宫面圣各官员夫人的衣着打扮记下来后再来通报。 加上从前在台秀楼时已是了解那些官员的家眷底细,所以记起来倒也不费事。 端木夫人把端木谨诺拉到跟前,“皇上可还记得谨诺?” 端木谨诺已不再是张口叫她丑八怪,而是卑躬谦逊。 “是明年要考科举了吧?” 她才二十三,却总是叹气岁月匆匆,还未白发,却又觉得自己心境老态了。若不是心老了,又怎么总感触这么多,年轻一辈快高长大,后浪一个翻涌就把她这前浪给推到沙滩上了。 端木谨诺躬着身子拜见,十分沉得住气,她依稀看到了端木惟真的影子。端木谨诺崇拜他二哥崇拜过了头,恨不得一举一动,连气质都学得十足十。若是进了朝廷,再经过几年历练,也会是个厉害的角。 屠鱼跃召端木谨诺上前,从前就很想做一个动作,只是每每靠近他就反应激烈,定然不会乖乖让她就犯。 她捏了捏端木谨诺的脸,端木谨诺先是错愕,然后眼里似乎冒出了一点火气,毕竟她当着这么多人前捏他,对他而言实在是丢人。 但端木谨诺却是没有甩开她的手,火气也被很好的强压了下去。似乎本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只是捏他脸的觉悟,没有半点反抗。 屠鱼跃笑道,“既然还没弱冠,那就还是孩子。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孩子气的事,大人也不会跟你计较。不要还没长大就装大人,童年是笔很宝贵的财富,价值连城,多少银子都换不回来的,要好好的珍惜。” 端木谨诺眨了眨眼,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一番话,一时不懂怎么接。 屠鱼跃笑着,用力揉着他的头。她化身成爱虐待小孩子的巫婆,从前想对这个臭屁,鼻子仰得高高的孩子做的事都一次性的做了。 端木谨诺被她蹂躏得可怜,火气又上来了,也不晓得为何突然就把自己要谨守的分寸忘光光了,都没人这样戏耍过他,他又不是街边卖艺的猴子,叫它后空翻就后空翻,转圈圈就转圈圈。 他抬头,撅了撅嘴。 端木夫人笑道,“多谢皇上教导犬子。” 赵寒轻冷眼看着她们相谈甚欢,她是端木惟真未过门的妻子,屠鱼跃是外人吧,为什么她现在却是觉得自己比较像外人呢。 屠鱼跃扭头对秋弦道,“寝宫里不是放着一条白玉兰翡翠珠链么,去取来吧,朕要送给端木夫人。” 端木夫人谢过,却是听到赵寒轻道,“寒轻听闻宫中珍藏的白玉兰翡翠珠链乃是申屠最后一位皇后生前最钟爱的饰物。申屠灭亡后,项链留在了宫中。前朝昊皇帝曾想把项链送给皇后娘娘,却是被得宠的贵妃抢了去,可惜这项链没再贵妃娘娘手里待得多久,又是再一次历经了国家兴亡到了皇上手上。怕是那条项链,只有像皇上这样洪福齐天的人才能镇得住,若是用来送人……” 众人都听明白了,赵寒轻是在指项链不祥。皆纷纷吃惊起赵寒轻的大胆,对屠鱼跃的赏赐竟敢大肆评论。 第二十六章 妒火(二) 屠鱼跃不急不躁,大方的笑道,“赵姑娘果真是学识渊博,朕都不晓得那项链背后有这样的故事。既是这样,秋弦,你去拿那只碧玺镯子来。” 赵寒轻意不在惹怒屠鱼跃,只是一时妒火中烧,宛如被恶鬼附体,才会说出连自己都想不到会说的话来。她也怕会连累父兄的官运雪上加霜,所幸屠鱼跃没有降罪。 琼睿吃完了米糊,蹭到屠鱼跃那讨抱,屠鱼跃拿了帕子给他擦嘴,众夫人见琼睿小模样讨喜,纷纷夸赞起琼睿。 端木夫人微笑着融入了众位夫人的话题里,只是偶然朝赵寒轻睇一眼,没有责怪。赵寒轻却是莫名自卑了,觉得往日大方得体的印象经过方才折损了,反倒是凸显了屠鱼跃的大肚。 她是想自取其辱的么,不是的,她只是想宣泄心里无处可宣泄的妒火。可原来屠鱼跃根本就不把她当敌手,到了最后,她还是自取其辱了…… 屠鱼跃要更衣,众人暂且退下。 今日的阳光明媚看在赵寒轻眼里只觉刺眼,无法驱散她心底的阴冷,那是由心里透出来的,就算穿再多件裘衣,点燃再多的暖炉,她还是觉得冷,冷得她心底生怨。 屠鱼跃还是商女时,她还能仗着自己与端木家是世交,论起才貌,门当户对的背景,比屠鱼跃略胜一筹。可现在看着这雕栏玉砌,她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已经没有了。 她的才貌双全,与娶了屠鱼跃就能得到整个东野的诱惑一比,就失了吸引力。“我有些不舒服,夫人你们先走吧。” 端木夫人关心道,“要不要找御医?” 赵寒轻摇头,抚着胸口道,“只是有些气闷。一会儿就好。” 端木夫人是过来人,怎么会知她是心里不舒服。“宫中守卫森严,不能随意乱走,你休息一会儿,就回大殿吧。” 赵寒轻在一处较安静的地方找到了端木惟真,他正跟张进谈话交代户部一些事宜。张进见到了赵寒轻十分自觉的给了她方便,或许该说自以为是的卖了端木惟真人情,退下了。 端木惟真神色淡淡,转身也要走。赵寒轻上前挽住他的手,却是被他甩开了。她受伤道。“只有她能握你的手么,我就不能么?” 他表情冷淡,她一直以为是他性情如此。她以为只有有足够的耐心,有一日能融化他的冷淡,他也能对她笑一笑,是真心的,而非人前的逢场作戏。可原来他不是不会发自内心的笑。只不过不是对她。 他并不是因为关心在乎她的情绪而止步的吧,只是因为她提及了屠鱼跃。 端木惟真道,“你想说什么。” “在你眼里,她就这么柔弱到需要你的保护么。” 所有的大臣都被屠鱼跃牢牢捏在手里,甚至端木家积累的人脉也都被屠鱼跃一点一点在蚕食收归己用,屠鱼跃的手腕。她是见识了。就算她真要胡言乱语,那些流言蜚语又能对屠鱼跃有什么影响。 “我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回大殿吧。” 赵寒轻疾步绕到了他前面,挡住他去路。“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见她么,她已经不会再喜欢你的,如今她多的是皇亲贵胄可以挑选。她不会去选一个订了婚事的,惹人话柄。” 她思慕端木惟真多年,总有意接近他。他却是对她礼貌而疏远。或许甚至没拿正眼瞧她,即便她貌美如花。或许他也仅知道她貌美,却未曾仔细看过她的相貌。 可他现在却是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你我订亲的事,你是心知肚明的。” 赵寒轻苦笑,当初听到下人禀报端木惟真来府里求亲的事时,她是那样开心。换了最漂亮的衣服,戴上最漂亮的簪子,只想叫端木惟真见到最漂亮的她。 可她的开心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狠狠的摔到了地狱。 端木惟真的确没有骗她,他实话跟她说了,他与她订亲是情非得已。说若是她不愿意,可以回绝。 她猜到他心有所属,可以为钱小修已死,再如何,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她还有胜算,只有她有耐心。她答应了婚事,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多,就听到了屠鱼跃起兵的事。 “所以你是想要过河拆桥么,在她回来以后就与她双宿双栖。” “……”在他决定与赵寒轻订亲,就已经有所准备屠鱼跃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接纳他,只是他不觉得有跟赵寒轻说这些的必要。“我并不想耽误你,你可以叫赵大人寻个名目上门毁亲,这样也就不会有损你闺誉。凭着你的才貌,定能找到好归宿。” “我不会悔婚的,不会!”泪珠子由眼角滚落下来,赵寒轻掩面而离。 端木惟真开口道,“你还想听到什么时候?” 墨染自假山乱石后走了出来,“你与她订亲,只是作假么?” 端木惟真没有回答,头也不回的走了…… 屠鱼跃叫人将写好名字的红包发了下去,里头塞的银子足足相当于他们半年的薪俸,也算是实现了承诺,环境好转后也不会亏待武文大臣。 酒足饭饱后总少不了歌舞助兴,宫女伴着乐声翩翩起舞,屠鱼跃看着貌美的宫女像陀螺一般在舞池中顺时针的打转,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无奈这新年酒宴还得要撑到亥时。 她撑着额头忍着睡意,心想若是能睁着眼睛睡觉,该是多方便的事。 来宝小声道,“皇上,皇上……”屠鱼跃回神,看到端木鹤“慈祥”的对她笑着,似在等她发言。来宝提醒道,“丞相在求皇上赐字呢。” 端木鹤延道,“不知皇上是否能赏赐春联,好让臣贴在府中,光耀门楣。” 屠鱼跃笑道,“朕的字上不了台面,只怕是鬼见愁,丑得连鬼见了都要发愁,丞相把这样的字贴在家里,会贻笑大方的。” “皇上过谦了。” 端木鹤延一再坚持,屠鱼跃就叫人去准备笔墨了。她翻阅奏章时常会在一旁写备注,叙述不清的,在奏折里点明退还叫人重写。所以满朝文武都见过她的墨宝,也晓得她的字丑到何种程度。 既然端木鹤延不介意她字丑,她也不介意送他。 她想了想,从前家里过年,贴的春联都写什么,然后发现自己也就只记得最简单的一副,花开富贵,竹报平安。也就唰唰唰几笔写好了。 第二十七章 妒火(三) 她的字实在是丑得自己都没法阻止语言来形容,可端木鹤延就是有本事能“诚恳”的说出违心话来,“皇上的字果真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凭她的身价,她的字算是一字千金了。并不是她自负,若是千百年后,这副春联还能保存流传下去,定会是博物馆里十分名贵的古董,但绝不会因为是字写得如王羲之的真迹那般有收藏的价值,只是因为写字的人是一国之君。 她举杯,以茶代酒,“朕也只是区区凡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新的一年,还需丞相辅佐。若是有做错的,还望丞相犯颜直谏,不必有所顾忌。希望君臣一心,上下一团和气。” 她很清楚她虽是将政权牢牢的握在手里,可并不表示就因此压制住了端木鹤延,反倒她想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推行政令,还要仰仗端木家许多。 这样厉害的一家子,难怪东野昊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所幸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没有自残酷的帝位争夺中取胜,以至对任何人和事都缺乏安全感的东野昊所持的戒心那样重,也较东野昊看得清楚。 端木家的人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否则改朝换代那么多回,早就能伺机夺权了,他们一家子似乎对弄权的臣子这个位置比较情有独钟。 端木鹤延笑着朝她敬酒。“微臣也祝皇上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她虽是不懂下围棋,可她跟端木鹤延都明白,双方已是在博弈,猜测着对方的底线,也不会轻易触及对方的底线。 歌舞已经停歇,就等着屠鱼跃点头,添酒回灯。下一支歌舞继续,觥筹交错总要尽兴方才罢休。 席间兵部侍郎突然站了起来,“酒宴上总是歌舞,想来皇上也看得厌烦了,不如由犬子舞剑,给皇上助助兴吧。” 兵部侍郎身边的男孩站了起来,模样十分青涩,似乎比端木谨诺大不了多少,但头发用小冠束着,显示他已成年。 其实她对舞刀弄剑也没什么兴趣。但若是照实说,定是扫了兵部侍郎的颜面。“准。” 一般情况下,是不许臣子将兵刃带进金殿的。以防威胁到她的安全。得了屠鱼跃允许后,一旁听候差遣的太监,出外去跟侍卫借了佩剑。 兵部侍郎的儿子接过剑一个翻身,就在众人惊叹中落到了殿中央,如行云流水一般舞起近来学的一套剑法。 屠清雨看了一眼就不看了。似乎觉得那不过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也就是唬唬那些不动武功的。 而屠鱼跃又是出神了,连兵部侍郎的儿子什么时候舞完剑了都不知。 她本来以为兵部侍郎的孩儿表演完才艺后也就完了。可接着又到刑部尚书的小儿子出来说要即兴为她吹奏一曲,恭贺新春。她既是允了兵部侍郎,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也就只能又允刑部侍郎。 结果一晚上简直是没完没了了。这还是开年的酒宴么,简直就是才艺展示。她脑袋像是发蔫的叶子毫无精神的垂了下来,心里叹到她做个皇帝容易么。才开年第一日,马上就不得安生了…… 酒宴到了亥时终于散去,端木鹤延步行至停在宫门附近的马车。赵德肃突然将他叫住,“赵某明日登门拜访,有些事想与丞相商谈。不知丞相是否方便。若是可以,惟真明日也回丞相府一趟吧。” 端木惟真看了不远处站着的赵寒轻一眼。就见赵寒轻迅速把头低下,他们争执的事似乎没叫赵德肃知道。 因为天冷的缘故,端木鹤延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一头的银白色头发,加上笑得眯成了缝的眼睛,实在是错觉让人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狐狸。“政事?” “私事。”赵德肃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端木惟真,想谈的哪一方面的私事,端木家的人多少都有些底了。过了今日,赵寒轻也二十了。 端木鹤延道,“那明日就恭候赵大人了。”端木鹤延撩起帘子上了马车,他与儿子儿媳同乘一辆。 而端木家三兄弟则坐后边一辆,端木谨诺踩着矮凳上车,等把帘子放下了见没有外人,嘴里才喃道,“明日上门一定是来逼婚的,二哥,你真的要娶赵寒轻么。” 端木勿离靠在车里的软垫上,酒宴办到亥时,一整日不是笑着就是敬酒,他也有些精神不济,闭目养神道,“那是你二哥的婚事,他自己会做主。” 端木谨诺就是有意见,“二哥喜欢的明明就是丑……” 端木惟真瞪去一眼,端木谨诺收了声。却是扁着嘴,满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他只是希望二哥娶个真心喜欢的人。 哪怕那个人样貌再丑陋,性子再如何讨厌,和二哥再怎么不般配,甚至一无是处好了,只要二哥喜欢,他也愿意为了二哥,委屈的喊那么一声嫂子。 他突然就记起早上屠鱼跃跟他说的,他还是孩子,偶尔撒撒孩子气不为过。他实在是讨厌屠鱼跃,毫无理由的讨厌,讨厌她喊他小鬼,讨厌她摸他的头捏他的脸,讨厌她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却是让他,让他有所动摇。 端木谨诺眉头一皱,把没刚才那句没说完的给说完了,“二哥喜欢的是丑八怪,若是和赵寒轻成亲了,一定不会开心的。” 端木勿离睁开眼来,实在诧异这个从小到大最听端木惟真话的三弟,居然敢忤逆惟真说了惟真不想听的话。 端木勿离笑道,“三弟终于是长大了么,居然敢顶你二哥的嘴了。” 马车很大,端木谨诺生闷气,该说是生自己的闷气,面对着窗子躺了下来。 端木勿离已有当家的风范,捏着眉心慢条斯理道,“端木家若是和赵家闹翻,对我们并无损失。反倒是赵家失了大树依傍,赵家的官运不太顺畅,或许就是想借着端木家翻身,赵大人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轻易与我们翻脸。” 端木勿离言语中也有赞成端木惟真悔婚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阴差阳错(一) 端木惟真沉默的靠在木板上,端木勿离晓得他有自己的主张不必任何人多说,他们三兄弟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不论惟真是要履行婚约,还是要解除婚约。他做兄长也只能是稍稍提醒,惟真已经是尽了他的责了,不必再为此赔上婚事。 端木勿离闭眼,继续养神休息,车里再无人出声。 …… 丫鬟为赵寒轻梳好了头发,挑了赵寒轻往日最喜欢的簪子帮她插到了发上,“小姐真好看。” 赵寒轻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扭头看着铜镜里的愁云惨淡,“好看有什么用。”她长得再好,都不如破了相的屠鱼跃。 丫鬟不知她心里所想,笑盈盈道,“怎么会没用呢,不是有一句话,女微悦己者容么,一会儿端木大人看到小姐漂漂亮亮的,估计会恨不得明日就迎娶小姐过门。” 赵寒轻拿起胭脂盒狠狠的砸到了铜镜上,盒里装的胭脂落到了镜面上,艳红的颜色像是春日里盛开的鲜花,似乎在嘲笑她如花的容颜,心上人不愿来采摘,她也只能孤芳自赏。 丫鬟吓了一跳,不晓得赵寒轻为何要生气,刚才老爷来交代叫小姐装扮得漂漂亮亮的,要过端木府商谈婚事。她以为小姐的心情该是很好的。 赵寒轻问,“你喜欢的人若是不喜欢你,你会如何?” 丫鬟想了一会儿,“奴婢会难过吧。” “除了难过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你就没想过要抢过来么。” 丫鬟哑口无言,她都还没有情郎,赵寒轻却是在问若是一厢情愿要怎么挽留心上人,她怎么会答呢。 赵寒轻道,“你去跟我爹说,说我不舒服。改日再去端木家。”端木惟真有意要悔婚,今日若是登门造访,他一定会提出来。 丫鬟见赵寒轻脸色不太好,以为她真是不舒服才会发了这么一顿脾气,“小姐,要不要请大夫?” 她喜欢惟真,喜欢了那么多年,绝不要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她一咬牙,心中下了决定,不论再困难。她都要把端木惟真留在她身边,“去给我请大夫来吧。” …… 台秀楼的伙计忙的不可开交,而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跟他们订了几十坛酒。却是找不到人来送货,蚩尤这个老板只好亲自上阵了。 他将解千愁运到客栈后门,却是撞见一男一女似乎是在交易,女子将一锭金子塞进客栈店小二的手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蚩尤本来不想听的。可谁叫他耳朵灵呢,那话是自己钻进他耳朵里的,“办好后还有五百两银子,足够你回想下买屋子买地了。” 蚩尤见多识广,估计这等偷偷摸摸的行径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时,才会躲在这以为没人经过的后巷说。他也懒得理。管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人。 他故意用力的推车子,使得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噪音,那一男一女听到有人来了就散了。他把木头车停在墙边。正要敲门,喊客栈的人来搬酒。 却是看到巷子那头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女子匆匆奔了过去,帘子被人掀开。赵寒轻似乎很怕被人瞧见她出现在附近,让那女子上车后急忙就把帘子放下了。喊马夫离开,也没发现蚩尤。 蚩尤嘴角勾起。带着兴味。若是别人,这种闲事他定是懒得理会,可换了端木惟真的未婚妻,他倒是好奇起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为何会出现在同福客栈的后门。 …… 蚩尤见到屠鱼跃时,她正埋头改着奏折,她分神的瞧了他一眼,以为他进宫又是为了试御厨手艺,就指了指堆在桌角上高得足够将她整个人埋起来的奏折,“你真是不走运,我今日没空招呼你,你想吃什么,就跟秋弦说,让御厨做吧。” 蚩尤道,“别人当皇帝是为了享受,怎么我瞧你却是在自讨苦吃。” 她自足道,“这已经是很好了。” 他不晓得她初初登基时更可怜,自东野昊那时候延续下来的恶习,那些大臣一个个上折子,开头总要长篇大论的对她先歌功颂德,一千字里至少有八百的马屁,害得她一本折子就要看半个时辰,看到最后才发现明明就是一句话能概括了重点,这些人却足足用了三页纸来写,这又不是语文考试作文要求字数。 她发火了,早朝时要求大臣不许再在奏折里多说废话,这简直不是在给她分担,而是增加她的工作量,把繁琐的工作变得更繁琐。她撂下狠话,谁再浪费笔墨,扣粮饷,这才没人再敢敷衍。 蚩尤道,“所以我就说你该找个男人嫁了,找个男人来给你担那半壁江山,你才会有空闲寻欢作乐,也才能真正明白做皇帝的乐趣。” 新年酒宴那晚,已经是有很多人给她“介绍”了,文武大臣纷纷让自己的孩子给她表演拿手绝活,就是想让她印象深刻。 她实在是怕了那些人的“好意”,一个个都想做月老,还是居心不良的月老,“你再提那事,我就叫御厨做五百个肉包子,把它们统统塞进你嘴巴里。” 蚩尤耸耸肩,两手摊开笑道,“我不提,其他人还是会提啊。你堵得了我一个人的嘴,堵得了其他人的嘴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你自己嫁出去,那些人就不会再啰嗦了。” 屠鱼跃斜眼,“你今天进宫是存心要我不高兴是么。” 蚩尤做了一个缝补的手势,表示已将嘴巴缝好,“得,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我今天进宫是想找你帮忙的。” “什么忙?”难得他除了进宫蹭吃,还会为了别的事找她。她倒是高兴他愿意开口,人若是遇到了困难会想着谁的,那一定是打心里把他当重要而值得信任的朋友。 “同福楼请了一个专做糕点的厨子,做出来的点心好吃得不得了。抢了台秀楼不少生意,我想跟厨子把方子买下来,可那厨子不愿,说千金也不换。我就想着若是能吃出那点心用了什么材料,慢慢的试或许能试出秘方,可我的舌头不如你的敏锐,就想叫你帮我去试。” 屠鱼跃笑道,“就这么点事。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等我几日,这几日比较忙,等忙完了我再跟你去同福楼。” “你好歹也曾是生意人,该知道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这糕点的事看着虽小,却是拖不得,否则他把我的客人都抢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么。”台秀楼是顶尖的食府,即便点心不如人家做的好,她独门秘方酿的酒,也是垄断市场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垮。 蚩尤道,“怎么没有,同福楼抢走我一个客人,我可就多一重损失。台秀楼也是你的心血,你就眼睁睁看着它亏钱?” “那你就打包那些点心入宫来让我尝吧。”台秀楼生意红火,引得城里几家也搞饮食的酒楼客栈纷纷模仿,学台秀楼搞了打包外卖,她记得当时同福楼也有学。 “点心要趁热,新鲜才能尝出它真正的味儿,我带进宫都冷了,要是影响你的舌头,试不出真正放了什么材料怎么办。” “可我这几日真是抽不开身。”也不是她推搪,他自己也都亲眼见了,还有这么多奏折要她改,她总不能扔下朝政不理吧。 蚩尤道,“就是尝点心,吃完了就回宫,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这是我开口第一次求你,你我朋友相称,不会这么点忙都不帮我吧。” 他都把朋友两个字压下来了,她不帮,他就要嚷她不讲义气了吧。“帮你去试就是了。” 蚩尤笑道,“既是你时间宝贵,若是等我进宫接你,再一块去实在是耽误时间。” 说的这么好听,依她看他比较像是怕麻烦,“那就在同福楼见吧。” 蚩尤叮嘱道,“我已经叫人去同福楼订了房,二楼最后的一间。同福楼的老板认得你,记得面纱。还有,若是被人知道台秀楼的老板偷人秘方,我也不用再混了,所以这种和偷字沾边的活,得越小心越好,最好别带人,就你我知道。” “你怎么这么多要求啊。” “帮人帮到底嘛。” 直到屠鱼跃答应,蚩尤这才还了她安静让她得意继续批阅奏折。 …… 赵寒轻写了信,叫人亲自送去端木惟真府上,听得送信的人回来后道已亲自交到端木惟真手里了,她又问了那送信小厮端木惟真看信时的神情。听得那小厮说端木惟真神情冷淡,她这才让那小厮退下做下一步的安排。 这中间的环节,一步都错不得,端木惟真太过聪明,她就怕他看出破绽,前功尽弃。 赵寒轻又再一次跟贴身丫鬟确认,“确实把银子跟东西给了小二了么?” 丫鬟点头,“那人说会按小姐的吩咐办事,只是小姐,你真要这么做么?” 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她有份帮着小姐,却是知情不报,不晓得要受怎么的重罚。只是她是小姐的奴婢,又不得不听小姐差遣,明知道小姐要她做的事不对,她却又不得不做。 第三十章 阴差阳错(三) 这用烘干了的梅花泡的梅花茶不但香,不晓得里面是不是还添了糖,有股淡淡的甜味,第一口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慢慢回味过后却叫人上瘾。他既不喝,也不要浪费了,她喝好了。 端木惟真突然道,“臣是来和赵姑娘商谈婚事的。” 屠鱼跃心一紧,像是被人用力揪住要捏碎一样,她强颜欢笑,“恭喜。” 端木惟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想躲,可她晓得她无处可躲,也就直直的与他的视线对接。端木惟真笑着,可笑意未达他的眼睛,“皇上只有这一句要跟微臣说么。” 否则呢,事到如今,她除了保持风度的祝福他,难道他们还能甜甜蜜蜜的谈情说爱么。“赵姑娘与你是郎才女貌,你们很登对。” 她像是十分口渴,一口茶接着一口,她怕她不做什么来分神,精神会一直集中在他跟赵寒轻的婚事上。 直到茶壶里的茶水所剩无几,端木惟真拿过茶壶把茶壶里的茶全倒了,一口饮进。 屠鱼跃又拿起那芝麻饼小口小口的咬了起来,即便那饼硬得像石头,可再好吃的东西,现在放进她嘴里只怕也是味同嚼蜡,所以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眼前的家具突然就模糊了,像是隔着一块沾满的灰尘的玻璃,甚至看东西还出现了重影。她吓了一跳,闭眼晃了晃脑袋,不晃还好,一晃像是舟车劳顿晕车晕船似的。 她不会是伤心过度,视觉失调吧。 端木惟真看出了她的不舒服,“怎么了?” 屠鱼跃只是摇摇头,闭着眼,休息了一下。似乎又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再睁开眼头没那么晕了,也没再看到重影。 她扯了扯领子,就是觉得有些热,好像被扔进了沸水里煮。“这房里不会是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里放了暖炉吧。还不只一个。” 端木惟真扫了一眼,角落里放了什么一目了然。她的脸浮出了赤红的颜色,端木惟真看着不妥,压不下担心伸手朝她额头摸了一下。 他的手实在舒服,就好像是高温的夏季里从天而降的一块冰块,屠鱼跃将他的手抱住。将他的手背敷在她的脸上。 端木惟真想把手抽出来,他扫过桌上的糕点和空了的杯子,直觉是食物有问题。可他明明验过,他将屠鱼跃扶起来,打算回宫找御医。 却是起身时头晕目眩,整个房间似乎都在天旋地转。 他与屠鱼跃共同用过的就只有茶水,他只喝了一杯。而屠鱼跃将近喝了一整壶。他撑着桌面,心里想着若是出现了与屠鱼跃一样的症状,那么过一会儿,头晕应该也会有所舒缓。 屠鱼跃半眯着眼,眼中的画面却不是端木惟真在休息,而是经过加工处理。扭曲了真实的搔首弄姿的挑逗和撩拨。 她呵呵的傻笑了一会儿,那笑容,像是天真浪漫不知人事的孩子。可却又不像,孩子的眼睛里可没有欲火在烧着。屠鱼跃拽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端木惟真,就这么上了床。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做起了人生的第一场旖旎的梦…… 屠鱼跃迷迷糊糊的醒来。这么冷的天气里,老实说她真想一直窝在被窝里不起来。可惜。还有怎么改都改不完的奏折在等着她,像是银行利息一样,拖延着不还,只会是有增无减。 她懒洋洋的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没人回答她。 她想伸懒腰,手脚呈大字型张开时,身子却是在抗议,痛得她呻吟了一声。她的脚趾碰到了东西,那东西缩了起来。 她的龙床上有东西,还是会动的! 屠鱼跃睁开眼,对上了端木惟真黝黑的眸子。 她的脑子有霎那的停顿,完全抓不住任何重点,就这样跟端木惟真比赛着大眼瞪小眼。他的嘴角破了,光滑的颈项还有一个清晰可见被咬出了血来的咬痕。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施暴。 被她咬了几口就扔回盘子里的糕点还放在桌上,无人来收拾。这里不是皇宫,她人还在同福客栈。 被子因为她睡姿不雅的缘故,被她卷去了大半,剩余的那一小块,只够遮住端木惟真腰身以下的部位。 而她确定他被子底下是没穿衣服的。 她该说什么?“……现在什么时辰。” 端木惟真道,“酉时。” 她的手在温暖的褥子上摸着,然后慢慢的挪了挪位置,她看到了床单上的血。她的月事才刚完,且是向来按时报到,从不迟到早退也不曾在一个月来过两次。 零碎而散乱的片段灌进了她的脑子,她好像曾经压在端木惟真身上扒他的衣服,好像还不顾他反抗,对他实行种种不人道的行径,恶劣程度简直发指,已经能定义为禽兽不如了。 “我……你……” 端木惟真背对着她,坐起来穿衣服。她羞愧得躲进被窝里,恨不得把自己闷死算了。该说是她临行了端木惟真,还是霸王硬上弓侮辱了他。 端木惟真将腰带绑上,把她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进帐子里,一副公事口吻,“请皇上更衣,皇上离宫好几个时辰,想必已是被发现了,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微臣送皇上回宫。” 屠鱼跃把衣服换上下了床不敢看端木惟真的脸,床单上的血迹是她做了坏事的铁证,她把床单抽了出来,从钱袋里摸出几两银子放在床头。 她要把床单拿去毁尸灭迹。 端木惟真没有多言,屠鱼跃戴上纱帽,也庆幸她今天戴了帽子出来,她实在没脸见人。 她跟在端木惟真身后,大腿酸痛得厉害,使得她走路都不自然了。端木惟真慢了步子迁就她,下楼时,一个踉跄她差点滚下楼梯,也是多的端木惟真搀住了她。 屠鱼跃小声道,“你有哪里不舒服么?”她对他施了暴,她怕他身心俱创。 端木惟真面无表情,扶着她下楼。 赵寒轻等着端木惟真,一直等到了天黑才去退了厢房。她心里有挥之不去的难过,端木惟真或许当真是看出的端倪才没来,这也就意味着他对她防备极重,此后更不会给她机会。 丫鬟在柜台结了账,正要扶赵寒轻出客栈,却是看到端木惟真扶着一个姑娘下楼,“小姐。” 赵寒轻抬头,愣在当场。屠鱼跃则是头疼,她身边的人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可她不得,这么曲折的剧情怎么偏偏都在今日让她遇上。 第三十一章 阴差阳错 一个是端木惟真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跟赵寒轻的婚事皇都人人都知,而端木惟真今日来同福楼是要谈婚事的吧。可就在不久却是被她强要了他的人。 屠鱼跃放开端木惟真的搀扶,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表情自然,“赵姑娘。”赵寒轻好像要屈膝给她行礼,她赶紧道,“大庭广众,不必了。” 端木惟真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蛮融坐在辕座前,抓着马鞭哼着歌。见到端木惟真赶紧坐端正了,屠鱼跃对端木惟真道,“你不必送了,把马车先借给我就好。” 反正赵寒轻也坐了马车来,他可以搭她的顺风车,她需要安静的想想,发生了这件事后该怎么处理他们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若在,她会没办法思考。 她看了一眼同福客栈的招牌,她若是狠得下心,就该把客栈上至掌柜下至鸡犬,任何活口也不留。 端木惟真道,“剩下的我会处理的。” 端木惟真吩咐蛮融送屠鱼跃回宫。 屠鱼跃放下帘子,赵寒轻心里酸楚,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是把她视若无睹到这样的地步。 赵寒轻掐着手帕上的丝线,“我约你在同福楼相见,你却跟她来同福楼私会,即便你想叫我死心,也不该用这么伤人的方式。” 端木惟真没有理会,街上走来两个巡逻的衙役。他叫住那两个衙差,报了身份后。吩咐衙差将客栈前门和后门守住,不许任何人人出入。 刚才屠鱼跃在,他不好把事情闹大。那有问题的茶水是经客栈的店小二送进来的,他当机立断把客栈封了,就怕人畏罪潜逃。 赵寒轻心里有鬼,紧张道。“你不回府么?” 端木惟真问,“你一直在天字号房等我么?一步也没离开过?” 赵寒轻抿抿嘴,点头。 若是赵寒轻订的厢房,她不可能不清楚位置。可他明明确认过,他进的也的确是天字号房,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门牌给人换了。 是谁这般大费周章。 同福楼的老板见衙差守在门口像是尊门神,妨碍了他生意,急的出来问个究竟,端木惟真道。“今日送茶水到二楼最后一间厢房的人是哪一个?” 老板不敢得罪端木惟真,即可把所有的伙计都召了来,一一让端木惟真认人。 端木惟真认出了送茶来的那店小二。问道,“茶水是你沏的么?” “不是,是贾二沏的。”那店小二摇头,虽不知何事,但见端木惟真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发问。就怕是大事,不敢隐瞒的指了另一个人。“他闹肚子,就让我帮他送了。” 端木惟真道,“今日送来的茶水被人下了毒药,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即便不用掉脑袋。也要送进牢里关到死。” 贾二被他一吓,两腿发软,膝盖着地跪下了。“草民……草民……” 端木惟真沉声道。“谁主使你下毒的,你若说出来我或许还能叫府尹轻判,若不坦白,那我就叫府尹对你用重刑,打到你招供为止。” 贾二抬头。视线落到赵寒轻身边正要躲的丫鬟身上,赵寒轻诧异。惟真明明没与她碰头,又怎么知道她厢房里的茶水有问题。 她就是担心端木惟真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没先走,二来也是因为担心,以至思虑不周详,倒是忘了要叫丫鬟躲起来了。 等到赵寒轻发现不妥,要叫丫鬟走时,已是迟了。 贾二全都招了,“那包药是那位姑娘给草民的,她给了草民三百两银子,叫草民把药下在天字号房的茶水里。草民不晓得那是毒药,若是知道是给大人喝的,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谋害大人。” 赵寒轻忍住被揭穿的害怕,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赵府的丫鬟怎么会干这等害人的事,你别为了脱罪就胡说八道。我父亲是大司徒,诬陷一样要入狱受刑。” 贾二抖着嗓子道,“草民不敢胡说。家中的床铺下还放着那姑娘给我的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有赏银。” 要怪就怪自己太贪心,他若不是为了等那赏银,就该下了药后远走高飞,怎么料得到东窗事发得这么快。 端木惟真慢慢的看向赵寒轻,即便赵寒轻极力掩饰,她身边两手打斗的丫鬟已经是无声的坦白了一切了。所以她送信来说是要和他谈悔婚的事,实则是想要给他下药么。 他冷眼盯着赵寒轻,却是继续问贾二,“你只在一壶茶里下了药么?” 贾二为了表示他所言非虚,说得更为详细具体以增加信服,“草民记得当时是沏了两壶茶,可只在其中一壶里下了药。只是当时突然肚子疼,不得己才托他人代送,还千叮万嘱左边一壶是天字号房的。” 那送茶的小二就怕被贾二拖下水,忙澄清,“贾二沏茶时,小的在外边给客人写单子,压根就不晓得贾二在茶里下药了,又怎么会故意把有毒的茶给大人送去。大人明察。” 端木惟真把门外的衙差叫了进来,道,“同福客栈店小二贾二和赵府丫鬟合伙谋财害命,将他们送官法办。