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辞》 第一章 歪理 宁州多险地,犹在南部。 自古以来,云瘴缭绕,奇峰绝壑隐没于雾霭之中,难见其颠。 一条大河,曰天甘,如白练盘锁,虬结与峦冈之间,逶迤东去。 天甘下游左岸,一处平坦地界,宜居宜耕,南人多聚于此,常与宁州城通商,日渐开化富庶,今成川平大镇。 官道由宁州城向南,至川平大镇而终,若再往南则无坦途,均为蛮荒险恶处,嗜血蛮人横行,更有妖魅异兽出没,没有几分修为,断然不敢轻涉。 川平镇周边,散落了几个自然村落,住了些渔人、农夫、猎户,也有避世之人,隐匿其中。 最南边的摆渡村,近旁便是丛林,沿着小径走上七八里,有一间草舍,村民们口中传说的“天师”,正住在此地。 草舍之后,是一片草地,正值夏日,生机欣荣,如茵如毡,树荫下,躺着一位少年,呼呼大睡,脸上浮起笑容,许是做了好梦。 中午炎热,云亦随练了一遍入门功法,觉得困意如山,想来师傅必定也打瞌睡,这会在屋里呼噜震天,于是偷了懒,躲在阴凉地闭上眼,吩咐“六瓣”放哨,有了动静好叫醒他。 少年的身旁,守着一朵半米高的花儿,绿茎粉萼,亭亭而立,仔细看去,花蕊中竟然化出一副模糊的人脸,略带柔情笑意,对那少年呵护得紧,六片花瓣摇来晃去,为他扇凉。 忽而,花蕊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用力曲柄,对着云亦随的面部,不住扑打,虽是弄了他一头的花粉,却不曾叫醒少年。 “莫闹,六瓣,待我醒了,再和你玩耍。”那少年往右侧翻了半个身子,又入了梦乡,一只耳朵,却被大手揪住,用力提了起来。 “哟哟哟,好痛,好痛。”云亦随整个人随着耳朵爬起来,口中嚷嚷不停,声音也变了调。 “痛,为何不长记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满是责备之意。 “师傅,快撒手儿,以后再也不敢。”云亦随讨饶道。 “以后再也不敢,这句话,你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挂在嘴边。”老人不满道。 “你再扯,都成兔爷了。”云亦随呲牙咧嘴。 “哼!”老者放开手,背在身后,催促道,“还不赶紧练功?” 老人名为赵离人,束发盘髻,斜斜插了一根木簪,干瘦的黑面皮,一双眼睛倒是清澈,泛出丝丝精光,下颌留着几缕黄须,着麻布无袖短衬,胳膊上的皮肉,有些松弛。 “天天练功,有何趣味?”云亦随嘟囔道。 “小子,这是为你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哭鼻涕。”赵离人痛恨少年不懂事,又把修炼入门功法的好处,如数家珍倒了出来,听的云亦随耳朵起茧子。 这入门的功法,全称唤为《伐浊洗髓神功》,乃是昔日修仙大派太华观入室弟子的必修功课,一般的人,窥不着门径。功法修行之初,确实煎熬,一个动作,每每要维持半刻的时间,只觉得皮痒肉酸,恨不得死了好。但是渐渐地,就能体会到益处,身体内的浊物,逐而排去,变得清朗通畅,血脉犹如被淘洗了一遍,脱胎换骨,重新为人。 “你只要练到第一重,就能感到不同,浊物除去,体清之人,可吸纳天地间的阳元,变得非凡,别看你才十五,届时两三个壮汉,也不是你的对手。”师傅说出好处,诱惑徒弟,“你再看我,练到了第三重,可以延年益寿,九十多了,如同五十的模样。” “是是是,师傅了不起,返老还童,鹤发童颜,不过你有没有算过一笔账?”云亦随歪头问道。 “算什么帐,咱们是修仙之人,难道去做账房先生?” “且听我算算,算清楚了,你莫要后悔哭鼻子。”云亦随坚持道。 “我哭鼻子?真是笑话,还能被你黄口小儿唬住了,你说来听。”老头不服气。 “师傅,你说练了本门的神功,修到第三层,照理可以活多少年岁?” “我看,能到一百五六十岁。” “好,一百六十岁,可是你每日练功,需花去多久?”少年又问。 “四个时辰。” “不算睡觉,白日的光景,只有八个时辰,也就是说,练两日等于浪费了一天,对吧?因为练功之时,没有自在,只是受罪。”云亦随道,“一百六十岁,取其一半,是八十年。师傅你练功耗费光阴八十年,活到一百六,我不练,天天逍遥自在,心情大好,说不准活九十一百,咱俩得到的时间其实差不多,你还白白受了八十年的罪,简直苦不堪言。故而,练功不如不练,练了也是白练。” 赵离人一愣,想找言辞辩驳,一时竟然没有应对之策,只好生气骂道:“歪理邪说!自己不肯勤奋,还胡思乱想,再不下气力,我拿棍子打你。” “我挑有兴趣的练,可好?”云亦随道,“你若教我摄妖术,去抓六瓣这样的小花妖,我保证不会偷懒。” “分什么兴趣不兴趣?这修仙必须循序渐进,不可速成,入门功法不到第二重,学不得摄妖术。”赵离人寒着脸道,他见徒弟一直推推搡搡,要去寻棍子。 “我练就是,不要动粗。”云亦随害怕师傅真的气了,赶忙端正神情,摆出姿势,“不过你可要答应我,晚上讲讲咱们太华观的故事。” “晚上再说,莫再聒噪。”赵离人盯了云亦随一会,独自往屋子走去,他心里清楚,少年虽然有些惫赖懒散,一套功法修炼起来,还是会坚持到底,也不就不再管他。 十五年前,在这荒林之中,拾得一个弃婴,如今长大成人,赵离人只把他当成自己的孙子看待,也不忍心让他受过多的苦,习得一招半式,有个技艺傍身,也就罢了。 云亦随顶着烈日,掌心向天,口中念道:“擎天式。” 六瓣虽不能言,已然是个通人性的花妖,也在旁边学着少年的样子,将自己的粉色花瓣,迎着耀目的阳光。 第二章 太华观 云亦随逐而长大,已经明白自己是个弃婴,无父无母,被师傅含辛茹苦带大,早把他当成自己的爷爷。这一老一少相依为命,朝夕不分,别看赵离人表面严肃,实际上对少年亲昵之极,云亦随心里自然明白,可没有把老头子真当作师尊那般恭敬对待,时不时要顶上几句嘴,偷上一会懒,老者也没什么好办法。 “探海式。”云亦随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扭了扭酸痛的腰肢,看看天色不早,腹中饥饿,估计到了晚饭时间,对六瓣说道,“走,我们回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六瓣摇动花枝,做了个点头状,乖巧地跟在少年身后,一并进了草舍。 “哇,红烧鸡腿!”云亦随先是抽动鼻子,闻到一股异香,接下来看到陶碗中,摆着两个大大的肥鸡腿,不由食指大动,伸手就要去抓。 赵离人早就坐在木桌前,伸出筷子打了少年手背,斥道:“先去洗洗。” 赵离人虽说是个“天师”,却无有什么正经的收入,除了会捉拿一些小妖,别无长处,那些画符,堪舆,看相,治病之类的手段,一概不通,摆渡村又小,哪能常常有妖物给他来降,生活自然拮据,只能靠种点菜,采些山珍去集市卖钱,补贴家用。 想来孩子真是长身子的时候,今天一咬牙,买了两个鸡腿,给他解解馋。 云亦随洗了手,坐定下来,抓住一只鸡腿,三下五除二,啃得只剩下骨头棒,仍觉得不过瘾,又舔了几下骨头。 “急什么,这个也是你的,看你那副馋相。”赵离人一边责备,一边取了个碗,放在云亦随前边,从大葫芦里倒出黄汤,斟了满满一碗。 “这个我不吃,师傅,咱们一人一个。”云亦随咽了咽口水,还是将鸡腿递给了老头。 “我都九十多了,吃什么劳什子鸡腿,修仙之人饮食要清淡,越老越清淡。” “你吃吧,我若吃了两只,心里不痛快,便恨上了这东西,下次你再买来,一口也吃不下。” 赵离人摇摇头道:“又是歪理,吃酒。” “酒我也不吃,又苦又怪,除了你,哪个喝的下去?”云亦随对于师傅喝的老黄酒,一直不感兴趣。 “男人不吃酒,怎么是大英雄?” 少年笑了起来:“你吃了,就是大英雄?” “那当然,怎么说,你师傅也是太华观的入室弟子,名门大派之后,响当当的人物。”老者喝了几口酒,得意起来。 “正好,我要听你说说,咱们师门的故事,当年真的是大衍洲第一大派,公认的天下第一?”云亦随好奇道。 老者似乎说漏了嘴,有些后悔,自己不愿提及往事,又催促道:“只管吃酒,问那些作甚?” “我吃上一碗,你须给我讲一个故事。”少年端起陶碗,仰起脖子一口饮尽,受到那老酒的味道刺激,皱起眉头,难过地咂了咂嘴。 “哎,这就对喽,吃了酒,你才算是好汉。”老头高兴起来,自己也饮下一碗,摸摸胡须,颇为满意。 “该讲故事了,师傅,我听你说过,咱们的太华观,曾经九山十三殿,占据了整个济定峰,师尊弟子逾千,高人无数,这么大的门派,怎么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呢,你不是吹牛吧?”云亦随看老人有三分醉,故意拿话语激他。 “我吹牛,臭小子,你这么说就是辱没先人!”赵离人怒道,“当年那光景,你是见不到了,七十年前,谁提起太华观,不是竖起大拇指,恭恭敬敬的?那济定峰你是没上去,一半在云上,一半在云下,仙气萦绕,就跟天界一般。” “现如今呢,咱们为何不在济定峰上,跑到荒僻小村,像个破落户儿,没人待见?” 赵离人长叹一声:“都让妖魅给占去了,往南行四百里,便是济定峰,莫说你不敢去,就是金丹期的大天师,也不敢去。” “金丹期,那是什么意思?”少年好奇道。 “不懂了吧,修仙之人,因道行深浅,分作十个阶段,每进一阶,虽是艰险重重,困难百般,但是都会大有进益,成就非同小可,这金丹期,乃是第四个境界。”赵离人解释道。 “那我呢,我是第几个境界?” “你?”老者哂笑道,“你是狗屁的境界,连门都没有入,把那入门功法修行完了,才算进入第一阶,称为伐浊期。” “你呢,师傅?” 赵离人吭哧半晌,只好厚着脸皮道:“我也是狗屁境界,还没有养出丹来。” 少年大笑:“哈哈哈,原来是一个老狗屁,带着一个小狗屁。” 赵离人恨得牙痒,要打徒弟,被云亦随机警闪过,又问:“咱天下第一大派,就没有更能耐的人了吗,就让妖物,占了宝地?” “有能耐的人,都死光了。”赵离人的表情颇为悲怆,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所以你万万记住,自我们这里,再往南去,不可超过三十里,否则凶险无比,小命难保。” “我记下了。”云亦随点头道。 赵离人被触及心事,自顾自道:“七十多年前,我刚刚入门三载,还是和你一样的懵懂之年,天赋也不算出奇,刚刚练到入门功法的第二重,太华观就是出了大事,死的死,逃的逃,也没人在管我们这些刚入室的小辈,自己稀里糊涂跑出来,浑浑噩噩活了许久,一晃九十有余,快要入土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师傅?” “我辈无能,对不住先师的恩德,到如今连个天师都够不上,哪有本事,光复我太华观一千五百年基业,真是枉活百岁啊!”赵离人越说越激动,根本顾不上回答徒弟的问题,只说得泪光莹莹,泣不成声。 “瞧你,又喝多了,怎么还哭上了,赶紧睡觉吧。”少年只好扶着师傅,搀到木榻上,老者抽泣一阵,起了鼾声。 云亦随照顾好师傅,转身来收拾桌上的碗筷,却看到鸡腿不见了,心中一凛,明白是怎么回事,责问桌子旁的六瓣:“是不是你吃了鸡腿?” 六瓣用两片叶子捂住自己的花蕊,用力做摇头状。 “果然是你,你要成精了!” 第三章 馊主意 云亦随早起正在练功,倒不是他勤勉,只是若比老头起得晚些,或者故意找什么借口推诿,少不得又是一顿骂。 除了入门的伐浊洗髓神功,少年还在修习一套基本的剑诀,他往往不拿木剑练习,只是走走步子,时日久了,也慢慢领悟一点腾挪闪躲的窍门。 赵离人起了床,早把昨日醉酒后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只为了生计犯愁,想让徒儿再过得好些,最好能天天吃上肉食,只是眼下这点收入,维持饱暖都勉强,买两个鸡腿,不免心疼半天。 如何是好呢?老人搜肠刮肚,找不到其他挣钱的方法,心不在焉练起功来,让云亦随看着奇怪。 少年收了姿势,装出一副老成模样,还故意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道:“练功的时候,要凝神敛气,全神贯注,切不可胡思乱想,心浮气躁,师傅,你今天可没做到啊。” “我心里烦闷。”赵离人也不练了,长叹一声。 “想找个老伴不成?” “乱嚼舌头,修仙之人,最忌女色,你可要切记,女人是万万碰不得的。” “那你愁什么?” “你可想每天吃个鸡腿?”赵离人问道。 “想啊,我还想每天吃一只老母鸡呢。”云亦随抓抓头发。 “我就是愁这个,怎么改善咱们的日子,这种菜摘蘑菇之类的不挣钱,可是那些挣钱的行当,师傅又不会。”赵离人苦恼道。 “你说在太华观那会,你怎么不学学算命,现在也好摆个摊子,骗人钱财。” 赵离人伸手打去:“我名门大派,哪有教算命的,那是江湖骗子的勾当。” 云亦随歪头思考了片刻,突然道:“师傅,我有一门主意,你觉得成便成,不成,莫要骂人打人。” “听你这话头,必定是什么馊主意,坏主意,不说也罢。”赵离人摆摆手道。 “你且听听,说不准心动呢。”云亦随劝了一句,“师傅你说你自己,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赵离人思量了一会道:“喝酒。” “喝酒也算长处?你不是擅长驱邪捉妖吗?” “捉妖,倒是会一些,能捉几个小妖,可有什么用呢?妖物都聚在南方,极少越界过来,几年才闹一起,靠捉妖挣钱,早就饿死了。”赵离人恍然明白过来,“你不是要师傅近百的人,到那南方洪荒历险,捉妖寻宝去吧?” “那倒不是,不过你可别忘了,咱们现在有个现成的妖物——六瓣,如果让六瓣去别人家闹一闹,不就有了生意?”云亦随眨眨眼,“我们自己造几起闹妖的事件,再把妖物收了,岂不是能挣到银子?” “胡说!”赵离人怒道,“我名门大派之后,怎能做那些龌龊的勾当,靠唬人骗人为生?” “你再思忖思忖,六瓣儿不会袭人伤人,我们只是把它放入一些富庶的人家,让它引来些许恐慌便可。”少年道,“这么做既不伤人害命,也不容易被人识破,你我都吃不饱了,还端什么大派弟子的架子?” “此事莫要再提。”赵离人愤愤离开。 将近中午时分,云亦随玩耍之后,来到厨房,看到赵离人不仅做了午饭,还烤了许多的菜饼子,抓了一个就吃。 “莫贪吃,这是给你我预备的干粮,明日我要出趟远门,两三天才回,你就将就着啃啃菜饼,待我回家,再给你弄些好吃的。” “出远门,干什么去?”少年问道,印象之中,师傅好几年才离开一次,“不会是想通了,要去捉妖?” 赵离人一愣,心里吃惊,这孩子揣摩人的心思,倒是准确,支支吾吾道:“你……你说的也对,糊……糊口要紧,只要不是害人,亦无不可。” “你果然是要去捉妖!”云亦随惊喜万分,“不如带我一道,长长见识。” “那么凶险的事,你去作甚?在家里好生呆着。”赵离人没答应。 “有你在,有什么凶险?我到外面保管听你的话,不会乱来。”少年连忙起誓。 赵离人也是耳根子软的人,经不住徒弟死缠烂打,最后只好同意,带着他一同去南方荒山,不过既然云亦随同去,便不敢深入,顶多南行四十里,捉两个一阶的小妖便作罢。 云亦随欢呼一声,兴高采烈蹦了起来,不过又觉得奇怪:“师傅,咱不是有六瓣吗,它不成?” “你看看它,长得赏心悦目,也不会叫唤,怎么能吓住旁人?我们最好能抓一个模样凶点的,叫声惨点的,才好行事。” 少年点点头道:“嗯,六瓣长得确实美了些,唬不得人。” 那花妖听到云亦随夸它貌美,竟然害羞起来,花瓣变得更红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赵离人又嘱咐道:“捉妖可不是玩闹的事,凡事要听令而动,紧随我左右,不得超过三尺。” “三尺,你拿根绳子,把我俩捆一团算了。” “那就六尺,再不能多了,待我贴好这些饼,准备一些必要物件,下午咱们就出发。”赵离人道,“我可警告你,出门行路,可不轻松,到时莫叫苦。” “我才不会叫苦,哪有修炼入门功法苦?”云亦随道,“六瓣去不去?” “去,它爱跟着你,就一起走。” “师傅,我觉得奇怪,别人都说妖物恐怖,为何这六瓣如此听话乖巧,通人习性,是它与众不同吗?”少年问道。 “嘿,这可是你师傅的独门秘术,不仅能够摄妖,还能改变妖物的习性,不瞒你说,师傅这一辈子,没有过人的地方,但是对于降服妖物的法门,却有独到之处,任谁也不知道其间的奥妙。”赵离人得意起来。 “你可传我?”云亦随搓搓手道。 “傻孩子,我不传你,传给何人?只是你入门功法连一重都不到,必须到了二重,方可学得,所以平日要加紧练习,不可总贪玩。”赵离人慈爱地摸摸少年的头,却忘了自己手中,全是面糊。 第四章 红眼 由草舍往南行,穿过十里丛林,地势便起伏起来,初时是几个山包,而后愈发险峻,抬眼看去,都是些插入云霄的千仞高峰。 云亦随指着远方最高的山问道:“师傅,那里可就是济定峰?” 赵离人抬眼看去,点了点头道:“正是,你的师祖们,原先都在峰顶修行,如今咱们只能看看景,徒做遥想了。” “你说济定峰离此四百里,我看怎么不像?好似一抬脚,走上几个时辰便到了。” “你看着近,走起来就知道了,就说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山丘,翻过去,天色就黑了。”赵离人知道徒儿未曾出过远门,耐心解释道。 云亦随背着一个大竹笼,戴着斗笠,沿着野径,缓缓往山里行去。他初次来到荒野,对什么都好奇。盛夏之日,层林叠翠,生机盎然,合抱之木,随眼可见,裸露的山石,峥嵘嶙峋,更有小溪,响若幽琴,饮上一口,沁人脾肺。少年欢快之极,乐得手舞足蹈,感染了六瓣,花妖也随着吹来的微风,左右摇摆。 “师傅,你上午说,这南方洪荒之地,能够寻着宝贝,可是真的?”少年的问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夸你聪明,怎么这会却不灵光?”老头子道,“你好好想想,亘古以来,南方洪荒本是修仙的福地,除了济定峰,还有好几座大山,都被门派占据,撷取天地精华,只是近年,才大闹妖魔,人迹全无。就拿本门来说,闹妖精的时候,除了少数人逃走,多数的师尊弟子,都在拼死保卫,到最后,秘籍、法宝、兵刃、丹药以及收藏的器玩、钱物,全部遗留在山上,那些妖怪,最多只会吃些丹药,其余一概不识得,怎能没有宝贝?只是后人想去夺回,困难重重啊。” “哦,原来如此。”少年点点头,觉得师傅说的颇有道理。 赵离人神情却一黯,叹道:“可惜我当时的修为,实在太低,无法为本门出力,只好跟着一众低阶子弟,逃了出来。” “用不着自责,那也怪不得你,师傅,你还记得逃出来的路径吗?回家画个地图予我,待我功法有成,就来寻宝。” 老者吃了一惊道:“胡闹,你倒是想的轻松,我不是告诉你,纵是金丹期的大天师,也到不了济定峰,你那点修为,练上一辈子,也是去送死。以后莫做此念,还是安生过过平凡日子,多活几年便好。” “若论平日,我可能没胆子,但是喝了你灌的黄汤,心里就张扬起来,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说不准头脑一热,就来降妖探秘,所以呢,你以后还是少劝我吃酒,否则出了大事,没人给你养老作伴。”云亦随说的头头是道。 赵离人笑了:“你绕了好大的弯子,就是不愿意吃酒,好好好,不吃便不吃,以后我也不敢强劝,你自己不肯做好汉,怪不得别人。” 一老一少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西方漫天红霞,映得草木之上,都有一抹金红色,景致美不胜收。 云亦随拢了拢身上的单衣,觉得有些寒意,刚刚离开家门的时候,只觉得汗流浃背,师傅还不让他着短袖短裤,这会才明白,原来是夜间风寒。越走越是感到,一股森森的凉意,直往心尖钻去,似乎并非夜间降温所致,而是有些诡异的感受。 “师傅,你觉得冷不,怎么有种怪怪的邪气,在我心头?”少年问道。 “还没见着妖怪,你就怕了?” “不是怕,是心里发毛。” “发毛就是怕,这妖物积聚之地,阴气凝重,越是深入,越是觉得不适,不过你也修炼了几年的入门功法,多少吸取了天地之间的一点阳元,若非如此,我才不肯带你过来,你且试试,使一招随风式,让体内的阳气鼓动起来,就会感觉好受许多。”赵离人开始诱导徒弟调动体内的阳元,加速他的进益。 云亦随双臂半曲举起,翻掌向外,又勾回胸间,往复几次,小腹中一道热流激起,慢慢遍布全身,顿时不觉得冷了。 “果然有用。”少年将感触描述了一遍。 “不错,不错,天资比师傅好,要是再勤快些,很快就能进入第二重境界。”赵离人十分欣慰,夸赞几句,又提醒道,“过了这个山包,妖物便有可能出现,尤其子时之后,它们活动会更频繁,你可要留心了,见着妖物,切莫大喊大叫,惊动了更多的精怪,那可就麻烦。” 云亦随握住拳道:“师傅放心,我就是咬破嘴唇,也不出声,你只管捉妖,不用担心。” 赵离人带着徒儿,翻过山包,在山坳的一处平坦处,坐下来休憩,老头儿掏出口袋里的菜饼,递给云亦随,劝他吃下,最好还能睡会。 云亦随自己也背了一个小葫芦,里面装着溪水,就着吃了点东西,可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睡去。 山风渐渐凌厉,透过石罅,发出呜呜的响音,好似妇人呜咽哭泣,经久不息,少年听见,浮想出许多场景,都是和鬼怪相关,心里哪有一丝安定,不过他强作镇静,一语不发,装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赵离人自然是悠哉自得,一生之中,有大半时光,都是在山中度过,妖魔精怪,也见了许多,如今垂垂老矣,对什么都波澜不惊,只是看到少年的模样,心里怜惜,回忆起当初自己孩提之时,略略感慨,掰开葫芦盖儿,饮上几口黄酒。 老头不敢吃得太多,害怕醉了对付不了小妖,虽然一阶的妖物并不厉害,多半只会张牙舞爪,没什么真本领,但是若不留神,伤了他徒儿,那可不划算。正盖起盖子,就听到一声凄厉怪叫,似猫非猫,好不瘆人。 云亦随猛然睁开双目,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团黑影正在树上缓缓移动,黑影之中,是两团红光,在夜色之中分外明显。 六瓣也怕了,花瓣全部收起来,缩成一小团,伏在地上不动。 少年看到师傅,轻轻拔出背上的铁剑,手指捏着一个剑诀,轻松道:“呵,是个猫妖,红眼儿。” 第五章 降妖 树上的猫妖,瞪着一对泛着红光的眼珠,又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叫声,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后腿在树干上用力一蹬,朝赵离人扑去。 借着星光,云亦随看清了妖怪的大小模样,那红眼比家猫大上一倍,形体接近小花豹,除了獠牙和眼睛,长相上与普通猫倒没什么太明显的区别,只是戾气极重,凶悍异常。 眨眼间,红眼的前爪伸到老者面前,被赵离人用剑挡住,利爪与剑身相触,抨出几点火星,金铁之声震耳。赵离人也不用剑刃伤它,只是凭籍剑身,挡住了猫妖的扑击,顺势将它一带,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弧度,来到老人身体侧下方,赵离人眼疾手快,探手一抓,捏住了红眼的后颈。 徒弟听到师傅念起口诀,他的手掌中,发出一丝白光,印在猫妖身上,那妖物连连惨叫,却又挣不脱,不一会没了气力,四肢也不乱蹬,老老实实垂下来,如同睡着了一般。 赵离人吁了一口长气,将小妖放在地上,拍拍身上的灰尘,正要继续处置它,却听到徒弟一声提醒:“小心背后。” 原来这猫妖乃是一双,雌雄相随,还有一只绿眼,见同伴被制服,也不出声,蹑手蹑脚顺着山岩,来到老者身后,意欲偷袭。 赵离人伏地一滚,总算躲过绿眼的双爪,慌乱中用剑脊狠狠砸了一下绿眼的脑袋,怪物吃痛,又缩回到岩石上,伺机反扑。 云亦随担心师傅受伤,连忙捡起一块石头,往绿眼狠狠砸去,只是猫妖敏捷,错步闪开,对着少年呲牙示威。 “还有一个,绿眼儿。”赵离人鬓发散乱,心有余悸,若非云亦随在,还真被绿眼抓中了脖子,那可就凶险了。 绿眼似乎更聪明,它心里明白,不是老者的对手,但又不肯离开,只是守在高处,相持起来。 赵离人一时没有主意,他的修为有限,功力运用,仅在手掌之间,距离远了,却是毫无办法。要把阳元从体内发出,射向远处,乃是修仙达到第三个境界“化能”之后,方可施展,老头子连“养丹”都未练成,只好在下方警戒。 云亦随脑子灵活,看红眼而中了摄妖术,一直昏迷,干脆走上前,举起一块大石头,装作要砸它的脑袋,引那绿眼着急。 妖怪本有灵性,绿眼见红眼有危难,当真怕它死去,怪叫连连,在山岩上盘桓了几下,猛地冲了下来,对着少年而去。 赵离人当然不会让绿眼扑到徒儿,用剑背纵劈,把猫儿从半空击落,谁知绿眼发了狠,虽是落下,依然不顾自己伤痛,翻身而起,又急速往云亦随扑去。 云亦随心里惊慌,双手举着石块,意图阻挡绿眼,却顷刻被那怪物拍落在地,猛地窜到他身上,张口往脖子咬去。 六瓣本是怕得要命,战战兢兢缩作一团,一直伏在地上,突然感到少年有性命之忧,竟然变了性情,忽地展开六瓣花瓣,闪身而去,花蕊中裂出一张小嘴,一口咬住了猫尾巴,使它无法向前。 绿眼被六瓣咬住,獠牙终究没有碰到少年颈部的皮肉,反被云亦随掐住了颈子,只剩下前爪疯狂扑腾,将少年的胳膊上挠出数道血痕。毕竟是危机时刻,云亦随也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用气捏住绿眼,只把它掐得呼吸不畅,眼珠上翻。 赵离人在愣神之间,快步上来,用摄妖术将绿眼拿下,这才解了徒弟的困境,总算降服了两只猫妖。 “真是好险,告诉你不要乱来,你却不听,怎么样,痛不痛?”赵离人怜惜地看着少年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臂,给他涂上伤药,“唉,师傅真是老了,反应慢得紧,连一阶小妖,都应付不来,咱们有了这两个东西,莫再深入,赶紧回家去。” 云亦随吸着冷气,乖乖地点头,刚才惊险的一幕,把他吓着了。六瓣呆在一边,兀自着急,可惜也帮不上忙,只能用花瓣,给少年受创之处,轻轻地扇着风。 赵离人照顾完徒弟,又走到两只妖物前,将两只手掌分别放在它们的额头前,运出阳元,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收了手,把猫妖都扔进大竹笼,自己背上,催促道:“我们连夜就走,再来什么妖精,可对付不来。” 好在两人刚刚翻过第一个山包,正是妖魅活动的边界,再往回走,自然没有危险,云亦随走了一些时间,急速跳动的心脏才缓了下来,手臂虽然疼痛,又忍不住提起问题:“师傅,你刚才是在做什么,为何要给猫妖的头顶,注入阳元?” “这妖物阴性重,給它们一些阳气,就会变得老实些,慢慢地,还能改变习性。”赵离人答道。 “这就是你说的秘法吗,听起来也不算多离奇。”少年不以为然。 “确实不离奇,只是修仙的人,见到妖物,多半嫉恶如仇,动手将其除去,所以还没人知道,妖物得了阳气,会与人友善相处。” “师傅,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的不对,我怎么不对?” 云亦随仰头道:“这样的秘密,你怎么能藏着掖着,应该赶紧告知众人,让他们明白道理,以后大家都去改善妖魔,不就天下太平了?” “你说的容易,若是碰见大魔头,高阶的妖怪,命都没了,哪有机会调理?”赵离人扭头看了一眼背后,两只猫妖还在昏厥之中,尚未醒来。 “师傅,你说为何妖物所在的地界,阴气就重,是不是它们,生来就喜爱阴气,才聚集在那里?”