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九章》 第1章 剑南门 黄昏,苟史运翘着二郎腿,哼着口诀,独坐大厅浅酌慢饮。正宗的剑南烧,宫廷御酒啊!除了皇帝佬儿、王公大臣,谁能肆意享用?他提起酒葫芦,又咕噜了一口,好喝,真他姥姥滴好喝! 大厅长三丈,宽六丈,中有活动屏风隔挡。 东厅北端高了一个台阶,居中摆着黄花梨太师椅和茶几,两侧同样摆设,却是小了一圈,阶下两侧,一长溜水曲柳木凳。 西厅墙壁挂满兵器,以剑为主,长剑、短剑、粗剑、细剑……展览一般,应有尽有,也挂了些刀枪斧钺,数目寒酸,供讲解使用。倚南窗,置了副丈把长的水曲柳条案,苟史运斜坐长凳,喝着小酒,督促徒弟们练功。他袒胸露背,胸毛乌黑,壮得铁塔一般,几缕尿骚胡飘着,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惬意模样。 夫人走来,劝道:“老爷,别老是干喝酒,让厨房备些小菜!” “吃啥子菜嘛,淡瓦瓦的,没味道,你老娘们不懂。” “那你坐好了喝噻,悬吊吊的,不稳妥。” “老子安逸得很!去去去,啰里啰嗦,惹毛了,也教你喝一壶。”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噻。”夫人笑骂而走,不再趣他。 “等等!”苟史运想起了什么,“教儿、理儿还没回吗?” “回来也是先见你,你倒问我噻——也是的,都四天三夜了,不会出什么岔子?” “哪里会?兴许说着说着就回了。” “就怕他俩冲壳壳,嘴上没毛假老练噻。” “说什么丧气话,他俩打秋风也不是一趟两趟了,哪里就翻舟子了哟!好啦,我瞅瞅去!” 院中弟子,有的独舞,有的对练喊声师父,并不停止。苟史运或点点头,或指点一二,走到对着壁画,一招一式模仿的小胖墩面前,纠正了几个动作,道:“不要老想着吃,得用心,上山大半年喽,还是剑童,师兄们笑话你呢!看你小师妹火火,才六岁,小剑师了。”火火是他的幺女,机灵乖巧,讨人喜爱,苟史运最为自鸣得意。 这小胖墩,系山下财主景济仁的独子。景济仁有几百亩梯田,千亩果园,又有本族兄弟景棠沐县衙撑腰,浑身流油却为富不仁。苟史运有偿授徒,每年二两银子、三百斤米面,收他双份的,他乐呵呵地送来了。 小胖墩心里嘟囔,我哪能跟她比,她是您老的掌上明珠好不好?嘴上却说:“师父教训的是,我抓紧练,早日晋级!”装模作样地比划起来。 大院占地九亩,除主房建在平地,其余自北向南缓缓下坡,两排厢房亦错落有致。通往院外的主道,铺着青石板,两旁稀稀落落地栽着水杉、银杏。两扇铁铸大门,各半丈宽,嵌在石凿门柱里,也有几分宏伟壮观的意思,石柱上镌刻着斗大的门牌:剑南门。 他转了一圈,天色转暗,热气渐退,便挥挥手,让小胖墩撵着余晖赶路。 小胖墩挂好剑,说声“走啦师父”,脱缰野马往外跑。 苟史运忽觉右眼跳了跳,左眼也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也朝外走,边说:“慢一点,别摔着喽!”远眺山下,灰蒙蒙的了,一个鬼影也没有,不禁着实为两个儿子——苟不教和苟不理担忧起来 第2章 圣泉 斗大的字,苟史运不识一箩筐,唯《三字经》滚瓜烂熟,为小孩起名,长子来自“苟不教性乃偏”,次子生下来忘词了,顺着叫起苟不理,教导不就为了明理吗?待到幺女,乳名火火,他灵光乍现,想到“苟不学曷为人”了,学又与雪同音,便起名苟不雪,不雪——火火,嘿嘿!妙啊!真他姥姥滴妙! 景府管家早侯在门外,施礼道:“苟掌门,我家少爷劳您费心了。”苟史运虚还一礼:“苟某不才,没让你家少爷长进。”景府管家道:“您也知道,我家老爷本不指望少爷成为武林高手,打啊杀啊的,身子骨硬朗就行了。”苟史运不太受用,呵呵一笑:“只要肯吃苦,高手不高手咱甭说,大剑师嘛,苟某再不才,没问题的。” “哎哟,瞧我这破嘴!一不留神就跑偏了!您苟掌门的功夫,全子乌县谁不佩服?”景府管家连连作揖,“时候不早了,告辞告辞。”苟史运懒得计较:“哪里哪里,走好走好。”目送他们回圣泉村。 圣泉村得名于圣泉。相传,这里山高千丈,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何时,一股泉水冒了出来,吊桶下去,百桶千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且喜夏季清凉,冬季温润。一景姓猎户最先发现这里,跪了三天三夜,取名圣泉,逢年过节祭拜,并安居下来,繁衍生息数百年,后代也达到了数百人。 圣泉村往下不远,便是泉下村。一些落魄逃难之人,知道了这么个好去处,过来赖着不走了,圣泉村鄙夷不收,只许泉下二里安家,久而久之,也形成了村落。再后来,官府又发配贬诋来一些人,泉下村的人口,反比圣泉村多了两成。 他从前也栖身在泉下村,成为大剑客后,自创了剑南门,广收徒弟,吃水也迎刃而解了。他对景氏族人不感冒,待外人全他姥姥滴大爷一般,没几个好东西——村长景德震嘛,嗯,还算不错…… 正胡思乱想,一句娇声“爹爹吃饭啦”,跑来一个动若狡兔的小姑娘,正是他的小公主火火。火火张着小手:“爹爹抱抱!”苟史运蹲下身,右臂抱起。火火凑近嘴巴,亲了一口:“爹爹,火火求你件事儿,你一定得答应啊!” “什么事嘛,你不说爹答应什么嘛。”苟史运笑呵呵的。 火火说:“学堂新来个同学,我叫他笨笨,你教他练剑好不好?不许收他钱!”这年头,读书、学剑都是奢侈的事,也有望子成龙、勒紧裤带供应的,但两处供应,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说,拜师学艺,得人家主动来拜,哪有热脸贴人家屁股的?还不许收他钱—— 正待推脱,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叫声:“苟掌门!大事不好了!苟掌门!” 苟史运心头一紧,抱着女儿就往下迎,听声音,来人正是景德震。火火揪耳朵:“爹爹,你答应我嘛!管他好啦不好啦滴!”苟史运拨开小手:“宝贝乖乖滴,不闹!你伯伯这么晚上山,一准有急事。”火火嘟起小嘴:“哼!不理你啦!我要下去!我要下去!”苟史运心急火燎的,轻拍后背哄道:“好啦宝贝,别闹腾,爹答应你。” “不许耍赖!”火火又补了一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话间,景德震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断断续续道:“苟、苟掌门,大事不、不好了!”苟史运嘴里安慰:“别急别急,你喘口气,慢慢说。”景德震喘息几口:“两位公子,让人押过来了!” 第3章 兵戈相见 苟史运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上,听清人没事,方强作镇静:“你慢慢说,有老子在,天塌不下来!”一旁放下火火,嘱咐道:“快去击鼓!” 景德震说,一盏茶前,他在村头闲逛,发现一帮武师奔圣泉村而来,稍近瞧见,竟绑着苟不教和苟不理!苟不教还嚷嚷:“绑得太紧了,给老子松松!”苟不理跟着起哄:“胳膊绑坏了,老婆都抱不动啦!松一松,喝酒多一盅;紧一紧,趴到站不稳。”一女声娇叱:“把嘴巴闭上!再多嘴多舌,勒死你”幸亏他道熟,先行一步。 正说着,山道拐弯处,冒出一支火把,渐行渐近。剑南门聚将鼓也“咚咚咚”响了起来,松油火把燃了几十支,红彤彤的,亮如白昼。 苟史运退至大门,执起重剑,一夫当关屹然而立。弟子们赶来,半月环立,刀剑出鞘。 来人瞧这阵势,稍作迟疑,依旧前行,一灰衣人越众而出,径直问道:“你就是史运贤侄?”其面色红润,腰板笔挺,亦是壮汉猛男一枚。 苟史运怒目而视:“哪来的狂徒?敢占老子的便宜!” 苟不教嚷道:“爹,他也占我便宜,非让老子喊他叔爷!” 苟不理也嚷嚷:“快把老子放了!不是说送老子回来吗?还不放?又不请我吃九斗碗,又不陪我练剑——爹,快来救我!” 灰衣人呵呵一笑:“娃娃甭急!说开了,再放你不迟。”扭脸问苟史运:“你爹叫苟富贵,你爷爷名讳童古贤,是也不是?” 苟史运蒙了,自家来历,极为隐秘。爷爷童古贤进士出身,精于理算,原是国子监太常博士,因牵涉谋反大罪,腰斩于市,姓氏贬诋以犬马论,改称苟,全家流放剑南道松潘府。因水土不服,缺医少药,除父亲苟富贵幸免外,余者或病或灾,悉数离世。父亲在泉下村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娶了逃荒要饭快饿死的娘亲,生下他一根独苗,苦撑了十几年,也先后撒手人寰了。或先祖庇佑,他走了狗屎运,救下一位重伤避难的武者,学了一身本领,自立门户娶妻生子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灰衣人焉会知道? 忽然,他心中一亮,指着俩儿子骂道:“狗东西,谁说出去的?” 苟不教道:“不说,他们就打死老子——他也说了。” 苟不理道:“你不说,我哪里会说?你龟儿子见了美女姑姑装舅子,人模狗样充大头,老爷爷当过什么鸟官,也值得吹嘘一番,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唉哟!别勒别勒,痛!” 那绿衣劲装女子叱骂:“再胡说八道,真勒死你!” 苟不教道:“爹,别听他浑球说,老子还没认呢!” 苟史运青筋暴涨:“不成器的东西!刀架在脖子上,照样不能说!” 灰衣人呵呵一笑,右手扇形一挥:“不要训啦!多亏报了童古贤名讳,不然,一剑宰了,哪儿买后悔药去?你爷爷系童氏一族长门长子,我乃末门所出童仁堂,与你爹是叔伯兄弟——史运侄儿,你可听明白了?” 苟史运哪里肯信,分明套了浑小子的话,胡编乱造,讨便宜来了!话又说回来,他童仁堂姓童断不会假,武林人谁会自卖姓氏?既如此,又为何绑着俩儿子呢?左思右想犯迷糊,敌意最终占了上风,一使眼色,弟子们包抄过去,这才抱拳道:“多谢童大侠手下留情,就请放了犬子,苟某恭送诸位下山!天晚多有不便,明日再叙不迟,不然——” “不然怎样?”童仁堂不乐意了,山羊胡翘了翘。 苟史运冷笑:“你瞧瞧走得出去吗?” 童仁堂勃然大怒,看不清如何动作,一柄长剑甩在手上,向前一指跨了两步:“今天,我倒要教训你个目无尊长、不知好歹的东西!” 苟史运倒吸一口凉气,这剑非同寻常,中间厚重两侧成棱,少说也有百十斤。当下被骂得狗血喷头,哪肯示弱,亦挺起重剑迎了上去。 童仁堂一招仙人指路,直刺苟史运右臂。苟史运闪身避开,还一招小鬼推磨。两剑相碰,均觉对方力大剑沉。童仁堂再一招孙猴摘桃,苟史运应以二郎担山一时间,“砰砰砰”斗了几十个来回,苟史运渐感不支。 童仁堂忽跳到圈外,朗声问:“你怎么会武夷派功夫?这套刹阳剑法跟谁学的?” 第4章 说渊源 刹阳剑法,乃武夷剑派前辈高人,从采茶插秧中悟出,以快、准、狠出名,非本派弟子,习不得刹阳剑法。 童仁堂沉吟道:“跟铁罗汉师叔学的?!”师祖四弟子,分别是师父大红袍,二师叔铁罗汉,三师叔是女的,白鸡冠,四师叔水金龟,往下师兄弟十几号人,他门儿清,唯铁罗汉失踪后,收徒与否不得而知,而苟史运剑沉力猛,颇具铁罗汉之风。 苟史运顾虑尽消,铁罗汉的名头,当地唯他知晓,断无泄漏嫌疑,当即化敌为友,一揖及地道:“家师正是铁罗汉!足下是……” “我师父大红袍真人!”童仁堂并不还礼,只吩咐放了苟不教、苟不理。 苟不教说:“早教你们放人,老子不承这份情!” 苟不理说:“脱裤子放屁呗!这回真巧了,巧的爹遇见巧的娘了,美女姑姑又成美女师姐了。” 绿衣女子骂道:“真该撕了你的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不愧叫狗不理,狗都不想搭理你。” 童仁堂制止:“圆儿,不可无礼!” 苟史运不介意:“骂得好!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还贫嘴贫舌,待会儿老子扒了他们的皮!”又冲童仁堂:“家门来历,恕在下一时难以决断,暂称足下师兄,可否?” 童仁堂一笑置之:“先这样。” 苟史运伸手引路:“师兄里面请!” 童仁堂道:“你也请!” 两人哈哈大笑,并肩拾阶而上。 苟史运吩咐:“快去安排厨房,准备上等酒席——老子要大醉一场!” 童仁堂斜了一眼。苟史运觉悟:“打嘴打嘴!师兄莫怪,这臭毛病改不了啦!” 一时到了东厅,苟史运请童仁堂坐东客座,又请景德震西座相陪,方坐了主位。来客以绿衣劲装女子为首,依次坐在台下东侧;火火三兄妹及辈分高的弟子坐在西侧,余者垂手而立。 童仁堂先开口:“师叔他老人家安在?我须先行请安!他老人家六十一高龄了?” 毫厘不爽,铁罗汉三十九岁去世,整好二十二年。苟史运抱拳:“先师被人所害,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了。” 童仁堂问:“可查访到仇人,报仇了吗?” 苟史运还真大意了,答道:“在下委实不知。遇到先师那会儿,他老人家已伤势沉重了,并未吐露片言只语。”报仇?尽瞎扯淡,他的功夫,还不及铁罗汉。 童仁堂一脸沉重:“待我们查访到仇人,定与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苟史运点头,重申报仇之语,既罢,隆重介绍了土皇帝景德震,又介绍了儿女及重要弟子,方知,苟不教二十,苟不理十八。童仁堂与景德震寒暄罢,也做了介绍。 孰料到,童仁堂竟是扬州四通镖局的总镖头,保的不定镖,人货、路线不限,全国设有八处分号,连同总号,合了九州之数。那绿衣劲装女子,系其长女童心圆,芳年十九,已名花有主,未婚夫乃兰陵萧氏子弟,其余为麾下镖师。 苟史运粗中有细:“师兄此番前来剑南,定有重大干系。” 童仁堂道:“剑南指挥使五十大寿,扬州将军备了份厚礼,恐有闪失,特意亲自护送——上天眷顾,竟能遇到教儿、理儿!” “想必两个狗东西鲁莽,冲撞了师兄。” 苟不教插嘴:“老子成有功之臣了!” 苟不理不甘落后:“就是就是!还绑我,美女师姐姑姑还打我,不打不亲不亲不打,打出亲戚来了……” 童心圆又怒目而视了。她身材修长,容貌秀丽,绿色劲装下透着一股英霸之气。 苟史运忙喝令住嘴。 童仁堂瞅瞅对面的景德震,不肯多说,打哈哈道:“他俩嘛,还算机灵——咱们本宗本家,这一层却不能含糊!”便追根溯源,细说扬州童氏一族来历。 这支童氏,乃西晋丹阳侯童景谈之后,为躲避战乱,南渡迁至徽州,东晋末年又辗转迁至扬州。童仁堂的祖父,正是苟古贤的父亲、苟史运的曾祖。苟古贤入仕后,孤身一人在外做官,合族众人仍在扬州。 如此详尽透彻,苟史运装不得糊涂了。先祖为侯,家族显赫,童仁堂那么大名头,没来由占他便宜,遂起身跪拜,认下叔父—— 此际一更将尽,厨房传话,饭菜备好,摆在东厅还是餐厅? 第5章 煮酒论剑 请童仁堂定夺,童仁堂说客随主便,热热闹闹便好。 苟史运安排挪椅合桌,与童仁堂、景德震坐了中间茶案,童心圆及镖师坐了东案,苟不教兄妹等坐了西案 不大会儿,杯碗盘碟流水般端上。苟史运教人搬来一尊铜火炉,燃着木炭把酒温上,偏又等不及,讪笑两声,将冷酒倒上,清清嗓子道:“诸位,今晚老子双喜临门,认祖归宗又跻身武夷剑派,大慰平生!来!来!来!咱们吃九斗碗,喝剑南烧,一醉方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众人附和,纷纷干了。 二次满上,敬童仁堂。童仁堂微微一笑,仰脖喝了。又敬景德震,景德震说:“恭喜!恭喜!你坐着喝啊,屁股一抬,喝了重来!”苟史运笑了:“扭骚了不是?屁股一动,那是尊重,快喝了!这阵子不摆龙门阵。”景德震戏谑几句,方喝下。苟史运走开,去敬童心圆及镖师。 景德震取来温酒,倒满一碗,敬童仁堂道:“总镖头,今遇您这么大贵人,三生有幸!在下借花献佛,敬您三碗。”童仁堂谦逊两句,喝了,谈论些风俗、收成,他对大鱼大肉不稀罕,直夸山肴鲜美,野蔌难得。一时觥筹交错,热闹喧哗。 酒酣耳热之际,童仁堂问苟史运:“师叔传授你武功,可曾传过武学?”苟史运顿觉被看扁了:“略知一二,先让火火报报各大门派、剑术分级,您指点指点,可好?” 未等童仁堂发话,火火站起来,稚声稚气道: “天下武功,剑术为首;万般兵器,以剑为准!东西南北中,五大剑派:东北长白剑派,东南武夷剑派,西南峨眉剑派,西北天山剑派,中原少林不以习剑为主,却倡导剑术分级,也是一大剑派。 “第一级是剑童,一星一环,初次学剑,无论长幼,都是剑童; “第二级是剑士,下剑士两星一环,上剑士两环; “第三级是小剑师,助剑师三星一环,陪练剑师两环,侯补剑师三环; “第四级是大剑师,初级大剑师四星一环,中级两环,高级三环,超级四环; “第五级是剑客,平地剑客五星一环,草原剑客两环,山地剑客三环,森林剑客四环,险峰剑客五环; “第六级是大剑客,剑庄主六星一环,剑寨主两环,定镖掌门人三环,护法四环,不定镖掌门人五环,大护法六环; “第七级是剑灵,水滴剑灵七星一环,泉剑灵两环,溪剑灵三环,湖剑灵四环,江剑灵五环,海剑灵六环,洋剑灵七环——往下火火就不知道了,爹爹没有教。” 苟史运说:“我也不甚清楚,叔父久在师门,可否传授一些?” 童仁堂也不客气,朗声补充道: “第八级,正派称剑王,邪派称剑霸,按草木石铁铜银金玉排序,草剑王八星一环一旦成为剑王,飞花、树叶皆可作剑。据我所知,本朝除了大仁、大义两位皇帝,几十年来,再没别的剑王了,师祖穷极一生,才达到洋剑灵啊! “第九级,正派称剑圣,邪派称剑魔,依翡翠美玉划分九等,白花、青花、紫花、金沙、瑞雪、水银剑、寒冰、清水,最高是玻璃剑圣,九星九环——修炼到剑圣,声音气息,均可杀敌于无形,此乃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 众人一片嘘嘘, 火火拍手:“爷爷好厉害!懂得真多!火火要当剑圣小魔女!”童仁堂笑应:“火火真有志气!好啊,你哪一级啦?”火火颇自豪:“三星两环小剑师啦!”童仁堂竖大拇指:“小小年纪,难得难得!” 火火问:“爷爷,你几级啊?”童仁堂捋捋山羊胡,笑呵呵地:“爷爷是总镖头,你猜猜。” 第6章 夜话劫镖 “六星五环,对不对?”见童仁堂颔首,火火笑了。 交叉询问罢,方知苟史运比肩定镖掌门人,苟不教超级大剑师,苟不理高级大剑师,弟子中,外遣的不计,留守的大剑师五人;童心圆平地剑客,镖师也以剑客居多弟子们以东道主姿态向镖师敬酒,发展到后来双方斗酒,斗到兴处互不服输,又言语相激次日比剑,灯光灿灿,人影熙熙。 两更灯残,景德震说你们一家人慢慢叙谈,自己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苟史运送至门外,递上一支火把,回头接着喝。童仁堂说散了,奔波一天了,想早些歇息。 苟史运不便拂逆,即行撤席安排住宿,火火拉走童心圆,镖师们去厢房打通铺,苟史运领童仁堂去了客房。 客房是个套间,外间一张桌子四只方凳,里间两张木床。苟史运命人摆上四个果盘,一壶酒一壶茶,陪童仁堂唠嗑。 开始或酒或茶,东拉西扯,武夷剑派、江湖传闻等。童仁堂问,剑南门大剑师、剑客在哪里定的级?苟史运答,按铁罗汉讲的标准,自己定的。童仁堂说这不正规,前三级属于起步,大小门派均可自定;中间三级已行走江湖,要经大剑派考核;再往上,均是武林成名人物,须五大剑派汇聚,由顶尖高手共同考核。就要求苟史运带领弟子,尽快去武夷剑派,并入师门 渐次移至童氏家史,童仁堂不厌其烦,又详加讲解一番,并说,扬州老家,与苟史运同辈的二十多人,一大家子连同丫鬟小厮,好几百呢。苟史运听得兴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尿骚胡也跟着闪光,两条根,两条根他都找到了,还真他姥姥滴狗屎运!他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握着童仁堂不放。童仁堂便问何日认祖归宗、祭扫陵墓,苟史运答,朝廷禁令没除,不敢明目张胆,即便来年清明祭祖,也只能偷偷地去悄悄地回,以他的心情,恨不能身生双翅,即刻飞回扬州老家—— 童仁堂说,几十年的老账了,还没赦免?安慰几句,便让述说当年经过。 苟史运从苟富贵口中得知,大仁皇帝开国之初,国号定为大德,分封功臣,有一异性兄弟战功卓着,被封剑南王兼领剑南道大都督,人心不足蛇吞象,心生异志举兵谋反,结果行事不密,被大仁皇帝察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致使叛军内讧,部将袭杀了剑南王。大仁皇帝又假报仇之名,顺势派来骄兵悍将,击杀无数,生俘数万,交有司衙门严刑拷问,凡积极参加者尽数屠戮,从者充军岭南或流放松潘府。苟古贤精于理算,本不参与政事,只因剑南王举事前,找苟古贤测算黄道吉日,苟古贤不明就里,挑了个万事大吉的日子,孰料正是该日起兵…… 童仁堂说:“冤枉啊,分明是受蒙蔽,受牵连!” 苟史运说:“皇帝佬儿才不管那么多,什么大仁大义,狗屁!假仁假义!” 童仁堂说:“公平而论,大仁皇帝还算仁厚,没有株连三族九族。一场大乱,审得毫末清楚,原本不能……” 苟史运顿生嫌隙,没有株连你们,就替皇帝佬儿开脱啊!也不让酒,自顾自喝了一大口:“冤杀爷爷,老子就是不服!纵然不能报仇,老子一辈子也不认他狗屁皇帝!” 童仁堂觉得说不清,向亲不占理,占理失亲戚,岔开话题道:“你的功夫已属上乘,是一直呆在山上呢,还是另有打算?镖局在益州有分号,要不你考虑考虑。” 苟史运摇头:“侄儿呆在这里挺好的,教儿、理儿倒不妨去一个,跟您历练历练——对了,他俩咋回事儿?” “俩兔崽子劫镖呢。”童仁堂权当笑话讲了经过。 苟不教先是拦路,镖师们举起四通镖局的旗子,苟不理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试试功夫再说。亮剑一战,十招败退,护镖的人,只要货物安全,不愿杀人伤人的。俩小子抄近路前方埋伏,二次拦路,苟不教问官货民货,答曰官货,苟不理说官货不义之财,还得劫,不然留下美女镖师陪他练剑。童心圆红颜大怒,率人将他俩生擒活捉,藤条抽打后,审出童古贤三个字来…… 苟史运醉眼惺忪,心道,俩小子哪是劫镖,找抽去了,看来,得赶快托人说媒了。 童仁堂打哈欠,说歇息。苟史运亦觉天晚,吹了蜡烛,分床而卧。 刚合眼,骤听外面喧哗震天、嘈杂一片—— 第7章 午夜惊魂 耳听“师父”、“师父”焦灼而凄厉。苟史运酒醒大半,困意全无,一骨碌爬起,衣服一披,执剑而出。 火光熊熊,一眼望见,对面墙头趴着一排人,张弓搭箭,厢房顶一样的阵势,装束像官兵。直觉告诉他,主房顶也有人,迈出去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廊檐下、房门口,弟子们没头苍蝇一样,乱喊乱窜。 子乌县守备,与他交往已久,若领兵前来,总该打声招呼。心中惊惶,疑窦丛生,高声喝问:“何方神圣,夤夜犯我剑南门!张网以待,意欲何为?” 粗犷浑厚的声音由大门传来:“尔等听着!我乃指挥使麾下游击将军,特来捉拿强盗!尔等已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以同谋论,统统缉拿!” 指挥使?游击将军?捉拿强盗……苟史运看向童仁堂,仿佛受了天大欺骗,以手指着,哆嗦着:“官兵是你引来的?你、你为何演戏,戏耍老子?” “侄儿,你听我解释。” 苟史运气急败坏:“谁是你侄儿?老子是人祖宗!” 童仁堂扔掉剑,背起双手:“先把我绑了!若我勾结官兵,谋害至亲,愿杀愿剐,任由与你!” 苟史运愣了一下,抱拳鞠躬:“叔父息怒!愚侄急怒攻心,口不择言,请叔父降罪!”当前形势,错综复杂,双方携手,放开一搏,击溃官兵或非难事,但那样与造反无异如果童仁堂是伪装的,情况就更糟了,即便不伪装,听他的口吻,会对抗官兵吗?更兼官兵有备而来,强弓劲弩,蓄势待发——不战,难道任由官兵带走苟不教、苟不理? 无论如何,与童仁堂反目都是下策,他弯腰拾剑,捧过去道:“生死存亡,全凭叔父做主!” 童仁堂高喝:“大家收剑!打开大门,我来问个究竟!”说罢昂首前行。童心圆随后紧跟,镖师全要跟上,被童仁堂挡了。 苟史运原本担忧,童仁堂一行全部撤走,官兵放箭全无顾忌,对剑南门那是大大不利,若用火攻,秋高气燥外加缺水,必将瓦砾难存;而童仁堂里应外合,对剑南门亦是不利——胡思乱想无果,见如此安排,疑心病方去大半,一拍大腿,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腿快的弟子开了大门,满脸络腮胡子、一身横肉的武官端坐马上,两翼官兵,手执利刃助威。 童仁堂发一声喏:“这不是石墩将军吗?那股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武官一惊,打量后下马施礼:“原来是总镖头,失敬失敬!” “惭愧惭愧!”童仁堂象征性地还了一礼。 石墩又道:“奉有司之命,捉拿强盗,不知总镖头在此,多有冒犯。” 童仁堂大包大揽:“嗨,我当什么呢!小事一桩,包在童某身上。咱进去喝杯茶,我教他们大厅集合,任凭将军查验,走脱一个,童某以项上人头顶罪。” 不阻碍拿人,石墩须卖一个人情:“总镖头发下话来,末将遵命便是。”带了两名护兵,坦然而进。 童仁堂请石墩上坐,石墩坚辞,自选了客座。苟史运自觉去了西座,恭请童仁堂正座。 童仁堂命人上茶上酒,寒暄已毕,方问:“石将军,这是我侄儿家,究竟缉拿何人,所为何事,还请告知一二。” 石墩起身抱拳:“总镖头,真得罪了!无奈末将职责在身,不敢徇私。” 去年松潘府两个富户报案,称被人强索一笔银子;春天益州府也有个富户报案,被人强索金银、玉器若干。衙门久未破案,原不稀奇,争奈指挥使与后者有些交情,叱令严查力缉。可巧,前几天童仁堂到府上,石墩与镖师喝酒闲话,扯出劫镖一节趣事来。当时未在意,事后一琢磨,找到失主一问,身材长相对上了,有心请童仁堂交人,童仁堂刚走,这才马不停蹄一路追寻,到此封了山寨。 “总镖头,那俩强盗来没来大厅?” 第8章 山重水复 嘴里问着,目光在人群里搜寻,锁定了苟不教、苟不理,指了指:“正是他俩!” 两人这次没显摆,一开始就躲在后面,指认出来,便不装熊了,往前站了站。 苟不教道:“是老子做的,要杀要剐由你,皱皱眉头,不算好汉!” 