谋害官员重则死罪,但皇上素以仁德治理天下,如何拿捏轻重,你叫府尹看着办吧。” 丫鬟拉着赵寒轻的手臂苦苦哀求,赵寒轻不忍,却还是闭上了眼,只听得那一声声“小姐”越来越远。 端木惟真走出了门口,赵寒轻冲了出去拉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即便是知道对端木惟真撒谎是极不明智的,可她知道她若什么都不说,端木惟真对她,真会只有厌恶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一直服侍我,或许是见我这阵子郁郁寡欢,才自作主张的想了那种办法。我也不晓得她是哪里买的催情药。我若是知道,不会许她那样做的。” 端木惟真慢声道。“我有说过茶里的是催情药么。” 赵寒轻懵了,他从头到尾只说茶里被下了毒,却是她自己不打自招。 她问过了大夫何种药能使人迷失心性,想着端木惟真虽是不喜欢她,但她的清白若是毁于他手里,他也只能是对她负责。只要端木惟真娶了她,就算他跟屠鱼跃再藕断丝连,她先入门为妻,屠鱼跃就不可能下嫁做妾。 也就不会再和她抢端木惟真。 她没有办法出面,只好让贴身的丫鬟帮她跟贾二碰头。用银子收买,让贾二在茶里下药。只是没想到贾二会这么没用,这样的小事都会弄错。 “你晓得我喜欢你多久了么。你刚中举那会儿,跟着你哥哥第一次到赵府来拜谢我爹事,我就喜欢你了。我甚至比屠鱼跃还要喜欢你,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我把你的丫鬟送官,是念着两家的交情。我本来还觉得对你有些亏欠。但现在我不觉得我还欠你什么了。” 赵寒轻求道,“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你并没有喝下药,我也没有铸成大错。你把这件事忘了,我发誓以后再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我只是。只是想留住你的心而已呀。” 她曾听闻端木凤慈当年也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如愿的嫁给了屠邱,她只是想图个侥幸,既然有人通过这样的途径得到了心上人。为何她就不能尝试呢。 端木惟真只是道,“我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连他都收不回来,她又怎么来抢呢。 他第一次这样诚实的说出口,他与赵寒轻之间一直是心照不宣。赵寒轻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愿死心。 当初鱼跃的身份被识破。东野昊怀疑他知晓内情,与屠鱼跃勾结,存了二心。他便想到了跟赵家联姻,以此证明屠鱼跃对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端木家跟赵家联姻,势力更盛,东野昊怕动摇根本,至少不会敢轻举妄动。 他也与赵寒轻说明,他是没有办法与一个不爱的人共结连理的。 屠鱼跃回来后,他便打算退婚,赵寒轻以为他是想和鱼跃再在一起,其实他心知鱼跃已经耿怀,不会再接受他。 他多少是觉得对不起赵寒轻的,除了成亲,他可以答应赵寒轻一个要求。却是没料想过她会下药。 “过几日我会去见赵大人的。”是该解除婚事了,至少不该让她这样抱着期望幻想下去。 赵寒轻哭道,“你一定要这么残忍的对我么。” 端木惟真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只留赵寒轻跌坐在地,萧瑟的风吹得她好冷,好冷…… 屠鱼跃心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早朝时她一眼也没敢看端木惟真,总是在视线快扫到他时自动的避开。她没想过一夜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叫她以后怎么面对被她侵犯了的受害人。 “你也就头发漂亮了,再抓,那真是浑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了。”蚩尤笑着大摇大摆的走进殿里。 屠鱼跃瞪他,她正要找人召他入宫,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她叫左右退下,气冲冲的下了龙椅,上前揪住蚩尤领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蚩尤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什么搞鬼,我昨天在同福客栈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你不来,至少也要找人来说一声啊。把我扔在客栈里,点了一桌子的点心,虽也没花多少银子,浪费终究是不好。” “你还编,是你约我辰时在同福客栈见的,怎么我没见你,反倒是见了惟真。” 蚩尤挑眉,“是么,端木惟真也去了?” “你还装。” 蚩尤冤枉道,“我装什么呀,你就算要治我的罪,总要叫我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吧。你遇见端木惟真又怎么了,客栈那种地方,本来就是有银子谁都去得,难道你我去得端木惟真去不得。碰巧见到而已吧。” “什么碰巧,我和他……”她额头突然疼了,两手遮着脸,真的很想把那场意外当梦,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蚩尤笑道,“你和他怎么了?你一直说搞鬼搞鬼,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么?” 屠鱼跃皱眉瞪眼,“现在是我问你,是不是你把我约去了以后又做了什么手脚。” 她真的不得不怀疑,天底下不是没有凑巧的事,可那一连串的凑巧集合在一个点上,就让人感觉是刻意安排了。 “你自己爽约也就算了,还能赖的就赖,我都说我在客栈里等了你好久,都没见你来。那些点心我最后还打包拿去送了叫花子。你不信的话,同福楼的老板,店小二,还有拿了我点心的那几个乞丐,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屠鱼跃还是不信,“你若不是算计我,怎么会把我约去同福楼,还说那里的点心好吃,你就算全身麻痹,连舌头都尝不出味道,也不可能吃不出好坏。” 他在台秀楼做伙计时日日都到厨房翻好东西吃,包子不是刚出炉热乎乎的,稍稍冷了些,皮硬了,肉不新鲜了,他碰都不碰。同福楼那种普通的点心,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好吃。 蚩尤呵呵笑,“你这话有语病,我吃不出味道当然分不出好坏。” 屠鱼跃正经道,“我没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解释?” “我真的觉得同福楼的点心好吃啊。难道你吃了觉得不好吃?”蚩尤奇怪道,“你口味变了好多,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现在日日吃御厨做的菜,就觉得外边做的东西不好吃了。” “我听你胡扯。” 蚩尤叹气道,“我真没胡扯,你就算不信同福楼的老板,店小二,和那些乞丐,当他们和我串通好了。但你怎么也该信赵寒轻了吧。” “关她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刚想起来,我进客栈时有遇见她。”他突然拍手道,“你不说你遇见端木惟真了么,或许他们两个也是约好在那见面的吧。我还跟她打了招呼了呢,亲眼看到她走进二楼第一间房的,你不信,你就找她问吧。” 屠鱼跃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他说的若有其事,好像还真不怕她去查。难道他真见了赵寒轻,赵寒轻跟他没交集,是不会帮他撒谎的。“真的没搞鬼?” 蚩尤无奈道,“我只是约你吃东西,能搞什么鬼。你到底怎么了,我一来你就把我当犯人审问。” 第三十二章 辞官 屠鱼跃问,“你既是去了,为什么我没见你?” “我也纳闷啊,我就在上了二楼右手方向的最后一间。” 她脑子都乱了,同福客栈是方形的格局,所以上楼后向左还是向右,方向不同,房号也不同。向左第一间是天字号房,最后一间是地字号房,向右第一间是玄字号房,最后一间是黄字号房。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蚩尤摸了摸下巴,想不起来了,“是么,你确定我没跟你说清楚是右手最后一间?那也不对啊,难道同福楼的伙计没给你领路?” 伙计只当她是普通来订厢房的客人,她说最后一间,那人领着她去了没人使用的空厢房,左手最后一间,也满足她的要求。 蚩尤念道,“你也真是的,亏你还是皇上,做事怎么这么马虎,还怎么做天下人的表率。你上了二楼就该发现有左右之分,我不是说我是订了房的么,你就该问哪一间厢房是被人预定的。再说了,我这样守时的人,你坐了一会儿不见我,那就该想想是不是弄错了。” 她算是受教了,干笑了几声,自嘲道,“原来还是我自己错了。” 他说偷人秘方不光彩,要她低调,难道她还直接问店小二,台秀楼的老板跟你们订一间房,是哪一间。何况她又哪里想得到接下来的事会那么戏剧。 若没她没跟端木惟真……,搞错了房间也不过是普通的小事。 糕点难吃,就当蚩尤真是暂时性味蕾失调,叫她等了几个时辰没见到人,那就改日再约,哪怕是蚩尤故意的放鸽子,她也就当他是一时无聊透顶引发的恶作剧。顶多下一次再见时骂他狗血淋头。却也不会记恨。 她现在追究的是这些小事的背后是不是他一手促成。 蚩尤道,“你还是不信我?要我指天发誓么,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他还真是竖起手指,要发毒誓一样。 屠鱼跃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算了算了。” 蚩尤放下手来,她不是不聪明,只是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她若是把一个人当掏心掏肺的朋友。就算是怀疑了,也会努力的相信那人没有骗她。 蚩尤意味深长,“你就是太能忍耐了。”他笑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遇见了端木惟真,后来呢?他欺负你了?如果是,虽说我这区区草民明着不能帮你出头,但夜里偷鸡摸狗潜入他府里。偷光他的俸禄地契,或者在他官袍上剪个大洞还是可以的。” 她有气无力道,“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说笑。”她坐回椅子上,长吁短叹,脑袋朝着桌面重重一搁,桌角堆起的奏章受了震动。像是神龙摆尾晃了一下,坍了下来,把她脑袋给埋起来了。 蚩尤毫不顾忌的放声大笑。把她的苦恼当有趣。来宝进殿内通传道,“皇上,丞相求见。” 屠鱼跃这才抬头,“传。”她把散乱的奏折整理好。 端木鹤延走了进来,经过蚩尤身边时。有意无意的扫了他的面容。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倒颇深,倒不是因他有功却不愿受封甘愿混迹于市井。屠鱼跃赏赐了他令牌,能让他一届平民自由进出,而是因为他的容貌实在…… 蚩尤道,“皇上有政事要和丞相商谈,那么草民就先告退了。” 屠鱼跃点头。 “丞相有何事?”她朝来宝道,“搬张椅子来给丞相坐吧。” “多谢皇上。”端木鹤延拿出折子,交由来宝呈上,屠鱼跃疑惑是什么事早朝时不报,要特意入宫走这么一回。屠鱼跃打开折子,竟是端木鹤延要告老辞官。 “怎么这么突然。朕看丞相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不需要辞官呀。” 端木鹤延笑道,“微臣也快六十五了,虽是曾经决心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年岁大了力不从心,不想服老都不行。是该退位让贤,让能者居之了。” 她好话道,“丞相劳苦功高,朕心里是清楚的。丞相虽是没有说,但这几年若不是丞相在背后支持,就凭着朝廷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只怕朕颁布的政令也没办法那么顺利的实行。” “皇上实在是太抬举微臣了,能有今日,完全是皇上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微臣早知皇上并非池中之物,既是已经是龙投大海,虎奔高山。大展拳脚之际,实在不需要太多固执己见的老臣子碍手碍脚。” “朕没有这样想过。”他不会以为是她有意要对付端木家,就想先辞官换她手下留情吧。“朕跟丞相相识在朕未登基之前,虽说丞相是深不可测,朕自认是看不透你,但朕没有猜疑过你。” 虽是不少人都觉得这几年她是在有意的慢慢的在拔除掉端木家的羽翼,但投靠在端木家底下的人是什么德行,端木鹤延应该也清楚,她只是把生了虫的叶子给摘掉,以防止整株菜连菜心都被蛀坏。 并不是在针对端木家。 端木鹤延徐徐道,“人生不过百岁,微臣都已经快六十五了,已经是一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有多少年能活呢,只想在剩下的这几年过些悠闲的日子。之前迟迟不退,是担心勿离他们年纪尚轻,一门荣辱的担子对他们而言过于沉重,但既然如今是皇上继位,天下太平,而皇上也有言在先愿意眷顾我端木家,微臣信皇上一言九鼎,也就不必再有顾虑了。” 他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提醒她,当初答应过会允端木家一门荣华。 她做最后的挽留,“你真的决定了?或者朕把折子退还给你,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端木鹤延摇头,“还请皇上明日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允臣辞官。” 屠鱼跃笑道,“你这不是要朕做黑脸么。” 百官到时会怎么想,他们是绝不会信那霸占着丞相的位置几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端木鹤延会主动请辞,除非丞相是老糊涂了,可偏偏包括她在内的多有人都知道,端木鹤延还精明得很,百官只会猜测端木鹤延是不是借此来试探屠鱼跃的反应。 而她若是许了端木鹤延辞官,那些人又会怎么想。 会想着她终于忍不住动手,把端木鹤延这枚眼中钉给拔掉了。 “皇上做一次黑脸,就可以收获那样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端木鹤延是百姓口中妨碍社稷的奸臣,皇上准了微臣辞官,百姓定会称颂皇上是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科举将至,也算是激励了那些有志之士来报考。” “朕许诺过会保端木家的权势富贵,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有本事能接下你位置的人,所以即便是你辞官了,丞相一职的人选,也会从里面挑选。” 所以说就算她允了端木鹤延辞官,但丞相还是姓端木的,这有差么。 “至少会给那些一心二用,既向皇上俯首称臣,又想从端木家捞得好处的人提个醒,皇上才是他们主子。只要皇上想,随时能把给他们的官职收回去。” 屠鱼跃讶异道,“你是当真不怕朕把端木家的人脉都清除了?” 那些投靠端木家的人真有可能真会因为害怕,弃端木家离去。人脉对他们而言就是一重保障吧,他现在要把这重保障撤去么?端木鹤延真这么信她? 还是因为他要退居幕后,新旧交替,他想借着机会把人脉重新梳理了,再一次确认谁是雪中送炭,谁是落井下石,好明确哪些人能继续为之所用? 高人行事,往往总不是那么容易能猜的。 屠鱼跃问,“你是推举吏部尚书接任你的位置吧?” “端木家从来只以能力分高下,不以长幼传家业。其实就算是要惟真接任也不为不可。” 屠鱼跃叹气,他都要辞官了,还在试探她的想法,看两个孙儿,谁继承他的位置会让端木家更有利。其实他心里应该是有清晰的人选的吧。 “朕虽未必能做到慧眼识英雄,但也希望能不拘一格的提拔人才,只要有本事,即便是贩夫走卒都可以做官。” 端木鹤延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眉浮起,“皇上有这样的想法,那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屠鱼跃又接着道,“不论那个曾经与朕有交情也好,有旧仇也好,朕都希望能做到公平公正,不偏私。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人才,朕分不出优劣。”她认真道,“朕问丞相一句,你觉得你两个孙儿,谁更胜任丞相的位置?” 端木惟真性情多少有些偏冷,不似端木勿离得了端木鹤延的真传,圆滑得像是泥鳅,丞相不单是要帮她分忧国家大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跟底下的下属搞好关系,使其心甘情愿为她这个皇帝做事也很重要。 而这方面,端木勿离是比端木惟真要强的。 端木鹤延笑道,“若是要论手腕,勿离要比惟真好些。微臣曾问皇上要不要学下棋,皇上可还记得?” 屠鱼跃笑道,“怎么会忘呢,朕没天分,倒是错过了一次拜得名师的机会。” 第三十三章 世事如棋 端木鹤延道,“如今微臣倒是庆幸皇上不愿学,皇上若是学了,凭皇上的才智,只怕微臣就要尝到平生第一次挫败了。” 端木鹤延这是拐着弯说她心思缜密么。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不会低估了别人,更不会高估了自己…… 她在早朝时如端木鹤延所奏,允了他告老辞官,一时间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无法平静了。端木鹤延运筹帷幄多年,握住不少人的把柄,那些人纷纷下跪,求她收回成命。 屠鱼跃坚决道,“丞相年事已高,也该在家中享享儿孙清福了。若是再叫他为朕疲于奔命,为了国事通宵达旦,朕也实在是过意不去,就让他安享晚年吧。” 她并不急着宣布会由端木勿离接受丞相之位,她不确定端木鹤延是否要借此来试探人心,但她却是想借此看一看,哪些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之人,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她日后即便是要委以重任,也不能给以实权。 端木鹤延跪下谢恩。 “若是无事启奏,就退朝吧。”她不理会那些跪地求她三思的臣子,下了龙椅,心想一会儿请她以江山社稷为重,留下端木鹤延的折子会不会像是雪花一样朝她飞来,众志成城的把她压死。 端木鹤延腿脚不便,他身后的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听得退朝,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起祖父。 有官员围了上来急的如热过蚂蚁直问如何是好,又问端木鹤延是否有对策, 端木鹤延却是淡笑,说是磕伤了膝盖,要回府休息。众人认定他心有不甘,未显露于面上而已,就怕把端木鹤延惹毛了。他拿皇帝没辙,却可以拿他们出气。只好让出路来,让端木鹤延他们离去。 赵德肃追到了宫门,“丞相。” 端木鹤延转身,“皇上已是许了我辞官,这声丞相我已是受不起了,赵大人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免得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我对圣旨不满。” 赵德肃道,“丞相多年来为朝廷心力交瘁。文武大臣都看在眼里,如今皇上只是一时被蒙蔽,我必定与其他同僚上折子求皇上留下丞相。” 端木鹤延作揖。“多谢赵大人好意了。” 赵德肃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我两家是世交,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也担心皇上若是力排众议非要对付丞相。丞相可有良策?” 端木鹤延无可奈何的叹气,“既是皇命如此。我也只能是谢主隆恩了。”他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有私事要过府与我谈么?只是寒轻突然身子不适,才没来。如今她身体也该好了吧,皇上准了我辞官,我便多的是时间与你仔细谈了。” 赵德肃道,“那事不急。现在当务之急是想着如何保住老丞相你,也免得朝廷失了栋梁。我这就去写折子,丞相若是需要帮忙。尽管让人到赵府支会一声即可。” 赵德肃急匆匆的上了官轿。 端木勿离调侃起弟弟来,“你未来岳父真是个精明人。” 别人还在担心着端木家若是倒了,自己日后要如何,故而团结一致的求屠鱼跃回心转意时,赵德肃却已是在做两手准备了。 一边跟着其他人上折子力保端木鹤延。一边却又把两家的婚事暂延,原本还急着嫁女儿的。现在却是绝口不提了。 端木鹤延露出了招牌性的笑容,也上了官轿,放下帘子前,看着端木惟真说道,“我要你谋定而后动,却不曾要你优柔寡断,该断的就快点断了吧。” 端木惟真道,“我知道了。” …… 这几日不停的有官员偷偷来拜访端木鹤延,问他是否想到了妙策能度过难关,哪知端木鹤延接待他们时,不是在池子边悠闲喂鱼,就是站在鸟笼旁逗鸟,悠闲自得得很。 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这个抓权抓了几十年的老丞相是在唱哪一出。莫非真是老了,自认斗不过屠鱼跃那黄毛丫头,索性最后那几年怡情养性,真是不想再理朝政了? 上书为端木鹤延求情的折子,都被屠鱼跃全部退了回去,她想这是她这几年来改奏章改得最轻松的,反正只要看到端木鹤延几个字的,就直接在末尾写上圣意已决就行。 渐渐的,众人都以为这一次就算是神仙来都扭转不了端木家即将犹如夕阳,落于西山的局势了,私下要求见端木鹤延的官员也就一日比一日少。 屠鱼跃见也差不多了,有一日早朝时便道,“这阵子总有大臣上折子,说丞相是朝廷顶梁柱,是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朕也不是固执己见之人。这样吧,投票来决定。” 她拍了拍手,就见一群宫女捧着笔墨和裁好的小纸片进了金銮殿内。 屠鱼跃说起规则,“朕想知道的是有多少人希望丞相能继续留任,所以每人有一张小纸片,不必注名。希望丞相留下的就画圈,反之画叉。少数服从多数,由你们来决定。” 大部分人忌讳的也就是端木鹤延手里有他们贿赂的证据,他们未必想端木鹤延留任,有人走了,就意味有职缺,即将有人顶替,而他们都有填补的机会。谁不想升官发财呢,只是怕若不听端木鹤延的话,会遭殃。 可若是不留名字,也就是没人会知道他们是在纸上画了圈还是叉。 屠鱼跃吩咐来宝把纸片收上来,果不其然画叉的是画圈的十倍。她把画叉的那一大叠放到一边,只要弄懂画圈的那几个人是谁,剩余的便都是持反对票了。 她早就叫人在不同的墨汁里加了不同的香料,一会儿只要问那些宫女,她们手里的墨汁添了哪一种香味,对应她们伺候笔墨的对象,也就一清二楚了。 …… 端木鹤延悠闲的与端木惟真坐在暖和的书房里下着棋,端木鹤延捻起黑子,观察了棋盘上的敌我形势,思考了一会儿后把黑子放下。端木惟真则是执起白子勇字当头攻入敌阵。 端木鹤延慢条斯理道,“我教过你即便开头布局再精密,一子错满盘输。所以做任何事都要跟下棋一般聚精会神,棋输了,可以重头再来,甚至你耍赖悔棋都得。但在大事上一步错,就回不了头了。” 端木惟真闻言,仔细的留意了棋局,端木鹤延故意设了陷阱让他钻,那一步棋算不得隐晦,他若是全神贯注一定看得出来。可偏他就踩了祖父设的陷阱,已经不必把棋下完,他已是知道输赢了。“是我输了。” 端木鹤延把黑子拨进棋盒里,“是不是在想屠家丫头的事?有一晚,你狼狈的回府,是跟屠家丫头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端木惟真晓得必定是蛮融说的,回去后一定要惩罚蛮融的多嘴多舌,他动手收拾白子,“……没有,是我自己走神了。” “我也不是非要管你跟屠家丫头的事不可,只是什么时候该想公事,什么时候该想私事你要分清楚了,别像这盘棋一样下得乱七八糟。” 端木府的总管来禀,说赵德肃来了。 端木鹤延走到书桌前,抓起狼毫笔练起字来,“你代我跟赵大人问好,就说我卧病在床,剩下的要怎么说,你该是知道了。” 赵德肃边饮着热茶,边是看着这端木家不变的富贵,虽是听得不少人谈论端木鹤延年事已高不服当年壮志,真要躲在家中做个普通老人。但他心里多少还有疑虑未能打消。 “赵大人。” 赵德肃放下了茶杯,起身时一脸歉意,“我今日来,是要跟老丞相说一句对不住的,要怪就怪我实在是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 端木惟真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赵大人说得是哪里话,当日投票时我也在场,知道实在是怪不得大人。” 赵德肃不齿道,“我也没想到朝廷那帮人,平日总是有事便来求救于丞相,如今丞相有事,他们一个两个却是墙倒众人推。” 端木惟真看开道,“赵大人不必耿怀,这种事你我也见得多了。” “丞相呢?” “爷爷年事已高,难免有些有些小病小痛,之前刮风下雨时他膝盖总会犯疼,大夫早就嘱咐过要他注意,结果辞官那一日他在金銮殿上跪得太久,回来后边一直说膝盖疼,大夫看过以后要他好好卧床休息。所以他也叮嘱我代他说声对不住,来者是客,他是主人,却不能出来相迎。” 赵德肃道,“我们两家都认识多少年了,何必还那样客气。我府中有支人参,是我生辰时院使大人送的,我回去后就叫人把人参送过来给丞相补补身子。” “赵大人实在不必客气。” “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又是与寒轻有婚约。寒轻已经二十,若我有那个福气也该抱到她的孩子了,可惜这些年你一直忙着政事,你们的婚事也就一直拖着。我本是有打算,请丞相做主,让你们在今年挑个好日子成婚,可惜……” 第三十四章 婚变(一) 端木惟真想了想,“我正有一事想与赵大人商量,端木家目前的境况,我实在是无心成亲。但赵大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清楚大人的忧虑,再这么拖下去对寒轻不是好事。所以我希望能由大人主动提出退亲。” 赵德肃回绝道,“这怎么行呢,外人知道了还以为赵家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见端木家出事了,便悔婚。我可就是名誉扫地了。” 他本是想顾及赵寒轻的闺誉,但若赵德肃更为爱惜自己的名誉,不想背上大难临头,分道扬镳的骂名也成,“大人若是顾虑这一点,由端木家一方提出退亲也得。” 赵德肃问道,“你是否对寒轻有不钟意的地方,并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女儿琴棋书画皆通,温柔体贴又是善解人意,朝中大臣的子女之中,她即便不是最好的一个,却也是拔尖出彩的。” “她很好,是我不够好。所以我才更不想耽误她。”端木惟真笑道,“很快就要春试,到时候全国所有的青年才俊都会汇集到皇都。大人也看得出当今皇上有意栽培她自己的人脉,多得是前程似锦的年轻人,可供大人挑选东床快婿。寒轻的青春又何必浪费在我身上呢。” 赵德肃不悦,“我看得出寒轻对你一往情深,你说的这番话也不怕叫她听了心寒。我们赵家是比不上端木家,但还不需要像寒门小户一般攀高结贵。我当初同意亲事,一来是因为你的才华,二来是因为寒轻喜欢。可你如今说的是什么话!” 端木惟真冷静道,“我并无诋毁的意思,只是我的确是不想成亲,大人爱女心切,我只希望大人重新好好考虑。为寒轻而打算。” 赵德肃气愤道,“你都把我的女儿弃如敝履了,还要我考虑什么。你既不想成亲,我也不愿高攀,退亲就退亲吧,明日我就叫人把聘礼退回来,必定一样也不少。” 赵德肃哼了一声,端木惟真作揖礼貌相送。赵德肃拂袖离去,眼里满满的盘算被很好的用愤怒的演技掩饰了过去。 …… 屠鱼跃将躺椅搬到了御花园,边晒太阳边瞧着手里捏着的纸片。 纸片上虽是画了圈。但细细的笔画,没办法完全遮盖住左上角的一点,就像是下笔时犹疑。使得笔尖停顿在纸上时间过长而留下的墨痕。 显然这个人在给端木鹤延投票时,曾为是投支持票还是反对票而反复考虑。不同的决定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本来想清楚些没有什么不对,可这张票是出自赵德肃之手,她就觉得奇了。 赵家跟端木家是未来亲家。按道理该毫不犹豫的画圈的,根本就该连那一点都不该出现。可他犹疑了,莫非他也想过叫端木鹤延下台么。 她盯着那纸发呆。 屠清雨未经通传,这个宫女想拦都拦不住,追在屠清雨身后一脸担心失职受罚的样子闯进屠鱼跃的视线里。 屠鱼跃把纸搁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用茶杯压好。“怎么突然进宫了?” 屠清雨是最不爱来宫里了,因为受不了宫里繁琐的规矩,总是要她想念琼睿那小可爱。让人去秦府接琼睿入宫,屠清雨才会不情愿的跟来。 屠清雨一言不发,垂着眸子盯着脚上的鞋子,双手握拳。屠清雨只有极度的生气时才会这样子。 “谁又让你看不顺眼,惹恼你了?”屠鱼跃玩笑道。“糟了,你不会是揍人了吧。要是出了人命,我可没法子包庇你。你也好歹说句话,好让我知道要不要派御医出宫救人一命。” 屠清雨双唇抖着,过了半响,居然眼眶红了。屠鱼跃被吓到了,屠清雨是女汉子,主张流血不流泪。就是受了伤都不会哭的,要她流泪得要碰上多难过的事。 她关心的问,“怎么了?” 屠清雨一把把她抱住,屠府没了爹娘没了哥哥,已经算不上是她娘家了,发生了事情,她只能想到进宫来找屠鱼跃。 屠清雨大声道,“我要把秦凡休了!” 秦凡恨不得把老婆宠上天,屠清雨说一句,他永远不敢顶嘴,她实在猜不透秦凡是做了什么让屠清雨气的发疯。 是不是有句话是宁叫人打子,莫教人分妻。 “他是晚归了还是脏袜子乱扔?”她挑了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说,因为心想着秦凡也没那天大的胆子敢做些忤逆老婆的大事。“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他已经是我见过最迁就妻子的好丈夫了,要遇见这种男人就跟你走在街上突然踩到几百万两的银票,一夕间成了富翁的几率差不多。他已经够吃苦耐劳了,你就别再太过刁难他了。” 屠清雨把她推开,一脸委屈,“你就会帮他说话,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么,他……”那样恶心的事,连她都难以启齿。 屠鱼跃隐隐感觉到事情严重,至少屠清雨那句休夫好像是认真的,“他怎么了?你要我给你做主也要告诉我,他怎么了吧?” 屠清雨哭得像是孩子,“他……他把画娘……睡了。” 屠鱼跃吃惊,“什么!”她的耳朵应该没听错,理解也没出问题吧。“你是说秦凡和画娘……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许是听了什么疯言疯语就信以为真了?” 秦凡不是花心的男人,大年初一,他们两夫妻入宫拜年时还恩爱有加,这才过了多久啊,若说秦凡是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男人,打死她都不信的。 “是我亲眼看到的,他一宿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他留在宫里,结果早上我经过画娘房时,就见他们两人衣衫不整。” 她安抚道,“或许是秦凡忙着公事,真是一宿没睡,头疼脑热的,画娘扶他去休息,既然是搀扶免不了肢体碰撞,无意中就弄乱了衣裳呢。你有听他解释么?” 屠清雨激动道,“还有什么好解释,他们一脸心虚,还不能证明他们背着我干了什么肮脏事么。” 她是不聪明,可她眼睛没有瞎,她不是不想听秦凡的解释,可秦凡那对不住她的神情让她心如刀绞。 屠鱼跃抚着屠清雨的背,“别哭了,我先去问问他,如果真是他对不起你,我就帮你出这口气,他当初娶你时可是答应过我们好好对你的。别哭了。”她轻轻拍着屠清雨的背安慰。 来宝脚步放轻走了过来,瞥了眼泣不成声的屠清雨,小声在屠鱼跃耳边道,“皇上,秦大人……” 屠清雨大声道,“我不要再见他!” 屠鱼跃哄道,“好好好,不见他就不见他,你先去休息吧。”她让宫女将屠清雨带走,这才传了秦凡来见。秦凡张望四周,不见妻子的身影,表情疲倦而失落。屠鱼跃开门见山的问,“朕问你,你和画娘真的……” 秦凡没答,若只是屠清雨误会,他追到宫里,如今她发问,他定会第一时间澄清和解释,可他什么也没说。 她不敢置信道,“居然是真的。清雨跟我说时我还不信,我想着你喜欢清雨喜欢了那么多年了,你两好不容易成亲,你该会更加珍惜你们的婚姻,好好的,怎么会闹成这样?” 秦凡一脸懊悔,无法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不知所措,“微臣也不知,微臣昨夜和同僚多喝了几杯,只记得轿夫将微臣送回了府,然后就不记得了。微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就发现人在画娘的房里。” “你怎么这么糊……”屠鱼跃气得想骂人,可想到她跟端木惟真也是那样不清醒下……她自己都这样了,还怎么指责别人糊涂,她也骂不出口了。“那你有没有和她发生什么?” 秦凡用力的想了想,只得来一句,“微臣不记得了。” 屠鱼跃气结,“你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伙子了,你连有没有……你都不清楚么。那你追进宫里来是要找死么?” 现在屠清雨见到他,只怕是要恨得把他大卸八块的,自己的枕边人,一直以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托付,结果莫名其妙,床的中间又要挤进一个来。别说屠清雨了,换了她,也会气得吐血,拿上菜刀把负心汉剁成肉酱包成叉烧包。 “求皇上让微臣见见清雨。” “我的话你是没听清楚么,你现在见她无疑是找死。何况她也不想见你,她是我姐姐,我也不想她见了你更伤心,你先让她静一静吧。”她也气秦凡的糊里糊涂,但说到底她也不想看他们夫妻分开,只看屠清雨方才哭成那样,又看秦凡是悔不当初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人还深爱着。 她指了一条明路给他走,“你先回去搞清楚你跟画娘之间到底……接下来的事再走一步是一步吧。” 秦凡垂头丧气。“是。” 屠鱼跃看了他那痛心的老实样,改了主意了,“算了,你先回府吧。画娘我亲自问她。你还想不想和清雨继续做夫妻?想的话,就不要再把画娘留在府里。” 秦凡一心还在想着屠鱼跃若是不愿原谅他要怎么办,也就没听清楚,“皇上的意思是?” 屠鱼跃叹气,“你把琼睿送进宫来,有他陪着清雨,或许能减轻她一些难过。” 第三十五章 婚变(二) 屠鱼跃叫人去把画娘接进宫里。 画娘虽只是秦府下人,但屠清雨念着她悉心照顾琼睿不容易,吃穿用度都甚至比府里的总管还要好。一件贴身的素绒绣花袄的把她窈窕的身段勾勒匀称,略施脂粉,鹅蛋脸上一双碧波莹莹的眼,像是随着年月而逝,反倒越发妩媚。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这样的美人不论放到那个府邸都容易会叫女人产生不安,没在十里之内竖起警戒线,杜绝她跟自己的男人接近已经是好了。