少年又问了个问题。 赵离人想了一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哪来这么许多的问题,妖物呆的地方,自古以来阴气就重,自古以来的事,乃是天造地设,知道便是,有什么好问的,我看你还是闭上嘴,省省气力,对你养伤有好处。” 少年只好不做声,他看了看六瓣,朝它一笑,意思是在感激花妖,救了他一命。 第六章 臭屁滚滚 赵离人带着徒儿,又花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草舍,一路上都是用阳元,注入猫妖的脑袋,那两个妖物的戾气,渐渐少了许多,在竹笼子里面,也不大声叫唤了。 “师傅,这猫妖吃什么?”少年好奇。 “猫吃什么,它们也就吃什么,一般动植物成了妖怪,不会改变其本性。”赵离人解释道。 “那你怎么要吃鸡腿呢?”云亦随问六瓣。 六瓣用叶子捂住“脸”,晃了晃绿茎,也不回答。 “你去钓几条小鱼来,喂给它们吃,想必它们被关了许久,已经饿昏了。”赵离人道。 “嘿,它们又是吃肉,又是吃鱼,比我们吃得还好,师傅,我们岂不是请回两个祖宗来?”云亦随心想,钓到鱼还不如自己吃呢。 “这不是你的主意嘛,待我把两个小妖训得听话明理了,放到大户人家去,一次还不挣几十两银子?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云亦随想想也是,寻来鱼竿,挖了些蚯蚓,和那六瓣一起,往林中半里外的一条河沟走去。 一块青石之上,坐着一位布衣少年,凝神屏气,两只眼珠盯着水面,嘴里不住祈祷:“鱼儿,鱼儿快上钩,让我多钓几条,有小猫吃的,也有我吃的。” 好半天,那水中的浮子才动了动,往下沉去,云亦随收竿,脸上一阵失落,原来只是一条不到巴掌长的小鱼。 “六瓣,明日起,我可要苦练入门功法了,你须看紧我,不准我偷懒,如果又瞌睡,你就咬我的手指。”少年将小鱼放进鱼篓,又取了半截蚯蚓,挂在钩上,放入水里。胳膊上,还有几道伤痕,刚刚结了痂,有些发肿,看起来触目惊心。“这次和师傅去山里,差点没了小命,看来平日不努力,没有真本领。” 六瓣听懂了少年的话,点点头,一副高兴的样子。 用去半日工夫,钓了七条小鱼,回来被那两只猫妖,一会就吃了个精光,云亦随看着妖物的馋相,手里举着的最后一条鱼,也只好放进竹笼里。红眼和绿眼看到只剩一条鱼,竟然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绿眼用爪儿将鱼推到红眼嘴边,红眼才吃了下去。 “这才两天多,你们就学会礼让了,看来师傅的阳气,果然有功效。”云亦随道,“绿眼,你听到我的话了吗,看看这胳膊,被你抓成了什么样?为了你家先生,你也忒狠些,真是个蛮横的婆娘。” 绿眼听了云亦随的话,居然有些触动,用它宝石一般的眼珠,看着伤口,怔怔出神。 “走,练功去。”少年知道猫妖完全通人性,还需要几天的时间,也就不跟它们多说,自己到草舍后面,不用赵离人催促,修炼那伐浊洗髓神功。 “擎天式。”赵离人听到徒弟的声音,在房间里欣慰地笑了笑,翻了一个身,自顾睡去。 云亦随练得大汗淋漓,才停下来歇息,六瓣将花瓣用力扇动,让他凉快些。 “六瓣,你被师傅抓住之前,在那深山里,就喜欢呆在阴气重的地方吗?”少年还是不忘前两日提出的问题,对于疑惑,总是执着的很。 六瓣摇摇头,表示不喜欢。 “不喜欢干嘛还呆在那里,你不是会行走吗?” 六瓣用叶子做了好几个动作,又换了几副表情,似乎在表达一件复杂的事情,亦或是它复杂的想法,但是云亦随看不明白,只好叹道:“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咱们可以好好探讨探讨,只是不知道,你几时才能成人,师傅说,妖精修炼到最后,就能化为人形,不过那可是最厉害的魔物,估计你是没戏。” 正说话,突然肚子一阵鼓动,竟然放了好几个巨响的臭屁,连环屁又响又臭,把六瓣熏得跑出几丈远。 少年禁不住脸红,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闹肚子了吗?” 没说完,又是几个屁,好似雷动。云亦随往六瓣看去,两者“对视”了一会,少年发出哈哈大笑,又去练功。 晚间吃饭时,云亦随依然如故,不慎就有响屁蹦出来,他被老头赶到门口吃饭,独自捧着碗,一脸惆怅道:“师傅,放几个屁,你便嫌我了?” “是几个吗,几百个好嘛,你再不到外面,这屋子呆不住人了。”赵离人笑道,“不过呢,这可是好事,你的功法已经有了进步,体内的浊物正在排出,才会有这番动静。且忍耐几天,也就没事,说不准等屁放完,你就进入第二重境界,可以学习摄妖术。” “真的啊?”少年喜不自胜。 “真的,但是这几天离我远些,要不我连饭都吃不下,一闻到你那味儿,好想吐。” “师傅,其实我也想吐。”云亦随嘿嘿一笑,猛扒了几口饭,在嘴里嚼动。 几日来,赵离人心里痛快,经历一场小小的磨难,徒弟懂事了,也不用自己操心,于是尽心训练两只猫妖,打算早点赚到银子,那日子就更美。 赵离人本身不是贪婪之辈,少年时期又在太华观学艺三年,受过师尊的严格教诲,知道修仙之人,必须除妖卫道,不可持武凌人,故而对于徒弟的馊主意本不同意,但是苦于生计,又怕云亦随太过委屈,这才准备利用猫妖,挣些银子。 赵离人盘算,就在这川平大镇附近,闹几场妖怪,专门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惊吓他们一番,既得了钱财,还为百姓出口恶气,说不准这么一闹,那些盘剥贫民的富户,也懂的收敛些,平日不敢多作恶。 当然,这种事不能做的多了,免得被人发现,到时候告到官府,说他是个妖人,派人来捉拿,可是不妙。 “红眼,绿眼,你们可要听好了,记着我的话,以后到了别人家,只可以怪叫几声,吓吓人,万万不可伤人,否则我揪掉你们的脑袋,炸熟了下酒。”赵离人一边注入阳气,一边吩咐道。 第七章 叮嘱 七日过去,红眼和绿眼的戾气全无,已然通晓人性,和那六瓣一样,能听人语,懂得基本的是非曲直,也渐渐明白师徒二人的意图。 赵离人本是打算,和徒弟一道去“踩点”,施展计划,谁知云亦随想要独自完成任务,不肯老头子同行。 “师傅,我都十五岁了,这点小事儿,还不容易?何必劳烦你老人家也跑一趟,你就放心在屋里休息,过几日等人来求救便是。”少年说道,其实心里盘算,到村里的小集市上好好玩耍一番,看看热闹,毕竟总在林子里,颇为孤寂。如果老头子带着他,自然又不自在,也不尽兴。 赵离人知道徒弟心思,想着他也可怜,无人作伴,正是玩耍的年纪,却是天天练功,只有花妖陪在左右,不由心疼起来。既然如此,不如让徒儿痛快玩上一天,顺便历练历练,学会动用心思,处置一些问题。自己天天老去,少年渐渐长大,不能什么事都呵护着,总有一天,他要闯荡天下,只怕到时候野心一动,拦也拦不住。 “你要一个人去,那也可以,只是几句话我必须交待,如果做不到,下次就不能让你单独行走,可好?”赵离人说道。 “那是当然,师傅快说。”云亦随见赵离人同意了,心儿早就飞到外边,急忙催促。 “这第一,今天早上出门,夜里把猫妖偷偷放进方大户家中,在外面要住上一宿,所以钱物要看的紧了,别到时丢掉了,没吃的没地方睡觉,苦了自己。” “徒儿谨记,师傅你就等好消息吧。”云亦随转身拔脚,却被老头儿拉住。 “我才说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你是装糊涂吗?”赵离人生气道。 “好好好,第二第二。” “这第二,明日中午时分,必须赶回来,免得我心焦。第三嘛,红眼儿必须一直装在竹笼里,不可示人,放进方大户的院子之前,你须把要交待的事情,再仔细交待一遍,莫让小妖忘了,惹出事端。” 云亦随连连点头道:“记下了,记下了,可有第四?” “有,第四,莫要轻信旁人,凡事提防三分。” 云亦随有些不耐烦了,哦了几句,却又被师傅拽住,便问道:“还有第五不成,师傅,日上三竿了,你还让不让我走?” “最重要的事,我还没说,你要切记,到了外面,千万莫和别人提起,你是太华观的传人,更不能施展修行的功法,引人注目,真的受了点欺负的话,能忍就忍,不能忍就跑,回来师傅不会责骂。” “这是为何?”少年愣住,“师傅你天天催我练功,好不易练到了第二重,却不能运用,那我练了作甚?” 赵离人也知道有些自相矛盾,想解释清楚,却还是忍住道:“只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何必与人相争,伤了和气?” “那好吧,我也记下了。” 赵离人从怀里又掏出十文钱道:“再给你十文,怕你大手大脚,不够花销。” 云亦随知道师傅拮据,推辞了两下,老头坚持让他拿着,也就不再相让,来到院子里,对那红眼道:“红眼,快钻进竹笼里,今天和我去办大事。” 谁知那红眼呜喵了两声,却不肯走,在绿眼身边绕来绕去,极为缠绵不舍,那绿眼也露出一份哀愁,用脑袋蹭着红眼,十分留恋。 “嘿,你们这两口子,当着别人的面,好不羞臊,又不是什么生死离别,红眼去上十天半个月就回来,就不要再卿卿我我了。”云亦随说罢,打开小竹笼的盖子,对着红眼,“师傅说了,出门之后,你要老实呆着,千万不可出声或者胡闹,否则别人注意到,可是要打死你的,记紧了。” 红眼钻入竹笼,云亦随背在身上,大步往前走去,到了院门口,回头向师傅挥挥手,有对跟上来的六瓣道:“回去吧,就送到这。” 老者也挥挥手,喊道:“小心了。” 六瓣虽然不愿意,还是停下来,再不往前,摇着花瓣,和少年告别,直到云亦随没了踪影,仍然立在门上,足足一刻的时间,才垂头丧气回来,到了赵离人身旁。 赵离人长叹一声,轻轻念起了《浮云辞》。 “仙山隔云海,苦寻不可得。 少年欲远行,阿母双泪流。 仗剑行四方,日夜饮风霜。 白首归来日,行囊空如也。 双亲青冢前,一抔伤心土。 抬首望浮云,云上空悠悠。” 第八章 恶霸 诸事顺心,云亦随昨日在街上开心地闲逛了一下午,到了夜里,来到方大户家里的后墙,趁着天黑,将红眼放出竹笼,按照师傅的话,嘱咐了几句,让它翻了墙,潜入院中。 尽管摆渡村唯一的小客栈只要五文一晚,少年依然舍不得,来到村旁的干草垛,将就了一夜,只是蚊虫叮咬,痒得厉害,不曾睡踏实。 到了早上,云亦随打着哈欠,用田沟里的清水洗了一把脸,清醒过来,往早餐的摊子走去,心里惦念着豆浆油条。 这豆浆和油条真是美味,不过住处离村子太远,少年只吃过两次,平时总是喝点苞米粥,哪能尝到这一口,所以特意要吃了早饭才肯回去。 在一对老夫妇的摊子前,刚刚要了早点,正要吃,却听见一阵吆喝声,云亦随扭头看去,见到两个大汉,卷着袖子冲过来,恶狠狠地踢翻桌子,砸烂木凳,指着老夫妇的鼻子,痛骂起来。 吃早饭的食客,都认得那两个汉子,识趣的溜到一边,不敢再吃,只剩下云亦随舍不得吃食,趴在较远的一张桌子上,埋头吞咽。 黑衣大汉骂道:“何老七,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摆摊子,你光挣钱不交税,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 老头儿连忙赔罪:“赵大爷,您行个方便,老汉愿意交税,只是老爷们要的税钱太高,这小本生意,哪里交的起?老汉家中无田,只能依靠小摊,挣几个碎钱,您高抬贵手,莫要断了一家人的生计。” “哼!这税钱的高低,任你说了算?方老爷是本村里正,督课乃是依法行事,你百般抗拒,要反了不成?” “不敢不敢,只是往年都不收,为何今天却要收?”何老七质问道。 “我哪知道,你再不走,便砸了你这摊子。”黑衣大汉不耐烦了,看到云亦随兀自还在猛吃,把火发在他身上,走过去一脚踢在桌子上,豆浆贱了少年一身。 少年被豆浆烫着,惊叫一声,手里抓住半截油条,往后闪去,心里气恼,又想起师傅的交待,强忍着没有发作,转身离开。 大汉见老夫妻仍不知进退,脾气更大,要砸他们的面板炉子,老大娘便用身子,护住家当,那男子毫不犹豫,一脚揣在老妇身上,连人带炉子蹬出几尺远,炭火迸出,把老婆子烫得惨叫连连。何老七见状又是告饶,又是拉扯,也被大汉打了一个巴掌,倒地不起。 村民们都在围观,但是畏惧大汉强壮,又有方大户在后面撑腰,没人敢上来劝阻,只在一旁指指点点。 云亦随本来要走,却看到老人受了欺负,摔在地上痛哭惨嚎,顿时大怒,一股热血冲进脑袋,把赵离人的话,丢到一边去了。他来到大汉面前,伸手阻拦,喝问道:“你收税便好好说,为何打人?” 大汉看到是个少年,个子比他矮上半个头,身体瘦弱,顿时大笑道:“小兔崽子,你是找死吗?” 黑衣男子说罢,一个耳光打去,以为只要一下,就能把眼前的少年,扇得眼冒金星,口角出血,哭着喊着找他娘去了,谁知对方脚下一挪一错,轻松便躲过手掌,让他打了个空。 云亦随初次与人交手,心里完全没底,既不知道大汉有多大本事,也不清楚自己相比起来,是否占据优势,只按照剑诀的步法,闪掉攻击,却不还手,他只是想阻止大汉伤人,毕竟自己也是老人带大的,看到这种情景,实在按捺不住。 “嘿嘿,练过两下,要逞英雄是不?”黑衣大汉见自己失手,心中火光,他本是方家的打手,练过武功,于是握紧双拳,毫不客气用右拳往少年面门砸下。 少年又是一晃,避开拳头,安然无恙。云亦随心里笃定起来,师傅说过,这是本门必修的课程,叫做流云剑诀,步法如行云流水,快捷轻盈,灵巧异常,入室弟子在没什么法力的时候,恰好适用,依靠灵活的身法也能制敌,当然了,有了法力之后,威力更强。 黑衣大汉彻底被激怒,他以为少年是当着众人戏耍他,让他出丑,顿时面皮通红,青筋暴露,力道加重许多,决心非要把这不识相的混账小子,打断几根骨头不可。 云亦随感到大汉拳速越来越快,携着劲风,生怕自己被他击中受伤,不由有些慌乱,心境一起一落,脚下也乱成一团,眼看着拳头闪不掉,只好咬牙举起一只胳膊,意图格挡。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少年体内的一丝阳元,运行到手臂处,众人只看到一点白光闪动,接着黑衣男子惨叫一声,飞出一丈,摔了个结结实实。 围观之人发出一阵惊呼,同来的灰衣汉子愣住,看到光芒之后,他才明白,这年轻人乃是修仙之体,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 灰衣男子跑上前扶起同伴,耳语了几句,黑衣大汉抱住已经红肿的手臂,竟然道起歉来:“这位小天师,在下不知深浅,刚才多有冒犯。” 原来这大衍神州,修仙的人虽然寥寥无几,修仙的故事却是妇孺皆知,就算是白丁野老,也知道这世间妖魔作乱,自有修道高人,斩妖除魔,保天下太平,这种人,一般被统称天师,普通之人,就算是习过武术,也绝难匹敌。这黑衣大汉知道少年是个天师,哪敢再怠慢,生怕对方属于哪个名门大派,那可万万招惹不起,方老爷在村里有点势力,但是比起修仙的门派来说,那简直是霄壤之别。 少年反倒愣住,这汉子前后判若两人,让他心中疑惑,说道:“你只要不打老人,我便不做计较。” “不打,不打,小人鲁莽之辈,伤了长者,该当向他们赔罪。”黑衣大汉额头冒汗,生怕这两位老人,是这小天师的什么亲戚,那可就闯了大祸,天师若是一剑取了他的性命,那可糟糕。“小天师,您还有什么吩咐?” 云亦随久在树林隐居,不谙世事,想了想道:“有事好好商量,不可再动手,若是被我知晓,还要来找你麻烦。” 第九章 真相 今天做了件好事,云亦随颇为得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轻快地走回草舍。赵离人和六瓣见少年安然归来,都很欣喜,老头子担心了一天一夜,连忙问长问短。 云亦随喝了一口水道:“师傅,我早说了,一点小事还要你操心,这不都办妥了,那红眼听话着呢,一路上不吭不响,到了方大户的宅院,也老老实实爬进去了。” “要交待的事,可交待了?”赵离人问。 “都说了,不可惊着老人小孩,只能怪叫几声,露个身影,吓吓身强体壮之辈,更不能用利爪伤人。”少年答道,“红眼点头记下了,我想它不会惹出事端的,猫妖敏捷,一般的人可抓不住它。” “那就好,那就好。”老头儿放心下来,又问,“你可饿着了?” “没呢,我到了村里,吃了好几样美味的小吃,今天早晨,又点了豆浆油条,不仅吃的好,还做了件大好事。” “大好事?”赵离人眉头皱起来,询问详情。 云亦随就把自己如何救人,叙述了一遍,才讲到一小半,只听老人暴喝一声:“混账!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显露本门的功法,你……你怎么就记不住,这下祸事了,祸事了!” 少年可没想到,师傅这般严厉,在他记忆中,老者还没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当时觉得委屈,辩驳道:“那何老七,年纪看起来和你相仿,我见他被打,心里不忍出手相助,怎么不对?” 赵离人不理会,脸色煞白,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又仔细问道:“你救人的时候,可有别人看到?” “早市上都是人,还为我叫好,你倒责骂我。”云亦随依然不服气。 “我们必须搬走,现在就走,否则恐怕来不及,我的老命没关系,你还年轻。”赵离人紧张道,“快去,收拾收拾,拿些要紧的东西,跟我往南去。” “师傅,这已经是最南边了,在往南,我们要和妖怪住一起了,为什么一定要搬走啊?”少年不解。 赵离人被徒弟一提醒,想想也是,当年为了避祸,已经逃到最荒僻的地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进入那洪荒之地,多半也不能活命。 云亦随见师傅愣神,追问道:“师傅,为何我不能显露本门功法,旁人看到了,咱们就要搬家,太华观不是天下第一大派吗,为天下人所敬仰,现在我们是也是门派传人,怎么要缩头缩脑,没命躲藏?” “唉!”赵离人长叹一声,“有些事,我还不想你知道,免得你多想,这才隐瞒,现如今也只好告诉你,免得再出祸端。我太华观,是天下第一不错,却是天下最大的罪人啊!” “啊!罪人,当年门派出了什么大事?”云亦随吃了一惊。 “七十多年前,你的祖师,本门的掌门忘玄天师,苦修五百载,终于达到了人人渴望的‘乾坤期’,也就是修仙人最后一个阶段,接下来可以渡天劫而飞升,入天界而长生,羽化而去。”赵离人回忆道。 “乾坤期,真的有人能够飞升,那不是好事吗?”少年道。 “乾坤期,又名乾坤交靖,乃是不可思量的境地。书上云,于凝神大定之中,勃然机发,玄关一窍大开,顿觉虚灵空朗,进入齐天地、泯人我的境界。这浩淼神州,似乎还没有人修为至此,可惜你师祖却不愿飞升,反而铸成一件令众人不解的大错,使我门人,万劫不复!”赵离人痛苦地摇着头。 “师祖忘玄子,以宝莲传讯,邀请南方各大门派的掌门,前往济定峰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老者继续道,“以师祖的修为及威望,哪个敢不来?一时间各派掌门,御剑而来,会于济定颠顶,在那求真殿内,把酒相贺,称赞师祖是大衍神州第一人,恭祝他道行圆满,位列仙班。谁知你师祖突然发起魔性,竟然囚禁了各派的掌门,再也不许他们回去。” “这是为何,师祖不愿飞仙,是要控制各派,成为大衍神州的皇帝不成?”少年疑惑道。 “我哪里知晓,当时自己只是个小门徒,这些消息,也是道听途说而来,求真殿到底发生了何事,几乎没人清楚。”赵离人道,“各大派见掌门逾期不归,才知道是被本门师祖拘禁,顿时卷起轩然大波,对我太华观生出彻骨之恨,于是联合起来,组成讨伐大军,要将本门彻底铲除。” “那我太华观,原来是这样没落的是吗,师祖再强,也挡不住其余六派的围攻?” 赵离人又摇头:“当时天下之势,忽生异变,大量妖魔,在南方涌现,那六派的师傅弟子,没赶到济定峰前,就被无数妖物围困,几乎没人逃出来。而后的事,你也听说了一些,太华观也被妖魔清洗,其余六门,悉数遭劫,泱泱南方修仙圣地,如今才成了洪荒之所,本来的繁华,如今只剩空叹!” “那师祖呢,他那么高的修为,应该没事吧?” “忘玄师祖不知所踪,他既然魔性发作,做事不会循常理,究竟是死是活,去了何方,毫无消息。”赵离人道,“可如此一来,天下的修仙人,对于我太华观是什么态度,想必不说你也明白。各派都说是你忘玄师祖与妖为伍,与它们合谋,害了所有修道之人,而后控制不住妖魔,遭其反噬,实乃报应!” “这事是真的?”云亦随表示不信。 “师傅亲历,千真万确,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听了之后害怕,对本门的功法有抵触之心,甚至会离开我,才不敢说。”赵离人哀伤道。 云亦随却是懂事,说道:“我知道了,也不弃你而去,当年若不是你捡了我抚养长大,现在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赵离人感动地点点头:“我不让你显露修为,就是怕有人发现,太华观的后人还在世间,他们知道后,必然会来寻仇,将我们杀个干净,这血海深仇,过了七十年,恐怕一丝也没有淡化。师傅活在世间,一直躲躲藏藏,委屈求生,但又不忍心本门绝迹,若是将来到地下,有何脸面见先师?” 第十章 遗物 赵离人至今记忆犹新,自己从太华观逃出之后,因行为不慎暴露了师承,被各派弟子追剿,日夜潜逃的凄惨境地,漂泊到这最偏远的村落,隐居起来方才安生,享了二十年的安宁。 一直以来,他都是小心谨慎,不敢显露能耐,只以普通村夫的面目示人,虽常在村中走动,却无人识破。 本门弟子不是被妖怪吞食,便是被其他门派杀害,或许是天可怜见,留了他这一脉,又拾得一个弃婴,想必是气数未绝。 待到云亦随十岁,赵离人将入门的功法,尽相传授,可惜他所会不多,也只能让徒弟略通门径,算是对得起先师。 赵离人本是不同意,少年那闹妖怪的主意,后来寻思,反正妖物经过调理,能通人性,捉妖的时候只要装装样子,即可将之“降服”,骗那些不仁的大户一些钱财,亦无不可,倒不至于露出身份,让旁人知道自己乃是太华观的传人。 缺衣少食,捉襟见肘让赵离人动了心思,自己受苦倒罢了,徒儿尚小,做师傅的怎能安心?他可是把少年当成亲孙子一样看待。 “师傅,我觉得吧,你是多虑了,多半没什么事。”云亦随道。 “性命攸关,岂能不谨慎,一个疏忽,脑袋搬家,你还觉得没事?”赵离人气犹未消。 “你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可曾遇到修仙之人?” 赵离人想了想摇摇头。 “当然是没有,否则我们如何去骗那方大户?那村里围观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就算知道了我会法术,也不会多想,更猜不出我的师承,有什么好怕的?”少年分析道。 “还是谨慎为妙,你不知道被追杀的苦楚,师傅躲藏了几十年,提心吊胆餐风饮露,简直不堪回首。我们只在这里住上三日,三日之后,想必方家已经不可开交,我去寻回红眼,收了银子,咱们换个地方,心里才踏实。” “有了钱,换到镇里住,人常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怎么样?”云亦随建议道。 “只要你不再惹事,我们就住在川平镇边上。”赵离人道。 赵离人说完话,把徒儿带到床边,指着窗户道:“这几天若是有什么动静,你听闻之后,不用管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 赵离人又把徒弟引到户外的窗沿下,拨开浮土,露出一块木板,拉动上面的扣环,打了开来。一股霉味传来,还跑出两只老鼠,吓了少年一跳。 “这是一个密道,师傅当年盖这草房的时候,就是怕有仇家找来,才挖了一条,可以通往树林中,万一出了状况,你从这里走。” 云亦随看看密道,皱起眉头道:“我才不自己走,要走咱们一道。” “糊涂,师傅是要入土的人了,你才多大?将来说不准光耀我太华观,收复九山十三殿,肩上的担子重呢,岂能为了私情,丢却大义?”老头嘴上责怪,心里还是温暖。 “用不着的,这密道就当作是老鼠的窝,师傅你是白费气力了。”少年补充了一句。 “我倒宁可它是白费力气。”赵离人叹了一声,将浮土盖上。 吃完晚饭,趁天还亮,赵离人又把云亦随叫来,从一个木头箱子里,取出一些物件,交给少年。 “这些东西,你现在开始好生保管,将来用得着。”赵离人交待道。 “师傅你这是做什么,好像交待后事一般。” “现在不交待,万一出了事,只怕没时间交待了。”赵离人道,“人心凶险,最难预料,别人在想些什么,你也不知,必须处处小心。我也常常想,和人在一起,还不如和妖相处,这妖物对你是好是坏,不会作假。” 云亦随展开布包袱,看见里面,有一本旧书,一件小薄被和一个玉玦。 赵离人指着小薄被道:“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看样子可能刚刚满了周岁,丢在林间哭得响亮,几只蚂蚁钻进被子,把你咬得痛了,这才惊动了我,不然还看不到呢。” 少年打开被子,看到是蓝格子锦缎,上面还用红线绣了一行字:“洛山皆白云,白云长随君,君入洛山里,云亦随君去。” “我打听了过了,这大衍神州,并没有哪一处,叫做洛山。”老人道,“只看这襁褓,也知道你生在殷实人家,不会因为养活不起而弃你不顾,至于什么原因,也无从揣测。我本想你随我姓,又觉得不妥,就从这四句诗里,给你挑了名字。” 少年这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捧着锦被,想着父母为何抛下他,心里难受。 “唉,虎毒不食子,必定是什么不得以,才扔下你,这襁褓和玉玦,乃是你找到双亲的唯一物证,不过玉玦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我察看过了,富贵一些的人家,都会给孩子戴上这样的配饰,保他长命平安。”赵离人说道。 云亦随举起玉玦来,仔细看去,淡青色的玉器光洁圆润,刻着一些云纹。 “这书呢,也是我父母留下的吗?”少年问道,看着封面,用篆文写了几个字,却不认识。 “这是我留给你的,师傅身无长物,也没有法宝,唯一能给你的,就是这本天书。” “天书,师傅你还有这般好东西!”云亦随激动起来。 谁知老人淡淡一笑道:“莫要觉得神奇,这本天书,只要是修仙的门派,人人几乎都有一本,并不是什么秘籍。” “人人都有,那还叫什么天书?”少年失望道。 “它还真的是一部天书,相传两千多年前,天上飞下巨石,石上刻有文字,后人抄录下来,就是这本天书了。书名叫做《落石经》,可惜文字晦涩,不知所云何物,每个人看了,都有自己的理解,一时众说纷纭,也不知哪个参悟到了其中的道理。但是这经书广为流传,到了后世,修仙弟子人人都有,自行参研,太华观出事的那一日,我正捧着它,也就带了出来,只是看了几十年,也没明白只字片言,你也识字,自己没事看看吧。” “这篆字我可不懂。”少年翻开一看,就闭了嘴,里面却是楷书。 第十一章 求助 “初三,天河水满,不可渡……”云亦随读了第一句,顿时觉得费解,这天书并没有直接记叙如何修炼,传授任何功法,而是讲一些不着边的故事,那是天界的故事,还是另有所指?还真的让人揣摩不透。 “莫说你不懂,天下的才思之人多了,研究了几千年,也没定论。”赵离人摇摇头,“这书送与你,等于多余。” 老人让少年把东西收好,又促膝谈了几句,等到天色墨黑,劝徒弟睡下,自己来到小院里,秉剑守护,熬了半宿,也不见异常,干脆回去睡了。 