苟不理道:“有这回事儿不假,可老子没做强盗!老子讲讲道理,要普济那些讨口子的,要积德行善修桥铺路,那龟儿子求着老子,替他做善事,转脸却把老子告了,净他姥姥滴狗屁瞎话!老子也不想杀呀剐呀的,老子还小,老婆还没娶呢。” “呔!尔等还如此嚣张!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墩叱罢,问童仁堂:“总镖头,这俩人,末将可带得吗?” 苟史运不满地瞪向童仁堂,闹了半天,官兵还是你们招来的,怎么收场?真要逮走两个儿子,就断了老子后路了,莫怪老子翻脸! 童心圆道:“别那么凶!兔崽子原是我捉住的,我的气还没出够呢,你带走了,我找谁撒气去?”说着,恨恨地剜了苟不理一眼。 童仁堂瞄苟史运一眼,笑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事儿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转向石墩:“童某说过,任由将军拿人,决不改口!不过,这俩孩子,乃是童某的侄孙,将军可否想想主意,通融通融?” “末将吃着朝廷俸禄,当差不自由啊!末将自会网开一面,只拿正犯,从者不问——若空手而归,如何向指挥使大人复命?您的侄孙么,这、这……”石墩显得颇为作难。 俩护兵机灵过了头,一心替长官解脱,掏出绳索,来到苟不教、苟不理跟前,就要捆绑——拿住了人,往下就好说了,省得整那些没用的。 “且慢!”童仁堂一掌拍凹茶案,大喝一声,“将军还没下令,你们两个,犯上夺权不成?”又转向石墩:“石将军,人情准与不准,童某决不怪罪!军爷如此放肆,哪把咱俩放眼里了?” 石墩也是暴喝:“还不滚回来,找死吗?”俩护兵手脚哆嗦,乖乖退回。 石墩不傻,童仁堂如此发威,醉翁之意不在酒。凭他石墩,借个胆儿也不敢与童仁堂为敌,甭说武夷剑派,单单四通镖局的能量,摆布他小小的游击将军,也易如反掌。不过,他占一个理字,占一个法字,背后有指挥使,童仁堂也奈何他不得,遂满脸堆笑道:“总镖头息怒!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回去抽他五十马鞭!今日唯总镖头马首是瞻,您说咋办就咋办,只要大人那头过得了关,末将一切好说。” “那还不容易,你抽军爷五十马鞭,掌门伯伯也抽大哥哥五十马鞭,一拍两散,岂不万事大吉?”一个童音清脆悦耳,铿锵有力。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瘦弱的男童站在最后,正仰着头说话。 石墩制止道:“小娃娃不要说笑!大人在办正事。” “我没有说笑!大哥哥劫富济贫,是行侠仗义,你不能抓他!”那男童面不改色,掷地有声。 “小娃娃,谁教你的?你可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的法度,岂能视同儿戏?”石墩说给男童,也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 “笨笨,你怎么来啦?”刚睡醒的火火,欢快跑到男童面前,拉起了小手。所谓的笨笨,正是她向爹爹推荐、学剑的韩傻儿。 “我起来撒尿呢,碰到村长了……”听景德震扯几句大侠斗剑,韩傻儿兴奋异常,没再睡着,恰赶上大群官兵上山,便偷偷跟在后面瞧热闹,这会儿不平则鸣了。 “小娃娃胆子不小哇!劫富济贫虽是侠义之举,与朝廷法度却不合。那汉高祖刘邦,入关咸阳后约法三章,才换得天下大治,四海升平啊!”童仁堂顺着石墩点评罢,又问:“两个小辈年轻不知轻重,索人财物自谓行侠仗义,于私童某也要家法惩治——不知,他们可背人命吗?” “人命案倒是没有。”石墩据实而答。 “那就好办一些——有失单?” “松潘府两户共四百二十两,益州府那户折银四百三十两。”如此江洋大盗,谅你童仁堂面儿再大,总不能说放就放? 童仁堂提议:“这样可好,童某出一千两,失单照赔,外加安抚之意,请苦主撤回首告;童某再去益州,求指挥使大人销号……” “这、这个么——”石墩沉吟,“容末将想想。” “火火,那些座上客,与你家没渊源啊?非抓你哥哥不可啊?”韩傻儿新学渊源一词,用了出来。 “你怎么不喊姐姐?我让爹爹教你学剑,不喊姐姐也得喊师姐!算啦,等会儿再跟你算账——中间那个,说是我叔爷,可厉害啦,有渊源;东边那个,大胡子伯伯,我没见过,没渊源。” 渊源?一语点醒梦中人,苟史运失声道:“石将军,有位老前辈,石磙将军石大人,与阁下可有渊源?” 第9章 柳暗花明 “苟掌门见过先父?”石墩颇感意外。 苟史运老实作答:“在下无缘拜见石前辈,家祖童古贤,倒与石前辈有忘年之交,家父在世时,常常提起” 石磙本是长安破落子弟,父母双亡,成年后靠打短工糊口,攒得一些零碎银子,雄心勃勃,立志创一番家业。他天生蛮力又肯吃苦,吃喝嫖赌一样不沾,可叹时运不济,贩猪猪贱贩羊羊贱,贩了雨伞不下雨,贩了西瓜连阴天,运气坏到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打脚后跟,攒了几次银子全打了水漂,二十五岁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甘心一生一世受穷,买了礼品托人引荐,求四品大员童古贤帮他算一卦,指条明路。童古贤一见,连连摇头,不肯吐一个字。石磙当即跪倒,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哀求童古贤直说无碍,哪怕第二天大限到了,他也绝无怨言。童古贤连连叹气,说他天庭虚阔,印堂发暗,下巴骨收尖,耳跟上翘如被人提起,一副破败之相,且面相显示,寿命只剩一年。带路的很同情,央求童古贤转转运气,童古贤说四方无运,唯东南尚有一线生机,若上天垂怜,兴许性命可保。言罢,也不收卦金,催他们赶快离开。石磙万念俱灰,差点喝药上吊,在人劝说下,关了栖身的小小院落,边行边找零工,一路逶迤,奔东南扬州而去。 一日走到睢阳府地界,天降大雨,低洼之处泥流成河。趟水之时忽踩到一硬物,不似寻常砖头瓦块,捞起一看,是一香囊。打开香囊,脑袋轰的一声,里面竟有一个玉蟾蜍,一个金马驹儿,十几两碎银——久在京城厮混,眼力界还是有的,两个物件价值不菲,可抵白银万两。天赐之财,有心留下,又想童古贤只说活命,没说横财,打定主意遇到失主,原物奉还。隔日到了亳州府,一客栈掌柜请他清理杂物,结算工钱后管了晚饭,允他廊下歇息一晚。穷汉怀璧,睡不着,闻得房内女子啜泣,渐哭渐弱,忽听凳子倒地声音,一戳窗户纸,竟见那女子影影绰绰正悬梁自尽。他运力推开房门,将女子轻放床上,重回廊下。 女子片刻点了灯,轻喊大哥,让他进去。石磙想,都要死的人了,莫死守虚礼罢,劝一劝也是好的。进得房来,女子劈脸两巴掌。石磙惊惶,问大妹子,我救了你,为何打我?女子说,我自寻死,与你何干?多管闲事!又嘤嘤啜泣。石磙先把遭遇讲了,说自己想活命也活不成,大妹子你不能更苦,为何非寻短见呢?女子说,她已身无分文,替换的衣服也抵了房钱了,接下去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债主卖到青楼,不如死了干净。石磙说,他有的是力气,不如结拜成兄妹,他挣饭吃饿不着,只是他死以后,顾她不得了。女子说,那样也不能活——她乃扬州三品武官、云麾将军孤女,爹爹遭人诬陷,被大都督投进死牢,娘亲让她带了传家宝物,赴京城找老主人大义亲王鸣冤,不料宝物连同盘缠,一并丢了,她返程仔细寻找,一无所获,又饿又累,沦落到这家客栈——不能鸣冤,爹爹必死,娘亲难活,她岂能苟且偷生? 石磙暗道好巧,细细问了,那女子竟能说准银子数目,遂将香囊完璧归赵。女子抱住石磙,梆地亲了一口,又手抚打过的地方,连连告罪。石磙又欲离开,被女子拉住了,说大哥你久在京城,街道熟悉,我一弱女子,路上也不太平,不如拜了兄妹,同去可好?石磙本为寻一线生机,怎奈女子温言软语,求得恳切,未忍推拒。 月余回到长安,将女子安顿在自家小院,另寻住处歇脚。幸喜大义亲王顾念旧情,全案复查,不日昭雪。女子敬佩石磙,心生爱慕,以身相许,石磙因命不久长,毅然拒绝。云麾将军派人捉他到扬州,认了义子,一年过去,竟毫发无损,云麾将军遂命两人拜了天地。次年生了石墩,又让石磙补了七品武官之缺,五年后上奏请辞,由石磙袭了本职。 军队换防,石磙携家眷回到长安,翌日备下厚礼,专程拜谢童古贤。见了童古贤,也不说话,连连磕头,长跪不起。童古贤见三品将军跪拜自己,说不可如此,折煞下官了!石磙说,一家人性命,都是拜您所赐,这大礼您当得起!曲曲折折,叙述一遍。 童古贤听罢,向石磙还礼,说你救人性命、归还重金、不欺暗室、助人伸冤四桩大德之举,得到了福报。再看面相,破败之兆踪迹皆无,石磙这才踏实。 两人互相敬重,遂做了忘年之交,可惜好景不长,童古贤便获罪了。 第10章 天道有常 苟史运清楚记得,老爹在世时,衣食难以为继,常发牢骚,抱怨石磙忘恩负义——没胆求情也罢了,钱米油粮,不该接济一把吗?多年过去了,还怕引火烧身吗?他当时颇觉老爹好笑,堪比怨妇,人家大德获报,跟咱多大关系?直至老爹临终说出一篇话来,才惊诧不已,将信将疑。 苟古贤大决之前,朝廷恩允家人探监,交待后事。苟富贵进得牢房,苟古贤叮嘱最要紧的,就是命他丢弃半生不熟的占卜之术,说天意不可测,可测不可为。天道,说深奥也浅显,冬天冷夏天便热,北方冷南方便热;冬天过去接着春天,白天过去接着黑夜;有高山便有大河,有新生便有死亡……看似不平衡,实则天道平衡,看似无常,实则天道有常!你纵知道,又能奈何?前有大山,你搬不走,有大海,你填不平!再简单些,挖个坑,旁边就多一堆土,而世界之大,有无数个坑,有无数堆土临行扼腕浩叹,悔不该恻隐之心大发,点了石磙一线天机,那石磙何其幸也,获得天意之外一堆土,而多的这堆土,势必相应多个坑—— 苟史运直直盯着石墩不放,你家得福,我家招祸,这笔账,该怎么算? 石墩双目微闭,陷入沉思。父亲乾坤大挪移转运之后,愈加低调,逢人赔笑脸,遇事让三分,从不越雷池一步。苟古贤获罪不敢相帮,也是夙夜浩叹,寝食难安,要么整日劳碌,要么酩酊大醉,刚满三十八,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也曾嘱咐他,日后留意恩人家眷,可松潘府那么大,流放的那么多,能留意到哪里去?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寻访?再说也不情愿,年纪轻轻世荫了七品武官,一心奔个好前程朝廷却不待见,累计升迁,不过游击将军,更气恼年近半百,一妻两妾,只生五个丫头片子,渐渐有所懊悔,迷信起善恶有报来—— 便问:“如此说来,你便是世侄了,富贵大哥一向可好?” 苟史运没好气:“安逸着呢,坟上的树很巴实,都能做大梁了!” 石墩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苟不教插话:“今天真是奇了,又一个爷爷辈的,老子吃大亏了!” 苟不理忙不迭抢过:“就是就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老子今天喊人爷爷,明天找十个八个孙子赚回来——不不不,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大堆儿子赚……” “嘴不贱你会死啊!”童心圆又开骂了。苟不理一吐舌头,脑袋一缩,不吭气了。 苟史运一脸无奈:“这俩东西,嘴上没把门的,惯坏了。” 石墩久在行伍,各色莽汉见得多了,不以为怪,反倒有些喜欢,摆手道:“无妨,无妨。” 童仁堂笑吟吟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石将军,这俩兔崽子,你还带走么?失主损失,小弟答应赔偿,自然言出即随,不令石兄为难。” “总镖头,你不是骂我吗?哪有爷爷逮孙子的?”大恩未报,天意已示薄惩,人是不能抓了,年纪一大把,也快告老了。再说,破案缉凶,原系衙门捕快职责,若非沾点指挥使的边,他才懒得管呢!就刚才,童仁堂许以千金,他已八分动摇了。益州府那户得了赔偿,哪里还会嚷嚷?至于松潘府两户,去他娘滴,吓唬两句也就完了。故作沉吟为难,无非追加些银两,以便指挥使大人做寿,封他个大大的红包——算啦,另外想辙!遂呵呵一笑,问苟史运:“他俩是世侄的令郎,必是富贵大哥的贤孙了?!” 这不废话吗?你儿子不是你爹的孙子啊?苟史运又好气又好笑,还是点点头:“不错!” “好好好!”石墩哈哈大笑,指着苟不教、苟不理,“来来来,乖孩子,让爷爷瞧瞧!” 苟不教往前挪了挪,瓮声瓮气道:“不怕你看,刚才要抓,老子也没怕。” 苟不理跟着,嘴里乱扯:“有啥好瞧滴?大老爷们一个,又不是花姑娘,你又不帮我找老婆,瞧也是白瞧——”瞥见童心圆又瞪他,半截话咽回去了。 石墩嘿嘿而笑:“那可不一定。”转向苟史运,“两位令郎,可曾婚配,定亲与否?” 苟史运答:“尚未定亲,何谈婚配?” 石墩点头:“嗯!好,那就好!”转向童仁堂,“末将四女、五女尚未许人,年貌相当,就请总镖头作伐,好也不好?” 第11章 秦晋之好 好个屁!这不瞎扯淡乱弹琴吗?童仁堂面有难色:“怕是不妥,错着辈分呢!” 石墩哈哈大笑:“总镖头,你怎么也拘泥不化、小家子气了?童前辈与先父只是忘年交,又没拜把子——你倒说说,四丫头、五丫头,能配这俩小子不能?” 两个姑娘,童仁堂见过,说不上国色天香,中上之姿,便点了点头。 苟不教面露喜色:“您说的是真的?”见石墩点头,又接道:“哈哈,这回不用喊你爷爷了,只喊岳父大人,老子长了一辈。” 石墩道:“对对对!合老子的脾气——你也一样,长了一辈。”转眼看苟不理。 苟不理瞅一眼童心圆,道:“我嘛,我还小……再说了,老子喊了苟不教一辈子哥哥,难不成还喊他姐夫?”童心圆没骂他,也没趣他,脸扭向了一边。 “去去去!拖泥带水,不爽快,老子不喜欢!四丫头、五丫头,都许配老大好了,合老子的胃口。” 石墩的做派,名门望族准会笑掉大牙,而他与苟史运俱为军旅江湖草莽,穷斯文瞎讲究屁事儿不算,双方联姻,上不违天理,下不违人伦,现成儿干戈化玉帛,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童仁堂瞬间想得明明白白,紧接道:“石将军千金下嫁,结百年秦晋之好,乃我家门之幸,儿孙之福——史运侄儿,你意下如何?” 苟史运起身作答:“喜从天降,侄儿自当求之不得——不过,儿女婚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却由他不得!”指向苟不理。 苟不理嘟囔:“人家都说不喜欢了,你还逼我……” 苟史运正要发脾气,石墩忙阻止:“算啦算啦,老子不要这个女婿,四丫头、五丫头都嫁给老大!有句话咱得撂在前头:四丫头所出,随夫家之姓;五丫头所出,随石家之姓——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这个么……”童仁堂犯起难来。石墩出的题,打破了常规,普通嫁娶不必说,入赘的也不必说,两女嫁一夫的虽稀少,也有,而这是半嫁娶半入赘啊,石墩算盘打得不差!遂说:“石将军宝刀未老,三姨太青春鼎盛,老来得子再寻常不过,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早了?” “哈哈哈……老来得子!总镖头,你这句话老子爱听。借你吉言,老来得子,刚才那话就当放屁,不作数喽,统统随夫家姓,统统随你家姓。”石墩说着,以手化刀,朝外一挥。 “如此甚好!只是我这媒人,颇有不妥。”童仁堂笑着摇头。 “有什么不妥?你又不是亲爷爷,富贵大哥的亲兄弟都算不上,甭拖泥带水的了,不爽快!” “好好好!”童仁堂笑吟吟地,“史运侄儿,备信物!” 苟史运点头称是,起身离开。 “笨笨,秦晋之好,什么意思?”火火一直拉着韩傻儿,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大人说话。 男童答:“就是你哥哥跟人好、一对儿的意思呗。” “我俩也秦晋之好,好不好?” “不好!”男童断然拒绝,“你爱欺负人——哎哟,别揪我耳朵!” “死笨笨!坏笨笨!喊姐姐,和姐姐秦晋之好,就饶了你。”火火气嘟嘟的,一厅人哑然失笑。 “不喊!我挠你痒痒!”韩傻儿说着真挠了,趁机挣脱。 “哪里跑?”火火追上去,不一会儿逮住了,又揪起耳朵,“服不服?还跑不跑?” “不服!老子是好男不跟女斗。” “别跟苟不理学坏话,什么狗嘴象牙的!” 童仁堂憋着笑,正想下去劝开,苟史运回来了,哄开两个小不点,递过一对微型碧玉剑:“穷山僻壤,没有贵重之物,聊表信物之意,还请笑纳!” 剑体碧绿通透,没丁点杂质,实属珍稀之物。石墩满意地点头:“信者定也,回去我把生辰八字,信物一并备好,交与总镖头,你再择日下聘,双方择日完婚,岂不爽快?省得啰里啰嗦!好啦,大事已毕,我该撤了,也乏了。”说着打个哈欠。 乖乖!天已微明,报晓的公鸡怎么没叫呢,偷懒了? 苟史运挽留,说宰鸡烹酒,以示祝贺。石墩道:“拉倒,你省省!几百口子,你弄不够。我抓紧下山,到巴掌镇再吃不迟。”起身便走。 苟史运没再坚持,童仁堂将一千两银票硬塞进石墩腰里,一同送出大门。乖乖,南墙跟鸡棚旁边,军士正架火烤鸡吃呢!石墩尴尬地笑笑,摇摇头—— 子乌县守备带人横过来:“大人,强盗捉住没有?” 石墩打哈哈:“哪有什么强盗?误会,误会!” 第12章 外生枝 守备说:“怎能误会,大人?军士们打听得清清楚楚,两个强盗分明进了这座院子。”他是六品武官,统管本县和邻县的防务,这次孤身领路,临时负会儿责。 石墩耐心解释:“确实误会,三家失主,都是扯犊子报假案,假惺惺做慈善,又反悔了,银子退还他们,销号便了,至于劫镖那档子事,人家自己人耍着玩罢了——你也甭强盗强盗的吆喝了,老大已定为本将的东床快婿,没什么事喽,撤,都撤!” 守备愈发狐疑:“大人,您可不要受蒙蔽啊!这家以前乃朝廷钦犯,末将观其安分守己,才外松内紧,并不时时监视,这次又做强盗,分明贼心不死,合该剿灭!” 石墩眼一瞪:“你当本将三岁娃子吗?你当本将吃饭的家伙,装的狗屎牛粪不成?什么朝廷钦犯,几十年前的旧账了,苟掌门尚没出生,更甭说两个娃子,岂能乱扯?所谓强盗,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本将已查得清清楚楚,问得明明白白,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本将自会上报指挥使大人,子乌县守备勤于职守,忠勇可嘉,应予嘉奖,以备升迁。” 苟史运自忖有些交情,抱拳行礼:“守备大人别来无恙!犬子行事荒唐,闹了些笑话,劳您奔波一趟,大人随石将军暂回,在下改日定登门拜谢。” “一边去!本将自与大人说话,哪个让你多嘴?”守备一改往日辞色,“幕后主使,你也脱不了干系!” 苟史运霎时脸若猪肝,嘴巴张几张,说不出一个字。 守备又冲石墩:“大人,本地防务治安,乃末将职责所系,务请缉拿归案,免得养虎为患!” 石墩大笑:“嗬嗬,你不把本将放眼里了吗?” 守备作谦恭状:“末将岂敢?勤于职守而已。”他还真不怕石墩,游击将军高半格,也是指挥使的偏将,他实职实权,若立此大功,直升正五品的州府守备,也说不准。 石墩面沉似水:“你是铁了心刁难,与本将作对了?” “大人息怒,末将惶恐之至!”守备招手,让押来两个蒙面人,“大人您说,这俩恶棍放得放不得?”来路上,石墩让人打探,偶闻呼救,发现两名采花大盗,掳了女子正于客店凌辱,顺手缉拿了,押在队中。 “当然放不得!俩贼恶贯满盈,罪该枭首示众。” “那么,那俩强盗就放得么?”守备咄咄逼人。 “哪里有什么强盗,不可理喻!”石墩吩咐护兵,“集合队伍,打道回府,莫理他了,猪脑壳!” 守备可不是猪脑壳,账算得很清楚,脖子一梗道:“大人若不缉拿,末将自行缉拿;今日缉拿不下,来日照样缉拿——恐怕到时对大人不利。” “混账东西!公然恐吓本将,来人,给我绑了!”石墩真恼了。 “绑我?也没那么容易!”守备一甩外袍,亦是劲装打扮,腰带上,赫赫然六星四环!他退几步,高呼道:“弟兄们!游击将军一时糊涂,徇私枉法,定会害了大伙儿!大伙儿听我指挥,捉拿强盗,邀功领赏!” “作死!”童仁堂低喝一声,一剑将两个采花大盗结果了。 “放肆!他俩虽是重犯,自有刽子手砍头,哪里轮得到你?”守备不认识,轻蔑地呵斥。 “还有你!”童仁堂执剑上前。 “造反了!连你一块拿了!”守备哗啦啦亮出兵器,是一把鬼头大刀。 童仁堂不答话,跃起疾冲,劈头就是猴子摘桃,直取守备右目。守备与苟史运有过切磋,知道下一式乃仙女甩练,脑袋一甩,不待变招,鬼头大刀一伸,猛扑来个黑虎掏心——但听“咔”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地下,守备晃了晃,噗通栽倒。 现场木鸡一片! 这招必杀,乃童仁堂的成名绝技,不知多少剑客、大剑客丧身剑下——刺的时候多走空,他别出心裁,妙用兵刃加了辅助,即行拧腕下削,可怜守备漏算,脖子紧挨,那叫一个正点 童仁堂慷慨激昂:“诸位军爷,这个败类,乃采花大盗的保护伞,不让杀,实乃今天放不了,日后伺机再放。更可恶的是,他陷害你们将军,准备告黑状、打闷棍,此等恶贼,死有余辜!” 石墩可没跟着慷慨激昂,呆愣愣的,半天喘不过气来,六品守备,朝廷命官,你童仁堂说杀就杀了,可怎么得了哟? 第13章 瞒天过海 童仁堂在守备身上蹭了蹭剑,挎于背后,面不改色道:“石将军,童某鲁莽了。” 石墩长叹一声:“嗐——说什么都晚了,上司追查下来,我等俱要大祸临头!” 苟不教说:“这龟儿子就是欠揍!狼羔子咬肉——不撒嘴了!早知道这么粑希希的,老子也一剑把他宰了!” 苟不理撇嘴:“你拉倒!冲壳壳也不看看,天大亮喽!人家护法大剑客好不好?瓜兮兮的,不要让老子喊哥哥了!你老丈人也老鼠胆儿,什么大祸临头,一黑夜闹三回了,老子毛也没得掉一根,就是睡觉没睡巴实——这龟儿子以后倒巴实了,吃嘛嘛香,喝嘛嘛甜,想嘛也甭想了……” 苟不教眼一瞪:“你骂老子瓜娃子?老子揍你个龟儿子!”说着就要动手,老丈人面前,不能掉价儿。 “不要打嘴仗了!”童仁堂一声喝止,俩家伙立马闭嘴蔫了。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这尊神也不嚷嚷,瞬间宰了三个,还大气不出,一脸平静,可不要惹他,惹毛了,上来白揍一顿,不是好玩滴。 童仁堂既保不定镖,护送的货物,不乏整车金银,护送的人物,不乏王公大臣,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说鲁莽不过自谦之辞,实已成竹在胸,当下对石墩耳语一番 石墩眉头舒展,连连点头,跳上墙头,高声说道:“弟兄们!咱都是共过生死的,我石墩要是有对不住哪位的地方,现在就把我宰了,决无二话!”底下纷纷表忠心,又清清嗓子,接着道:“那就好,以后咱还一个锅里吃饭,同生共死!今天的事儿大伙看到了,人家要置我石墩于死地——咱回去后,就上报指挥使大人,子乌县守备身先士卒,力战强敌,不幸殉职,当记大功,抚恤家人;两个强盗穷途末路,被咱合力击杀” 军士齐声说好。一护兵小心提醒:“恐怕模样不合,露出破绽。” 石墩沉吟间,韩傻儿耳朵尖,接话道:“什么破绽,好办得很!”拉着火火,要过小剑,挑开采花大盗的蒙面,一剑一剑地划拉:“大花脸儿,狗屁模样!”火火害怕,蒙住双眼,偷偷从指缝间瞧。 童仁堂一凛,小不点胆大得很呐!《道德经》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勇若怯这小小娃儿,嬉笑之间,并不以为勇敢,实乃天生敢于杀伐决断,只怕将来他走近前,和颜悦色道:“小朋友,还不很像,老哥哥帮帮你。”接剑捣鼓几下,致命伤都有了。 童仁堂又掏一千两银票,递给护兵:“军爷们辛苦一夜了,好好吃顿饭,喝点酒,解解乏。” 护兵仿佛受了惊吓,战战兢兢不敢接。童仁堂说:“让你收下,收下便是!”护兵腿打哆嗦,连说“不敢” 石墩倒也爽快:“收下!他是大财主,咱弟兄吃他,是帮他、帮他花钱——哈哈哈!”护兵才接了。 “这次,真要告辞了!”有了银票,上头说话更好使,石墩吩咐打扫战场,集合开拔。 童仁堂紧握他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苟史运也说着热乎话,常来常往啦,恭候光临啦,有空拜访啦 石墩呵呵一笑:“都成亲家了,客套话说多,就见外喽!”率队浩浩荡荡下山,须臾消失在拐弯处。 此际,红日高照,碧空如洗,晨鸟唱情,秋叶滴露…… 小胖墩冒出来,怯怯地问:“师父,军爷都走了,还得练剑?” 苟史运皱皱眉头:“又睡懒觉啦?”打个哈欠:“自去练!”招呼童仁堂:“叔父,再歇息一下,补补觉,年岁不饶人啊!” 火火拉着苟史运:“爹爹,笨笨来了,不教他练剑啦?你答应过的!” 苟史运不胜其烦:“宝贝,让爹安逸一会儿好不好?” 火火噘起小嘴:“不好!大话我都说了,不作数,学堂我怎么当大姐?” 嗬!才床腿高,还大姐!苟史运困得老合眼,敷衍道:“要教你教,反正爹今天不教。” “君子一言——你不当君子啦?”火火记着那句话呢。 童仁堂解围:“乖孩子,你爹爹累一夜了,让他歇歇!” 火火这才饶过,拉起韩傻儿去大院练武场,小胖墩后面跟着。 火火道:“笨笨,今天你要么喊姐姐,要么喊师父,不然,我可得好好教你怎么练剑啦!”一脸你不答应我揍扁你的神情。 韩傻儿甩手躲开了:“哪个也不喊,你是小幺女!” 火火又要追去拧耳朵—— 韩傻儿忽然掏出小弹弓,捡个石子射向树梢,一只麻雀应声落地。“你再试一试!”他掐腰说道。 第14章 两小无猜 火火一撇嘴,哇地哭起来,揉眼睛抹眼泪。 韩傻儿貌似叹口气,收了弹弓,近前几步,哄道:“火火莫哭,我又不真打你,谁让你老揪我耳朵!” 火火还是哭,声音小了,嘤嘤啜泣:“坏笨笨!石子打身上痛滴很!” “不是没打嘛!”韩傻儿嘴犟开脱。 “打身上就晚了!吓死我了!不行,你得赔我,让我饶过来!呜呜呜……” “好好好!饶过来,拧!”韩傻儿缴械投降。 火火破涕为笑,上前拧住了:“让你吓唬我!不行,得喊姐姐,我才饶你。” “我二月二龙抬头出生,你五月端午好不好?