再妒忌心重些,愤世嫉俗些,说不准还想把她那张美艳的脸蛋给划花。 也就是屠清雨那个神经大条的,才会那样没有自觉。 她徐徐道,“朕第一眼看到你时其实就不太想把你留下来,可清雨执意要留下你。朕还记得你曾跟朕说过你的身世,倒也是值得同情的,一个女人生活不容易,你在秦府可受过委屈?” “没有,夫人对奴婢很好。” 她话锋一转,“既然对你很好,你怎么还会背着她跟秦凡……朕现在问你每一句你都要老实的回答。你跟秦凡有夫妻之实了么?”叫她问这么私隐的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得不问。 画娘低泣起来,“奴婢也不想,那一夜大人喝醉了。” 屠鱼跃挑眉,“所以你是说他借醉逞凶,你本不愿,是他闯进你的房间强迫你的?” 画娘低声哭了起来,殿内只闻她抽泣声再无其他,良久后,她偷偷抬头,却见屠鱼跃眼皮眨也不眨,没有怒目相瞪也没有厉声厉色,那屠鱼跃的眼睛就是能把你看的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屠鱼跃认真道。“朕最自豪的就是朕的耐心,不是常人所能比的。你说到伤心处要为自己哭一哭,朕能体谅,就等你哭完了,再继续聊,今天都哭不完的话,朕许你留在殿里哭到明日后日哭到舒服了为止。” 她说罢居然是叫初雪拿了几本奏折过来,完全不受哭声干扰一般边翻阅着边等画娘哭停了。等批改到第四本,殿内再没有哭声了。 她把奏折合上,看着眼角还挂着晶莹透亮的眼泪珠子的画娘。她走去扶起画娘,“朕觉得你和屠清雨不一样,屠清雨脑子钝。朕跟她说话,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她才能听得明白。可朕觉得你是聪明人,所以朕想好好的跟你说。朕再问你,你跟秦凡真有夫妻之实了么?” 画娘点头,“奴婢知道对不起夫人。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今生今世无以为报。”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她扶了扶画娘头上的桃木簪子,“其实男人三妻四妾好像也没什么,满朝文武多的是左拥右抱艳福不浅的。你觉得秦凡如何?” 画娘看了屠鱼跃一会儿,怯弱姿态,轻声说道。“大人是个疼爱妻子孩子的好丈夫好父亲,是个英雄。” 画娘双目如寒波落日,烟雨迷离。 想起初见秦凡那会儿他顾不得其他冲入房间安抚生产中的屠清雨。除了屠清雨,再也看不到别人。她心中滋生了羡慕,原来这世上也有这等专情的好男人。 这几年看多了秦凡的包容,屠清雨的无理取闹,那样粗鲁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女子。若不是皇上的姐姐,即便长得美艳。也只配沦做大户人家的小妾。 她也就是这条命比不上屠清雨好。 屠鱼跃道,“你既是说秦凡是个好丈夫,也就是你清楚他对屠清雨是一往情深了。朕谢谢你对琼睿的照顾。可以赐你金银让你返乡,你以后就别再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了。” 画娘讶异,屠鱼跃方才的话不是在暗示为了息事,愿意让她做秦凡的小妾么。“皇上。” “朕说你是聪明人,你应该听得懂朕的话吧。”屠鱼跃吩咐道,“帮她准备些干粮在路上吃,城门也快关了,就让她今晚在城内随意一家客栈歇一宿,只是不能让她再回秦府,明日一早就把她送走。” 来宝甩了甩尘拂,大声道,“一个两个没听到么,还不把人拉下去。” 上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把画娘给架走了。 来宝奇怪道,“奴才看那女人不老实,皇上怎么不严惩呢。” 屠鱼跃叹气,这事还真不合适拖,否则拖着拖着,她怕还真会把秦凡和屠清雨的感情给拖垮。把画娘送走,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了,眼不见为净吧……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屠清雨的破口大骂,“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你去找画娘,让她给你当娘。” 琼睿被罚站在一旁,屠清雨看着就来气,推了推儿子的后背,琼睿摔了一跤,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哭。屠清雨心疼,却又被他刚才口口声声喊着要找画娘刺伤,一时伸出去的手不晓得要不要把孩子抱起。 屠鱼跃进去抱起琼睿,摸摸他的头轻声哄着,看向屠清雨责怪道,“你气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啊,他能懂什么啊。”伤着了孩子还不是她做娘的心疼,这可是她喊得嗓子都要哑了,足足痛了十几个时辰才生下的孩子。“我提醒过你,不要老把照顾琼睿的事交给画娘,是你不听,他跟画娘相处的时间多,更亲近她是很自然的。” 屠清雨扯着嗓门道,“是,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没听你的话,引狼入室了,是我活该。” 屠鱼跃给侄儿抹了眼泪,把他交给初雪,笑道,“琼睿该肚子饿了吧,你跟初雪阿姨去吃些东西,等你吃饱了回来,姨给你说故事。” 初雪把琼睿抱了出去,屠鱼跃也省的孩子再留下来,看到他娘发脾气会把他吓坏。 “骂够了么,如果还是觉得一肚子火,我叫人拿剑给你,你出去舞个三天三夜,舞到你气消。就是别砸我宫里的东西,那一件件可都是古董。” 屠清雨瞪她,吸了吸鼻子,“我不要秦凡了,让他随便去找哪个女人好了,我不要他了,我要休了他。你给我纸墨笔砚,我要写休书,今日就跟他一刀两断。” “你若是在说气话,随便你说。但你若是在赌气,我要告诉你,家庭是你自己的,丈夫也是你自己的,你跟自己赌气最后后悔的一定会是你自己。” 屠清雨反问她,“换做是你,你丈夫给别的女人厮混,你还要忍气吞声么!” “你只看到他们衣衫不整,也许真是什么事也没有呢。”画娘那女人不太老实,她的话实在不能全信。 “秦凡告诉你的?” “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屠清雨骂道,“那你还跟我说什么误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晚上,两人衣衫不整拉拉扯扯,还有什么清白可言,我只看到一堆偷腥的男女,不顾礼义廉耻做了伤风败俗的事。” 屠鱼跃也反问,“在你眼里,秦凡就是这种人么?那你当初为什么嫁他?” “我当初是瞎了眼了!” 屠鱼跃叹气,扳正了屠清雨的身子,她再不喜欢,她都要给秦凡说句公道话,不然秦凡太可怜了。 “秦凡有多喜欢你,我都能感觉得到了,难道你会不知道?你觉得他是那种心里有你还能去鬼混的人么,你若是真那么觉得,那么我只能说你们是白做几年的夫妻了。” “现在是他对不起我,怎么你反倒是说我对不起他,你要是不帮我就明说!” 她把屠清雨的手放到她的胸口上,她这么说也太没良心了,真该是扪心自问一下,“我不帮你,还能把画娘送走么。” 天涯海角,有多远就把画娘送多远,也免得屠清雨真是婚变,那最可怜无辜的会是琼睿。到时候叫他选爹,还是选娘呢? “你把那女人送走了。” “送走了。”屠鱼跃面也不红,耳也不赤,“画娘虽是狡猾,但也经不住吓,我吓一吓她,说要对她用刑,她就什么都说了。她跟秦凡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秦凡老实,以为跟她发生了什么而已。她连秦凡都骗了。” 屠清雨拿半信半疑的眼神在看她,“你没有骗我?” “难道你非要我说他们真发生了什么你才信么。”在朝廷里混的,哪一个不是把说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屠鱼跃故意加重了语气,问了一句,“从小到大,我有骗过你么?” 屠清雨还真认真的回忆了起来,屠鱼跃急忙喊停,就怕屠清雨真想起来她可不只骗过她一两次。屠清雨虽是动手打过她,但她暗地里也整过她几次。“你就别在意这些小事了。经过这一次,你可要长大了,以后尽好做娘的责任,多陪陪琼睿,过不久他就会把画娘忘了的。” 屠清雨抿了抿嘴,犹豫的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很凶?” 现在懂得担心了么,刚才还一副母夜叉的模样对着孩子,她也不怕孩子对着她的脸,以后每晚做噩梦。 “你自己说呢?若暂时还不想回府,可以在宫里多住几日,但你答应我,过几日就回去和秦凡和好吧,你是没见他那样子。我可不想因为你的缘故,折损了一员大将。” 第三十六章 节外生枝 画娘看着店小二送来的饭菜却是食不下咽,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被送走。 她花了那么多年,看准了屠清雨就是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帮着她处理府中大小事情,好不容易讨好了府中上下,得了秦凡的信赖,琼睿的喜爱。她甚至做得比屠清雨这个正牌夫人还要称职,就是希望有一日若是能有机会做得秦凡小妾,阻力会小些。 可就是屠鱼跃一句话,她所做的都白费了。 只可恨她没有靠山。 窗户被风吹开,吹熄了蜡烛,某样东西被掷了进来,正好砸在她发髻上,又弹到了桌面。画娘重新把蜡烛点燃,才发现砸中她的是被揉成团的纸条,她往窗外望去,窗外空无一人。 奉旨在明日把她送走的那两个侍卫也不见了。 她把纸条打开,看到最后喜出望外,虽不晓得是谁把这计谋给她送来,但至少是给了她出了一个好法子,一个能让她得偿所愿的法子。 …… 屠鱼跃右眼皮一直跳,她用手揉了揉眉眼,好像听过眉头跳,是左吉右凶,她心想不是这么邪门吧。金銮殿上,小太监扯开了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都的府尹出列,低头道,“微臣有事要禀,微臣来上朝的路上,遇到一女子轻生,跳进湖中寻死,好在及时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张进道,“这种民事归由府尹管辖,若有冤情帮她申冤就是,根本不必拿到朝上来议论,分明有小事化大的嫌疑。” 府尹赶紧辩道,“不是微臣要小事化大,实在是……”府尹欲言又止。好像事关重大,不得屠鱼跃同意,不敢明言。 屠鱼跃问,“那女子怎么了?”总不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孽吧。 “那女子被救上来后,嚷着失了贞洁于……于秦大人,秦大人不愿要她,她也不愿苟且于世,还说不能领皇上圣意,只能以死谢罪……当时街上已经有不少百姓,微臣实在是怕有损朝廷颜面。只得先把那女子扣下。” 张进道,“这等疯妇人,胡言乱语。就该掌嘴了再重打八十大板。” 屠鱼跃虽是心底多少猜到了些,但还是问出口证实,“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画娘。” 居然跟她来这一套,当着那么多百姓寻死觅活的,这事情她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等于是闹大了。若她再是想将画娘送走,那就有为秦凡遮丑的嫌疑了。 赵德肃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影响皇上的民望。皇上虽是仁厚爱民,但这等刁民根本就是教而不善,皇上若是轻纵了。就怕她会变本加厉。微臣也赞同张大人的提议,就该把这等疯妇严惩,以儆效尤彰显天威。” 端木惟真道。“张大人方才也说是小事化大,这不过就是秦大人的家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秦大人妥善处理了就好。若真是严惩,那还真是要闹到人尽皆知了。” 百官本以为端木勿离这般发话了。赵家和端木家向来是同气连枝,端木惟真又是赵德肃未来女婿。赵德肃也该作罢了。 哪里知道赵德肃却又道,“端木大人此言差矣,方才未听见府尹所说么,那疯妇人言语中已经言及皇上,这已不单单是秦大人的家事了,还涉及了皇上的名声。民间的百姓不晓得原委,往往喜欢添油加醋,皇上若是姑息了,到最后这事会被传成什么样,实在是难以想象。” 端木勿离淡笑,“皇上素来以仁德治天下,即便是治那女子重罪也该有法可依有理可据,使百姓信服。若只是为了防那女子胡言乱语就对她用重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哪里是能防得住的。” 宁朗执着象笏出列,“吏部尚书言之有理,微臣觉得也不该无罪名落实,就对那女子严惩。” 赵德肃却是追着不放,“这样就是要让那妇人继续疯言疯语了,三人成虎,话传的多了,总会有愚昧的百姓信以为真,到时还当真以为是皇上有心包庇。” 百官各抒己见,化作了两派。一方提出重罚,另一方则紧跟着辩驳提出反对,总之两方是穷追不舍,像是小狗打架,你咬我了,我当然也要反咬你。 吵了半天,一个解决的方案也没说,完全像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屠鱼跃从容的打破双方争执,“除了那女子的事外,还有其他事要禀报么?” 再没大臣出声。 屠鱼跃对府尹道,“先把人扣着,不必对她用刑,只等朕的处置。退朝。” 她身边的太监高声喊道,“退朝——”大臣们鱼贯的出了金銮殿,有的转身偷偷瞅了呆若木鸡的秦凡,刚才大臣都为他的事谈论得激烈,他却是一句也插不上。真是看不出,这么老实的人也会背着妻子偷吃。 本来男人花心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哪一个没几房妻妾的,问题就是秦凡的妻子是皇上的姐姐,他也真是大胆了。 屠鱼跃让来宝把秦凡留下,秦凡见到她羞愧道,“是微臣给皇上蒙羞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他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他自己名誉扫地也就罢了,或许还要再赔上屠鱼跃的声誉。 屠鱼跃口气轻松,压根没把这事当一回事,“天灾*非人力扭转的这种才叫大事。现在不过是个小女人在闹,我若是处理不了,这个皇上也白混了。得了,我说过会帮你解决,就会帮你解决,这事你不必想,就想怎么哄回屠清雨和你儿子就得了。” 秦凡担忧道,“只怕这一回,清雨没那么容易原谅我了。”万大事都有商量,唯独这一次他和画娘的事实在是伤透妻子的心了。 “再不原谅你你也要哄啊,只要你还想屠清雨继续做你妻子,就是要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你也要做。她嘴巴是凶,但其实心肠很软。” “微臣清楚。”清雨的好,他都知道。 屠鱼跃笑道,“你们的婚事,当初我也有份撮合,我也不想第一次做月下老人就失败告终。” 她指了指前方杀气腾腾,正把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当杀父仇人,也许是当作了秦凡,招招毒辣到极致的砍着。那棵梅树也真是倒霉了,没过一会儿,枝叶都被削得精光。 屠清雨还是跟着秦凡回家吧,否则没多久她御花园里的植物都要死于非命。 “该做的,我这小姨子都做了,你再这样呆头呆脑,可就真要妻离子散了。” 秦凡感激道,“谢皇上。”秦凡匆匆奔上前。 …… 琼睿不吃饭,一直躲在被窝里哭。宫中人人都知道她有多疼这个侄儿,也不敢瞒着。宫女想扯开被子,怕把琼睿给闷坏了,谁晓得这小小的孩子力气却是很大,顽强抵抗着,任人怎么扯都扯不开。 屠鱼跃唤道,“琼睿。” 秦琼睿听到她的声音,软软的身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扭来扭去的钻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浓浓的哭腔喊道,“姨。” “不吃饭肚子不饿么?”她轻轻揉了揉侄儿的小肚子,“小肚皮都扁下去了,你是想以后都长不高,像姨这么矮啊。” 秋弦赶紧让人把饭菜端来,屠鱼跃拿过银勺子亲自喂他。这个屠清雨,才答应了她会做个尽职的娘亲,言犹在耳呢,却是不见人影。 “姨,娘不要爹爹了么?是不是琼睿不乖?娘生气?” 她心疼的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怎么会呢,秦琼最乖了,不然姨也不会这么疼你。你娘不是不要你爹,她只是带你进宫来看姨的。” 琼睿似懂非懂。屠鱼跃本也不指望他能完全明白,他是被屠清雨这几日的反常吓到了。屠鱼跃道,“等你吃饱了,姨带你出去走走,你不是常说姨的家很漂亮么。” 她喂琼睿吃饱了饭,给他换上厚衣服,抱他出外,小孩子就算是有忧愁也不会烦太久,就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琼睿伸开双臂模仿着天上张开翅膀的小鸟在园子里到处乱跑,她才要提醒他慢些,他就撞到人了。 墨染把孩子抱起,检查他有没有哪里伤到。 琼睿躲到屠鱼跃身后,歪着头偷瞧墨染,屠鱼跃介绍道,“这是你墨染舅舅,跟舅舅问声好。” 墨染想不到她会这么饿介绍,一时错愕。屠鱼跃故意笑道,“怎么了,你是我爹义子,他本来也该叫你舅舅,辈分没错啊。” 琼睿奇怪的问,“怎么我没见过这个舅舅?”他听过娘给他说起樊城有个舅舅,可不知道皇宫里还有个舅舅。 “舅舅忙啊,现在你们不是见面了么。” 琼睿跑到墨染面前,像是弹簧一样蹦着跳着,要讨抱。这个舅舅好漂亮,比娘和奶娘还要漂亮。墨染看向屠鱼跃,屠鱼跃却是把视线移向他处,装作没看见。 墨染只得把琼睿抱起来。 琼睿按照屠鱼跃教的,给了墨染一个香吻表示以表示喜欢。他也常这样亲宫女姐姐,哄得她们心花怒放。 屠鱼跃得意洋洋道,“你看这小家伙被我教得多精明。” 第三十七章 欺君之罪 墨染心想只怕屠清雨未必乐意儿子被她教得这样滑头。“你在朝野中得的赞誉来之不易,不能叫一个女子就这么破坏了,需不需要……”有孩子在,他已是尽量说得隐晦。 屠鱼跃听懂了他的暗示,只要她点头同意,墨染会帮她把画娘送去地府重新改造,投胎做人。“比起我曾经遇过的那些,这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装鬼脸逗着琼睿,这时候只想感受一下孩子纯真的快乐,并不太想想起那些公事。 琼睿被她逗得哈哈笑,直往墨染怀里倒。墨染不禁微笑,他曾在街边看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是否也能私心的幻想,他们此刻就是和乐的一家三口,他有聪慧的妻子,还有活泼的孩子。他试探的问,“鱼跃,你想过成亲么?你这么喜欢琼睿,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她突然就想起了她跟端木惟真之间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不太自然的笑过后洒脱道,“缘分的事都是注定好的,人家养儿是为了防老。而我是皇上,有积蓄又不怕失业,完全就不必担心老来没人奉养。何况,我还有琼睿呢。” 墨染歪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她关心道,“你咳嗽有去看御医么?” “没事的。” “身子不舒服就要去看御医,可别讳疾忌医,小病拖成大病。”他童年受的那些遭遇使得他底子不好,他也不重视自己的健康,只好她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唠叨他。 墨染含笑点头。 他们在花园里散步,直到琼睿疲倦的打了哈欠,屠鱼跃从墨染怀里抱过孩子,回了屠清雨那。 屠清雨正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的,若是警惕时。大老远的就该听到屠鱼跃的脚步声了,可就因为出神,连屠鱼跃抱着她儿子走到她跟前了,她都没发觉。 屠鱼跃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便用脚尖踢了踢她,屠清雨这才挪了位置。屠鱼跃轻轻的把孩子放下,屠清雨赶紧凑上前给孩子脱了鞋,拉过被子轻轻盖到儿子身上,又为他掖好被角。 屠鱼跃心想,若是孩子醒的时候她也是用这样柔软慈爱的神情对他。要得孩子的心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屠清雨突然道,“谢谢。” 屠鱼跃以为她是指她帮她哄睡了琼睿的事,“听你说谢谢还真是不怎么习惯。他也是我的侄儿,说什么傻话。” 屠清雨一反平日泼辣的常态,说话的声音病恹恹似的,就是没了往日的朝气蓬勃,“我是说我跟秦凡的事。叫你为难了。小时候我闯祸,总是娘和哥哥给我兜着。现在轮到了你给我收拾,我知道我没用的,难怪爹……” 她皱眉打断道,“你若是又要说爹不疼你这种话,我就真要生气了。你都为人父母了。将心比心,难道日后你又再有孩子,就会不疼琼睿了么。” 屠清雨急脾气道。“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 屠邱爱他每一个孩子,只是他在表达感情方面太过笨拙,而屠清雨,不得不说沟通真的很重要,屠邱内敛的情感把屠清雨也教得笨拙。不懂得怎么去跟孩子说,她是爱他的。 屠清雨沉默了半响。说道,“你还是别管我跟秦凡的事了,我不想拖累你。” 看来秦凡是把画娘的事跟她说了,那男人怎么这么老实啊,“能做兄弟姐妹,是有今生没来世,就只许我落难流亡到北狄时你们义无反顾帮我,就不许你们有事时我帮你们么。” 屠清雨撇过头,抹了抹眼。和屠鱼跃说这么软绵绵,一点也不刚硬的话,真是不自在。可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把鱼跃当作了娘家依靠,在她六神无主时只想得起宫里还有一个妹妹会为她出头。 不管她再凶,再刁蛮,再口不择言,鱼跃都不会嫌弃她,会帮她。 屠鱼跃问,“什么时候跟秦凡回去?” 屠清雨啐了一口,“他想得美,谁让他喝得醉醺醺了,谁让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活该。我才不会这么容易跟他回去。” 屠鱼跃为秦凡默哀三秒,“你不会打他了吧?” “打了。”不打实在难消气,秦凡一招都没还手,挨她打得鼻青脸肿。她打到后面,反倒有点舍不得下重手了。“……我要怎么样,琼睿才能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 她问这话是不是很傻气,只是每每看到儿子对她跟对画娘和屠鱼跃是判若两人,说不吃味,是骗人的。 “你才是他娘,你在他心里才是无可取代的。”屠鱼跃笑道,“不要老是那样凶神恶煞,严格至于,偶尔也要和他轻声细语说说软话。督促他练武不是不对,但也不要拔苗助长,严厉过头了,每日抽一些时辰出来跟他一块玩……” 她教了屠清雨一些讨好孩子的小招数,屠清雨仔细听着,这一次是真的用心听了…… 金銮殿上,当文武官员跪拜后,便听到屠鱼跃命人将画娘带进殿来。大臣一个个心中诧异,这么快就要办了?而且还要明着办么,若是有什么差错可是会得徇私包庇的骂名的,真的不必要暗中处理么? 比如下毒,假说犯妇人是畏罪自尽,或者找个人进牢里把那女人解决了,再说是私人纠纷。 画娘莲步纤纤,楚腰纤细。不少官员目见进来的是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差点没有垂涎三尺,暗中羡慕起秦凡的艳福不浅。 屠鱼跃道,“画娘,朕问你,你寻死是不是因为清白毁在了秦凡手里,而他不娶你,所以你要自尽?” 众人还在猜想着各种开头,这涉及了屠鱼跃的家事,拿到殿堂当众来审,屠鱼跃或许会尴尬而选择徐徐渐进,却没想到她单刀直入,一开口就这么直接。 画娘委屈的看向秦凡,却是发现秦凡一眼也没有瞧她,“女子的贞洁最是重要,民妇虽是嫁过一次,可却也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遭丈夫离弃后便没有想过再改嫁,得秦府夫人不弃,收留我在府中做少爷的奶娘,只想着要用余生来报答大人和夫人……” 屠鱼跃手指敲着扶手上的装饰,严肃道,“朕是问你你寻死是否是因为秦凡,你说了这么多却是答非所问,你是要糊弄朕么!” 她也只有在攻进皇宫时这样的不苟言笑的盛气凌人。其他时候的早朝,即便她极力维持端庄的派头天子的威仪,但偶尔坐得腰杆酸时,也会散发着慵懒,坐姿变得歪歪斜斜。 只是百官们装作没看到而已。 所以当她又是重现了天子做派,以绝对衬得起那身龙袍和冕冠的威严,藐视着蝼蚁那样卑贱如沧海一粟般渺小的众人。甚至有人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画娘也是吓到,“民妇……民妇不敢。” “朕问你话,你就老实的说,半句都不能有虚言。否则一会儿朕判了,是你自己有所保留没说了实话,却反倒又要赖朕处事不公。”屠鱼跃问,“你是不是想要做秦凡的妾侍?” 画娘委曲求全,“民妇已经是秦大人的人了,民妇晓得夫人不喜欢,也不敢求名分,只希望还能留在大人身边为奴为婢,端茶递水也就知足了。” 屠鱼跃看向秦凡,“她的话你已经听到了,朕问你,你是否愿意接纳她?屠清雨虽是朕的姐姐,但说到底是你们的家事,你是一家之主,总该站出来说一句,免得有人又要闲话是朕以权相逼。” 秦凡出列半点也没犹豫,“微臣不愿意。微臣已有妻子了,成亲当日也答应过妻子,不会再纳妾侍,微臣不能对妻子食言,所以不能娶画娘做妾侍。” “可她清白毁在你手上,你不对她有交代。传出去别人不但是当你没有担当,还会说是朕偏私,不许你纳妾。”她挑了挑眉,服侍在旁的初雪看到她的暗示,偷偷从一侧退了出去。 她对画娘道,“朕是个民主的君王,不喜欢勉强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朕问你几句心里话,你怎么想怎么说,满朝文武都是见证。” 画娘楚楚可怜的应了一声,“是。” “朕‘若是’做主将你许给秦凡做妾,你是否愿意与他同富贵共患难,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大臣吃惊,这是要峰回路转,皇上左右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叫秦凡负责娶了画娘么? 秦凡一脸紧张,“皇上……” 屠鱼跃抬手制止他说话,只等着画娘的回答。画娘心喜,“民妇若是此生能追随大人,必定是谨守妇德本分,小心伺候大人和夫人,与大人同富贵共患难,生死也不离奇。” 屠鱼跃笑道,“好,朕就当这是你心里话,百官也都听到了。”她又扭头问秦凡,“你娶屠清雨时,是否有答应过朕好好待她?” 秦凡羞愧回道,“是。” 这是百官见过她最厉害的一次变脸,上一秒还笑盈盈,转瞬就是雷霆震怒,狂风暴雨,“可你却是背着她跟另外一个女人发生苟且之事,那就等同于是欺君了。不用朕说,你也该清楚欺君会如何吧?朕问你,朕若是用欺君之罪来治你,你是不是心服?” 第三十八章 赐死 秦凡一句也未为自己分辨,“微臣认罪。” “朕念着你是有功之臣,暂且先把你过失记下饶你死罪,但你得娶画娘做妾侍,算是为自己所做负责。” 秦凡傻了,屠鱼跃昨日还在找机会帮他跟清雨重修旧好,她也知道他若是真娶了画娘,那这辈子才是当真和屠清雨心中有刺,恢复不到从前了。为何才过一晚,屠鱼跃就改主意了,“微臣,微臣真的不能娶画娘。” 她声音低沉了下来,“那就是抗旨了,先是欺君再来抗旨,你是想要被推出午门斩首么。” 端木勿离道,“秦大人有功于社稷,请皇上看在他征战沙场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饶了秦大人的罪。”端木勿离说完是跪下来求情。 以端木家马首是瞻的几个官员也跟着跪下,异口同声,“求皇上赦免秦大人的罪。” 端木惟真劝道,“皇上今日若是杀了秦大人,岂不是要叫那些为了皇上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的有功之臣寒心。” “秦凡一而再的违抗朕的旨意,朕不杀他,以后怎么服众。朕的圣旨难道是愿意就跪下谢恩,不愿就能开口拒绝那样的随意么。” 画娘娇声劝道,“大人,画娘自知无才无德,不得大人钟意。只是画娘对大人真情真意,实在不愿看大人身首异处,哪怕大人只是将画娘当府中婢女,画娘也求大人先保全了自身。” 画娘朝秦凡的方向磕头,求秦凡答应。 赵德肃进言道,“秦大人抗旨不尊,若是不治罪,皇上的天威就要荡然无存了。” “不要!”屠清雨从侧门跑了进来,跑到秦凡身边护夫心切,“我不要他死。” 屠鱼跃不似寻常那般即便屠清雨不守宫规在宫中到处乱闯。也没有重话的骂过一句。而是表情严肃,“现在是上朝,你是什么身份,没有朕的传召,这是你能随便闯进来的地方么!” 天子一怒,百官都要跪下求皇帝喜怒。屠清雨看着身边的丈夫也跪下。这才第一次清晰的将屠鱼跃和皇上两个名词分开,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感觉到君是君,臣是臣。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皇上,我朝的天子。 秦凡拉着呆呆站在殿上的屠清雨跪下,“皇上。清雨她性情莽撞冲动,求皇上……” “你不用给她求情,抗旨不遵你自身难保。”初雪端来了一壶酒。“欺君和抗旨,条条都是死罪,朕念你有功,可以留你全尸。” 小太监从布袋里准出一只老鼠,先是倒了酒到其中一个杯子里。然后又是强灌给了那只老鼠喝,小太监接着抓着那老鼠尾巴,将它倒吊。就见那老鼠原本还生龙活虎的挣扎,却是没过多久,就动也不动了。 不只画娘花容失色,连百官。包括端木惟真和端木勿离在内都诧异,以秦凡跟屠鱼跃的交情,屠鱼跃不可能会处死他才对。 可看这架势。似乎是非要让秦凡在生与死之间做抉择,毫无商量的余地。她这是要来真的么。 宁朗本以为屠鱼跃另有打算,想着静观其变的,可一看屠鱼跃似乎已把话说绝,秦凡即便有错也罪不该死。屠鱼跃若是滥杀功臣,会被世人诟病。“皇上,三思。” 宁朗朝墨染和林七看去,意图要他们也说话为秦凡说情。 屠清雨惹痛退步,“我不要秦凡死,我宁可让他娶画娘。我……”她眼底蓄满了眼泪,却是倔强的不肯掉泪,“我答应让画娘进门。” 画娘赶紧朝着屠清雨磕头,“谢谢夫人。”她本来以为秦凡不答应也就是顾及着屠清雨,可现在既然屠清雨都点头了,也就再无阻力了,秦凡也该答应了。 秦凡看着妻子的委屈,他对她曾有誓言,若是娶得她为妻,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也只会对她一个好。 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的誓言没有保住,现在还要她委屈自己,为他退一万步容纳另外一个女人进门。 秦凡心中有愧,他是对屠清雨千依百顺,被不少人背后闲话说他畏妻,可那不是畏也不是惧,是爱,是宠。他也有着将士威武不能屈的气节。 秦凡拿过酒壶就着壶口将毒酒喝下。 因为动作太快,实在让人料想不到,屠清雨一把将酒壶挥开,酒壶碎在张进脚边,吓得他缩脚,他曾听闻宫廷里有中毒药,沾到皮肤能让皮肤溃烂,谁晓得那酒壶里是不是就掺了那种毒。 屠清雨哭道,“我都说让你娶画娘了,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不能对不起你。”秦凡身子晃了晃,已是站不稳了,他没想过药效发挥得那么快,或许真是见血封喉,容不得他有更多时间跟清雨告别,“琼睿……”秦凡只来得及唤儿子的名字,还没交代完遗言就走了。 屠清雨抱着丈夫的尸首,金銮殿里只闻她崩溃的哭声,像是一拳拳垂落在心间的共鸣,让人悲痛动容。屠清雨倒也是三贞九烈的忠贞女子。 屠清雨抬头恨怼的看着屠鱼跃,“你为什么要逼死他,为什么!他死了我也不愿独活了,你把我一块杀了吧!” 屠鱼跃激动的要冲上龙椅,想问屠鱼跃为何要拆散他们夫妻,反正她也不想活了,等她问个清楚明白后,她自会自尽追到黄泉再和秦凡团聚。 初雪一个箭步点了屠清雨的穴道。 屠鱼跃无情道,“你是朕的姐姐,死了一个秦凡,要再为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婿又有何难,为了一个男人要生要死,成何体统。” 画娘完全做不出反应,秦凡死了?屠鱼跃不是屠清雨的妹妹么,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秦凡毒死了,她一点也不担心屠清雨会为此守寡?不担心她的侄儿会成孤儿? 这位皇上不是十分仁善么,她心惊胆战的看向屠鱼跃,发现屠鱼跃正冰冷的看着她,看的她寒毛竖起。 屠清雨眼底是满满的忿恨,画娘太明白屠清雨从来不会做戏,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也就是秦凡真千真万确的死在她怀里了,原来皇帝真是把人命当草芥,一不高兴就会把你赐死,谁都不例外。 她只是逼秦凡娶了他,男子娶妾只是稀疏平常,怎么会想到有人宁可选择死都不愿意娶她。 屠鱼跃开口道,“秦凡已经死了,你刚刚不是说愿意生死相随么?”比起方才娇媚的表情,毫不犹疑的回答,画娘现在脸上木讷,让屠鱼跃不禁发笑,“朕不是让你说心里话么,你刚才也表示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你既是愿意跟秦凡同生共死了,现在秦凡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画娘目瞪口呆,屠鱼跃问那些话,不是为了考验她的忠贞,而只是为了铺排,给她安插一个赐死的理由么。 “既然你对秦凡一往情深,那么朕也赐你全尸,你就跟秦凡一样死法吧,上酒。” 初雪抿了抿嘴,小太监得了命令,故意将手里的死老鼠甩到画娘身上。 画娘本来是跪着,那老鼠落到她的绣花裙子上,一对鼠目像是斜眼在瞪她,与她说,她即将也要沦落到一样的下场。画娘不敢用手拨,大喊大叫的跳了起来。 画娘吓得想跑,可这是金銮殿,里外被侍卫重重把守,怎么可能让她这么容易出去,该这么说,没有屠鱼跃的同意,她连门槛都跨不出去。 又是进来一个懂武的太监把画娘给扣下了,“你不是为了秦凡要跳湖么,不是说没了他你活不下去么。你死了朕保证将你风光大葬,准许你的牌位入秦家的大门。谢恩吧。” 屠鱼跃阴阳怪气的笑着,像是一个变态正欢喜的等着看下一个要断气的人苦苦挣扎却又挣扎不了的恐惧。 大臣们纷纷打了寒颤,是这位皇上伪装得好么,三年了,他们竟都没发现,其实她比东野昊更残暴。 初雪又重新拿了酒,倒了一杯朝着画娘步步逼近。钳制住画娘的太监刻意没用尽全力将她抓紧,为了就是让满朝文武看见,是画娘自己挣开选择了求生把初雪的杯子给打掉。 “你避开,也就说你不想死了。可见你没有像你嘴上说的那样忠贞。你寻短也不过是把它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屠鱼跃问向百官,“若是换做你们,愿意娶这么一个城府极深,品行操守有问题,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女人么。” 开始还被画娘的风情万种迷得昏头转向的官员,亲眼看过画娘的反复嘴脸,心想这样的女子就算样貌再美艳,娶进府里必然是家宅不宁,不知餍足,暗生事端。 屠鱼跃当众揭了画娘的老底,“朕叫人去查了你的底细,你说你是因为被你相公的正房挑拨,才被赶出家门的。但其实是你诬陷你相公的妻子,想把她赶走,好让你扶正,结果被拆穿了,才会被你相公休离。” 画娘人还浸在屠鱼跃随时能将她处死的恐惧里,无话可说。 屠鱼跃朝初雪使了一个颜色,初雪将屠清雨的穴道解开,屠清雨随即放声哭着,要上前找她算账。 屠鱼跃道,“你就算要找朕报仇,至少也要弄清楚人到底是死还是活吧。还是你笨到连人死了还是活着都弄不清楚。” 第三十九章 总结 屠清雨还傻乎乎的反应不过来,初雪道,“秦大人喝的只是掺了迷药的酒,过两个时辰就会醒了。” 