连续两日,都是安然无恙,直到第三日,赵离人收拾了行装,准备主动去找方大户,却看到远处来了一个人,连忙让徒弟躲起来,以备不测。 “让绿眼和六瓣,也别露头,我看那人的身法,好像个常人。”赵离人吩咐道,判断出来者没有法力,倒是放下心来。 走在林间的是个中年胖子,名叫陈富,方大户的管家,身子沉重,大汗满面,被那日头晒得苦不堪言,喘着粗气来到院子,推开门看到赵离人,却立即笑逐颜开,深深一鞠到地,颤声道:“唉哟,可找苦了我,天师先生,救命啊!” “起来说话,不必多礼。”赵离人故意端着架势,也不还礼,只是做了个轻托的动作。 “可有水、水、水。”胖子口干舌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那边水缸里,装着清水。”赵离人用手一指。 陈富揭开盖子,那水瓢装满了,咕咚咕咚喝下,翻了一个白眼,才觉得痛快,回过身子恭敬道:“天师先生,我是摆渡村方家的人,特地来求助,还请先生前去降妖除魔,救我老爷一家性命。” “你怎么知道这里,又晓得我会法术?”老头儿谨慎地问道,他自忖行藏隐秘,不该暴露。 “都是打听来的。前几日有位小天师,教训了我家不懂事的牛大河,显露了本领,后来我家闹了妖,就四处询问,才知道那少年是您的徒弟,隐居在这树林里,连忙寻来,还望不计前嫌,救我们一救。”陈富恳求道,“至于所需花销和答谢,必然不会少。” 赵离人挡住陈富递来的银子,心里痒痒,表面却故作镇定问道:“你且说说妖物什么模样。” “那妖怪,能吓死人!”胖子双眼瞪大,表情夸张,“两只眼睛,好比红灯笼,一口獠牙,白森森有半尺长,那爪子,足足比脸盆大。” 赵离人心里发笑,这胖子把红眼形容的,简直是个千年老妖,不过还是一脸严肃:“叫声像什么?” “像猫儿,夜里一闹,把我家老太太,吓得心绞痛,恹恹地在床上,现在都起不来。”陈富道,“几个下人见了,都惊跑了,我家里现在是一团糟,人人自危,都怕丢了性命,这才让我来请天师,这五两定金,不成敬意。” 赵离人看着五两银子推辞道:“只是不巧,我正要出门,参加一个仙法大会,耽误不得,待回来再去你家捉妖,不过是个小猫妖,死不了人。” “哎哟哟我的天师大老爷,救命才耽误不得,谁若被那妖怪的牙齿咬一口,还能不死?”陈富急了,“您行行好,误了仙法大会,我告知老爷,他必定有补偿,家里不缺钱财。” 赵离人见那胖子又掏出五两银子,这才为难道:“也罢,降妖除魔乃是我辈天职,便不去那仙法大会,先解了你家的麻烦。” “那可太好了。”陈富赶紧把银子递到老人手中,连连叩谢,“天师何时前去?” 赵离人想了想道:“你先回家报信,就说我今日夜间赶到,我且做些捉妖的准备,下午便走,那妖物只有到了晚上才方便捉拿,白日躲藏起来,不肯现身,着急不得。” “可要先预备写什么,天师只管吩咐。”陈富心想总算完成了任务,高兴起来。 “备些酒菜即可,其他不用了。”赵离人道。 胖子千恩万谢才告辞,颠颠地回去报信,也不在乎炎热,在小路上狂奔起来。 “师傅,你好没定力,应该再抻他一抻,说不准抻出二十两来。”云亦随见胖子走了,才带着六瓣和绿眼,从屋里出来,笑着说道。 “小娃儿,比我还贪心,这十两银子,师傅辛苦两年也挣不来,何况今天夜里,那方家还要答谢。”赵离人给了少年脑袋一下。 “这次我们是发财喽,还是我的主意管用。”少年得意起来,想起陈富的表情言语,笑得更加厉害,“红眼被那胖子一说,比那洪荒猛兽还吓人,绿眼,你的先生,什么时候爪子比脸盆还大了,呵呵。” 绿眼叫了一声,做了个鬼脸,似乎也觉得有趣。 “你还笑得出,前日显露了行迹,别人便找上门来,如果是仇家发现,又当如何?”赵离人责备道,“今天晚上我去带回红眼,咱们就赶紧搬家,用银子做点小生意,这样的勾当,以后没有了。” “哦。”少年挨了责骂,抓抓脑袋问,“师傅今晚你不带我去?” “你不能去,在家等我消息,这事多少有些风险,也不光彩,我老头子一个人去办。” “那酒菜不就被你一个人都吃了?”少年道。 “你还惦记这些,将来我不会给你买?快把这些银子都藏起来,等我回来再做打算。”赵离人又要打,云亦随闪到一边去了。 少年捧着银子,左看右看,满脸都是欣喜,觉得日后,或许真能天天吃上鸡腿。 第十二章 忽生变故 赵离人吃得半酣,待到亥时,才抹了抹嘴,提着自己的铁剑,来到方家后院,准备捉妖。 老头儿特意穿上自己的淡青色大袍,扎紫阳巾,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又在一处假山下面设了个简单的祭坛,算是做做样子。 方家的人在村里虽然跋扈,可是遇到妖物却都失了魂,对赵离人又恭又敬,生怕怠慢天师,方老爷专门陪着吃了酒,又封了五十两银子做答谢,说是耽误了天师的大事,作为赔罪。 赵离人趁机将方老头好一顿训斥,骂他富而不仁,才招来祸事,引来天怒,要不这妖物谁家都不去,偏偏到此?劝他以后多行善事,善待乡里,直说的方老爷面皮发黑,唯唯诺诺都应承下来,方才罢口。 “上人,可要有人相助?我家里还有几个年轻的汉子,可以差使。”方老爷问道。 “不必,小小妖物我手到擒来,你们都在前面等着,莫要碍事。”对付红眼,赵离人自然信心满满。 赵离人独自来到祭坛,点着两根蜡烛,在一旁打坐,口中胡乱念着一段经文,煞有介事。 忽而,听到红眼一声惨叫,赵离人心里一惊,看到后院的屋脊上,站着两个白衣的青年,年纪都在二十左右,一男一女,恍若脱尘。那男子手上,提着红眼,掐着它的脖子,红眼四肢低垂,已然毙命。 赵离人怎料有这等变故,想着红眼死了,心里哀痛,又有些慌乱,不知道房子上的人,是何方来历。 男子长相英俊,脸上浮着几分傲气,轻轻一摔,将红眼扔进院子道:“师妹,我说这户人家有一丝妖气,果然不错。” 女子的容貌也是极美,可惜稍显轻佻,妩媚道:“还是聂师哥警觉,我都没有发现。” 赵离人心道不妙,看来这两人修为不寻常,尤其是那男子,红眼已经被调理过,它身上那点阴气,很难被察觉,却还是被他感知,没有“化能期”的修为,万万做不到的。 老头一咬牙,意欲翻墙逃跑,却看到男子翩翩飞下,拦在他面前,一把玉骨扇指着赵离人道:“妖人,在这里糊弄钱财,还想一走了之?” 赵离人知道不是对手,厚着脸嘿嘿一笑道:“只是混碗饭吃,既然被高人戳破,还请抬手,以后不敢了。” “哼!你这类江湖术士,我见得多了,只怕你出了这院儿,又要作怪。”男子拒绝道。 那女子更是无情,拔出后背的宝剑,用剑尖抵住赵离人的喉咙,斥道:“聂师哥,跟他啰嗦什么,教给这家主人处置。” “那好,你去通知主人。”男子说罢,一伸手,要拿住赵离人的领口,把他擒下。聂姓少年天师,只当老头是个江湖骗子,看到别人家出了妖物,来蒙银子,却没想赵离人有几分修行,也是“伐浊期”的一阶天师。 赵离人还是想逃,出了后院,便奔向自家草舍,带着徒弟远离是非,寻个地方再躲起来。见女子收了剑,男子正抓来的一瞬,脚下一错,使出流云剑诀的步法,让开男子手臂,翻身纵跃,跳到假山之上。 “咦,还会仙法!”男子吃了一惊,看到老头脚下阳气闪动,腾空跨出两丈,就要越墙而去,连忙也腾空而起,可毕竟迟了些许,眼看赶不上了。 “九星锁妖!”女子娇喝一声,腰间光芒闪动,数点银色星光流弋,顷刻间织成一张大网,将老头裹住,缠了个结实,摔在地上。 赵离人实在不曾想到,女子还有法宝,那银光勒在身上,让他筋骨酸痛,皮肉欲裂,好不痛楚,根本无力挣扎。 “老贼,遇到我贺新月,你还想逃?”女子一脚踏在赵离人的背上,踩得他不住咳嗽,险些吐血。 方家的人涌到后院,听两位少年天师一通叙述,都明白怎么回事,方老爷更是咬牙切齿,骂道:“你这老不死,假装天师诓我家的银子,好在遇到真人指点,我定让你好看,来人啊,将他绑了,明日拉到村里游街,让乡人都看看,这人是个骗子。” “这妖人会些法术,你们不是对手,待我将他功力打散,再做惩处。”男子说道。他和师妹贺新月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嫉恶如仇,看不得修习之人,借用仙法蒙骗,故而没有任何怜悯之意,都赞同将赵离人游街,然后交给官府定罪。 聂天师来到老头儿近旁,手掌运出一股纯阳之气,拍在他的背上,赵离人哇地吐出一口血,顿时不省人事。 云亦随在家中等候,到了第二日的中午,还不见师傅回来,心里顿时焦急起来。按常理,师傅上午就该返回,为何左等右等,都不见踪迹,莫非出了意外?只好打了个包袱,把重要的物件背在身上,出门去寻。 见到六瓣和绿眼都跟在身后,少年道:“我这是去村里,你们不可跟随,先到林子里玩耍,等我回来。” 两个小妖无奈,只好跑进树林,嬉闹去了。 云亦随走了不到二里,正行到一处转角,听到林子那边有人说话,却不是师傅的动静,顿时机警起来,他思忖这个时刻,不该有旁人到来,连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情形。好在是这几日赵离人一再叮嘱,让他小心,才让云亦随有了戒备,否则非要和来人撞面不可。 云亦随在树后看到,方大户的管家,带着两个白衣人,正急急赶路,不祥之兆立刻从心头涌起,忐忑难安。 白衣男子催促道:“陈富,还有多远?那小孩是妖人的徒弟,可不能让他警觉跑掉。” 胖管家领着路,答道:“不远了,就一盏茶的脚程。” 第十三章 劫囚车 云亦随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像是被重物撞击,浑身震颤,明白师傅现在是危难了,至少被方家拿住,也不知如何处置呢。 待到三个人远了,少年体内发出一股蛮力,没命地在小路上疯跑,往摆渡村冲去。六里多路,一口气没歇,云亦随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便来到了方家的后院,找到一个低矮处,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迅速爬了过去。 云亦随只有一个目标,找到方老爷,他落下一看,这后院还颇有规模,假山、水榭、小竹林一应俱全,要从池塘上的曲径过去,方能进入宅子。中午院里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个女仆,端着木盆走来。少年胸腔里满是热血,不管不顾就往屋子冲,婢女见到少年,还想询问阻拦,却被他顺手一推,连人带盆掉进荷塘,尖叫救命。 云亦随就像一头豹子,杀气腾腾的野兽,厢房、书房和正房都搜了一遍,遇到阻拦,便用真气将仆人打翻,片刻便来到卧室,看见方老爷被嘈杂之声惊扰,刚刚从床上坐起,睁眼责问,却见到一名不认识的少年,连忙大喊来人。 几个家丁涌进卧室,但是动作却不如云亦随快,少年抓起桌上的一个大花瓶,咣当砸碎,握住碎片,将那老爷的右手拉住,整个人拽起来,往桌上一压,将那带尖的瓷片扎进他手心,顿时冒出血来,接着是杀猪般的嚎叫,方老爷几乎要痛昏过去。云亦随太过用力,自己手上也是鲜血淋漓。 “说,我师傅在哪?”云亦随根本不容方老爷思索,“就是你们抓住的那个老头。” “押……押去镇里,刚走。”方老爷只觉得彻骨之痛,眼泪都流出来,几个家丁见到危险,一时也不敢上前。 少年一脚踹开老头,跳上桌子,暴喝一声,脚下发力,抱住最先攻上来的壮汉,体内阳元运转,竟然生生推着四五个家丁,撞碎了一扇门,稀里哗啦倒成一片,云亦随挣脱束缚,来到前厅,又打翻了两个,跑到街上。 由摆渡村往平川大镇,只有一条大路,云亦随沿着路狂奔,见到街上有名商客,正骑着马,不由分说,停下来抓住辔头,将那客商拉下来,将马头调转,翻身而上,对着马屁股狠狠来了一下。 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纵蹄而去,云亦随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死死抱住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他明知自己不会骑马,却也不在乎,心里只想着救下师傅,前面的行人纷纷避让,后面有传来“抢劫”的喊叫,街上也乱作一片。 不一会,四周清静了,一片水田呈现在眼前,少年眯着眼,咬着牙,慢慢体会到一些骑马的感觉,双臂才略微放松下来。 风驰电掣,云亦随跑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面步行的囚车,看到师傅正被锁在车里,被六个汉子押着,往镇里行去。 大汉们听到马蹄响,回头看去,只见一匹马疯了一般,径直冲来,最后面的一人,来不及躲闪,直接被马撞飞,像断线的风筝,跌入水田里不再起来。 “有人劫囚车,小心!”黑衣人喊道,他正是牛大河,认出马上的少年,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抡起大刀砍去。 牛大河一刀砍中了马的脖子,却未伤及少年,血水迸射,骏马狂嘶,前蹄扬起,将云亦随摔下来,自己又跑了几十步,头一歪倒在地上,失血身亡。 赵离人被折腾了半日,没吃饭也没喝水,头发凌乱,精神萎靡,嘴唇干裂,人也变得恍惚迟钝,这会才看到徒弟冲过来,顿时目眦欲裂,用镣铐砸着囚车喊道:“你来作甚,走啊!” “我来救你!”少年见到师傅的模样,眼泪都快出来了,红着眼就往上冲。 押车的大汉们为了防止意外,都带着大刀,见一个少年赤手空拳,想夺囚车,便举着刀围上来。 牛大河却知道少年什么人,提醒道:“小心了,他有法力。” 云亦随可不管许多,早将生死放在一边,眼中只剩下师傅,当即踩着流云剑诀的步法,往一个大汉攻去。那大汉耍出一阵刀花,都是些没用的把式,少年身子一晃来到侧面,一记带着真气的拳头打在肋骨上,碎裂声响起,汉子口中喷血,扑在地上。 眨眼之间,云亦随又击倒两个,其余人一看,哪敢欺前,连忙逃走。少年从地上拾起一把大刀,对着囚车一阵劈砍,用了半天力气,才把囚车破坏,将那戴着枷锁的赵离人,慢慢扶出来。 “徒儿,莫管我了,快走,再……晚了,恐怕来……来不及。”老人干枯憔悴,面色苍白如纸,却催着徒弟逃走。 云亦随看到师傅,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从眼睛里淌下来,从倒下的汉子腰间解下水壶,送到赵离人嘴边。 赵离人被押着游了一上午街,滴水未沾,此时遇到清水,咕咚咕咚猛饮了几口,导致猛烈咳嗽,连咳带喘,又吐了几口血,昏迷不醒。 “师傅!”少年抱住老者,摇晃几下,又掐人中,见他不醒,不顾自己疲惫,将他背在身上,抬眼看到马儿倒毙,一咬牙在路上跑起来。 赵离人的头,靠着云亦随肩头,经过颠簸,血水不断涌出,染红了少年的半个身子。九十多岁的老人,哪里受过这般羞辱折磨,被那白衣男子一掌打下,本就受了重伤,游街的时候更是羞愤,怒火攻心,到此时已经没有生机。 “你……你要去哪?”赵离人忽然醒来,艰难问道。 “去镇里看大夫,师傅,你坚持住,很快就要到了。”云亦随还在路上奔跑,眼泪不住地流。 “我……我……我不成了,放我下来。” “坚持住啊,师傅,就要到了!”少年不肯,他全凭着一口气,支撑了很久,身上出的汗,已经让他衣襟透湿。 “孙儿啊,你且……且记住,莫被仇恨,毁……毁了自己,善心长……长……”赵离人再也说不出话。 云亦随脚下一乱,磕着石头,摔在地上,左脸蹭破了皮,他爬起来抱着师傅,嚎啕大哭。 第十四章 火烧仇人 云亦随抱着师傅,坐在路上痛哭了片刻,敛住声音,知道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将老人的尸身背起,往荒山里走去。 走了极远,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用那拾来的大刀掘土,直把刀身倔成两段,才挖了个大坑,打算将师傅埋了。 少年看到师傅的模样,却又不舍将他推进坑里,搂着已经冰冷的赵离人,哽咽起来:“师傅,你醒来啊!都是我不好,出什么馊主意,才把你给害了,以后我听你的话,天天练功,再也不贪玩惹你生气,你醒来好不好?我不吃鸡腿,我天天都吃菜饼苞米粥,你还做给我吃,师傅,你听到没有,我不吃鸡腿了啊!” 少年哭成了泪人,还是唤不醒师傅,这才无奈将赵离人放进墓穴,双手捧土掩埋,待到坟包鼓起,觉得虚脱乏力,原来这一下午,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体内阳元也消耗一空,又流了大量的汗,此刻感到天旋地转,一阵晕厥,趴在坟头睡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多久,云亦随才悠悠睁开双眼,看到拱起的新坟,虽然依旧悲伤,整个人却换了气质,好像瞬间大了十岁。少年跪下来,在坟前磕头,然后说道:“师傅,我听你的,善心长存,但是该报的仇,还是要报,定是那两个白衣人害了你,对不对?今天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来日我有所成就,再去寻他们,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光耀我太华观,收复那九山十三殿,将来咱们还是天下第一。” “我去找六瓣和绿眼了,你老人家在这里歇着,有朝一日,我定然来向你报喜。师傅,爷爷,我走了。”云亦随又磕了三个头,一咬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拾起半截大刀,背着包袱,目光坚毅地下了山。 天色昏暗,一轮下弦月刚刚由空中升起,将那银白光华,泻在苍茫大地,也落在少年染血的肩头。 云亦随趁着夜光,也不敢走正道,只凭感觉,从山里往回赶去,师傅死了,世上再无亲人,只剩下个六瓣,好似兄弟姐妹一般,少年心想先寻着它,再做打算。 伐浊洗髓神功进入第二重,自然不是寻常人的体质,少年只是睡了一会,便恢复了大半,又能够疾步如飞,在荒野快步赶路。看来这名门大派的入门功法,真是非比寻常,让人受益匪浅,难道那么多的凡俗,想方设法前去拜访,希望自己登堂入室。 好在摆渡村这一片地界,没有妖物活动,云亦随除了行走困难些,倒未曾遇到凶险,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草舍附近,可是找了半天,却看不到六瓣和绿眼。 “不会是回到草舍去了吧?”少年思忖道。行动十分小心翼翼,他听到白衣男子的话语,知道那两个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难道,他们是知晓了师傅的身份,来斩草除根?”云亦随潜在树林中,看见草舍里竟然亮着一丝灯光,屋里确实有一盏油灯,不过师傅平日怕费油,一般不舍得点。 正在思量,要不要潜过去看看,突然脚下一空,踩到个陷坑,半截身子都落了下去。云亦随吓了一跳,庆幸自己没喊出声,感到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地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这里一定是那密道的出口!”少年明白过来,原来师傅挖的密道并不远,也就十几丈的长度,以他一个人的能力,掘这么长已经很不容易了。 少年横心一想,决定从这出口爬回去,探查草舍里到底是什么人。毕竟今天上午在林子里,只听到白衣男子的声音,却没有看清容貌,这两个仇人到底长得什么样,有什么来历企图,一概不知。 管不得霉味、污泥还有令人恶心的老鼠,云亦随钻进地洞,慢慢往回爬,轻轻顶开窗子旁边的盖板,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师哥,你……你放开手,不要乱来,原来你遣开那管家陈富,说是要在这草舍里等上一晚,是另有所图。” “怎么,一路上你眉来眼去,如此大好的时机,却又装模作样?”男子调笑道。 “狗男女!”云亦随心里大概明白,他们在做些龌龊的勾当,愤愤骂了一句。 “啊,轻些,弄痛了人家,你把灯熄了,不然好不羞臊。”女子娇喘连连。 “不熄,让我看个清楚。” “要死的,看什么看?在旋光山的洞里,你还没看够不成?”女子催促,“你不熄灯,那孩子发现了,偷偷过来暗算怎么办?” “就依你,我去吹熄了。”男子起身,木榻发出咯吱的轻响,接着屋内一片漆黑,“你也是多虑,这蛮荒之地,哪有人会是我贺兴怀的对手?” 喘息呜咽之声不堪入耳,云亦随脑子里牢牢记下“旋光山”、“贺兴怀”这两个名字,感到那对男女交融正酣,便从暗道口爬出,蹑手蹑脚往厨房走去。 少年在厨房寻到火媒,寻思着为了救师傅,已经大闹了摆渡村,死伤数人,自己反正犯下了大罪,要被官府通缉捉拿,也不在乎再多一项罪,这两个混蛋,必定是害死师傅的凶手,就一把火烧死他们,也算是报了仇。 云亦随抓了一把干草,潜了回去,钻进密道,只把头探出来,用火点着干草,放在屋子下,待火燃起方才离开。 从地道的另一头出来,便闻到浓浓的烟味,回头一看,大火熊熊,已经把半边房子卷了进去,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喊叫。 云亦随心里害怕,拔腿往树林深处跑去。 第一章 绿眼发狂 漫天星辰,云亦随坐在一块略为平整的青石之上,抱着双腿,头放在膝盖上,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心里又着急,那六瓣绿眼为何不见踪迹。 因流汗湿透了背上的包裹,这会将它解开,放在石头上晾干,少年看着已经皱皱巴巴的《落石经》,心里想念师傅,没有了老人,真是无从着落,草舍虽破,也是个存身的地方,现如今,不敢回到村镇,只能过野人的日子。 云亦随不敢走远,牢牢记得师傅的话,草舍往南三十里,就是妖界,虽然边缘地带,都是些低阶的小妖,可是自己的修为,只有伐浊二重,最多能应付一两个妖物,若是遇到一群,恐怕会给抓住吃掉。 赵离人曾经说过,妖物天生阴气重,是这阴气引发它们残暴嗜血的习性,又特别憎恶阳气,所以见到修仙之人,必然会主动攻击,天师与妖魅千百年以来,都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只有老头儿,碰巧发现了与妖物共处的办法,才收服了六瓣,与少年相伴,可惜当今崛起的各大门派,全不知晓。 少年烧了草舍,以为仇人已死,慌不择路逃进荒野,在小溪旁一块青石上歇息,正在发愁,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猫叫。 “绿眼!”云亦随抬眼望去,看到了不远处两团绿光,激动不已,连忙跑过去蹲下来,想搂住猫妖,却见绿眼往后一闪,对着他怪叫了一声。 “六瓣呢,它不是和你在一块?”少年还未明白绿眼的意图,担心问道。 绿眼龇开獠牙,目露凶光,又朝云亦随喊叫起来。 “你是在问,你家先生红眼的下落吗?”少年神情一黯,也不撒谎,叹息道,“都怪我不好,害得师傅死了,你家红眼也……也死了。” 云亦随在开口的一瞬间,感到无法再与绿眼好好的相处了,看它的样子,是把自己当作仇人对待,瞪大眼睛不住哀嚎,四只爪子胡乱地刨土,若不是体内还有一些阳元,此刻早就发狂。 “对不起,绿眼,我欠你家一条命,也不知该怎样奉还,不过杀死红眼的坏人,已经被我烧死了。”云亦随不希望绿眼真的发起攻击。 绿眼与红眼感情笃深,听闻了噩耗,慢慢控制不住身体中的戾气,一股黑气慢慢在身体周遭升腾,终于忍不住,朝少年扑了过去。 云亦随心里满是歉意,见绿眼上来,也不运用法力,举起一只胳膊,挡住猫妖的双爪,被它狠狠咬了一口,血流如注。 少年捧住手腕,额头冒起汗珠,忍住疼痛道:“知道你恨我,这才让你咬一口,只是我答应过师傅,还不能死,你且放我一次,可好?” 绿眼本来就狂性发作,根本听不进少年说些什么,又尝到带着阳元的人血,愈发疯魔,眼中绿光大盛,口中獠牙似乎都长了半寸,再一次从侧面扑过来,想咬云亦随的咽喉。 云亦随在石头上一个侧扑,躲过绿眼的撕咬,站起来往后退几步,还是不想还手,谁知一不留神,踩裂了包裹里玉玦。 “哎呀,糟糕!”少年十分心痛,这可是父母留下来的遗物,想弯下身子来捡,然而绿眼仍旧不依不饶,前爪已经搭在了云亦随的肩上。 少年左脸上出现三道抓痕,整个人也被扑倒在地,绿眼按住云亦随,张口咬下。性命危急,云亦随本能地调动了体内的阳元,举手对着猫妖的头部一拍,一片白光闪耀,绿眼惨叫一声,被打出一丈开外,昏迷不醒。 云亦随打算用刚学会的摄妖术,降服猫妖,想了一想还是作罢,就算绿眼畏于法术,暂时折服,终究却解不开它心里的仇恨。少年看到绿眼腹部起伏,知道它未死,便放下心,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 随便寻了个方向,跑了半里路,少年却听到后面脚步悉悉索索,原来绿眼醒来,借着灵敏的嗅觉,又跟踪而来,看来不杀掉仇人,它是绝不甘心。 云亦随却再也不想和绿眼相博,只能运气真气,踩着流云剑诀的步法,迅速在林间穿梭,打算甩开追击。 一人一猫你前我后,不知不觉来到天甘河边的峭壁处,少年看无路可走,收住脚步,心里一阵叹息。 “你走啊,何必苦苦相逼,当真要见个死活?”少年朝不断靠近的绿眼喊道。 绿眼仰头一声怪叫,张开嘴巴,露出牙齿,用它粉红的舌头舔了舔,腾空扑上。 少年错步,运气阳元,对着绿眼的腹部一掌,打得它肋骨碎裂,哀叫一声,滚了七八尺才停住,站立起来时,口中满是血沫。 “你走啊,不要逼我!”云亦随又喊道。 谁知绿眼十分执拗,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强忍疼痛,蹬腿又扑。几个来回之后,两者都是浑身浴血,到处是伤,只是绿眼伤得更重,内脏受创,口里鲜血不断涌出,眼中的绿光都弱了许多。 “再不走,你会死的。”云亦随不忍心用真气反击,毕竟是自己对不住猫妖,总想留它一命,否则早就抽出别在腰上的半截钢刀,斩杀了绿眼。 绿眼身体的黑气越来越浓,竟然卷起一阵旋风,夹杂着地面上的石屑尘土,形成一小团尘暴,卷向少年。 云亦随眼睛里进了沙尘,顿时看不清楚,凭感觉乱拍了几下,觉得胸口被猛地一撞,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从几十丈的峭壁,跌落到河水中。猫妖也收不住前冲之势,眼看一起跌下,最后却用利爪,扣住了悬崖边的一块石头,身体在半空荡悠了几下,拼着仅剩的一丝气力,翻身上来,一边吐血,一边看着滚滚白水,将少年冲走淹没。 第二章 洞穴 云亦随跌进河中,被那湍急的水浪挟裹,瞬间推出数十丈,少年水性不是很好,胡乱一阵扑腾,在水中起起伏伏,情形凶险。 被水一浸,少年感到周身的伤口灼痛,脸上、背上和肩头如同针扎一般,他极力挣扎要往岸边靠去,哪怕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也能喘息片刻。 无奈一直都没有着落,慢慢地没了气力,心中求生的念头,竟然逐而淡去,安静下来随着水流,任意飘荡而下。 伤口处仍在流血,血腥气在河中弥漫,招引来了一条黑色大鱼,朝云亦随游来。那一丈多长的魔物,乌黑闪亮的背脊露在水上,将河面划出一道水线,起初纤细,后来随着速度越来越快,水线也变得越来越大,到了眼前,翻起两尺高的浪花,黑鱼张开巨口,想把少年吞下。 或许是饿得厉害,鱼精的动作过于猛烈,头部带起的水流产生了一股大浪,把云亦随推出老远,这一口居然未曾咬到。 