女孩子讲道理才好看。” “什么?你说我不讲道理?说我不好看?就你讲道理!”火火气嘟嘟地,手上一用劲,韩傻儿“哎哟”一声:“你放手!” “不放!”火火美美地执拗,“喊姐姐!” “那就别怪我啦!”韩傻儿抬起手,使劲儿把火火小手掰开了。 火火抬腿一脚,踢在韩傻儿小腿上,两只小粉拳挥舞,胡乱招呼。 韩傻儿躲避,躲不开,还手,够不着,彻底无语了,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云彩就下雨!也是气了,不躲了,瞅准拳头过来,伸把抓牢,一手搂住小细腰,脚下一绊,全身用力,“啪”的一声,把火火摔地下,抬脚就溜。 火火又哇哇大哭起来,韩傻儿学精了,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讲“道理”,不往前凑。 练剑场空荡荡的,唯一的小胖墩走过来,哄道:“火火别哭了!他不让着你,别跟他玩。我让着你,要不就打我。” “一边去!不关你事儿。”火火气咻咻地,待小胖墩讪讪离开,却慢慢站起,抽出了小剑。 妈呀!韩傻儿拔腿就跑,动真家伙,可不是闹着玩滴! 火火掂着剑,不疾不慢地跟着,也不着急逮住,只形成强大的威慑,边叫板:“有胆你别跑!” “我就跑,有胆你别追!”韩傻儿还击着,边跑边瞅后面,瞅墙上。 练剑场出现一道奇特的风景,沿着大院内墙,韩傻儿前面跑,火火后面追,后面快了,前面就快一点,后面慢了,前面也慢了,不大会儿就转了三、四圈。 火火没睡好,渐渐累了,喊道:“笨笨,别跑啦,我又不真杀你,看你,也像苟不理说的,老鼠胆儿!” 韩傻儿可是后半夜才起的,精力充沛着呢,他不信这么轻易善罢甘休,问:“咱俩扯平了?” “想得美!”火火却也停住,不追了,“你得让我摔一跤,才算扯平。” 被人提剑追着的滋味不好受,韩傻儿妥协了:“只摔一跤,说话算数?” “骗人是小狗!”火火发了誓。 “好。”韩傻儿回走数步,后腰留给火火。 火火上前,手脚麻利、干净利落摔倒,要不是双手支撑快,韩傻儿一准摔个狗啃屎。火火又咯咯笑了,地点,恰好在主房附近。 “火火,干啥子噻?又胡闹,欺负人是不是?屁股又痒痒了噻?”夫人走出来,边训边去察看韩傻儿,“摔疼没有,乖娃子?” 韩傻儿拍拍手,笑道:“没事儿,婆婆。” 夫人愣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习惯。 “娘——”,火火拉长声调带拐弯,“他先摔的我,你看见没?你幺女吃亏了好不好?” “你吃亏噻?”夫人笑笑,故作惊讶。别人吃亏她信,女儿吃亏,她是不信滴。 火火又噘小嘴,拉起韩傻儿:“走,咱俩练剑去,不理她了!” 夫人含笑望着,不言语。 到西墙根,韩傻儿向火火要了剑,照着图像,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基本功二十八式,竟模仿得有板有眼了。 火火发怔,问:“你以前练过?跟谁学滴?” “没得学。”韩傻儿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学得真快!”火火有心夸赞两句,自尊心作祟,“不过,再快,两年也赶不上我。” “赶不上就不赶呗。”韩傻儿格外大度。 “你看着!”火火要过剑,缓慢演示一遍,又递过去。韩傻儿再次操练,比前一遍更像回事了。 “这回,得喊师姐了?”火火得意道。 “火火名字多好听啊!又热烈,又靓丽!” “好,喊火火也行。”小妞儿喝迷糊汤了。 小胖墩羡慕,凑过来说:“小师姐,你也教教我呗!”苟史运让喊小师妹,他可不敢。 火火说:“去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呢!” 小胖墩咕咕哝哝走开。 韩傻儿提议:“时候不早了,咱去学堂!”出来老半天了,家里人该急坏了。 “好!”火火答应,貌似不那么乏了,“你等我一会儿!”很快返回,拿来两个肉包子,自己留一个,递给韩傻儿一个,扯手道:“走!” 小胖墩只有眼馋的份,咽咽唾沫,也不去厨房拿包子,跟着走了。家里有的是肉包子,犯不着耽搁落了单。 出得大门,火火说:“笨笨,我好累,你背背我!” “好嘞!”韩傻儿弯下腰,待火火趴上直起,“哎哟”叫唤一声 第15章 不测风云 小腿挨了一脚,当时未留意,此时负重吃力,痛了起来。火火蹲下,捋裤腿一看,红肿一块,有些心疼,却说:“还逞能不?看看,肿了,你打不过我的。” 韩傻儿揉了揉,说:“没事儿,没伤着骨头,回家让我爹活活血就好啦。” 火火站起来,扶着韩傻儿:“咱慢慢走。” 小胖墩说:“要不我背你,火火。” 火火没好脸色:“不许喊我小名,也不许喊苟不雪,只许喊小师姐——你要背,背笨笨!” 小胖墩面有难色:“我没吃早饭,没劲儿。” 火火哼一声:“那你快走,别跟我们一块儿。” 小胖墩吞吞吐吐,没说出囫囵话。 韩傻儿说:“算啦,我自己能走。” 二里山路,平日蹦蹦跳跳,也就一刻钟多点,这次慢了许多。 这段山路,是苟史运带领徒弟们修整的,拐个弯,往下紧挨一道小山梁,便到了圣泉村西头的学堂。 学堂是两大间石屋,面东背西,是景德震召集族人,为子孙后代出人头地,共同修建的。南面那间是启蒙班,学生基本在十岁以下,北面那间是高级班,归大一点的孩子使用,说大也不过十六、七岁,过了这个年龄,没有起色,也就歇菜了。统共只一位教书先生,正在北屋授课。 班里孩子,暂停背书,叽叽喳喳发问: “韩奔月,你咋滴来晚了?”、“韩奔月,你咋跟苟不雪一块来滴?”…… 韩傻儿咧嘴笑笑,也不解释,来到座位,诵起《千字文》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小点声!聒耳朵。”一个声音霸气地命令。 韩傻儿循声望去,没见过,那个孩子很嚣张地坐在石桌上,拍打着。 “你是谁?”火火眉毛一挑,站起来。 “老子是谁,你不用管,以后喊大哥就行!” “他叫景天志,他爹是县丞老爷。”小胖墩认识,走近小声告诉火火。 “嗬!县丞的娃子,就很了不起吗?”火火不懂,县丞是多大的东东,“你给我下来!”她一向是班里的大姐大,文的一面被韩傻儿后来居上,郁闷好久了,现在,竟有人挑战她武的一面,正是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呦呵!小丫头片子,能死你啦!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这是谁的地盘?”景天志换个姿势,一脚踏石凳一脚踏石桌,威风凛凛。 火火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桌子,挥拳就打:“打死你个贼娃子,惹你小姑奶奶!” 景天志瞬间吃了两拳,又羞又恼,挥拳还击,火火灵巧躲开了,返身又揍了一拳。景天志也算壮实,可人家火火玩的是运动战。 景天志看出门道来了,这样打吃亏,树立不了权威反遭戏耍,便提议说:“停停停,咱们文打,不武打了!” “怎么个文打法子?不行趁早认输,喊大姐,以后也罩着你。”火火一副优胜者姿态。 景天志不恼了,反倒有些欣赏火火,笑着说出方案:“咱们分两队,你一队,我一队,车轮战,你们队输了,喊我大哥,我们队输了,喊你大姐,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韩傻儿提醒:“别上当,比蛮力,你没他劲儿大。” 火火说:“不怕,你劲儿也不小,今天就让他心服口服!” “好,我们家的一队,你们外姓的一队。”景姓十二人,其他共十人。 “这不公平!”火火说,“愿意跟着我的,一队,愿意跟着你的,一队。” “好,就依你!我们姓景的,不会跟你一队!”景天志强调两个阵营。 “我跟小师姐一队。”小胖墩说,“每队十一。” “景阳刚,你投敌叛变,不姓景了吗?”景天志扣了个大帽子。 小胖墩悻悻回到景姓一队。 韩傻儿说:“咱少俩人。” 火火说:“不怕,咱就以少胜多!我先上!” 韩傻儿说:“我先上——哎,你们谁先来?” 景天志推小胖墩出战:“你差点投敌叛变,戴罪立功!” 第16章 旦夕祸福 小胖墩捋捋袖子,与韩傻儿扭在一起。他来来回回上山下山,长了不少力气,也有心与韩傻儿一战,在火火跟前挽挽面子。以他的实力,同龄孩子中不至于垫底,对付小几岁的嘛,嘿嘿,小菜一碟——谁想韩傻儿看似瘦弱,力道却出奇地大,一时半会竟奈何不得。 这间大石屋,东西一丈五,南北三丈多,讲台设在北面,往南四排石桌,留下一片空地。有个孩子机灵,悄悄把门关了。 两人羊抵架一般,双手扒着对方转动。韩傻儿趁小胖墩换脚,发力一甩,将小胖墩甩了个趔趄。小胖墩将计就计,顺势去抱韩傻儿后腰。韩傻儿背后像长了眼睛,猛转九十度,缩头弯腰,撅腚朝小胖墩撞去。小胖墩手上走空,脚底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下。 “哪个再来?”韩傻儿双手掐腰。 对面孩子都在七、八岁上下,见小胖墩败北,多少有点发怵。韩傻儿越战越勇,越战越老练,不到两刻钟,对方全军覆没,只剩一个坐镇的光杆司令。 “看我的!”景天志出场了。他自信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拿下韩傻儿,再搞定火火,就大功告成了。以他的观察,其余八个孩子,实力不行,胆量更差,唬也唬倒了。 韩傻儿抖擞余威,竭尽全力死磕。景天志想速战速决,韩傻儿不肯服输,想方设法周旋,闪跃腾挪,连挠咯吱窝的损招都用上了,仍处于被动。 “笨笨,你败了!我上,不然没人啦!”火火看韩傻儿吃力,摩拳擦掌要替换。出风头,享受最后的胜利,她是很乐意滴。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退后几步,自觉坐于地下,两手扶地,吭哧吭哧喘粗气。 火火上前,虚晃一掌,绕到景天志背后,伸脚朝腿弯蹬去,景天志一踉跄,火火不留一线机会,急急绊住另一只脚兔起鹘落,把景天志打发了。 “服不服?”火火一只脚踏在背上,“喊大姐!” 景天志挣扎:“不服!你搭的顺风车,单打独斗,老子摔得你满地找牙!”他在县城学堂,也是称王称霸的人物,喊小丫头片子大姐,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服再战!”火火移开了脚这次,她拧住耳朵,三下五除二,又把企图扳回一局的景天志撂倒了。 韩傻儿拍手称快,其他孩子也附和。景天志起来,恶恶地瞪一眼,还要三战,忽见大伙儿各回各座——先生推门进来了。 先生有些耳背,发现有的孩子身上沾土,有的脸上淤青,发火问明缘由,命景天志、景阳刚、苟不雪、韩奔月伸出手心,各打一戒尺,严令不许打斗,下不为例。 整顿过秩序,先生开始讲述《六艺》,要想成为上流阶层的士大夫,四书五经外,《六艺》不可不习。他对礼仪、书法、算术还算通晓,乐舞、射箭、骑驾也是门外汉,照本宣科,让孩子们有所了解、广泛涉猎也好。 临近中午,景府管家过来,延请先生赴宴——景德震回请童仁堂、苟史运,以攀交情,县丞景棠沐回老家,正好一举两得。陪客人选,拟定了景济仁、医生韩春旺,以及教书先生。事到临头,景济仁说童仁堂威名赫赫,景棠沐又是八品县丞,景德震家里不够敞亮,不如宴设景府。景德震略一迟疑同意了,配酒配菜,用景济仁家的场地,由是,景府管家跑腿请客。两人站在门外,说了几句闲话,先生准备放学—— 屋里出大事了! 先生前脚刚出去,景天志后脚就神秘兮兮喊火火,要告诉她一惊天秘密。火火也是好奇心重,跟到了后面,景天志趁她没戒备,拦腰抱住,仰天摔倒,这还不算,又趴上去骑住,按住双手,得意地问:“服不服?老子说过,单打独斗你不行的!喊大哥!喊大哥便饶了你。” 他可不怕惹祸。在县城学堂,也是突发奇想,骗清真派学生吃大肉,触犯众怒,引发骚乱。县令急忙安抚,命学堂开除景天志,勒令景棠沐遣送回老家,赔礼道歉,方得以平息——那么大的事儿,他景衙内毫发无损,小小的圣泉村,能耐他何? “你耍赖!你耍赖!”火火呜呜呜哭起来。 韩傻儿正当好学生,闻言回头,起身救援—— 小胖墩早了一步。他本就坐在后排,见景天志如此作为,不干了,此举犯了他的大忌,欺凌小女神,那还了得?“去你姥姥滴!死去!”他一头撞了过去。 景天志猝不及防,猛地被撞出,脑袋磕在了石凳上。 第17章 世家医术 额头刚好触到棱角,红嘟嘟的血汩汩外冒,一歪没了反应。 “流血了”、“他死了”、“睡着了”、“咋滴死了”、“不喊痛啊”、“不牛逼了”……一群小不点没什么概念,七嘴八舌,唯小胖墩怔在原地,呆若木鸡。 “先生!先生快来!”韩傻儿跑向门口,撞在先生肚子上。 教书先生慌了神,忙不迭抱起景天志,两步并一步跑向韩家。县丞刚把儿子送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怎么得了哟! 幸喜韩家不远,学堂东南几十步,只隔一户人家。人们选择住处,讲究庭院深深深几许,景姓人家,都住在圣泉周围的中心区域,村头路边,容易招灾惹祸,最不被看好。 韩春旺正准备赴宴,见教书先生抱来个孩子,手捂着额角,渗着血,衣服上沾不少,不敢怠慢,取了白首乌,分开教书先生的手,快速敷上。 景府管家早去报信了,学堂学生、几位赴宴者、近门亲友,一窝蜂涌到韩家,瞬间挤满了。 韩家不大,坐北朝南三间主房,西边一间小厨屋,没垒院墙。主房东间,北墙一张红漆桐木大床,归韩春旺夫妇,带着两岁多的仲月和刚满生的冷月使用,南窗一张小木床,是韩傻儿的卧榻;中间用作招待客人,靠北一张木案,其上悬挂药神岐伯画像,中心一张四方石桌,散放了几只木凳子,门旁一个米缸;西间相当于药铺,几只木架上摆满中草药。 景棠沐不与任何人寒暄,一头扎进西间,急急察看伤情,见血止住了,方松口气,谢过韩春旺,便问教书先生来龙去脉。教书先生当时正与管家说话,不明就里,同到院里问究竟。 小胖墩“哇”地哭了,说不出囫囵话。火火说:“他欺负我——”卡壳了。韩傻儿接过,完完整整说一遍。有个孩子多嘴,把车轮战也说了,教书先生的脸色,便很难堪。 景棠沐弄明白了,安慰小胖墩两句,重回西屋察看。景天志还在昏迷,面色蜡黄,不带一丝血色。景棠沐忽觉不妙,连喊数声,没有丁点反应,慌了神,问:“韩先生,有无大碍?” 韩春旺二十七、八岁,身材欣长,面容消瘦,眼神慵懒。他说,白首乌是止血消炎良药,应该没问题,倘若父亲在世,针灸一番,更无需担忧了。景棠沐说你也针灸一下,韩春旺摇头说没习针灸——除去白首乌,血已凝结了,温毛巾擦干净,重又换上新药。 景棠沐晓得,韩春旺之父韩修草,当年乃三品御医总管,针灸草药手术,无所不精,天下疑难杂症,一经其手,无不手到病除。最精妙的是四十九式小圣针法,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八年前,大义皇帝驾崩,新皇贞吉力行怪其救治不力,予以贬黜,亦发配到松潘府。老先生到了泉下村,不问贫贱,不计资费,治好了不少病人,被礼请到圣泉村居住。三年前,因郁闷沉结,水土不服,花甲之年驾鹤西去了 景天志仍没有醒来,没有转危为安的迹象,景棠沐又怕又急,问:“韩先生,还有没有好法子?” 韩春旺尽得草药真传,手术危险,轻易也不操作,欲习针灸之术,父亲断然不允,说,你先天不足,乃阴柔体质,小圣针法须阳刚之体,配合以内功,始能卓见成效,强行练习,只怕性命堪忧——轻抚了一下景天志额头,探了探鼻息,有呼吸,道:“料无大碍,自愈最好。”又说,世间最高明的法子,往往是最简单的法子,时人曾问其父养生之道,其父答曰,饿了便吃,渴了便喝,困了便睡—— 童仁堂也凑前观察,道:“脑袋瓜子,最为金贵,切莫碰到里面的脑浆神经?”景棠沐白了一眼,没接话,用眼光询问韩春旺。韩春旺说:“万一碰着了,也没好法子,只好求上天发慈悲了。”童仁堂问:“不能手术吗?”韩春旺答:“额头受伤,并无异物入内,正是因为脑袋瓜子金贵,才不可轻易动刀。”童仁堂内心耻笑,山村医生,不过如此——景棠沐喃喃自语:“可惜老先生不在了” 韩春旺忽然说:“非要针灸,去巴掌镇一趟!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在下的岳丈,贾郝仁医生,学了大部小圣针法,针灸一下,总是有益无害。” 第18章 人心难测 不能提贾郝仁,一提到他,韩傻儿就怒火中烧。 记事那年,他们一家四口还过着幸福的生活,爷爷行医,爹爹协助,娘亲江采莲管家,互敬互爱,其乐融融。 就在那年暮春,爷爷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没几个月,娘亲也病了,腹胀如鼓,各种草药无效,爹爹只好找贾郝仁换方子。 后来方知,爷爷初来时,治病救人,神乎其技,贾郝仁非常崇拜,常常虚心求教,侍奉甚为恭敬,爷爷最终收为弟子,悉心传授,即便小圣针法,除了衣钵绝技,也传了三十六式。 贾郝仁说,至亲不医,你下药还是轻了,依症状看来,已形成囊肿,非手术不可。韩春旺不同意,说妻子没多少并发症,手术风险太大,建议选择针灸,保守治疗。贾郝仁说,若得老先生全部真传,针灸一番,或能立竿见影。说话间,不时扫描韩春旺,韩春旺却不提针谱。贾郝仁见状,仍坚持手术,信誓旦旦咱们什么关系,你放心,你领个大活人过来,还你个大活人就是了。韩春旺执拗不过,默许了,用了麻沸散,在腹部划出两寸刀口,一柱香功夫,取出鸡蛋大三块黑紫囊肿——缝合刀口时,突发变故,腹内鲜血汹涌而出,白首乌止不住,也无处可止。 眼睁睁地,江采莲断气了,没有喊叫,没有痛苦。贾郝仁对着黯然伤魂的韩春旺连连作揖,说天意如此,不必悲伤,囊肿若不摘除,结果一样的并不食言,将十八岁的女儿,如花似玉的贾九妹赔给了韩春旺。 于是,韩傻儿有了二娘,一年后有了弟弟仲月,次年又有了妹妹冰月 童仁堂瞧了瞧慵懒之色的韩春旺,胡须并不“春旺”,又瞥了眼年轻许多的贾九妹,心说老夫少妻,过于放纵了 景棠沐回老宅牵来坐骑,抱起景天志跨坐上去,景济仁自然要跟着,韩春旺收下一两碎银,随行照应。景德震等也要同去,景棠沐拱了拱手:“谢谢诸位了!人多派不上用场。”再无聒絮,策马南行,奔向巴掌镇。 镇子在山脚下。从学堂出发,经由泉下村,弯曲十数里出大山,一路荒无人烟。山下不远,有条忽明忽暗的阴阳溪,宽阔处,聚居了一千多人,形成远近闻名的巴掌镇。这巴掌镇,可不是巴掌大一块地方,而是一条马路,东通百里外的县城,五条羊肠小道,连着五处偏僻村落,形似巴掌——镇子虽小,得益于位置优越,百工买卖,吃喝玩乐,五脏俱全。 韩傻儿想跟去开眼界,贾九妹喊住了,说冰月醒了哭闹,要他抱着哄哄,她做午饭。火火不黏苟史运,也不想回家,便帮着逗弄冰月,带仲月一起玩耍。贾九妹见火火机灵,满心欢喜,并不在乎多一个小人儿的饭。 众人散去。景德震请叔侄俩和教书先生去了自己家,事发突然,景府管家早安排厨子停了火,一应菜品,此际送还,另加了青菜豆腐。 景德震家,一溜五间大瓦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客厅齐整,枣木八仙桌,配八把方凳。 凉菜上桌,四人边喝边聊。 童仁堂道:“今天这事儿,恐怕县丞不会善罢甘休。”他观察到,景棠沐的情绪,是极力克制的。 景德震道:“旁人不好说,他两家倒好商量,棠沐与济仁,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景家传了十几代,早有了远门近门之分,两人同一个高祖,自幼一起玩耍,私交笃厚。景棠沐中举后,再也上不去了,遇朝廷恩允捐官,便贱卖百余亩梯田和三百亩果园,以换乌纱——外地无人问津,村里没谁掏得起大笔银子,反求了景济仁。景济仁按行情算了差额,另掏一笔银子,作为赞助,支持景棠沐光宗耀祖。 童仁堂捋捋山羊胡子,笑道:“原来如此,景济仁不简单嘛。”苟史运接:“猪脑壳也做不了财主!”童仁堂也无聊,操心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来,又问两人几位公子。景德震答,都是独生儿子。童仁堂说:“不妙啊!万一县丞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两家反目成仇,也说不准。” 景德震有些不悦:“哪会呢,天志有呼吸,无大碍——不说了,喝酒喝酒。”苟史运说:“还是慢慢喝,等着他们,老子酒量大,提前喝你个底朝天,你面皮须不好看。”景德震笑骂:“你个酒桶!寒碜我不是?放心,酒管够。” 酒过三巡,童仁堂忽然说:“那个叫韩傻儿的男童,一点也不傻嘛!摔跤打架,也是一把好手!” 第19章 傻儿不傻 说到韩傻儿,教书先生兴致高涨:“岂止不傻?老朽当孩子王二十矣,教过几百人,教出一位举人、两位秀才,就他们的天资,也差得远!”苟史运插嘴:“怪不得火火爱跟他一块玩儿!” “那,为何叫韩傻儿呢?韩傻儿,憨傻儿,不通,不通!”童仁堂摇摇头,八卦起来。 教书先生道:“学名韩奔月。”苟史运说:“怪不得火火喊他笨笨,原来有个奔字。”景德震说:“乡下娃子,为了好养活,都爱起贱名,憨子啦,狗剩啦、毛蛋啦这娃儿也叫这名,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韩修草初来时,只有父子俩,一年之后,江采莲才抱着韩傻儿赶过来。邻居爱东家长、西家短打听事儿,江采莲说娘家生产的,过完月子才来团聚。 教书先生说:“路途颠簸,不利生产,岂为怪哉?”童仁堂说:“我瞧着,这孩子有股虎劲儿,比韩先生霸气得多。” “就是,这小子打架确实厉害,火火让收徒弟,老子收喽!”苟史运自饮一杯,空杯重重放到八仙桌上。又提打架,教书先生面色不好看:“都怪老朽无方,老朽汗颜,该卷铺盖了。”景德震劝住:“不关先生的事!先生来好几年了,一直安安稳稳的不是?也怪天志这小子,一来就捣蛋。”催促饮了一圈酒。 “快到镇上了?”教书先生依然不安。景德震答:“嗯,差不多了。依我看,贾医生不见得比韩先生高明——韩先生是门里出身,他不过跟御医总管学了两年,道行还浅。” “哪来的御医总管?”童仁堂有些吃惊。“就是韩傻儿的爷爷啊!”景德震讲了韩修草被贬黜的大概。 童仁堂一听,眼珠子掉到地上。事儿他也知道,只不知,第一御医流放这里来了,幸亏没在韩家大放厥词,否则,丢人丢姥姥家了。 苟史运发恨声:“皇帝佬儿,都不是好东西!害苦这么多人,真该宰了。”景德震劝止:“老伙计,这等大话,不说为好!不晓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吗?来,碰一杯!”他对贬黜的官员后人,都很优待,相处很好,苟史运便喝酒缄口,不予争执了。 童仁堂说:“一人难趁百人意,举国上下,千千万万人,皇帝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遭兵荒马乱,不流离失所,便是圣明贤君了。大德开国五十年来,大仁、大义乃至当今力行皇帝,都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 教书先生对童仁堂刮目相看了。作为苟古贤的后世子侄,不抨击朝廷,有公允之论,实属难得!便附和道:“大仁皇帝,马上得了天下,下马礼敬孔孟,休养生息,实万民之福也!” “马上得的天下,武功一定很高了?”苟史运有了新的关注点。童仁堂答:“大仁皇帝殡天时五十来岁,已达八星三环石剑王,大义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修到了铁剑王。”苟史运发感慨:“谁的武功高,谁就可以称王称霸喽!”童仁堂纠正:“非也!五大剑派,高手还少吗?能当好将军宰相吗?武道,不过王道的辅助。” 苟史运不爱听,瞅景德震道:“刚才你说韩傻儿娘亲撵来的,他怎么喊二娘?”这些年,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剑南烧了。 景德震把治不好赔老婆那节讲了。 苟史运快人快语:“老子怎么觉得,那贾郝仁不是啥子好东西呢。”童仁堂更进一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江湖中人,要么重义。要么重利,贾郝仁是重义呢还是重利?治不好陪老婆,笑话,他有几个女儿?教书先生敬重韩修草,对贾郝仁也生了诽词:“医者仁心,若存心不良,天理难容了。” 景德震制止:“疏不间亲!他们一家人了,咱们甭操闲心,喝酒才是正道!总镖头是稀客,下次不知猴年马月了。”自敬了童仁堂一杯,又动员教书先生、苟史运敬。童仁堂明知灌他酒,难得主人一片诚心,也不点破,仗着酒量好,又回敬了。喝过又扯闲话,说来说去,仍围绕韩傻儿,以及景天志受伤、预测能否医好等。 日头西移,教书先生说,他得先行告退,学生们该上课了。 第21章 弹无虚发 又蹲下,和颜悦色地问韩傻儿:“练过什么武功不曾?”韩傻儿老实答:“没练过。” “骗人!”火火立马揭露,“早上还练剑呢,我教的。还有,他弹弓打得可准了,能把麻雀打下来。” 童仁堂来了兴趣:“真的?”韩傻儿嗯了一声,算是认可。火火揭老底:“还拿弹弓吓唬我呢!” 童仁堂好笑,这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笑问:“我不信,能让老哥哥开开眼吗?” 韩傻儿掏出小弹弓,指了指树梢一颗红枣说:“打它!”七月十五枣红尖,八月十五枣半干,季节在山区的脚步缓慢一些,这颗红枣,挂在高处,收枣时逃过一劫,红嘟嘟的,分外惹眼。 童仁堂点点头,韩傻儿一石子过去,红枣应声而落。火火捡起来,擦干净,与韩傻儿分吃了,不用说,还真甜! 童仁堂心道,红枣是死物,比不得麻雀,而红枣比麻雀小许多,小家伙也不瞄准,随手就拉弹弓,如此神射,匪夷所思! “那个——”童仁堂起身,指了指离树的虎斑山鸫,继续考证,“能把它打下来么?”虎斑山鸫受到惊吓,“噶”的一声鸣叫,正找地方落脚。 “好嘞!”韩傻儿一拉弹弓,虎斑山鸫直愣愣跌落下来。 童仁堂更惊诧了,随心所欲就能射落飞鸟,武功练成了,使用暗器的话,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 “老哥哥教你武功好不好?”童仁堂放长线钓大鱼。第一御医的孙子,将来发达了,他做师父的,名头更响了。 “你不走了吗?”