屠清雨伸出手指去探秦凡鼻息,果真还有呼吸。她是听到屠鱼跃说赐下毒酒,心里又急又乱,以为秦凡喝的真是毒药,才没发觉秦凡只是晕过去,他的胸膛还微微起伏,他的手心,他的脸还是温暖的。 屠清雨抱着秦凡失而复得是喜极而泣。 画娘发愣的看着脚边的死老鼠,众人奇怪,明明就是同一个酒壶倒的酒,怎么会老鼠喝了送了小命,而秦凡喝了却只是中迷药昏迷。 端木惟真眼角瞟向初雪,见她将手缩在袖子里,头微微低着,视线呈四十五度角看着地上的金砖,十分标准的宫女站姿,挑不出一点礼仪上的错处。 当初他为了确保屠鱼跃的安全,特意请娘从山庄里挑了最得意的门徒,果真是被调较得手脚利落。 画娘挪动膝盖向前,想要切辞狡辩为自己辩解,可又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她是中了屠鱼跃的计了,“皇上……” 屠鱼跃道,“朕要把你送走时,你就该聪明的选择离开。朕赏你的金银足够你下半辈子都丰衣足食了,可你贪得无厌,难道不晓得贪的下场可能是一无所有么。你当着百姓面前耍了花样,朕说了,朕很民主,既然你这么喜欢做‘公众’人物,朕就索性让你挂着牌子游街三日,让你的事传遍皇都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认得你,知道你是如何冤枉人的,也算是叫百姓警醒,不可存了害人之心。” 画娘摇头,“不是的。那晚我和秦大人真是……” 屠鱼跃笑了笑,那表情似乎是在叫她省省力气。不论她再说什么,人人也只会当她是谎话连篇,她的话已经失去信服力了。就凭她刚才贪生怕死,与她信誓旦旦的生死相随言行不一。 众人已是质疑了她的妇德,不论她是否真的和秦凡发生了关系,别人也只当是她精心的策划,秦凡不过是被她这黄蜂尾后针的女子设计了而已。 画娘再不言语,接受了她的失败。屠鱼跃吩咐人将她带走。。 端木勿离一马当先,聪明的喊了一句。“皇上英明。”殿内人人跟着回应,一时间浩大的声势直冲云霄,惊得金銮殿檐上栖息的鸟儿展翅高飞。一如她的声望,又因为这锦上添花的一笔,被推向高处…… 秦凡转醒,就见屠清雨正坐在床头。他不是应该死了么,怎么在地府还能看到清雨。难道清雨……他急急的坐了起来,抓着屠清雨的肩膀,着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夫妻牛头不对马嘴,“我们还留在宫里,当然是在这里。还是你想回府。是的话,我就叫人去接琼睿,我们回家。” 秦凡摸了摸下巴。他好像听人说过鬼是没有下巴的,他摸到新冒出来扎手的胡渣,鬼总不会还会长胡子吧。“这里是皇宫?我没死么?” 屠清雨眼睛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转头吐了口水,只当那不吉利的话不算数。“呸,说什么呢。坏的不灵好的灵。” 屠鱼跃失笑,走去撩起床头帷帐上装饰的穗子,让他看清楚,她可也在,总不可能是三个人同归于尽都到了阴曹地府,他还没死。“先不说我要叫你一声姐夫,就凭我们认识了那么久,难道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么,我怎么可能真的处死你。” 秦凡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可不止他们夫妻二人,赶紧穿上鞋,下床谢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屠鱼跃眼角抽了抽,“我都说我没想过要处死你了,你跟我谢恩,好像是我存过杀你的心思只是最后变卦了一样。” 秦凡含情脉脉的看向屠清雨,死而复生,每得看妻子一眼都格外珍惜,“我是真的以为我活不成了,我多担心我死了你和琼睿孤儿寡母要怎么办。” 屠鱼跃的演技真是太好了,他想当时不止他一个被骗了,帝王的不怒自威,凌厉而无情被她装得惟妙惟肖。天子一言九鼎,既是说了要杀他,谁又会想着会留他活口。 屠清雨重重的垂了他胸口一下,秦凡被她打得咳嗽了好几声,屠清雨又心疼了,“你既然担心我和儿子,怎么还敢喝,你怎么这么笨。” 秦凡苦笑着抚着痛楚,屠清雨虽是收敛了力道,但那一拳,还真不是花拳绣腿,若不是他底子不错,或许已经要内伤吐血。“我答应过你只会有你一个。” 明明就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屠清雨脸还是热了起来,她啐了一口,“当着别人面前还说这种话,你也不知羞。” 屠鱼跃故意调侃道,“秦凡也就晕了几个时辰,不必搞得像是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一样的甜蜜吧,好歹顾着我这个孤家寡人啊。” 屠清雨红着脸骂道,“你还说呢,酒都把老鼠毒死了,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哪里能怪我们不信你。” “毒老鼠的那一杯,初雪用了障眼法,在里头下了药。我若不这样,画娘又怎么会信我是来真的,又怎么会深信不疑那壶酒真的就是毒酒,喝了必死。露出狐狸尾巴。” 她以为她天生喜欢演坏人么,早朝时多少双眼睛里带着惊恐,活像是在看一个潜伏型的心理变态患者,以为她是人格分裂了吧。 屠清雨怪道,“那你该事先跟我们说啊。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哭得那么难看。” “我若是事先跟你说,就你那撒谎都说的结结巴巴的样子,连你自己都骗不过,怎么骗别人。秦凡也是个老实人,不懂说谎,我只好连你们都瞒着,让你们真情流露了。”她看向他们两个挽起的手,“这样不是很好么,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秦凡看了一眼屠清雨,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且当着妻子的面问,因为不想对妻子有所保留或是隐瞒,“皇上,画娘她……” “你就不必管她了,她已经在为她的行为负责了。有的人若是缠上了你,就像蟒蛇一样不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不罢休,好不容易摆脱了,就不要再接近了。”她指向屠清雨,拉下了脸,做事后总结,“还有你,经过这一次该知道有的事是覆水难收,既然千年修得共枕眠,就别再动不动把休夫,分手之类的字眼挂嘴边。否则什么时候我真是一恼,下旨叫你们分开,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第四十章 春试 屠清雨没说话,但以她的性格,没大吵大闹的反驳顶嘴,那就表示是她也在反省了。屠鱼跃又道,“调职的公文我已经叫宁朗写好了,过两天你们就启程回樊城吧。” 她说得太突然,那两夫妻完全没有准备。屠清雨一直想着回樊城的,皇都的一切只觉得都与她格格不入,她希冀的是樊城自由的天地和随和的百姓。可一想到就要与屠鱼跃别过,又是有些不舍得。 “我说过只要找到适合的人选能接替秦凡的位置就让你们回樊城,拖了这么久,也总不好叫琼睿连四哥这个亲舅舅都不认得。” 屠清雨担忧道,“我跟秦凡走了,你身边还有人么。”她指的是能给她使唤的亲信,依她看朝廷里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没几个是能干事的,哥不在,连她和秦凡也走了,鱼跃会不会被欺负。 屠鱼跃望向窗外,偌大的皇宫就是她终老的地方了,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就改变自己,她就该及早的适应皇宫的庄严肃穆到死气沉沉,反正她的适应力一向很强。 她一直就没有忘记过她为什么要做皇上,并不是为世界和平为百姓谋福祉这种伟大的志愿,她的初衷只是想身边的人都能平安而自由。 “夫子他们不是还在么,少了你更好呢,我就不用头疼怎么给你们夫妻做和事佬,就让哥去烦吧。以后哥回皇都述职时,你们就一块回来,别让琼睿忘了我这个姨的长相。” 她交代了一堆话,又是跟他们一家三口吃了饭。以后会有好几年不论大小节日,他们很难再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了。 她该好好珍惜…… 三月春光灿烂,冬走远了,暖和的春风裁剪了细叶。鲜绿的叶子从枝条里抽发,花园里百花竞放,引来许多蝴蝶,高兴的在花丛中流连,一会儿飞到黄色的这朵上,一会儿又停在红色的那朵上。 今年新进的一批宫女叽叽喳喳的经过长廊,才摆脱了离家的愁滋味,听得御花园的景色美不胜收,也想要来一览御花园的美景。 屠鱼跃躺在美人榻上懒洋洋的把书放下。来宝以为是那些宫女扰了屠鱼跃的清静,疾步上前把那群小宫女拦下。“是谁带你们的,居然一点规矩都不懂,宫里是能大声喧哗的地方么。一个个都不长眼。皇上在呢,也该惊扰皇上,就该拉下去打,打到懂事了为止。” 宫女们诚惶诚恐的跪下求饶,“奴婢们都是刚进宫的。还不懂宫中的规矩,求公公饶了奴婢们吧。” 来宝凶巴巴的骂道,“不懂规矩就要学,犯了错是一句不懂规矩就得了的么。没人教过你们不在在宫中随便乱走么,你们当御花园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来的!” 屠鱼跃道,“算了。”她刚才晃神。不是因为那些姑娘打扰到了她,而是很久没在安静的皇宫里听到这么有青春活力的吵闹声了,活力四射得像是这些春天里盛放的鲜花。 来宝呵斥道。“还不快谢谢皇上。” 都是还不懂人情世故稚嫩而青涩的脸庞。来宝皱眉,这批宫女也不晓得谁教的,太不成样子了,连谢恩的礼仪都不会。 屠鱼跃坐了起来,“刚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宫里的人都太规矩了,有时连来宝都不能避免墨守成规。她很久没看到这么“不守规矩”的人了,听到那放肆的笑声,倒是有些想念。 宫女们听到屠鱼跃许她们发话,吱吱唔唔,“奴婢们在聊……在聊……” 来宝凶神恶煞的吓唬,在宫里待得久了,最清楚有时候那些太监和宫女还真是不吓不得,不吓就不会做事小心,不吓,就不会老实交代。“皇上问话呢,还不回话。” 宫女小声道,“奴婢们在说端木家和赵家毁亲的事。” 负责教她们礼仪的老宫女其实是有给她们说过宫里的规矩的,只是她们没有认真听,倒是忙着议论着进宫之前从街上得来的新见闻。 屠鱼跃把书本搁到一边,拿起一块糕点咬。 端木家和赵家解除婚约了,赵家怎么肯啊。难怪,好像近来早朝赵德肃和端木家总是各执己见,不像从前和谐同进退了。 来宝转身,也为屠鱼跃提供他从宫里其他太监那听来的小道消息,其实不单只女人无事时爱张家长李家短。宫里的小太监也爱探些消息,至少拍马屁时不会拍错官运黯淡的,有事相求时也不会送错礼。 “奴才也听说这事了。好像是赵大人退的聘礼,赵姑娘为此都病了,接连几日城里的大夫总在赵家进进出出的。听说那赵姑娘受不住打击,吐了一大碗,就要香消玉殒了。” 来宝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那碗有多大,好突出赵寒轻的情深,真可怜了一个好姑娘了。 伤心是难免的,毕竟赵寒轻也是情根深种,这种感觉别人不理解,她还不明白么,屠鱼跃对赵寒轻倒也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 屠鱼跃道,“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别再传了。会伤了姑娘家的清誉。” 来宝答,“是。” 屠鱼跃扭头盯着那沐浴在春光中摇曳生姿的花,来宝挥了挥手,让那些宫女赶紧走人。她把整盘糕点抱到怀里,好方便她拿,这阵子她食量又增加了,不晓得是不是压力使得她有暴饮暴食的*,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就是想吃东西。 没两下子她就把点心吃完了,又叫来宝去拿一些过来。 来宝倒是欢喜她有好食欲,高高兴兴去帮她拿点心了。正确的养生观念还不普及,大多数人只觉得能吃能睡是福气,她是皇上,那就该是最有福气,所以食量倍增吃得比常人多,那也是福气的表现。 可她却是知道吃得多了,对身体反倒有害。 明天再减吧,她懒惰的想着。 屠鱼跃起身走到花前,弯腰闻了闻花香。秋弦见她喜欢的模样,就道,“奴婢把它们摘回去,放到皇上的寝室里,皇上夜里也能闻着花香入睡了。” “摘下来没几天就会枯死,种在土壤里,至少还能活过这个春天再谢。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吧。” 宁朗穿着官服,进宫来呈上今年春试中了进士及第的人选名单和那些人所答的卷子让屠鱼跃过目。为了防止考生贿赂考官,所有的试卷都是封了名字再让主考官改卷,改好了再把遮了名字的纸撕开。 今年榜上有名的这些人里三分之二是十年寒窗苦读毫无背景的布衣,虽是无法保证是百分百的杜绝了任何的猫腻,但比东野昊在位时上榜的皆是世家大族子弟,确保了一定的公正。 屠鱼跃先是看了试卷,却是有些头痛试卷里过于深奥的用词用句。她可以老实的跟大臣们说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叫他们写折子时尽量通俗易懂。 但说到科举考试,用词用句引经据典那也是划分考生文化高低立现的一个方面。她总不能叫考生们配合她这皇帝的没文化,用大白话来写。 屠鱼跃信任道,“你们都看过了,若是觉得文采好那也该是文采不错。三日后还要殿试,除了前三甲暂时还不定,其他的就按着名单的来公布吧。” 她瞄到三甲人选里出现了端木谨诺的名字,笑了笑。果真是让那心高气傲的孩子考上了。她对着宁朗笑道,“夫子教出的学生可是三甲之内,给你长脸面了呢。” 宁朗并不居功,“端木三少爷本来就聪慧过人,他考得上也在预料之中,与微臣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是换了别人去教,他一样也会考得功名。” 她视线向右移,在端木谨诺后面排着的名字,竟是晋雏。 她念出了口,“晋雏。” 是巧合的同名同姓,还是真的是他? 当年她初登帝位,看到百官中晋雏并未在其列,觉得奇怪,就去找人问了,才得知她被东野昊逼害不久,晋雏也辞官了。 他一直想入仕,只是当了官后发现朝廷原来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她当初就觉得他不太适合做官,心灰意冷下辞官了也不意外。 宁朗夸赞道,“此人的文采很好,也十分有见地。” “他是不是腿脚不方便?” “微臣没见过他,皇上认得他?” 宁朗道了那考生的籍贯,屠鱼跃除了知道晋雏跟屠逐日有仇,他父亲做过官之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也不清楚晋雏到底是哪里人士。 “等殿试那日见过,就知道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她眼角瞧见宁朗似有话要说,“还有事么?” “皇上真的打算要让端木勿离接替丞相的位置么?” 宁朗并不知道她跟端木鹤延私下的约定,只觉得端木家占据了丞相的位置占据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端木鹤延退下了,为了巩固皇权,是不是该把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交到信得过的人的手里。 屠鱼跃道,“都已经在早朝时宣布了,总不能朝令夕改。” 她想起早朝时当她说到会由端木勿离接任端木鹤延的位置时,除了端木家两兄弟,其他都是大吃一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差点下巴没有掉到地上。 第一章 争执不休 “这段日子就辛苦夫子了。” “皇上言重了,这都是微臣份内的事。”宁朗最初读书考功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报效朝廷,虽是迟了数十年,但至少也算是遇到君王赏识,实现了理想。宁朗接过名单告退,要去准备过几日的殿试了。 屠鱼跃则又在御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赏了一下花匠栽培出来的新品种。初雪疾步走来,初雪是她的贴身宫女兼任保镖,总是寸步不离,她也已经是习惯初雪的寸步不离了,难得她今日迟到。 她瞄见初雪外衣的衣襟里露出一截红色的流苏,初雪总是穿戴得整齐,不许衣服有一点凌乱。 那个应该是同心结吧。 不晓得是谁送的,若不是让她慌了心神,也不会这么不小心的叫人给瞧见。初雪看着对人总是冷冰冰爱理不理,却是侠肝义胆为了承诺为朋友义无反顾的人,是谁这样识宝? 屠鱼跃笑着问道,“你是去哪了,这么迟。” 初雪一板一眼的道,“皇上恕罪,刚才有些事被耽搁了。” 她故意问,“什么事?” 初雪最不擅长说谎,这也是她喜欢初雪的地方,她进宫在她身边服侍那么久,看多了宫中那些人的嘴脸反复无常,却还是维持着本心如故。不巴结不逢迎,别人想讨好她,她也是一脸拒人千里的神情。或许别人觉得初雪高傲,而她高傲的本钱来自她的赏识。 可她知道初雪就是初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她抓着那流苏把同心结拉了出来,初雪面无表情,连害羞都是与众不同,没有脸红,只是直直盯着那同心结。 屠鱼跃猜测初雪此刻的心情是否像是上课偷看小说。被老师逮个正着,要被没收小说时满心的不舍。 她拉过初雪的手,把同心结放回她手心,“是谁呢?我为你做主。” 初雪握住那同心结却是摇头,“奴婢答应过大人,会护着皇上周全。”所以她不会嫁的,也没想过要和那人有什么结果,或许这个同心结,她该退回去。 “嫁了人也能继续护我周全啊,还是你想成了亲后就在家中相夫教子。” 若是这样她也会尊重。虽说她已经习惯了初雪的照顾,习惯了批改奏章总是批改到很晚时,初雪会给她剪烛。习惯天冷时。初雪会拿来披风给她披上。虽然初雪不爱说话,但她已经习惯了这无声的体贴。 “奴婢不会嫁人的。”这一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固执,师父对她的教育里,就是要对主子绝对的服从,她是很难舍弃根深蒂固的想法了。 她只知道她答应了师父在外会听师兄的话。而师兄叫她听端木惟真的话,端木惟真则要她好好的照顾屠鱼跃,不要她受一点伤害。 “不要为了别人去舍弃自己任何的东西,尤其是性命,幸福。”屠鱼跃笑里融进了几分苦涩,她是想起云觞了。她不想初雪跟云觞一样。她曾经也想为云觞找一门好亲事,连嫁妆都准备好了,最后却是变成了陪葬。埋进了云觞的坟里。“是侍卫呢,还是大臣,我也不舍得把你远嫁。” 这一次她不想再犯上一次的错了,定要为初雪把把关,考验了那男人的人品。若真是值得托付的,她才愿意把初雪让出去。 初雪嘴巴紧闭。一句话也不透露。她也无从得知那男人的身份,心想着只能是暗中留意一下,初雪是跟哪些人来往密切了…… 自端木家和赵家的婚事取消之后,这两家完全撕破了脸,在朝上便争锋相对势如水火。端木家的任何政见,赵德肃总能挑剔到错处。而赵家的政见,那完全是与端木家意见相左的。 比如端木勿离接任丞相一职后,他原本的吏部尚书的位置就悬空了。 一般来说,该是让端木勿离的下一级升上来顶替,但那人是端木勿离一手提携,也就是端木党的人。 赵德肃自然不想让那人升任,因而举荐了别人,与端木家对着干。而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当然答应,总有诸多的意见来反驳。 赵德肃好歹也是一品大员,虽说人脉是比不上端木家,但在朝廷多年若说没几个“死党”那也不可能,他的门生除了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还有几个也位列四品以上的官职。 整个早朝就变成了这两派毫不谦让的“据以力争”,也就是各自都觉得自己有理,总能列出二十条以上的理由想要屠鱼跃支持自己观点。 她为防事情恶化,不得不在这一日的下朝后把端木家两兄弟和赵德肃留了下来。 “你们都是朝廷的重臣,应该明白什么是国事为重,就算是有私人恩怨,也该是下朝以后脱了官服再私下处理。而不该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吵,有损朝廷威严,金殿是让你们议事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公私不分的。” 端木勿离微笑,“赵大人也算得上是微臣跟户部尚书的启蒙恩师,微臣对赵大人心存尊敬。同是为国事,为皇上效命,只是某些观点上意见不同,看法也不同。” 屠鱼跃懒得和他们有口舌之争,在她面前装作和睦没用。如今她算是开口警告过了,想来他们也该有些收敛,“若是真心是为公事,倒也无可厚非。不要是嘴上一套做一套就行了。” 端木惟真低头道,“诚如丞相所言,朝中文武百官和睦,完全是就事论事,并非参杂了其他因素在里头。皇上想集思广益,鼓励百官谏言。微臣领的是朝廷的俸米,一心只想着如何报效朝廷,如何为皇上解忧,并未有其他意思。” 赵德肃道,“二位大人所言甚是。” 屠鱼跃道,“既然你们会说百官和睦就好,朕也就信朝中大臣真是和和睦睦。有的事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而彼此退一步反倒是海阔天空,比睚眦必报要好得多。” 赵德肃为了女儿的亲事,未必会轻易的善罢甘休。而端木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家敬他一尺,他未必敬人家一丈。但若是得罪了端木家,可不管自己是否理亏,定也不许那人能有好果子吃。 第二章 命案 她可不想她的朝堂以后变成两家找茬掐架的场地。她最后一次郑重的警告,“科举一过,便要迎进一批新的官员,朕不想叫他们看到朝堂跟市集没两样。” 端木勿离他们自然是一口答应,笑的好像本来两家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何来找茬一说,只是她误会了而已。 她看了一眼端木惟真,那一日的事就像是春梦无痕,时隔数月,她避而不谈,也没想过和他好好说。委实像是吃了大餐故意赖账的无赖。就算是做了皇帝,她承认某一方面,她还是很像缩头乌龟。“户部大人你留下来,其他二位可以回去了。” 她等端木勿离和赵德肃走远,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此时不是在金殿而是在花园内,她实在庆幸自己为了调节气端木家和赵家浓郁的火药味,特意选在了花园里,希望春光明媚也能叫他们心平气和。 “微臣不敢。” 屠鱼跃深呼吸,好不容易凝聚了勇气,可话一出口,又是——“那晚……你……我……”句不成句,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该从别的话题慢慢切入重点,“我听说了,你跟赵姑娘解除婚约的事了。” “赵姑娘蕙质兰心,屈就于微臣实在委屈她了。” “这里只有你我,你还是要用那冠冕堂皇的官腔来应付我么。”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谈,可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压根谈不下去。 他深邃的眸子看了过来,像是拔掉了塞子的水池,能把什么都吸进去,屠鱼跃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是不是知道你和我的事,所以才……” “她不知道。”他不知为何就是对她有气,“皇上不必心中有负累。只当是微臣狼心狗肺就好。端木家的家风皇上也有耳闻,当初是迫于形势,如今要过河拆桥也不出奇。” 端木惟真并没有将是赵寒轻下药使得那日两人都迷失了本性的事告诉她,屠鱼跃不知真相,就一直会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屠鱼跃叹气,“你就非要跟我这样说话么。” 端木惟真板着脸,嘴里是客气,可面上还是活像人家欠他八百吊钱似的,“微臣不是碎嘴的人,不会对任何人说起。那只是意外。皇上既是想要百般隐瞒,微臣自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你现在这样还真是越发像谨诺了。”不,这两兄弟耍起脾气来压根就是如出一撤。谁能想到呢。那冷冰冰*,对无关的人半句废话都不愿多说的端木大人,撒气脾气也跟无理取闹的孩子差不多。 就因为是无理取闹,也别想跟他说什么道理,论辩驳。她是赢不过端木惟真的。 “皇上还有何吩咐?”言下之意,若是没别的话就让他出宫。 她正绞尽脑汁要怎么组织语言,端木惟真听到草木之中有细碎的脚步声踩过,扭头见绿叶中闪过金属的银光,他一个箭步上前拉着屠鱼跃退了两步。 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直直插在在亭子的柱子上。若不是她躲过了。可想而知,那支箭头会先刺穿她的脑袋。 不是吧,宫里不是该是最安全。保安措施最严密的么。 枝叶扶苏间好像有春季宫女统一的春装,粉色的裙摆一闪而过。端木惟真不敢贸然去追,怕是调虎离山。他大喊一声将附近的侍卫引来,让他们搜查将可疑人等拿下。 侍卫却只在花丛中找到一把弩弓,其他一无所获。 屠鱼跃面色凝重想杀她的人应该是个宫女。对宫中地形熟悉才会避过这么多侍卫的眼睛,可宫中的宫女何止成千上百。想把她找出来,只怕不容易…… 墨染听说了她被刺杀,便是加派了人手巡逻。也特意叮嘱她,在没将人抓到之前,不论是去哪都要多带人手以测安全。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想杀她,她自问做了皇上后,应该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难道是前朝的余孽,要光复东野皇室?那人若是打着要置她于死地的打算,只怕这次没杀成功,会等机会再下手。 …… 三甲之中,除了其中一个年近花甲,多年来屡战屡败却还是毫不气馁的屡败屡战,终于在快六十时考上了功名,其他的两个都还未过三十。 考生里年龄最小的该属端木谨诺了,才十三岁出头,说他乳臭未干都未为过,可过了今日摆在他面前的已然是康庄大道。 屠鱼跃看着下跪的晋雏,心里想到还真是他,当初他潇洒的放下官印辞官而去,如今又是靠着自己实力回来考试,算不算是对本以为黑暗的朝廷又重新燃起了希冀。 她当场出了题目,问了某知州昨日上的折子询问如何处置当地落草为寇的山贼,是要出兵围剿还是张榜招安。 端木谨诺不假思索便先抢答,“草民以为该招安……” 这孩子是太聪明了,所以他回答问题的角度是从如何答才会得她喜欢去思考,而不是他自己本身的看法。 觉得她不喜欢杀戮,才会说要招安。 而那年近花甲的考生也主张招安。只有晋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是提议要围剿的,“那些山贼在临近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上登基后已是张榜,因为苛政而被逼落草为寇的,只要是没犯下命案,投案自首的可轻判。可那些山贼非但没有改过却是继续在附近一带为祸,已是恶贯满盈了,该派兵围剿。” 屠鱼跃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某县旱情,该如何处理? 端木谨诺聪明有余,只是长在富贵人家,要论实事求是,却是比不上来自苦寒人家出身的晋雏。 因为饱受贫苦,进入朝廷为官后又是看多了为富不仁的官员的所作所为,倒是摆脱了从前书呆子的模式,一味只懂得读书,而真正的反思起所谓的为官之道,而从中获益。 她当场宣布了状元是晋雏。端木谨诺的小脸闪过失望,却又是记起爷爷的教导,不论喜怒该是不形于色,便把失望的神色压了下去。 有小太监急匆匆的从一侧进来在来宝耳边嘀咕了几句,来宝神色一变,晓得事情严重,等不得下朝,便走到了屠鱼跃身边,低声道,“皇上,张进张大人死在了琉璃阁里。” 屠鱼跃不动声色,特意朝端木惟真后边望,果真是不见张进。上朝不是上课进修,不用点名。无故不来上朝也是触犯律法的,一般大臣都很自觉,若是有事比如生病,会自行派人来请假。 所以若是没人说,她还真是不会知道今日早朝谁缺席了。 宫中的亭台楼阁太多,多她根本不可能一一的道得出名字,虽说皇宫都是她的,但其实她的活动范围并不大,也就常在花园书房寝宫来回,那什么琉璃阁的,她还真不晓得是什么地方。 她问起来宝。 来宝道,“那是专门存放给皇上把玩的珍宝的阁楼,平日都是上锁的。可今日打扫的太监见锁头被打开了,觉不对劲,就进去查看,这才发现张大人死在了里头。” 琉璃阁里放着从东野昊在位时各州县上贡的宝石玉器,张进手里抓着一串东珠,晶莹透彻、圆润巨大。 来宝猜测道,“皇上,这张大人会不会是起了贪念,要进阁里来偷盗。” 她不怎么敢碰尸体,那次在北狄,哥舒剖尸,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蹲下来粗略的观察了一下,然后看到张进脖子那有一个小洞,好像是被什么极细的利器刺进去的。 至于是被什么刺的,只能等仵作查验过后才知道了。 她看了眼铜环上的锁。 那最先发现张进死了的太监,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遇到了认识的宫女才结结巴巴的把事情交代了。 完全没动房间里的东西。 “钥匙是谁管的?”她问。 一个太监上前道,“是奴才。” “钥匙还在你身上么?” “在。”太监手发抖,一大清早就发现死人,实在是晦气。他把腰上挂着的钥匙取下呈上。 她使了一个眼色,来宝拿起钥匙走到门口,把锁给锁了再打开,确定钥匙的确是真的,没被人掉包。 “只有你一个人有这里的钥匙?” “是。” 来宝斥道,“还不说实话,只有你一个人有这里的钥匙,钥匙又一直在你身上,那张大人怎么进来的!莫非是会穿墙术了不成。” 屠鱼跃却是不以为然,那种锁头,她用一只耳环就能开,根本防不住。屠鱼跃对着那管钥匙的太监道,“既是出了命案,归皇都的知州管。你也不用怕,实话实说就好,若是真和你无关,会还你清白的。” 来宝看到张进腰下好像压了什么东西,便弯腰把东西抽了出来,原来是条女子用的手帕,他盯着手帕上的图案,怎么越看越是眼熟。 “皇上。”来宝把帕子交给屠鱼跃。 屠鱼跃看到帕子上的梅花,人便懵了,她记得她买过两条一模一样的,一条给了秋弦,一条给了初雪…… 第三章 脂粉 不过是一条手帕当不了什么铁证,何况这样的手帕满大街都有卖还不止两条,只要证明这手帕的主人另有其人,初雪她们自然能洗脱嫌疑。 她这么想着,让来宝把守在门外的初雪和秋弦唤进来。想着不过就是按例问一问。秋弦看到阁内的尸首,面露惧怕。不似初雪,见多了死人,面上十分镇静。屠鱼跃问,“我送给你们的手帕呢?在身上么?” 秋弦低头不敢多瞧一眼张进的尸首,从怀中取了帕子,“皇上所赐,奴婢怕丢了,便时时刻刻贴身的放着。” 屠鱼跃拿过手帕,手帕上除了有一道整齐的十字折痕,就跟新的差不多,显示了主人的珍惜和爱护。 初雪道,“奴婢的放在房里。” “你去把手帕拿来。” 初雪也不问为什么,就只是听命的出了琉璃阁,回了宫女的宿舍,只是回来时却是两手空空。“奴婢的手帕不见了。” 屠鱼跃把压在张进尸身下的那条手帕递了过去,初雪疑惑,就见上头印着点点的血迹,跟原本帕子上的红梅印在了一起。 初雪已是了然了,或者这条帕子是张进最后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而这条帕子和她的手帕一模一样,可如今她的那条却是不翼而飞了。这样的供词说出去不晓得会有多少人相信这样的巧合。 来宝急道,“皇上,不会是初雪姑娘的。” 屠鱼跃道,“我信你是无辜的,只是我若是不做些什么,难堵悠悠众口。” 初雪依然是淡漠,她与屠鱼跃四目相对,知晓她说的信任是发自内心。屠鱼跃会还她清白的,即是这样,她又何惧之有。“奴婢不想叫皇上为难,请皇上先将奴婢关押吧。” …… 死的是个朝廷命官,还不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又是死在宫中。就算她想把事情暂时压下去也压不住,不到半日,这件事就传遍了。 她吩咐来宝去私下交代府尹,不许对初雪用刑。 心里烦恼着若是没有新线索,所有矛头指向初雪。朝廷那些大臣到时一定会上奏要求处置凶手。 她就算装傻充愣,拖着也不能拖延多久。 秋弦贴心的端上热茶,“皇上别担心了。初雪姐是吉人自有天相,定是很快就抓到真凶的。” 屠鱼跃揉着太阳穴,这几日各种事压得她背也驼了,头也隐隐作痛,心想着要不要找御医来给她针灸一下。 淡淡的幽香袭来。恍惚间像是被千树万树的梅花所包围。宫中的宫女都爱涂抹香粉,也会相互比较谁抹的香粉味道比较特别。爱美是姑娘家的天性,她也不打算禁止这样的天性。 只是有时候某个宫女香粉涂抹多了,香味太浓,自己没发现,屠鱼跃灵敏的鼻子却是受不了。所以来宝便下了令。服侍她的宫女可以往身上抹香粉,但香味不能太浓烈的,免得熏坏了皇上的鼻子。 而秋弦身上的脂粉味便刚刚好。清香而不俗。 “奴婢和御医学了一套指法,或许能缓解皇上的不舒服。”得了屠鱼跃的同意,秋弦便为她按摩起头上的穴位。 屠鱼跃道,“你身上的香味很特别。” “这是托出宫办事的小太监从宫外的阎家胭脂铺买来的。是新出来的,撒在身上衣物上。香味能经久不散,能留上好几天呢。听闻皇都里的小姐夫人都对这香料趋之若鹜。奴婢也是运气好,才买到了这么两盒。” “物以稀为贵,悯之家的东西从来就是质量精而数量少,你能买得到,真要感谢那帮你买东西的公公花了不少功夫吧。” 秋弦轻声道,“听说阎家的伙计知道胭脂是要给宫里的宫女置办的,便把私下留的两盒给让了出来,这也要多谢皇上。想来是阎公子吩咐过伙计,才会给我们这些宫女方便的。” 屠鱼跃笑道,“原来那么多夫人小姐想要?那买来送人应该也不失体面。” 秋弦愿意割爱,“宫里的姐妹觉得这香粉好闻,也托了人去买,却是买不到了。”皇上若是不嫌弃,奴婢可以把没用过的那盒香粉给皇上。” 屠鱼跃可惜道,“只剩下一盒,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否则只有一盒,送谁好。送了这位夫人,免不了其他人心里有疙瘩自己的相公不受重要,这才没礼收。” 秋弦佩服道,“还是皇上设想得周全。” “林大人,你不能进去。”殿外的小太监紧张的说着,却是拦不下虎背熊腰的林七。林七跪在殿前,开口就道,“初雪是冤枉的,望皇上明察秋毫。” 林七是禁军副统领,故而是允许佩戴佩剑进出皇宫,他跪下时,佩剑向前倾斜,露出红色的同心结。 屠鱼跃注视着,“林七,你已经做官了,你该明白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和体制,就是我都不能随意的破坏的。初雪的事我已经是叫府尹去查了,你先回去吧。” “皇上!” 她加重了语气,“回去!” 林七不敢抗旨,只能退下。 屠鱼跃重重的叹气,趴到桌子上想休息一会。扭头瞧见初雪欲言又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初雪不在,我身边就属你和来宝资历最长,我也就信任你们两个。以后还有事要吩咐你们去办的,有话藏着掖着怎么行。” 秋弦抿了抿嘴,“皇上别怪林大人,林大人是太关心初雪姐了。奴婢曾遇见过几次,林大人和初雪姐走在一起,宫中的禁军侍卫和宫女是不得私下来往的,只是奴婢想他们二位必不会明知故犯,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这才没跟皇上禀报。” “他们常常见面么?”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是撞见过几回。” 屠鱼跃若有所思,手指曲起轻敲着桌面。秋弦不敢打扰,静静的站着。屠鱼跃道,“那条手帕实在是太晦气了,我看你还是扔了,我再送你一条好了。” 秋弦不舍得道,“手帕是皇上赠的,乃是福气,何来晦气一说。” “你既然喜欢,那就继续留着吧。只是手帕是拿来用的,你只是放着不用,那就没意义了。” 