少年背部撞在了岸边的石壁上,吐出一口血,却清醒许多,剧痛之余,看到水怪折了一个方向,又要来吃自己,连忙寻求生路。 幸而这石壁被河水侵蚀千年万载,早已生出许多天然的罅隙,云亦随看到一处裂缝,刚好够自己容身,用力划动手臂,堪堪在黑鱼怪冲上来之前,躲了进去,那鱼险些一头撞在石头上,紧要处急转了一个弯,擦着少年身边而去。 好一股浓郁的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少年侧身藏匿在石缝中,心里十分惶恐,坚持下去可不是办法,自己的体力不多,身体也渐渐发冷,终归支撑不住。 云亦随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半截钢刀,始终不曾丢弃,便一只手抠紧石壁,另一只手运足了阳元,闪电一般往那大鱼的眼睛刺去。 黑鱼精饿得厉害,见到了食物不肯离开,无奈那人躲在石缝里,自己心切却吃不着,只好在附近来回游动,寻找契机。不想刚刚拧过身体,侧脸对着少年,却被他一刀砍中眼睛,疼痛难当。 黑鱼暴怒,用巨大的尾巴狠狠一甩,千钧之力砸在石壁上,顿时感觉整座山都发生了撼动,那水边的岩石,都不够坚固,被它一打,倾塌好大一片。 少年随着落下去的石头,往河底沉去,他正要摆脱上浮,却看到水中的鱼怪去而复返,倘若往上,再无遮拦,必然被它咬住,干脆将心一横,往下游去,看到接近河底的石壁上,有一个幽暗的洞口,也顾不得想太多,躲得一时是一时。 黑鱼左眼插着钢刀,恨得咬牙切齿,在水里吐出一大串水泡,凶悍无比冲过来,随着云亦随,也往洞口里钻。 该是运气,大鱼追来,带起一股水流,却助了云亦随一臂之力,将他往前迅速涌去,钻进洞口,原来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是极为宽阔的水域,足足有百丈方圆,好似一个地下大湖,少年抬眼看到,水面上有微微的光亮,感到呼吸艰难,不由自主往亮处求生。 大鱼反倒遭了殃,因为形体过大,洞口卡住了它的脑袋,想进进不得,想退退不出,只好疯狂扭动尾巴,努力挣脱。 云亦随浮上水面一看,顿时欣喜无比,原来这地下湖泊中间,还有一个小岛,当即奋力朝陆地游去,艰难爬上岸,觉得气力尽失,苦不堪言,又吐又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喘息了一会,才留意到四周,原来是个硕大无比的洞天,洞顶之上,如同星光一般,闪闪发亮,好不壮观。 黑鱼精极不甘心,到嘴的食物让他跑了,还被困在石洞的通道处,竟然一寸寸硬生生往里挤,拼了命也要挤进来。身体和那嶙峋的岩壁摩擦挤压,弄得鳞片脱落血肉模糊,河水也是殷红的一片,腥气弥漫。 妖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挤了出来,心头恨意滔天,誓要吞下少年。 云亦随闻道腥臭,又听到水上有动静,扭头一看,果然有道水线急速变粗,黑鱼居然要冲上岸来,他看到妖怪腾空而起,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自己,铺天盖地而下。不及多想,少年没命地往一旁猛滚,不知滚了多少圈,觉得地面猛地一颤,那黑鱼砸了个结实,整只离开了水,跌在小岛上。 上来或许容易,再想回去,那可就难了,黑鱼精大嘴翕合,呼吸了几口空气,立刻觉得不对,后悔自己一时贪吃,却要丢了大好的性命。 丈许的身体,失去水的浮力,无论怎样甩动尾巴,也只能稍稍挪动,根本回不到湖中,那大鱼扭来拧去,最后丧失了生机,只剩下嘴巴和鳃部,还能缓缓动作。 少年坐在地上,看着黑鱼精死去,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心里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云亦随休息了好久,见大鱼彻底不动,自己也有了几分力气,才走过去,拔出鱼眼里的半截断刀。浑身伤痛,呲牙咧嘴才将衣服都脱了,晾在地面上,拾起火媒一看,已然湿透,只好丢在一旁,赤身露体发起呆来。 第三章 神仙府第 云亦随忍着痛,试了两次,都没法游出去,自己闭气的时间不够,水性也不好,来的时候有大鱼助力,缩短了许多时间,如今想返回,却是做不成。 包裹里三件东西,除了锦被,其他的基本被毁了。《落石经》成了一团纸浆,看不出模样,上面的墨迹发糊,完全无法辨认。玉玦的一半被撞得稀碎,只剩下另一半还完好,被少年轻轻握在手里,倍感怆然。 伤口经过浸泡,开始红肿溃烂,云亦随感到体内越来越热,周身渐渐被热火灼烧,变得昏昏沉沉,爬到岸边喝了两口水,也不管事,想运功来抵挡,却有没有一丝气力,最后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那握在手中的淡青玉玦,此刻却在变幻颜色,先是发黄,到后来淡红,末了通体血红,居然如同烧红的铁块,炽热无比,把云亦随的肌肤,都烤得焦黑。 少年感觉极痛,打算放开玉玦,可是发现手里竟然没了东西,他努力睁开眼睛,仔细一看,手掌里是半圈火红的云纹,这玉不知为何,化进了皮肤之中,只留下一个印记。 顿时有丝丝的凉意,在身体中游走,难耐的体热很快被压制下去,云亦随感到轻快舒畅,喉头和胸腔不再冒火。 原来父母亲给自己留下的玉玦,可以治病?遗憾的是只剩了半边,假如是完整一块,恐怕功效更好。 云亦随又产生了许多疑惑,为何自己生下来之后,父母不直接让这玉玦发挥功用,放在襁褓里,也不留只字片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们丢下自己的时刻,什么都来不及做吗? 猜来猜去,自然是没结果,查看自己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可是肿痛都减弱许多,又都是些皮外伤,几乎无碍。 暂时出不去,必须先考虑充饥的问题,眼前只有两种选择,其一是鱼肉,其二便是石壁上一些肥厚的苔藓,云亦随认为都尝尝味道吧,一荤一素,倒是搭配。 来到大鱼边上,感到有些不对,少年依稀记得,这鱼死去时候的位置,应该距离岸边有丈许,如今怎么只剩了一尺,难道是湖水在涨高? 那可糟糕,倘若水能淹没地面,自己就无处安身了。可是看看露在水上的地面,似乎并未缩小,云亦随想了一想,不得其解,干脆用刀划下一块肉来,放进口中。 鱼肉汁水甚多,就是腥味难闻,嚼了几口好想呕吐,然而腹中饥饿,少年强行让自己咽下去,也好补充体力。又尝了了青苔,颇为涩口,看来两样食物都难以下咽,这日子要过下去,着实煎熬。 勉强吃了一些,少年躺在地上,苦思冥想如何脱困,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看来只有潜水出去,别无法门了。 “那便待到伤口再好些,苦练闭气。”少年盯着洞顶,看到上面光芒灿烂,好似夜空一般,心中奇怪,这洞是天生如此呢,还是后人造的,若是造就,他把那些星辰布在顶部,是什么用意? 云亦随看着“星空”,胡思乱想,恍惚感到,这星辰都在缓缓移动,因为动的极慢,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这洞顶会动?”云亦随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假使洞顶移动,那不等于整个山都翻转了,早该塌掉,还能维持到现在。 “难道是我脚下在动?”少年终于想明白了,必定是脚下有个巨大的机关,正在缓缓转动,原来自己站在一块球状的石头上,难怪大鱼会靠近水边,而整个地面又不曾缩小。 第一个反应是即刻跑到鱼旁,验证推测,果然鱼身离水又近了一些,不到五寸了。少年不由分说,用刀将鱼肉大卸八块,割了许多拖到中央地带,免得黑鱼滚进水里,再也没有肉吃。 血水弄了一身腥臭,云亦随走到水里洗了洗,潜下去查看一番,果然如他所料,小岛是个巨球,球的大半部嵌在山石之中,小部分露在外面,由于过于庞大,踩在上面好似在平地上,察觉不到分别。 发现了机关的奥秘,少年兴奋了一会,很快垂头丧气起来,知道这石球会旋转有什么作用呢,也不能帮助自己离开,倒是总要搬东西,怪麻烦的。 “这等巧夺天工的机关,也只有神仙能够造出来了。”少年坚信他是进了神仙的府第,“神仙住的地方,当然该有好宝贝。” 云亦随开始找宝贝,够得着的地方,都被他踩过摸过,极为细致探索了几圈,连周围的岩壁,都逐尺拍过去,怎奈毫无收获,反倒累个半死,躺在地上喘气。 “不用说,那宝贝一定是在洞顶,神仙通常都把宝物,藏在拿不着的险处,不肯被人轻易取走。”少年认可了自己的推断,对那洞顶就不再奢想,以他的功力,最多跃起半丈,地面距离洞顶少说十丈,毫无指望。 洞中无昼无夜,不知过了几天,云亦随伤势好了后,除了练习闭气游水,闲暇时就在观察洞顶,经过长时间的总结,他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天上的星光每隔一段挺长的时间,约莫一刻后,会有一颗闪动,而四颗闪动的星,则组成一条直线。 尽管每次闪动的星辰不同,组成的直线所在的位置不同,但是总体的规律不变,时间的差异也不多不少,看来并非是什么偶然。 少年决心,等到最近的四颗星辰闪过,沿着它们所指向的方向走过去。不料走到即将靠近水面的边缘处,踏着一块下陷的方石,一尺见方的石头,咯咯响动起来,居然落下去三尺才停住。 “原来地下的机关,要和天上的星星联系起来,方能触动,刚刚我胡乱去踩,却没有作用。”少年恍然大悟。 第四章 人不如妖 花妖牵住少年,在树林里跑了许久,来到一个僻静山坳处,六瓣仔细看看四周,才点点头,示意没有危险了。 云亦随看着六瓣,心里一阵酸痛,他知道六瓣是爱美的,平日花瓣哪怕破损一点,都要难过半天,今天为了救自己,竟然全部毁去,也不知要修炼多久,才能复原。 “师傅,他死了,我只有你了。”少年哀伤道。 六瓣用花蕊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轻轻安慰他,做了个发笑的样子,想劝云亦随笑一笑。 云亦随哪里笑得出,反而恨恨道:“今天若不是你救我,就被那几个渔夫害了,他们只为了自己的生计,不考虑别人死活,看来以后谁也不能相信。” 花妖连忙用叶子指指自己,云亦随终于挤出一丝笑:“你呀,我当然是相信的,师傅说过,人不如妖,果然如此。” 六瓣听见少年这样说她,甚是开心,绿茎扭动了几下,用叶子比划起来,好像是说,不用担心,自己的花瓣总会重新生出来,只要他平安,便是好的。 “你这几天,一直在草舍周围找我?”少年又问。 六瓣点了点头。那天云亦随让她和绿眼去林子里玩耍,过了不少时候,却不见少年回来,六瓣建议猫妖,一道去前面的路上寻找,可是绿眼不听,独自溜走,花妖只好自己不顾危险,往北行走,几乎快接近摆渡村,才不敢向前,躲在林中等待。 苦等一日一夜,也不见少年,花妖只好回到草舍,见到屋子被烧,更是焦急,也不知往哪里去找,只能在草舍这一片往来。饶是花妖聪明,思量着房子烧毁,必定有什么变故,云亦随或许不会再来,便往更远的地方找去,机缘巧合,看到一群大汉,正押着少年,穿过树林,往村里行进,她救人心切,毕竟是个妖物,哪顾得其他人死活。 云亦随倒是觉得六瓣做的很对,那种负义无情之人,杀了解恨。 “连渔夫都知道我被张榜通缉,那有人迹的地方,我是呆不了了,不如我们一起,往南部去冒一冒险,可好?”少年建议道。 六瓣用叶子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表示无论云亦随到哪,她都肯跟随。 “嗯,我今天又知道了,一些关于仇人的情况,将来必定能够查出来,是那一派害了我师傅,要是那对狗男女还没死,我们杀到山上,再为师傅报仇。”云亦随恨恨道,“只是现在,我们没这个本领,必须苦练法力,寻找宝物,才能得偿所愿。” 花妖连连点头,叶子做了一个握拳的卷曲,表明自己一定努力。 少年被六瓣的灵气彻底逗笑:“走吧,探险之前,总要先有个住处,再查探一番,才好南进。” 第五章 相依为命 云亦随和六瓣寻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收拾归置了一番,便在里面住下,打猎捕鱼、采摘野果,过着近似于野人的生活。 趁着黑天,少年偷偷潜回草舍,将一干未被烧毁的生活用具,背了一些回来,用几块石头架起一个简单的灶台,算是有个家。 除了维持生计,便是日日苦练入门功法,将那流云剑诀和摄妖术,运用得更加纯熟,无奈没有兵刃,只能用拾回来的菜刀,当作武器。 没事的时候,带着花妖,往四边探查,慢慢也熟悉了这一带的地形,又把几个小山头,自己取了名字,也好辨认。 这一日上午,云亦随挖的陷阱里,掉进了一只黄麂,真是好大的收获,少年喜不自胜,将猎物宰杀剥洗,割了一条腿,用山中天然的盐晶涂抹,烤着吃了,其余的肉,挂起来风干。 六瓣也爱吃肉,吞下几块香喷喷的麂肉,高兴得紧,小嘴巴四周,都是油渍。 云亦随看着六瓣的模样,哈哈直笑,他觉得山中生活,倒也十分惬意,不必去管俗世的纷扰,安然自得,若不是要为师傅报仇,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还真不想再出去了。 只是六瓣的花瓣一直没有生长起来,让少年有些着急,想来他们住的位置,阴气还是不足,不适合花妖成长,应当去那妖物游荡的地界,让她多吸收一些阴元,才好复原。 “我们翻过眼前的馒头山,走到瓦罐山的山脚下,那里阴气足够,你每天下午呆上两个时辰,估计就能很快生出花瓣来。”少年用树枝画出行动的路线,他也没有什么见识和学问,都是用日常所见,为群山命名。 六瓣听到馒头山、瓦罐山,就觉得好笑,又摆了摆叶子,示意她并不急于修复花瓣,最好不要去冒险。 “你不要害怕,我虽然不入流,入门修为也到了二重,还会摄妖术,一两个小妖自然能应付。”云亦随舞了舞手中的菜刀,“再说我们不去探险,搜集那些法宝秘笈,如何变得强大?光复太华观的事,一百年也完不成了。” 六瓣只好点头,云亦随见她同意了,便蹲下把灶膛里的火熄灭,准备出发。 天气极热,少年平时都是光着上身,穿一个短裤,只有到林子里怕被草叶划伤,才着上衣。六瓣看到云亦随背部的火红云纹,觉得有趣,便用叶子去触碰,谁知感到一股灼热之力涌来,叶子尖都变得焦黑,吓得连忙后退,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背后有什么?”少年扶起花妖问道,自己摸了几次,感觉不到异常。 六瓣比划了半天,形容那云纹,可惜云亦随看不懂她的意思,这种抽象的事物,用动作自然无法描述清楚。 “你哪天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少年说了一句,不以为然走在前面,却不知花妖却用心起来,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模仿云亦随说话的口型,企图发出声音。 一人一妖用了半个多时辰,就翻过了并不高大的馒头山,穿过一条沟壑,来到了瓦罐山山脚,到了这里,尤其是阴凉地,立刻就不觉得炎热,反而有嗖嗖的冷意,让云亦随缩了缩脖子。 “好厉害的阴气,你可以修炼了。”少年说道,其实他也不知妖物是怎样修炼,它们也没有什么功法可言,“师傅说过,大白天的妖魅一般不会到处乱跑,它们喜欢晚上出来,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喜欢晚上睡觉,呵呵。” 六瓣用叶子指了指少年,意思她和他习惯相同。 “是啊,师傅以前给你渡了许多的阳元,才让你和我们一样,他不在了,以后就该我给你输阳气。”云亦随又想起赵离人,心里难过,“师傅说,他生平最大的发现,就是妖物获得阳元之后,会变得乖巧懂事,那么人呢,反过来获得一些阴气,会怎么样?” 六瓣摇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修炼一遍伐浊洗髓神功,看看有什么效果。”少年拿定主意,便摆出架势,运起功来。 花妖还是一如往常,跟着少年练功,一板一眼地用她的两片叶子,尽量模仿云亦随的各种动作。 花了两个多时辰,一套基本功法才练完,少年高兴道:“还别说,以前我练功,总是有种焦躁的感受,在这阴气足的地方修炼,反而比较舒畅,看来我们要常常来,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晚上我给你一些阳元,免得你变坏了。” 六瓣使劲摇头,表明她根本不会变坏。 云亦随选择了另一条路,和六瓣一同走回山洞,他在路上说道:“按理说,人对妖,从来就是毫不手软,只要见着,多半就是处死,所以妖对人,也本该如此,千古以来,就是势不两立的。但是师傅走的时候,叫我善心长存,想必你若在场,他也同样会这么说,我们以后无论是遇到人和妖的侵犯,还是手下留情,不要一来就取之性命,你说可好?” 花妖点了点头,花蕊处做了一个口型,正是好字的发音,当然她并没有说出声来。 “你在学说话,这能成吗?”云亦随笑了,突然眉头皱起来道,“你闻闻,是不是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六瓣抽了抽不存在的鼻子,表示少年的判断正确。 “小心了。”少年往那气味寻去,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看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六章 仙草珍本 云亦随凑近尸首,感觉这人死的时间并不久,血腥的气味还未散尽,尸体没有发臭。整个人身上有许多的抓痕,喉咙上一处致命的咬痕,应当是与野兽或者妖物拼搏之后,被它咬死,那怪物却不曾吃他的肉,不知为何? 翻过尸首,是一位中年男子,年龄大约四十出头,腰间别着一个小铁铲,旁边还丢落了一个挺大的竹篓,手里握着一把砍刀,看情形多半是个药农,进山采完药,回去的路上遭遇不幸。 少年对着尸首鞠了一躬,便将手探进中年人的怀中,看他遗留了什么,除了几个铜板之外,还有一本书和一个小袋子。书册的封面写着四个字——《仙草珍本》,云亦随打开一看,原来是本描述草药的集子,记载了不少草药的功效,并附着图画,大部分是些平常药物,倒不见得是什么仙草。 袋子里装了几枚药丸,淡黄色和淡青色的,闻起来有一股清香,但是并不知道医治哪些疾病,少年也没有学过医术,辨认不得,就把它先收起来,以后再做理会。 云亦随看着死者的一双靴子,再看看自己脚上露了趾头的布鞋,真想将它们脱下来换掉,最后还是担心如此对死者不敬,叹口气做罢。 “六瓣,这位大叔死在这里,我们遇上了,也不好让他暴尸荒野,就挖个浅坑,将他埋葬,晚一些回去吧?”少年征求花妖的意见。 六瓣自然是同意,幸而有个铁铲,干起活来快上许多,云亦随又有力气,半个时辰不到就刨了一个坑,将尸首掩埋了,此时天色黯淡,少年和花妖加紧脚步,往回走去。 云亦随心道,这瓦罐山附近,时常有妖物出现,白天就算不常见,偶尔也能遇上,药农如果日日在山间往来,必然是知道凶险利害的,可是为了采药,还是甘冒危险,看来为了生计,有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又怎么能顾他人的性命? 这么一思量,就对那几个渔夫的行径,有些释然。黑鱼怪在水中作怪,他们没了活路,看到悬赏的人,还是个孩子,怎么不心动?世间之人,不就是统统为了活命?修仙悟道,不也是求得延年益寿,最后飞举而长生,都是一样的心思。 看来那个白衣男子,叫做聂兴怀的混账,带着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就是来对付黑鱼精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被自己烧死了,还是逃出来又去捉妖了?既然能对付鱼怪,可不是一般的本领,估计烧不死那两个人。云亦随真想再到码头附近看看,打听一下情况,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了。 自己小小年纪,半月前还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倒好,名下居然挂上了八九条人命,成了杀人的魔王了。 “我是魔头,那又怎样?”少年愤愤想到,一路上倒没有危险,和六瓣借着月色回到山洞,躺在地下睡去。 一觉醒来,虽然有些干草垫着,还是觉得身上好不疼痛,看来该做一张床了。睁眼看见六瓣,一直守在旁边,她也不需睡觉,整夜都在为少年驱赶蚊虫,扇凉,只是没了花瓣,几乎带不起风来。 “歇歇吧,六瓣,你不觉得累吗?” 六瓣摇头,她的嘴又做了个“不”字的口型。 山洞里头,有一个小水洼,常年会滴下水来,云亦随爬起来,用他的葫芦装了些水,痛饮几口,然后洗了把脸,觉得精神振奋。 少年昨天并没有仔细翻阅那么拾来的《仙草珍本》,现在醒来,把它从头到尾看了一看,赞道:“嘿,这最后几页,还记录了几种仙草呢,看起来都是很厉害的样子,想必极难寻着。不过这本书还真的有用,咱们以后也做个药农吧,采药不为卖钱,只为防病治病,你看这无根藤,可以接骨、消肿化瘀,这天灯笼,可以止血、止痛,这丁葵草,可以治疗拉肚子,咱们可都用得上。” 六瓣点头同意,她显得颇为得意,摆弄着两片树叶,好像是说,反正她不会生病。 “走吧,我们的事情多着呢,又要捕猎,又要修炼,还要采药,我还准备做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只是手上的工具不足,还真是麻烦,又不能去村里买,我手上的十两银子,成了摆设。走,先去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云亦随看到盖在陷阱上的浮草一动未动,心里便是一片冰凉,还抱着侥幸之心,揭开来看看,结果两个陷阱,都一无所获,不由失望至极。 花妖知道结果,用叶子捂住花蕊,意思不忍直视。 少年笑笑道:“没事,我们还有肉干呢,今天一边采药,一边打猎,总能抓着几个小动物,要有把弓箭就好了。” 第七章 旋风飞鼠 云亦随带齐了器具,捧着《仙草珍本》,一路上遇见奇花异草,翻开对照,采摘自己需要的药物,扔进药篓里带回去处置。 随着对草木的熟络,到了中午,来到瓦罐山附近时,已经采了满满一篓,收获颇丰。 休息的时候,少年看那炼药篇,记载了多种药方和炼制药材的方法,读得如痴如醉,连手里的肉干,都忘记塞进口中。 “熬药嘛,不难,咱们有铁锅,捣药也没问题,磨制一个石臼即可,可是要制作药丸就不好办了,没有蜂蜜。”云亦随抓抓脑袋,“难道要去捣那野蜂窝?一不小心,可是要被蛰得满头是包。” 六瓣听罢,用绿叶卷起地下一颗石子,轻轻一扬,掷中三丈外的树干,做了个口型——“砸”。 少年笑了,称赞道:“你这投石子的本事,倒是非常准,我也来试试。” 云亦随捡了几个石头,往树干扔去,投了八九个,一个未中,只好怏怏道:“还是听师傅的话,好好修炼,砸蜂窝的事,以后交给你了。” 少年把入门功法,刻苦修炼一遍,累得大汗淋漓,靠在一棵树上休息,抬眼望去,树枝上结了一些红彤彤的果子,鸡蛋大小,赶忙翻书来查。 “呵呵,原来这是好东西,叫做五味红,书上说可以提神益气、振奋精神、解除疲乏,吃了它能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觉得困,对于我练功很有帮助,待我爬上去摘几个。”云亦随喜不自胜,正要上树,突然看到树影间一个小东西闪动不止,速度极快,还没有看清模样,五味红却少了五六个。 那团灰影跳了一会,总算是安静下来,少年这才看清,是个毛绒绒的松鼠一般的动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两只爪子各抱着一个五味红,互相比较了一下,将大的果子,放进了自己肚子上的囊袋中,然后啃咬小的果子,脸上一副美滋滋的表情,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云亦随明白这必定是个妖物,看它囊袋鼓鼓的,应当是把果实都装了进去,准备带回去食用。少年当即大叫:“小妖,谁让你偷我的果子,还不交出来?” 妖物名叫旋风飞鼠,不但行动快如闪电,爪子下面还有一层薄膜,展开了能在空中滑翔,飞行五六丈远,极难捕捉。飞鼠听到人的喊叫,吓了一跳,手中的果子差点掉落,连忙抓紧了,用它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看了看下面,见到一个少年,正用手指着它。 旋风飞鼠感到没有危险,也不急于逃窜,而是得意地啃完果子,突然将那果核,掷向云亦随。 少年头一偏,躲过攻击,飞鼠一阵吱吱乱叫,便不理会少年,又去摘那五味红。 花妖偷偷靠近,叶子里卷了石子,猝然向飞鼠射去,谁知小妖甚是机警,辨得风声,飞速躲闪开,连蹦带跳,从树尖上跃起,滑到另一颗树上,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踪影,六瓣又拾了石块,还想再打,却寻不着了。 “哼!是个机灵鬼。”云亦随说罢,爬到树上采摘剩下的五味红,这一树本来就结得不多,被旋风飞鼠弄走了七八个,如今数下来,最多还剩下十一二个,少年摘了六个,却停下动作,思索起来。 云亦随心道:“这一带走过来,都没有见着五味红,若不是今天往南边又前进了一些,自己也不会发现,这果子必然十分稀少,看那小妖的贪吃模样,说不准还会再来,必须想个办法,将它擒住。” 少年见到旋风飞鼠,觉得它样子有趣可爱,行动灵敏,还会飞翔,便有心将它驯化,自己好多一个伙伴。这飞鼠用来探探路、放放哨真是不错,自己以后有摘不到的草药,它也能帮忙。 心思一动,便有了主意,云亦随带着花妖,找了许多松树,用木棍挑了大量粘稠的树脂,涂抹在仅剩的几个五味红的旁边,如果小妖晚上还来,这些树脂未干,很可能把它粘住动弹不得,明天就能抓住它。 六瓣初时并不明白少年的意图,她便歪着脑袋观察,云亦随究竟要做什么,看着看着突然想出其中的道理,拍着自己的叶子欢笑起来。 “就看运气了,咱们先回。”云亦随背起药篓,“去找蜂窝,割了蜂蜜,做些提神药丸,关键的时候用。” 忙忙碌碌半天,确实打下几个蜂窝,只是云亦随的眼皮,也让野蜂蛰了一口,此时红肿得厉害,鼓起一个大包,少年捂住伤处,嚷嚷着回到山洞,却看到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在偷吃他们的食物。 “哪来的小贼,在这里作甚?”云亦随举起手中的砍刀问道。 “对……对不住了,我实在太饿。”那孩子满嘴是肉干,怯生生答道。 第八章 小榔头 云亦随看那小男孩,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没有长个子,比自己小上许多,或许是迷了路,不意碰上了自己的住所。 “你是哪里人,为何来山里?”少年问道。 “我是摆渡村的,我爹去采药,好几天没回家,只好来寻。”男孩答道,几乎要哭出来。 “你叫什么,家里没旁人了吗,让你小小年纪出来找人?”云亦随心里却嘀咕,弄不好自己遇见的尸首,正是这男孩的父亲。 “我叫小榔头,妈妈死得早,家里就剩我自己。” “小榔头,你可认得这个?”