韩傻儿颇费踌躇。这老头儿清晨凌厉一击,令他心生崇拜,不过嘛,这老头儿是外地人,难不成跟他走?上学咋办? “不好!”火火断然否决。她可舍不得韩傻儿,再说了,韩傻儿当了叔爷的徒弟,自己矮了一辈,还当什么师姐? 童仁堂不接茬了,丢下那么大的生意,窝在山旮旯里授徒,损失太大了——乐呵呵弯下腰,一手抱起一个,往客厅走。 火火挣脱,挤进苟史运怀里咬耳朵,韩傻儿也依偎到韩春旺身边。 韩春旺与景济仁歇口气,补了入场酒,后者喜形于色地说开了。 他们到了巴掌镇,贾郝仁一把脉,说保准能醒过来,如果早送一会儿,更好了,又说你们得感谢韩医生,若不及时止血消炎,命就保不住了。针灸一刻钟,景天志慢慢睁开眼睛,发出“啊啊”的叫痛声,景棠沐喊了两声,景天志也“嗯嗯”答应。贾郝仁说,回家歇息调养几天,也就是了。收下景济仁十两白银,送他们出了诊堂 童仁堂觉得,贾郝仁对韩春旺明褒实贬,韩春旺是听不出来呢,还是装糊涂?贾郝仁的医术,来源于韩家,又能高明到哪里去——算了,莫咸吃萝卜淡操心。 景济仁犹觉侥幸:“去时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全好了,要不然,我和苟掌门,须脱不了关系……” “跟我们有什么瓜葛?”童仁堂冷冷地打断,“欺负火火,没找他算账,够便宜他了!”在扬州,五品、六品还得望他的脸说话,八品县丞算根俅毛! 景济仁半截话没说完,生生噎在那儿—— “总镖头,你说的不对!胖墩是为了救火火。”韩傻儿挺了挺小胸膛,韩春旺忙呵斥不得乱说。 童仁堂闹了个大红脸,讪笑几声掩饰,道:“小朋友说得对,老哥哥酒喝多啦。”吩咐苟史运拿钱。 众人惊诧不已,眼高于顶的童仁堂,竟对小孩子身段放这么低。 苟史运倒也实在,掏出十一两银子,递给景济仁:“出诊金,应该,应该的!”景济仁连连摆手,毅然拒绝:“苟掌门说哪里话?小瞧济仁了不是?济仁是后怕。” 推脱间,一名剑南门弟子匆匆赶来,冲众人抱了抱拳,对苟史运说:“师父,快回去!打起来啦!” 第22章 孰强孰弱 苟史运问:“谁打起来了?”来人答:“咱们和镖局的人。“童仁堂忙问:“人伤着没有?”来人不吭气了。苟史运站起来,连说告辞告辞,扔下银子,风风火火而去。童仁堂说着失陪失陪,随后紧跟。 火火拉起韩傻儿,韩傻儿却拐个弯,从家里摸了一包白首乌,跑步追赶。 路上,苟史运问怎么回事,报信弟子才详细汇报。 午饭后不久,剑南门大剑师和镖师对练,外派的师兄们回来了,说是庆贺师娘次日四十大寿。他们看到师弟很狼狈,有的还挂破了衣服,觉得丢了本门的脸,遂自告奋勇予以替换,未曾想也取胜不了,后来便恼了,各使出看家本领,由切磋便成了斗狠。跨入草原剑客的大师兄,与一名镖师实力相当,直斗得天昏地暗,相互发了狠声,不分高低决不罢手 苟史运问:“苟不教呢?”报信弟子答:“他也参加了。”苟史运又问:“苟不理呢?”童仁堂也问:“童心圆呢?”报信弟子答:“没见着,有人说上山了。”童仁堂道:“原来如此!圆儿在,打不起来。” 飞奔进院,但见人影晃动,剑花飞舞,十余人激斗正酣,多数已经挂了彩——童仁堂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闻令而停,唯大弟子不肯罢休继续缠斗,对战的镖师也不敢撤手,恐一分神,便有不虞之忧。 苟史运上前,“当”、“当”两剑将两人架开。 顾不上惩治发落,先察看伤势,幸喜只是争强斗狠,并非性命相搏,破了些皮肉,没伤筋动骨。取了金创药,欲挨个敷上,也巧了,剑南门一向无战事,金创药过期失效了。 韩傻儿与火火紧追慢赶赶到,白首乌正好派上用场。 童仁堂将镖师狠狠训斥一通,大意是出门在外,不可置闲气,保镖保得好才是正道,欺负自己人算什么能耐?又打算代苟史运教训弟子—— “您这话老子就不爱听了!”大弟子表示不服,童仁堂的话,分明将他归入弱者范畴,“都是靠本事吃饭,哪里说上欺负不欺负的?” “呦呵,小子挺狂啊!”童仁堂不容他犯上,“说不得你啦?便是你师父,我也说得!按师门你得喊师伯,按家门,你得随苟不教喊爷爷!” 大弟子气焰明显下降:“我不管那么多!想让我服气,总得露两手。” 童仁堂好笑,又一个愣头青,三十多了还愣头青!遂说道:“好,只要在我手里过三招,就恕你不敬之罪。” 大弟子咧嘴一笑,这哪门子师伯?三招?太狂妄自大了!提剑冲了上去。 童仁堂用了分花拂柳,“唰!唰!”两剑,将来剑震到一边,一剑直指,抵住大弟子咽喉。 “再来!”大弟子不服,二次冲上。 这次更快,童仁堂用了玉扇逐蜂,直接将来剑击落,剑尖再指咽喉。 大弟子服了,刹阳剑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自然是本门前辈,趋前两步,双膝跪地,磕头说道:“晚辈见过师伯,听凭责罚!” 不轻易低头,又能愿赌服输,算条汉子!膝下之人,童仁堂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责罚云云,也就免了。 外派弟子与童仁堂见礼罢,齐去了东大厅。大弟子等了解到,师父乃铁罗汉关门弟子,铁罗汉又与大红袍、白鸡冠,水金龟齐名,合称江东四侠,俱已跻身剑灵,剑南门本就隶属武夷剑派无不欢欣鼓舞,激动异常,于是,又讨论何时拜见师祖叔伯、正式考核定级等,说得眉飞色舞,口角流沫。 值班弟子报信,童心圆扶着受伤的苟不理,从山上下来了。 第23章 美女心事 闹腾一夜,童心圆也没睡好,补回笼觉起来,百无聊赖。 她十六岁那年,许给了兰陵萧氏萧云笙。 昔年萧氏称帝,雄霸江东数十栽,后期内忧外患,被迫禅让。新帝念其禅让之功,不仅没赶尽杀绝,反多加恩宠。几百年来,萧氏一族英杰辈出,高官巨贾屡见不鲜,时至今日,人口已达几十万,田产数十万顷,把持着扬州、金陵、苏州、杭州的工商经营,朝中亦不乏显贵饶是如此,仍赶不上巅峰时期。 萧氏族人深恐没落,倍加重视人才培养,办学校、养剑派,令子弟打小习文练武,希冀后来者青出于蓝,重现昔日辉煌,与人交游,多有拉拢之举。童氏家族在扬州,与萧氏相比,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但童仁堂创立四通镖局以来,有武夷剑派支持,保镖保得顺风顺水,结交达官贵人无数,成为一支新生力量,萧氏有意联姻,作为援手。 萧云笙年方弱冠,风流倜傥文武全才,堪称后起之秀。 她感觉,准公婆还算不错,萧云笙却颇为冷淡,一副可有可无的姿态,不经意听人说起,萧云笙垂青的是大家闺秀,对抛头露面的小家碧玉并不感冒。后又听说,萧云笙依仗豪门公子名头,到处留情,青楼馆舍,亦时常光顾。心下苦恼,暗怨老爹心比天高,沾沾自喜攀上萧氏一族,浑不为女儿设身处地着想。苦恼之下,茶饭不香,脾气也一日不如一日。 苟不理见她郁郁寡欢,便寻思逗她开心,涎了脸过去:“美女师姐,你教我练剑呗——你衣服绿莹莹的,真好看!孔雀开屏,也没你好看!” 童心圆没好气儿:“滚滚滚!一边去——你喊我什么?”苟不理嬉皮笑脸:“美女师姐,怎么啦?你不是美女吗?!”童心圆杏眼一瞪:“抽死你!我是你姑姑。”苟不理耍赖:“你才大一岁,凭什么喊你姑姑?” 不可理喻!“你爷爷是我爹爹的大堂兄,你说,凭什么喊我姑姑?” 苟不理不认账:“你爹我知道,厉害,杀人不眨眼!我爷爷你见过?我都没见过!什么大堂兄小堂弟的,他们说他们的,老子——打嘴打嘴,我可不愿意那么多爷爷,我还想给人当爷呢。” 童心圆正色道:“苟不理!咱是一家人,我和你爹是一辈的,不可乱了辈分。” 苟不理装糊涂:“我自姓苟,你姓童,怎么就一家人了?多年的老黄历,谁说得清?也没个把证人,凭什么我就矮你一辈儿?我看姓苟挺好的,没准儿我的大名,也流芳千古呢!” 童心圆不气反笑:“贫嘴的毛病,打得轻,你是改不了啦!若是邻里乡亲,师门为重,喊师姐也罢了,本家本宗的,岂可乱喊?要不然姑姑割了你舌头!” 苟不理忙告饶:“别呀!喊你姑姑便了,可别割我舌头,那样,吃饭可就不嘛嘛香,喝水也不嘛嘛甜了——你这么小,喊姑姑嘛,心圆姑姑?别嘴,小姑姑?俗气,也没见大姑姑啊!师姐姑姑?你得教我练剑啊,师姐、姑姑的,不能白喊。” 童心圆见他服软了,道:“不然就喊圆姑!” 苟不理笑嘻嘻地:“好的,好的,圆姑,圆圆鼓鼓” 童心圆柳眉一竖:“再编排,真割你舌头!” “不敢了!”苟不理头一缩,又死皮赖脸:“你得教我练剑了?我可喊你圆姑了,矮一辈吃亏的事儿,苟不教打死也不干的。” 童心圆笑道:“想得美!我又不当你师父。”忽觉轻松不少,苟不理的贫嘴,也没那么讨厌了。心事浮现,问道:“你是哄姑姑开心,还是真觉得姑姑好看?” 苟不理说:“老天在上,圆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若说瞎话,你割我舌头便是!” 童心圆幽幽叹息一声:“别人未必觉得——好了,咱练剑去。” 苟不理喜出望外:“真的?” 童心圆挖苦道:“不练就算啦!十八岁了,还没到超级大剑师,只会耍嘴皮子。” 苟不理挠挠头:“大伙都差不多,哪能跟你比啊!你放心,我起早贪黑练他个仨月俩月,打他个苟不教满地找牙。” 童心圆提剑走向练剑场,苟不理见人多,转转眼珠道:“圆姑,咱去后山上练,不比这儿乱哄哄的。” 童心圆也不想闷在院子里,问:“山上有什么新奇?” 苟不理觉得有门,撺掇道:“上面可好玩了,有好多古树,好多红叶,还有绿的、黄的、花的好多鸟,没准还能碰到猴子、小鹿什么的,你功夫高,打个野味来,吃着更是嘛嘛香” 童心圆大觉有趣,让苟不理别再啰嗦,赶紧带路。 第24章 天月山 出大门折转向北,道路便没了,只能寻迹逶迤而上,好在山势并不陡峭,攀援起来并不吃力。在一开阔地带,层林尽染,风景宜人,童心圆停下来,敷衍苟不理,对练一会儿剑,又继续登山,观景散心。 随着地势升高,阔叶树让位与针叶树,樟子松、云杉互相交杂,一片一片的。一种叫不上名的树很有意思,树叶细尖,红透的犹如朝天椒,红中泛黄的跟红蜻蜓差不多。偶有一簇簇的竹丛,散落于针叶林之间,竹身半青不黄的,竹叶尚青。鸟类以麻雀、斑鸠居多,红隼、白琶鹭等,或惊鸿一现,或躲进树丛里。地面野兔乱窜,偶见单个吃草的马鹿、羚羊,远远发现动静,一溜烟没影儿了。 再往上,针叶树也没了,只有散散落落的灌木丛。蓝天如穹,艳阳高照,清风相嬉,白云缭绕,令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 到了山顶,童心圆暗暗吃惊,北麓竟是悬崖峭壁!透过稀薄的云层下瞰,深不可测,依稀瞧见一大块苍翠,苍翠中间,一座孤山拔地而起,越往上越显大。这座孤山,比所站位置尚高许多,下部与苍翠融为一体,无从辨别,上部貌似褐色岩石,看不到一丝绿意。 苟不理殷勤介绍,那座孤山,只有秋高气爽才瞧得真切,其它季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早晨、傍晚,但见霞光辉映,烟云缭绕,愈显飘飘渺渺,气象万千。逢阴天下雨,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这座孤山,名为天月山,相传某个月朗星稀之夜,几位武功甚高的前辈,相约南山顶峰论剑,无意中发现,孤山在月光照耀下反光,活生生一轮上弦月!接下来,他们又到另外三面登顶观察,也像一轮上弦月,遂以天月山名之,相应地,四周群山分别唤作月东山、月西山、月南山、月北山,其下山谷,称作天月山谷 童心圆听得入了神,暗想,这天月山如此神秘,莫非有神仙居住?“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天月山,虚无缥缈,却是山中之山,观其陡峭如柱,无可攀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莫非因此而起?若有一对神仙眷侣,上摘星辰,下瞰群山,该是多么逍遥快活! 想了想,饶有兴致问:“天月山下,都有些什么?” 苟不理答:“不晓得。绿嘟嘟的,树林子?没人进去过,四周几百里,没一个口子。” 童心圆一哆嗦,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山顶温度低许多,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残留着积雪。 苟不理解掉外袍,给她披上:“圆姑,这儿太冷,咱回去,别伤风感冒了,你爹那么凶,我可担待不起。” 童心圆柔声说,想再呆一会儿。苟不理求之不得,便陪着东指西看,若有问询,搜肠刮肚予以解答。 阳光金色转橙,童心圆仍无下山的意思,或许还想看夕阳西下时,天月山羞答答的风采,乃至月光笼罩下,如梦如幻的神秘? 苟不理不干了,再三催促,说姑奶奶,得下山了,日头西坠,山上会冻死人的!一旦夜幕降临,妖魔鬼怪、凶禽猛兽啥子的,也该出动了。 童心圆取笑他:“整天冲壳壳说大话,胆子这么小!” 苟不理急急辩白:“谁胆子小啦?你先下去,我在这儿呆一夜,看什么凶神恶煞,敢把老子吃喽?” 童心圆想想也是,不可贪恋美景拖得太晚,大伙儿担心不提,出意外的话,好说不好听啊!若换作萧云笙,这次旅程,该是多么美妙!不禁悻悻然,趣味大减,喟叹一声,缓步下山。 走到半途,蓦然发现一只大熊猫,正扒竹根找吃的,胖乎乎的,煞是可爱。苟不理见多不怪,童心圆可是头一遭,稀罕得不行不行的,童心大发,去找大熊猫说话,大熊猫不搭理她,依旧我行我素,专心致志找美味。童心圆见大熊猫性情温驯,欲上前触摸,大熊猫也不是好脾气的,一头顶了过来。苟不理眼疾手快,伸把将她拽到一边,大熊猫正眼也不瞧她,迈着八字步,满不在乎地走了。苟不理知道,大熊猫不跟她一般见识,不然,那双利爪可不是闹着玩的。 童心圆没觉害怕,喊着苟不理一路尾随。大熊猫这片林子转进那片林子,消失不见了。 树下,一只肥嫩的羚羊正低头吃草。两人一直蹑手蹑脚的,未被发现,想起打野味的说笑来,对视一眼,点点头,悄悄抽出剑,分别掷去,一剑中了脖子,一剑中了肚子,羚羊晃几晃,倒下了。 正要收获战利品,忽听“吼”的一声,一只斑斓猛虎现身了 第25章 人虎相争 这只老虎,垂涎肥羚好久了,一直默默潜伏,寻机痛下杀手,大快朵颐。两人偷袭成功,想把羚羊弄走,老虎不干了——瞧你俩小样儿,敢抢老子的猎物,不知道本大王的厉害吗? 两人俱惊出一身冷汗,苟不理有经验,说不能跑,跑是跑不过老虎的,背后一扑,小命就交待了。拔下剑来,双手紧握,胆战心惊地与老虎对峙。 老虎不屑地瞟一眼,鼻孔发出一声轻吼,慢慢踱着,朝猎物逼近。童心圆心砰砰乱跳,快跳出来了——这只老虎,不下四百斤,体型庞大,威严无比,凭两人的功夫,降服这山林之王,没有一丁点把握。 老虎的意思,也不打算捕杀他俩,瘦胳膊瘦腿的,不见得比羚羊好吃,吓唬跑就完了。可两人不识抬举,守着猎物不撤,老虎便生气了,踱着踱着转换了角度。两人紧张地盯着,剑朝前指,随着虎头相应调整。 老虎瞧这阵势,不肯两败俱伤,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大吼一声——童心圆心胆欲裂,就在这时,虎尾斜刺里扫了过来。 苟不理眼盯老虎,心系童心圆,眼睁睁要扫住腰,霎时弃了剑,抬掌推去,正推在胸口,童心圆噔噔噔连退数步,躲过一劫,苟不理就惨了,屁股被尾巴尖儿扫住,瞬间一阵剥皮剜心的疼痛。 情急之下,童心圆潜能爆发,一跃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腾身落于树上,两腿夹住,倒挂金钩,把苟不理捞了上去。 老虎大获全胜,轻蔑地瞧瞧他俩,拖起肥羚,大摇大摆而去。 童心圆惊魂甫定,见苟不理龇牙咧嘴,忙问伤着哪儿了,重不重。 苟不理夸张地“唉哟”,说痛也真痛,咬牙不叫唤也能做到——那双掌,结结实实地推在鼓鼓的胸脯上,以她惯常做派,非打呀杀呀的不可。 童心圆一丝羞赧,兔崽子嘴贫了点,真遇到事儿,也是不含糊的。 又过一会儿,苟不理让放他下去,试着走了两步,又痛得五官挪位。童心圆跳下,见屁股隆起一溜,殷出几道血痕,判断伤得不轻,搀扶了,蹒跚下山。 跟踪大熊猫偏离了原来路线,找了一阵才找到印记,回到剑南门,天已擦黑了。 苟史运着人扶苟不理回卧室,敷了白首乌,幸亏屁股皮糙肉厚,没伤着骨头——安置罢,重回东厅议事。童心圆安慰几句,随后离开了。 当前有几件事必须尽快落实,首要的是捕猎老虎。想想都后怕,火火见天上上下下,万一哪天老虎发了神经,下来觅食也说不准,既然发现了,隐患一日不可再留。其次须购买、配制红伤药,还要制作一块武夷剑派的门匾,夫人寿诞,也需采购部分物品。 童仁堂本打算透透口风,明日一早告辞的,闻得打虎和侄媳寿诞两件事,不便启齿了,想了想提议说,夜间老虎活动频繁,较白天容易发现,莫如晚上吃饱喝足,前去捕猎 苟史运依言而行,吩咐厨房大锅炖菜,多加腊肉,又嘱咐韩傻儿、小胖墩吃住在剑南门,不得回家。几盆炖菜和馒头端上,又吩咐开了几坛酒须臾,众人酒足饭饱,磨拳霍霍,准备大显神通,力缚猛虎。 童仁堂嫌人多碍事,徒增累赘,挑了挑,决定由他、苟史运及大弟子、两名山地剑客镖师,外加童心圆带路,一共六人,也就足够了。镖师到西厅,一人取了三尖叉,一人取了钩镰枪,大弟子取了捆绳子,预备了火把等物,集结出发了。 童仁堂走了一段路,察觉有异,一回头,发现一个小黑点,几十步外默声不响地跟着,停下来一看,是韩傻儿,便问:“小朋友,你怎么跟来了?” “看打老虎。” “那你怎么不言语一声?” “言语一声,该不让我去了。” “你不怕老虎吗?” “不怕!你们都不怕。”他听爷爷讲过老虎、豹子,至于是什么东东,没见过。 童仁堂赏识小孩子胆大,又好笑:“打老虎很危险,我们都是练武的——你还是回去!” 韩傻儿说,现在回去更危险,老虎要是溜过来呢? 第26章 猎虎行动 耍滑头!童仁堂有意考验道:“你可想好了,待会儿发现老虎,谁也顾不得你。” 韩傻儿求证:“这么说,是同意带我啦?”见点头,又问:“碰到老虎,你们都跑吗?” 童仁堂哑然失笑:“我们去逮老虎,哪里会跑?” 韩傻儿嬉笑:“那不就结啦!我躲在后面,老虎要吃人,你们个子大,吃饱了,也就不吃我啦!” 小屁孩也涮人!童仁堂趣他:“没准儿老虎就喜欢吃小孩呢,小孩的肉嫩,香!” 韩傻儿满不在乎地:“让它吃我好啦,你们躲后面,我用弹弓打它!” 童仁堂瘪了嘴,一时找不着词儿挽回,便说:“咱们快走,别掉了队。” “好嘞!”韩傻儿应着,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前面。 众人沿童心圆指引的路径搜寻,一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正打退堂鼓,忽闻下方几十丈外一声低低的虎吼。童仁堂吩咐熄灭火把,分成两拨,他与韩傻儿、童心圆、一名镖师一拨,其余人一拨,东西包抄。又叮嘱童心圆、韩傻儿,待会儿动起手来,往后躲躲,能爬树就爬树。童心圆是群胆,也有报仇之心,“嗯”了一下权作应付。韩傻儿又一声“好嘞”——童仁堂一拦住老虎去路,他便“噌噌噌”爬上了树。 这只大猫,吃得肚皮溜圆,打了个盹,正精力充沛,划地盘呢,它悠闲地踱着步,走一段撒上一泡尿,宣示主权。傍晚与人一战,轻松取胜,胆儿更肥了,又将地盘扩展一节,猛然间有人拦住去路,令它很费解,这些小人儿,不堪一击,来送死不成?正好,本大王打打牙祭。 童仁堂命点亮火把,给野兽以震慑,握剑在手——不管剑尖剑刃,挨上老虎,都够它喝一壶的。镖师擎起钩镰枪,准备老虎前扑时,先给它点颜色瞧瞧。 老虎也不傻,对钩镰枪那玩意有点怵,钩到哪儿都不爽,还是不触霉头的好,咬死个把人啊鹿啊的,不算什么,伤到自己就不好玩了,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确保无虞,寻机再战。 苟史运发一声喊,大弟子咋呼得更响,三尖叉招呼了过去! 老虎想想不妙啊,围追堵截,前后夹击啊!形势不利,走为上计!发起虎威来,这几个人不足挂齿,趟狼群尚如平地,他们比狼群还厉害么?不过,干倒一群狼,不值得炫耀,让狼叮一口,就有损百兽之王的美誉啦! 老虎往一旁走,人便往一旁挪,眼看被围在中心,不好突围,老虎急了,吼叫一声,朝苟史运扑去。 苟史运急忙后退——老虎的习性,一扑一击一扫,招式并不多,先磨磨它的心性,挫挫它的锐气,再猎杀就相对容易些——后悔没喊几个猎户同来,弓箭招呼几下,岂不省力?净他姥姥的艺高人胆大了! 老虎前扑,身后镖师快速偷袭,使出了钩镰枪,急忙中钩不准,只擦到后腿一侧,见血了! 老虎一痛,顺势打了个翻滚,这次真怒了,我靠!要杀本大王啊!它抖抖身躯,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朝童仁堂奔去,突然跃起,高达两三丈,要把偷袭者碾成齑粉。高处看清童心圆——小样儿,认识啊,上次饶你不死,这回送嘴里来啦! 童心圆胆战心惊,不觉又退十几步。 童仁堂与镖师避开正面攻击,一侧一个,擎起了宝剑,举起了钩镰枪!老虎高处看得真切,左右各一掌,雷霆万钧之势,将两件兵刃震落于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韩傻儿瞧得更真切,他弹弓在手,一颗三角石子“嗖”地一声,飞向铜铃一般的眼珠,眼浆迸裂!又一颗石子过去,偏差毫末,另只虎眼也瞎了! 老虎剧痛难忍,连连晃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它什么也不顾了,拔腿就窜。 苟史运不放它,拦住去路,虎口余生的童仁堂和镖师强压心悸,火速增援。老虎闻着人的气息,狼奔豕突,发疯一般攻击,四周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幸亏双眼尽瞎,找不准目标,钩镰枪、三尖叉派上了用场,最终,伤痕累累的老虎被苟史运重剑拍中头部,童仁堂一剑割破了喉管。混战中,大弟子雪上加霜,被虎爪挂住小腿,生生带走一块肉去。 赶紧包扎了。砍两棵小树,削成木棍,四人抬起死虎,童心圆搀扶大弟子,领着韩傻儿,一起回剑南门。大伙兴致都不高,今夜惨烈一战,童仁堂都险些葬身虎口,方信虎为百兽之王,不是白叫的。 到了东大厅,也不喊人,喘息片刻,找块毡布铺上,七手八脚把老虎肢解了。老虎全身都是宝,虎皮、虎骨、虎鞭尤为贵重,虎胆、虎心、虎肉,也无处购买。 童仁堂问韩傻儿要什么,韩傻儿摆手说什么也不要,老虎有劲儿,吃它的肉准能长力气。苟史运将虎皮孝敬童仁堂,自留了虎鞭,虎骨用作配制跌打药…… 韩傻儿的话提醒了大伙,肚子咕咕叫了。三更半夜不想吵吵,苟史运割了一大块虎肉,乱刀剁碎了,扔到锅里,悄悄放小半截虎鞭,加上佐料,木柴大火煮熟,偷吃了虎鞭,盛了虎肉,托板托到东大厅,开了一坛酒,痛吃豪饮起来。 既罢,安排韩傻儿随童仁堂去客房,自回卧室歇息。 夫人灯下纳鞋底玩儿,还没睡,见苟史运回来,寒暄两句,笑问:“老爷,明天我过生噻,你不送点啥子么?”苟史运坏笑:“老子送你个棒槌!”夫人笑骂捶了一拳,便熄了灯…… 第27章 树静风起 日上三竿,夫人才起床,她粗通文墨,想起“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句子,这哪里是描写出浴,分明嘿咻爽过头了嘛。还有什么“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老娘到碧霄嘛! 院子里,镖师、弟子在中央区域,“嗨”呀“嘿”呀地晨练。童仁堂在西墙跟,指导韩傻儿练基本功。基本动作并不难学,刺挑扎劈削而已,就像初学练字写点横竖撇捺一般,但基本功扎实不扎实,行家一眼便能瞧破,越到后来,差别越大。 童仁堂将木棍削成一柄小剑,让韩傻儿演练一遍,找出差距,一处一处校正,又亲自演示一遍,让韩傻儿参照。韩傻儿默记于心,一招一式不敢走样,演练三遍,做得分毫不差。童仁堂知他天赋异禀,并不惊奇。韩傻儿说,有的招式感觉没用完劲儿,不畅快。童仁堂教导,劲儿没用完就留着,不可随意发挥,到了剑客以上,尽情发挥,才能威力无穷。 韩傻儿大大咧咧地:“我这样,再练个几十遍,就能过剑童了?” 童仁堂不愿他自骄,从严要求道:“还差得远!熟练、力道都不够!须再练仨月,练上千遍,闭着眼,想也不想,便能使出地道的招式,才算过关。” 小胖墩在旁边偷学,童仁堂不干涉,也不趣他。有的本领,不是想学就能学到家的。 火火走过来,直喊爷爷偏心,只教笨笨不教她。 童仁堂笑笑,让火火演练一遍,找出几处毛病,逐一校正,说她灵动有余,力道不足。 火火嘟起小嘴:“人家是女孩嘛!”爹爹夸她小神童的好不好! 童仁堂笑笑:“就是,火火要是男孩,又有力气,准能成为一流大高手!” 火火不好意思了,说:“爷爷,往后我也练力气。你忘啦,我要当剑圣小魔女的。” 用过早饭,苟史运给韩傻儿带了十斤虎肉,让他交给父母,又叮嘱说以后随时来练剑,吃住不用操心。 命二弟子率领三名师弟,牵了四匹快马,去巴掌镇办理相关事宜。童仁堂一行的快马,都寄养在了巴掌镇,让他们顺道看看养得怎么样。 又安排夫人,外配两名徒弟,照顾被老虎亲热过的苟不理和大弟子。 诸事停当,苟史运陪童仁堂及镖师,一起登月南山顶峰,观赏山区风光。 在山顶,童仁堂也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听到群山得名源于山顶论剑,又感慨,拿这座山相比,两人的武功,还不到剑南门啊,从剑童到玻璃剑圣,说是九级,其中却有四十五个台阶,一级比一级细,一级比一级难,想达到剑圣境界,实比登天还难!苟史运感同身受,四十多岁,才六星三环,练到老死,能挤进剑灵堆里就不错了,剑王想也甭想 中午时分,几拨人纷纷返回。红伤药采购完备;门匾改了方案,按铁匠铺的说法,铁片焊成“武夷剑派”四个大字,铜皮包裹,再用拱形铁架一固定,更为气派;寿诞用品也置齐了。 苟史运以下,向夫人拜了寿,老风俗,摆寿宴,喝寿酒。苟史运一家五口,童仁堂父女,外带韩傻儿,独享宴客厅,其余人等,皆东大厅就座。 既罢,童仁堂起身告辞,说镖局事务多,及早返程才是。苟史运不舍,拉住不让走,说不在乎半天?他还没摆饯行酒呢!童心圆说,总镖局的信鸽到了,太平无事。 盛情难却,又捱到了晚上。其间,大门上的金色大字安好了,别有一番宏伟景象。苟史运请了教书先生、景德震陪客饯行。