来宝去为她传话回来了,正要进来禀报其实那府尹很会做人,即便没有屠鱼跃的私下的交代,府尹也晓得初雪是皇上身边红人,没定案之前都得罪不得。所以初雪在牢中的待遇也差不到哪。 屠鱼跃摸了摸肚子,对秋弦道,“也不懂是不是想得太多,肚子又饿了,你去厨房帮我叫厨子做碗汤面来。” …… 秋弦端着屠鱼跃要求的汤面,正好见来宝拿着令牌急匆匆的迎面而来,他才回宫呢,似乎又要马不停蹄的出宫去。 秋弦好奇道,“你这是去哪啊?不在皇上身边服侍么?” 来宝摇头叹气道,“做奴才的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这不,回宫连口茶没喝上又要出去了。其实我倒也愿意出宫,皇上为了初雪姑娘的事心烦,我也战战兢兢的就怕说错话。” “就算真说错话,皇上也不会追究的,皇上对我们一向宽容。” 来宝笑道,“我这不是怕惹皇上不高兴么。没关系,反正皇上再烦,过了明日也会烦恼尽消了。” 秋弦不解,“这话怎么说。” 来宝左右看了看,“本来不该跟你说的,但你我都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也是信得过的。你又是与初雪姑娘交情好,就先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吧。”他神神秘秘的凑近秋弦耳边低声道,“在琉璃阁外打扫的一个叫荣直的太监,有看到凶手的脸。” 秋弦吃惊道,“真的!”来宝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意思叫她保密,可别泄露了打草惊蛇。秋弦小声问道,“那是知道是谁杀了张大人了么?” “听说是个宫女,可你也知道琉璃阁有多偏僻,几乎没什么人走动。那荣直日日负责打扫,也没见过什么人。宫中又是有那么多宫女,认得脸却是不知道名字。” “那皇上怎么处置他?把他送到府尹那审问么?” 来宝呵呵笑道,“我们皇上的心思连大臣们都猜不到,你又怎么会猜对。人还留在宫里,等明日早朝时当着大臣的面,把宫女都叫来,一个一个让他认。” 秋弦已经是等不及的口气,“皇上那么关心初雪姐,怎么还要等到明日呢。现在就让那太监认人,初雪姐也好早些放出来。” “你以为皇上不想啊,皇上也急。只是刚来了八百里加急,鹿县的山贼竟是胆大包天劫了官银,事有轻重,皇上已经决定要派兵围剿了。吩咐我去找几位大人进宫商议。只能叫初雪姑娘再多受一日苦了。”来宝想到自己实在跟她聊得太久了,就怕耽误了政事,“我得立马出宫,回来再聊。” 他小跑的离开。 秋弦手指刮过托盘的底部,用力得手背的青筋都浮了出来,她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微笑的迈着小步赶在面凉之前往御书房走。 来宝自树后探出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秋弦的背影,他们是同一日被分去伺候皇上的,这几年的交情,也算是缘分。 他实在是希望,这一次只是皇上猜错了…… 第四章 戳破的秘密 琉璃阁因为发生了命案,原本就偏僻少人经过,现在除了要到这附近巡查的侍卫,更是没有人愿意来了,宁可是绕远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是春天暖和的时候了,可一阵风吹来,还是觉得阴风阵阵凉飕飕的。 即便是侍卫经过,也只是大概的看上一眼,确定没什么异常就匆匆走了,谁晓得那张大人的鬼魂是不是在附近逗留。 一个宫女手里拿着弩弓,偷偷将未关紧的窗户撑起,她已经是事先问过,睡在第二张炕上的就是荣直。她将弩弓搁在窗框上,瞄准那高高拱起的被子,放出一箭。 她以为得手了,正要离去。本来漆黑的四周突然亮起火光,她知道自己中埋伏了,正想逃,却发现无路可逃,自己已经是被包围了。 明亮的火把靠近,照清楚了她的脸。墨染道,“还真是你。” 秋弦笑了笑,想到白日时来宝跟她说,皇上的心思连大臣都猜不到,哪里是他们做奴才的能猜到的,原来她一早就被算计了。 侍卫将秋弦押到寝室,屠鱼跃换上的睡衣已经变回了她日常办公的衣裳,也是,屠鱼跃若是不装作休息了,又怎么能找理由放她去“动手”。 寝室里的灯火都亮着,照得秋弦的脸上显现出不甘和扭曲。 屠鱼跃悲悯的看着她,杀人填命,她已逃不过一死了吧。她不怕死,只是功亏一篑,她死也不瞑目。 “为什么要杀张进呢?” 秋弦却是只想求个明白,“皇上怎么会怀疑我的,明明我的手帕还在身上不是么。” “手帕上的香味太淡了,你若是一直揣在怀里,味道应该更浓些。可是那手帕的香味没一会儿就散了。我就想是不是这手帕不是你的。” 手帕确实不是她的,为了与初雪拉近关系,她常借着想更了解屠鱼跃的喜好作息的借口去初雪的房间找过她谈天,自然清楚初雪把手帕放在哪里。 初雪一直就把手帕放在柜子里舍不得用的,她只要趁着初雪陪着屠鱼跃的时候潜进她的房间去偷,根本就不是难事。 “你跟我说林七与初雪曾经私下见面,虽是没有明着说他们违反了宫规,可一旦是对一个人起疑,那人说的话都像是别有目的。你是想把林七也拉下水吧,是有人指使你的么?” 弩弓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还是带进宫里。虽说宫女可以托太监从外头采购些日用品,但经过宫门时都要严查的,凡是兵器一律会被没收。 也就是说她还有同党帮她把弩弓送进来。甚至有可能那个人的身份还不低,才会有门路避过搜查。 秋弦道,“没人指使我。” 屠鱼跃不信,“没人指使你你为何杀张进?” “谁叫他运气不好,那日下朝他不好好回府。偏偏折了回来,似是有事要禀报。结果就在花园那看到我了。” 屠鱼跃有猜想过凶手为何要杀张进,想着是借钱不还桃色纠纷还是其他利益纠葛,比如挡了什么人升官发财,但却是没想到他是见到了不该见的,惹来了杀身之祸。 “那日在花园里行刺我的是你!” 秋弦承认道。“可惜被端木惟真妨碍了,否则定是能杀得了你。” 墨染呵斥道,“大胆。死到临头了还敢对皇上出言不逊。你就不怕被五马分尸么。” 秋弦眼底全无了求生的念头,低声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墨染听得秋弦那样不敬的言论又是有弑君的念头,只觉得就是拉出去杖毙了也是便宜了她。 屠鱼跃问,“为什么想杀我?” 秋弦抬起脸来。柔弱的灯光映得她的脸越发苍白如死灰。秋弦在她面前一直是低着头,恭敬卑微。柔弱可人。原来也有这样傲然的一面,她只觉得眼熟,尤其秀气的柳眉下掩藏的那双杏眼。 “皇上从来没问过我的姓氏,我入宫之前原是官家小姐,因为父亲犯了事,才被判入宫中做了宫女。我本姓姚,家父曾经做过齐州刺史,名姚谦。皇上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了吧。” 她藏在屠鱼跃身边藏了这么久,很早前就想动手了,却苦无机会,初雪实在保护得太严密,想要在食物下毒又是有人试吃,根本就不可能。 直到有人来说…… 屠鱼跃垂下了眸子,因果交织成密集的网,她霎那更是觉得人生就是无数的因果组成的,因为当初选择了为家人举起屠刀,所以今日秋弦也对她举起了弓弩。 “当初东野昊要对付屠家,你父亲就是他手里的利剑,我要救屠家就必须先把你爹拉下来。我既然做了也不会诡辩什么,再让我选择一次,只要能救我家人,我一样会把你爹拉下来。” 她知道姚谦的家人都是无辜的,可那时候她只能想到那个办法,她是自私,她只想要她的家人能活下来。 “皇上为了救你的家人,就要害死我的家人。你可知我奶奶正要过六十大寿,结果红事变成白事,官府来到府上传话说我爹爹已经入狱等着处决,我奶奶受惊过度,就这么走了。” 墨染正色道,“你怪责皇上,那你现在所作所为呢?你不也杀了张大人,他家中的高堂妻儿呢?你说我现在要是叫人把你送到张家,张大人的妻儿会不会恨不得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头?” 秋弦哑然。 屠鱼跃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处置秋弦,本来将秋弦法办,杀人偿命,事情也算了结了。可就一个杀字,她却是说不出口,又不能把人放了。屠鱼跃发话道,“先关押吧。” 侍卫将秋弦拉起,经过墨染身边时,秋弦嘴角溢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就算她死,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完结。她好歹在屠鱼跃身边三年,三年,足够她察觉到许多蛛丝马迹了。 睡醒时,初雪已经站在床头,等着她起来服侍她洗漱。屠鱼跃道,“你才用牢里出来,朕不是让人去传话,你可以多休息几日么。有用柚子叶洗洗么?听说从牢里放出来很晦气,得要用柚子叶去晦气。” 为此她还叫人送了一大把的柚子叶过去。 初雪并不信那一套,只是传旨的公公说是皇上叫那么做的,她便照做了。用柚子叶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过来了。“奴婢还没多谢皇上的救命之恩。” “说到底你是被我连累了。”秋弦想杀她,结果被张进遇上,秋弦把张进灭口,结果手帕落在了现场,她为了躲过怀疑才会偷了初雪的手帕。 屠鱼跃拿过水杯含了一口盐水,动了动脸部肌肉,待嘴里的盐水洗过嘴里的牙再吐到脸盆去。 初雪递上湿了水的棉制的面巾,屠鱼跃擦了脸,多少觉得清醒了些。初雪见她不说话,问道,“皇上是在想秋弦的事么?” “我还是想不透,张进如果看到了秋弦要刺杀我,没道理不在第一时间来告密邀功的。该直接就把秋弦拿下了,怎么反倒被秋弦引到琉璃阁再杀死?” “府尹已经在审问了,想来不久就会给皇上答案的。” 屠鱼跃忧虑道,“我只怕有的事她不想说,就算能撬开她的嘴,她也不会说。” …… 林七走到秋弦被关押的牢房前,老实说他并不想来见这个女人,一想起她害得初雪差点背上杀人的罪名,他就一肚子的火。 可他又不得不来,也不晓得这女人用了什么办法,虽是被关在牢里,居然有本事叫人给他送信。 秋弦手脚都锁了拷锁,坐在不见天日的角落,林七只觉得老天有眼,也算她罪有应得。“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抓成了团的信从栅栏里扔了进去。 秋弦扭头讽刺的笑了笑,“奴婢忘了林大人是山贼出身,识字不多,要奴婢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么?” 林七晓得这女人是故意气他的,他做了官以后是开始学字了,如果看不懂,还来大牢做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的脸。“我就不该来,你这种女人就是满嘴谎话。” 他转身要离开,秋弦不慌不忙的说道,“庐陵王没死,你真不想给你妹妹报仇了?” “是前朝昊皇帝诏告天下庐陵王死了,尸首也安葬了。你却是跟我说他没死,你有什么证据?” 秋弦冷笑,笑他眼睛瞎了心也瞎了。“人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还要什么证据?” 林七大笑,“你总不会告诉我庐陵王是女的,就是你吧。” “墨染就是庐陵王。” “你这个女人胡说什么!”他一拳头打在栅栏上,牢里阴暗肮脏,许久没人打扫过,这一拳,击落了附在木栅栏上的灰尘。 怎么可能会是墨染,曾经姚平仲的刀子朝他挥下来时是墨染救了他,他把墨染当救命恩人,这女人冤枉了初雪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拖无辜的人下水。 “你不信,你可以回去亲自问他或是问屠鱼跃,我只当是临死做件好事,免得你傻傻的把仇人当兄弟,当真以为屠鱼跃对你们都毫无保留么,她一直瞒着你只把你当傻瓜而已。” 林七狠狠的踢了木栅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秋弦轻笑出声,好像已经听到了有人会给她陪葬的丧钟了,她嘴角溢出血来,滴落在身下又脏又丑的茅草上。 手中的瓷瓶滚落到地上,她答应那个人的事已经做了,希望他也不要食言…… 第五章 道别 林七进了宫,脑子里秋弦那句,墨染就是庐陵王……墨染就是庐陵王……一直在循环的播放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连下属向他打招呼,他都听不见了。只想着第一时间找到墨染问个清楚。 他晓得墨染每月的十五总要跟屠鱼跃汇报宫中禁军的布防,而今日正是十五。他等不及人去通传,就直闯了书房。 他是个粗人只懂得有话直说,就算后来做官学了字,也不表示他就此转了性,他学不来朝廷那些人兜圈子的那套。他没向屠鱼跃下跪,该说他所有心思都被庐陵王的事占去,已经想不起要行礼了。 他只是看着墨染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就叫墨染。” 墨染不解,“你在说什么?” 林七追问道,“秋弦跟我说你就是庐陵王,是不是?”他看到墨染眼里闪过了吃惊,一会儿后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接着就是沉默,一语不发。林七一把拽住墨染的衣襟,激动道,“到底是不是!” 墨染还是没答。 其实只要他说一句,比起秋弦,他会选择去信任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可为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辩解。 他恨庐陵王杀了他相依为命的妹妹,红袖还没成亲,爹娘死前叮嘱他要好好的照顾妹妹,为她找个好婆家。说长兄为父,他以后就是妹妹的依靠了。可他还没完成对爹娘承诺,红袖却是被庐陵王害死了。 他想找庐陵王报仇,就算知道是以卵击石,他也要与庐陵王同归于尽。可红袖要他不要报仇,要他留着命好好的活着。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东野皇室被推翻,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做了官,自己终于有本事也有能力报仇雪恨了,却是听闻庐陵王早就死了。他虽是遗憾不能手刃仇人。却也想着或许是红袖在天之灵,诅咒那害死了她的人也不得善终。 可原来凶手不但没死,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就是他口口声声念叨的恩人。“你真是庐陵王。” 墨染承认了,“我是。” 林七恨意难平,一把抽出了剑,“我今日就要为我妹妹报仇!” 墨染腰间也挂了剑,却是动也没动。好像没想过要躲,也没想过要抽剑来挡。 初雪听到墨染承认自己是庐陵王那刻也愣住了,她晓得林七多疼他妹妹就有多恨庐陵王。 屠鱼跃挡到墨染身前,林七一惊,及时收住了剑,剑锋从她脖子划过,擦破了皮。 墨染终于是变了神色,紧张的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要去喊御医。屠鱼跃却是阻止了。只是用手捂住伤口,现在这场面,她不想被太多人看见。 屠鱼跃道,“我知道你想为红袖报仇,但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墨染死在你的剑下,我也做不到。” “当初他做过的一切,皇上是知道的,他杀了多少人,他手上的血就算是用一条河的水来洗都洗不干净。可皇上却是把这前朝的余孽保护了下来。你现在还要我不要报我妹妹的仇。” 他实在是做不到,他宁可抗旨。宁可先杀了墨染后再自尽。 墨染道。“皇上,这是我和他的恩怨,请皇上暂且退到安全的地方。” 墨染想将她推开,可屠鱼跃却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林七,嗜血的庐陵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墨染。他的手是干净的,他的眼睛也是干净的。杀红袖的是庐陵王。” 林七只觉得她的话荒缪,庐陵王犯下的杀戮,哪里是换一个身份就可以撇清的,他只知道庐陵王就是墨染。“让开!” 初雪闻言也护到了屠鱼跃身前,“我的职责就是要保护皇上周全,若是有人敢以下犯上,我绝不会轻饶的。你若是要对皇上动手。得要先问过我。” 林七的手抖了一下,看得出初雪说这话时的认真。她为了屠鱼跃,他若是动手,她真会和他性命相拼。 初雪恳求道,“林七,统领大人救过你。” 林七双目赤红,他现在宁可墨染当初不救他,让他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让他在仇恨和恩情里里外不是人。 林七大喊了一声,将剑甩了出去,那剑哐啷一声打在地板上,林七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当初屠鱼跃赐他的剑,代表了他的功绩,他的荣耀。他曾经是那么宝贝那把剑,他是林家第一个做官的,爹娘妹妹泉下有知也给引以为傲了。 而现在他把剑舍了,他知道他不可能再留在朝廷,因为没办法日日对着他的仇人,而不动手。那比叫他死还要难受…… 屠鱼跃叫来太医院的院使帮她包扎伤口,院使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利器所伤,屠鱼跃却是特意叮嘱了他对外就说是她不小心弄伤了脖子。 院使应了是,帮她敷了伤药,伤口很浅,本来可以不用包扎了,可她还是吩咐用白布把伤口包起来,免得大臣看到了怀疑追问。 初雪听得屠鱼跃不追究,暗自松了一口气。 墨染看着她脖子上的白布,“你怎么能为我挡剑呢,你是皇上,我死不足惜,可你不同。” 屠鱼跃道,“哪里不同,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我明白林七的心情,他的剑不见血,他平静不下来。” “我确实害死了他妹妹,他要来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他从没想过他的身份真能侥幸的隐瞒一辈子,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的亲人朋友,或者都会来找他报仇,曾经他无所畏惧,现在却是害怕了。他怕会像今日一样叫鱼跃为难,像今日一样叫她为他受伤。 屠鱼跃鼓励道,“你若是觉得后悔了,那就每一日做一件善事行善积德。佛祖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愿意悔改,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林七消失了五日没来上朝,直到第七日,他终于出现在宫中,却是一身的布衣,手里捧着官服官帽和官印,他心底的想法已经是表露无遗了。 屠鱼跃知道林七进宫并不是为了有始有终,要亲自跟她辞官,他心里应该对她也有怨,怨她为什么要瞒着墨染的身份瞒着不说。若是可以,林七会选择直接的不告而别,就把所有她给予的东西全部扔下就走。 可宫中还有他不舍得的人。 他入宫是为了初雪。 林七肩上背着包袱,几件衣服,几张银票,也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他的俸禄不低,可惜他天生就不是会管账的,每个月花银子总是大手大脚,积蓄也没多少。 而宅子和良田都是屠鱼跃给的,他若是聪明,就该把良田变卖了换成银子,可他却是决定全部还给朝廷。 他知道初雪若是跟着她,肯定还不如留在宫里伺候屠鱼跃,或许要吃苦,可他就是想进宫问一句,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他隔着一段距离定定的看着初雪,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传达给她了。 屠鱼跃舍不得的看着初雪,轻声问,“你想跟他走么?” 初雪沉默,她自小就是孤儿,被师父捡回去抚养成人,入门的第一日,师父就告诉过她,要听话才有饭吃,当她被捡回去的那一刻,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是山庄的。 所以她听师父的话,努力的练功,努力的学习各种兵器,努力的做一个出色的护卫,她一直都在听别人的话去努力着,从来没想过自己想怎么样? 她想跟他走么?她心里也在问着,却是发现自己给不了答案。 她已经习惯听从吩咐了,而她答应过要好好的保护屠鱼跃。 林七站了大概一刻钟,终于是失望了,而他转身的一刻,屠鱼跃看到了初雪眼里的动摇。 来宝取来了一个包袱,屠鱼跃拿过塞进了初雪手里,既然她下不了决定,她就霸道一次为她做主吧。“你跟林七走吧。” “……皇上。” “我说过我很自私,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自私自利。就当是我给林七的补偿,我把你送给他了。你师兄叫你听我的话,这是我最后一个命令,跟他走。”她抿了抿嘴,“日后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回宫来,这是圣旨,你要记得。” 初雪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包袱,包袱的重量里头显然不只是放了衣服和干粮。这是屠鱼跃早就叫人收拾好的么?察觉到林七想走,也察觉到她和林七…… 屠鱼跃道,“这是你的嫁妆,一定要收下。女人一定要有私房钱傍身才不怕男人欺负。” 她想给初雪的远不只这些的,初雪尽心护她周全的这几年的情谊,哪里只值区区的金银珠宝,可市侩又俗气的她能想到最实际的东西也只是金银珠宝了。 这是她强令初雪收下的,她知道初雪一定会听话。她从来不会违抗她,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初雪跪下朝她恭敬的磕了头,“皇上,您保……” 屠鱼跃打断道,“别说保重,这些年我听得太多了,不想再听到这个词了,说再见吧。”她希望有一日,林七能放下,那他们或许还会再回皇都,愿意再见见她这个朋友,聚上一聚。 初雪抬起头来,朝她淡淡的笑了,像是冬后寒梅上融化了积雪露出的娇媚,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初雪知道,这也是她的希望,“皇上,再见。” 第六章 纯属意外 屠鱼跃终于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把笔一扔挨着龙椅伸了懒腰。才想说要吃碟点心庆祝一下,“初……” 她突然收了声,看着下边新调来的两个宫女,顶替了初雪和秋弦的位置。她心里某个角落依旧是空荡荡的,有什么被遗失了再也找不回来的感觉。四哥、容和、秦凡、清雨、林七、初雪,一个个相继的离开,如今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只剩下她了。 有时寂寞并非是因为你孤身一人,而是你身边明明很多人,却是连说个心事都不晓得还能找谁,那是一种惋惜世间何以不得久团圆的惆怅。 来宝上前问道,“皇上是否有吩咐?” 屠鱼跃摇了摇头,食欲也没了,只是感慨道,“朕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忘了是哪一个皇上先自称的寡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风光独好,却是说不出的感伤。 来宝知道她因为初雪的离去心里郁闷难舒,“不如请阎老板,或者统领大人来陪皇上说说话,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也可以让各位夫人进宫来赏花。” 来宝一连说了几个提议,她都意兴阑珊,她晓得来宝已经很努力的在哄她开心,只是她真开心不起来,像是被一团消极的气压笼罩着,人生总是聚少离多,动如参与商。 “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必因为我去打扰他们。” 她之前习惯初雪的照顾,那么现在就在渐渐的习惯初雪的离开,习惯四哥,清雨的不在,习惯这个皇宫的冷清孤单。 她喉咙里涌起了酸水,有些反胃。宫女赶紧端来了器皿,她吐得厉害,连早上吃的早饭都给吐出来了。 来宝就怕她是得了什么急症赶紧喊来了御医。 御医给她把了脉。却是面露吃惊,好似难以置信,于是又重新的凝神确认。屠鱼跃不禁担心,“我不会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治之症的吧。” 御医面有难色,“皇上龙体无恙,只是,只是有了身孕了。” 那话就像是晴天霹雳。震惊得她合不上嘴,只是如同鹦鹉学舌,重复说道,“有了身孕?” 来宝的伶牙俐齿也变得结结巴巴了,“您不会是诊错了吧,皇上还是黄花大闺女,还未嫁人呢,怎么可能有身孕。” 御医道,“奴才也怕是出错。已经是仔细的诊了几次了,皇上的确是身怀六甲。” 亚当和夏娃只是偷尝了一次禁果就被驱逐出了伊甸园,而她和端木惟真也就是那么一次,就珠胎暗结了?她上辈子也抽过好几次奖,却连安慰奖的纸巾都没中过,怎么这回,头一次就中了大奖。 屠鱼跃完全傻了。 盯着衣袍上张牙舞爪的飞龙,盯了许久。御医躬着身子等着她的吩咐,他不晓得皇上有何打算也不晓得如何去写药方,是要安胎药呢还是要打胎药? 屠鱼跃道。“若是有人问起。你该知道怎么答吧。” 御医点头,他还不至于胆大到敢去说皇上的是非,他也怕掉脑袋,好不容易熬到不惑之年,还是顺其自然的让他老死吧。“若是有人问起,奴才会说皇上是染了风寒。” 她的小腹是有赘肉的,尤其这阵子食量大了以后。赘肉增长的速度实在是快的让她咋舌。 她只当她压力大,这是身体选择的一种最舒服的排减压力的方式,却是没想过是肚子里多了小人要摄取养分,所以操控着她的食欲,终日大吃大喝还老是觉得饿。 每日的公文堆积如山,近来的事又多,她有时候累的坐在浴桶里都会睡着。根本就没有空闲去注意自己的身体,她甚至连月事多久没来了都不记得了。 月事。有几个月没来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来宝不晓得该不该说恭喜。一般情况下总是喜庆有生命到来,尤其这还是皇上的子嗣。可皇上还没成婚啊,这若是被人知道了,光是那些老学究的口水,就算是明着不敢朝皇上吐,背后说三道四,皇上日后还怎么做人。 屠鱼跃抚了抚肚子,只能摸到一堆软绵绵的赘肉,在这下面,有一个孩子么。真是太不真实了。“胎儿怎么样?” 御医道,“皇上近来忧思感伤过度才影响了龙胎,皇上要放宽了心才好。” “那朕要注意些什么?” 她对妇女妊娠所懂得的一些皮毛都是从宣传手册之类的书籍看来的,还有之前照顾过屠清雨,也算是懂得一点。但毕竟是比不过御医专业,就怕没当过娘,缺乏经验该注意的反倒是会遗漏,还是再问一遍问清楚的好。 做娘的心情都是一样么,小心翼翼的,哪怕是小心过头,也只求肚子里的孩子是健健康康。 御医听得她话语里有留下孩子的打算,斟酌后道,“奴才这就回太医院给皇上煎药,服用后可以养胎。另外要戒焦戒躁,也不可忧虑伤神。饮食也要格外的注意,生冷之物,燥热之物统统都不能吃了……” 屠鱼跃喊停,“等等,你说这么多,朕一时记不全,你说慢些。” 来宝聪明道,“那就请御医把皇上碰不得的吃食列明出来,奴才一会儿拿到御膳房让御厨别做就好。” 御医写了一大张禁止她碰触的吃食交给了来宝后,才告退要回太医院给屠鱼跃煎药。才出了门口就遇上了墨染了,墨染见到御医从殿里出来,便是张口问是否是屠鱼跃身体不适? 墨染扭头咳嗽了起来,咳得十分的厉害。屠鱼跃一直叫他去找御医瞧瞧,他却是拖着拖着拖到了春天也不见好。 御医观了墨染的面色,“大人咳得这么厉害,若是转成了肺病就不好了,不如让微臣把把脉。” 墨染知道肺病是会传染的,想到他跟屠鱼跃总会接触,他若是得了肺病,也就表示有可能会传染给屠鱼跃。这么一想,他就算再不喜欢看大夫,再不喜欢别人触碰,他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第七章 告白 她要怎么办?她的肚子会一日日的变大,现在穿着宽松的袍子还能掩盖蒙混过去,可等肚子真的鼓起来了呢?总不能说她是才二十多就中年发福了吧。 还是添些神话色彩,反正不也有人信她是菩萨转世么,她若说是梦熊有兆,比如说是梦到一条金龙飞进她肚子之类的,说孩子是老天爷赐的,不晓得又会有多少人信?她想着怎么给人解释她未婚有孕的事,眼角瞟见墨染走了进来。 墨染的肤色本就白皙,也不晓得是不是房里的光线不好,使得他的脸色看着像是透着病态的苍白,毫无血色。 她要坐起来,墨染疾步走到床边,把软枕立起让她靠着。 “你面色很不好,看大夫了么?”她关心的问。 他的笑似有似无的,好像是隔着雾气在看远山那般,飘渺而遥远,“你也知道,我的身体就这样了,以前被灌了太多的药,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身子有些吃不消。等天气再暖些就好了。反倒是你,我刚才看到御医出去,你身子不舒服么?” 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肚子,她信墨染是个嘴巴严实的人,而她也不想用谎言去隐瞒她的朋友,迟早他也是会知道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老实的与他说了。“墨染,我怀孕了。” 墨染震惊的看着她,他的讶异应该不少于方才她从御医嘴里听到的时候,脑子混沌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孩子来得真的很意外。 “……是端木惟真的么?”他声音沙哑的问。 屠鱼跃点头。 “你要嫁给他么?”墨染拉住她的手,他整个人冷的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屠鱼跃碰到他手指的冰凉时有一瞬被冻得差点想缩手,但还是搓起他的手,帮他取暖。 “我没有想过。”她的确是想着怎么让孩子的到来变得名正言顺,毕竟没有父亲在这种民风还算不得开放的地方来说还是很容易让人白眼,虽说是皇帝的孩子。也杜绝不了闲话。“其实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带大。” “你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她坚定道,“嗯。” 她从来没有过要把孩子舍弃的念头,一刻也没有。在她跟那么多人告别和诀别后,对分离这等事深恶痛绝,却又是无奈这种别离不是人为所能控制。如今老天送她一个孩子,血脉这种东西是割舍不断的。 这是她的孩子,或许能一直陪着她的孩子。 她怎么舍得不要。 墨染道,“孩子没有父亲是很可怜的。” 屠鱼跃不语。他童年的灰暗不是她所能感同身受的,他不止是在感伤他的童年,也是在告诉她一个不健全的家庭孩子或多或少会受影响,而这个影响或许会延续他的一生。 墨染突然道,“鱼跃,嫁给我好不好?如果你没想过要嫁端木惟真,那就嫁给我吧。” 她感激的笑,“我晓得你是为我好,担心我和孩子被人闲话。” 如果不明说。她永远只当他是家人,永远把他的话当成家人相互关怀的好意。可他并不想永远都站在家人那条线的那端,不想永远被她归属为家人,他也想她能把她当男人看,当作思慕她的男人。 他原来以为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她反应过来,拿看端木惟真的眼神来看他,可…… “我一直喜欢你,从你把我带出秦楼,带回屠家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了。从你为我出头,朝宋章扔石头时我就喜欢你了。从你说过会对我好会照顾我时。我就喜欢你了。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没有把你当家人,而是把你当作我喜欢的女子。” 他身手想抚上屠鱼跃的脸,却是看到她怔住,随后是一脸的抱歉,手也顿住了。 她永远不晓得这表情有多伤人,比她直接的拒绝还要伤人。“我早就是明白,只是我一厢情愿了。”他苦笑,“我也只是想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你好好休息。” 他落荒而逃,曾经他那么欢喜鱼跃把他当成了家人,既是把他当成了家人,就永远不会抛下他,可现在他却是害怕起这句话来。那表示他永远无法走进她心里最深的地方。 墨染永远只会是墨染而已…… 蚩尤提着食盒进了宫,本来想叫屠鱼跃尝尝他研究出来的新点心的。可屠鱼跃吐得厉害。吐完了以后觉得肠胃通畅,又是抓过桌上的东西吃,吃了以后又接着吐,就这样循环着。 看的蚩尤奇怪,“你吐成这样怎么不找御医。”蚩尤把她桌面的食物挪开,“你再怎么贪嘴,也该等御医来看过了以后,准你能吃了再吃吧,怎么能胡乱吃东西,病情加重怎么办。” 在他看来明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吃了东西会呕吐还拼命往嘴巴里塞东西那是自己找罪来受,她近来喜好自虐么。 屠鱼跃道,“没事的。”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的,该是御医说了算。” 来宝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为了确保药的安全,安胎药都是御医亲自煎的,全程都盯着药罐,不敢假手于人,然后又亲自送来,验过确定无事再由来宝送进去。“皇上,安……”来宝看到蚩尤在,便把话打住了。只是劝屠鱼跃趁热喝药,“御医说了药若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蚩尤笑道,“安?安什么?安家安神还是安胎?”他本来是玩笑话的,可看见屠鱼跃没笑,而是拿过药来一口把药喝完。 来宝道,“御医说吃酸的或许能止吐。” 来宝拿出了酸梅,蚩尤光是闻到那气味,就觉得那梅子必是用醋腌泡了许久,那酸味完全掩盖了室内清新的果香味,酸得能让人掉牙了。 可屠鱼跃却是捻起一颗就扔嘴巴里,还面不改色的嚼了起来。 蚩尤捏着鼻子,他是受不了那味道,“你不是真的有身孕了吧。”来台秀楼里点餐的孕妇,也爱点酸的,还是无酸不欢,巴不得厨子做菜时把整缸的酸醋倒进去。 屠鱼跃道,“是啊。” 心里半信半疑是一回事,听到她亲口的承认她就要做娘了又是另一回事,“什么!端木惟真知道么!” 屠鱼跃瞟他一眼,“你这么肯定我有身孕跟端木惟真有关系?”她老觉得客栈的事,他可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完全的不知情。 蚩尤冷静后说道,“你又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喜欢哪一个那就是死心塌地的,除了端木惟真,还能有谁。惟真知道么?” 来宝端着空碗退出了门外。 屠鱼跃摇头,她知道她是该跟惟真说的,毕竟这孩子也有他的份。可她最近觉得她的生活一团乱,已经不能很好的去理清,自己该先去做什么,再做什么,或是什么是应该的必须要做的,什么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不去理会。 “我觉得最近好累,身心俱疲。想放个假想换个心情吧,可做皇上没有假期。” 她很清楚的知道,墨染对她来说,就像是兄长,她可以关心他,照顾他,唯独接受不了他的情。她该老实的告诉他,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了时间了,绝了对她的情,他才会看到别的姑娘。 可墨染吃了太多的苦,那样狠心去说,会把他伤得偏体鳞伤,她说不出口。 蚩尤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很多,多到我无法一一数来。” 蚩尤走了上来,没有椅子,他就干脆把桌面的东西一拨,腾出了地方,跳上了桌面上坐着,一副忠实听众的模样,“说吧,我今日有很多时间听你慢慢说。” “我也想说,可偏偏不晓得怎么说。我天生就是优柔寡断的个性,还真是改不了了。”