云亦随把别在腰间的铲子递出,让男孩仔细辨认。 “啊!这是我爹的东西,他……他怎么了?”小榔头忍不住流下泪来,既然父亲的铁铲在别人手中,多半是凶多吉少。 “唉,他被野兽咬死了。”云亦随叹了口气,“昨天我刚刚埋了他。” 小榔头呆呆地看着铲子,也不哭了,半天才抬起头来问:“真的死了吗?” 云亦随只好点头,六瓣已经看不下去,自己躲到一边去了。 “不是说好的吗?不要走太远,采不到药就算了,我们父子将就着也能过日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丢下我不管了?”小榔头对着遗物,泣声而道。 云亦随也想起师傅,若不是为了生活好一些,他也不能丧命,随即眼睛也红了。 “大哥,我想去看看我爹。”小榔头征求道。 “天要黑了,晚上妖怪多,要去也只能明天。”云亦随解释道。 “我现在就想去,要不你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寻。” “也罢,我陪你去。” 两人一妖,在月色之下,默默行走着,谁也没有出声,影子拖得老长,划过草地灌木,随着地形不断变幻着模样。 “小榔头,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爹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云亦随憋了半天,才说出这句安慰的话。 谁知小榔头大声哭道:“可我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云亦随上前捂住男孩的嘴,叮嘱道:“要到瓦罐山了,你可不能这么大的动静,小妖来多了,我也应付不来。” “你会降妖是不是?”小榔头挣开云亦随的手。 “会一些吧。” “大哥,我能拜你为师吗?等我学会本领,把这一片的野兽妖怪都除掉,以后谁来采药,就没有危险了。”小榔头道。 云亦随一愣,觉得男孩志向可比自己高远,这段时间除了想报仇,还真没有替别人考虑过什么,当即感到惭愧,回答道:“我学艺不精,可不配做你的师傅。” 小榔头以为是云亦随不答应,也不再央求,又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坟冢走去。 突然黑暗处冒出四个蓝幽幽的光点,耳边出来瘆人的低呜声,云亦随紧张起来,抽出砍刀弓着背,警告一声:“幽狼,退后!” 小榔头瞪大眼珠,却不后退,两只小手握起拳头,一副拼命的架势。 “退后啊,趴下,你要作甚?”云亦随催促道。 “就是那妖怪咬死了我爹,我要跟它们拼命!”小榔头毫不畏惧。 正说话,一只幽狼率先扑来,三尺多长的身体腾空而起,两只前爪往云亦随抓去。少年运起阳元,准备用砍刀斩断幽狼的爪子,谁知小榔头速度更快,居然不顾生死,冲向前一把抱住狼的脖子,和它搂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几滚。 云亦随大吃一惊,不容多想,另一只狼也扑上,他侧身一滑,让过带着腥风的扑击,一刀剁下,正中狼的前吻,将它砍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幽狼惨叫一声,嘴巴旁边血流如注,夹着尾巴逃窜而去,云亦随赶紧来照顾小榔头,看到一人一狼缠在一起,都不动了。 小榔头竟然站了起来,他肩头胳膊脸上都是血,吐出一口狼毛道:“我咬死它了。” 云亦随惊呆,这可是一阶的妖物,比普通豺狼,力气大的多,也更凶残。虽然对于云亦随来说,有了一些修为不难对付,可是对于小榔头,幽狼只要一拍,就能将他拍得骨头碎裂,他居然把妖怪咬死了? “你好生猛。”云亦随赞道。 “胳膊抬不起来了。”小榔头咬牙道, “我们必须回去,你受得伤太重,那幽狼总是成群结伙的,再叫来同伴,万万敌不过。”云亦随打算背起男孩往回走。 小榔头噗通跪在地上道:“我没了爹,今后反正活不成,就不走了,要死死个痛快。假如你答应当我师傅,收留我,有了盼头,我就跟你回去。” “我答应你。”云亦随不由分说,背起男孩,一边跑一边道,“不过我只能当你师哥,待到你伤好了,和我去师傅坟上一起磕头,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就算拜师。” “真的?”小榔头咧嘴笑了一下。 “真的。”云亦随答道,他感觉男孩瞬间昏了过去。 第九章 负情郎 云亦随将小榔头匆匆背回山洞,将他放在干草上躺平,吹着火媒,点亮插在石壁上的一支松油火把,然后开始辨认草药,救治男孩。 “天灯笼,对对对,这个能够止血止痛,还有无根藤,接骨化瘀,想必他的骨头断裂,都能用得上。”少年忙忙乱乱,把几副有用的草药,抓了一些放在一个石头凹洞中,又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捣烂。 “只是这昏迷怎么治疗呢,书上有没有方法?”云亦随在小榔头的伤处敷好药,见他不醒,又赶紧翻起书来。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相关的记叙,正着急,却看到六瓣用叶子从水洼里捧来清水,淋在小榔头的脸上,男孩果然醒来,口中发出梦呓之声,似乎是在喊痛,又似乎在和他父亲说话。 少年对着六瓣一笑:“我怎么忘了这一招呢,还总在书里找办法?还是你聪明些。” 云亦随找到一块布,打算再用些水,将小榔头擦洗干净,清理一番,刚站起来,忽然见六瓣倏地一闪,躲在了自己身后,用叶子指着外面。 少年往外看去,顿时吓退了几步,洞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提着一把剑,衣衫褴褛,几乎不可蔽体,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却不在意,只是发出喋喋的怪笑,甚是吓人。 “聂兴怀,你这薄情的小人,总算被我找到了!”女子抬起剑,厉声喝道,她的头随着一扬,借着火光,云亦随看清了面部,长抽了一口冷气。 那女人的脸乌黑稀烂,口鼻歪斜,如同鬼魅!云亦随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人必定是与白衣男子聂兴怀同行的女子,那天他放火烧屋,可能毁去了她的容貌。 见到仇人,云亦随怒气万丈,但他清楚不是这女子的对手,要想报仇极为困难,除非熄灭火把,趁黑偷袭才有机会。 少年慢慢靠近火把,又记下了砍刀所在的位置,正要伸手,贺新月却一闪,到了云亦随身旁,抓起他的领口吼道:“负情郎,你平日甜言蜜语,说要和我生死相依,我把身子给了你,你却把我往火里推,还要取我性命!哈哈哈,总算被我寻到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原来那日夜晚,一男一女正办着好事,心乱神迷之际,没有留意草舍已经点着,待到火势窜起,烟雾滚滚,才警觉起来,连忙抢着穿衣服,总不敢光着身子跑出来。此时大火吞没了半个房屋,顶上的一根木梁,支撑不住垮塌下来,聂兴怀倒不是有意害死师妹,只是下意识地运起功力,想将大梁推开,免得砸中自己,不料木梁横飞,正好击中贺新月的头部,将她砸进大火之中。 贺新月毕竟是化能期的高手,在火里几个翻身,也就脱离了危险,不过头脸受创,被那燃着的木头灼烧,完全毁去容貌,捂住脸连连惨叫。 聂兴怀心虚,知道伤了掌门的闺女,回去无法交待,干脆横了一条心,打算一剑捅死贺新月,到时候就说被妖物害了,也无从查证。 聂兴怀一剑刺来,真气带起的风声,引起了贺新月的警觉,她连忙错步闪开,这一剑虽然仍扎进身体,却未伤到要害。察觉到师兄要取自己性命,女子心里如刀绞一般,奈何功力不如男子,为了活命,只好往深山逃走。 聂兴怀连追了几日,偏偏不能得手,看到师妹往南深入,再也不敢前行,心道女子必定会被高强的妖物吞食,只好由她去了,自己可不想搭上性命。 贺新月肝肠寸断,又在水潭里看清了自己的容貌,逐而失去心智,变得半疯半魔,心头只剩下恨意,也不顾自己是否能够战胜师兄,一心只念着报仇,于是又转了回来,誓要将那负心人挫骨扬灰。 也有几分运气,女子并未遇到什么强悍的妖物,一些二三阶的小妖,都成了她剑下亡魂,这天夜里看到山洞有亮光,便寻了过来,只是她越来越癫狂,已经难以自持,只把云亦随当成了师兄,掐住了他的脖子。 六瓣顿时急了,冲上前用自己的茎叶缠住了贺新月的腿,要将她拉开,女子身上的真气一弹,就把花妖震开几丈,摔在地上萎靡不起。 “我不是聂兴怀!”少年看到明晃晃的剑尖刺来,只好大叫了一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一点修为,在化能期高手那里,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不是?”贺新月的剑停了下来,只差一寸就要刺入云亦随的咽喉。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云亦随还不想死。 魔鬼一般的女子对着少年脸部左看右看,终于松开了手,叹口气道:“还真的不是。” 云亦随跌在地上,抱着脖子不住咳嗽,忽然贺新月又一把抓住他,问道:“那你说,聂兴怀在哪里?” “天……天甘河,除……除……水妖。”少年艰难答道。 “是了,天甘河!”魔女似乎想起什么,一阵烟地飞到了洞外,瞬间到了远处,只有一阵凄厉的笑声传来。 第十章 大志向 云亦随一夜未睡,心里忐忑难安,一面用体内阳元,救助六瓣,一面照料小榔头,怕他有什么意外,最担心的还是那疯女子再回来。他盘算着此处依然不够安全,当再往南边一些,寻个更稳妥的地方,隐藏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花妖才恢复了精神,又变得神采奕奕,喝了几口清水,便去照看还在发热的小榔头。 云亦随用退烧的草药熬成了汤,给小榔头喂了一些,降去他体内的燥热,觉得情形稳定,便放了心,让花妖守住洞,自己往瓦罐山赶去。 果然,在山脚那颗五味红的树上,旋风飞鼠的四个爪子牢牢被粘住,只能乖乖地趴在那里,见到有人来了,又显露出妖物的本性,厉声嘶喊,只是无论怎样挣扎,也脱不开厚厚的松脂。 少年攀上树枝,隔着飞鼠头部一尺的距离,施展出摄妖术,一道白光从手心射出,罩在小妖身上,不多时,它便昏沉睡去,一动不动。 云亦随小心翼翼剥去松脂,经过大半天的时间,油脂有些发干,但是依然粘性十足,多少要沾去旋风飞鼠的一些绒毛,让这个毛绒绒的家伙,变成了“瘌痢”。 看着手里的小妖,云亦随不由笑了起来,把它关进自己背上的竹篓里,再往山上爬去,到了瓦罐山的峰顶。 这里,便是师傅常说的妖界边缘,不能随意往前走了,少年停下来,看着四周的风景,觉得心旷神怡。 好奇美的一副画卷,山势巍峨,满目碧绿,流云萦绕,大江逶迤,若不是怕引来妖怪,云亦随几乎想高声喊上几句,一解这些日子心头的抑郁。 不知为何,少年想起师傅生前的话来——南方胜地,千年繁荣,都被妖魔毁于一旦,都城殿宇,俱为巢穴,而今只剩怀想和叹息。 这么好的地方,岂能被妖怪占据? 还是那小榔头说的对,有了本领,就该把害人的东西都铲除,让村里的人,都能平安地前来采摘、砍柴、游玩,何况自己答应了师傅,要光复太华观。 本门的秘笈法宝,都在济定峰上,唯有上得此山,才能得到历代师祖的真传,练好本事,收复那九山十三殿,让师傅含笑九泉!师傅的遗愿,可不是让自己只想着报仇。 云亦随往南方望去,今日云雾较多,看不到最高的济定峰,但心中仍是澎湃不止,生出一个庞大的志向。 这时竹篓里的旋风飞鼠苏醒过来,发出了声音,只是不像刚才那般凶残,云亦随伸出两指,捏了个剑诀,将阳气贯入飞鼠的头部:“小家伙,你以后呢,便是我的探路先锋,发现哪里有妖魔野兽,便回来通告一声,看你动作敏捷,给你起个诨号,叫做急先锋怎么样?” 飞鼠的戾气未尽,在笼子里张牙舞爪,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这个名字你不喜欢,是觉得不够亮堂?”少年想了想道,“那就改一改,唤作巡山霹雳,如何?” 此时飞鼠已经被阳元震慑,变得晕晕乎乎,不能动作,少年点点头乐道:“看来你还是喜欢后面的名字,那就定下来了。” 云亦随突然间发觉,他手指上射出的白光,里面竟然夹杂着一丝淡绿色,这可是以前从未出现的怪现象。师傅曾经讲解过,修仙一途,起初吸纳天地间的阳元,释放出来的真气,便是纯白之色,不会带半点杂质,到了后面功力深厚,白色会慢慢衍化为金色,所谓白金相融,直到练至金丹期,真气呈纯金色,那便是真正的大天师,世间少有的成就。 可是师傅并未提及绿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绿色的真气又是如何衍生出来,是因为自己在阴气重的地方修炼而成吗?它有什么好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感到唯一的改变在于,自己身处妖界的边缘,也不会像十多天前那般,感到寒冷难捱了。 “管他呢,只要不影响摄妖、训妖就好。”云亦随看着天色还早,嚼了一块肉干,决定四处转转,寻觅一个更适合安身的地方。 绕至瓦罐山的西侧,是一壁断崖,仰头看去,真有一处妙不可言的地方,那断崖的中部,也有一个天然的洞穴,只是要攀爬上去,着实危险。 少年估计了一下洞口的高度,至少离崖底有六七丈,山岩如斧劈刀削一般,无处落脚,只有几根粗大的藤曼,从崖顶垂下,倒是可以借力。 云亦随用力拉了拉藤曼,感到极为牢靠,便咬牙握住老藤,两脚蹬住岩石,慢慢往上而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洞口,仔细一看洞内,好不宽敞洁净,不由心生欢喜,当即决定,待到小榔头养好伤,就搬到这里,将这些藤曼做成腾梯,需要的时候放下,夜里收回,也就不怕什么妖魔侵扰,女魔袭击了。 云亦随在洞内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顺着藤曼下来,心里得意,哼着小曲往回行去。 第十一章 结义 几日之后,小榔头的伤势痊愈,胳膊也勉强能动,便忍住痛,趴在地上到:“师兄,我记得你说过,带我到师傅坟前拜师,可当真?” “伤还没好,快别这般,起来说话。”云亦随连忙去搀男孩。 “师兄受我三拜。”小榔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坐在地上,揉了揉肩膀。 “你也是心急,是担心我说话不作数吗?”少年道,“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先讲明,免得你后悔,你叫我一句师兄,却不知道我是个通缉犯,杀了许多的人,村里还贴着我的告示,你若觉得不妥,现在离开我也不拦。” 小榔头一愣,问道:“那些人,该不该杀?” 云亦随皱起眉头,思量片刻道:“我也不知,他们该不该杀,总之我要救师傅,便没管那么多,只可惜师傅还是走了。” 小榔头听罢师兄的回忆,愤愤道:“那方家欺凌别人,我爹也受过他们盘剥,纵是师傅有错,也不该这般对待老者,我看该杀!” “唉,都是我的错,让师傅去做骗人的事,该死的是我。”云亦随抹着泪道。 “师兄莫哭,我想好了,以后就跟着你,和你结成生死兄弟,我们现在就效仿古人,来一个歃血为盟。”小榔头说罢就拿起砍刀,要割破手掌。 云亦随挡住了道:“就算要结义,也要去师傅的坟头,让他老人家知道。” “那好,就听你的,我去跟他老人家说,等我有了本事,他的仇,我来报!” 云亦随想了想,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交到小榔头手上,说道:“我们明日就去祭拜师傅,你去买些黄纸香烛,还有黄酒,师傅最爱喝酒,多买些来孝敬他。” 男孩接过银子,眼睛放光:“五两,我的天!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师兄你真的信我?” “我不信你,给你银子作甚,这是师傅拿命换来的,小心放好莫丢了,我不能去街里,一切就由你代劳。”云亦随道,“等拜完师傅,我们就搬到新地方去,保管你们喜欢。” 次日,两人约定了地点,小榔头便独自去了村里,云亦随带着六瓣和巡山霹雳,在山间等待。 旋风飞鼠得了许多阳元,已经变得十分听话,云亦随见闲着无事,便训练它玩耍。 “霹雳,那棵松树右边第三个树杈上,有两个松果,你去采来。”少年命令道。 飞鼠呆在少年肩头,小眼睛转了转,明白了位置,一蹬后腿射箭一般滑出去,落在丈把远的树干上,眨眼间爬到了指定的树杈上,摘下松果却不回来,直接往云亦随头上扔去。 “我是让你采来,不是让你扔来,你又错了。”少年佯装生气。 霹雳抓抓自己的肥胖的肚子,呲了一下细密的牙齿,又跑到另一个树杈上,取了两个松果放进囊袋,这才蹿了回来,将松果递在少年手中。 “这就对了,你若想吃果子,自己吃吧。”云亦随竖起拇指夸奖一番。 霹雳咯咯一乐,抱着一个松果咯吱咯吱猛啃了起来,吃的欢畅,连六瓣看了,都不由偷笑。 只是等了很久,还不见小榔头回来,少年有些担心,不免犯疑,只好对自己说:“不会的,他小小的年纪,怎能有那么深的心机?倘若如此天下可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云亦随几乎想让巡山霹雳去前面探查情况,还是压制住心里的不安,让自己安静等待,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小榔头终于从山林外面跑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裹,手里提着一个酒坛,满头大汗气喘呼呼道:“师兄,我来晚了。”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云亦随问道。 “不曾,只是我在买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起天甘河黑鱼精的事情,知道这件事和我们有关,就逗留了一段时间。”小榔头解释道。 “打听到了什么?” “听人讲,河中的水怪,前两日被那白衣的聂兴怀给杀死了,渔民们都在敲锣打鼓,歌功颂德,称赞那混蛋是大英雄。”男孩不满道。 “哼,害了我师傅,毁了自己师妹,他倒成了英雄,人呢?” “去县城领赏去了,估计接着就要回到门派吧。”小榔头猜测。 “先不管他,那疯女人呢?” “没有听说,等我有空了,再去村里打听,父亲还留了一间小破屋,可以落脚。” “走吧,我们去祭奠师傅,结为兄弟。”云亦随道。 “好嘞,我都买齐全了,你看!”小榔头兴奋至极。 第十二章 授艺 拜师结义,两兄弟在赵离人坟前哭了一场,回来之后便开始搬家,到瓦罐山的断崖居住。 也没有多少家什,一趟也就都背上,来到峭壁下。云亦随将绳子割成数段,系在两个大的藤曼上,做出一个软梯方便上下。小榔头又做了一个提篮,将六瓣和霹雳都拉上去,略做收拾摆放,即便安顿完毕。 “师兄,你寻的这个地方,还真是不错,把那软梯收回,谁都不好轻易上来,再有巡山霹雳放哨,别提多安全。”小榔头称赞道,看到云亦随恭恭敬敬托着一本书,放在一块凸出的石块上。 “这是何物,师兄?”男孩好奇道。 “这是《落石经》,师傅的遗物,据说是一本天书,书里的字,都是由天上落下的一块石头上,抄录下来的。”云亦随解释道。 “那我可能看看?”小榔头眼睛放光,“父亲为了我能读懂药书,教过我识字。” “想看就看吧,这书被我打湿,墨迹已经模糊难认,不过就算完好,只怕你也看不懂。” 小榔头对着《落石经》拜了拜,将它取下,翻了几页,果然失望,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几个墨团,甚至纸张都烂掉,根本看不出内容。 “唉,这天上落下来的宝物,就糟蹋了,实在可惜。”小榔头感到十分惋惜。 “最初我也当它是本秘笈,后来听师傅说才知道,这书在各大门派都有的,几乎人手一本。”云亦随笑道。 小榔头抓抓脑袋,十分不解:“啊!人手一本,谁得到那块宝贝,会轻易示于外人呢?” 云亦随也提过同样的问题,赵离人道出了缘由。原来天上的那块巨石,重达数十万斤,落在地上之后,最开始发现的各派掌门,倒是想据为己有,无奈动用了法力,也抬不动它,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不好再论归属,于是大家合计,一同修建了“天启园”,将落石保护起来,供修仙之人随意参研领悟,所以各种《落石经》的抄本不断出现,而手上这一本,乃是经过十几位大天师商议讨论过的册子,觉得石头上的文字,当如此排列,方能说得通,至于意思嘛,便各有各的见地了。 “哦,原来是有几十万斤重的石头,那掉在地上,还不砸出一个大坑来?”小榔头不解道。 “师傅说,云上有天界,天界有仙石,仙人让它轻轻落下,稳稳当当竖立着,就是为了昭示我们凡人,苦修则能飞升。”云亦随道。 “那仙人为何不好好说话,尽写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故意找麻烦嘛。” “谁知道,当然是有悟性的人,才能读得懂,哪能人人都成仙呢。” 小榔头由眨眨眼睛问道:“师兄,那块石头现在还在吗?” “当然是在,不过没人看得到了,现在南方妖魔横行,以前修仙的地界,都被它们占去,就连大天师都不能往南四百里,那巨石少说离这里一千里,谁有本事能去?”云亦随叹道。 “我啊,待我练成了本门的功法,就去那块石头瞧一瞧,窥破它的玄机。”小榔头神气道。 云亦随笑了:“我还没跟你说,本门的功法,师傅也没学会多少,他只会《伐浊洗髓神功》和《流云剑诀》,都交给了我,其他的都不会。” “不是还有一招摄妖术吗?”男孩提示道。 “是了,但那不是太华观的法术,而是师傅自己后来摸索出来的,只能对付一二阶的小妖。” 小榔头挠挠头道:“这可就难了,连个三阶妖怪都应付不来,如何打败大魔王?” “到还有一个法子,师傅告诉我,当年妖魔作怪之后,许多人都没有逃出来,他们死的时候,身上都有法宝、丹药、秘笈或者兵刃,全部散落于荒莽之中,咱们小心点慢慢往南探索,说不准就有收获。” “哈哈,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可就发财了,如今也没人来南荒,宝贝都是咱哥俩的。”小榔头兴高采烈,“师兄,你说的我心里痒痒,赶紧教我入门的功法吧。” “那好,我就先传你《伐浊洗髓神功》,这入门的功法,其实不难,一共只有八个姿势,而且动作简单,只是每一式练起来,需要维持一刻的时间,整套练完,整整两个时辰,你可要准备好受苦。”云亦随告诫道,“等到修炼两年后,身体的浊物就会开始慢慢排除,变得身轻体健,然后可以吸纳天地间的阳元,把真气存入体内。” “受苦是没问题,只是两年太慢了吧。”小榔头叹道。 “那可没什么加快的法子,我也没有灵丹妙药。” 正说着,突然巡山霹雳冲了回来,吱吱叫个不停,用它的小爪子,做了一番形容,表情也十分惊恐夸张。云亦随和小榔头看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正疑惑,忽然听到一声巨吼,从洞外传来。 第十三章 新发现 云亦随几个来到洞口一看,都吃了一惊,原来山崖下面,一只足足两丈高的恐怖大熊正在游荡,不时发出吼叫。 好吓人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灰熊的背部竟然是裂开的,从脊梁处分出一个半尺深的大口子,里面鲜红的肉露出,但是并不曾流血,那怪物并未发现生人,只是盲目地寻找着食物。 “快,都到里面去,不要被它闻到味儿。”少年招呼一声,众人连忙隐藏起来,听的那吼声远了,才敢探出头。 小榔头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妖怪,不免有些心惊:“师兄,那是个几阶的妖物,如此巨大?” “说不清,只是奇怪,师傅常说,这一带只有低级的小妖,数量虽然多些,但是不足为惧,大的妖怪轻易不出妖界的。”云亦随觉得情形有变,前几日遇到了黑鱼精,今天又是裂背灰熊。 “妖界,什么是妖界?”小榔头又问。 “好像是一道屏障,挡住了妖魔的行动,大概是这屏障渐渐化去,妖物们发现之后,慢慢出来行走。”云亦随忧心道。 “应该是了,我听父亲说,这瓦罐山一片,原本只有野兽,没有妖怪,从我出生之后,渐渐才多了。” “且不去管它,咱们小心就是,现在来分分工,你还没有法力,故而不能先冒险,上午和晚上修炼功法,下午去村里,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带来,把你那间小屋收拾收拾,咱们开一个药铺,也好有点收入。”云亦随吩咐道,“我呢,带着六瓣霹雳,一面打猎采药,一面往南前进,探查一下情况。” “那可不好,有那灰熊在,实在太危险。”小榔头摇头。 “没事,我们有巡山霹雳,它在前面看着,发现危险就来报信,这家伙动作快,我们应当能躲过熊精。”云亦随倒是不在意。 “总之,你要小心了。” “另外你这次到村里,让铁匠给我们打造两柄铁剑,哪怕粗糙一些也好,这柴刀毕竟不趁手。还要放出风声,告诉村民灰熊出没,让他们小心了。” 云亦随交待完,准备些食物,便和两个小妖,一同下了悬崖,来到地面上,悄然往南行去。 过了瓦罐山,眼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峰,被云亦随命名为牛背峰,传说中的妖界屏障,便在这两山之间。牛背峰可比先前的两座山包要雄伟许多,植被茂密,数十年来,几乎无人到过这里,想必那山上的草药必定不少。 云亦随显得十分小心,让巡山霹雳前去探查一番,自己和六瓣在山谷里,用铁铲挖了两个捕兽的陷阱,做好掩盖,便在树后藏匿起来,等待消息。 “六瓣,你的花瓣似乎已经长出了一些了。”云亦随看着身边的花妖,见她的花蕊一周,生出了一些嫩嫩的薄膜。 “嗯!”六瓣不经意答道,她居然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声音。 “呀,你会发声了不成,这可了不得!”少年兴奋道,“你再说说试试。” “哦,哦,哦。”六瓣想说更多的词儿,但是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 “不错,你勤加练习,只要你会说话,就能把霹雳的想法告诉我了。” 花妖点了点头,又听见云亦随建议道:“你这次花瓣再生出来,最好不要随意攻击,免得又没了,假如你能想出一个让花瓣飞出去又收回的法子,那才好呢。” 六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然后弯弯一笑,显然是觉得少年的主意很不错,当即便沉思起来。 不一会霹雳回来,瞪着小眼睛,两只前爪比划不停,吱吱叫了一阵子,想说的内容似乎十分丰富。 云亦随看了却不懂,问六瓣:“你知道它说些什么吗?” 六瓣使劲点头,也用叶子比划了一阵,口中发出“哦”、“啊”的的声音,霹雳觉得花妖说得不准确,也在一旁摆弄各种姿势,少年看着这两个妖怪,简直要晕过去。 “这样,我来提问,你们只管点头和摇头,怎么样?”云亦随想到了好办法,六瓣和霹雳连连点头。 