两人便宜怪,说夫人寿诞也不打声招呼,见外了不是?苟史运嘿嘿笑,说婆娘的福分小,不敢添麻烦…… 次日早起,童仁堂一行收拾停当,决意告辞。苟史运率人殷殷相送,苟不理也步履艰难紧紧跟随,童心圆有意无意不时回头瞅一眼。到了大门口,童仁堂停住,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苟史运不依,坚持要送到巴掌镇,看他们骑上马—— 争执间,两匹马驮着一老一少,缓缓来到门外。 老者老鼠眼瞅瞅,发出一声咦,喃喃自语:“这么多人,干啥子呢?武夷剑派?裤裆没烂,哪里冒出个武夷剑派来?” 第28章 势力范围 童仁堂闻听,受不住了,跨前一步,冷冷道:“老哥请了!不知尊驾哪位,还请漱漱口再来说话!” 老者睥睨一眼:“你是说我老人家嘴臭吗?我老人家尊驾哪位,非得禀报你吗?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咦——两个小娃子,没谁穿开裆裤啊!我老人家瞅着不爽,怎么滴?你是那个啥子假把式掌门人吗?快麻溜溜拆下来,省得我老人家发脾气,踏了你的破剑南门,捣烂你的鸟窝窝!” 童仁堂脸都绿了,青筋暴涨,山羊胡撅起来,怒道:“太阳还没升起来,你狂吠什么?也不怕风大,把你舌头卷了!如此放肆,莫非长了两个脑袋瓜子?” 苟史运也撑不住了,尿骚胡直竖,暴喝一声:“哪里来的老巴子?撒野也不看看地方!老子便是这儿的掌门!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帮帮你,送你个讨口子去西天!” “瓜爷爷,他俩都骂你呢!那个红脸的骂你是狗,这个黑脸的骂你糟老头、叫花子,还要杀了你,嘻嘻!”年少的那个,一身黑衣黑帽,像是老者的孙子,声音却细嫩。 老者歪头瞧瞧,笑嗔道:“乖孙女,你变着法儿编排我老人家呢!不挑挑灯,不拨拨火,就不爽啊!杀人很好玩么?我老人家才不上你的当。再说啦,杀两个半截老头儿,有啥子好玩?要杀就杀年轻的,让你找不着婆家。” 年少的原来是个姑娘,她又嘻嘻一笑:“随你杀好啦,瓜娃子多的是,累死你也杀不完!没准儿哪个哭天抹泪的,非俺不娶呢——气死你个糟老头!嘻嘻1” 一老一少斗花嘴,旁若无人。 童仁堂鼻孔里“哼”了一声:“要杀人,也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童某此番来剑南,算是开了眼了,正经人物未见,净冲壳壳、装舅子的了!” 老者转过头,问童仁堂:“你很有能耐么?剑南道地面上,没听说你这号人物嘛——哦,你是武夷剑派的,跑到这里干啥子?杀人?抢地盘?我老人家一身老骨头,百八十斤,你倒来个不冲壳壳滴,弄走腌了吃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对苟史运道:“哦,你才是假把式掌门人!我老人家得说道说道你,你瞧你,黑塔壮汉一枚,也像个人物,遇到事儿怎么满脑子浆糊呢!你爷爷苟古贤,何等学贯古今、通晓天地的人物!被狗皇帝说杀就杀了,难道你就没一点血性?还美滋滋地当大德王朝的奴才不成?武夷剑派,就是当今朝廷的哈巴狗!峨眉剑派,向来不与朝廷合作,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了吗?真让我老人家笑掉大牙!” 童仁堂见他策反苟史运,不悦道:“休得搬弄是非!剑南门乃我师叔铁罗汉门下,掌门人乃我童氏一族至亲骨肉!当今皇上敬天保民,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也!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再提有何意义?老家伙就不要鼓唇弄舌了!” 老者仍不搭理他,继续游说苟史运:“你可想清楚了!峨眉剑派上下,乃剑南王故人,尊祖苟古贤老先生,乃剑南王故人,在这大德王朝,岂有你出头之日?难道你要做数典忘祖的小人?” 老者的话杀伤力太大,信息量爆棚,苟史运一时无法甄别,不知何去何从。 老者继续加料:“杀祖之仇,与眼前富贵,君子有所取,小人亦有所取,我老人家最敬佩快意恩仇的好汉!” 童仁堂说:“苟古贤前辈,乃童氏长门童古贤,家族渊源,早已叙述明白,老家伙不要挑拨离间了?!” 老者又睥睨一眼:“不搭理你,你来劲了不是?聒聒噪噪,好不烦人!我老人家且问你,峨眉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其它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你自称武夷剑派弟子,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五大剑派各有所属吗?在我老人家面前充大个,你的毛还嫩了些。” 一番话,说得童仁堂哑口无言。不成文的规矩,五大剑派各有势力范围,少林剑派最为重要,雄据中原,包括京畿道、关内道、河南道等地,辐射三千多万人;长白剑派,占据东北,包括燕山道、山海道和两家都护府,辐射近千万人;武夷剑派,占据东南,包括淮南道,江南道、闽江道等地,辐射两千多万人;峨眉剑派,占据西南,包括剑南道、岭南道、康凉道等地,区域内不足两千万人;天山剑派,囊括大西北,地域广袤,人口稀少,约五、六百万人。中小剑派,多依附于大剑派,否则,甭说考核定级,能不能生存都成问题。苟史运的剑南门,山高路远,名不见经传,大剑派遗忘的角落罢了。 童仁堂嗫喏道:“各大剑派,并没有商定,不能去别的地方收徒,不能去别的地方发展。即便在扬州城,也有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朝廷难道驱逐他们不成?” 老者呵呵一笑:“你这套诡辩,糊弄别人还成,糊弄我老人家,就打错了算盘,我且问你,那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还把他们国的招牌悬挂起来不曾?还把他们国的律法,大肆施行不曾?一国之中不容有国,一派之中,岂有再生一派的道理?” 童仁堂道:“难不成,今日非动手不可?” 老者轻蔑地一笑:“就你?就那啥子破插秧剑法?” 第29章 先公后私 童仁堂冷冷道:“亮招!童某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未听说过,谁敢小觑刹阳剑法,小觑的,都去见阎王了!”他执剑在手,准备雷霆一击。 “且慢!”老者出声制止,“我老人家话还没说完——那是你没碰到我老人家,不然,你那剑法只配插秧——等等!你行走江湖数十年,了不起啦?报个名来,省得武夷山的牛鼻子老道挑理,杀了他们的徒儿,连名字也不问,阿猫阿狗还有名呢。” “某便是四通镖局童仁堂!老家伙休要耍嘴皮子,有能耐与童某战上百个回合!” “莫急!莫急!又不抢着投胎,不在乎几句话——嗯,四通镖局童仁堂?嗯,是有这么个镖头——我老人家且问你,子乌县守备,可是你杀的?我老人家放眼望去,他们的功夫全粑希希的,奈何不了六星四环护法。” 童仁堂心虚三分:“守备大人捉拿强盗,不幸以身殉职,指挥使衙门已经具结,怎么能和童某扯上?” 老者微微一笑:“官面文章,瓜娃子都会做,瞒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老人家。我且问你,一剑封喉,那两个所谓强盗,满身肥膘,有那个本事?使刀的,也不用猜,那守备本是鬼头刀高手,遇到强敌,自会小心趋避,掉只胳膊断条腿,再被割去脑袋,我老人家相信,先掉脑袋,哼哼,我不信!唯有你,独门兵刃,剑刀两用,最有可能出其不意,事儿又出在此地,怎么滴,敢做不敢当吗?” 老者的分析鞭辟入里,童仁堂不想抵赖,也不愿痛痛快快地承认,虚与委蛇道:“即便为童某所杀,缺乏人证物证,你想栽赃,也是痴心妄想。” 老者鄙夷地看一眼,慢条斯理道:“笑话!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一样滴!我老人家又不与你打官司,要啥子人证物证?峨眉剑派在剑南道地面上,同谁打过官司?” 苟史运不耐烦了:“老家伙,你是寻我剑南门的晦气,还是为那狗官报仇,能不能痛快些?要打就打,要杀便杀,啰里啰嗦,憋坏老子了!” “呵呵!让你多活一会儿,还急不可耐了!”老者对苟史运不屑一顾,“我老人家先公后私好不好?武夷剑派来西南占地盘,那是公事;守备的事儿嘛,是我大刀门的私事儿。你长个大脑袋瓜子,这也分不清,怪不得峨眉剑派不待见你呢!这阵子又猪油蒙了心,投靠武夷剑派,算不清大小多少,咳咳,蠢材呀蠢材!” “您、您……您是鬼手?大刀门的郝掌门?”苟史运惊出一身冷汗,结巴了。老者又矮又瘦的身材,和大刀门联系起来,不是鬼手是谁?鬼手一把刀使得神出鬼没,早已晋级六星六环大护法,又带艺拜师,归附于峨眉剑派,学得白眉拳、白眉剑,融会贯通,赫赫然七星一环水滴剑灵!不要小看只一个台阶,那是中级到高级的分水岭,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质的飞跃! 郝老头悠闲地一笑,逗苟史运:“还打吗?还杀吗?你一发虎狼之威,我老人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苟史运不吭气了。 童仁堂不买账:“呵呵!原来是郝掌门,失敬,失敬!不过,你自诩峨眉一派,不与朝廷合作,怎么与守备沆瀣一气,岂不笑掉大牙?挑武夷剑派的理,你占了五分;替守备报仇,哼哼!不自己打嘴吗?”大刀门他有所耳闻,但自己乃武夷剑派嫡传弟子,岂能畏惧峨眉剑派的依附弟子? 郝老头“嗯”了一声表示赞许,鄙夷之色渐失:“不愧为走南闯北的镖头,会说话!那守备原是我老人家的一半师弟,一半弟子,不听我老人家的话,非得投靠官府,我老人家很是不爽。不过,我老人家打得、骂得、杀得,却不容你杀——这个账怎么算呢?你磕头求我,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的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剑南门挂牌武夷剑派,却是万万不可!我老人家恩允,峨眉剑派那些羽衣真人也不会恩允。” 童仁堂哼哼冷笑:“童某自卸一只胳膊?还得求你?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童某自忖没有取胜的把握,卸一只胳膊嘛,你也得掂量掂量。” 那姑娘听得泼烦:“糟老头,你有完没完?光说不练假把式,人家叫阵两次了,你当缩头乌龟啊?嘻嘻,看我滴!” 说着,一抽绣绒钢刀,马上跃起,直取童仁堂。 童仁堂自恃身份,不屑与小女孩动手,移脚躲开。 童心圆一抖长剑,迎了上去,花刀秀剑,纠缠在一起,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十个回合过去,童心圆渐处下风,疲于招架无力还手—— 苟不理心急火燎想去帮忙,一用力,屁股又痛得他龇牙咧嘴,只好用分心术了:“男人婆,丑八怪!不要伤了我圆姑!糟老头说你找不到婆家,不男不女的,又爱打架,老子我打光棍,也不娶你!就是找个猪八戒,生个娃子也没腚眼……” 那姑娘气极:“瞎眼的东西!说我郝宝宝丑八怪,割了你瓜娃子舌头!”便要舍童心圆,去攻苟不理。童心圆哪肯放过,趁对手心神散乱,抓住机会,又成了半斤八两的局面。 郝老头拍手叫道:“好好好!说得好!这幺女子净气我老人家了,这回可遇上克星啦!” 第30章 变脸 苟不理说:“你叫好宝宝?咋不叫乖宝宝呢?乖宝宝别闹了,妈妈搂着睡觉了;东摇摇,西摇摇,睡着就不闹人了;猫睡了,狗睡了,鸡儿鸭儿也睡了……” 郝宝宝边打边还嘴:“糟老头夸你脸白,你还凑灯底下啦!敌我不分,俩人穿一条裤子,合起伙来欺负我——嘻嘻!本姑娘不上当!待会儿把你心肝宝贝划个大花脸,天天看着起鸡皮疙瘩,让你骂我丑八怪。” 童心圆忽听要划她个大花脸,一激灵,慢了半拍,左臂袖子被划破了,露出白生生一节胳膊来,犹如一节嫩藕,活色生香。心里一惊,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边骂道:“小娼妇休要胡说八道,满嘴臭气,苟不理乃是晚辈,我是他姑姑。” 郝宝宝又“嘻嘻”两声:“说痛你啦?啥子时候流行老少恋啦?你当姑姑的,也老牛吃嫩草啦?骂本姑娘小娼妇,嘻嘻!等着瞧,先把你衣服全挑破,再抹个大花脸,看谁小娼妇!”说话间,剑花飞舞,瞅个破绽,将耷拉下来的袖子削去了,童心圆整条左胳膊都裸露了。 童心圆又羞又怒,柳眉倒竖,杏眼喷火,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招招致人要害,边骂:“姑奶奶就是死了,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将你小娼妇大卸八块!” 苟不理帮腔:“对头!大卸八块,四块喂王八,四块喂螃蟹——哎呦喂,螃蟹要不吃呢,那么丑,肉也不香,老子我还得加佐料,加佐料得花钱,老子可没有闲银子,花给丑八怪……” 郝宝宝又气了:“你、你、你,你喊我丑八怪,你看清本姑娘了吗?” 苟不理气死人不偿命:“蒙着个破纱布,谁看得清你?老子也懒得看,不是丑八怪,蒙纱布干啥子?树上掉块皮,必是车碰滴!不是车碰的,咋能掉块皮?丑得不敢见人了,要不,糟老头咋说没婆家要你呢?” “我要杀了你!”郝宝宝猛刺几剑,一闪身,冲苟不理奔去。 童心圆哪里肯让,横剑拦住,两人又纠缠在一起。童心圆见郝宝宝不怕骂小娼妇,怕骂丑八怪,便丑八怪长、丑八怪短地喊个不停。 郝宝宝气急而乐:“好好好!丑八怪!嘻嘻——”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黑又长的驴脸呈现在众人面前,“丑吗?嘻嘻——”又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横又肥的猪脸出现了,“这张丑八怪吗?嘻嘻——”再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凶神恶煞的女鬼脸露出来,“这张丑八怪吗?嘻嘻——” 童心圆心神大变,恐惧不已,以为郝宝宝是妖怪。苟不理忙喊:“圆姑莫怕!她是变脸,唱戏用的。” 郝宝宝叱喝:“你打架时变变看!小样儿!”说完,又一张,却是西施一般的面庞,“这张还丑八怪么?嘻嘻——”紧接着,把王昭君、貂蝉、杨贵妃一般的面庞挨个呈现,挨个问“这张丑八怪么?” 苟不理不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只觉得或清新脱俗、或风情万种,全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漂亮得盖了帽了,美得睁不开眼了,怔怔地发痴发呆。 童心圆适应不了,自顾不暇,争斗间,右胳膊袖子又被挑落。郝宝宝继续吓唬:“让你骂我——我要挑你的后背,挑你的胸衣,还有裤子……”童心圆发了疯,俊脸变得凶狠起来,招招与敌同归于尽。往后,她怎么见人啊?传到萧云笙耳朵里,什么后果啊?郝宝宝不与她拼命,腾挪闪跃游走,瞅准机会再寻便宜。 童仁堂撑不住了,女儿的名节一旦有损,他的面皮不说,跟兰陵萧氏如何交代?江湖规矩,两人单打独斗,外人不得插手——顾不得了,一扬眉,冲镖师们喊道:“还不快帮帮心圆?敌人势大,咱们联手克敌!”走镖中,也发生过类似情形,合力把人宰了,谁知道?去他娘的江湖规矩。 镖师们大面上是讲规矩的,静观两个小姑娘斗剑斗嘴,有的心性不纯,乐得一睹香艳。童仁堂发下话来,一名山地剑客挺身而出,欲英雄救美。 “我看谁敢?!”郝老头从马上跃起,兔起鹘落,一眨眼横在中间,一对小眼珠,一柄柳叶刀,寒光闪闪,“不要脸不要命的尽管过来,我老人家不在乎多宰一个!” 镖师迟疑间,童仁堂仗剑欺了过去,苟史运知他不敌,执起重剑从另一侧强攻。 郝老头身体如猿猴一般灵敏,力道却如猛虎一般,十几个回合下来,越战越勇,游刃有余。童仁堂的成名绝技“猴子摘桃”夹捎带,根本发挥不出来,在剑灵面前,他成了“神马都是浮云”。苟史运更惨,大力相抗之后,气喘吁吁。 郝老头的刀法,融合了峨眉派驰名天下的白眉剑法,轻灵快捷,变化多端。他瞅准一个空挡,发一声喊,刀背磕在苟史运重剑前端,刀虽小,力道却奇大。苟史运虎口一麻,重剑生生被震落,当下羞愧无言,败退一旁。 童心圆的形势愈加狼狈,后背的衣服已被划了条口子。苟不理忘了疼痛,硬着头皮冲进去,与童心圆背对背,迎战郝宝宝。四星三环的剑师,岂放在五星两环的草原剑客眼里?没几下,苟不理就手忙脚乱,顾头顾不了腚了。 郝老头喊:“宝宝,别杀了他!小子嘴上功夫不错,又有种,我老人家喜欢。” 第31章 谁厉害 “不杀,给你留着啊?合伙欺负我啊?糟老头,收起你的鬼花样!”郝宝宝剑划拉一道弧线,作势要杀苟不理。 “等等!”郝老头制止,“我老人家要收徒孙,你杀了,我老人家哪里找这么好的坯子去?” 郝宝宝嘻嘻一笑:“好坯子?你干嘛不收徒弟啊?”剑拐了个弯,苟不理强撑住,差点没尿裤子。 “傻丫头,我收他当徒弟,你不得喊师叔吗?再做孙女婿可不妙了,乱辈分的事儿,我老人家是不干滴。” “糟老头,阴险地很呢,嘻嘻!”郝宝宝转了转眼珠,“不过嘛,你的提议,倒蛮有趣滴!让她骂我,先抢了再说,不好玩了,再杀了做花肥,不让她老牛吃嫩草。” 一老一少浑不忌口,众人皆腹诽之,可人家拿你当空气,又能咋滴? 郝宝宝顺势朝苟不理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痛苦不堪滚落一旁,然后又猫捉老鼠,玩起童心圆来。 “狗不理,你看看!”郝宝宝以为是狗不理,“我厉害还是你心肝宝贝厉害?嘻嘻——”边做鬼脸吐舌头“啵啵啵……” 苟不理强忍疼痛,还嘴道:“你厉害又能怎么滴?又凶又丑八怪,圆姑比你强多了,又好看又善良。” 郝宝宝从容不迫扔了帽子,一头乌发飘泻下来,面纱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甜甜的娃娃脸,白净中透着顽皮。“亮瞎你狗眼了?你才丑八怪,你全家丑八怪,嘻嘻!你心肝宝贝也丑八怪!” 苟不理的狗眼真亮瞎了,乖乖!小美女呀! 童心圆也一愣神,喊了半天小娼妇、丑八怪,原来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惜心性太邪毒了。 胜负早已分晓,郝宝宝终于踢飞了童心圆的剑,绣着花穗的钢刀架在脖子上:“还骂不骂?” 童心圆不屈服:“骂就骂了,小娼妇!” “嘻嘻!我小娼妇,你不大娼妇吗?连自家娃儿都勾——你说,是先挑光衣服,划个大花脸,再杀你呢?还是先杀了,再划个大花脸,挑光衣服?” 童心圆不甘受辱,伸手抓住钢刀,朝脖子抹去。郝宝宝没想到她如此刚烈,眼疾手快,右手收刀,左手拍击童心圆的手腕,伸脚将她朝外瞪,一气呵成。 童心圆跌坐地下,羞愤难当。苟不理挣扎着爬过去,将外袍罩在童心圆身上,求道:“女侠,你高抬贵手,放过圆姑,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来世?嘻嘻,来世是啥子东东?甭学糟老头,花花肠子,我好哄啊?你今世当牛做马,本姑娘还考虑考虑——你说,我是丑八怪么?” “不不不!”苟不理忙不迭地说,“你是大美女,天下第一的美女侠!只要你放过圆姑,当牛做马,啥子老子都答应你。你一笑倾城二百里,美呆啦,不会划呀杀呀的,对不对?” 郝宝宝不表态:“夸!接着夸!本姑娘听着舒服。” 苟不理又要编排好听的词儿,童心圆骂道:“苟不理,你个软骨病!要杀便杀,求她个妖女做什么?”小娼妇、丑八怪都不对号,她又喊起了妖女 郝宝宝讥笑道:“嘻嘻,怎么啦?吃醋啦?他不拿你当心肝宝贝啦?妖女怎么滴啦?狐狸精不妖吗?不美吗?”又冲苟不理,“你说当牛做马,算数不算数?” 苟不理点头如捣蒜:“算数!算数!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十六匹马拉不回。” 郝宝宝示威似地对童心圆:“听到了?以后他就归我了,你就省省!嘻嘻!” 那边,童仁堂与郝老头的战斗也到了尾声,如出一辙,童仁堂的宝剑撒手了,柳叶钢刀横在了脖子上。父女俩彻底栽了! 郝老头问:“是杀了你呢,还是求我老人家,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有好生之德,你一条胳膊,换了六品守备一条小命,你是赚大发了。” 童仁堂威武不屈:“败在你手,要杀便杀!让童某跪下求饶,万万不能!这笔账,我武夷剑派一定会找你算!” 郝老头鼻孔哼哼:“属鸭子的啊!你二师叔铁罗汉的账,算过了吗?还恐吓我老人家!今日是你自寻死路,我老人家成全你便了!”扬起柳叶刀,要试试童仁堂何等英雄—— 只听“噗”的一声,一个石子飞来,正中郝老头右手腕大陵穴,又痛又麻,顿时起了个红疙瘩,柳叶钢刀“咣当”一声掉落地下。 郝老头看清拿着弹弓的韩傻儿,左手抄起柳叶钢刀,阴沉着脸就要过去。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射你眼珠!”韩傻儿大喝一声,手腕一抖,一只麻雀脑浆迸裂,直愣愣从树顶跌落。心想,这老头儿太厉害,过来就不好玩了。 郝老头不自觉停住了,喝问道:“谁家的娃娃,这么大口气,不怕死吗?” 韩傻儿面无惧色:“老虎的眼珠,我射了一对,你比老虎还厉害吗?” 郝老头不怕老虎,忌惮韩傻儿的神射。以他剑灵的武功,躲避暗器不难,但韩傻儿的射击,随心所欲,防无可防,万一再射伤个什么,丢不起那人。 火火说:“他叫韩傻儿,我喊他笨笨,你别那么凶!他爹爹是先生,给你抹了药就不痛了。” 郝宝宝搞定童心圆、苟不理,趁大伙儿注意力转移,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韩傻儿近旁,一手抓住,一手举起刀,说:“糟老头,把他的手剁了!为你出出气。” 郝老头急急喊道:“快放开他!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第32章 秘密 郝宝宝放开手,嘟囔道:“他又不是贾九妹的亲儿子,我吓上一吓有什么当紧?你糟老头管得也忒宽了。” 郝老头不理孙女,问韩傻儿:“你喊韩春旺爹爹,江采莲娘亲,贾九妹二娘、贾郝仁姥爷,是也不是?” 韩傻儿机械的“嗯”了一声,忙又纠正:“我喊他锤子姥爷?我喊他龟儿子!”贾郝仁治死娘亲,小小少年,心里有仇恨,有怒火。停了停,反问道:“糟老——爷子,你认识我娘亲?” 郝老头仰天长叹:“小娃娃,你也不要喊他龟儿子,他毕竟是你二娘的爹爹,便是你娘亲,也不能全怪他,你娘亲中的是虫毒,他没本事治好,谁也治不好。”言毕,连连叹气。 郝老头年近古稀,心中有太多的秘密,难以道出。 贾郝仁,又名贾仁,其父贾郑京乃关内道洛阳府人氏,以木匠为业,因形容猥琐先天有病,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活干得好,人又能说会道,花钱不大手大脚,倒攒得一笔银子。那一年冬天出奇地冷,虚有州罕见地下起了暴风雪,贾郑京在郝老头姐姐家做完一张木床、两个立柜,结过工钱,只待风雪停歇便另寻主顾。姐夫仗着祖上几亩薄产,好吃懒做,家道日渐消薄。那晚屋内烤火,喝劣质烧酒,却令姐姐外出取柴。姐姐因结婚数年,没添子嗣,自觉矮了半截,忍气吞声去院外抱柴。白皑皑的雪地里,忽见一人躺在路旁,浑身僵硬,一探手,尚有微弱呼吸,忙拼尽全力,背进家中。 温汤灌过,热布擦过,那人悠悠然醒来。此人乃游方郎中,贪恋赶路,遭遇风雪肆虐,一口气没跟上,晕倒在路旁。 第二天,游方郎中千恩万谢,扯起闲话来,问起令郎令爱时,姐姐羞赧不语,姐夫说家里有只不下蛋的母鸡。游方郎中听罢,说不孕不育,他略懂一二,诊断看看!一把姐姐的脉,经血旺盛,经络通畅;再把姐夫的脉,游方郎中脸色凝滞了——犹豫半晌,终下了决心,说大妹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一味药,可令你生儿育女,不绝子孙祭祀。言毕,剥开一层又一层红布,取出被中药煨得半干的一条虎鞭,介绍了方子,嘱咐姐夫按方服用,可保药到病除。 第三天,雪过天晴,游方郎中又去赶路了。姐姐感激游方郎中能让她扬眉吐气,过正常人的生活,直送了二里路才回,回到家中,她肺都气炸了。姐夫听得贾郑京同样毛病,哄下三百两银子,将虎鞭卖给了他。姐姐据理力争,反挨了一巴掌,说游方郎中骗人的话你也信?分明是你不生,哪里赖得着男人?姐姐再分辩,又遭毒打,忍无可忍,随贾郑京私奔了。 贾郑京回到故乡,成家立业,生下了贾仁。可巧,游方郎中是关内道南阳府人氏,山不转水转又遇见了,贾郑京亦感激游方郎中,令贾仁拜了干爹。那贾仁逐渐成年,嫌弃木匠活吃苦受累,学了游方郎中的本领,开始行医。 贾仁虽比贾郑京长得齐整,大帅哥还算不上,偏心比天高,只爱俊俏女子,婚事一再蹉跎,二十大多,勾搭上一位樵夫的妻子。那樵夫高大英俊,妻子娇美可人,而樵夫读了几篇孔孟文章,自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三试不中,浩叹千里马未遇伯乐,借酒浇愁,书也读得少了,柴也砍得少了,日渐清贫。那娘子受不了粗茶淡饭、破衣烂衫,给了贾仁可乘之机,甜言蜜语,得手后拐跑了。 事情败露,樵夫家人打上门来。贾郑京年轻时掏力过重,本身有病,连气加辱,一命呜呼了。贾仁携了樵夫娘子和老母亲,逃奔姥姥家,贾仁改作了郝仁,哀求舅舅为他做主,对付樵夫家人。 郝老头那时武功才六星四环,对外甥的行止很不齿,说这样做事会得罪很多人,舅舅再会武功,能把那些人杀完吗?训归训,外甥归外甥,还是安排他到松潘府人迹稀少的山区避仇躲祸, 郝仁先在泉下村呆两年,又在圣泉村住几年,渐渐风平浪静,才搬到巴掌镇,为遮掩众人视听,名字改作了贾郝仁。樵夫娘子做了他老婆,当年生下贾九妹,五年后生下儿子贾九智,行医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日子也过得滋润。