她自嘲道。 “你政事上倒是很果决,能让你犹豫的,不是亲人朋友就是你心上人。只是重情放在寻常人身上可以,在帝王身上却是不该有的,那会是弱点。”蚩尤劝道,“跟惟真说吧,孩子不能没有爹。” “我可以给孩子最好的,所以就算不和惟真一起,我也有信心能把孩子养大成人。” 蚩尤问,“那你可以给他一个爹么。你是皇上,金银并不匮乏,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养十个孩子都可以。可等他长大他会发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同,当他来问你他爹在哪的时候你要怎么告诉他?还是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惟真那是他的孩子,要拆散他们父子?” “你何必说得那样严重。”单亲的家庭可能会辛苦些,但要她身兼父职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她觉得给孩子足够的关爱,他会跟在双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一样可以开开心心。 蚩尤道,“我爹娘若是没死,我应该也是个衣食无忧的纨绔子弟,也不会被师父抱回去养,成了北狄第一的贼。虽是面上倔强装着无事,可每逢佳节,看着人家一家团圆,我这个孤儿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而你的孩子,完全不必有这样的烦恼,你又何必让他尝那样的滋味,不是太狠心了点么。” ps: 因为是年底了,所有有些忙。所以更新的速度可能慢些,不过这本小说也快完结了,所以请耐心等等。会尽量维持每日更新的,还有因为偶是夜猫子,所以更新大多都很晚,还是建议不必等了,还是第二天再看吧( ̄▽ ̄)~* 第八章 探望 这可是蚩尤第一回谈起自己的家世,“原来你爹娘也不在了。” 蚩尤回忆道,“我家曾经也算是大门大户,家有恒产。可惜我爷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就是不晓得怎么守家业,把祖宗留下来的家产都挥霍空了。爹娘也都是被人伺候惯的命,一无所有后根本就接受不了怎么去做贫民,没过几年也就郁郁而终,留下我一个。” “难怪你举手投足倒也有些贵气。” 蚩尤笑道,“可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这话可不像是在赞我,是在贬我吧。你若是不喜欢端木惟真也就算了,可偏偏又还是两情相悦,如今隔在你们之间的赵寒轻也不再是问题了,我真是不懂,何为不重新接受他?” 她很难跟他解释她的心境。就像是亲眼见证过一朵花结了花苞盛放在最美丽的时候,接着又是亲眼看着它枯萎开败。然后突然你就恍然大悟了,原来爱情也就是那样一回事。 她是亲眼看着她的爱情谢去,那滋味太苦了,不如这样平平淡淡的,不喜不悲。“即便是两情相悦,在一起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点,可能我和他错过那个点了。” 蚩尤看着她的肚子笑道,“可我现在觉得那个‘点’就在里头,如果没有赵寒轻,你们或许一早就成亲生子了,现在老天爷只是把迟给你的补回给你。”蚩尤自作主张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帮你约端木惟真后日在台秀楼见,还是你不好意思,那就我帮你说你怀孕了。” 他这是在逼她做决定,她越是深思熟虑,顾虑越多,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呢。 屠鱼跃道,“我看你不止适合做贼。做逼债的也很有天分……我自己跟他说,毕竟这是我和他的事。” …… 端木谨诺并没有如愿的进到油水多的工部,反倒是晋雏进了工部,而端木谨诺被屠鱼跃安排去了礼部,到了宁朗底下磨练。 宁朗为人端正,她虽不指望完全能洗去端木谨诺身上的旁门左道的想法,毕竟他受端木鹤延他们影响太深,完全漂白那是不可能的。 连她自己都知道在官场中幻想一个清廉刚正的官员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她只是希望端木谨诺耳濡目染宁朗的正派作风后,行为多少规矩些,教好了,日后也才能安心的委以重任。 她私下问了宁朗,端木谨诺表现如何。 宁朗只回她道,“玉不琢不成器。” 他本来就当过端木谨诺的夫子,虽说端木谨诺也不太看得上他的迂腐木讷,但对他的才学还算是钦佩,加上端木惟真警告过要尊师重道。所以端木谨诺对他。也愿意给几分面子的。 有没有左耳进右耳出就不知道了,至少肯安静的听他说教。 屠鱼跃问道,“你今天要去看三姐么?” 宁朗笑道,“是啊,我跟她约好了,得空就去看她。” 屠弄影落水被救起来后,人就傻了。醒来以后完全忘了自己嫁过人,生过孩子,她甚至连宁朗也不认得了,时光仿若在她身上倒流。令她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她还当屠邱还活着。只是在边关戍守,甚至还追问屠花舞去了哪里。 大夫说有可能是落水时伤到了脑子傻了,御医则说有可能是刺激过度所以神志失常,唯一共同的说法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还能不能好。 端木凤慈不再阻止宁朗去看屠弄影,宁朗便是得空就买些街上的小玩意到屠府去陪屠弄影玩,有时一玩就是一整日。 屠弄影虽是傻了。但她跟宁朗都找到了心中的一处安宁自在,人生苦楚而短暂,也不过是求份自得其乐。 “我也想回屠家,给爹娘上香。”然后告诉他们,她有孩子了。希望他们能像是保佑她一样的保佑这个孩子。 宁朗邀道,“那就一块走吧。” 她想了想,“我还想带上一个人。”马车到了宫门,她掀起帘子朝着墨染招了招手。微笑着,“在宫里闲着无聊。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屠家?” 墨染以为跟鱼跃说了那些话,她再见他会不自在,如今她还愿意对他这样笑着,人是不是真的该知足? 屠鱼跃到祠堂里给屠邱柳月娘上了香,然后在府里悠闲的走着,晒着太阳,听着莺啼,闻着花香。屠弄影拿着团扇扑着花丛里翩翩的蝴蝶,玩累了便干脆席地而坐,顺手摘了一旁的鲜花送给宁朗。 宁朗笑的开怀,其实并不是任何一段感情都非要追寻一个结果的,这样,不也很不错么。 屠鱼跃唤道,“三姐。” 屠弄影扭头看来,欢喜的跑过来迎接她,“鱼跃。” 屠弄影现在的世界很单纯,不会杞人忧天也不会自寻烦恼,不会问何为睁开眼,六妹就长这么大了。她只知道大伙儿都告诉她,这是屠鱼跃,是她的六妹。 那么她也就只记得她是她妹妹。 屠弄影摇着她的手,“陪我玩,陪我玩。” 屠鱼跃哄道,“乖,你先自己玩。” 屠弄影掐下一朵花给她,见到墨染两手空空的,又转身摘了一朵粉色的芍药送他。 墨染定定的看着屠弄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是该高兴的吧,端木凤慈毁了他娘,他想报复。有什么比报应在亲骨肉身上,叫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孩子吃尽苦头要更苦。 端木凤慈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女儿这样疯疯癫癫的,她每见一回,心里就会难过一回。 他是该高兴的吧,他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么,可心里却像是早早就干涸的枯井,是一点点喜悦都涌不出来了。 屠弄影道,“给你的,拿啊。” 墨染接过芍药,屠弄影这才开心的跑去拉过宁朗的手,指着树上鸟儿新筑的巢,叽叽喳喳的说着鸟巢里多了几只鸟宝宝。 那朵芍药躺在他的手心里,只要他用力的将手收拢,便会花残粉落,可他却是突然不忍心了。“当初是我怂恿屠花舞去跟她争皇后的位置,她的儿子我有份害死。” 林七说得对,他手上的血就算是用一整条河的河水来洗,都洗不干净了。 屠鱼跃笑道,“三姐很聪明,所以她把不开心的都忘了。你也忘了吧,就只记住在屠家开心的日子就好。记住我们一块听夫子讲课,一块抄作业,一块看星星。” “谁许你进来的!”端木凤慈站在他们身后,瞪着墨染那张妖娆美丽的脸庞。她心底的恨因为那张脸而被引诱的出来,“出去!” 屠鱼跃平静道,“是我让他跟我回府的。” 端木凤慈指桑骂槐道,“我是屠夫人。皇上是不是应该也尊重尊重我。至少该知会我一声,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带。” “他是我爹的义子,怎么能算是外人。何况爹死前觉得亏欠了墨染的娘,我想爹也想见一见墨染,知道他是否也一切安好。” 端木凤慈只觉得自己好笑,“我到底成什么了。” 屠邱临死时记挂着所有人,唯独遗漏了她。他说过将军夫人这个名分永远是她的,而她也不过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名分上的而已。他心底从来没把她当作妻。 她才是真正的外人。 墨染冷声道,“你害我娘,不就是为了将军夫人这个头衔么,现在这个头衔一辈子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好怨。” “我还有什么好怨,有什么好怨。”端木凤慈喃喃自语,哼笑道,“我现在倒是羡慕你娘早死了,或许当年我真不该动手,使得她永远都是赢家。” 墨染沉声道,“你只是为这样的理由而后悔么,你让我自小就没了娘,无依无靠。入了秦楼被人作践,你从来没想过一个孩子就因为你的一个想法,命运完全转变。” 端木凤慈轻蔑的笑道,“是她自己要从宫中逃出来,是她有荣华富贵不要,明明可以生下皇子,母凭子贵她也不要。她不守妇道,做了妃嫔还想着别的男子。是她自作自受,你的不幸是你娘一手促成才对,与我何干。” 屠鱼跃蹙眉,“大娘,你这样说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说的是实话,皇上不是希望多听谏言,希望朝臣和百姓不要相互欺瞒么,我说的就是实话。是不堪入耳些,那也是那女子的行径污秽。” 墨染冷笑,在端木凤慈将他娘践踏得这么彻底,他心里的一点内疚也被她踩碎了。 “子女的不幸都是母亲造成的?那你的罪孽不是比我娘更重。你知道屠花舞死得多凄惨么,她跟她的孩子被东野昊挥剑砍死,还不是一剑致命,一剑一剑的,先是划破了脸,然后又砍在她四肢上。她临死时还喊着你的名字,怨你这个母亲为何没来救她……” 屠鱼跃道,“墨染,别说了。”他们相互的踩着对方的痛楚,以为对方难过自己便会得到安慰,实则只是更痛。“大娘,你若永远都不会反思,那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何爹没法子爱上你。” 屠鱼跃说完朝着屠弄影那走去,墨染跟上。只留端木凤慈站在原地,身子在微微的发抖。 第九章 病入膏肓 陪着屠弄影放了风筝,玩到了未时。因为很是怀念樱园的日子,所以想着最后到樱园坐一坐再走,柳月娘常睡的那张躺椅就放在角落。屠鱼跃抚过那张躺椅的扶手,因为重新上过了漆,所以格外的光滑顺手。 她跟墨染聊起了曾经,那段他们重叠的在这个屋里共同拥有的回忆。 窗外有一股香甜的味道飘了进来,像是桃子熟时的甜味。那香味屠鱼跃并不陌生,在北狄哥舒的王府,那个女人,似乎是叫曹灵。她出现时,就有伴随过这样的气味。 屠鱼跃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刚要提醒墨染小心,墨染却已经是趴在了桌子上,没了意识。 “没想到你居然成了东野的皇帝,哥舒那人懂得些旁门左道,常说晓得相面,难怪对你另眼看待。”曹灵妩媚的笑着,神情淡定,一点也不担心只要屠鱼跃高声一喊,就能把侍卫引来。 “你要见我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屠鱼跃担心的看向墨染,“没毒吧。”她若是还不忘要杀她,为了自保只能叫来侍卫将人拿住。 “我的毒药也很珍贵的。”曹灵三番两次想对屠鱼跃下手,主要还是因为哥舒对屠鱼跃特别,怕她是哥舒的相好。既然他们之间并无私情,她也不想惹麻烦杀害一国之君。曹灵拿出屠鱼跃留给哥舒的药丸,“这药你是哪里得来的?” 屠鱼跃道,“我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才找来东野。”她曾经猜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面子不够大,哥舒在抓住曹灵后为绝后患就把她处置了。 曹灵并不打算跟她解释为何隔了几年才找来,“这药到底是哪来的?”他们家的医术是一脉传承,父辈传给子辈,这药的药方除了她,只有她父亲知道。当她看到哥舒身上的毒已解。实在是吃惊不已。 “是很照顾我的一位长辈给我的。” 曹灵着急的问,“他在哪?”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找他寻仇,你总要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等我确定你不会伤害到他,我才告诉你他在哪。” 曹灵用明知故问的表情睨着她,“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和他的关系了,否则又怎么会把药留给我。”她顿了顿,“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都改朝换代了,申屠一族的老臣也不必躲躲藏藏。你认识的人,是否是姓曹,若是,有可能是我爹。” “为何老大夫会在东野,你则是在北狄?” “老大夫?”曹灵听到屠鱼跃的称呼,心中的猜测又是确信了几分,她爹与她说过既是得一身医术,就该救死扶伤。所以就算是隐姓埋名。也极有可能不忘悬壶济世冒着被识破身份的危险继续治病救人。 “我爹是申屠皇族的御医,东野破城那日,除了端木鹤延、赵德肃等少数几个通敌卖国的人还留着性命,大部分都殉国了。说是殉国,但多少是被敌军杀的,多少是自尽的根本就不知道。我娘将我带出了城外躲避,等到皇都稍稍安定后,回来打探消息却是听说我爹已经死了。” 屠鱼跃记得哥舒也跟她说过,传闻曹隐是被东野的士兵杀了。可前朝的官员,尤其还是医术精湛天下第一的御医。若是死了不可能没人核对他的身份。总有宫女或是太监认得他才对。 东野的开国皇帝若是知道曹隐没死,应该也会张榜缉捕才对吧。还是觉得曹隐不过是个御医,不足为患,所以明知曹隐没死,也不管了? 又有没有可能那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她实在是好奇,可惜曹隐是怎么逃出皇都,去了灵州。是否是有人暗中帮他,这些,或许都永远成谜了。 “我不确定老大夫是不是你爹,如果不是,你不会对他下手吧。”她得要弄清楚这点,免得害了人。 “金灵丹只有我和我爹会制,就算那人不是我爹,或许也是知道我爹的下落。我怎么可能杀他。” “若老大夫不是你爹,他又不愿透露什么。到时你用尽各种手段,或者对他用刑或者对他下毒,老大夫不懂武,未必是你对手。”屠鱼跃摇头,“不得,我可不能害了我的救命恩人。” 曹灵威胁道,“你不说,信不信我……” 屠鱼跃却是有恃无恐的笑道,“你再厉害也就是个江湖人士,东野和北狄已经是兄弟之邦,你若是敢伤我,就算天下再大,也再无你能容身的地方。老大夫若真是你爹,你也不想这么不孝,让他一大把岁数了还跟着你逃亡吧。” 曹灵气结,她从来未拿睁眼瞧过屠鱼跃,只因她每回去找哥舒,屠鱼跃这个奴隶总是畏畏缩缩的躲在一处,那种胆小怕死的人,她看不顺眼就杀了,根本不值得多加留意。 可现在她却是被气得想跺脚,这种败仗的滋味,她还是第一次在哥舒以外的人身上尝到。屠鱼跃是脱胎换骨了呢,还是掩藏在胆小怕死表象下的本性就是如此,懂得如何拿捏人的软肋。 “那你想怎样?” 屠鱼跃从容道,“至少也要发个誓吧,不管老大夫是不是你爹,都不得对他不利。若是有违誓言,容貌尽毁,姻缘断绝。既然你在乎哥舒,总要拿你所在乎的来立誓,不然显不出警示的作用。” 曹灵本是不想立下这种毒誓的,可屠鱼跃说的没错,她这个草民若是想跟皇上斗,就只有做好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所的觉悟。 “不论那人是不是我爹,我都不会对他动手,否则容貌尽毁,姻缘断绝。可以了吧!” 屠鱼跃笑道,“他在灵州。你到了灵州随便找个当地人问,他们自会告诉你灵州最有名的大夫他的医馆在哪。”她真心道,“我也希望你真是老大夫的女儿,可以父女重聚。” 曹灵得了答案,本应立马启程赶去灵州,却又还郁闷被屠鱼跃强迫发毒誓的事,她扫了一眼墨染苍白的脸,“这是你什么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来关系也不一般吧。” 墨染是要保护她安全的,不共处一室,难道是要站在天涯海角么。屠鱼跃看着曹灵脸上恶意的笑,估摸着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她警告道,“你可别对他怀了什么恶毒心思,否则我一样不放过你。” 屠鱼跃的话使得曹灵更信了他们两人关系匪浅,她就是想看屠鱼跃哭丧的表情,不能对她动手,至少也要想法子让自己心情舒坦些。“这个人已经是病入膏肓,我看也没多久能活了,你还是给他买好棺材吧。” 第十章 承诺 屠鱼跃摆明了不信,“你不知道口下积德也算是积德么,有这个时间胡言,还不如快些赶去灵州。” “望闻问切,医术高明者即便不用为他把脉,端端看他面色也能看出问题。他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你方才也吸入了一些迷药,可为何你无事,他却是闻了一些就晕了过去。”她下的迷药分量本就不算重,既然屠鱼跃都能保持神志清醒,若是那男子身体健康,又怎么可能倒下。 “他吸进的迷药比我多,当然就晕过去了。” 曹灵笑道,“他近来是不是总咳嗽,且越咳越是厉害,还伴有血丝。” 屠鱼跃心中一紧,墨染近来确实常常咳嗽,但是否咳出了血她就不知道了,“你别欺我没学过医术,就当真一点常识也没有了,就算是咳出血,也不表示是绝症。我冬天日日打火锅上了火还会咳出血呢。” “你不信你就让你宫中的御医来给他诊治,看我有没有骗你。”曹灵得意洋洋的要走,听到屠鱼跃喊道,“慢着。” 屠鱼跃忧心忡忡,即便是春暖的时候,她碰触墨染的手时,总觉得他的指尖、冰凉得不是健康的人所该拥有的温度。她请求道,“你能不能给他看看,金银你未必在乎,可上好的药材却是难求,而好的药材都是做了贡品的,只要你能帮他调理,你要多少的药材我都可以给你。” 曹灵目的本就想要她着急,可看到屠鱼跃的神情,似乎是为了墨染真是不计代价,好像又有些明白为何哥舒对屠鱼跃跟对她会有不同了。 “我说过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即便是我爹来也没用。给他调理也只是浪费药材。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了吧,他还有什么心愿就尽早为他完成吧,他该活不过一个月了。” “他只是有些咳嗽。精神却是很好,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怎么可能那么短命。”屠鱼跃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是有所动摇,墨染身子是不好,可好好的调理,会长命百岁的,会比她活得还要老。 曹灵又看了看墨染的气色,“能吃能睡?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见了?他的身体会衰弱得很快,看风水的还能骗你十年八载,而我说的话,不用过多久你就会知道真假,只怕用不了半月,他连走路都很困难。尽早为他准备身后事吧。” 曹灵说完,一个旋身,施展轻功跃上了枝头。屠鱼跃追出房外,却已经不见了曹灵的身影了。 屠鱼跃摇头。她不会信的。曹灵不过是看了那么一眼,既未把脉又没询问,她以为她是司马迁史记中的扁鹊,有透视眼能看到人的内脏么。 她不信。 她等不及墨染醒来,唤来了侍卫将他带回宫,又是找来太医院的御医。 只是那御医一看墨染,又是听到屠鱼跃唤他来是为了给墨染看诊,下了跪请罪,无能为力的说道,“诊断出皇上有孕那日。老臣就给大人把过脉。是老臣医术不精,大人患的病,老臣治不。” 她声音嘶哑,“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生了病么?” “是。” 寝殿内她正沉浸在新生命报到的又惊又喜,寝殿外他却是悲痛的得知自己的寿命正在倒数。不过是几步之遥的距离,等待他们的日子是截然相反。难怪,难怪他会跟她求亲。 因为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 她执起墨染的手。心疼他从小到大吃的苦头,不是应该否极泰来了么,老天爷从他身上拿去了那么多,不是相对的也该补偿给他么。“如果他的病治不好,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虽是知道屠鱼跃会难过,但御医还是告诉了她实话,以他的医术就算是想要尽量的延长墨染的寿命,也做不到。“大人的身子亏损得厉害。似乎曾经服食过大量的药物。” “是,可是后来有为他调理。”她明明记得大夫说过只要好好调理是无大碍的。只是冬天手脚冰冷些,容易生病些。 御医猜测道,“怕是没有持之以恒吧,就算是再轻的病情,若是不根治,也有可能积微成多发展成重病。何况我问过大人,他似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终日酗酒少食少眠。” 该是他做庐陵王的时候,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自己的命也不当回事了。所以就算是知道身体要小心的养着,他也做尽了随心所欲的事,再不受任何束缚。 就算是强人所难,她也要求个希望,若是绝望了,就真的只能就这么看着墨染死去了。“……你一定要治好他。” “臣立刻回去翻阅典籍。” 她梗咽道,“别让他知道朕已经知道他生了病。” 她就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墨染。想起他三番四次的舍命相护,想起他曾经为她散尽积蓄帮助她申冤平反,想起他放弃了王爷的身份陪着她逃亡到北狄,想起他为了她答应哥舒去暗杀北狄的太子,想起他为她做的种种。 他总是这样的为她,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而她为墨染做过什么呢?她用力的想,却是发现一件也想不起来。 墨染转醒,她赶紧抹了眼睛,不想叫他看出什么。 墨染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或许是药力没过,也或许是他的身子看着无事,其实内在已经很虚弱,连药力退去了恢复的速度也变得慢了起来。 为什么她一直没有留心。 墨染盯着她泛红的眼,轻声问,“你哭了?” 屠鱼跃笑道,“刚才回了樱园,想起我娘了。” 墨染不解,“我怎么回到宫里了?好像有闻见香味,那是迷药!你没事吧?”他紧张的打量她,就怕自己没保护好她,让她哪里受了伤。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只是从前在北狄认识的一个朋友来了,不想别人打扰到我们谈话,才用了迷药,她已经回去了。我又见时候不早了,怕宫门会关,就赶紧回宫了。”她帮墨染掖了掖被子。 “没事就好。” 屠鱼跃抿了抿唇,到这个时候了,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先关心她么。“墨染,你知道么,我回到樱园时想起了好多往事。想起我为了逃避大娘的责罚而去装哑巴,想起我为了活命明知我娘还在樊城,我却是十年了,一回也没去看过她。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墨染自责道,“你会和夫人分离,是我害的你。”是他为了报仇,出卖了她承命于天的秘密,她才会逃亡十年,有家归不得,有爹娘也认不得。 “和你无关,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说得真好。我一直抱憾跟我爹娘团聚的时间太少,但这完全是因为我的性子造成的。我遇到事总是先想着要逃,逃无可逃了才会想到要反抗。” 对自己的事是,对别人的事也是,她因为贪生怕死,敌人上前一步,她后退一步,直到退到了悬崖,再退就要粉身碎骨了。她又是因为贪生怕,想着不行,若是左右是死,宁可放手一搏,搏那十分之一生还的可能。 从头到尾,她也就是顾着自己。 墨染道,“不要把自己说得这样坏,你是我见过心肠最好,最聪明的姑娘。若不是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我现在才明白那次在灵泉寺,国师跟我说的话。当下觉得对的事就应该去做。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许多不该死去的人或许现在都还能好好的活着,你也不会成了庐陵王。” 人与人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你一个微小的举动,不是你说一句我自己为我自己负责,为我自己的人生买单就能了事,那也会影响到别人的人生。 原来有的教训真的只能用血和泪来教,可为何用的是别人的血? 当初她若是选了另一条路,可能屠邱现在还好好的在樊城驻守当他的大将军。柳月娘也还好好的睡在躺椅上,每日等着丈夫来看上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云觞会待在台秀楼做她的大老板,天天打算盘想着怎么从更多人身上挖银子。 而墨染也能及早的回头,不会积重难返。也就不会害死了红袖,让林七连最后的亲人都没了,让夫子的一生始终会有那么一个抱憾和一份亏欠。 墨染道,“不要把我做的错事担到自己身上。一念成魔,是我犯下的杀戮,你没有责任。” 屠鱼跃突然道,“墨染,娶我好不好?” 墨染怔住,好一会儿才说的出话来,“你说什么?” 屠鱼跃又问了一遍,“我说娶我好不好?你说的对,孩子没有父亲会很可怜,还是你嫌弃他不是你的孩子?” “……那端木惟真呢?” 屠鱼跃笑着,握紧墨染的手,却是答非所问,“我现在只想嫁给你,我知道,我若是做了你的妻子,你定会对我很好很好。我娘临死时希望我能找到一个疼爱我的相公,我已经找到这个人了,你愿不愿意娶我?” 墨染问,“我怕你后悔,你是真心的么?” 屠鱼跃点头。 墨染凝着她的眼睛,许下承诺,即便不得长久,对他来说也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了,“我娶你。” …… 第十一章 决绝 蚩尤希望她能与惟真和好如初,才在台秀楼安排了厢房让她和惟真好好谈谈。他甚至在门口贴了一张东主有事,今不营业的红纸,已经是打算这一整日都不做生意了。宫中人多,他把地方借出来是想她能毫无顾忌的跟惟真谈妥私事谈妥将来,只是他不知道,她跟惟真已经没有将来了。 蚩尤提醒的指了指她的肚子,两个别扭的人为了孩子也该把各自的倔强种种顾虑都先放下,优先考虑孩子。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只是她要辜负这份好意了。 她上了楼,端木惟真已经在厢房等她了。他端着茶杯,隔着一道珠帘静静的注视着她的来到,她脚步停住,站在珠帘外看着他。一旦她进去了,就意味他们真要告别,这份情她只能收藏,再不能大大方方的宣之于口。 你追我赶,兜兜转转的,每一回以为可以相守却是分离的时刻到了。 她拨开了珠帘进去,珠子的撞击声清脆得像是心零落成碎片的声音。 端木惟真站了起来,“他说你出了些事。” 蚩尤认为那喜讯该由她这个当事人亲口说,只字未提她有孕的事。她则庆幸蚩尤没说,否则惟真为了孩子,不会那样轻易的放手。“……我要嫁给墨染了。” 端木惟真怔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他是在辨别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么,可他应该知道,就算她说谎的本事多高明,高明到甚至可以骗过所有人。她都不会拿这种事来说笑,她是真的要嫁人了。 端木惟真压抑着,“你叫我来,只是要告诉我这句话么。” 屠鱼跃点头。 “在你与我有了夫妻之实后,却是要嫁给别人。” “墨染知道了。他不介意。” 端木惟真走近,她却是看向别处,看向窗外飘过的白云,瞬息万变。就像是命运会怎么发展,变成什么模样,是好是坏,都没人能料得到。 “你爱他么?”他问。 她抬起眸子,平静道。“不是非要相爱才能厮守的,他为我付出很多,我不想辜负他。” 端木惟真笑道,“所以你只看得到他的付出,别人则从没为你付出过是么!”他捏住屠鱼跃的下巴,咬上她的唇,他从来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原来也能这么心狠。 屠鱼跃也不挣扎,只是哀凄的看着他。为何要这样看他,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不是么。 在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在与赵家解除了婚约,想着如何让她点头愿意重新开始时,却是轮到她要嫁给别人了。 这算是扯平了么,他们都背叛了爱情。 端木惟真自荷包里取出那一文钱,“我本来是想把它再送给你,不过看来你是不会接受了。” 他将铜钱掷出了窗外,那铜钱是要留给他所珍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只想过要给她。也只打算给她。 他冰冷的说道,“臣恭贺皇上,感谢皇上对微臣信赖有加,才让微臣最早一个知道了这天大的喜事。” 屠鱼跃硬撑着,直到端木惟真下了楼,她才再也撑不住坐到了椅子上,她跟他的红线是真的断了。此后婚嫁各不相干。 蚩尤掀了珠帘进来,“端木惟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他什么时候迎娶……”蚩尤看到屠鱼跃无声的哭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蹲下来抬头看着她伤心的样子,眯起眼睛道,“不是他不愿意负责任吧,是的话。我定为你出头。” 她擦了眼泪,又恢复了坚强。“不关他事,是我要嫁给墨染了。” “你这是在唱哪一出?不是嫁给端木惟真而是嫁给墨染?我是说孩子不能没有爹,但你也不能给他随便找吧。” 屠鱼跃只道,“你若是当我是朋友,就别再问了。” 上朝时她宣布了与墨染成婚的喜讯,百官愕然。皇上大婚,必然要隆重盛大,筹备下来至少要两三个月,可墨染却是等不了。 墨染希望能将婚事从简,她准了,以老百姓的血汗钱不敢用以肆意挥霍,该留着改善民生为理由。只简单的布置了皇宫,挂上喜气的红布灯笼,又是张榜公告天下,只等三日后就拜堂。 有官员上书说皇上大婚不宜筹备得太过寒酸,这婚事办得太快,太赶,即便是民间嫁娶,从下聘合八字到筹备也不至于只用三天。 她则在奏章上写了“不必再提”四个字,把奏折退回去了。 阎悯之去了别的地方办货,回到皇城却是在城门看到皇榜,才知晓屠鱼跃要成亲了。他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换,就马不停蹄的进了宫。 他见到屠鱼跃第一句话就是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墨染?”哪怕她选的是端木惟真,或许他还能因为她心里放不下而输得心服口服些。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可以喝到我的喜酒。”她递上了一张喜帖,本来还想叫人将帖子送到他在皇都城的府邸,既然他进宫了,就顺道给他了。 阎悯之没有笑,他笑不出口,他做不到举止大方的为她那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婚事送出祝福。屠鱼跃道,“记得红包包得大些,好歹是富商,出手别太小气了。” 阎悯之盯着大红喜帖上的成双的喜字,只觉得刺目,“你是认真的么?” 屠鱼跃笑道,“都贴了皇榜了,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我不信你是因为喜欢才嫁给他。”他才离开多久,鱼跃若是那么容易见异思迁的人,他何必为了怕会吓跑她而收敛攻势。 她轻声道,“悯之,我是真心想要嫁给墨染的,你能不能祝福我。”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半点喜悦也没有,还要在人前装作欢笑,一个月,稍不留神就会从指缝间过去,她希望每一日能再过得慢些,可是越这么想,仿佛时间之神越是与她做对,走得更快。 “……”她不会知道她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她的祝福是要他亲手把自己的感情送进坟墓里哀悼。“我做不到。” 第十二章 喜服 柳月娘临死前为她准备的嫁妆,简直像是预兆了她婚事的仓促。她抚过嫁衣上的一针一线,将合身的嫁衣披上了身。她调整了一下发上金簪的位置,铜镜里的女子浓妆艳抹,却是愁眉深锁,无一点待嫁娘的紧张和喜色。 她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她嘴角勾起,强迫自己笑。即便她心在心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还是要笑。 墨染在侧殿里试着新郎的衣裳,新郎的红袍不需要复杂的花样,宫中的绣娘分工合作只花了一日就把衣服弄好送过来了。 她稍稍拉高了裙子,免得踩到裙角,脚上那双大红的嵌着珍珠的绣鞋踩过皮毛制的毯子,掩去了足音。 墨染咳嗽得厉害,他拿出了帕子掩住了嘴,见她从屏风后头出来,又急忙将手帕收进了衣袖里。她假装没有看见,走去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墨染面色虽是苍白,但眼睛灼灼,神采奕奕。她曾听过家中有人病重,可以借着喜事来驱赶病魔。方法听着无稽,可在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任何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都会想着去试。 这已无关她是否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知识分子,理应破除愚昧。而是无可奈何之下无能为力的自责和沉重。 墨染看着她的新娘装束,赞美道,“你真漂亮。” 她摩挲着脸上的疤痕,“你不必哄我,我都破了相了,别人不说我丑。我都要偷笑了。” “在我看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你好看。”他说的是心底话,即便鱼跃脸上再多十条疤痕,即便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他喜欢的也是那个真心待他的鱼跃。无关于样貌而取决于喜欢的份量。 “等我们成亲后,我留几日出来陪你。有的地方有蜜月旅行一说,就你我两人,度过一段时光。远的地方我可能是去不了了,但近的可以。” “不必了,在宫中就很好。”墨染笑着把大红的外衣脱下,换回他原来的袍子,“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总要赶在成婚之前将它办完。” “成亲那日,新郎要容光焕发才好。