少年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点头。 “有很多妖怪在那边对不对?” 摇头。 “不是妖怪,是五味红之类的果子?” 还是摇头。 “是有人不成?” 依旧摇头。 云亦随猜不到,站起来说:“罢了,我们冒险去看看。” 刚刚起身,远处又传来裂背灰熊吼声,云亦随心里一颤,连忙沿路返回,心道,难怪这一带没有小妖,都被这大熊吓跑了。 第十四章 炼铁 云亦随越是猜不到,越是对霹雳发现的东西有兴趣,几次想接近牛背峰,都遇到裂背灰熊在捕食,它似乎赖在此处不肯走了。 “当下之际,只有引走那老熊,才能进入牛背峰,只是没有好办法。”少年在山洞中来回走动,一筹莫展。 硬拼显然是送死,挖陷阱也不现实,两丈高的怪物,至少要三丈的陷阱,以现在的本事,万万做不到。云亦随觉得,干脆放弃算了,先斩杀一些小妖,不去招惹大家伙,无奈灰熊还时不时出现在洞下,连出门都不方便,着实焦躁得紧。 “嘿,这个老妖怪,它若是总这般,我们岂非要饿肚子?”小榔头一边练功,一边担忧生计。 “你精心修炼,练功的时候还东想西想,不怕出岔子?”云亦随提示道。 “出岔子,出什么岔子?”小榔头干脆停下来,他对此事显得尤为关切。 “师傅说,凡是修仙的人,境界越高,真气越容易控制不住,如果一旦在身上走岔,经脉血液倒转,就会变得疯疯魔魔,这类情形称作妄我。”云亦随解释道,“当年我们的师祖,恐怕就是在升仙之前,进入了妄我境地,不仅害了其他门派,将本门千年的积累,也付诸东流。” “哦,原来是如此,师兄你尽会唬人,我还没真气呢,那里会走岔?”小榔头笑道。 “你现在不会,将来恐怕会,所以修炼的时刻,必须形成好的习惯,倒是再改,只怕来不及。” “那我记下了。”小榔头又重新练功,这次果然认真了许多。 云亦随最近趁着灰熊不在的间隙,杀死了一只猫妖,两只幽狼,虽然想把它们都驯化,可是战斗起来,却由不得自己,小妖有时也颇为凶悍,摄妖术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只能用真气把它们打死。 这妖肉,最初两人都不敢吃,可是很难抓到野兽,渐渐地馋起来,也不管那么多,也都试着烤熟后尝尝味道,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如今已成了云亦随和小榔头的主餐。六瓣是以吸食露水为主,但是偶尔也要吃些肉,那巡山霹雳到处采果子,倒不必管它。 不过云亦随发现,六瓣吃了妖肉,花瓣似乎生长得快了许多,原来肉里带着阴元,是有助于妖物成长的,于是有时候也切一小块,强迫飞鼠吃下,那本来吃素的霹雳,每次都极度抗拒,少年只好就由着它了。 这一天闲着翻药书,突然看到一味药,叫做乌头,《仙草珍本》记载,此物有大毒,服下之后行动障碍,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云亦随不由大喜,怎么没有想到,用毒药来对付灰熊,就算毒不死,弄昏过去也好,至少趁它昏迷,可以在牛背峰呆上一段时间,不至于每次去,都是急冲冲回来,不敢走远。 小榔头听师兄一说,立刻兴奋起来,拍着腿道:“我想起来了,村里原来有个说书先生,他曾讲过一些江湖上的故事,说是用芦苇秆和棉絮,制作吹针,只要用力一吹,即可飞出好远,射中目标,自己也不容易受伤。” “那只要弄来一些大针,便能毒中那灰熊,小榔头快去村里想想办法。”云亦随道。 “这个,不太容易,上次你让我去买铁剑,那铁匠说了,他只打造农具,不敢制造凶器,若是出了麻烦,自己担待不起,只有官家的铺子,才能造兵刃。”小榔头叹气道,“咱们普通百姓,没有公文凭证,哪能去官家铺子,再说也在县里,实在太远了。” “看来只有我们自己想主意了,既然买不着,就自己打造。” “啊?这打铁师兄你会吗,我可没学过。”小榔头吃惊道。 “凡事总要试试,就像妖肉一般,咱们最初不敢吃,现在觉得味道不错,你怎知就不能打铁?”云亦随道,“我用泥巴做个炉子,你去买来火炭和农具,咱们只要烧热了改变形状,应当不难吧。” “那大针呢?” “慢慢摸索就是,反正在这山中无聊,有的是时间。”云亦随开心道。 “试就试,大不了浪费一钱银子。”小榔头说罢,揣了点钱,急匆匆就往外爬,想赶到天黑之前回来。 “你倒是当心些,也不让霹雳探路,自己就下去,万一遇到灰熊如何是好。” 小榔头下到一半,笑嘻嘻道:“那老瞎子不在,多半睡觉呢。” 云亦随朝下面张望,果然没有危险,将两个木桶放下去道:“那好,我去打来清水和泥,你到铁匠铺看仔细些,除了炉子,还需要什么物件。” “哦。”小榔头答应一声,跑得飞快,转眼不见背影。 第十五章 一蓬白骨 约莫花了半个月,与那灰熊捉迷藏,小榔头陆陆续续将打铁需要的物件,慢慢买齐,还偷偷顺了一块铁块,作为砧子。 云亦随将炉子修好,本来觉得火力不够,要用兽皮做个皮囊风箱,谁料六瓣的叶子扇起风来,可比风箱效果好的多,两兄弟忙忙活活,不断摸索,还真的制作出两把短剑,只是形状不理想,刃口也不够锋利,只能勉强使用。 “师弟,你说若是我俩多抓一些有用的妖物,是不是能开个作坊,用不着自己忙碌?”云亦随畅想道。 “谁来打铁?你是想捉了那老瞎子,让它来打,只怕一锤子下去,连砧子都砸扁了。”小榔头笑道。 “真抓了灰熊,不用它打铁,要它伐木,一推一个倒。” “主意倒好,就怕你那些真气,镇不住老瞎子。” 经过数次尝试,终于做出了大针,云亦随用线将棉团缠在针的后面,找来几根芦苇,比较粗细,削了一段合适的,将暗器塞入其中,可惜用力一吹,并不很远。 “必定是你的气息不足,瞧我的。”小榔头自告奋勇,憋足了劲来吹,虽然比云亦随的远一些,也就一丈的距离,用来对付裂背灰熊,当然不管用。 这时巡山霹雳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之极,它吱吱叫着,手舞足蹈,不停在两人之间爬来绕去。 “你又要作甚?”云亦随看着旋风飞鼠问道,“是要出去玩耍?” 霹雳摇摇头,用爪子指了指吹针,又指了指自己。 “师兄,这小家伙好像要吹一下。”小榔头乐了,“我们俩都不行,你这小身体,哪里力气吹动?” 云亦随抱着试试也无妨的心态,将吹针交给霹雳,不过这一尺长的东西,到了飞鼠手里,就像一杆长枪一般,比它个头还高多了。 “不要着人,对着别处。”少年还未说完,看到霹雳鼓起腮帮,嗖地一声,将针吹了出去,打在石洞的顶上,完全没入石头,只剩下一团棉絮。 我的天!两兄弟顿时惊呆,若是刚才横着吹,这个力度,少说要飞十丈远,霹雳原来是个奇才啊。 那小家伙兴高采烈,伸了小爪又要针,云亦随笑道:“就一根,已经被你吹没了,待我们做了再说。” 又两日,云亦随和小榔头,下了功夫将针打短打细,又将芦苇秆改到半尺长,让巡山霹雳去试,不料它吹得更远,能够飞出十三四丈,纵使没有在针头涂上毒药,也是威力极大。 云亦随用狼皮,给霹雳做了个斜背的兜子,穿在身上,然后将十只细针在上面插好,嘱咐道:“你这吹针的本领,十分了得,以后除了练习,不能随意使用,我让你用,方可以伤敌。左边的五支,是涂了毒药的,右边的五支,没有药,你要分清楚了,射完必须想法拾回来,别让我哥俩天天给你打铁,磨针。” 霹雳乖乖得点了头,看到自己的新装,爬到木桌上得意洋洋,大摇大摆,把众人都逗得直笑。 该是对付裂背灰熊的时候了,霹雳循着吼声,在树枝上疾行,不一会便发现那老熊,这在山坳之间,拍死了一只山猪,准备进食。 飞鼠躲在树叶里,对着那灰熊的背部,吹了一口气,带毒的铁针一闪,刺进熊的身体,那瞎子感到疼痛,大吼一声,却不知是谁攻击它,回头望了望,又是一阵吼叫,用爪子想去挠伤处,却够不着,只好继续吃肉。 霹雳换了个位置,给灰熊的肋部有来了一记,弄得大怪物恼怒不已,凶悍而又盲目地扑过来,对着几棵大树一阵猛拍,把它们尽数推到,依然寻不着对手。 妖物恼怒加上拍打,毒剂在血液里便运转起来,待到第三针,它几乎已经疯狂,没命的一阵狂奔,只感到脑袋晕晕沉沉,站立不稳,终于跑不动,站在原地不停打晃,就是不肯倒下,霹雳只好吹出第四针,射在大熊的后脑上,没多久就听见噗通一声,妖怪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霹雳从树上溜下,小心翼翼靠近灰熊,挑衅地叫了几声,也不见回应,便大起胆子,来到裂背熊的身上,将针逐一拔出,见它仍无动作,想来是彻底失去知觉,不由高兴,爬到妖物头上,用爪子对着它的鼻孔使劲一戳,然后尖叫一声,示意主人安全了。 云亦随他们来到灰熊旁边,都唏嘘了一番,少年知道以他的功力,恐怕不能慑服这只妖怪,干脆趁它昏迷,赶紧往牛背峰赶去。 几人在霹雳的带领下,一路上驱走了两只成了精的刺猬,来到了目的地,一看才明白,原来一个深草坑里,卧着好几副枯骨,看样子已经死去多年。 “这难道是当年妖魔横行时,逃散的门派弟子,可惜他们就差一步便能赶到屏障之外,还是被杀死了。”云亦随惋惜道。 “既然如此,恐怕会留下什么宝物,我去草里翻翻看。”小榔头说道。 “小心,用个木棍探探。”云亦随提示道,正说着,整个地面一阵颤动,土居然裂开了! 第十六章 藤妖 “小心!”云亦随大喊一声,催促小榔头回来,此时地面越裂越大,一只黑色的枯藤从地底钻出,似乎正在苏醒。 小榔头连滚带爬,这才与那老藤拉开距离,几人都退到五丈之外,观察动静。 霹雳举起吹针,想对藤妖攻击,被云亦随按住,轻声道:“不要射它,估计没用。” 藤妖开始慢慢伸展,许多藤条上都挂着一副白骨,有人的,有小妖的,还有野兽的,看来这怪物,依靠伏击活物吸食其肉体为生。 果不其然,那黑色藤条开始长出绿色的柔软的新枝,从地上伸展,朝着几人缠绕过来,众人连忙往山下逃去。两人两妖之中,小榔头速度最慢,没跑得几步,便被一支绿藤缠住了脚踝,往前一扑,摔个结实。 云亦随停下脚步,运起真气,用自己的短剑对着腾条一砍,将其斩断,谁知更多的枝叶又跟着上来,把小榔头缠得紧紧的,往老妖身边拖去。 少年奋力狂砍,然而斩断一条,便有新的绕来,并且藤条越来越多,只把小榔头两条腿都缠满了,涌出一股大力,将他往主藤拉动。 云亦随见到情形更加危急,只能抱住小榔头的上半身,往回拖拽,可是自己的气力,去比不过那些枝条。“抱住我,不要放手,我会把你拉出来的!” 云亦随浑身解数,把所有的真气都用上,依然在逐步地往前挪动,离那老妖,只有三丈多远。少年大吼一声,眼珠都快瞪了出来,拼死往外拉回了半尺,嘴上一口血涌出,顺着下巴直淌。 花妖急切地冲来,用叶子紧紧搂住云亦随的腰部,帮着他与藤妖抗衡,那老妖感到敌不过,又生出三五根新藤,绕住了小榔头的腰部,不肯放弃这到口的食物。 “放手吧,师兄,让我去好了,我去见我爹,你有朝一日替我报仇。”小榔头颤声说道,他的腰腿已经被扯得生疼,心想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假如僵持下去,只怕大家都要被这妖物害死。 “不放,今天我死也不放。”云亦随又是一声吼,血吐得更多了,但是两只手死死箍住小榔头,双脚蹬着地面,一寸也不肯让。 巡山霹雳也很是焦急,用小爪子拉住六瓣的茎秆,想出一份力,只是它个头太小,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六瓣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霹雳喊道:“去啊,咬断藤条!” 六瓣喊完心里一惊,自己怎么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两兄弟都在生死盘桓之间,没人注意,她一分神,又被拉走一尺多远。 霹雳被六瓣喊得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吱吱狂叫几声,猛地蹿倒了小榔头身上,张开它的嘴巴,疯了一般的狂啃,这霹雳不仅行动快,而且牙尖嘴利,没两下就咬断五六根,云亦随顿时感到压力大减,往回扯出三尺多远,心头大喜,喊道:“霹雳,这次全靠你了。” 霹雳又是一阵吱吱叫唤,如同闪电一般,三下五除二,咬掉了大部分的绿藤,终于把小榔头救了出来。 藤妖大怒,突然变出十几根更细的枝条,迅速向霹雳伸过来,那些枝条的头部如利箭一般,又硬又尖,显然是怨飞鼠坏了它的好事,要将其置于死地。霹雳立了大功,正在飘飘然,忽然感到身后异动,连忙躲闪,它不愧称之为“旋风”,腾挪跳动,那些细条完全刺不中它,反而绕成一团,打了个死结。 霹雳咯咯一笑,闪电般的跑远了,众人离开了二十丈,那树藤不可能伸展到如此之远,瓮声瓮气怪叫几声,又慢慢地钻回到土里。 “好险!”云亦随擦了擦嘴边的血,已经彻底没了力气,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浊气。 小榔头也是惊魂未定,心里感激,若不是师兄拼死不肯放手,自己肯定是被妖怪化为一副骨头,这回说不准已经没气了。 “唉,好不容易麻翻了熊精,偏偏还有个藤妖,它必定不怕毒药,怎么办?”云亦随叹气道。 “用火烧!”六瓣建议道。 云亦随这下可吃惊不小,拉着六瓣的叶子道:“你真的会说话了,怎么突然就会了?” “急的。”六瓣笑了笑道。 “这个主意不错,我看那黑藤怪,枝干都枯了,只怕它遇到火,一会就完蛋。”小榔头愤愤道,他对藤妖憎恨之极。 霹雳连忙一阵吱吱乱叫,众人也听不懂,便问六瓣,小家伙想说什么。 “它啊,又在吹牛了,说是不用火烧,就能咬死藤妖。”六瓣竟然说了很长一段话。 云亦随和小榔头都笑了,不过今天多亏了有这飞鼠,否则可真的危险。小榔头向霹雳伸出手,将它搂在怀中,爱怜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突然,一声咆哮声从山下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两兄弟惊呼道:“不好,老瞎子醒来了!” 第十七章 求救 灰熊精从山下走来,带着一股恶臭的气味,接近了众人,它并没有立即扑上前,而是发出一阵哀嚎,声音极为凄惨。 霹雳可不管许多,为了保护主人,连忙举起吹针,又想将熊瞎子麻倒,正要吹,却被六瓣用叶子挡住,不让它进攻。 “云哥哥,它好像是在哀求我们,救它的性命。”花妖听得懂妖语,将灰熊的话转告给云亦随。 “云哥哥,哇,听着好不肉麻。”小榔头哂笑道。 六瓣似乎害羞起来,气道:“有正经事,你还嬉闹?” “不闹,不闹,只是我觉得你少说也有三百岁以上,还叫别人哥哥,着实不能接受。” “那怎么,叫他重孙子不成?我就感觉,他是我哥哥。”六瓣反驳道。 “哎呀,莫要争吵,看那大熊到底要干什么?”云亦随制止了二人。 六瓣和裂背灰熊又交谈了几句,说道:“这灰熊说,它在山里突然遇到一个模样可怕的女子,给了它背上一剑,虽未曾被劈死,但是伤口总是不能愈合,如今越来越严重,知道你们精通医药,特来求救,不敢伤人。” “这大家伙还有些灵性,知道我们懂得医术。”小榔头道。 “它一定是遇到我们的仇人了,那个毁了容的女子,她可能是化能期的修为,这一剑没有斩杀大熊,已经是运气了。”云亦随道,“你对它说,救治我们没把握,可以试试,但是以后绝不能伤人害命,需听我们的号令。” 六瓣把云亦随的意思转告了,那大熊又是一声哀吼,趴在地上,眼泪都流出来,一副可怜模样。 “真要救它,万一靠近的时候,它突然反击怎么办,这妖怪心里,难道不憎恨人?”小榔头担忧道。 “自然要将它昏迷了,才好救治,否则它也痛得吃不消。”云亦随打定了主意。 待到灰熊倒地,两人才走了过去,云亦随这才明白,原来这大熊赖着不走,并不是想袭击他们,而是看到他们采药,便想获得求助,无奈没人懂它的意思,若不是六瓣说话,这妖物只怕会慢慢病死。 “太臭了,好想吐。”小榔头捂着鼻子,看着灰熊的背部,那裂开的大口子,已经完全化脓生疮,顿时觉得恶心之极。 “你在这里替他刮去脓疮,我把咱们采的药取来一些,先给它消了炎症,方好愈合起来。”云亦随道。 “我,我来刮脓,我好想吐啊。”小榔头说罢,真的忍不住,在一旁呕吐不止。 “那我来吧,你去取药,多弄些消肿止血的药物,捣烂了送来,这大块头庞大得紧,药量必须足够。”云亦随只好照顾小榔头,他心里想,既然答应了要救妖怪一命,就不能食言,作为医者,自当尽力,难道以后遇到病人,见他恶臭难闻,便弃之不顾? 少年忍着气味,用匕首将那些脓水尽数刮干净,直到伤口冒出鲜血,才停了手,往周围一看,那六瓣和霹雳都躲得老远,原来连妖怪都受不了啊! 小榔头送来药,云亦随又用手将浆汁涂抹上去,然后说道:“它这几天不能动,必须在这里休息,我们给它送些吃的,轮番看护。” “师兄,你干嘛对它这般好,我总觉得,救了它不妥。”小榔头道。 云亦随知道,小榔头的父亲是被幽狼咬死,他心里自然对凶残的妖物有些抵触,便答道:“师傅常说,与人相处,还不如和妖在一起,妖物没有心机,只是戾气较重,如若除去那些不良戾气,不但不会害人,反而成为我们的好帮手,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把这一片的妖物野兽消除,只是手段上,并不是非要杀光吧。” 小榔头沉默片刻,问道:“师兄,你果然是想将这些妖物都收服了,那你不是成了妖王?只怕日后修仙的门派知道了,他们不会容你。” “那些人,也不见到是什么好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就像那白衣的聂兴怀一般,穿的光鲜,长得英俊,还不是干出歹毒的事,总有一天,我要揭穿他的面孔,让世人知道,这大英雄到底是什么样的。”云亦随愤愤道。 兄弟俩坐在熊旁,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听到大熊一声低吼,幽幽地醒来,它虽然被治疗过,但是伤口疼痛,不时吼出几声,不过听起来没有那般凄厉,而是含着感激之意。 “你看,这熊我们救了它,甚至不用注入阳元,它便知道感激,不像人,总是忘恩负义。”云亦随想起那几个渔夫。 “那好,今晚我来当班,守着它。”小榔头主动请缨。 “大熊,你趴在这里莫动,才能养好伤口,我去给你拿些肉来吃。”云亦随嘱咐之后,带着花妖和飞鼠离去。 灰熊望着少年的背影,又感激地叫了一声,才闭上眼睛养神。 第十八章 奇异真气 云亦随取了肉干回来,送一些到灰熊的嘴里,让它吃了,便对小榔头道:“师弟,你还是回去,这几天我守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小妖野兽袭扰,怕你应付不来。” “有这老瞎……老熊在,谁敢过来,我不害怕。”小榔头道。 “快去吧,我让你经营药铺的事,趁着这几天也办好,另外多买些桐油回来,咱们烧死那藤妖。”云亦随又劝。 “那好,你自己小心,我先去了。” 云亦随和六瓣守在大熊旁边,天南地北地随意聊天,有了花妖作伴,也不觉得夜里孤单,直说到天色极黑,感到有些困倦,正要睡去,灰熊又开始低吼起来。 “它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少年感到灰熊吼声不断,而起声音有些不对劲。 “它觉得浑身发烫,好难受。”六瓣答道。 云亦随上前一摸熊的身体,果然滚烫,立刻皱起眉头:“看来伤口又在发作,必须让它服一些退热的草药,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寻来。” “云哥哥,天这么黑,你哪里去寻?”六瓣担忧道。 “那怎么办?只怕它支撑不住,烧坏了身子。” 六瓣想了一下道:“用你的真气,注入伤口试试,每次你给我度阳元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丝丝凉意,十分舒畅。” “那就先试试,不行再想别的法子。”云亦随说完,盘膝坐下,将两掌抚在大熊裂开的创口上,两片白光亮了起来。 夜晚那真气运行的光芒,看得更加清晰,能够明显见着,白光之中,有淡绿色的杂光,大熊忽然大吼一声,惊得云亦随差点乱了套。 “云哥哥,它说好舒服的感觉。”六瓣连忙解释。 云亦随点点头,心里却奇怪,自己的阳元,原本只可以摄妖,什么时候具有疗伤的作用了?他却不知,自从在那天甘河中,沉下去后玉玦认主后,便产生了这份能力,背上的云纹,自有疗伤救治的效果,也改变了他真气的色泽。 云亦随全力将真气运出,直到满头大汗,感到体内空虚不已,才停了下来,那熊渐渐也不再吼叫,而是沉沉睡去。云亦随运完功,也觉得疲乏,就躺在旁边的草地上,一觉睡到天亮。 待到睁开眼,看到灰熊已经站起来,正在扭动身躯,比起昨日来,精神好了许多。它见云亦随醒来,立刻扑到在他的脚下,连连叫嚷。 “好了不成?”云亦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休息了一夜,也恢复了不少。 “它是在感激你呢,治好了它的伤痛,现在感觉没什么大碍了。”六瓣说道。 “待我看看。”云亦随仔细一瞧,自己都不敢相信,灰熊背上的巨大伤口,居然大部分自动愈合起来,只剩下一寸深了,而且结了厚厚的痂,将原先露在外面的肉保护起来。“我正犯愁,就算去掉了疮毒,也不知怎么愈合,这倒好,它自己就长到一起去了,我这真是,真的有这般厉害?” 六瓣自然高兴,说道:“恭喜你了,云哥哥,你又有了一个跟班,这大熊说要报答救命之恩,愿意跟随左右。” “是嘛,起来吧。”少年摸了摸熊头,“我也给你取个名字。” 灰熊欣喜地吼一声,站立起来,比云亦随两个人还高,少年抬着头道:“你这块头,好比一座铁塔,已后就叫铁塔可好?” 大熊听到自己的名字,似乎感到十分威武,点点头又拍拍胸脯,这才用四肢行走。 “我们回去吧,等到小榔头回来,就该对付那老藤妖了,它几百年来,都在吸食生命,烧死它,也不为过。”云亦随说罢,就领着两个妖物,往回走去,到了山崖之下。 “铁塔,我们的洞穴,你可能是上不去,这藤梯也经受不住你的重量,以后你就在洞下看守,如何?”云亦随问道。 铁塔本就无比感激少年,又得了他一部分真气,戾气虽然还有,但对云亦随是言听计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云亦随和六瓣进了洞,没见到小榔头和霹雳,便自己吃起肉来,又丢了一大块,给铁塔食用,不过他倒是有些犯愁,叹道:“铁塔的食量可不小,咱们以后捕猎的任务繁重了。” 六瓣呵呵轻笑道:“云哥哥,你怎么变得笨了,捕猎的事,交给灰熊去办,你该是轻松才对。” “是啊,我忘了这一茬。”少年摸摸脑袋,自己也笑了。 云亦随在洞内宽敞的地方,练了几遍入门功法,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听到外面小榔头喊叫,来到洞口,看见他离得好远,不敢上前,原来铁塔在下面,尽管灰熊呜呜地解释,小榔头可听不懂,也不明白出了什么情况,那会靠近? 云亦随招了招手道:“没危险,你上来说话,这熊不会伤你。” 小榔头这才走到跟前,将两个锡壶放进提篮,让人提了上去,自己也来到洞内,问道:“师兄,这熊好了,怎么这么快?” “我误打误撞,就将它治好了,它愿意跟随我们,以后便叫做铁塔。” “你果然要成妖王,这么大的熊妖都收了。”小榔头赞道,“不过你知道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什么人?” “别卖关子,快说。” “看到了我们的仇人,还知道他们的门派叫做什么了。”小榔头瞪着眼道,“是我想了个办法,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的。” 第十九章 重创藤妖 小榔头将他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 上午练了一遍功法之后,他带了些干粮,一面走一面吃,没多时到了摆渡村,按照师兄的嘱咐,将自己家老屋打扫干净,又把几个货架归置整齐,打算过两天开一个草药小铺,将云亦随制作的一些简单药剂和药丸,卖与乡亲,作为生活补贴。 收拾之后锁了房门,来到街上准备买一些面饼带回去,在路上看到几个特殊打扮的人,正好从方家出来,前往茶馆,那模样一看,都是修道之人,有几分本领。 小榔头跟着几人,也进了茶馆,偷偷在一旁听他们讲话,原来是来问一名女子的下落。 聂兴怀回到门派之后,向掌门哭诉,没有照顾好师妹,不小心让她被妖怪害死了,落了个尸骨无存。掌门痛心之余,对聂兴怀的话将信将疑,派了人专门查访缘由,这几名修行者,才到了村里,先找里正问询,又来茶馆听风,被小榔头碰个正着。 “大英雄杀死鱼精必定不假,尸体都被拖了回来,村里人都见了,只是他有没有带着一位女子同行,却是不清楚,捉妖的事情咱也好奇,只是没那个胆子去看,被妖怪吃了怎么办?”一位嗓门很大的脚夫答道。 问来问去,村民们都说不知道,道人们见问不出名堂,便要抽身前往码头,想必聂兴怀除妖,是乘船去的,渔夫们可能知道细致的情况。 小榔头眼珠一转,他心道师傅就是被聂兴怀害死的,如若打听到门派的名称,对将来寻仇也有帮助,便扑倒在几人面前,抱着一个中年天师的腿,大喊道:“几位仙人,小子也想得道成仙,斩妖除魔,苦于无处可投,还请师傅们收为弟子,必定为你们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那天师顿时嫌弃得很,摆摆脚将孩子甩开,不耐烦道:“哪家的孩子,在这胡闹,道爷们有要事,莫要打扰。” 小石头不依不饶,又扑上去道:“仙人来自哪个门派,小子自己寻去。” 几位天师呵呵一笑,一人道:“你连我天照门都不知,真是孤陋寡闻,就算寻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收徒的,赶紧闪开。” “天照门!”云亦随在洞里反复念了几遍,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师弟,你带了桐油回来可是?咱们现在就去对付藤妖,若是烧死那个害人精,得了它的妖丹,就能加快你的修为,早日给师傅报仇去。” “妖丹,还有这般功效?”小榔头喜不自禁。 “若不然,你以为那些修行之人,为何对妖物从不手软?师傅说,三阶以上的妖精,体内都有妖丹结出,那丹也是天地的精华,人吃了有很大的裨益。” 小榔头点点头,释然道:“难怪,他们愿意对付一些高阶的妖物,却不来管这些一二阶的小妖,任由他们在这里危害百姓。” 两人带了锡壶,从藤梯上爬下,带着三名妖物,往牛背峰走去,路上云亦随道:“铁塔你可要小心,这几日天师们可能会到山里巡查,你是三阶的修为,万万不可被他们遇见,我们也不能保住你的性命,霹雳也不要到处玩耍,好好放哨,提防有人过来。” “最好是寻个树洞,让铁塔躲起来。”小榔头道。 “瞧它那个头,哪里有树洞能容下?”云亦随笑了。 来到牛背峰半坡,那一蓬白骨处,霹雳就蹿了进去,它动作矫捷,根本不惧藤妖会缠住自己,在那枯草间跳动了几下,引来了变化。 大地依旧裂开,藤妖早就恨透了飞鼠,闻到它的气息,立刻钻了出来,不过这老藤依然需要片刻才能苏醒,云亦随和小榔头趁着间隙,已经将桐油泼出,倒了满地都是。 云亦随刚要点燃火媒,看到霹雳突然在草里不动,催促道:“快些回来,我要点火了。” 霹雳吱吱叫了两声,连忙往回跑,瞬间到了小榔头的肩头上,接着熊熊大火燃起,把那藤妖包围住,几人也退到了安全区域之外,只盼着怪物被火吞没。 老藤感到不妥,察觉到周身灼热难挡,连忙变化出几十根枝条,要将火势扑灭,可是有桐油助燃,火岂能轻易熄掉,一些油也倒在藤妖身上,它越是扑腾,那火烧得越猛,不会枝条焦黑枯萎,妖物已是险象环生。 