贾郝仁跟韩修草学医,治疗江采莲,赔嫁贾九妹,郝老头都清楚—— 而江采莲的秘密,峨眉剑派高层人士,无不噤若寒蝉,讳莫如深。 第33章 灭口 三年前,郝老头无意中获知,关内道移文剑南道,着虚有州查访十八年前的拐骗人妻案,心中觉病,便来告诫贾郝仁多加注意,最好勾兑一下,把陈年旧事压下去。 行至巴掌镇郊外,看到两个男人,正纠缠一名女子,喊她江采莲。江采莲面容姣好,眼睛“风含情水含笑”,甭提多甜美了。两男反复劝说、威胁、恐吓,要她交出一样啥子东西。江采莲莺声燕语,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给,两男便动了手。 那时,他还是六星六环大护法,隐蔽处冷眼观察——江湖中人更爱看热闹,遇见比武打架的事儿,脚底安了磁盘,挪是挪不动的。 他惊奇地发现,年轻的江采莲,竟是五星五环险峰剑客,轻功尤其好,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两男武功虽高于江采莲,畏手畏脚,不敢痛下杀手,江采莲飘忽不定,看似柔弱,出剑却快捷凌厉,许久过去,两男并未得逞。 不知哪里,冒出了三位剑灵,轻而易举将两男杀了,也要挟持江采莲。对方赶到三人增援,也是剑灵,一语不发,便死命争斗起来,从下午杀到晚上,晚上杀到半夜——其间,江采莲趁无人顾及,溜之大吉,一位剑灵发出一枚萤火虫光亮的暗器,江采莲晃一晃,反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半夜,战场死一般寂静下来,他现身察看,六位剑灵互中对手,均绝气身亡。查看遗物,一方身着羽衣,怀揣白猿玉牌,乃峨眉剑派羽衣真人;一方穿着打扮,像中原武林人士——至于哪是前一拨,哪是后一拨,早混混沌沌分不清了。 见过外甥,勾兑完官司,郝老头登上了峨眉山凌虚洞。一献玉牌,第一大执事、客堂堂主亲自接待了他,并领他进了密室,去见凌虚子道长和圣虚子监院。问了玉牌来历,凌虚子静坐不语,圣虚子叮嘱他,所见所闻全当未见,一字不得泄露。末了,圣虚子收他做了外家弟子,传授了享誉天下的白眉拳和白眉剑。 半年后,郝老头突破了剑灵。他百思不得其解,挟制江采莲目的何在?为何施放暗器?杀人灭口吗?为一女子,以至六位剑灵同时丧命,值得吗?许久过去,仍感到恐怖,心有余悸。 而韩傻儿正是江采莲的儿子!烫手山芋,远离为妙,郝老头招呼:“乖孙女,咱们走!” 郝宝宝说:“糟老头,咱兴师问罪来滴,这就走啦?” 郝老头说:“来日方长!”冲苟史运:“苟掌门,我老人家劝你,武夷剑派的牌子,不挂为好!麻烦不断,也不是你希望的!不挂牌子,随你练啥子剑法,终无大碍。我老人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苟史运不答,闷头思索。 郝老头又冲童仁堂:“你这笔账,暂且挂那儿!宝宝,咱们走!” 郝宝宝一把拽起苟不理,横丢在马鞍前,嘻嘻道:“饶一个,抓一个,够本儿!” 苟史运跨前一步,又收了回去——抢人白给!郝老头的语气,也不像要杀人,万一真愿意教苟不理一招半式,没准是好事儿。 童心圆喊:“苟不理,你不能去,她会杀了你!不杀也会折磨死你。” 苟不理伸长脖子道:“大丈夫一言,八匹马拉不回!” 童心圆骂道:“狗屁大丈夫,被这妖女鬼迷心窍了!” 郝宝宝道:“我就是妖女,专门勾引小鲜肉,怎么滴?气死你!嘻嘻!”跃身上马,一拍苟不理的屁股:“别搭理她,再搭理我用劲儿!嘻嘻!”纵马追上,问:“糟老头,那男娃子怪厉害么?为啥子不让我吓唬他?” 郝老头正色道:“乖孙女,你记住了,以后不准为难他,更不能杀他!别人杀他,也不得干涉!总之,明白要这样做,不明白也要这样做!” 郝宝宝不吭了。一老两少,一前两后,缓缓下山 苟史运怔了一怔,道:“叔父,从长计议!这一阵子折腾,没少费力气,您歇口气,用过早饭再走!” 童仁堂点头,率先朝大院里走。众人陆陆续续回撤。 童仁堂走了几步,猛然回头:“那老怪物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山道空荡荡的,哪有郝老头的影子! 就在这时,童仁堂拔出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斩断了五名镖师的脖子。 一名镖师远一步,惊恐万状地问:“总镖头,这、这……这是为何?”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急跃两步,一剑刺进了最后一名镖师的胸膛。 第34章 侠客 六名镖师,六名剑客,顷刻间被童仁堂杀得干干净净! 事发突然,众弟子惶急地亮出兵刃,高度戒备。 苟史运惊惶之下,也挚起了重剑,心道叔父莫非发疯了? 童仁堂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紧张,也甭误会!童某乃四通镖局总镖头,属下不服号令,依照镖局规矩,必须斩首!这笔账,要记就记在鬼手头上,没有他恃强凌弱欺上门来,他们岂会畏惧不前?” 苟史运不以为然,这是哪门子规矩?人家镖师是卖艺给镖局,又不是卖身,你总镖头焉能说杀就杀? 童仁堂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今天惨败如斯,镖局的威望会一落千丈,江湖上的名声也大大受损,更为关键的,镖师与扬州地面上的人多有接触,若嘴不严实,说出童心圆破衣露体一节来,根本无法向兰陵萧氏交待。镖师死了,回头只说护镖身亡,多给抚恤银子,摆平家属也就罢了。 “你这样做不对!”韩傻儿公然指责,“滥杀无辜,非大侠所为!” 苟史运愣住了,心里直冒凉气。火火伸手捂住韩傻儿的嘴:“我爷爷好凶,好笨笨,咱不乱说!” 童仁堂也楞了,韩傻儿从鬼手刀下救了自己,而且鬼手不敢惹——旋即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道:“小朋友说得对,老哥哥也是被逼无奈呀!” 语毕,瞧众人面色仍然不善,一时化解不了,便拱了拱手,说声告辞,又喊童心圆:“我们走!” 童心圆似有话对苟史运说,又想与爹爹分辩,终忍住了,随着下山。 苟史运也拱了拱手:“叔父,妹子,一路走好!” 童心圆与童仁堂到巴掌镇,卖掉多余的马匹,回益州府。到了益州,童心圆挂念苟不理,托词照看分号的生意,不肯同回。童仁堂以为连杀六名镖师,女儿寒心了,一时过不去这道坎,便叮嘱别误了腊月的婚期,自回了扬州。 却说当时,韩傻儿对火火说:“你爷爷杀人不眨眼,不是啥子大侠!” 火火反问:“你不是很崇拜他的武功吗?” 韩傻儿说:“两回事儿。武功高,干坏事,不是侠客;武功低,行侠仗义,也是侠客。” 火火说:“你不懂,没有武功怎么行侠仗义?去救人,上去就被人家打死了,行啥子侠仗啥子义?” 韩傻儿说:“武功高是好事儿,看啥人武功高。好人武功高,就是大侠客;坏人武功高,就是大坏蛋!武功就像一把剑,好人用来帮助人,坏人用来害人。” 火火说:“你绕来绕去的,就是武功高才能帮助人——让爹爹评评理!” 苟史运好笑,小小人儿,也有一篇大道理,蹲下问韩傻儿:“笨笨,你说说,帮助人就是侠客吗?杀人就是坏蛋吗?” 韩傻儿说:“可不是嘛。我爷爷、爹爹只救人,没杀过人。” 苟史运又问:“要是帮助坏人呢?还是侠客吗?如果杀的是坏蛋,也是坏蛋吗?” 韩傻儿挠挠头:“那倒也不是。” 苟史运接着问:“还有,失火了救火是帮助人,如果人家专意点火,灭火还是侠客吗?坏人受伤了,侠客是救他呢,还是任他死掉呢?再有,坏人改过自新了,还是坏人吗?好人变坏了,还是好人吗?” 韩傻儿不吭了,苦苦思索起来,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比所想绕得多。 火火说:“不牛掰了?我说不过你,爹爹可比我们懂得多。” 其实,这些道理,苟史运自己也搞不透彻。大千世界,许许多多人,许许多多事,有说好的,有说歹的,众口难调——他听过一个笑话,老父亲和小儿子,牵着毛驴赶集,儿子骑毛驴,路人指责儿子不尊老;父亲骑毛驴,路人指责父亲不爱幼;俩人都骑毛驴,路人指责虐待牲口;父子都徒步,路人又笑话大傻瓜——侠客?究竟怎样算侠客,谁能说得清? 忽然,躺在血泊中的镖师轻轻呻吟一声,细弱蚊蚁。 韩傻儿眼尖耳朵也灵,跑过去说:“这个人没死,还喘热气呢!” 这是最后一名镖师,剑刺胸膛,偏了头发丝那么一点点,没能彻底穿透心肺,年轻气壮生命力顽强,慢慢苏醒了。他用微弱的目光,恳求苟史运不要杀他。 苟史运当然不愿杀与他无冤无仇的人,至于救不救,颇费踌躇。 韩傻儿说:“掌门伯伯,你先帮他包扎止血,我去喊爹爹!” 第35章 救治 两盏茶之后,韩春旺背着药箱匆匆上来了,韩傻儿喘着粗气跟着。 韩春旺身材高大而消瘦,面色云淡风轻,不够红润,甚至有几许苍白,眼窝微陷,眼光迷离,时而聚神。 他察看罢镖师伤口,还是老办法,敷上一把白首乌,然后,让苟史运弄来一副门板,两个弟子抬着,平放到西厅的条案上。又让苟史运倒来一碗烧酒,清除掉白首乌,仔细将伤口擦洗一遍,点燃蜡烛,取一根针,烧酒浸泡消毒后,烧红针尖,将伤口缝合了。镖师的现状,不适合服麻沸散,生些疼痛,对其生命力恢复大有裨益。内脏有贯通伤,却不能手术,二次伤害,小命即时玩完。医理而论,人体自我修复功能强大,外涂内服中草药,兴许痊愈,不失为最佳治疗方案。 又敷上白首乌,审视一遍,韩春旺满意地点点头。 苟史运问:“治好了?”消炎缝合,就能将濒临死亡的人拉回来? 韩春旺摇摇头,开了两副方子,第一个是桃红四补汤,用来消肿生血,活血化瘀,具体是:桃仁三钱、当归两钱、熟地三钱、红花两钱、赤芍两钱、枳壳三钱、紫草根两钱、川穹两钱、丹参三钱、黑豆五钱,加五碗水煎煮,剩一碗水时服用。一日一副,需服用半个月。 第二个方子是逍遥散,用来生血益气,强筋壮骨,具体是:紫胡两钱、当归三钱、白芍两钱半、白术两钱半、茯苓两钱、生姜两钱、薄荷两钱、炙甘草一钱半、骨碎补三钱,续断两钱半,半个月后服用。 韩春旺又叮嘱,忌食生冷,开始只能吞服流食,如面汤、豆粥、米粥等,三天后,可进食鸡蛋汤、肉汤、鱼汤等,七天后,正常进食。 苟史运看不懂药方,待韩春旺念出来,不禁暗暗称赞,跟县城的老中医用药差不多,换了两三味,价钱更便宜了。 忙完了,韩春旺坐在一旁喝茶,等着收诊金。收费再便宜,缝合消炎、两副方子,二两银子是不能少的,放在贾郝仁手里,二十两银子都打不住。 苟史运更费踌躇了。他与镖师素昧平生,危急相助,已尽侠义本分,若再付诊金,按方抓药,与自家病人有何区别?做人好到那种程度,麻烦就源源不断了。何况,三十副药,得花不少银子。另外,镖师如何安置?谁煎汤熬药伺候?童仁堂知道了会如何想…… 韩傻儿瞧瞧爹爹,瞧瞧苟史运,貌似明白了,就将前因后果,向韩春旺说了一遍。 韩春旺眉头皱了起来——苟史运的架势,镖师剩一口气,是你儿子发现的,跟他苟史运搭不上关系,他纯粹帮忙罢了——而这镖师,是你叔父带到剑南门的,又是你叔父杀的,跟你苟史运没有关系?自己作为医生,还能自掏腰包救治病人?义诊也就罢了,难道接到自己家里,倒贴草药伺候? 韩傻儿拉拉韩春旺衣袖,轻声说:“爹爹,咱救人就到底!六个呢,就活他一个。” 见死不救,枉称先生!但是,也不能这么个救法?如果自己是观音菩萨,或者药物不费工夫不费钱,普度众生也无妨。自己家里,还有老婆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许久,韩春旺抬起眼来,问:“苟掌门,你看,如何打算?” 苟史运摊摊手:“全凭韩先生安排。” 韩春旺叹口气:“这样,草药我出!不过,家里狭窄,贱内缠着两个吃奶的娃娃,煎汤熬药原是不能,还得苟掌门费心!再说,病人生命垂危,不宜挪动。” 说的是实情,剑南门有地方,人手也多,苟史运不能再装老鳖一了,点点头:“嗯,听先生的。” 韩春旺起身告辞,草药让韩傻儿一天带来一副就成。 时候不早了,火火从厨房拿来葱油饼,和韩傻儿分吃了,双双去学堂。 中午,两个孩子上山一趟,送来了草药。苟史运吩咐弟子煎了头遍喂镖师服下,晚上再煎第二遍。到了晚上,夫人说她也病了,老爷你白天救治旁人,夜里须帮奴家治一治。苟史运忙问哪儿不舒服,夫人朝羞处指了指…… 第36章 母女各姝 夫人前夜大得趣味,回味了一天,又憧憬了一天,发现丈夫偷藏的虎鞭,宝贝得如见了活龙,不舍得一次炖完,也不肯细水长流,取了小半截与虎肉一起炖了,盛菜时放入苟史运的碗里,还殷勤多倒了一碗烧酒。 麻烦接二连三,苟史运浑身燥热,以为胸中烦躁所致,看了夫人羞涩又几分狡猾的眼神,恍然大悟:“贼婆娘,会给老子下套了,非整死你不可!” 夫人粉面含春,嗲声道:“老爷你整死我呀,奴家正不想活了。” 苟史运虎威大发。他很郁闷,憋了一肚子火,他生鬼手的气,欺上门来,勒令不许挂武夷剑派的牌匾,而鬼手武功高强,他惹不起也躲不起;也生童仁堂的气,你知道苟不教、苟不理系童氏子孙,放了就完了,牵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把镖师杀了!可他又能怎么着?苟不理凶吉未卜……好久未练沙袋了,捶上半天,大汗淋漓,出口闷气也是好的 次日,死猪般睡了一夜的苟史运精神焕发,督导三个小不点练剑,小胖墩受了刺激,练剑分外用功。 韩傻儿用的木剑,招式熟练,力道不够,用火火的小剑,也觉得轻,用大人的剑,轻重正好,他身高又不够,找一柄合适的剑,成了难题,这么小的娃子,总不能专门锻造一柄小重剑? 火火仍习练初级剑法,作为陪练小剑师,熟能生巧是最重要的,力量随着年龄和锻炼可以增强,发展顺利的话,十三、四岁达到剑客水准,放眼武林,也是万从绿中一点红了。 待苟史运离开,三个小家伙练上一阵,休息间隙嘀咕开了。 火火说:“胖墩哥哥,你越来越进步了,爹爹夸你呢,很快就是剑士了。” 小胖墩被称哥哥,心里老美了,看来,实力能够赢得尊重,一点也不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小师姐——以后我也喊你火火——跟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好!以后喊我小名儿。”火火爽快地答应了。小胖墩奋力一顶,力挫景天志,让火火的看法改变了,态度也变了。想了想,又说:“你跟你爹爹说说,以后晚上别走了,多练一会儿,进步就更快了!我、笨笨和你,仨人一块儿练剑,一块儿上学,多好!” 小胖墩如闻天籁之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回去就跟爹爹说,老是回家,耽误我练剑,没精神劲儿,学也上不好!爹爹一准会答应,不答应的话,哼!我学也不上了。” 韩傻儿估计景济仁会答应,求上进的事儿,自己爹爹是一万个都答应的。多了小胖墩,组成三人团,再好不过了,火火再耍刁蛮公主脾气,也多个回旋余地,便拍手道:“太好啦!以后咱仨,你当老大,到学堂,火火再当大姐。” 小胖墩更不好意思了:“我哪有资格当大哥?火火武功高得多,你也厉害,力战群雄,打老虎!听说把鬼手剑灵的手都给打红了!我向你俩学习,笨鸟先飞!” 韩傻儿说:“你也厉害嘛,景天志那么嚣张,让你一发神威,差点送他姥姥家啦!” 提到景天志,小胖墩仍惴惴不安,说:“以后我好好练功,打架不使蛮力了,有准头有分寸,才不至于误伤人命。” 火火原以为小胖墩加入,韩傻儿会不乐意,没承想,他先与小胖墩打成一片了,有些失落,说:“笨笨,胖墩哥哥比咱俩大,咱俩都把他当大哥就行了。” 韩傻儿接:“好嘞!他当大哥,我当二哥,你当三妹。” 小胖墩受宠若惊。 火火一撇嘴:“去你的!我才不当什么三妹!我当你大姐!” 韩傻儿嘻嘻道:“不许赖账啊,咱俩拜过把子滴,你喊过了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滴!” 小胖墩惊讶地瞪大眼珠,羡慕得不能行。 火火要拧耳朵,韩傻儿跑开了,气得牙根子发痒:“坏笨笨!还记着呐——哎,对啦,我是女孩家,称小弟就是演戏嘛,作不得数滴。” 第37章 不是不理 韩傻儿说:“不作数拉倒,不作数也不跟你秦晋之好。” 火火小脸一绷:“你敢?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跟苟不理一样,一挨板凳,哎呦——”夸张地做了个疼痛的表情。 韩傻儿也夸张地蹲在地下,双手抱肩缩成一团:“好怕!饶了我!你要当了剑圣小魔女,还不吃人啊!” 火火噗嗤笑了:“妖怪才吃人,我又不当妖怪。”停了停,觉得刚才太凶了,柔声细语道:“咱俩之间,你当你的大哥,我当我的大姐,好不好?” “好!”韩傻儿站起来,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又问:“你哥哥苟不理,还没回来呀?那鬼手老爷爷,武功太高了,比你爹爹,还有那个啥子总镖头,都厉害。” 火火亲眼目睹了那场剧烈争斗,记忆犹新,嘴上却不肯示弱:“有啥子厉害?我爹爹要是练到那把年纪,比他厉害,他还敢抓苟不理?抓了也得八抬大轿、乖乖地送回来。”对哥哥,她还是挂念的,又无可奈何,爹爹阻止不了的事儿,她能怎么着? 小胖墩只参与了救治镖师的行动,不明就里,道:“那鬼手老怪物太凶恶了,杀了六个人,要是你叔爷不走,他抓不了你哥哥,也杀不了那么多人。” “六个人是她叔爷杀的,不赖人家鬼手。”韩傻儿脱口而出。 “嘘——”火火急忙制止。爹爹交待过,童仁堂杀镖师的事,不要乱说。 韩傻儿也想起来了,话撵话,抛诸脑后了,遂讪讪地转移话题遮掩:“你哥哥苟不理,可不是没人理,你姑姑爱理他,郝宝宝也爱理他。” 火火生气了:“不许编排苟不理!也不许学苟不理贫嘴滑舌!!” 韩傻儿耍赖:“不怪我啊,要怪就怪郝宝宝,她编排滴。” 火火更气了:“说了还不敢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没出息!” 韩傻儿挠挠头,嘿嘿笑了。火火见他嬉皮笑脸,非君子坦荡荡的做派,又要拧耳朵施以惩戒。 小胖墩劝说:“好啦火火,你让让他,也该上学了。”自觉无趣,也很沮丧,人家使小性子,打打闹闹,小两口似的,自己倒像局外人。 火火瞪一眼:“以后再与你算账!”说罢,一起去了厨房,拿了包子,作伴朝学堂走去。一路上,火火和小胖墩有说有笑,故意冷落韩傻儿。韩傻儿浑不在意,没肝没肺似的。 此后,三个小不点晨晚练剑,按时上学,风雨无阻。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 金秋十月,颗粒归仓。韩傻儿与小胖墩入门剑术二十八式,已经练得无可挑剔,双双踏入两星一环下剑士行列,开始学习初级剑法。火火很高兴,也抓紧练功,朝三星三环准剑师努力。镖师的伤情逐渐好转,已能借助外力下地。苟不教等人的皮外伤,早好利索了。大弟子小腿被虎爪挂住,重一些,也基本痊愈了。 苟史运着手筹划苟不理的事儿,召集门下弟子,共同商讨。大弟子刚好在虚有州做事,正派上用场。 苟不教瓮声瓮气先开口了:“依老子的脾气,杀上门去,他不交也得交!” 苟史运稳坐不语。 大弟子说:“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功夫超过郝老怪,大丈夫快意恩仇,自当杀他个痛快!眼下还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师弟的性命当紧,须得智取!” 苟史运问:“怎么个智取法?” 大弟子说:“弟子愚昧,还没想出万全之策。” 苟不教说:“要不,告诉我老丈人,带兵剿了他狗日的!” 苟史运正想开口,韩傻儿插话了:“这样子不妥!郝老头在剑南门并未杀人,也没说杀不理哥哥,官兵不一定出动,就是出动了,弄成生死对头,不理哥哥的性命就危险了。” 苟史运点点头,认为有理 苟不教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跪下求他不成?老子最做不出这种事!就是求了,求不来脸往哪儿搁?” “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苟史运发话了。能救苟不理,受些委屈是值得的——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能屈能伸,全是应景儿为自己找借口的。 韩傻儿迟疑后坚定语气说:“不挂武夷剑派的牌子了,跟郝老头,一准讲得通!” 大弟子呵斥:“小师弟休得胡言!”小小年纪,胆儿也太肥了!挂牌这等大事,也敢大放厥词。呵斥完,朝上抱拳:“挂牌是师父您定下来的,名正才能言顺。” 韩傻儿说:“大师兄太墨守成规了!有的剑客,并不显摆武功几星几环,别人偷去他武功不成?再说了,不挂牌,我们就不属于武夷剑派了吗?” 大弟子刚想驳斥,苟不教说话了:“挂个天下第一的牌子,有鸟用?武夷剑派,也不出头救人啊!” 第38章 各为其子 “都静一静!老子说两句。”苟史运咳嗽一声,接着道:“师父我是大老粗,讲不出多少道道来。老子觉得,挂牌武夷剑派跟认亲爹差不多——亲爹生了你,扔给别人,不管不问,你长大了,需要盖房子,娶老婆,生孩子,亲爹顾不了你,跟人闹别扭,打官司,亲爹也帮不了你,只是找到你,要你认亲爹,改姓氏,而你吃喝拉撒,全在养父家里,认了亲爹,养父便与你翻脸,让你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这亲爹,是认呢?还是不认?你翅膀硬了,啥子都好说,翅膀不硬,怎么办?当然喽,不认亲爹,不改姓氏,也不是说要忘了生养之恩”他的心里,自苟不理被抢走、童仁堂袭杀镖师后,对武夷剑派和童氏宗族便热情骤减,不那么感冒了。 苟史运的喻义,就是打算拆去武夷剑派的牌子,师父铁罗汉的授业之恩,亦铭记在心。 大弟子道:“师父的话,没谁敢不听。只有一样,咱考核定级怎么办?” 苟史运叹口气:“老子要是剑圣,谁受这窝囊气!咱们这么些年,没参加考核定级,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再说了,武夷山,万里遥远的,折腾个来回,得大半年——你们要是怕影响前程,峨眉剑派考核定级,也是行得通的。” 大弟子双手垂立:“一切全凭师父做主!” 第二天一早,由大弟子带路,苟史运便出发了,赴虚无州拜会郝老头 中午放学,火火被小胖墩邀去吃饭了,韩傻儿独自回家。家里来了人,正跟韩春旺说话。韩傻儿哄着冷月和仲月玩,一旁只听不语,稍停想起来了,来人是景天志的爹爹,八品县丞景棠沐。 景棠沐问:“韩先生,您给犬子用的药,对脑瓜没啥子妨碍?”二十多天过去,景天志醒是醒了,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眼睛直勾勾的,什么事情都记不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让他吃他便吃,让他停他才停,经常嘿嘿呵呵地笑。景棠沐害怕了,儿子被撞傻了,还是治傻了?询问贾郝仁,贾郝仁说也许时间短,没恢复过来,等一段看看。二次询问,贾郝仁说县丞老爷,我只保醒过来,没许其它啊,要不你问问韩先生。依他的考虑,要么撞坏神经了,要么贾郝仁扎针碰扎坏了,既然贾郝仁那么说,也想多方查找症结,便寻韩春旺来了。 韩春旺听完景棠沐介绍,疑他有兴师问罪之意,解释道:“县丞大人,当时您在场,我只用了白首乌止血消肿,没做其它任何处置。您也知道,咱们这儿,白首乌消炎止血效果最佳,没有任何副作用,因为伤在头部,也不宜过多处置。” 韩傻儿很想辩解几句,爹爹面前,不敢造次。 贾九妹也听出了大概,回堂屋取面时插话:“县丞老爷,在这巴掌镇,就是全子乌县,没谁比我爹爹和相公更会看病了” 韩春旺摆手,不让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用!怕景棠沐不明白,进一步解释道:“头部受重伤,如果没破,淤塞的血液凝固,会压迫神经,导致您描述的那些症状,那样的话,须做开颅手术,据我所知,全天下医生,除了先父,当今无人能做,无人敢做!而令郎头部流血了,不仅没淤塞,血液本身也有一定消毒作用,再用白首乌止血消肿,可保无虞。我岳父贾先生用针,可刺激、唤醒神经,不用针,长时间恢复,醒来也是有的。再不然,当时神经就磕坏了——老年人骨骼硬化,伤着神经不足为奇,而令郎年幼,骨骼没定型,一般不至于。咱这是山区,小孩子磕磕碰碰时有发生,从前先父也是白首乌止血消肿” 景棠沐听完,直后悔当时心急,催促让儿子尽快醒来,适得其反了。天下第一御医的儿子,说得面面俱到,通俗易懂,不容人不信服。问题八成出在贾郝仁身上,自诩神医弟子,妙手回春,见效快,他的针灸,焉能与韩修草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景棠沐陪着小心道:“韩先生,您想一想,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令尊老大人在时,多少疑难杂症都治好了。” 韩春旺无奈道:“先父用针灸,确实治好过不少瞎子聋子——我的医术,本就不及先父,令郎的病,恐怕无能为力了。眼下的法子,只有静养,等待奇迹发生。如果真损坏了神经,二十多天了,除非医神岐伯降世,真没有好法子,越折腾越糟糕……” 景棠沐心里哇凉哇凉的,医神岐伯降世?甭妄想了,那岐伯编撰《黄帝内经》,早已登天为神,岂肯为自己的儿子下界? 第39章 秋后算账 埋怨无济于事,纠缠纯属无理取闹,目前,他还不想得罪韩春旺,三品御医总管的儿子,根基总是有的,虽说韩修草获了罪,救治过的人数以千计,若哪个高官显贵怀念旧恩,替韩春旺出头,随便伸个小拇指,捏死他八品县丞还不像捏死只蚂蚁?再说了,人总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得罪了他,再想求他可就难了,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韩修草衣钵传人。