你别太操劳了。”她怕他为了赶那些公事,没日没夜,本来已经是羸弱的身子会是雪上加霜。 墨染抚上她的发鬓,以往想做的亲昵举止,现在做起来更是能名正言顺。他拿起新郎的喜服离开。这本来是给宫女收拾就得了。却是因为里头藏了那条手帕,他推说想叫绣娘在衣袖缝些金线,把喜服也一并带走了。 结果走到半路却是发现腰间的荷包在换衣服时随腰带扔在了殿内的屏风上,腰带绑上了,荷包却是忘了拿了。 他又折了回去,经过窗口时,里头飘出了太医院院使的声音。他自知自己得了重病,他本是生无可恋的人,但从鱼跃答应嫁给他后,他又重燃了生的*。太医院里就属院使的医术最为高明。 他便是日日去找他把脉。叫院使开些药,就算不能根治,他也希望借住药物能让他病情减缓,至少让他撑过成亲那日。 他叮嘱过院使要保密。 可他忘了院使的妻子多年未有身孕,当年因为鱼跃的几句“指点”,便得了一个女儿,这事当初在黄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院使也当自己的如今一儿一女是天子所恩赐。 对屠鱼跃是十成十的忠心。 他又怎么会为他隐瞒。 屠鱼跃着急的问道,“那金灵丹有效么?”她把希望都投注在老大夫给她的那灵丹妙药上,既是能连哥舒潜伏在身体里多年的毒都能医治,是不是也能医治墨染的病?她抱着一丝希望将金灵丹给了院使拿回去研究。 院使道,“那是疗伤的灵药,而大人既不是受伤也不是中毒,对大人的病并无帮助。” “我已经叫人去请我认识的一位长辈,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撑过去。” 墨染抵着墙,静静的听着鱼跃在里面交代着院使定要全力医治他。 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鱼跃答应嫁他而欢喜的得意忘形了,还是他故意命令自己不要去追究为何鱼跃突然要求嫁给他。鱼跃到最后是属于他的,这才是最终的结果,鱼跃选了他,而不是端木惟真。 婚后他会对她很好,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对她好。 他故意不去想别的,一心只要承接下他将会和鱼跃成为夫妻的喜悦。可现在事实被刨开在眼前,没有了喜悦,只剩下酸楚。 从某方面来说,鱼跃没变,他也没变。 他还是善于利用鱼跃的心软,他也还是秦楼的那个墨染。晓得只要对鱼跃有一点付出,他得到的回报定会远远不止那些,鱼跃会加倍的对他好。 她就是他在尘世唯一的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他紧紧抓着,一旦放手,就要沉沦苦海无边无际。 她要嫁给他,是因为知道他就要死了吧。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染血的手帕给烧了,又是把喜服送到了绣娘那里。他出了宫,面对这宽阔的大街,却是不晓得该何去何往。 只想买醉,等明日醒来,鱼跃会继续装作不知晓他生病,而他也继续装作不知晓鱼跃已经知情。 墨染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台秀楼。 一顶官轿停在街角,墨染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的轿子。 端木惟真与屠鱼跃的遇见论不上是从这里开始,可却是承载了他几段刻骨的记忆,包括了那日屠鱼跃就在这里对他宣布了婚事,他对此处又爱又恨。 端木惟真撩起帘子当是最后再看一眼,以后是不会再来了。“起轿吧。”他对蛮融说道。 蛮融道了一句起轿,正要回府。前头却是又来了一顶轿子,堵住了去路。赵寒轻下了轿,蛮融叹气,以前他看赵寒轻也是规规矩矩十分含蓄的大家闺秀,绝不像现在这般,自从被端木家退亲后,人好似性情大变,三天两头就来尚书府求见,痴缠得很。 头两回时他还可怜这个姑娘痴情,含蓄的劝她不要再来了。可后来她还做纠缠,甚至有几回试在等在端木惟真下朝的路上堵截。 最奇怪的是,赵德肃居然也不理。 端木惟真不想再跟赵家闹出不愉快,只得每日换着路回府,比起屠鱼跃的厚脸皮,赵寒轻这样死死缠着更叫人厌烦。后来蛮融也就懒得再费脑子想怎么说,才能委婉的让赵寒轻死了心。 索性就直截了当的讲,我家大人希望你日后别来了。 ps: 临时电话来要去加班,尽量晚上回来再有一更 第十三章 问 只是蛮融没想到连直截了当都没法子阻止这个姑娘的决心,原来失恋的女子真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到可怕。 蛮融道,“大人,是赵家姑娘。” 端木惟真挑起帘子,皱着眉头,对赵寒轻的痴缠他显然也是不耐烦了,尤其屠鱼跃的婚事,叫他心烦意乱脸也比从前更为冷峻。 赵寒轻小跑到端木惟真的官轿前,伸开手臂拦着,“你要避我避到什么时候?” “你既是知道我避你,就该知道我是不想见你。我和你已经没有婚约了,别再来找我,免得坏了你名声。” “你心心念念着她又还有什么用,她已经要嫁人了。为何你就是执迷不悟。” 端木惟真反问,“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执迷不悟?你既是会这样说,就该用这番话来告诫自己。人人都知道赵大人教出的女儿是名门淑女,绝不会做当街拦下男子这等放浪形骸的事。” “她曾经商女,你却是不嫌弃。你不愿意见我,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就叫放浪形骸。” 赵寒轻并没有指名道姓,可如蚩尤这种深知他们之间爱恨纠葛的,一听就知道赵寒轻说的是屠鱼跃。 屠鱼跃并未有意隐瞒过她做过士农工商最下等的商人,那种人人皆知的事瞒也瞒不住。可屠鱼跃如今归为天子,即便是被人提及过去,也只会是道她从区区商人一步登天做了皇帝实在是可歌可泣,其中自强不息锲而不舍的精神的足以歌颂三日三夜,再写作传记以激励后人奋发图强。 再无人敢嘲笑屠鱼跃出身低微。也曾为了那俗气的铜臭抛头露面,算不得正经人家。 这赵姑娘竟然当街拿皇上的背景来说三道四,就算是心里有气,也实在是不理智。 难怪有一回,三少爷跟丞相他们提起赵寒轻那日在宫中拜见屠鱼跃的言行。丞相听了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丞相向来对不感兴趣的人都懒得说一句评论,这点性情在端木惟真身上倒也得到了传承。现在连他都觉得赵寒轻这般容易被感情操控以至理智全无的姑娘,要当上端木家的人不太称职。 赵寒轻道,“为了你,我已经变得不是自己了,龌蹉的事我从前连想都不敢想,可因为你我扭曲了自己去做。” 端木惟真本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爱理不理也就算了,若是气起来。舌头也是能把人说得要去自寻短见的。 他黑着脸道,“我从来没拿你与她比较,是你自己拿自己与她来比较。你非要我道个所以然,别的不说,你现在做的事。她脸皮再厚也是绝不会做的。你现在说的话,她再没自尊也是绝不会说的。” 当真就是他品味特别,又爱自虐才会喜欢上屠鱼跃,喜欢上屠鱼跃的厚脸皮和没尊严,却又恨她的厚脸皮不够彻底,没尊严得又不够完全。他倒是宁可屠鱼跃也对他是这般的死缠不休,嚷嚷着要他负起全责。 可她却放弃得潇洒,潇洒得叫他咬牙切齿。 端木惟真毫无表情,“你若还听不懂,就回去慢慢的参详。我也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不明说估计你是听不懂。我再说一次,惟真无才无德,实在不配赵姑娘痴心错付。蛮融,送赵姑娘回去吧。” 蛮融哀叹自己得了这么一份苦差事,赵寒轻不愿上轿,蛮融脚尖踢了一颗小石子,正好打在赵寒轻的穴位上。 赵寒轻便定住了。 碍于男女授受不亲,蛮融摆出吓人的神情看向赵寒轻的侍女,“还不快来扶你们家小姐上轿。” 侍女不敢得罪端木惟真,何况她们也看得出端木惟真很不待见她们家小姐,若是端木惟真被激怒,伤了赵寒轻,受罪的还是她们这些丫鬟。权衡之下倒也听话的把赵寒轻扶上了轿子。 赵寒轻含着泪楚楚动人的看着端木惟真,直到蛮融将轿帘放下,遮去了她的痴怨的目光,将她送回赵府。 端木惟真正要放下帘子,眼角却见墨染走了过来。他与前两日屠鱼跃当众宣布了他们的婚事,在接受百官恭喜时喜上眉梢有所不同,是一副颓然的郁郁。 “你是真心喜欢她么?”墨染逼问道,“喜欢又为何伤她的心,换做是我……” 端木惟真背叛过鱼跃的情,他则是出卖过鱼跃的谊。他们一样是伤过鱼跃的心,重重的伤过。 刚才他冷眼旁观,只觉得赵寒轻明知对方不喜欢还死死不放手那姿态叫人生厌,可转念一想,赵寒轻对端木惟真的执着,不正如他对鱼跃那样的难以割舍么。 不同的,只是端木惟真的心肠比鱼跃的冷、硬还有狠。 所以他说的出绝情的话,而鱼跃却是说不出口。他的身影在那一刻与赵寒轻的重叠,竟分不出哪一个是哪一个,原来他也在做着那样惹人生厌的事。 端木惟真不语。 这两个男子,一个容貌漂亮得像是出没在山林引诱过客吸食魂魄的妖精,一个容貌俊美极致像是鬼斧神工的精心雕琢,这两个人视线在空中激撞,还似乎撞出了几点火星,竟是看的四个轿夫莫名生了些妄想。 那禁军大人是跟皇上立下了婚约了吧,却是一人愁容满面在街上晃荡,因为看到赵家姑娘对户部尚书表露痴心而动怒? 其中不晓得是否又有些难人寻味的故事。 端木惟真不想理会,放下了帘子,却是被墨染伸手又把帘子拉了起来,似乎非要追问到答案。 端木惟真冷冷的笑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屠鱼跃选了墨染,后日他们就要拜堂成亲了,他是他手下败将。他若是因为怕屠鱼跃与他藕断丝连,那就太不了解她了。 就算他端木惟真不把世俗的道德枷锁加在身上,屠鱼跃也必然不会舍得身边的人难过伤心,她那日的告别是当真要与他断得干净的。 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与他决绝。 墨染道,“若是不喜欢,就自觉保持距离,免得靠得太近又是牵动她的感伤。若是喜欢——”他的寿命已不到一个月了,等他死后,或许所有的悲喜都会离他远去,而鱼跃还再生,她会承担下所有的苦痛……“若是喜欢,我有话要跟你说。” …… 第十四章 走私 她的这场婚结得是普天同庆,她虽是没有出宫,但听闻皇都城里到处也是张灯结彩,百姓是把她结婚的日子当作是节日一般的刺激着消费市场。听闻东西二市的夜市连着好几日推出了同心结、鸳鸯符,连理枝等商品,而月老庙也是烽火鼎盛。甚至有食肆推出了一种名叫百年好合的酒。就是借着她成亲的这个风潮来做生意。 她已是快要二十五的大龄剩女,又是破了相。若是在民间那是绝无指望再找个如意郎君了的,就算是要嫁,估计不是鳏夫也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会娶吧,或者还要再倒贴些嫁妆。 可她不但是嫁了,还是嫁了个相貌漂亮,才智又好的。怕是要羡慕死城中所有待嫁的姑娘。 人人都借着她成亲的商机来做生意,倒是一向眼光独到的阎家,不见任何举动,凡是沾喜气的商品倒是一件也没见摆出来贩卖,白白被别人占去了先机。 她晓得悯之定还是在生气,那日阎悯之离宫后她有叫人把喜帖送去阎府,只是他礼到了人却没来。 墨染被两个太监搀了进来,屠鱼跃的盖头已经自行取下,赶紧去扶了墨染,他身上绕了酒气,她让人去备了解酒汤。 “我不是让你别喝了么,大臣敬的酒,你就让下属代喝。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抿一抿嘴,做做样子湿一湿唇就好了。” 墨染笑道,“这是我两的喜酒,不能不喝。” 她想去取帕子湿湿水给他擦脸。墨染拉住她的手腕,“鱼跃,陪我聊聊天好么。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一辈子最高兴的就是今日了。” 她轻斥道,“胡说。你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开心的日子,保准比今日还要开心。今日成亲要说吉利话。” 墨染笑了笑,烛光朦朦胧胧的配合他的笑,似乎有五彩的光晕在他身后闪着。这样的一副倾城之姿,明明红颜薄命指的是女子,他的命途却也这样的坎坷多舛。 “鱼跃,你还记不记得……” 他开始聊他还在屠府住的那段日子,他活到这个年岁,没什么好记得的,大部分即便是记得也宁可忘记。但就是在屠府那短短的时日,他说起来却是有源源不绝说不完的话。 她与墨染的相处模式比起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其实更像是时光倒退回到还在屠府形影不离青梅竹马的时候。 那时墨染刚搬进樱园,她晓得他内心纤细,总担心他不适应这陌生的环境。又是因为自卑。除了对她,对其他人多少有些抵触。便时时刻刻的与他在一块。 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就是拉着他一起吃早饭,一起读书,一起做功课用过晚膳就去散步。柳月娘也笑过他们两是秤不离砣。 那时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自己也才刚刚从一个像是看着别人故事的局外人慢慢融入自己的故事成了局内人,还没想过不久后她的米虫生活将会终结,翻开全新的一页。 而墨染虽是早早就历经了世间沧桑,一颗心像是藕虽是被颠沛流离世情冷暖刺出了千疮百孔,却是生于污泥而不染。那时也未曾料想过不久之后会被仇怨折磨得判若两人,慈悲之心隐去变得杀人如麻。 那段日子。他们两个都很开心。 若是没有那些变故,或许她对墨染也会由怜生爱也不一定。 墨染虽是搬进了她的寝殿,与她歇息在一块。每夜也只是与她长谈往日的趣事,说累了便各自睡去,只挂着夫妻的名分。 墨染每日拿出古琴来弹上一曲,他的琴艺世间再难寻第二人。只因为那琴音与他在秦楼的那段日子挂钩像是魔障,他才会有意少去触碰。而如今什么都释怀了,反倒能正视这份天赋,真心的喜欢上这份天赋。 墨染弹琴,她便拿起筷子敲击茶杯给他伴奏,看在太监宫女眼中,倒也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只可惜琴瑟和鸣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他们成亲约莫过了十来日,墨染如曹灵所说的,行走便变得困难了。 她曾经坐过的那张轮椅在钱府被烧时也化作了灰烬,她只好叫宫中的工匠又赶出了一张,每日还是推着墨染在花园中散布。 墨染道,“当初虽是东野昊做了皇帝,我内心却是不服他的。所以我故意把心腹都提拔了,又是暗中挑选了精英训练他们只听命于我而非皇令。我死后,你可把心腹都收归己用。若是一时想不到适当的人选,就把副统领提拔上去顶替我的位置。” 屠鱼跃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你是存心叫我难过么。” 墨染颤着手抚过她的发髻,将散落的碎发勾到耳后,笑道,“鱼跃,你是我唯一的良心。因为有你,我才不至于万劫不复,也才不至于天良泯灭。佛祖或许就是知道了这点,才又把你送了回来。这世上或许真是有佛的。” 她心头一紧,不想听墨染像是交代遗言的那番话,屠邱和柳月娘都是那样,说完了,觉得了无牵挂了就走了。 她故意岔开话题,笑道,“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交代御厨去做。” 院使为了他的病翻遍了医书古籍,又是找了太医院的御医一起研究方子,可惜开出来的药,却无成效。墨染一日三餐的喝,喝到他舌头除了苦味都快要感觉不出其他几味了。 可他还是坚持喝,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她。她期盼着御医能想出良药治好他的绝症,就算知道她这个期盼迟早是要如燃尽的烛火灭去的,他却是希望能迟些,别让她提早的伤心难过。 墨染想了想,“我想吃水玉糕。” “我给你做,说到厨艺,宫里的御厨厨艺可都比不上我。我给你做二十个,一会儿你要通通给我吃光。”墨染因为食欲大减,人也清减了不少,瘦了很多,看的她十分心疼。 墨染轻声笑道,“那我不是要变胖子了,只是你不怕一会儿御厨见你去了御膳房给他们抢锅铲又是战战兢兢么。” 她装出俏皮模样道,“你是我相公,就是我的天了,我当然先要顾着我的天,其他人怎么样可就不关我事了。” 屠鱼跃推着墨染往御膳房去,将近半月没见的阎悯之却是在宫女带路下往御花园来,正好与他们碰上。 阎悯之见到墨染坐在轮椅上,才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却是身形消瘦,似乎病得不轻,不禁诧异。 屠鱼跃唤了一声,“悯之。” 阎悯之这才想起进宫的目的,娓娓说道,“皇上之前派兵去围剿的那群劫了官银的山贼中,有草民所认识的人。那人并非落草为寇,而是押送货物路经时被山贼劫了货捆到了山上的,那些山贼见他家中似乎有些家底才没立马杀他,想叫他写信回去勒索他家人来赎人。官兵在上山缉拿那些山贼时,把他也当作了同伙,一并关押在了大牢。” 屠鱼跃以为他此番进宫是为了救他那熟人,便道,“若他不是山贼而是正经生意人,我会叫府尹查清楚后放人,绝不会叫他白白受了冤枉。” 阎悯之摇摇头,“草民要说的并非单单如此。”他本是不想入宫亲眼看到屠鱼跃已做人妇的婚后生活,若不是事有隐情,他又怎么会来。“那人当初押的货物不是一般货物,即便他和府尹坦白与那些山贼并非是一伙的,按照律法也是要被治重罪。” 屠鱼跃猜道,“他不会是走私盐吧。” 金矿铁矿盐这些一直是被朝廷垄断,只有朝廷许可,才可以贩卖。但因为获利惊人,一些商家为了暴力铤而走险的贩卖私盐。 可是若是被查出,是要获罪判刑的。 在灵州时,她就知道有几家大人物私底下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买卖发家致富的,但当时她只管阎家有没有生意,人家靠什么门路发达关她屁事。 阎悯之又是摇头,“若只是贩卖私盐,倒还好的。他当初是受人所托,运的二十箱的兵器。”他顿了顿,“且据他所说,这还不是他头一回做的买卖了,在那之前,他与那买家又做过五六回生意,卖的也都是兵器。若非是不走运被山贼劫了,只怕那买卖还不会见光。” 屠鱼跃终于知道阎悯之为何急着来见她了。那买家买了那么多的兵器,数量惊人,总不可能是癖好特殊,拿回去溶了来炼铁。或许是要意图不轨,小的影响一方治安,大的可能存了当初她存的心思,是要造反。 她问道,“知道买家是谁么?” “做这样的买卖必然是小心谨慎,能出得起那么多银子,也必然不是一般人。自有手下能差遣,对头交易的并不是本人。若不是被官府抓了,若不是山寨里还放着十几箱的铁证,自知是难逃责任。也不会求救于我。” 屠鱼跃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会处理的。”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后,微笑与阎悯之道了谢,果然悯之再气她,关键时候还是会帮她。“我要去御膳房,就不招呼你了。” 她说完便推着墨染走了。 第十五章 申屠 墨染对阎悯之提及的有人私下购买储藏了大量兵器的事而不放心,劝她道,“你有要紧的事就去处理,不必陪我了。若只是些江湖帮派聚集了弟子,规模渐大后私下购买兵器帮派之间械斗倒还好处理。就怕是朝廷里的人,对你的龙椅存了歪念。” 屠鱼跃却是一点也不紧张,从容不迫,“就算我现在让人着手去查,那卖家对真正的买家一无所知,也查不出什么的。一动不如一静。” 墨染笑道,“看来你已有良策。” 哪算得上什么良策,只是磨砺还真是能叫一个人沉稳,人生起起落落,她早就不是那个因为一点事就毛躁急乱的丫头了。 她说的随意,“做贼心虚这个词也算是古人总结出来的大智慧,我虽没本事创新,但若能把那些大智慧善加利用勉强也算得上是有小聪明。若真是朝廷官员明知故犯的,或许不必我查也会露出马脚,愿者上钩吧。” …… 她叫来宝露了风声。说是在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去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里面堆了许多的箱子,她随意打开了一个,竟发现箱子里装的都是刀剑。等她再将箱子合上时,箱盖上浮出几个字,行错。 那话多少有些前后矛盾颠三倒四的,比如伸手不见五指又怎么知道堆满箱子,但既然说了是做梦,逻辑通不通也就不必太在意了。 重点是别人怎么看待这个梦。 皇都城里深信她是天神下凡的信众不少,都是她虔诚且忠实的拥护者。对她的饮食作息的消息无不关住而痴迷。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众人只当这天子梦必然是深有寓意的。 这解梦便又成了现下火起来的一项娱乐。只可惜东野还没生出像是周公那般的伟人编出一本名叫周公解梦书的万能参考书。 众人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各种各样的解梦版本便衍生了出来。一有说是刀剑无眼,是暗示屠鱼跃少碰利器。免得损伤龙体。也有说是菩萨让屠鱼跃多加锻炼,先是练练长剑短刀,既是能强身又能自保。 行错那两个字,本是也是她胡编的。 按着字面的意思,也就是行差踏错的简写。若是朝廷里真的有官员明知道私藏兵器是触犯律法还是做了,那不就是行差踏错了么。事实证明心里有鬼的人看待同样一件事果真还会衍生出许多自以为是的歧义。 比如一个人偷了桃子,有人写了一个桃字送他,他便是以为那人知道了他的秘密,那桃字便是在暗示他的罪行。 其实送他桃字的人本身没带别的意思,也就是单纯的想写个桃字而已。 而屠鱼跃也是如此。她根本不知道购买兵器的人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只是想试探一下。哪知还真是那么巧。竟是牵引出一个秘密。 就在人人都把重点集中在了梦境中出现了兵器时到底是暗示屠鱼跃该远离兵器还是随身该携带兵器时,赵德肃入宫时听闻了她的这个梦境却是一震。 他心头忐忑,一门心思早就去了九霄云外。上朝时屠鱼跃说了什么他也没听仔细,只想着府中的假山,想着假山里的牌位和…… 行错行错,行便是走,错便是叉,加起来不恰恰是个赵字么。屠鱼跃不笨,若是细想,会不会就猜到当中玄机。 屠鱼跃还不知道自己随便胡说的两个字竟然也能成一个谜面。 “赵大人,赵大人!”屠鱼跃唤了两声,赵德肃回过神来才发现朝堂上所有的官员都因为他走了神被屠鱼跃点了名而将视线集中到他身上。“朕打算今年拨银子在皇城中兴建两所学堂。你桃李满天下,育出了不少栋梁之材,朕是要问你对于教育这方面是否有些什么心得。” 赵德肃面上恭敬而佩服,“微臣学识浅薄,几位大人能入朝为皇上效命完全是十年苦读又是好学而孜孜不倦。皇上此举甚是英明,修建学堂便能让更多人读得圣贤书,懂得对错也就不会入歧途,对安定天下倒也有助益。” “既是这样,此事就交由你和晋雏去办吧。” 那晋雏得了状元的头衔后就进了工部做了营缮清吏司,官位虽不大,却是任谁都看得出他很得屠鱼跃器重。 赵德肃朝晋雏看去,他记得姚谦在世时,似乎有与他说过这晋雏与屠家似乎有段仇怨。那时东野昊正欲对付屠家,正缺一把刀子这才破格提拔了晋雏,让他还未应考便做了官。 那屠鱼跃明知晋雏底细居然还把他留在身边重要,这般不小心,倒也给他造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 店小二做完了卫生,和蚩尤打过了招呼,结束了一日的辛勤工作要回家休息了,他在门外挂了打烊的牌子。店里只剩下蚩尤一个,完全不似白日里对着姑娘挤眉弄眼把姑娘电得晕乎乎的翩翩贵公子,反而像是地痞流氓毫无形象的蹲在柜台前的椅子上。 饮一口酒,吃几颗炒花生,拨一下算盘的珠子,瞥一眼账本。这可是他最悠闲自在的时候了,若是无人打扰,他定会感激不尽。 门被推开了,他心里暗自骂了是谁大字不识,没看到外头挂着的牌子么,面上却是笑脸道,“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打……。”当他看到来人是赵德肃,脸上的笑却是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原来是赵大人,赵大人若是来光顾的,还是请等明日吧,厨子都回去了,小的就算想赚大人的银子也没办法。” 赵德肃神情专注的看着蚩尤的脸,几不可闻的唤了一声,“皇孙殿下。” 蚩尤神情自若的笑着,“大人怕是认错人了,我就是一升斗小民,哪里担当得起那称呼,当今皇上才二十几岁,我横看竖看也不可能是她孙子吧。”他背过身去把账本和算盘收好。 “微臣知道殿下的苦衷,世易时移,当初东野皇室夺了申屠一族的江山,却是没能挨过两代,也算是风水轮流的报应。如今又换了屠鱼跃做皇帝,殿下不想承认身份也在情理中。” 蚩尤道,“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ps: 大概也就还有几章和两篇番外这样,这书就会完结了,毕竟写到了这,也就还剩下几个主要人物结局没交代,因为要过年,又是刚换了工作,所以忙点。但真不会等太久的,所以请各位稍安勿躁。 ╮( ̄﹏ ̄)╭ 有人猜到蚩尤身份了么,偶在前几章有留下线索。 第十六章 说明 赵德肃了准了他会否认,却是自信自己绝没认错人,“殿下当年年幼好动,曾经爬到树上下不来,当时微臣正好入宫面圣。上树将殿下救了下来,微臣记得殿下右臂上有一胎记。” 他看向蚩尤的被长袖遮盖的手臂,只要把袖子拉起,那便是无法抵赖身份的证据。 蚩尤拿过酒壶就着壶嘴饮了一口酒,半响后道,“我手臂没并没胎记,恕我提醒大人一句,你如今吃着朝廷俸禄,还是别让人知晓你对旧主念念不忘的好。” 赵德肃大义凛然道,“当年国破,微臣没有以身殉国,并非是贪生怕死。申屠一氏尚留存着血脉,虽当时的局势是不可扭转,但只要留得青山在以图后事,要光复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微臣苟且偷生到了今日才等到了殿下,殿下国仇家恨不可忘啊。” 蚩尤轻笑,那笑容里包涵着哪凉快让他待哪的不以为然,“申屠和东野两朝交替灭亡,是因为倒行逆施不得民心。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这小老百姓就想平凡度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店关门了,大人若是来饮茶吃饭明日请早,但若是来谈朝政,我不是朝中大臣,与大人也非同道中人。” 赵德肃表忠心道,“微臣冒险与殿下相认,只因为屠鱼跃身边亲信已走得差不多,禁军统领身染重病,屠鱼跃为了照顾他必然疏忽其他。大可趁这机会招兵买马,一举拿下皇都。” 赵德肃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计划。 蚩尤心烦。这赵德肃是听不懂人话,看不懂脸色吧。他不必照镜子都感觉自己的脸色定是比墨汁还黑,他都请他走人了,赵德肃却是赖着不走。 蚩尤威胁道,“大人应该知道我有令牌是能自有进出宫中吧,你若是再不谨言慎行,明日我便进宫把你今夜所说的统统一字不漏的转达给皇上。” 赵德肃愣了愣,“殿下连国仇家恨都忘了么。数典忘宗,日后下黄泉见了皇上,还有何面目?” 蚩尤漫不经心道,“我要怎么见我那些祖宗,就不劳您操心了。虽说皇都治安好了,夜不闭户,但走夜路还是有些危险,大人还是早早回府,别叫你子女担忧。” “微臣知道殿下与屠鱼跃有交情。殿下若是不忍,你不必出手。微臣自会为你处理一切,便是像之前施计赶走了林七和初雪那样。殿下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蚩尤终于了然。“原来是你指使秋弦那宫女的。难怪她能弄到弩。”他抱着手道,“大人既是对申屠忠心不二,这些年背后里做的,只怕不止这一两件吧。” 赵德肃猜想蚩尤迟迟不肯承认身份,是心中还对他还有所猜疑。既是要坐同一艘船,自然要开诚布公。“东野昊还在世时。微臣曾想挑拨东野昊和端木家的关系。倒是把端木惟真骗到一艘船上,本想陷害是东野昊暗中下的毒手,可惜被屠鱼跃给搅局了。” 赵德肃开始时是想激化东野昊和端木鹤延的矛盾,后来却又能面不改色,改变了想法与端木鹤延联姻。多半也是想着日后做起事来有了这层姻亲关系。端木家想撇清也撇不清,就只能被拖着下水来帮他了。 可没想到的是。却又是因为端木鹤延辞了官位,屠鱼跃又是迟迟不宣布端木勿离乃是接任的人选,他因为暗自猜测局势有变而又改了主意。 赵德肃看着倒是温厚,除了过于宠溺孩子似也没其他太大的过失了。若不是亲耳听到,还真是想不到赵德肃也是两面三刀的人。 蚩尤想了想,觉得以赵德肃这般城府突然来煽动他要起事,除了事先的准备,定然也是发生了什么诱使了他这个决定。近来皇都议论纷纷的就属屠鱼跃那个梦了。“那个梦是否与大人有关联?” “微臣为了助殿下重夺帝位,多年来的确是有储备兵器,只是没想到既是被劫,落到了朝廷手里。” “你三番四次的计划都被鱼跃打乱,你就该好好想想你所求的是否是逆天而为才不得天助。”他没兴趣参与他的计划,否则当初鱼跃封赏时,他早就求了官位在朝中伺机谋划。 “殿下不愿是否是顾念着你与她所谓的交情,你不要被屠鱼跃的假仁假义骗了。她若是知道你的身份,定是要除之后快的。” 蚩尤朝着大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街上可是有巡街当值的衙役,大人再不走,我就要喊他们来处理了。” 赵德肃没辙只能先行作罢。但蚩尤明白,赵德肃的狼子野心可不会这么容易打消,他日后定还是会再来。 蚩尤撩起袖子,定睛的看着手臂上红色的椭圆的胎记,他的清静日子是真的没了。他好不容易在东野清静的过了几年,本还以为不用再远走他乡,四处为家的漂泊。 大门又再一次被推开,蚩尤笑了笑,自然不会以为是赵德肃去而复返,他已经是言明了会叫衙役,赵德肃为人太过谨慎,可说是谨慎过头了,不会冒险。 今夜还真是访客不断。 蚩尤回头看着一脸严肃的端木惟真,不晓得端木惟真是一直派人盯着他,守株待兔的等到了赵德肃来找他,还是他是派人盯着赵德肃,顺藤摸瓜的到了这一步。 蚩尤笑道,“你为了鱼跃还真是小心翼翼。” 端木惟真道,“当年入宫救她时。我便发现你对宫中每一处十分熟悉。因而对你生疑,找人去查却是查不出你祖籍父母更觉得你来历神秘,只是见你似乎对她并无恶意,才没有动作。” 蚩尤抓起酒壶,就着壶口饮了一口酒。 他本来就没恶意。 当年在贝宁的地牢与屠鱼跃初相识,只觉得这个貌不起眼的小姑娘有些与众不同,被人抓了不是大喊大叫,而是盯着牢里那只带血的饭碗表情甚为苦恼。 他在牢里许久不见如此有趣的人,自然仔细留意用心观察,对屠鱼跃那是真心觉得有意思。后来护送容和到了皇都,他重回了故土,内心眷眷感触颇多,想着多留些日子,也就跟容和在屠鱼跃的府中待了下来。 相处下来,对她倒也生出了些友情和亲情。当初若是故土未亡,他或许也会有妹妹,或许就如屠鱼跃这般大的年纪,那他也会像屠逐日,对妹妹处处关爱事事周到,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头。 跟着她流亡周全她的平安,又助她登基做了东野皇上,那都是他自愿的。 当时送她到了北狄都城,他消失,是去给师父和爹娘扫墓去了。爹娘泉下或许未必明白也未必认同他为何要助屠鱼跃反了东野昊,而非是想方设法自立为王光复申屠江山。 他只是认为屠鱼跃很适合那皇位,至少是比他适合。申屠的历史已经永远成了历史了,他只是北狄的一个贼,叫蚩尤。 “端木家一门都是老奸巨猾,想来端木鹤延对我也早早起疑了吧。血缘还真是神奇,自爹娘处得来骨血,皮囊与他们也有或多或少的相似。我似乎长得很像我爹和爷爷。” 曹隐见他时也是面露吃惊,而他只是笑笑从容应对,若是因为别人猜疑了就逃之夭夭,不是默认了身份了么。 “赵德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庆幸自己没真跟他做了亲家。否则真是水洗都洗不清了。”蚩尤耸耸肩,问道,“好了,我想我也该有知情的权利,跟我说说吧,端木大人打算怎么处置我?” “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把你杀了。”端木惟真面无表情,若是死一个人就能把事情解决,他自然选这最简单而有效的途径。“……只是我若是杀了你,只怕她会恨我,甚至有可能恨到一辈子都不让孩子认我。” 蚩尤笑道,“你果然是知道了,她还以为把你瞒得很好。” “客栈的事虽是赵寒轻策划的,却是你暗中动的手脚吧。我问过掌柜,他说那日你去过。我可不像屠鱼跃那么好骗。” 蚩尤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不是好骗,她只是有个坏毛病,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对于她认定的朋友掏心掏肺的信任,半点不设防。端看她为了墨染做的,就知道她心软。我就说过这是帝王不该有的坏毛病,她就是不听。” 端木惟真道,“去跟她说明一切吧。” “你不怕她心软么,你该清楚吧,留下我是多大的隐患。” 如今百姓生活富足,屠鱼跃算是治国有道的明君,赵德肃想造反也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好,再不能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只能借着他是申屠嫡亲的血统,光复旧朝。 端木惟真挑了挑眉,一副循规蹈矩安守臣子本份的口吻,“她是个有想法有主见的人,我身为人臣,自然不能僭越为她拿主意。要怎么处置你全凭皇上发落。你若是对她信任,就把实话告诉她,信她有足够的本事去解决这个事情。” 第十七章 海纳百川 “原来你是申屠皇室的遗孤。” 屠鱼跃摸着下巴,联想起蚩尤对他家事那隐晦的比喻形容,他说他爷爷败光了祖宗家业,原来就是指成了亡国的皇帝。 难怪,难怪他虽是贼又不太完全像贼,穿衣着装颇有品味。他常说自己的品味,高贵优雅和眼光独到是与生俱来,而非后天的刻意培养。原来他是有过一段富二代的日子,用过好东西吃过好东西,所以舌头才能那么敏锐,专吃台秀楼里最好的。 蚩尤看着她的平静道,“你就这反应?” 屠鱼跃收回了表情,换了一个夸张的,浮夸些的,“原来你是申屠皇室的遗孤!”蚩尤跟端木惟真星夜进宫,两人都是一脸凝重,她还以为是有八百里加急的要事,哪里又是有天灾或是*了。 蚩尤突然觉得唯独自己一个把他身世当作天大的事真是傻子,“我本姓可是申屠。”他加重了语气,再一次提醒,“申屠。” 她当然知道他姓什么,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屠鱼跃好笑,“你我的交情已非是两三日了,难道还用什么话都明说么,心照不宣。” 就算早清楚她的为人,也想着,她未必会把他的姓氏当做如临大敌那般紧张和戒备。但亲耳听到她的不在乎,平心而论又是一番果真没交错这个朋友的感慨, “没辜负当初在贝宁地牢里送了你一碟鸡肉的恩情。” 屠鱼跃笑道,“一小碟鸡肉也亏得你能记得现在。” 蚩尤发表起他的见解来,“若是对着乞丐,施舍他一两的银子。这种得不到回报的恩情也不必记挂在心。可你是皇上,对你施恩即便是一滴水,也是有利可图。”他问道,“你打算如何?” 屠鱼跃知道他问的是打算怎么对付赵德肃。“那只是小事,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想恢复本姓么?” 蚩尤低头想了一会儿,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方便人称呼,他本人倒也不十分看重。就像是屠鱼跃叫屠鱼跃时能活的好好的,换了名字叫钱小修也一样日子也没差。 只是这姓除了代号,更深层中又是一个家族一辈一辈的传接,告诉了你你的血脉是从何而来。爹娘为了躲过东野的追杀才不得已丢掉自己的姓氏。他想,他们也想再次取回这个姓氏,在墓碑上工工整整的刻上申屠二字。 蚩尤问道。“可以么?”东野的土地能容得下姓申屠的他么? 屠鱼跃拍拍他的肩,“我是皇帝,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偶尔总要给亲戚朋友开开特权,才能凸显她至高无上的权利,否则朝臣呼她那声万岁不是白呼了么。 