不过毕竟是个三阶灵性之物,纵使不能移动,藤妖还是有些聪明,明白过来大火凶猛,赶紧缩成一团,又往地下钻去,不过它速度实在有些缓慢,被烧了小半,才躲过一劫,再也不肯出头。 小榔头盼着藤妖死去,可以得到妖丹,此时不免感到遗憾,叹道:“我就知道,三阶的妖怪,不好对付,哪能轻易烧死。” 铁塔站起来,拍拍胸膛,一阵大吼。 六瓣道:“铁塔说,那藤妖三阶,和它差不多的本事,现在受了伤,自己可以把它拔出来。” 小榔头又兴奋不已:“那敢情好,待到地面冷下来,咱们合力灭掉它。” 第二十章 黄金小鼓 铁塔直立而起,威武地来到烧得黑乎乎的草坑中,将白骨统统拨开,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两掌往地面用力砸下,让人感到,整个山体都为之一颤,搅起一股风,将草木的灰烬,往四面吹开。 灰熊连吼带砸,四五下之后,藤妖在地下终于受不住侵扰,只得又露出头来。尽管重创,妖物仍然难缠,半边身体生出来的藤条,将铁塔裹了一个结实,只是对手体型巨大,扯不动它,两个妖怪僵持不下。 “快去帮忙。”小榔头轻轻拍了一下霹雳,它便闪电一般冲出,来到灰熊身上,忽隐忽现,又它的利齿,咬断了几根枝条。 铁塔压力减轻了些,爆吼一声,将其余缠在腰上的藤条,用双臂搂住,硬生生往外拉拽,不一会,整个老藤被拖了一尺出来,无数黑色的盘结的树根,露在地面之上。 藤妖拼命挣扎,不肯彻底脱离地面,它明白自己没有了根基,必死无疑,那些根须疯狂地往地面钻动,死死裹住土壤石块,同时变出几个带刺的细腾,往大熊身上脸上戳去。 铁塔被扎了几个血洞,眼睛差点被戳中,受伤之后,彻底发怒,竟然不管那些藤条,直接扑向主藤,两只巨掌左右一拍,把藤妖的身体拍出数道裂缝,一些墨绿色的浓汁流出,气味十分难闻。 那藤妖见大熊欺近,本来还打算张开巨口,咬住熊身,吸食它的血肉,不料这两掌威力惊人,让它魂飞魄散,嘴巴只能发出奇怪的怪叫,丧失了反击之力。 加上霹雳的帮助,咬断了藤妖的许多根须,铁塔终于将老藤整个拔了出来,随着离开地面,藤妖奄奄一息,再被灰熊补了几掌,一命呜呼。 云亦随看到,藤妖根茎尽断,那些新生的藤条迅速干枯,估计没了生机,正要和小榔头上前,谁知铁塔彻底发飙,竟然将主藤一分为二,撕裂开来,从那墨绿色的腾芯之中,取了妖丹,交到云亦随手中。 云亦随把妖丹用衣服擦拭干净,便将这闪着青光的宝物,交给了眼巴巴的师弟,小榔头心头欣喜,又觉得不妥:“师兄,要不还是你服了它。” “行了,咱兄弟二人,不要故作客气,你吃下这丹,功力大进,能够自保,也省得我总担心。” “嘿嘿,那就多谢师兄了。”小榔头捧着妖丹又问,“这东西直接吞下吗?” “应该是吧,师傅也没说过服用的方法,你还是先收好,回到山洞再用,如果有什么变故,也好照应。”云亦随答道,“咱们去看看,可有什么遗物。” “好咧,我听师兄的。”小榔头将妖丹,揣进怀中,跟着云亦随,到了已经烧干净的草坑中,仔细搜寻起来。 找了半日,只有三把佩剑,数锭银两和十几片金叶子,想来那死去的天师们,都是有钱的人,只是没有留下任何法宝,让人觉得颇为遗憾。 云亦随将宝剑拔出鞘,听到一声轻吟,剑身如水一般清泓,却是一把锋利的好兵刃,比他自己打造的短剑,不止强上百倍,便道:“今日发了财,又得了利器,收获不小,莫再贪心什么法宝,咱们回家去。” 小榔头也分了一把剑,当即就把自己的短剑扔了,捧着战利品,满意地往回走去。 巡山霹雳听到少年的话语,吱吱一乐,独自先蹿上了树梢,跑得无影无踪,两人却未留意,它的囊袋之中,鼓起来一块,只有六瓣看在眼里,也不作声,默默地跟着两人,回到山洞底下。 “有些疲乏了,我去林子里,吸食一些花露。”六瓣打了个招呼,独自离开。 云亦随应了一声,便让小榔头取药,给铁塔治疗,小榔头将那些金银藏在洞里,拿石臼捣制伤药,做到一半,忍不住把妖丹掏出来,看了几眼,一口吞进肚里。 六瓣缓缓来到树林里,也不抬头张望,喊了一声霹雳,那飞鼠便从树上下来,吱吱直叫。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因为你每次都在这里玩耍,不曾动过地方,已然成了习惯,我记下了,便能找到你。”六瓣笑着答道。 霹雳晃了晃脑袋,又抓了抓肚子,心里琢磨了片刻,决心下次一定要换个位置。 “你说今天得了什么好东西,却不肯交给云哥哥,自己私藏起来?” 飞鼠一听,紧张得护住囊袋,眼珠不停转溜,然后拼命摇了摇头。 “哼,你那肚子鼓起来好大一块,别人看不到吗?” 霹雳垂头丧气,轻轻叫了几声。 “原来是个精致好看的玩意儿,你想当作自己的玩物,拿来给我看。”六瓣伸出一片叶子,飞鼠虽然极不情愿,还是乖乖地将宝物拿了出来,递给花妖,也不知为何,在它心里,六瓣就是个严厉的大姐姐。 六瓣接过来,看到一个黄金做成的小鼓,只比核桃大一些,还真的精巧可爱,难怪霹雳垂涎三尺,偷偷藏着。 “你喜欢玩物,我去和小榔头弟弟说,让他给你买个布老虎送于你,这面小鼓,还是要给云哥哥,说不准是法宝呢。” 霹雳听到布老虎,高兴地用力点头,只是一瞬,就把黄金小鼓忘到九霄云外,自己上了树,采松果去了。 第二十一章 阴阳谐和 洞内的两个少年都在忙碌着。 云亦随不停摆弄刚刚得到的黄金小鼓,希望能发掘出它的奥妙,可是摸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那鼓倒是精致漂亮,可惜不能显现出半分法宝的功效,难道只是个饰物不成? 用手指敲了敲鼓面,甚至输入了一些真气,仍然是毫无动静,直到最后云亦随泄了气,不再胡乱捣腾,将小鼓塞进怀里,暂时没了兴趣。 小榔头也是同样的处境,怎么吃了妖丹没反应呢,身体不曾有任何变化,跟没吃一样,毫无区别。赶紧在洞里演练了一套伐浊洗髓神功,除了出了一身的汗,依然如常。 郁闷啊郁闷,郁闷的空气在洞里凝结,一直到了晚上,各自睡觉。 小榔头睡到半夜,感觉不妥,自己开始慢慢发热,渐渐感到火烧火燎,口渴之极,他迷迷糊糊起来,抱着木桶,将整整一桶水都喝个干净。 那水到了肚子里,好像沸腾一般,小榔头嘴里吐着蒸汽,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融化了,痛不欲生,不由喊叫起来。 云亦随和六瓣惊醒,点燃火把一看,都吓了一跳,小榔头从头到脚,浑身赤红,皮肤已经被灼出一些水泡出来,情况很不妙的样子。 云亦随上前,想稳住师弟,不料手挨到他身上,听到“嗤”的一声,就跟摸到了烙铁一般,连忙缩回。 “不好,他受不住那妖丹,这样下去会被烧坏的。”云亦随焦急地说道,可又想不到好主意,只能强行用真气,往小榔头的体内注入。 “啊,更热了,更热了。”小榔头嘶喊道,“我要水,喝水!” “我去小溪里打水来。”云亦随提了木桶,正要出洞,结果看到师弟已经跌跌撞撞,往洞口走去,眼见着要跌下。 无奈小榔头身体太热,拉也拉不住,云亦随拼了烧伤双手,还是不能阻挡师弟。小榔头被烧得迷糊了,也不走藤梯,直接栽了下去。 “铁塔,接住他!”云亦随只好大叫一声,只希望师弟不要摔伤。 铁塔听到洞内的叫喊,早就醒来,看到一个黑影落下,知道是小榔头,把他接住,只感觉两掌接了一个火炉子,自己体内的阴气,不由自主就被引动起来,丝丝缕缕往外涌去。 “哇,好舒服,凉快了,凉快了。”小榔头一把抱住大熊,顿时四肢百骸中的热浪,都被一股凉意压服。 铁塔也吼叫了几句,和小榔头搂在一起,似乎也很享受。 云亦随和花妖下来,连忙问六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铁塔刚才吼叫是什么意思?” “铁塔说,好舒服,热乎了,热乎了。”六瓣答道。 “这……这是阴阳双修吗?”云亦随绕了一圈,迟疑地判断道。 六瓣用叶子捂住嘴道:“双修,师弟和一头公熊双修,说出去笑死人了。” 也是巧合,藤妖的结丹,乃是吸取了几个修仙人的阳元而成,虽然过了许多年,被阴气抵消了一些,依然是纯阳的属性,小榔头功力极浅,吞下之后抵御不住强大的阳气,身体灼热发烫,恰好被灰熊接住,那灰熊却是数百年纯阴的修为,已然觉得寒意逼迫,日渐苦楚,这阴阳两元如今相遇,交会互补,难怪一人一妖,都觉的舒泰无比。 自古以来,人与妖水火不两立,见到之后便是一番厮杀,纵使夺取了对方的元丹,也是要经过不断地炼化才服下,增进自己的功力,绝不会像小榔头那般直接服用,更不可能人妖双修,阴阳相度。殊不知这样一来,开创了史无前例的修行之法,踏上真正的大道坦途。 修仙之人,单取阳元,慢慢地形成偏执的性情,刚烈武断,嫉恶如仇,对于妖物或者假借仙法欺诈的“妖人”,一般都是毫不留情,这便是为何聂兴怀与贺新月不假思索杀了红眼,擒住赵离人的原因所在。反之,妖物单取阴元,逐而阴寒入体,反复侵蚀,变得残忍乖戾,越是高阶的妖魅,越是古怪可怕。 这阴阳谐和的事情,前人既不曾想过,也没有试过,既使云亦随和六瓣呆在一起几年,都是各自修习,大家都认为人妖殊途,自有一套成长的方式,尤其是修仙,乃是千年摸索来的经验,谁敢任意改动,万一真气走岔,就进入妄我之境,变成魔了。 小榔头和大熊搂住,经过一刻的时间才分开,各自取了所需,有了很大的进益。 小榔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感到浑身使不完的劲,抓起地面上一块石头,用掌一拍,只见白光闪动,那石头裂为几块。小榔头欣喜万分,跳了起来,一纵竟然是一丈多高,吓得手足失措,惊慌之间跌落,摔了个呲牙咧嘴。 “师兄,我的修为,是不是已经赶上你了?” “只怕已经超过我了。”云亦随替他高兴。 铁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皮毛变得油光闪亮,如同缎子一般,似乎又粗大的一圈,力气不消说,简直可以撼动山岳。它大吼一声以示庆贺,众人捂住耳朵,觉得头脑发胀,连忙让它噤声。 第二十二章 南行 天照门长老陈康平,四十出头,化能期三重境界,修为和职务都不算太高,却是掌门人贺无机的心腹,带着几个门人,探查贺新月的死因。 一行人来到摆渡村几里外的码头上,向渔户们打听情况,问了半日也没人讲得清,只知道有大英雄灭了鱼精,至于女子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 后来问到一个年轻的渔人,倒是说出一些端倪:“我那日清晨,到河边收网,看到一个模样如鬼魅的女人,衣衫不整,在岸上喊得凄厉,只是没有喊几声,就投进水里,待我划船来救,已经没了踪迹。” “如同鬼魅?”陈康平疑惑道,“你可看清?” “也不敢靠近,只觉得那女子,脸上疤痕累累。”年轻人伸出一只手,他知道天师有钱,便想讨赏。 “我自当赏你,不过你要载我们下河,往南方查看一番。”陈康平道。 “天师老爷,莫开玩笑,虽说黑鱼怪死了,可这南边的河里,妖物甚多,我可不敢去,要命的银子挣不起。” “你怕甚,我们长老的修为,比那白衣男子还高,任凭来什么妖魔,都不在话下。”另一位天师说道。 “我给你五十两,只要你肯搭我们下河,往南行也就三十里,不多走。”陈康平开出天价。 “五十两!只走三十里,此话当真?”年轻渔夫欣喜之极,他心里清楚,南行三十里,基本上还是比较安全的地界,如果运气好,一般遇不到什么妖怪,这几位又是天师,多半会安全无虞。五十两银子,足够他自在好几年的。 天师们上了渔船,也不在那腥气十足的船舱就坐,都站在船头,观看两岸风光。 “长老,我看寻觅贺师妹的事情,无异于海里捞针。如果聂师弟所言是真,师妹已经葬身妖腹,若是他捏造事实,可是我们也毫无线索,这洪荒之地,到哪里去找她?”一个叫做万元龙的天师叹道。 陈长老笃定地立在船头,答道:“万老弟,掌门的吩咐,自然不能违背,我们尽力做了,不能寻着,也算有个交代。” “难道长老乘船而下,只是来碰碰运气?” 陈康平摇摇头:“掌门还有一件事,就是让我们查探一下,那妖界屏障,这几年是否真的消失而去,若不然黑鱼这样的三阶妖物,怎么突然会来到村子附近,我们走三十里的水路,看看情况,回去也好向掌门禀报,至于贺新月,倘真碰巧遇到,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屏障消退,祸事可就多了。”万元龙颇为担忧。 “当然,没有屏障,高阶的妖物就会往北行走,我们也好提前有些戒备,这洪荒之中,有许多可怕的魔物,本门几次派人探查,都是有去无回,这些年,也就不敢再派人去了。”陈康平道,“最近听到鱼妖的事情,掌门才怀疑屏障消退,故而让我们查看一番。” “原来如此,掌门也是大意,明知屏障可能消退,还让女儿来除妖,果然出了事情。”万元龙道。 陈康平摇了摇头,“掌门也是一代人杰,开宗立派,可惜对于子女的管教,却是失责,一儿一女从小就跋扈任性,掌门自己都管不住,谁能约束了他们?本来掌门是想让聂兴怀自己来历练一番,毕竟在摆渡村一带,并未深入洪荒,也只是个低阶的鱼精,以那小子的天资,修为已经赶上我了,足以应付。偏偏,贺新月要跟着,老头子还拦不住,这孤男寡女行走,叫人知道了笑话。” “唉,那贺新月和聂兴怀私下的事,门里谁不知道?只是不方便评论而已。”万元龙道,“也难怪,聂师弟天资极高,人也倜傥风流,换我是个女子,也会心生爱慕。” “我想,这两个孩子,虽然做了些出格的事情,可感情还是甚笃,聂兴怀该不会伤害贺新月,可能真的是被妖物害了,只是聂兴怀心里害怕,不知如何应对,才让掌门怀疑。”陈康平分析道。 “是的,换我也心虚,毕竟别人是掌门的千金,出一趟门就没了,怎么说得过去。” “所以这次回去,掌门也不待见他了,让他去了杂事院任个闲职,不准再进内殿,可惜了一个好苗子。”长老感到惋惜。 “天师老爷,三十里差不多到了,前面那个白石堆,我们一般都不敢过去。”渔夫喊道。 “划过去,再走半里,咱们就回。”陈康平道。 “哎。”渔夫只好再往前走,都到这里,总不能放弃嘴边的肥肉。 又行了几十丈,众人来到“白石堆”旁,才明白那不是个石堆,而是蛇卵孵出小蛇之后,剩下的壳。可能是有蛇妖,长期在水边产卵,这里的壳越积越多,远远看着像个石堆。 “看来,屏障果然是没了,我以前和师傅来过,这里原本是有一片光幕,如今看不到了。”陈长老感慨道,“大家小心,这里恐怕有成精的大蛇,咱们回去。” 万元龙突然道:“长老,那里还有几个没有破壳的蛋,待我毁了它们,免得生出来作怪。” 万元龙说罢,手中一捏剑诀,飞剑出手,往蛇卵射去。 “不可!”陈康平想拦,却已经来不及,看到飞剑将蛇蛋统统打碎,在空中旋了一个弧度,飞回万元龙手中。 “快走,快走!”陈长老催促渔夫,“闯大祸了!” 第二十三章 黑网巨蟒 “万老弟,你也不想想,那蛇妖看到自己的蛋被打碎,怎能善罢甘休,如今也没了屏障,它若来报仇,如何是好?”陈康平责备几句,也没有多说,几十年中原地区都是平安无事,门中大部分弟子根本就没有斩妖除魔的经验,不知道厉害。 “蛇妖,咱们对付不了吗?”万元龙知道自己闯了祸,口气有些歉疚。 “谁知道是几阶的妖物,如果五阶之上,掌门也不敢轻言取胜,何况我还没有到金丹期,还是速速离去为妙。”陈长老又喊了一句,“那小哥,快用力划船。” 渔夫听了天师们的谈话,心里害怕,使劲摇着橹,满头满身是汗,他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抬头看到前面的山巅,顿时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想哭却发不了声,想跳水又感到脚软,只能筛糠一般地发抖。 一座岸边的山包上,盘着一条水桶粗的巨蛇,黄皮黑纹,花纹如网,长度也不知多少长,身子绕了山头一周,硕大的一个头颅,两只碧绿的眼睛射出凶光,张开大口,对着小舟喷出一股黑烟。 陈康平看到巨蟒,知道已经逃不掉,一咬银牙,喊一声:“荡魔伞!”背后一把画符纸伞,忽地升到半空,自行打开旋动,将那黑烟统统打散。 再看其他几位天师,除了万元龙,都吓得魂飞魄散,最不济的,已经掉进了水里。 大蟒见蛇蛋破碎,怒不可遏,循着几位天师的纯阳气息,便从山间追来,抄到前面,横亘于河心,誓要报仇。它见自己的黑雾被法宝挡住,不能奏效,尾巴使出千钧之力,扫向渔船。 这一扫携着劲风,闪电一般地攻来,陈康平见势不妙,运起真气一跃而起,抓住那降魔伞的伞柄,悬在空中。万元龙也算机敏,一头扎进水里,剩下的一个天师,却被打中,狂喷一口鲜血,飞出十丈多远,栽进对岸的树丛里,生死不明。整个渔船顿时粉碎,渔夫更是不知所踪。 “飞剑!”万元龙从水里露出头,立刻使出本领,生死关头,自当拼尽全力,三只小剑在真气的御动之下,向大蛇的头部射去,分别指向它的双眼和额头。蟒妖见飞剑来势汹汹,不敢轻掠其锋,拧着身子一闪,躲了过去,却不知这剑能够回旋,三把剑绕回来,全部打在大蛇的背部。 金铁之声刺耳,蛇妖鳞片纷飞,虽然流出了淡绿色的血液,却未伤到要害。 陈长老见到妖物被扰,一时疏忽了自己,便翻身来到伞面上,使出一招“御气封魔”,双掌齐出,六只巨大的白色真气掌印,全部印在了蛇妖身上,打得它一阵翻滚,摔到山后去了。 陈康平这六掌用掉了自己一半的修为,不敢再耗费自己的法力,连忙落下收起宝物,把刚刚爬上岸的万元龙和另一个天师拉到身边,说道:“这巨蟒少说有四阶,虽是重创,但是没死,注意它反扑。” 万元龙道:“长老,妖物果然来寻仇,都是我不对,拖累了大家。” “现在说这作甚?都打起精神,准备除妖。”陈康平喝道。 另一位天师更是羞臊,他看到蛇妖之后,除了害怕就是逃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被那长老喝了一声,也算清醒了,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调整内息,心想一定要助长老一臂之力。 黑网巨蟒片刻之后,又从山包后面盘了上来,它头部和腹部血肉模糊,眼睛也瞎了一只,但是另一只眼睛凶光更甚,蟒蛇昂首对着天空,发出“嘶嘶”的叫声,两尺长的红信,一伸一缩,身上的所有鳞片,居然开始剥落,然后在它身体周围飞舞起来。 “这妖怪要拼命了,不惜毁去一身蛇鳞,也要置我们于死地。”陈康平提醒之后,将自己的法宝撑开,往大蛇飞去,希望能阻碍鳞片。 那降魔伞遇到了飞舞的蛇鳞,居然支持不了多时,就被切割得破烂不堪,已经作废,陈康平又打了两掌,无奈距离过远,起不了什么作用,却看到蛇鳞已经盘成一团,向他们欺近。 “用真气形成屏障,抵挡鳞片。”长老说罢,将真气运起,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光罩,把三人罩住,其余二人,也连忙施展修为,加固气罩。 所有蛇鳞将三人团团围住,不断与真气进行绞杀,鳞片和真气接触,瞬间变成了粉末,但是真气屏障也是一阵波动,变得薄弱了一些。 完全是人和妖之间,硬拼修为的最后关头,那蟒蛇脱去了所有的鳞片,只剩下惨白肉身,它也不可能活多久,只是依靠最后一口气,要用玉石俱焚的招数,将三人都切碎。天照门三位天师,死死支撑,维持着真气屏障,想守到妖怪咽气为止。 万元龙和另一名天师相继吐血,已经倒在了地上,陈康平也灯枯油尽,前襟彻底染红,他看到大蛇游过河来,又仰头嘶叫,浑身的血肉炸裂,倒在地上,那鳞片在蟒妖拼死一搏的召唤下,飞得更加猛烈,长老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抵御之力,最后一刻,几片蛇鳞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斩为数段,血雾飞舞,好不惨烈! 第二十四章 渔翁之利 天甘河滩头一片死寂,生死相博的人与妖,此时都倒毙在地上,只剩下他们的血混在一起,往河水中流去。 最初被黑网巨蟒扫飞的天师,到了半夜才悠悠醒来,打算起身,却感到极其痛楚,胸骨肋骨全断,稍稍挪动就差点让他昏厥过去,不由惨叫了一声,又躺在地上,发出浊重的呼吸。 这个鬼地方,也无处求救,只能慢慢等死,天师心存求生之念,就算再苦,也要挺着站起来往回走,他一咬牙,双臂支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听到,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估计是什么妖物来了,赶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希望逃过一劫。 两个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烁,妖物迈着轻捷地步子,来到天师身旁,它看着此人,目中凶光越来越盛,张口朝他咽喉咬下。 天师感到躲不过,连忙用手去拦,他这才看清,是一只猫妖,这种低阶的小怪,若论平时,足足能杀一百只,可是今日,却要死在它嘴下。 绿眼将云亦随扑下石崖,以为他必定死了,大仇得报,也不知该去何方,便往南方随意游荡,恰好来到河边,想喝几口水,却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又听到人的惨叫,连忙过来看个究竟,遇上了惨斗的结局。 红眼一死,绿眼对人产生了极度的恨意,看到天师倒在地上,受了重伤,当即就扑来咬他的脖子。那天师不能行动,真气全无,骨头尽断,哪里是绿眼的对手,敏捷的猫妖跳来跃去,狡猾地牵动天师的伤痛,他用手抵挡了一阵子,终于痛昏了过去。 绿眼毫不犹豫,一口咬在天师的脖子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吃,觉得人血甘甜,人肉鲜美,连续咬了十几口,这才作罢,又往河边走去,看到还有两个人,卧在地上不起,他们旁边,是一具大蛇的尸首,皮肉尽毁,原来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战。 万元龙此时也醒来,他功力消耗得太多,吐了几升的血,直到昏了半日,方才苏醒,感到手脚无力,腹中饥渴,便往那河边爬去,想喝上一口清水。 一声瘆人的猫叫,从背后传来,万元龙扭头看去,是个小妖,他苦笑了一下,心想恐怕是活不成,莫说是个妖物,哪怕是个野兽,自己也抵御不住,于是往河里爬去。前进了两尺,小腿被猫妖咬住,这一下直接咬断了脚筋,他凄厉的大叫一声,念了个剑诀,但愿能放出一把飞剑,可惜身体早就淘空,除了吐血,毫无作为。 寂静之夜,万元龙的叫声尤为响亮凄惨,绿眼吃了人肉,心里变得更加残忍狂躁,它不直接咬死天师,而是从腿部开始,将他弄得血肉模糊,活生生要折磨死万元龙。万元龙痛得钻心,在水面扑打起无数水花,突然记得自己身上还有两把小剑,连忙摸出一把,拧过身体往猫妖刺去,谁知绿眼机警灵活,闪到一旁,没有被伤着。 万元龙看着自己的一只腿,只剩下森森白骨,心想这妖怪也忒狠,为何对我如此仇恨?看到妖物眼中狡黠狠毒之光,只怕还要不断折磨下去,干脆心一横,一剑捅在自己的胸口,了却了性命。 绿眼对着万元龙一声怪叫,似乎觉得不甘,又来到另一名天师旁,咬了一口。 那天师身体早已冰冷,死去多时,绿眼见他没有反应,感到无趣,直接在咽喉处用力咬穿,喝了些人血,也就作罢,跳到了巨蟒的身体上。 黑网巨蟒的头颅已然炸裂而开,里面露出一颗绿油油的妖丹,绿眼本能感觉到,这是对自己有进益的宝物,一口吞下,便隐没于林中。 绿眼越走越觉得不对,身体逐渐寒冷起来,到了后来,便如坠入冰窖一般,不由瑟瑟发抖,脑子里却只想着一个字——血! 猫妖忍着寒意,在山里寻觅猎物,它耸动着鼻子,循着气味,终于找到一窝山猪,对着正在睡着的最大的一只,狠狠咬下,一股热流,渗进了牙缝,顷刻就感到暖和了一些。那山猪嘶叫一声,蹬开四蹄想逃,其余的小猪,也都四下窜走,无奈跑了几步,觉得血液都被冻住,浑身僵硬,一头栽倒在地。 猫妖也是越走越慢,毛皮上凝结了一层冰晶,它一阶的小妖,哪里受得住四阶蛇精的阴元之力,在距离山猪还有两步的地方,扑倒不动,变成了一块冰坨。 第二十五章 地穴 小榔头和铁塔经过“双修”,分别得到许多益处,尤其是男孩,猛然间就达到修仙第一阶的顶峰,渡过了伐浊期,恶臭了几天之后,变化为另一番模样。整个人面色如玉,精神抖擞,虽然依旧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却处处透着一股脱尘的气息,从内到外彻底换了一个人。 看到了阴阳谐和的益处,云亦随和六瓣当然也效仿起来,两掌对着两片绿叶,把各自身体里的修为互相交换融汇。这人妖合练,阴阳互补,比之过去少年单纯给花妖输入一些阳气自有不同,经过调理,云亦随感到真气的收发更加自如,威力也增加了一些,而花妖的六片花瓣,很快便复原了,重新绽放之后,如粉如霞,鲜丽清亮,微香缕缕,简直美到了极致。 有了兵刃,各自长进,决心继续往南方探寻,云亦随最终的目的,是去四百里外的济定峰,如今才到妖界的边缘,还早得紧。 两人三妖出了自家洞穴,来到瓦罐山的峰顶,这里原本便是妖界的屏障所在,有一道不见首尾的光幕贯通天地,挡住了妖物北进。赵离人年轻时,亲眼见到一只巨大的红毛铜头猩猩,想强行突破屏障,结果撞在上面,立即化为飞灰。屏障不知何时而来,也不知因何又消失掉,总之存在了几十载,让高阶的妖物都不敢靠近,直到消失了几年,只怕很多怪物还不知晓。 下了瓦罐山,便是牛背峰,此峰极高,云亦随他们花了半日,才爬上去,一路上有些小妖挡路,但见到铁塔,自然吓得哆嗦,一溜烟就逃走,没有生出任何事端,来到顶部,便看到一样奇观。 山下河边,竟然有一座庞大的城镇,看样子应该住过数万户的人家,如今街道上草木葱茏,未有炊烟,想必是没有了人迹,可怜一座繁华的城市,成了荒坟一般。 “师兄,咱们去探查探查。”小榔头说罢,走在前头,忽然半截身子,落入一个窠臼之中,一时间鸟雀扑腾,吓得他惊慌失措,抽出剑来一阵乱砍。 云亦随连忙把小榔头拉上来,见他无碍,便让霹雳钻了进去,飞鼠不一会便折回来,吱吱乱叫。 六瓣听罢说道:“地下是个通道,还有石阶,霹雳说很深的样子。” 云亦随看了师弟一眼问道:“下不下去?” “当然下去,既然有石阶,必定是人工修建,说不准有什么宝物呢?” “你倒是贪心,万一被妖物占为巢穴呢?” “我有了一身本领,正没处施展,遇到妖怪更好。”小榔头说完用宝剑将周围的灌木长草斩断,一个幽深的洞口便暴露出来。 “洞口狭小,铁塔可进不得,只能在外面候着。”云亦随道。 “给我们放哨吧,铁塔。”小榔头拍拍灰熊的腿,他那个头,只有铁塔的三分之一。 云亦随点着火把,往里面照了照,果然是深不见底,心里稍稍不安,示意霹雳在前方探路:“感到什么异常,赶紧回来。” 飞鼠点了点头,便钻了下去,两人带着花妖,随后也往下行去,下了有几十丈的深度,看到前头居然有光亮,原来石壁上镶嵌了发光的晶石,每隔一丈,便有一枚,照得通道雪亮,根本用不着火把。 云亦随将火熄灭,心里奇怪,霹雳怎么不回来报告情况,正担忧,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个平坦宽阔的洞府,足足百丈方圆,更奇的是洞顶布满了闪亮的晶石,和他平日看到了星辰一般,难怪霹雳不回来,它仰着头,早已看呆了。 “这是仙人住的地方吗?”小榔头问了一句,回声阵阵。 “不知道,四周看看。”云亦随总算放了心,看来并没有什么妖物。 “师兄,这里有一个石龛,里面有一具枯骨。”小榔头胆子大,见到死人并不害怕。 