恨只恨,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的贾郝仁,眼里只有银子了!恨只恨,景济仁的儿子小胖墩,景天志跟火火疯打疯闹,管你啥子事啊?一头撞得头破血流! 魔魔怔怔地想着,不顾韩春旺挽留,哑然走开。八品县丞,虽说是县令大人的属官,子乌县中,谁不礼敬三分?自己的儿子,向来欺负别人,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行,如果一根独苗成了傻子,自己后半生靠谁去?谁传宗接代?你贾郝仁有儿有女,能那么轻易过去吗?你景济仁有小胖墩,虽说关系不错,你的儿子等于杀了我的儿子,杀子之仇,什么关系也不顶用。 深秋十月,景棠沐心里,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悲凉,有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的愁,还有满眼萦绕、挥之不去的仇恨。十年寒窗,又捐了全部家产,才谋得八品县丞,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儿子,儿子废了,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头懵懵的,魂魄似乎飞出了身体,他拐到景济仁家,直嚷嚷说景天志不行了,要小胖墩抵命。正吃饭的景济仁吓了一跳,拉景棠沐客厅用餐,从容说话,边吩咐厨子再加几个菜。景棠沐木呆呆的,看到火火和小胖墩,阴霾的脸上不觉淌下泪来,说你们都好好的,天志却完了!也不吃饭,也不说告辞,挣脱景济仁,转身冲出去,院外牵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也没觉得饿,回到寓所,看到咧嘴笑着的景天志,泪不听使唤地淌不止。景天志拍手笑,说下、下、下雨啦!景棠沐更伤心了,正堂摆上香炉,上了三炷香,不顾景天志挣扎,拉了一起跪下,不住地磕头,请菩萨保佑,保佑景天志早日康复…… 圣泉村景府。小胖墩被景棠沐阴沉的凶相吓坏了,哇哇大哭。景济仁一把搂进怀里,说乖乖你别怕,天塌下来,有爹爹呢,哪怕倾家荡产,也不让你少根汗毛。火火也安慰:“不怕!他搞偷袭,欺负人,不是啥子好东西!你是见义勇为,要抵他命,我爹爹也不会答应!” 小胖墩听罢,稍微放心。后晌放学路上,三个小不点商量开了。 韩傻儿说:“县丞也到我家去了,让爹爹说走了。能治好就罢,治不好,也怪不得谁,谁让他装牛逼,充大爷来着?充不了,还使阴谋诡计,暗算火火,卑鄙小人一个!这样也好,成大傻蛋了,省得再当祸害。” 火火说:“就是!光明正大,他根本不是对手,净会使阴招下绊子,与邪派人物一个样,长大也不是啥子好东西!胖墩哥哥别管他,全当为民除害了。” 小胖墩畏畏缩缩地:“他爹是县丞老爷,他自以为小衙内,仗势欺人惯了,输不起!揍是该揍,只是我少使点力气就好了,只摔个大狗刨,别弄成大傻蛋——成了大傻蛋,他爹爹哪会善罢甘休?”民不与官斗,钱不与权斗,景济仁长期灌输的观念一直影响着他。 韩傻儿说:“不就八品小官吗?火火的叔爷,多大的官都不怕!火火大哥哥的老岳父,五品官呢!你怕他个俅毛?咱都学文练武了,将来也做大事,现在就软蛋了,还不等着人欺负?”他不赞成恃强凌弱,也不赞成畏敌如虎,更不赞成童仁堂滥杀无辜,像郝老头,说话狠狠的,下手却不重,其实蛮可爱滴。 火火说:“笨笨说得对!老百姓怕官府,咱们要当武林高手,行侠仗义的,怕他干啥子?碰到贪官、坏官,宰了就罢了。他要来硬的,我就告诉爹爹,带领师兄们,打他个大坏蛋!” 韩傻儿说:“对!打他个大坏蛋,我先给他一弹弓!” 小胖墩不无担心地说:“他是衙门的人,吃皇粮的,打他犯法,吃官司的。县令老爷有衙役,还有官兵,能不帮着县丞老爷?不都说官官相护吗?” 其实,韩傻儿和火火,对衙门啊、官司啊、皇粮啊啥子的,也不甚了了,只是给小胖墩壮胆而已。 惴惴不安中,小胖墩熬过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韩傻儿带火火放学回家,见到了姥爷——不,仲月的姥爷贾郝仁。 第40章 小圣针法 贾郝仁四十七、八,中等身材,白净面皮,栖栖遑遑的样子。他说,景棠沐带领衙役将医馆砸了,还打了人,骂他庸医害人,勒令即时滚出巴掌镇,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不得在子乌县任何地方行医,啥时候发现啥时候砸—— 贾九妹就指责韩春旺:“你跟县丞说那么多干啥子?这下好了,医馆砸了,爹爹行不得医,往后可怎么办?” 韩春旺解释:“行医治病,释疑解惑,本属正常,哪承想他乱了心窍,把气撒在你爹头上了?天下医生,哪个不想把病看好?他这是滥发淫威,难不成把咱家也砸了?” 贾郝仁懊恼地说:“早知道,不给他针灸了,管他是死是活——也怪我,没学全亲家的小圣针法,扎偏了也是有的,不能全怨县丞。寻常人家,一个儿子都当宝贝蛋,何况当官的!县丞三女一子,原本待得娇惯,突兀里让咱翁婿俩治傻了,急怒攻心,找麻烦也在情理之中——纵有些过分,在这子乌县,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奈何?我想好了,先回虚无州避一避,有你舅爷在,他不敢去寻晦气。只是这一走,没办法照应你们了……”打开话匣子,刹不住车了。 韩春旺几次想打断,孩子在身边,不便驳老丈人的脸皮。第一是小圣针法,家传绝学,向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岂能传与外人?父亲潦倒之际,一时迷糊也是有的,收他做关门弟子,用意也在于福泽当地苍生。而贾郝仁侥幸学得三十六式小圣针法,自当珍惜,却以嫡传自居,夸技逞强,妄言诊断生死,牟取暴利,早已犯了医家大忌,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若其潜心修炼,安心行医,成为一代名医应当不难,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酿出事端,罪魁祸首在于没习得全部小圣针法,就差直言索取了! 第二件,什么“突兀里让咱翁婿俩治傻了”?八岁的娃娃,头骨没硬化,又是小孩子相撞,脑浆神经撞坏不成?白首乌止血消炎,百利而无一害,能沾着我啥事?你贾郝仁急功近利,夸海口立马醒来,轻率用针刺激其它神经,拔苗助长,造成恶果,还想捆作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成? 第三件,什么“不能照应你们了”?这些年,你照应得还少吗?你贾郝仁不是第一御医的嫡传吗?我韩春旺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吗?你最想照应的是针谱? 这些话,韩春旺说不得,说了就撕破脸皮了。他想了想,让韩傻儿带着冷月、仲月,与火火一起去学堂附近玩耍。大人拌嘴抬杠,别带坏了孩子。 韩傻儿拖拖拉拉外外走,耳听贾九妹说:“啥劳什子小圣针法,宝贝得跟金元宝似的,你又不习练,针谱不如交给爹爹,挣更多的银子,谁跟银子也没有仇。” 贾郝仁说:“韩家的东西,哪能白要呢?多少银子都使得,三个孩子读书、盖房、婚嫁,一个铜板都不能缺。” 韩傻儿装作胳膊酸了,让冷月下来,换只胳膊,拖延一会儿,隐约听韩春旺说:“岳丈大人,您的好意心领了!针谱虽不值钱,但万金易得,一针难求!您会的这些,已是先父弟子中最多的了!也没有什么针谱,先父敝帚自珍,都是口传心授,我练不得,须留给孩子们。” 韩傻儿还想支起耳朵听,韩春旺指指他,又朝外指了指,韩傻儿便麻利地走远了。学堂东北角有棵大树,他们便去捡树叶,折蜻蜓飞着玩。 火火问:“你爹爹、二娘说的小圣针法,真那么稀罕吗?比我家的刹阳剑法还珍贵吗?” 韩傻儿自豪地:“刹阳剑法,虽说威震四方,但你爹爹会,你哥哥会,你叔爷会,武夷剑派好多人都会,没啥子稀罕!我家小圣针法,世代单传,活死人,医白骨,独一无二,神鬼莫测,要不然,咋能成天下第一御医呢?我大了,练会武功,爹爹会教我的。” 火火有些羡慕:“那么牛掰啊!要不这样,我让爹爹把剑法都教给你,你学会小圣针法,也教给我,好不好?” 韩傻儿嘿嘿笑了:“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儿——唉哟,你松手。” 火火气嘟嘟地:“一个换一个,又不占你家便宜,怎么啦?我是女孩儿家,啥子做梦娶媳妇?” 第41章 换儿子 火火揪韩傻儿耳朵,仲月就蹦起来拉火火的手,冰月才会走,支棱着身去够火火的耳朵,乱得不可开交。 仲月蹦起时,火火抬高了手腕,没够着,下滑的时候,一下子把火火的练功腰带拽开了,火火手忙脚乱,松了韩傻儿,弯身系腰带。这当儿,冰月够着了火火的耳朵,粉嫩小手抓着,吃吃笑。 火火生气了,拨开冰月粉嘟嘟的嫩手问:“小仲月,姐姐对你好不好?” 仲月傻傻地笑着,不作回答。 火火又说:“再这样,以后不带你玩了,捉小鸟,摸知了,逮兔兔,都不带你,哼!” 仲月不好意思了,自顾自跑到一边,捡个树叶,折叠一下,朝天上扔。 火火又问冰月:“姐姐好不好?” 冰月奶声奶气地答:“好!” “那你还揪姐姐耳朵?” 冰月看她一眼,又看韩傻儿一眼,字正腔圆地答:“哥哥!” 火火气不打一处来:“两个小白眼狼啊!姐姐净给你们好吃滴好玩滴啦,紧要关头,都叛变了!以后啊——” 韩傻儿截住:“以后啊还得一块儿玩!苟不教、苟不理,不帮着你啊?哎——你别生气,你老揪我耳朵,他俩帮你才怪呢,还是我受拥护?” “拥护个鬼!不跟你们玩了,小气鬼,一窝儿!” 火火说着,作势往路上走——遽然发现,景棠沐带着一名衙役,牵着马,正慢吞吞地走来。“笨笨!县丞过来了!小胖墩——” 韩傻儿说:“来就来呗,我爹爹不怕,敢砸我家试试,弹弓招呼他——不好!你快去喊胖墩哥哥,咱去剑南门,快快快!” 火火动如脱兔,话音未落已朝村里飞奔而去。 不大会儿,景棠沐经过,绕开韩傻儿家,朝景府走去。 火火打了个时间差,领着小胖墩从村后悄悄出来,到大树附近,隐蔽在一处灌木丛后,朝韩傻儿招了招手,示意大功告成。 韩傻儿示意他们藏着别动。将仲月、冰月送回家,说有事儿,拿了三个杂面窝头,又溜了出来,到火火、小胖墩藏身处,一人给了一个。 窝窝头混合了杂面和野菜,系韩春旺配制的营养餐,香气扑鼻很好吃,小胖墩先是皱眉,一口下去,舒展了,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起来。 韩傻儿的计划调整了,想偷偷爬上景府的房顶,听景棠沐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再想对策。三人中,火火最为轻盈敏捷,韩傻儿爬树上房也不在话下,小胖墩块大体沉,多有不便。按说,探听消息,火火为最佳人选,而火火胆气不足。最终,韩傻儿决定自己学老猫爬房顶,火火停会儿找教书先生告假,小胖墩隐藏不动,汇合后再一起上剑南门。 分派已毕,韩傻儿潜行至景府房后,爬上一颗树,攀着一根树枝,落在房顶,房顶恰好有一处树叶遮掩,足以罩住一个小人儿。他趴在红瓦上,一动不动,凝神谛听。红瓦被晒得温乎乎的,贴在肚子上老舒服了。 耳听景棠沐的声音:“济仁兄,咱俩交往多年,旁的事情就算了,这件嘛——我想过了,也不难为你,小胖墩归我,天志归你,咱俩换一换——都是景氏子孙,也不错辈分。” “这、这、这么”景济仁为难得结巴了。 沉吟间,景棠沐接着说:“我做叔父的,总不能让小胖墩也摔得跟天志一个样子?!” 景济仁抗争:“县丞大人——不不,棠沐贤弟,你容我想想。天志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受,也想不到——都赖贾郝仁那个混蛋,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哪如人家韩先生!要是自然恢复,断不会出啥子后遗症!这样,请德震叔过来,咱们一块合计合计。” 不多时,景府管家请来了村长景德震。 耳听景济仁的声音:“德震叔,您老大驾光临,侄儿已感激不尽了,还拿什么酒啊?” 景德震道:“事情出来了,都甭急,急也不在一时半会儿!咱爷仨边喝边聊,天大的事,总得有个法子解决。” 景棠沐道:“德震叔,我哪有心思喝酒?” “不喝酒,如果能让天志好了,我老头子打今儿起,滴酒不沾!”景德震只年长十几岁,仗辈分倚老卖老,“才三十多,有妻有妾的,哭丧着脸干啥?喝酒,喝酒!” 景棠沐没再出反对的声音。景济仁与他一样,一妻一妾,只少个女儿。 景济仁说:“棠沐贤弟,既来之则安之!叔父出面了,一定会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耳听摆放酒杯、餐具的声音,景济仁又吩咐管家安排厨房加菜。 景德震又说:“我老头子说句打嘴的话,你俩正当年,二房还要小一些,再生个带把儿的有何难处?天塌下来似的!来,喝酒,我老头子先干了。” 往下声音渐渐小了,太阳温煦地照着,肚皮挨着的地方温乎乎的,四肢也暖洋洋的,韩傻儿几乎快睡着了。 干什么来了?可不能睡着!他一掐大腿,困意骤减,继续凝神谛听—— 第42章 契约 景德震两杯酒下肚,说起家史来,老祖宗当年如何打猎,如何缺水受穷,又如何发现的圣泉,如何发家致富,传了多少代,都是一个老祖宗,等等,劝两人宗族为重,不要同室操戈,让外人看笑话。 景济仁不停地附和。 景棠沐闷头喝酒,不接茬。 景德震又东家比、西家论,反复阐述同室操戈的危害,即便两姓争斗,两败俱伤的也比比皆是,总之,以和为贵。 景棠沐说:“德震叔,我读了多年书,又在外面闯荡了些日子,大理还是分得清的。天志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说法?我也没难为济仁,只是跟小胖墩互换一下——您刚才说了,咱是嫡亲一家,小胖墩跟着我,受不了委屈,天志跟着济仁,也不缺吃不缺穿,都是景家的孩子,都祭祀咱景家的祖宗。再不然,济仁治好了天志,再换回来也成……” 说得轻巧,调换了,小胖墩就得奉景棠沐为父亲,将来入祖坟也随着景棠沐。还有一样,景天志跟着自己,等于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家业,将来景棠沐也可以操纵。更重要的,父子情深,深到骨髓里,怎舍得将小胖墩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景济仁说话了:“德震叔,我有个主意,您帮棠沐合计合计。不如这样,小胖墩跟着我,天志也跟着我,吃穿都不愁,我求医问药,尽力将天志的病看好,再送还棠沐——大千世界,奇人异士很多,说不定就对症了——万一治不好,我也把天志照顾得好好的,不给棠沐添麻烦,就是大了,有穷人家贪财,娶上一房媳妇也是有的,生了男孩,自然是棠沐的孙子。还有,棠沐比我年轻两岁,大弟妹青春尚在,二弟妹更年轻,不愁添男丁……” 景棠沐鼻孔不住冒冷气,哼哼,你景济仁忽悠,说破大天,没用!我好端端的儿子被撞成傻瓜,心里啥子滋味你能想到吗?治好,我不想治好啊?韩先生都束手无策了,还能治好?什么什么,小胖墩、天志都跟你?我不成孤家寡人了吗?还给天志娶媳妇,猴年马月的事儿!何等人家的女娃,会嫁给天志?还孙子,我呸!上不了你的当!指望我太太、侍妾再生儿子,我不指望啊?可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 待景济仁说完,景棠沐连连摇头,将自己的想法添枝加叶陈述一遍,末了还说景济仁也是一妻一妾,不愁多子多福,怎么不舍得小胖墩? 局面就僵在了那儿。 景德震讲了泉下村一桩旧事。一对夫妻一儿一女,女大外嫁,儿子新婚大喜之日酒喝多了,烂醉如泥浑身火炭,急着降温解酒,就喂了伤风感冒的药,结果不对路,把新郎脑瓜烧坏了,不谙人事了。几年没抱上孙子,老两口着急,看了先生吃了不少药,无济于事,本来就穷,更穷了。婆婆有主见,即怕老来无依又怕断了香火,竟然出馊主意,牵线搭桥,主动劝儿媳,让公公扒灰。儿媳久旷,竟也同意了,第二年便生了胖“孙子”。婆婆觉得反正自家的种,家丑不外扬,一家五口倒也相安无事。不料想,儿媳得了甜头,依然找公公行云布雨,公公还在壮年,黄脸婆换娇娃,乐不可支,自然来者不拒,第三年,儿媳又生了个胖小子。公公儿媳烈火干柴似的,苦了婆婆,婆婆屡禁不止,一恼火,诉苦说出去了。外人只当笑话传播,没谁管这等闲事。 景棠沐听明白了,嗤之以鼻。景德震借它山之石,不过讽喻子嗣之事,可这仅仅是子嗣的事情吗?年纪不老,倒糊涂了。自己与景济仁,都能再纳小妾,用得着自毁名节扒灰?咳嗽一声道:“德震叔,您老说家规在行,可咱大德王朝,也有国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花钱可以买刑,我说得没错?” 景德震一激灵,方弄懂景棠沐打了两面旗,明说子嗣暗索赔偿。 景济仁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不让小胖墩相抵,由景棠沐开价。 绕了一大圈,才步入正题。在景德震撮合下,两人最终达成了契约:第一、景棠沐继续为景天志治疗,费用由景济仁承担,三个月为限;第二、三个月后,景天志仍不见好转,景济仁退还景棠沐原来的家产,约合景济仁家产的一半;第三、景济仁赔偿景棠沐一半家产后,小胖墩撞伤景天志之事案结事了,双方再无瓜葛。具结是实。 然后,一式三份,双方签字画押。景德震作为中人,也签字画押,保留一份。 既毕,景棠沐起身告辞。 韩傻儿也攀住树枝,溜了下去。 第43章 管你咋滴 韩傻儿跑到小胖墩、火火隐身处,学声鹌鹑叫,招呼两人出来,按预定计划上剑南门。 路上,韩傻儿说,事情已经谈妥了,小胖墩换给景棠沐做儿子,不找他麻烦了。 火火说:“胖墩哥哥,这下你成小衙内了,不许学景天志欺负人啊!” 小胖墩急得抓耳挠腮:“谁当小衙内?谁跟他当儿子?打死我也不去!我得跟你俩一块儿读书练剑。爹爹也是胆小鬼,说过保我的,还是怕了县丞老爷。” 韩傻儿说:“啥子县丞老爷?他以前是你叔父,以后成爹爹了,你到了县城,又开眼界又威风,多牛掰!” 小胖墩急得快哭了,半道要折回,找景济仁问明白,怎么出尔反尔、断了父子情分? 火火也怂恿小胖墩去找爹爹,让其改弦更张,小胖墩除了好吃懒做,并无恶习,现在又步入正轨,还真舍不得。 两人转身,韩傻儿忙拦住,说逗着玩呢,景棠沐原要小胖墩当儿子,景济仁死活没答应,用一半家产赔偿了 小胖墩山呼万岁,就是嘛,自己在爹爹心目中的份量,远远超过一半家产滴。 火火晴转多云了:“笨笨,有啥子说啥子,不带捉弄人滴,连我都捉弄,差点上你当了!你这样子,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想让我竖大拇指,没门!” 韩傻儿无趣地笑笑:“先忧后喜,胖墩哥哥高兴不是?耍着玩呢,你怎么又翻脸啦?” 火火正色教正:“啥子耍着玩呢?大丈夫坐得端,行得正,你前一套,后一套,快成跳梁小丑了,谁信得过你?还有,咱习文练武要做大事,鸡鸣狗盗的事莫做了,自轻自贱,将来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韩傻儿胡乱辩解:“真名士自风流也!百里奚值五张羊皮,我当一张羊皮好了;东方朔滑稽妙趣横生,叫花子唱戏也自得其乐!哪能整天板着脸儿,一脸关云长似的?胖墩哥哥都不当真了,你还揪着不放呀?得嘞,我以后正襟危坐,坐如钟行如风好了?你一个女孩儿家,管得也忒宽了。” 火火蛮横地:“就管你咋滴!别人我还懒得管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值一张羊皮好啦,等明儿我拿两张羊皮交给韩先生,把你买回来,不听话,天天用羊皮鞭揍。羊皮鞭打羊皮,皮开肉绽——” “木柴火烧木柴,柴尽灰出——咋样,对得不赖?“韩傻儿半截腰抢过话头,不愿听火火数落,整天人横狗样地端着,还不累死呀!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便是教导人不要死脑筋、有取舍的。 火火很气愤韩傻儿打断她,词儿都整忘了。人不自重无人敬,做大事的人,如果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与贩浆者流称兄道弟,干些溜墙角,钻狗洞的勾当,依爹娘的教导,人前何以立威,何以立德? 斗嘴间进了剑南门。 火火气鼓鼓地:“强词狡辩,歪理胡说!走,咱们去练剑场!” 韩傻儿小剑士,比火火差了一个大级,如何能是对手?火火也刻了木剑,几个回合下来,戳中韩傻儿肩膀屁股四、五下,稍微用了点力,戳得生疼。 韩傻儿情知火火拿他撒气,技不如人,活该吗?嘿嘿,差不多啦,咱脚底抹油,不奉陪了。 “不许逃跑!“火火拦住,“逃跑不是大丈夫!“ “我就跑!我是小剑士,不是大丈夫。“韩傻儿让火火的激将轻飘飘地落在棉花上。 “认输不认?服不服?”火火动作快,韩傻儿没躲掉。 “输也认得,服却不服。”韩傻儿还在啾机会找空档。 火火严防死守,不给对方逃窜之机。“不服?你跑啊!跑啊,跑两步试试。” “苟不雪,你太暴力了,谁也不敢跟你秦晋之好。”韩傻儿左冲右突不得脱,说了孬话。 “嘻嘻嘻!“火火找到了郝宝宝捉弄童心圆的感觉。“不服,就让你尝尝本大姐的厉害!管他啥子秦好晋好的,不好就揍,揍到服为止。跑呀,没事跑两步。” “火火一一”韩傻儿压低声音道,“这样子会嫁不出去滴。瞧,你爹爹回来了!” 火火一回头,韩傻儿猎豹一般猛扑过去,将火火摔倒,又嘻嘻哈哈跑开了。 “骗子!使下三滥的招,不学好,跟景天志一个样,将来也成个大傻子!”火火没哭,起来又追,扮可怜那招时灵时不灵的,干脆弃之不用。 小胖墩知道火火的心思,不敢相帮也不敢偏袒,这会儿觉得火火的话过于刻毒了,劝道;“火火,你说话太重了!笨笨是自己人,怎么拿小衙内咒他?” 火火一愣,嘴强道:“就咒他!韩傻儿,大傻子,大傻瓜一一还有,你以后不许喊他笨笨,我起的名儿,只能我一个人喊。”一副娇蛮无礼的神情。 第44章 学箭 故伎重演,火火又拿着小剑不急不慢地追赶韩傻儿,威慑的乐趣,远远超过捉住的乐趣。 韩傻儿跑了一圈,不跑了,此番不同那天早晨,好多师兄停下练剑,瞧热闹呢。 “火火,咱和解了?”韩傻儿放下骄傲,陪着笑脸央求。 “和解?做梦娶媳妇——想得美!”火火将韩傻儿讥笑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了过去。 “要不然这样,明天咱们早起,我让你摔两跤。”韩傻儿大方地开出和解条件。 “明天?明天是个啥子东东?小本生意,概不赊欠!”火火崇拜郝宝宝的飒爽英姿,着意模仿。她随大人去过巴掌镇,小商小贩的口头禅,用在了这里。 “好,让你现在摔,饶本儿。”韩傻儿的经验之谈,火火但凡在他手里吃了亏,不饶本儿决不肯鸣金收兵的。丢个把人,比闹得不可收拾强,该让步时且让步,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韩傻儿自我安慰着,伸长脖子等火火发落。也是经验之谈,火火不会拿他怎样滴,消消气,转眼就会和好如初,依旧铁哥们儿。 火火提防有诈,搬来郝宝宝那一套,将小剑架在韩傻儿肩膀上,问:“服不服?” 韩傻儿瞅瞅周围,学苟不理的腔调小声说:“女侠饶命!女侠剑法高超,美若天仙。” 火火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也有今天啊——不行,敷衍了事,不认真,重新夸!” 韩傻儿暗暗叫苦,奉承话上瘾啊!搜肠刮肚胡乱编排:“剑法高超嘛,有泰山压顶之威力,变幻莫测之诡异,分毫不差之精准,行云流水之从容——美若天仙嘛,眼若西施望穿秋水,鼻若昭君鸿雁不去,眉如貂蝉举首望月,面如玉环百花不开……” “嘻嘻!你笨笨也学会拍马屁啦——不行,夸不到正题上,还得重来,本女侠没听够呢!” 韩傻儿老实说:“没词了。” 火火启发他:“咱们仨人,谁跑得最快?谁最轻灵?” “火火学剑最快,最轻盈灵敏!”几步外,小胖墩以为问话呢,忙不迭代为回答。 火火白了一眼,没发作,放过韩傻儿,道:“今天不摔你一跤了,先存着,再惹我不高兴,老账新账一起算!”为啥子口角,为啥子斗架,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边走来俩人,是夫人和镖师。 夫人远远望见火火将小剑架在韩傻儿脖子边,忙赶来管束制止,到跟前剑撤过了,仍训了一句:“火火,刚才干啥子噻?多学几天功夫,老调皮捣蛋,耍横使强噻!” 韩傻儿忙回说闹着玩呢,不碍事儿。 火火噘起小嘴:“娘亲,我是你女儿好不好?胳膊肘老往外拐,他又不是你儿子!” “呦呵,还胳膊肘往外拐噻?不是秦晋之好嘛,一个女婿半个儿,还拜了把子,跟儿子差不多噻。”夫人打趣。 火火闹了个大红脸。她已知秦晋之好的来历,自己说了也没啥子,别人一重复,味儿就变了——嘴强道:“谁秦晋之好啦?哪拜把子啦?演戏呢!哪有说女孩儿调皮捣蛋的,说男孩子的好不好?” “呦,害臊了噻?还学会挑理了!”夫人笑吟吟地,“爬房上树,你比男孩子干得少噻?好好好,咱是乖女子,不调皮不捣蛋。” “不理你啦!”火火一跺脚,走了。 夫人笑笑,也走了。 镖师没走,冲韩傻儿一抱拳:“小恩公!一向可好?” 韩傻儿回礼:“我好着呢!你快好了?” 镖师点点头。三十副药,只剩两副了,已基本痊愈,只是不便练习,功力没恢复。 “小恩公,你弹弓射得那么准,学过射箭不曾?”韩傻儿射郝老头那一石子,镖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因他有一项本领,射箭射得特别准,可昼射铜钱夜射蜡烛,才多此一问。 韩傻儿诚实作答:“没学过,弹弓只是玩耍,心里也没准气儿,可能是巧了。” 镖师一惊一喜,这是天生的神箭手啊!心里没准气儿,偏能射得那么准!便问:“小恩公,打算学箭么?” 傻儿说:“想啊!村上有猎户,打野兽有时射中身子,有时射中头,一般般,不想跟他学。” “小恩公,在下对射箭还算通门,不嫌弃的话,咱们试上一试。”