她写了圣旨,召了人去将赵德肃缉拿。然后瞟向一直沉默的端木惟真,咳了两声,清了嗓子。“也快五更了,也不必来回奔波了,你们在宫里歇息一小会。跟我一块上朝。” …… 堂堂的一品大官赵德肃被捆了个严实。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的钦犯跪在金殿上。辞了官。说是退了休,每日就只在家中闲闲无事的钓鱼养花的端木鹤延也被请到了金殿上。还有一届布衣。却是得皇上肝胆相照,私下另有谣传他是皇上在宫外男宠的台秀楼老板,正站在端木鹤延身旁。 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百官无一敢先做声,抬起眸子偷偷瞅了一眼因为觉得嗓子干而喝下了一整杯的开水解渴的屠鱼跃,揣测着这喝水的举动背后是否又是有什么暗示的意味,都不禁在心里想着皇上果真是深藏不露。 屠鱼跃解了渴,朝端木鹤延先做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寒暄,“老丞相近来身子可好?” 端木鹤延笑道,“托皇上的鸿福,还算是硬朗。” “你已是辞了官,本是不该再打扰到你,但今日有件大事,老丞相也是知情人,才不得不让你到朝堂上做个证。”她指着蚩尤,道,“老丞相曾与朕说过朕身边有一个人长得像是你认识的一位故人,你再仔细认一认,是否是他?” 她与端木鹤延事先可是完全没串通的,只是端木鹤延是什么人——修行千年万载的老狐狸了,只要稍稍这么点,他便完全知道她想叫他做什么了。也就顺着圣意,扭头看了蚩尤好一会儿,“的确是像申屠最后那位太子年轻时的模样,有四五分的相像。” 端木鹤延又是朝跪着的赵德肃看去,慢条斯理的把火烧到赵德肃那,“草民是年纪大了,又老眼昏花,也怕是看错,所以未有证据不敢声张,也只是稍稍和皇上提了几句。赵大人也是申屠的旧臣,不晓得是否也觉得他眼熟。” 赵德肃不作声。 屠鱼跃朝着蚩尤问道,“当着朝廷百官当着朕的面,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话,否则是要杀头的大罪,你到底姓什么?” 蚩尤低头,咬字清楚,朗声说道,“草民姓申屠,老丞相怀疑得不错,草民正是当年侥幸逃过一死申屠一族的遗孤。” 此话一处,顿时在平静的大殿里惊起惊涛骇浪。就连赵德肃都想不到蚩尤这么痛快的就承认了他的身份,一丝隐瞒蒙混的意思都没有。 “既是这样,这几年来为何不见你告知出身,而是有心隐瞒朕?” “草民并非有心隐瞒,而只是觉得这身份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申屠灭亡乃是当初不施仁政不行仁道的结果导致,实在无需怨天尤人。草民早就认清了事实,也乐于做一个平民百姓。十几年来一直是以蚩尤的身份活着,站在皇上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蚩尤,绝无虚假。”他斜眼盯着赵德肃,“若非是有人不死心,要借着申屠的名号行不轨之事,草民也无需再站出来翻出陈年往事。” 端木勿离站了出来,精明上道的发表了他的看法,“此人曾助皇上平定天下,皇上许下高官厚禄,他却又不愿受封足可见对名利权位并不看重,对皇上却是一片赤胆忠诚。” 端木惟真也随之附和,“蚩尤对皇上有救命之恩,虽是隐瞒了身世,却也非怀有恶意。反倒是得知有人想对皇上不利便即可站出来揭发告知。也未曾顾虑过若是揭穿了身世,是否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文武百官见到端木家祖孙三人轮番站出来为蚩尤讲话,即便是反应慢半拍的,也猜想着这双簧许又是得了屠鱼跃授意,才越唱越热烈。 于是这平素与蚩尤没交情的文武官员一个个也站出来为蚩尤好话连连,从他的高贵的人格赞到他高尚的情操。 蚩尤也从不知这些与他从未深入往来过的官员,居然个个都是火眼晶晶,这般深信不疑他的品格,了解他多如繁星的优点,并能一一列出。 倒也算是难得这官字两个口平日里嘴巴尽吐虚言假话,今日却是滔滔不绝说了一番情真意切,算是难得,难得。 屠鱼跃抬了抬手,才止住了朝臣对蚩尤的轮番赞扬。他们嘴里形容的已是毁天灭地都绝无仅有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她是需要百官“各抒己见”不至于日后这事传出去让人以为是她独断独裁的包庇蚩尤,虽说她的确是有包庇护短的意思。 可这百官一个个的言论都天花乱坠,纵使她听多了溜须拍马的话,突然却也觉得大臣们嘴巴上的功夫日以增进,已是更上一层楼不能同日而语了的。都快能跟端木一家子媲美,睁着眼睛说出一堆虚假而又真诚无比的话。 她听了饿觉得有些内伤,受不了。 宁朗摇摇头笑了笑,稍稍侧了侧身,看到站在他后头的端木谨诺虽是聪明伶俐,但头一回见到朝臣这般争相着表现自己,抢话跟街上哄抢降价的大米差不多。端木谨诺入朝后,见的一般都是皇上发话,有关的人员就有序的站出列来作答的情形。 他还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众人抢答模式,便是微微呆了。大臣的思维都是这般敏捷活跃而全面到无一遗漏么。 “朕一直记得蚩尤对朕的救命之恩,以往他的功劳,大臣们已是详细的列举,不必朕再一一说明。朕当初只赏赐了他一家小小的酒楼,只怕天下人会觉得朕太过吝啬,薄待了功臣。”她前面铺垫了许多话,顿了顿重重叹气一声,然后顺理成章道,“这样吧,朕许你一个心愿。只要不太过分的,都能答应了你。” 蚩尤道,“草民幼时颠沛流离,爹娘虽是在当年战乱时逃过一死,但后来避至北狄没多久就身故在异乡,墓碑上也不敢题上真姓名,实在是憾事。草民不求其他,只希望皇上能开恩,许我申屠一族姓氏能再得见天日,不需再躲躲藏藏。” “这有何难。”屠鱼跃唤道,“宁尚书。” 宁朗执着象笏弯腰出列,“微臣在。” “朕既是天子,也该有海纳百川包容所有的广阔胸怀,又怎么会容不下区区申屠二字。你就代朕草拟一道旨意,凡事那些过眼烟云的陈年旧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朕不会计较,朕许蚩尤恢复申屠这个本姓。” “谢皇上。”蚩尤郑重一拜。 屠鱼跃笑道,“你先站到一旁吧,既是一件事了结了,就该再处理另外一件,该轮到朕问问赵大人是否是对朕有所不满,才会密谋犯上。” 第十八章 天涯若比邻 晋雏启禀道,“赵德肃曾于几日前来找微臣,有意与微臣示好,拉拢微臣,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赵德肃突然大笑起来,“屠鱼跃到底是给你们吃了什么迷药,殿下堂堂皇孙贵胄,名利不要江山拱手让人,连国仇也不计较。而你这姓晋的也是,屠逐日伤了你一条腿,你之前口口声声要找屠家报仇,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反倒是倒戈相向。也是恋栈起权势,连仇也不报了吧。” 晋雏道,“微臣虽是也入过官场,却也只是短短一年,算起来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雏鸟。若说这一年的收获,或许就是明了顺势而为四字。” 他并非是因为完全释怀了对屠逐日的恨意才报考了功名,他依然放不下屠逐日致使他伤残。 可怀抱着恨意的同时,他当初的理想他也没有忘记,他想做个好官。纵使当初屠鱼跃曾嘲笑他的志向有些脱离实际,纵使后来亲眼看了官场黑暗,黯然的离去,内心深处依然是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 屠鱼跃继了位,他好不容易能一展抱负,依初衷为朝廷做些实事,一扫歪风,他与屠逐日的旧恨不是不算,而是等他达成了理想再说。 晋雏道,“既是天下归心,我自然也不会傻得与天下人为敌。” 屠鱼跃拍了拍手,侍卫将从赵府搜出的证据,藏匿于假山之中申屠皇帝的灵位和其中的几箱兵器送上了殿。 她猜道,“你意在除去朕身边亲近之人,画娘和秋弦的事估计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辩么?” 赵德肃笑了笑,已经是人赃并获,就算他花言巧语自圆其说的掩盖了过去,屠鱼跃也不会信他。比起律法,皇上的话才是公理。失了皇上信任,他的谋划注定是胎死腹中了,那又还有什么好辩的。 他也不想再浪费唇舌。 屠鱼跃见他无话可说,当众宣判道,“按着律法来办吧。” 侍卫上前将赵德肃带走,赵德肃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语气中带了请求。“我的一双儿女并不知我所为,还请放过他们。” 他虽是其心可诛,但舐犊情深这面倒也叫人动容,密谋造反是要株连的。他临死前最后的念头就是想保全一双儿女。屠鱼跃道。“他们若是不知情,朕会赦免他们。” 赵德肃放心了,他曾暗中嘲笑屠鱼跃妇人之仁,做事不斩草除根吹风吹又生。但又正因为屠鱼跃的妇人之仁,绍意和寒轻才不必与他一同赴死。 也算是留下他赵家的血脉。 …… 蚩尤简单的收拾了些衣物,打算动身前往北狄将爹娘的坟迁回来,安葬在故土。他已是好几年没去扫墓,想必坟前已满是青草,一片荒凉景象。爹娘见到他。必是要大骂他不孝了。 他把台秀楼的钥匙交了出来,他曾说过屠鱼跃把台秀楼交给他,那绝对是明智的。台秀楼必然不会在他手中倒闭,门庭若市的生意虽是屠鱼跃之前就打下了好基础,但也有他一份努力在里头。也算是他没大言不惭。 他离开的日子并不想将台秀楼关门,想来想去觉得从阎悯之那调人手来顶着,是个好办法。 只是他与阎家没交情,也就只能拜托屠鱼跃为他开这个口了。 屠鱼跃盯着手里的钥匙,没有完璧归赵的喜悦,这钥匙隔了几年又重新回到她手上,她有种疑神疑鬼的忐忑,“你真的会回来吧?” 蚩尤笑道,“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打拼的积蓄都在这里,我不回来,要去哪?我可不会这么傻,让你把我的家财充公。你可要记得这是暂时保管在你那的而已,可不是给你。” 屠鱼跃也笑,“想不到我虽不是做夫子的材料,却也是教出了两个出类拔萃的生意人,尤其其中一个从前还是做偏门的,我也有导人向善的本事。” “皇上除了是天下百姓的父母,要爱民如子,也是天下百姓的夫子。向百姓传导善恶黑白,只是靠爹娘和夫子书本是不够的,要民风淳朴还需要上行下效,皇上做的好了,官员不敢造次自然也要跟着做好。而官员公正严明世道清平和乐,百姓自然也就跟着从善。” 屠鱼跃扣了扣耳朵,“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说了这么有道理的话。” “我本来就是这般有高深见解的人,可见你对我的认知只停留在表层还未够深入。”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当初选择帮你,不单只是一份儿女义气,还觉得你会把这个国家治理得越来越好。我果真除了手脚灵巧做贼有天分,做商人也同样厉害,看待商品眼光极准。” 她佯装生气,“你也太大胆了吧,敢说皇上是货物。” 蚩尤嬉皮笑脸道,“你当然不是货物,你不是认过我做哥哥么。我若是骂你,不是连我自己也骂进去了。”他稍稍收敛了几分不正经的笑,“当年我爹娘仓皇的逃离东野,大好河山再美支离破碎他们也无心欣赏,此去把他们的遗骸接回,或许经过樊城会停一停,找屠逐日他们喝几杯小住几日。经过灵州也会停一停,让他们也看看这东野的湖光山色。或许未必会很快回来,但这有我的亲人,我的家也在此处,终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屠鱼跃上前用力抱住蚩尤,当着宫女太监十几双眼睛,去他的男女有别,蚩尤混迹江湖早就是不拘小节,而她屠鱼跃流落市井多年,龙袍虽是华贵,始终也去不掉她骨子里的天生的草根味。 谁爱嚼舌根就让他说吧。 她玩笑道,“路上可别随意对姑娘放电了,路边的野花可采不得。可别招惹了姑娘,叫人家把你绑回家做丈夫,到时还要写信来叫我这个妹妹去救你。” 蚩尤自然不晓得放电是什么意思,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迷得在场的宫女一阵天旋地转,“可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也回抱了屠鱼跃一下。 突然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偶然一次得见过端木鹤延的夫人,那位夫人的长相他如今已记不得了,只是那说不出道不明似气质倒与屠鱼跃有些相似。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以为四下无人而对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喃喃自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他虽不是一去不返,但这一走,少则或许也要一年半载,那句诗此刻念来倒也颇为合适。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ps: 加油看看,晚一点能不能再更一章 第十九章 莲落 她喂了墨染两口白粥,墨染便再无胃口了。“是不喜欢吃么,或者我再给你做水玉糕?”她哄了几句,墨染勉强又吃了几口,却是适得其反,把粥都吐了出来。 她赶紧要喊御医,墨染病重,御医生怕他随时会病发,便不敢离得太远。屠鱼跃叫人腾出了隔壁的宫殿,让御医们在那待命。 墨染道,“不必叫了。”来了也是白来,他曾经听说屠四夫人在临死时把端木惟真唤了去。他不晓得是不是每个人在临走时都会有种时辰将到,不久于人世的预感。但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命估计也要到头了。 他盯着窗外突然很想星星,他知道鱼跃不会拒绝他的,哪怕他现在这个身体糟糕到了极点,实在不适合移动,到御花园去吹风。 鱼跃也会想尽办法为他完成任何的愿望。 屠鱼跃吩咐来宝在御花园的草地上铺了草席,又在墨染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遣退了服侍的人,就她和他两人睡在草席上看着广阔的苍穹中一闪一闪眨着眼的星辰。 没有光的污染,天上的星星显得十分密集而相互挨近,人置身其中当真像是飘荡在宇宙星海中,越发觉得渺小如一粒尘埃。 墨染说道,“鱼跃,我若是死了,你不必为我守寡。” 她与端木惟真本就是情投意合,他与她做了一个月的夫妻已是满足了,即刻死去也了无遗憾,唯一挂心的就是她会傻傻的觉得对不住他。为了他守寡为了他断了自己真正的姻缘。 她紧紧握住墨染的手,“你在说什么呢,你只是得了小病,喝了御医的药。精神不是好多了么。再过一阵子就会好转的。” 他坦然以对,“我害死了很多人,这也算是报应,老天算是在最后对我不薄。这一个月来我很开心,已是胜过一生了。人的一生不必以寿命长短来做度量,我在你记忆中活过,这本来就已经是件很美好的事。” 屠鱼跃嚷道,“谁说老天对你不薄的,老天亏待了你。” 墨染依稀又见到还生活在屠府时她心疼他的遭遇,为了他扔了宋章一身的泥巴。鱼跃对他的好让他变本加厉的食髓知味,他若是有个健康的身体,怎么也要和端木惟真争一争的。可他不能陪她走完下半生。“老天若真对我有亏欠。就弥补给你吧。愿你这生福寿双全。” “再长命也没有你们陪我了。”当初心心念念着要长命百岁,在灵泉寺叫国师为她看手相最关心的也是她的寿命,岁月增了。经历过了,才觉得一个人的长命百岁算不得是什么喜庆的事。 国师悟得早早就是明白了。所以才笑说她贪嗔痴念太重,即便是杞人忧天过了头还是逃不过滚滚红尘星辰陨落多愁善感。 墨染笑道,“我们走了,你还有端木惟真。你曾经觉得你与他没有缘分,但这么多人离开了,最后他还是陪着你,这不就是缘分么。”所以命里有时终须有,鱼跃跟端木惟真才是天造地设,他已是强求得来了这短暂的快乐。该把这一切还回去了。“鱼跃,若是孩子是个女孩,能不能取名叫一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他希望端木惟真谨记答应过他的。 她眼角湿了,转头擦了擦才回道,“你是他爹,当然由你给他起名字。” 墨染心满意足的笑了,他走了至少不会让她孤零零的,她还有依靠,他走得也能安心些。“你曾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晓得我满身罪孽,佛祖是否还愿意见我。” “墨染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墨染是墨染,庐陵王是庐陵王。是这红尘俗世肮脏,就是她也是一身污泥,唯墨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我死后不要把我下葬,把我连同那灯笼火化了”金银珠宝都不必陪葬,他只想带走那只灯笼,“把骨灰放到坛子里,留在宫里好么?我不想与你隔得太远。” 他听过人死了是要下黄泉喝了孟婆汤忘了前生所有才能投胎,可他不想忘了她。他能不能等她寿终正寝了再与她一块下黄泉。但她不要死太早,要很长寿,活到一百岁,甚至更长,儿孙满地多福气才好,哪怕他要等很久。 他知道他是有些自私,想她幸福,没了他后有端木惟真照料也能笑口常开,却又不想她完全将他忘了。 不必牢牢的记住他,把他放在心里某一角就好。 墨染伸手帮她擦了眼角,“别哭,我想看你笑。” 她孩子气的挽住他手臂,明知这由不得他,还是哀求道,“墨染,你别走好不好。” 他得要找到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冤魂道歉恕罪,这样来世或许来世为人,阎王才愿意安排他能再找到她。墨染微微一笑,眼前一只萤火虫带着微弱的光飞过。 这时令本还不是萤火虫出现的时候,现在见着了,却是让他惊喜。虽是比不得星光灿烂,却像是触手便可将那光亮牢牢握在手里。 他喜欢这样微弱却是平易近人的光亮,像是他黯淡的命途遇到了鱼跃后的欣喜。他伸手想抓,那萤火虫却是飞出了他的五指。 屠鱼跃看出了他想要,“你等等,我给你抓来。”她起身去扑那萤火虫,却总是扑空了,最后干脆就掏出了手绢,把手绢摊开像是张了一张网一般,朝那虫子盖了下去,终于把它网住了。 手帕很薄,透出了微小的光。她正欣喜,“抓到了。”可草席上的墨染嘴角含笑,十分安详的笑容,凋零在这百花齐放的春季。她手绢落了地,萤火虫在半空中舞着,在墨染的额上停留了片刻后,向着草丛深处飞去。 屠鱼跃跌坐到他身旁,看着他安静的面容。 腰间的锦袋无端的断了线,落了下来。 她把袋子拿了起来,悲从中来将锦袋打开,光线太暗,勉强隐约得见几个字,写着,残灯明灭,枯荣有序,不为悲喜,放下得乐。 番外一 七年后—— 曾经豢养娈童歌妓的秦楼早已消失在皇都最繁华的闹市,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新开张不久臭豆腐铺子。 这铺子因为曾经得屠鱼跃光顾,擦亮了招牌,每日都有络绎不绝慕名而来的人排着队去买。老板因此赚了不少银子,本来只是小小摊位,现在不但买了屋子讨了老婆还开了铺子,迟些还打算再开分铺。 “老板,给我五块臭豆腐!”老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低下头来,发现排在最前头的小丫头个子小小,穿着粉色的祥云图纹的小褂子,脸儿圆嘟嘟的白白嫩嫩的像是他家女人前几日在厨房里搓的糯米丸子。 因为不够高,小丫头垫着脚,把铜钱放到了柜台上。老板见这小姑娘长得讨喜可爱,又私下多送了她一块。小丫头占了人家便宜,喜滋滋的边走边吃了起来。 “小姐,这样不好吧,大人不是叫你乖乖留在府里念书么,若是叫他知道你跑了出来,一定会生气的。” 小丫头身后跟着一个年纪稍长她两三岁的丫鬟,一脸着急的劝着小主子还是趁着没被发现之前回去吧。可惜任她说得口干舌燥的,自家主子却是半点危意识感都没有。 那竹签刺了一块臭气熏天的臭豆腐,不介意好东西与人分享,“要不要吃一块?” 丫鬟实在忍不住那臭味,捏了鼻子摇了摇头。 小丫头耸耸肩,自然知道每个人喜好不尽相同,她也实在不必强人所难。也就继续自己吃了。经过阎家蜜饯铺子时她进去跟掌柜的打了招呼。 她虽是年纪小,但阎家二十多家商铺每一个掌柜的见了她都要弯腰恭敬的喊她一声小姐,给足她十分的面子,因为阎家的老板是她干爹。 她在铺子里又吃又拿的。临走又是搜刮了好多的蜜枣,把那些零食都装进了她侧背的一个小布袋里。 丫鬟又再次提醒,“小姐,大人说过不许你再吃那么多零食的。”她一吃零食就毫无节制。到了正餐就吃不下了。 小丫头理直气壮的晃着两条小辫子道,“他又不在,是干爹说我想吃就随便拿的,我最听大人话了,等我爹在时,我不吃就是了。”她抓起一颗蜜枣,迅速的塞进丫鬟的嘴里,古灵精怪的笑道,“你现在也吃了。那是共犯。可不能出卖我。” 小丫鬟欲哭无泪。为什么师父偏偏把她分到这么狡黠不好伺候的主子那里。不过,那蜜枣真的很好吃,还真是叫人停不下嘴了。 前方走来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孩。脚步一歪撞了小丫头一下,急匆匆的道了一句对不起便要走。 小丫头腰间一紧。为了防贼以防万一特意在钱袋上绑了两条绳子,而其中一条已是被割断了,另一条正绷得死紧,她的钱袋正抓在那男孩手上,那男孩以往做这种事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得手了,还是头一回被人逮到。 如此情况下,也是愣了。 “你竟敢偷姑奶奶的银子,你这个小贼好手好脚的,却是个不长眼睛的,姑奶奶在外头混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呢,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番指责的话说的十分有英雄儿女的味道,叫那男孩又再次一愣,看着眼前勉强到他肩膀那般高的孩子,明显比他小吧。 小丫头命令道,“萍儿,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做贼要混出名堂可不是容易的事。” 丫鬟听到主子发话,便上前想把那男孩拿住,哪晓得这男孩步法轻盈灵敏得十分诡异。她在山庄中受训也听其他师伯讲解过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路数,却是看不出这男孩的武功出自何处。 丫鬟还在苦恼着如何完成主子给的任务,把男孩拿下,谁晓得上一刻还嚷着要抓人的人下一刻已是雀跃的拍手叫好,不过不是给她打气,是给对方叫好。 小丫头兴奋异常,“这武功真厉害,我若是学会了,下一次爹要罚我,我就能逃之夭夭了。小子,我可以不追究你偷我银子了,你把这功夫教我吧。” 男孩啐了一口,“你想得倒美,本门的武功不外传,何况我比你大,你都不分长幼么,小子是你叫的么!”男孩抱起手臂来,盯着女娃富贵装扮,倒是突然兴起戏弄的念头,“要我教你,倒也不是不得,只是你得拜我做师父,如何?” 他想着这女娃明显就是出身大户,富贵人家的孩子也多少有些娇纵脾气,可不是说能低头就能低头,这般没有傲气的。 哪里晓得——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这一句说得十分的爽快毫不拖泥带水,“怎么样?是不是还要给你斟茶,到祖师爷牌位前拜一拜什么的,以表我入门的决心?” 丫鬟突然觉得跟上了这么没原则的主子实在是丢她颜面,她正要苦口婆心的劝说,别做春秋大梦了,大人若是要罚,小姐逃到哪都一样。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这街市,却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丫鬟扯了扯女孩的袖子,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某个方向,“小姐,大人的轿子。” 小丫头像是惊弓之鸟跳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会儿后道,“这声师父我叫了,你可是要收我为徒的,只是我现在没时间了,改日再找你。”说完连男孩住哪都忘了问了,匆匆忙忙的跑了。 男孩喃喃自语,“真是个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丫头。”他可没想过要收徒,还是别遇见的好。他撇了撇嘴,看到一顶官轿经过,轿子旁边跟着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似乎盯着刚那女孩逃跑的方向眼角抽搐。 轿窗的帘子被撩起,露出一张俊逸的成熟的脸。 男孩心想他一直觉得他义父长得很好,就是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略显阴柔不够男人味,但这十全九美之中虽是有一点不足,却也不影响他的好看,女子每每见了总要春心大动的。 但想不到这皇都城里还有别的男子也长得不错能与他义父相比,且那冷峻的样貌倒更符合他审美,他日后也想成为这样冷峻阳刚而有男子气概的男子汉。 那侍卫往左一步,似乎要挡住轿中男人的视线。 “你在干什么?” 侍卫没看男人的眼,反倒是望着天,“小的昨夜没睡好,所以脚步有些飘。” 男孩听着那莫名其妙的对话,看着那轿子走远,突然觉得皇都的人长得好有什么用,一个个都是神经兮兮的。 “风儿。”蚩尤从小巷里拐了出来,提起男孩的领子道,“不是让你等着么,我才进了一会儿钱庄你就溜了。” 男孩自然不敢说是手痒了,想找个看不顺眼的将义父传给他的绝技发扬光大,“我是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走过,就想买一串。谁晓得怎么叫他也听不到,就追了这么远。” 蚩尤道,“回了台秀楼你爱吃多少串,都能叫厨子给你做。” “义父,你不是说回来要先见见故人么,故人是谁啊?还有你真是台秀楼的老板啊?那可是皇都最顶尖的食肆,我一直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你真要金盆洗手不干了?”男孩叽叽喳喳的问了一堆,他锄强扶弱的侠盗梦是不是做不成了。 蚩尤斜眼道,“你再这么多话,就别指望我再教你功夫。” 男孩做了一个把嘴巴缝好的手势,识时务的收了声,他笑那小丫头没原则,其实他自己不也没原则么。只无奈这世道,做孩子得仰仗着大人的鼻息下过,还真是各有各的不容易啊…… ps: 还有一篇番外,这书就会完结了(^o^)/ 番外二 “谨诺叔叔,谨诺叔叔,你可要救救一一。”软软的身子扑进端木谨诺怀里,嘟起嘴巴,扑闪着大眼布满水汽,可怜兮兮的博人同情。若不是找不到曾爷爷,爷爷奶奶和伯伯,她也不用求丞相府里最没地位的叔叔。 端木谨诺捏捏她的胖脸,“假哭这招,叔叔从前也用过。你的忙叔叔可帮不了,叔叔教你,坦白从宽,还是往你这小屁股上多垫一本书吧。” 一一扭着身子爬到端木谨诺膝盖上,抱着他的腰脸一直往他衣服上蹭,蹭得这才新做好的衣服起了褶子,“叔叔不疼我了,叔叔不是说我要什么都答应,可现在我还没说呢,叔叔都不帮了。” 他怎么会不晓得她求什么,二哥给她交代作业时,他也在呢,只是去了一趟茅房,回厅里时,她已经从后门溜了,“你爹交代过你得把书看完才许出去玩,你既是怕他就该好好听话啊。” 一一可不跟他说那些道理,胡搅蛮缠耍无赖就对了,扯着嗓子揪着他的衣服就在他怀里闹。端木谨诺叹气,往日自己还是府里最小的一个时,个个都惯着他,现在来了一个比他更小的,他升格做了长辈了,众人便改去惯这更小的,惯的她是吃定了府里上下。 他也是这才晓得这长辈不好当。小辈跟你闹脾气时,你总不能跟她置气,免得人说你一般见识。 一一每月都会来丞相府住上几日,外人不明实情,只当端木家谄媚拍马的技术那是天下第一,不但得皇上欢心一门富贵,还讨得公主喜欢。冲着端木夫人就是一声声奶奶奶奶的叫。 端木惟真也是一句都没跟家里解释过,直到一一满月,二哥特意回丞相府找爷爷要了一枚铜钱,便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娘是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就进宫看了孩子,订了十几块顶级丝绸,把孩子好几年的尿布都给做了。又是给人留了谈资,说端木家为了讨好皇帝,好大的手笔。 爷爷虽是故意表现出淡定。但接连一整个月他嘴角都是弯起,连府里新来的下人笨手笨脚的把他珍藏的古董花瓶打碎,他也是随随便便只罚了那人几个月的工钱。而不是扣下那人叫他倾家荡产的赔。 端木谨诺道,“你这丫头若是把这软磨硬泡的耐心和恒心都花到功课上,也不至于你爹问起问题来,你一句也答不上。” 端木家的孩子都不笨。他晓得这小丫头也是很聪明的,上一回二哥逼她默写一篇文章,默不出来不许她吃零嘴。她也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就把文章背下来了。 可偏偏这聪明劲就是不愿花在书本上,缺乏自主,没人监督就好玩好动疯成了野丫头,该是近墨者黑,承了二哥的才智却又得了屠鱼跃的不知进取。 一一抬头道,“会做学问有什么用,娘的学问也高不到哪还不是做了皇上,天下的人都要听她的。我对读书没兴趣。”她许下伟大的宏愿,“我想做商人。以后要赚好多银子,开间铺子卖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我要跟干爹做做生意。” 端木谨诺提醒道,“学做生意没什么。只是别当着你爹的面前说要跟你干爹学。” 一一不解,才要问为什么。就见等在府门外帮她把风的丫鬟跑了来,老远就做了个手势,表示端木谨回到府里了。 端木谨诺看着那丫鬟比手划脚的,打着只有主仆二人才你知我知的暗号。他没记错的话,那该是母亲娘家挑选过来给一一的小护卫。 一一赶紧从端木谨诺膝盖上下来了,抓过搁在紫檀桌子上他方才还在看着的书本,装模作样好似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蛮融见到一一这对主仆有及时回到府里,不由松了一口气,端木惟真斜眼看来,蛮融笑了几声,抹了抹额头,“这天时好像有些热了。” 一一装作才发现端木惟真回来,迎了上去蹦蹦跳跳的喊着要抱,端木惟真抱起女儿,一一十分会撒娇,在他怀里蜷成一团,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了许多话。端木惟真笑道,“有好好的背书么?” “有。”一一指了指端木谨诺,硬是要拉他做伪证,“叔叔在教一一识字呢。” 端木惟真垂眸,看到她月牙色的鞋面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他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端木谨诺。端木谨诺可不敢撒谎,就算今非昔比他已不是当年刚入朝廷的黄毛小子,不晓得为何,他还是一样对二哥又敬又怕。 不止他这般没出息,其实屠鱼跃和一一不也如此么。 一一见叔叔默不作声,晓得他不像奶奶送她的丫鬟姐姐那么好威逼利诱,又改变了策略,“昨日宁叔叔又夸一一乖呢,好像边关的舅舅写信来了,说今年的灯会那日会回来,还要给一一带礼物。” 端木惟真盯着一一的小布袋,他出门时可还没见她身上有挂着这个,“里头装的什么?” 一一赶紧捂住布袋就怕被端木惟真发现了要没收。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拼命摇头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端木惟真也不必看就能猜到里头放的是什么才让女儿这般紧张,“不是告诉你吃饭之前不能吃零嘴么。” 他就是知道女儿定性差就跟宫里那位是一模一样,只满足一时口腹,好吃就得,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益身子。他早就在宫里府里吩咐过,不许再胡乱给一一零嘴吃,可女儿就是有办法弄来那些蜜饯糕点。 “没收。” 一听零食要没了,一一顿时大哭起来,使劲的哭用力的哭哭的小脸都涨红了,端木惟真虽是疼孩子却不是惯孩子的人,也不哄她无动于衷。 端木鹤延虽是退休了,在朝中影响力却是没减。今时今日倒也还有些官员借着名目请他去饮宴。然后再随便找到理由送他些名贵的花或名贵的鱼之类的,这些不是金银珠宝,就算是被抓到,也没那么容易冠上贿赂的罪名。 而既然有人敢送,端木鹤延也不可能没胆子收。 他便是刚从别人家里得了一盆罕见品种的牡丹,据说开出的花是绿色的。正要吩咐老官家把花从花盆移植到花园里,就听得一一的哭声,他进了厅里从端木惟真怀里接过曾孙。“我的心肝宝贝是怎么了?” 一一难过的盯着端木惟真手里的布袋,“蜜饯。” 端木鹤延先是责怪了端木惟真道,“不就是吃几颗蜜饯么,至于跟孩子计较么。”又是低头哄道,“他不许你吃,我许你吃。吃多少都得。” “爷爷。”端木惟真想说他太纵着一一了,甚至比当初惯着谨诺还厉害。 端木鹤延不等端木惟真说完便把话打断,“你若是真厉害就快些把那位给娶了。别都七年了,却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低头对着一一又是慈祥的轻声细语道,“一一要吃多少蜜饯就吃多少蜜饯,端木家的女孩只要随心所欲就好。只是得有个条件,以后你吃饭都要吃两碗。你要是答应曾爷爷,我就让你爹不许拦着你吃东西,怎么样?” 一一点头,只要许她吃零食,她什么都答应。 端木鹤延道,“你可不许骗曾爷爷。不然曾爷爷就不疼你了。” 一一又点头,开始把撒娇的功夫转移到端木鹤延身上。端木鹤延心情大好,比贪到那盆牡丹要愉悦百倍,“曾爷爷教你下棋,有一日你若能赢过曾爷爷,那便是青出于蓝,这东野之内所有人都能让你玩弄股掌了。岂不快哉。” 端木鹤延抱着一一往后院走了。 端木惟真扣下那布袋也没用了,就扔到了桌上,端木谨诺晓得二哥是要去心烦要去使哪一条计谋让屠鱼跃心软去了。 蛮融也跟着端木惟真走了。 厅里就留下他和一一那有点呆呆的丫鬟,这丫鬟看着不怎么醒目,留在一一身边妥当么,只要不涉及二哥,他也算是百分百疼爱侄女千依百顺的好叔叔。 那丫鬟弯腰捡起低头刚刚端木惟真自一一身上扯下布袋时从布袋里滚出的蜜饯,她可不想有人踩到滑跤。 遮在她脖子上的长发滑了下来,露出她白皙的脖子,在那上头,有一颗艳红的胎记,艳红得像是朱砂描绘上去的一般。 端木谨诺愣了愣。 他早就不是那个好蒙骗的孩子,傻傻的把屠鱼跃的话当真,夜里不睡,偷偷的跑到房外挖了坑给那只曾几何时十分喜欢的小狐狸做了坟,还在它脖子上点了红点来做来生相认的标记。 他早就没那么傻了。 他自然知道屠鱼跃的话都是骗人的,骗小孩的,哪里会真有狐狸投胎成人这种荒谬绝伦的事,那种事也只会出现在戏台上而已。 他虽是这么肯定的在心里与自己说着,却想不到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丫鬟沉默,她由师父领着来丞相府拜见端木家一家子时,就已经是自报过家门和姓名,师父也说过她年纪比公主长了那么两岁,他们山庄里培养的护卫就是要自小就跟着主子,培养出忠心和默契的。所以由她陪着公主,是最适合的。 她记得那时端木家三少爷也在场的,却是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差了么,委实是可怜。 “回三少爷,奴婢姓胡单名一个梨。” …… ps: 终于把这个坑也填完了~( ̄▽ ̄)~。这是我来起点第一本小说,却是在倚望寒江之后才完结,我真的很喜欢墨染的角,原本开始也是设定墨染和女主一起的。从简介中就可看出我对他的喜爱,反倒是只字不提端木惟真,可不知道为什么,越写倒是端木惟真出场越多,到了最后反倒觉得他和女主才是理所当然要一起的,然后墨染就成炮灰了。不管怎么样,是终于又完成一本了,明日开始填第三个坑了,那长生继续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