云亦随上前端详,见到石龛里是一个石椅,椅子上坐着一具骷髅,身上的衣衫血肉已经烂尽,应当死去多时,很可能就是这洞府的主人,倒不是什么神仙。 “咦,他的手上还有一枚绿玉的扳指。”小榔头说罢,对着尸骨拜了三拜,将扳指取了下来,摸索一番道,“师兄,这扳指里面有字呢,你看,我的天,他……他是我们的师祖吗?” 云亦随一看扳指内壁刻着两个字——太华,这必定是太华观的遗物!石龛里的枯骨,若非本门的先人,就是和本门极有渊源,当即跪下来磕头,小榔头也跟着行大礼,六瓣也在一旁,弯了弯她的绿茎。 “这位前辈,为何不在太华观居住,却到这洞穴之中?”小榔头起身拍了拍灰尘,询问师兄。 “我哪里知道,必定是不得已吧,我们既然发现了,让他入土为安便是。” 巡山霹雳一直在仰头看着洞顶的“星空”,突然跳到了小榔头的肩头上,两只爪子比划起来,吱吱喊叫。 “它说,洞顶的星星,能够旋转。”六瓣说道。 “不可能吧?”云亦随也仰起头,仔细观察起来。 第二十六章 玄机 云亦随看着洞顶,注视良久之后道:“这洞顶的星星,果然在动,好生奇怪。” 小榔头也感觉到了,问道:“师兄,这山顶如果在旋转,那不是整座山都塌了吗?” 云亦随点点头,觉得的确如此,不可能是山在动,他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我们脚下在动?” “你是说,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旋转圆盘之上?”小榔头道。 “也只有这样推测,才讲得通了。” “云哥哥,我看那星辰似乎会突然变亮,似乎还有某种规律。”六瓣提示道。 “这个洞真是玄机莫测,看来藏着某种机关,大家都去找找。”云亦随说罢,自己在地上石壁上寻觅起来,终于发现,这石洞的最外缘,每隔三尺,便有一块方石,用脚踩下,微微下陷。 六瓣在两人寻找机关的时刻,目不转睛盯着“穹顶”,终于找到了规律,大约一刻的时间后,会有四颗星星逐次闪光,这四枚组成了一条线,指着一个方向。 “云哥哥,莫非是星光和地下的方石有什么联系呢,若我们按照亮光所知的方向,踩动一块方石,或许会有变化。”花妖总结道。 “就按你说的试试。”云亦随觉得有道理,和小榔头商量好,一个在地洞的中心观察并指出方向,另一个在地洞的边缘踩下方石。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洞顶的四颗星星闪完之后,云亦随抬起手臂,往外一指,小榔头找到位置,用脚对方石踩去。果然,那一尺见方的石块慢慢落下去,直到陷入地下三尺方才停住,紧接着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他看到由自己的足底开始,朝外裂出一道缝,大约四五丈长,大片的银光从缝隙里射出,把洞穴照的通明。远处的小榔头看着楔形的银色光柱通天彻地,嘴巴兀自张得老大,早已忘了合拢。 云亦随小心挪动脚步,眯起眼睛往地缝里张望,地下射出来的光线很强,根本无法看清,只感觉是个无底的深洞,里面空无一物。 “师兄,究竟怎么了,这里会不会塌掉?”小榔头紧张地问道。 “我们就按照六瓣提出的办法,再试一试。”云亦随有点兴奋,“放心吧,这石穴巧夺天工,堪称神造,想来不会塌的。” “好的,既然师兄不怕,小弟自当陪伴。”小榔头认真道。 洞顶的星光又在一刻钟后准时亮起,所指示的位置,与裂缝紧挨着,小榔头踩下第二块方石,又引来一阵震动和轰鸣,云亦随脚下并没有太大改变,而裂缝的另一头则加宽了一倍。 “明白了,这裂缝是以我为中心,等分为若干块,扇面般分布一周,每到星光变动,踩动机关,便能开启一块,我估计十二时辰后,就会完全打开。时间很长,六瓣和霹雳去取些水进来作为补充,顺便告知铁塔一声,让它耐心守候,小榔头你可能坚持得住?”云亦随讲解后,有些担心师弟。 “那还用说,这机关如此复杂,必然是有好宝贝,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我也愿意。”小榔头兴奋道。 支撑了一昼夜,最后一道机关终于打开,云亦随累得头昏眼花,颈项酸痛,小榔头也是打着哈欠,倍感疲乏。 九十六道银光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巨大圆柱,从地里射向山洞的顶部,洞顶的所有星辰都在向那光柱汇聚,丝丝缕缕飘逸飞舞,逐渐在构成具体的形状。首先是一只麒麟般的流光神兽,从光柱中走出,它似乎具有灵性,看了看两人两妖,最后向小榔头奔去。 “啊,不要吃我。”小榔头吓得脸色惨白,连忙用手遮挡,那神兽到了他身旁,化为一道银色光点,进入了它的额部,没了踪迹,着实把众人惊出冷汗。 小榔头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自己,感觉并未受到伤害,这才吐了一口长气,又往光柱看去。 光柱已幻化为一卷巨大的“竹简”,严格的说应该是“光简”。 书简逐渐展开,向外扩散,沿着洞穴的边缘,整整铺了一圈。众人都感到,自己置身于光影的幻境之中,心中正在称奇,更奇的事情又发生了,其中一片“光简”上,竟然出现了四个朱红大字——流光玉简! 这一定是宝贝的名称,云亦随认出字来,十分欢欣,他看到,每一片“光简”,都有字浮现出来。 “余乃忘玄子,今酿就大错,致使生灵涂炭,妖孽纵横,南方沃野,俱为鬼域,百死不能赎罪!方才悟得,天地万物,乃阴阳相融而成,失之其一,必有恶果!修仙之途,若一味采撷元阳,终将遗祸天下,若非成魔,便是助长妖邪,万万不可取!尔时,痛心疾首,只欲粉身碎骨,以偿大憾。又叹我死不足惜,天下修道之人却仍繁盛,难免重蹈覆辙,再酿惨剧,于是定心安神,以求化解之法,耗费才思修为,铸此流光玉简。” “忘玄子!”云亦随心中震撼,原来这具骸骨,就是太华观的门主,自己的祖师爷啊,他怎么到了这里呢? 第二十七章 流光玉简 “此简一成,本欲赠予世人,又觉不妥。各派于我,误解极深,恨意更胜妖魔,恐不能善待法宝。若无那聪颖、坚毅、宽仁、超脱之人,必定不能遂我遗愿,拯救苍生,不如将其匿于修行之地,等待机缘。若天垂怜,当有来者,窥破洞内玄机,秉承大道,解救众人。” “吾之修为,已至乾坤交靖,本可飞升而去,不问俗事。然南方祸患,终因我而起,怎能拂袖不顾,枉自为仙?只怕得了长生,日夜不安,身在天界,心陷炼狱!以一己之力,不可与群魔相据,身负重伤,日渐枯槁,便以残躯,化为屏障,阻挡妖邪,一甲子内不得北进,以谢天下。” “获此玉简者切记,修习之人,莫被虚名小利所惑,当持善心,恒守正道,以此简为辅,解天地阴阳失衡之危难。世人已入歧途,迷茫不醒,如余当初,建宗立派,薪火茂盛。殊不知此乃大谬,灭亡之道也!为拨云见日,日后恐将被千人唾弃,万人践踏,须心如磐石,不折不饶,不改初衷,方有所成。若有坚忍无惧之心,便挪步光柱之中,若无此心,自行退却也罢。” “不复赘言,玉简之中的奥妙,自有接引童子细细相告,但望不负所托——忘玄绝笔。” 云亦随读得泪流满面,原来师祖是被天下人误会,以为他是个魔头,口伐笔诛,追杀太华观的传人,师祖却没有因此心生憎恨,而是以天下为念,散去一生的修为,化为一道屏障,阻挡妖魔六十年,他一颗博大宽仁之心,让多少苍生免于灾祸! 云亦随握起拳头,就要往光柱的中心跃下,却被六瓣的叶子拉住,担忧道:“云哥哥,光柱之下深不见底,跌下去若回不来,此生便见不到你了。” “六瓣,你没有看到师祖的遗言吗,机缘所至,到了此处,怎能不去圆了他老人家的心意?你莫担心,这里断然不是一个陷阱。”云亦随坚定地判断道。 “我看到了,上面说,日后将被千人唾弃,万人践踏,你不怕吗?”六瓣几乎要流下泪来。 “师祖不就是被千人唾弃,万人诽谤,我不怕。” “师兄,若不然让我来。”小榔头道。 “不可,我是师兄,有什么凶险,也该冲到前面,若有不测,你替我照顾好六瓣它们。”云亦随说罢,让花妖松开,毅然往光柱里迈出一步,奇怪的是,他却没有踩空,脚底突然有银光汇聚而来,形成了一道阶梯,让他悬于深洞之上。 每走一步,都是一道光阶,云亦随越走越高,到了洞顶,看到一个光影构成的小桌,桌上正是一册白玉书卷,见他到来,自有感应,自动收了起来,卷为一握。云亦随拜了三拜,用手抓住玉简,洞中所有的光芒,都被那宝物吸纳,整个人也逐而降落下来,到了地上,已经是漆黑一片。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是洞顶的星星全部消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般,几人都感到,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云亦随拍了拍地面,那裂开的光洞也合拢了,重新变成结结实实的岩石,还好手中的玉简还在,发着淡淡的荧光。 人与妖凭着宝物的幽光,摸索着出了地洞,回到牛背峰的山顶,铁塔见到伙伴,高兴地大吼一声,却是让大家又捂住了耳朵。 “师兄,打开玉简看看,里面有什么?”小榔头想来,玉简之上,恐怕是记载着什么修行的要领。 云亦随打开来看,却吃了一惊,原来卷中并非玉质,而是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只有一个小童子,画在上面。 不一会,那小童子眨眨眼,居然活了,在里面伸展胳膊腰腿,然后蹦蹦跳跳起来,对着云亦随等人做了个鬼脸,然后向他们招了招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倒是趴在云亦随肩头的霹雳,激动异常,用力一蹿,打算跳到玉简上,去抓那小小的童子。 忽然之间,霹雳便消失不见,似乎掉进了法宝之中,再仔细看,卷中果然有个飞鼠,它正在和那童子嬉闹,逗得小童非常欢欣。 “这玉简难道可以钻进去吗,进去还出不出得来?”小榔头震惊地问道。 童子似乎能听到外面的说话,笑着将那霹雳一扔,它便飞了出来,又落在云亦随身上,飞鼠简直高兴地疯掉,在少年怀里一阵吱吱乱叫。 “它说什么?”云亦随关切地问道。 “它说里面太好玩了,好像到了仙境一般。”六瓣解释道。 “你还知道仙境呢,小家伙?”云亦随笑道。 霹雳又叫了两声,告诉众人,小童说了,是人是妖都可以进去,他在里面等着,有事情要说。 “怎么进去?”小榔头问道。 六瓣道:“霹雳说,一头撞进去。” 云亦随不太相信:“那不会撞碎它吗?” 第二十八章 小祖宗 那玉简之中的小童,穿着玄色的大袍,眉清目秀,白白胖胖,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背着手踱方步,待到小榔头要进来时,却使劲摇了摇手道:“乖孙儿,你得了那玄影麒麟符,是唯一不能进入这罗奇幻境的人。” “我不能进来,为什么?”小榔头听到小童的话,有些失望。 “因为必须有一个守护者,就是你。有了麒麟符,你的任务就是时刻守护玉简,特别是它的主人进来的时候。”童子答道。 “你叫我什么,乖孙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占别人便宜?”小榔头不满道。 “我可没有占你的便宜,忘玄师尊四百七十岁,我是他的贴身侍者,三百九十岁,莫说叫你孙儿,叫你玄孙也不为过。”童子呵呵一笑,“修仙之人,哪里是看模样就知道岁数的?” “你没诓我吗,果真是个前辈?”小榔头抓抓脑袋,“那你叫做什么?” “我嘛,你们就叫我小祖宗好了。” 云亦随是个老实人,对那小童的话语深信不疑,进了幻境便跪拜,给小祖宗磕了三个头。 “这孙儿果然很乖,那花妖你为何不拜?”小童皱着眉头问道。 “我算了一算,估计也有三百七八十岁了,可不比你小几岁,为何要拜,顶多叫你一声小哥哥。”六瓣笑道。 “好嘛,你带了一个头,那灰熊和飞鼠,也不拜我了。”小童显得不高兴,“孙儿你也起来吧,以后都别拜了,省得麻烦。” 云亦随起了身,往四处看去,觉得是个好奇特的空间,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尽头。顶上没有蓝天白云,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地上也没有山川河流,平平整整,也不知道是什么做成,总之既不是石板也不是土地。 “小祖宗,师祖做了玉简,让我们到这里做什么?”云亦随不解道。 “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简单的说,就是种地、畜牧、炼造、修建。”小童答道。 “啊,是让我给你当苦力的吗?”云亦随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你得到这流光玉简,自然是罗奇幻境的主人了,我呢,是你的接引人兼大管家,其他的妖怪呢,才是干活的。” 霹雳第一个不愿意,举起吹箭对着小童,它可不想当什么苦力。 “快放下,听小祖宗说完。”云亦随劝了一句,三个妖怪才安静下来。 “嘿,还不乐意,日后你们就知道,这幻境的妙处,只怕赶你们离开,也是不肯。”小童道,“罗奇幻境,乃是师尊的仙法铸就,其中的玄妙,说也说不尽,它最终的目的,咱们暂且放下不管,就先做个简单的示范吧,你们现在,从外面背些土来,咱们种些东西。” “背土,土也进得来?”云亦随好奇道。 “当然,什么都进得来,只是进来之后,经过幻境的仙气改造,会变得不一般。”小童得意道,“至于怎么不一般,你们试试就清楚啦。” 云亦随便带着众妖,来到玉简之外,虽然没有工具,还好铁塔背着一个箩筐,大家便找了一个土地松软的地方,用手装土。 小榔头守在玉简旁,不敢轻易离开,开口问道:“小……小祖宗,我就这般守着,可对?” “对啦,你的任务就是守护,其余的都不做。”小童道,“若是有什么坏人妖怪想打歪主意,便要击退赶走他们,生擒也不错。” “我倒是想有那个本事,万一坏人妖物修为高强,我守不住呢?” “不用多虑,守得住,你可练过仙法?” “练过一些入门的,也就在伐浊期。”小榔头如实答道。 “伐浊期,很久没听到这个词句了,呵呵,也不错,总算是有些真气,你把它们运到头顶试试。”小童提示道。 “哦。”小榔头按照要求,运起真气,不一会,头顶竟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光团,光芒之中是一个类似铜钱的东西。 “铜钱镖,最差的变化,先凑合用吧。”小童看了看男孩的头顶道,“这就是你的玄影守护,它可以随心而动,攻击来犯者,如果你的修为增加,它自会幻化,最后成为数百只威力无比的麒麟,有神兽供你驾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般厉害!”小榔头开心道。 “那是,忘玄师尊几乎是要成仙的人,你以为呢?”小童道,“日后勤加修炼,你现在自己到一旁,用心意控制那铜钱镖,好好演练一番。” 小榔头应了一声,赶忙去练习去了,云亦随他们抬了土进来,依照小童的指引,铺成了两尺见方的一块小菜地。 “都仔细看着,这些山野里的贫瘠之土,马上就会有变化,变得不可思议。” 众人起初还不以为然,渐渐地都张大了嘴,他们看到,土壤开始翻滚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土粒越来越细,比吃的白面还要精细,而且由黄色变成了七彩色,罗奇幻境中的第一块七彩菜地,便幻化出来。 “神奇吧,你们还觉得小祖宗在吹牛吗?哼哼,神奇还在后面呢,去随便找点什么,种在地里,咱们再瞧。”小童得意之极。 第二十九章 五味红 种什么东西呢?众人一时都没有想出来,小童便提示道:“蔬菜、水果、草药,只要是你们想要的都可以。” 霹雳突然吱吱叫起来,两只小爪子比划起来,形容着它想要的果实。 “呵呵,这小妖倒是聪明,它说要种五味红,倒是个不错的药物。”小童夸赞了一番,原来他连妖语都懂。 云亦随也觉得有道理,五味红是提神补气的果子,吃了不仅精神矍铄,而且对身体和修行都有一些帮助,但是他又立刻担心起来,忙问:“小祖宗,五味红可是大树,这么一点土,能栽的活吗?” “你可是小看了七彩土,当然,咱们为何非要种一棵大树呢,占许多地方,再种点别的不好吗?”童子道,“只要取来一段树枝即可,用不着搬整棵树进来。” 云亦随听明白之后,叫上练功的小榔头,和三个妖精一同准备离开牛背峰,正待合拢玉简,听到小祖宗又嘱咐一句:“路上遇到小妖,尽管抓两只,等会也用得上。” 此时天已将黑,几人加快了脚步,由高山下来,路上遇到一只刺猬精和一只老龟,都被摄妖术镇服了之后,放进了箩筐中,花不了多时,就来到瓦罐山的山坳里,寻着了五味红果树。 云亦随折断一根树枝,便急匆匆地进了玉简,将树枝插进七彩地下,眼巴巴的期待着,铁塔、六瓣和霹雳也进来,将两个眩晕的小妖放出,一同观望奇迹。树枝在神奇土地的滋养之下,一开始确实有了变化,枝干粗大、树叶繁多起来,渐渐地也结出了果实,然而果子一直很小,并不能成熟变红,让小童变得有些尴尬。 “咦,这是怎么搞的?”小童围着五味红左看右看,思索许久才恍然大悟,“唉,我真的是老了,都忘了树木要浇水了,看来在这罗奇幻境里呆了几十年,记不得人间的往常。快快,你们去弄些水来,才能让果树继续生长。” “我去挑水。”云亦随刚要离开,却被小童叫住,“你叫什么来着,小云?留下来,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叮嘱,其他几个妖怪,去打水就行了。” 小童子指着地上两个还未醒来的妖怪,从袖子里摸出一杆毛笔,然后说道:“这支笔,叫做御妖神毫,如果你在哪个妖物身上,写下一个‘役’字,它便只能老老实实在这幻境里呆着,为你干活,不能离去,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我估计,最多可以控制两个这样的妖怪,就拿刺猬和乌龟试试吧。” “小祖宗,刺猬和乌龟能干什么活?”云亦随显然对它们不报指望。 “它们是妖嘛,又不是普通的动物,自有灵性,什么都能做,就是那乌龟,动作慢些。我看你和那三个妖怪,感情甚笃,估计你不会在它们身上写字的。”小童果然老练,通晓人情世故。 “是那个字?”云亦随接过笔问道。 “杂役的役。” “写上之后,以后还能改吗,总不能让这两个小妖,一世都在枯燥地做活吧?” 小童点点头道:“你这孩子,果然有善心,看来师尊遇对了传人。放心吧,自然能够改的,等你对着幻境明白了之后,一切都是由你做主。” 云亦随这才不再担忧,在乌龟壳上先写了一个字,御妖神毫虽然没有沾墨,但是写在龟壳上,却能显出黑色。轮到刺猬,少年觉得无处下手,这家伙浑身是刺,写在哪里? “你给它翻过来,写肚子上。”小童提醒道。 铁塔提了两桶水进来,小童道:“云亦随,你用真气贯通地面,挖出一个大坑来,我们做一个水池,以后便不用再挑水了。” “我的真气还能挖坑?” “没错,先挖一个小的吧,你的修为也不高,日后再慢慢扩大。” 云亦随将真气充斥于指尖,对着地面画去,果然将那古怪地面削去了一小片,出现一个圆坑,也就三尺见方大小。 “大熊,把水倒入其中。” 溪水进入地下的圆坑,只填了一个底儿,却缓缓上涨,不一会便慢慢一池,不但清冽无比,而且很有灵性,到了快漫出来,便不增加,但是舀去一桶之后,它又会增加,还真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你们两个,该干点活了,用这木桶给果树浇水,其余的人可以在一旁歇歇了。”小童子果然像个大管家,不时地吆喝着。 老龟和刺猬很听话,都用后足直立起来,拿着水桶给五味红浇水。 那果树有了水,继续生长,果实很快成熟,变得透红晶亮,看起来特别馋人。 小童来到树旁,摘下一个递给云亦随道:“大家都辛苦了,一人吃一个尝尝,我敢保证,这是你们吃过的最好吃的果子。” 第三十章 夜不能寐 五味红清甜爽口,两人三妖吃下之后,顿时赞不绝口,不仅一饱口福,还都感到神清气爽,劲头十足,身上的乏累完全消除,原本一天一夜未睡,却都不觉得困倦了。 人和妖眼睛里都放着光,原来这幻境如此美妙,凡间的东西,到了这里都会有一番变化,成了极品。霹雳见到插在七彩土的小树上,至少还有十几个大果子,不禁垂涎欲滴,扑上去还想再吃。 “不行,不行。”小童拦住飞鼠道,“就算幻境的植物与外界不同,也只能一个月结一次果,你可不能一下子都吃了。五味红也算是不错的药品,万一派得上什么用场呢,其余的要制成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霹雳伸出一根小小的指头,示意它还想要一个,小童见它机灵可爱,便又摘下一枚,摇摇头递了出去。 “如何,现在都察觉到罗奇幻境的妙处,还有谁再说不肯干活,待到小云的功力成长后,益处还多着呢。”小童对众人道,“既然晚上都睡不着,我看就继续干活,咱们把这菜地再扩建一番,多种东西可好?” “那是自然。”云亦随兴奋道,“我们回山洞吃些肉干,就来干活,做出一亩田地来,明日把想种的药材水果,都种在里面。” “甚好,以后就不愁没得吃。”小童也开心起来。 众人充饥之后,取来箩筐铁铲,松土抬运,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大汗淋漓,也不感到太累,那菜地不断扩大,已经达到二分之多。 小童叫住云亦随,说道:“小云,运土的事情就交给你的几个手下,你来继续做几个水池,各有其他用处。” “还要其他的水池?” “那是当然。”小童道,“你看看大家都是一身臭汗,待会难道不要洗个澡?这个池子用来浇灌饮用,总不能也拿来洗澡吧,所以要单独再做一个,那灰熊巨大,所以还必须弄得大一些。” “可是小祖宗,刚才我的真气差不多用尽了,恐怕要等上半日,才能恢复修为。”云亦随道。 “不用,你刚刚吃了五味红,这果子会让真气恢复得极快,这一会多半好了。” “有这么快。”云亦随不信,连忙将体内的阳元运到指尖,果然一道白色夹着绿色的光芒射出,好像比自己以前的修为更强了一些。 小童看着云亦随的奇怪真气,皱起眉头,想要问什么,却又忍住,坐在一旁,看他切割地面。 云亦随切到一半,真气又耗尽,小童便让他坐下歇息,等上一刻的时间。“我想问你,这三个妖怪,倒是神奇,为何听从你的指挥,你用什么本领,降服了它们吗?” “我师傅有一招自己领悟的摄妖术,专门对付一二阶的小妖,能够镇服它们,再用阳气转变性情,便能与人共处,成为好友。”少年如实答道。 “你师傅倒是聪颖,揣摩出如此玄妙的方法,我以前只知道,神兽灵兽是可以降服的,今天开了眼界。”小童道。 “小祖宗,你说得了这玉简,最终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倒很想听听。”云亦随问道。 “暂且不能告诉你。”小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师祖在遗言中道,日后要遭千人唾弃,万人践踏,我却感觉不到,这罗奇幻境会造成那样的厄运,故而发问。” “唉,孩子,这幻境对于他人,可能都是个宝物,唯独是你,有重任在肩,最终的运用,会让你陷入与天下为敌的境地,我只怕你现在知道了,会放弃它啊。”小童担心道。 “你说吧,我不怕,师祖的遗志,哪怕千难万难,我也当努力去完成。”云亦随坚定地说道。 小童看着外面正在苦练的小榔头道:“流光玉简,最终是要罗尽普天下修仙之人的阳元,废掉他们的功力,你可知道?” “啊?”云亦随大吃一惊,惊愕地嘴都合不上。 第三十一章 两元之论 小道童背着双手,摆出一副先生的模样,在云亦随身旁踱步,正色道:“孙儿,我给你讲讲阴阳两元的学问。” 云亦随一听连忙停下,道童却示意他继续,边挖水池边听课,那童子背了一段古语:“大造鸿蒙之初,自有阴阳二气交结,其量恒定,其数恒等,此二元凝化为万物,阳中有阴,阴内含阳,谓之二元。统观天地,莫不是阳元成象,阴元成络,不可分而割之。此等筑构,彼不消此亦不长,天地泰然长存,或有亿万年岁。” “什么意思?”道童问道。 云亦随思考了一番道:“亿万年间,天地的阴阳两元都是一样多,没有分割开,一直保持恒定,对不对?” “对,由于阴阳恒定,所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糟糕的事,那上古时期,更不会有妖物产生,天下是太平的。”小童道,“但是后来有人修仙开始,就改变了状况。” “人是怎么知道修仙的呢?” 道童解释道:“人有智慧,尤擅俯察结论,悉万物而知其理,归而纳之,喻为道也。所以说,人是可怕的,他能够观察天地万物,从中找出有利于自己的规律,慢慢摸索出长生的办法,最后发现,撷取阳元,可以愈强且壮,延年益寿,当然是趋之若鹜了。但是这么做下去,到头来却是一条危险的路。其一,凡体终究不堪,不能承受过多的阳元,最后出现‘妄我’,变成了魔。其二,大量汲取阳元,导致天地阴阳失衡,而阴气滋养草木野兽之后,变成了妖怪,害的妖魔横行。” “原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修仙之人越是高阶,天下的妖怪就越多?”云亦随的水池挖完,坐下来休息。 “不错,你果然聪明,你的师祖进入了乾坤期,才算彻底明白这个道理,看到济定峰四周阴气弥漫,妖物越来越多,甚至产生了许多高阶的精怪,这才后悔不已,原来自己要飞升,却给这大衍洲留下了无穷的祸患。”小童叹息道,“于是你师祖毅然决定,不再飞升,召集当时南方的各派掌门人,将此事告知他们,希望众人以苍生为念,遣散门徒,自散功力,以后不再修仙。” “各派只怕是不愿意。” “他们当然是不肯,哪个人不是辛辛苦苦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积累下来的修为,怎能因为你师祖一句话便放弃,大多数人还是自私自利,即使他们认为忘玄子说得对,也还是不顾后果要登上天界,长生不死。” “你师祖无奈,只能将各派掌门囚禁起来,化去他们的功力,修复天下的阴阳失衡,谁知妖怪们攻上了济定峰,忘玄子力战数妖,身负重伤,带着我逃走,最后将自己的功力化为一道屏障,保了中原地带六十年的太平。可惜他的所为,各派当然不能理解,都将我太华观视为仇敌,到处追杀我门下逃出来的弟子,到了今天,也就只剩你们两个了。” “原来是这般,师祖为天下着想,却遭到了误会,他不仅不记恨,还化身为屏障,果然是博大的胸襟。”云亦随赞道。 “原委你也明白了,从今日起,便承下师祖的遗志,现在南方降服妖物,建造这罗奇幻境,待到还阳塔建好,咱们就去对付天下各派,将他们都放在塔内,把功力散去,做个凡人,那么天地的阴阳也就重新平衡了。”道童讲解道。 “那修道之人岂不是都恨我?” “恨便恨,师祖不是在遗言里说过,遭千人唾弃,万人践踏,但是你去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吗,所以只能与天下各派为敌,才能保住大衍洲亿万生灵。试想,如果现在中原地带,又出一个要飞升的修行者,结果会如何,中原便如南荒一样,变为妖域,那么北方呢,也是同理,到时候百姓连立锥之地都没有,阳元如果被谁带去天界,这里就永不太平了。” “我懂了,为了天下太平,自己受再多的苦难委屈,也不为过。”云亦随捏紧拳头,暗暗下了决心。 “对,为了天下,从现在开始,心不能软,一定要狠。妖物就是你的奴役,修仙者就是你的仇人。”小童提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