镖师打定主意,教韩傻儿学射箭。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韩傻儿有此天赋,也是缘分。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就去做准备,找些木棍、柴草,在西墙跟搭个人形架子。 火火与小胖墩也来帮忙。 镖师取来自己的弓和狼牙箭,先详细分解了动作要领,然后实练。他尝试拉弓,气力不足,没拉开。 火火去西大厅,取来用作摆设的弓。这张弓,只需百斤之力,比镖师的轻了一半。 镖师轻展猿臂,将箭射了出去,狼牙箭与弓不配套,有些偏,第二箭调整了力度,才射中眉骨位置。 弓箭交与韩傻儿,让他先练习动作要领,将来大了,长了力气,再拉弓。 “嗨!”韩傻儿搭上箭,发一声喊,竟然把弓拉开了! 镖师的眼珠,从脸上掉到腰里,又从腰里掉到脚底下——韩傻儿瞬间射出了箭,那箭不偏不倚,直中木头人头颅! 第45章 送别 韩傻儿还想拉第二次,努了努,没拉开。 小胖墩眼馋,也想试试,接过弓,搭上箭,努得吭吭哧哧的,只拉了七分开,一松手,箭噗地飞了,讪讪笑笑,交出了弓。 火火接过,也要试试,小脸憋得通红,弓才半开,箭没射出去,拍了几下弓,悻悻退到一旁。 韩傻儿接着练习,喘息一阵子拉一次,越来越有准头了。 一个时辰过去,韩傻儿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镖师拱了拱手:“小恩公,先练到这儿,循序渐进,效果才好。” “甭喊小恩公啦,怪别扭滴,你教我射箭,我喊你师父才是。”韩傻儿诚恳地说。 “使不得,使不得,毫末技艺,焉敢为师?”镖师坚辞不受,交谈几句,便回去了。 接下来两天,韩傻儿正常上学,交叉练习剑法和射箭,中午哄冰月、仲月时,也顺便熟悉自家的药草。 六天了,苟史运仍没有回来。 镖师服完逍遥散,康复了,归心似箭,向夫人辞行。 一个月来,夫人照顾镖师,费了不少心。虽有弟子熬药喂药,男人粗手粗脚,常出偏差,夫人还得操心,有时亲自动手。 镖师身上没多少银子,出门护镖,吃喝拉撒睡,皆由童仁堂一总支应——随身一个玉坠,两次拿出来,欲作酬谢,夫人均推辞了。 镖师刚苏醒时,躺在条案上不能动弹,夫人也无聊郁闷,常与苟史运一起,陪镖师聊天,江湖的恩恩怨怨,天南海北的见闻,各处的风土人情,扬州的花花世界等。夫人最感兴趣的,还是扬州的风土人物,尤其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弄玉和萧史,双萧合奏,夫妻同仙的传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泸沽酒、白头兴怨的佳话;元稹和薛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缠绵……这些老黄历,耳朵磨出了茧子,没甚趣味了。镖师讲述的,像“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像“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无不充满新鲜感。 镖师三十多岁,经多历广,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文采口才俱佳,人物也生得齐整。夫人足不出户,常见的无非家人和弟子,循规蹈矩的,没有一丝生气,苟史运除了使枪弄棒,也是个无趣之人。镖师的到来,犹如一股清风,吹散了夫人的郁闷,如一股甘泉,浇灌了夫人的干涸,喜欢得不能行,照顾起来分外用心。镖师感激苟史运的宽宏大量,不忌惮童仁堂施以援手,又感激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只把夫人当姐姐相敬。 镖师辞行,夫人百般挽留,无果,便在餐厅摆酒饯行,参加的,有火火和苟不教,韩傻儿和韩春旺。 夫人代表苟史运先敬酒,殷殷祝镖师一路顺风,早日同家人团聚;镖师口称姐姐回敬,祝夫人慈体安康,青春永驻。 韩春旺敬酒,劝镖师过去事过去了,另谋高就,奔个好前程;镖师回敬,称大恩不言谢,有生之年,但凡相召,无不从命 轮到韩傻儿,恭恭敬敬地双手擎杯,谢镖师三天教导学箭;镖师回敬,亦双手举杯,感激救命之恩。 接着便是侃大山,侃到哪儿算哪儿,中间插花喝酒。夫人仗着姐姐的名头,与镖师说话倍儿亲热。 夜深席散。韩春旺醉醺醺的,韩傻儿怕路上有闪失,便跟着下山,长个眼;苟不教喝酒实在,酩酊大醉,蹒跚回到卧室,倒头便睡;火火的瞌睡虫早早找来,入梦见周公去了;镖师酒量不错,奈何他是主角,众人轮番相敬,偏喝许多,躺到西大厅条案上,也昏昏沉沉地深睡了。 夫人喝了不少酒,心头燥热,回到空荡荡的卧室,不免有些空虚有些伤感,钻进被窝,心头还是燥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点支蜡烛,对着铜镜,不觉顾影自怜六天不见丈夫了,想起虎鞭来,想起那一夜的快活来,身上就起痒,挠也挠不掉,口中就起渴,喝过水还是唇干舌燥 神使鬼差,夫人罩上宽大的外袍,倒了杯温水,吹灭蜡烛,朝大厅走去,轻呼:“阿弟,渴不渴噻,喝口水!” 镖师轻微地打着鼾夫人幽幽一叹,将茶杯放到一侧,抬臀坐到案上,醉眼迷离道:“阿弟,你醒醒噻,姐姐给你送水来了,解解酒。” 第46章 家内家外 镖师发出一声梦呓,从侧卧变成仰卧,接着沉睡。 羞月笼罩西楼,弯如钩,寂寞秋花,春意赛浓酒。剪不断,赶不走,枉渴求,无限滋味在心头。秋花忍不住,愈发胆大妄为,矜持不见了,羞涩也不见了,只有惊险,只有偷偷的愉悦…… 镖师半醉半醒间,茫然忘了身在何处,仿佛在那云深间……飒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受人大恩,懵然间有了苟且之事,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平日是不是不检点了?是不是曲意奉承讨欢心了……一旦败露,死无葬身之地啊!而多日来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柔如水的体贴,令他怎生辜负,怎生拂了一番美意? 没有话语,没有声响,只有浓浓的春意,在深秋的夜里弥漫……月儿时而害羞,躲进云里,时而好奇,探进窗户偷窥。夫人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仿佛看到,自己的脸红扑扑的,灿若桃花 门“吱”地开了!朦胧月光下,苟史运看到了活色生香的一幕—— 六天前,他和大弟子去了虚有州。 大刀门不在虚有州城内,而在东南七十里群山中。大弟子不熟悉路径,第二天打听了许多人,问到一家开武馆的,才详细指引了路线。 第三天,骑马走了五十里官道,进入崎岖不平的山路,翻过一道山梁,中午才摸到大刀门。 递上帖子,客气地请门卫通报,说松潘府剑南门苟史运前来拜山。 不大会儿,郝宝宝出来了,笑嘻嘻地抱拳行礼:“苟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拜山就免啦,糟老头——我爷爷不在,您回!” 苟史运跑了几百里,哪肯空手而归,尿骚胡盈着笑意道:“姑娘言重了,小小剑南门,哪里比得上贵派?姑娘念我远道而来,一片至诚,进去向老爷子行个礼,说上几句话可好?” 郝宝宝的娃娃脸丰富起来:“苟掌门不相信我啦?我爷爷真外出办事了,骗你是小狗!你想啊,他也不怕你,为啥躲你呀?嘻嘻,为苟不理来的?说得蛮好听滴!” 苟史运尴尬起来:“姑娘说得没错!拜会老爷子是真,为犬子求情也是真,还请姑娘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我可不是大人,我才十七,也没有大量,心眼小得很呢!嘻嘻,客套话就免了——你拜会我爷爷,他不在;你替苟不理求情——我抓的,自然要听我的,我不放,你回去好啦——我打不过你,你不会抢人?嘻嘻!” 鲁莽大汉难得的好脾气:“姑娘说笑了,苟某恳请姑娘行个方便,犬子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郝宝宝一乐:“我不行方便,求也没用——嘻嘻,还是我求你,郝某恳请苟掌门行个方便,放过我!苟不理这么大啦,又不吃奶啦,这儿好吃好喝的,你寻他干啥呀?我抓个逗乐解闷子的,容易吗?你寻他,他会跟你走吗?他说过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的!” 好说歹说,郝宝宝就是不松口,正理歪理一套一套的。苟史运没了脾气,走了不甘心,留下难进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了那儿。 大弟子涎下脸来,作揖陪笑:“郝姑娘,我们走了一路,累坏了也饿坏了,江湖救急,讨口饭吃行不?” 苟史运瞪他一眼,怎可如此说话?没气节!转念一想罢了,寻苟不理是正经。 第47章 智斗 大弟子跑江湖,算老油条了,经验比师父还丰富,十五字箴言“软硬刁憨精,吓诈胡撸抨,一溜鬼吹灯”,他运用得轻车熟路。今天用的是软招,软到极致,触及对方道德底线,往往有出乎预料的效果。 其实,苟史运行囊中不仅有干粮,还有牛肉干和一葫芦剑南烧,三天也饿不着,大弟子的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既然说了,静观其变。 还甭说,大弟子的招真制住了郝宝宝。 郝宝宝原打定主意拒之门外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任你磨破嘴皮子,我不松口你能怎么滴?还敢硬闯不成? 但装可怜不好对付,人若不要脸,神仙躲得远。据她所知,楚汉战争中,项羽捉住了刘帮的老爹,扬言扔锅里煮,威胁刘帮投降,刘帮不要脸,说咱俩拜过把子滴,煮我老爹就是煮你老爹,煮熟了分我一碗肉吃,弄得项羽没下去手。还有三国时的刘备,也是个不要脸的,到处抹泪装可怜,同宗兄弟刘表的荆州让他哭手里了,刘璋的益州也让他哭手里了。 今天也碰到不要脸的了——又累又渴又饿,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鬼呢!老江湖了,外出不带干粮啊?来的终是客,总不能搜身,揭穿他的鬼把戏?再往外赶人,说不通了,传到江湖上,添油加醋一嚷嚷,大刀门的名声就臭了。 郝宝宝无计可施,只好放两人进门,放话说管吃管喝,吃饱喝足赶路,天黑前不误回到虚有州。 正赶上饭时,吃饭的百余口子,大师傅做了四盆菜,腊肉豆芽粉条大白菜。郝宝宝着人各盛一盘,另做了兔子肉和辣子鸡,三荤三素,端进小餐厅,并搬来一坛烧酒。 虽然剑南门跟大刀门差得远,名分却是一样的,礼数上平起平坐,一方掌门人驾到,另一方掌门人作陪是惯例,郝老头不在,起码二号人物作陪。郝宝宝只请了一位师伯,没让位居第二的小师爷出场,故意气苟史运——拜山没让你进,自然无须掌门人之礼,不是又累又渴又饿吗?我弄了六个菜,一坛酒,看你怎么说? 苟史运饭菜无味,闷头喝酒,心想,自己进来,儿子应该知道了,怎么还不过来?难道被拘禁了?或者出了意外?郝宝宝说过,不好玩,宰了做花肥的——按捺不住,停杯问道:“郝姑娘,犬子怎么样了?要是还惹你生气,我教训教训他。” 郝宝宝嗤地笑了:“吃饱啦喝足啦?那就上路!他惹我生气,我会揍他,不劳你大驾了——嘻嘻,亲爹爹教训亲儿子,怪伤感情滴。” 苟史运神色庄重道:“郝姑娘,终须见上一面,才得安心——纵有个三长两短,仇报不了,落个明白,也胜似做个糊涂鬼?” 郝宝宝不理苟史运,侧脸问:“师伯,我是杀人魔头吗?”答曰:“咱宝宝杀鸡都害怕,更没胆儿杀人。” “听见了?咱可是杀鸡都害怕,胆儿小量也小,你怀疑我杀人,吓死宝宝啦!”郝宝宝说着,做了个小鹿受惊的表情,“再说了,我杀他干啥子?死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逗乐,有啥子好玩滴?嘻嘻,你诈我,想让我领过来,连哄带骗把人弄走——嘻嘻,这样一来,你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本宝宝不上你的当。” 苟史运哭笑不得,这丫头刁钻还能装,拍胸脯道:“姑娘放心!苟某年纪都能做你爹爹了,哪会诈你?只需见上一面,决不勉强——他愿意在这儿,随他;他想走,你不乐意,随你!不听话,老子揍他个龟儿子!” “此话当真?” “决无戏言!” “说话算数?”郝宝宝又加强一句。 “言而无信,天诛地灭!”苟史运发了重誓。只要儿子安然无恙,神马都是浮云,领走不领走的,无所谓了。看郝宝宝的样子,对苟不理蛮重视的,难不成郝老头一句戏言,郝宝宝当真了?两个活宝凑成一对儿,再美不过了,简直是天设地造,好得不能再好了。 “姜还是老的辣!你赢啦,阴谋诡计得逞啦,嘻嘻!”郝宝宝到门口,喊人耳语一阵,又回来静笑不语,似蒙娜丽莎高深莫测的微笑。 两刻钟后,苟不理到了,黑不溜秋的,壮实了,精气神很也足。苟史运见了,不仅没心疼,反而高兴,长吁出一口气,踏实了。 “爹!你来了啊!”苟不理先喊一嗓子,“想我了?郝宝宝说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好你个郝宝宝,跟老子玩这套!啥子正午练功,阳气倍生!啥子偷懒不练,永远笨蛋……还会调虎离山了!豆芽儿上天,带尾巴的能豆,能耐死你啦!” 第48章 如何处置 郝宝宝反唇相讥:“你才带尾巴的能豆!猪尾巴、狗尾巴、牛尾巴!拖个大尾巴上天,让老鹰叼——呦,你尾巴尖儿好了,就上天了,老虎尾巴够不着了咋滴?嘻嘻,敢冲本宝宝吹胡子瞪眼,赶明儿让你真长个大尾巴……” 正东拉西扯,尾巴长尾巴短贬损苟不理,忽然脸儿一红,不说了。想起添小孩一节来,街坊邻居问询:“恭喜恭喜!男娃女娃?”添男孩的喜滋滋地应曰:“同喜同喜!添个带尾巴滴!”连生女孩的则垂头丧气:“免了免了,又是个没尾巴的,唉!”外患或者内乱,家家户户免不了兵役徭役,女孩派不上用场,还得老爹赤膊上阵。 苟不理瞧郝宝宝脸红,也恍然大悟,哎呀,多好的歇后语,用错了对象!讪讪一笑,道:“好,老子说错了,你不是豆芽子上天,你是料豆子上天,没尾巴的香豆,行了?香喷喷的能豆,啥子时候学的兵法?前堵后藏的,诡计多端!” 这不一样吗?骂人是东西、不是东西,翻过来吊过去,总不是好话。 郝宝宝投桃报李:“你才诡计多端!你们都诡计多端!你答应当牛做马,鞭子不抽,尥蹶子上天了,你龙马啊?嘻嘻,你香,你香豆子咋还狗不理呢?你老爹包袱鼓囊囊的,还又渴又饿滴,都是兵法,诡计多端——再欺负本宝宝,让你掉尾巴,也做个没尾巴的香豆,哼!” 那师伯见怪不怪,悠悠哉哉吃菜喝酒。 大弟子因虎爪所伤,没能领略两人昔日风采,憋着笑,喝酒掩饰,呛住了,连连咳嗽。 苟史运的身份,决定了只能正襟危坐,本色表演不苟言笑,郝宝宝的不忌口,他早领教过。说起来,苟不理平日贫嘴贫舌的,多少有点讨厌,这阵子,反倒悦耳了。 那师伯嘻嘻哈哈打圆场:“算啦算啦,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让他爷俩唠唠嗑。” “有啥好唠滴?除了训我,还是训我——当儿子的就这一点不美,当爹的想训你,翻山越岭也找得到。”苟不理嘴里说着,搬把椅子坐在下首。 苟史运认作儿子故意说混账话,也不能说自己挂念儿子了,便道:“二十七天了,你娘亲想你了,啥子时候回去,爹好捎个话。” 苟不理瞅瞅郝宝宝,说:“我答应郝宝宝了,当牛做马——那是不算数滴,老子要是君子,天下没小人了,对不对,郝宝宝?不过嘛,三十个回合不败,五十个回合不被捉住,还是有希望滴!那时我便走了,你哭鼻子去!” 郝宝宝说:“谁哭鼻子还不一定!你那臭粑希希的功夫,只怕一辈子也出不去。不服,练练去!” 苟不理说:“服了就不练了吗?你想虐我就直说,我心肠好,有求必应,让我往东我不撵鸡,让我打狗我不往西。”也不装怂包,抽剑跟郝宝宝走到开阔地上。 大家随着走了出去,一旁观看。 郝宝宝刀法精妙,不拘一格,灵活多变。苟不理力气稍占上风,但力量与剑法的结合还不娴熟,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没二十个回合,郝宝宝的刀就抵住了苟不理的脖子。 苟史运大慰,苟不理没少下苦功,现在的身手,四星四环超级大剑师,不远了。 大弟子心头痒痒,连声赞叹,恳请郝宝宝切磋一下。 郝宝宝却不买账,嘻嘻道:“你想以大欺小,替他出气对不对?哼!偏不跟你练!” 大弟子碰了一鼻子灰,脸没地儿搁,很难堪。 那师伯又打圆场:“宝宝累了,让她歇歇!她爱打趣,不必在意——要不,我陪你师父比划比划?” 苟史运足感盛情,拔出重剑,与鬼手的弟子战在一处。 那师伯的武功,与子乌县守备伯仲之间,也是六星四环护法级别的大剑客。 只见刀剑来来往往,罕有相撞之声,点到为止,已知余意。那师伯不露痕迹,着意相让,显得不相上下,精彩纷呈。 半个时辰结束,双方互相抱拳行礼。 大弟子还想再开口,鬼手回来了,只得作罢。 郝老头将师徒两人请到大厅,待之以礼。开始比较冷淡,待大弟子说罢招牌拆除之事,变得热情起来,盛情挽留,设宴招待。 苟史运盘桓到第五天,苟不理没有回去的打算,便听之任之了。 第六天,苟史运经虚有州到松潘府,再经子乌县到巴掌镇,回到剑南门,已经后半夜了。星光黯淡,月影朦胧,怕打扰众人,只轻手轻脚进院,并未声张。 夫人与镖师情到浓处,两个火球熊熊燃烧到一起,销魂失魄,物我两忘,世界似乎不存在了…… 第49章 以命相抵 或许,苟史运早来半天,哪怕早半个时辰,这段风流韵事便不会发生。寂寞、醉酒、燥热、渴望、侥幸……所有的因子,似乎注定了,暖昧的秋夜里,上演了春夜的激情。 苟史运的重剑,毫不留情地拍向条案——好心救人,落得个引狼入室!盛怒之下,他要将其辗成齑粉,化成灰烬!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头!周公制礼以来,历朝历代,官绅士民,无不奉为金科玉律。《大德律疏》规定,夤夜入室奸淫良家妇女者,杖一百,斩监侯;斗杀恶徒者,免其罪。和奸者,杖四十,徒三年;本夫斗杀者,依和奸减一等议处。所谓减一等,不过脊杖二十、徒一年,形同虚设而已。脊杖时,衙役不肯用力,往往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跟挠痒痒差不多;至于徒一年,附近挖河修路均可,更有一些父母官,德化为上,只遣本夫衙门、库房、驿站帮工,与其说是惩罚,反倒风光了。 于情于理于法,苟史运都可除之而后快! 镖师魂飞魄散,本能地歪身一躲,躲过致命一击,重剑仍擦着了后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人心胆俱裂,刹那间套上外袍,从条案滚落,跪于地下。镖师裹上被子,也翻身滚落,双膝着地。 苟史运的重剑,横在了镖师的脖颈上,一手拽起夫人的头发,低喝道:“畜生!你两个还有何说?” 夫人低声涰泣,一个字也不肯露。 镖师心知,这场大祸无可逃避。可叹自己,初为童仁堂袭杀,被人救活,还得再次被杀。难道自己的命,注定丧在这子乌县剑南门?突然迷信起来,自己名字乃子建,子乌剑南莫非子无建男?三国名士,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庞统,号凤雏,不是殒命于落凤坡么?既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强求!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求何用?自己一死,若能挽救夫人,平息事端,也是值得的。既便禀告其中曲折,苦苦哀求,活命与否也只占五成,夫人可就遭殃了。想夫人待自已恩深情重,和盘托出,岂是人子所为?事到临头当缩头乌龟,还是不是男人?若苟史运不信,愈发自取其辱,更害了夫人,里子面子都丢了。 想到这里,镖师痛下决心,磕了两个头,低声道:“一为谢恩,二为赔罪!在下亏了行止,污了夫人清誉,罪无可恕,唯有以命相抵!”说着,抓住剑刃一抹喉管,气绝身亡。 夫人见镖师死了,不禁骇然,抱住苟史运大腿,哭泣道;“老爷,把奴家也杀了!奴家闺门不严,失了贞操,不如死了”无尽的燥热,汹涌的春意,忘我的醉迷,早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可辩解,不如不辩。 苟史运呆楞楞的。暴怒之下,宰了也就宰了,一击无果,镖师也不反抗,也不哀求,直接自刎了,令他不禁震憾。没有二次击杀,已经犹豫了,毕竟是花费心血救活的,卸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也算罪罚相当了;或者慈悲为怀,将两人一并逐出,眼不见心不烦,也未尝不可—— 镖师既死,他抓夫人头发的手也松了。夫人求死,并非真意,墙上刀剑应有尽有,何不自刎?石墙石柱比比皆是,何不自撞?夫人的话,他只信三分,什么奴家闺门不严?孤零零的一件外袍,不会说话罢了。 既未杀镖师,何须再杀夫人,枉背一条人命?他挥挥手,让夫人先回卧室。想了片刻,给镖师穿上衣服,插好镖师的剑与弓箭,单手携了,也不走大门,运足气力,翻跃院墙而出,来到埋葬五名镖师的乱石堆,重剑侧挖一个坑,合葬了。 折转回房,夫人战战兢兢立于床畔,烛光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第50章 鞭打 “老爷!”夫人盈盈万福,作势又要跪倒,平起平坐的夫人,成了小妾模样。 苟史运一摆手:“罢了!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杀你,明天请学堂先生写了文书,送你回娘家便了。” 夫人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请学堂先生写文书,这是要休她啊!爹爹是穷秀才,当年见苟史运耿直、憨厚,又会武功,将她许配了。说实在的,二十多年来,苟史运待她不薄,又护又疼,吃穿不愁,很少家务劳作。同龄的村妇,富的浑身臃肿,满脸横肉;穷的更甭说了,全身黑瘦,脸生褶皱,再穿上灰褂灰裤,早成老太太了。 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唯觉得单调无趣。与丈夫熟得不能再熟,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吃菜没放盐,淡瓦瓦的,饿不死而已。镖师若不出现,日子再无味,仍能过下去,而镖师充满了新鲜有趣,触动了内心的柔软细腻,按捺不禁,呼之欲出 如果休了自己,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老爹,一准没脸活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终会弄得人尽皆知,到时,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戳脊梁骨,活着比死了都难。 思前想后,夫人横下心来,决绝道:“老爷,奴家对不住你,罪该一死,求老爷念在两儿一女的份上,还是把我杀了,就不要羞辱我老爹了!” 苟史运黑着脸坐在床尾,一语不发。他也深知厉害,休书一出,两家必将势同水火,世代为仇。而绿帽子戴在头上,他枉为掌门人,枉为大剑客!杀了她,此时却下不了手,想想苟不教、苟不理和火火,翻江倒海一般,虎目里流下泪来,无尽的悲哀和愤怒…… 四更将尽,苟史运拿木棍将门顶死,拽小鸡一般,一把拽过夫人,剥开外袍,两手捆了,光溜溜吊于梁上,找出软鞭,朝背上抽起来。 夫人任其施暴,丝毫不反抗,挨顿毒打,兴许大祸可免——鞭子落在背上,疼痛难忍,她硬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几十鞭子下去,夫人雪白的背上,布满数条血痕……苟史运将其放下,解开绳子,俯放在床上,取出金疮药,涂抹一遍,盖上被子,自己除掉外衣,一旁侧卧,扭脸朝外。 抹上金疮药,有些蜇,一时更痛,夫人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哎呦着,恰似偷偷叫床的声调。苟史运按捺不禁,刚要有所动作,心头猛一寒,啪地自搧一掌,起身穿衣,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星光黯淡,今夜月色凄惨,今夜寒风乍起,今夜黄叶遍地……苟史运如同受伤的雄狮,暴怒着,躁动着,简直想撕开自己的胸膛!他在练武场里,一拳又一拳砸向粗大的木桩……五更了,没有人醒来,大地沉睡着,人也沉睡着。 他走出大门,执勤的弟子穿着棉衣,靠墙睡着了。 “啪!啪!”,两耳光下去,弟子惊醒,本能地就要还手,惺忪的眼认出人来,忙恭敬地问候:“师父,您回来啦,家里平安无事。” 苟史运沉着脸,并不搭理,继续朝外走,瞧着两棵小树不顺眼,呼呼两拳,树便拦腰折断了。 值班弟子惊惧,揉揉眼睛,笔直地站好,往远处观察。 苟史运失魂落魄,朝山下走去。经过第一个拐角,又走了几百步,到了第二个拐角,没等拐弯,声音传了过来,由远及近。 一个细声说:“不远了,前面就是剑南门。” 一个粗声说:“跑这么远的山路,恐怕还得无功而返!那么多地方,都扑空了。” 那个细声分析:“不一定!兴许这次就成功了!江采莲来的子乌县,板上钉钉的事了!也打听清楚了,上一拨人就是巴掌镇失踪的,县里的武馆,咱查过了,剩下的就这剑南门了——她想安全,必然找又偏僻又能提供保护的地方躲藏,这破剑南门倒是不错的选择。” 那个粗声提醒:“宗主交待,江采莲会武功,剑南门里也有练家子,据说是江东四侠铁罗汉的徒弟,他们人手多。” 细声的激将:“害怕了不是?害怕了你就回去!那江采莲不过险峰剑客,铁罗汉重伤之后能教出什么徒弟来?瞧你吓的!我一个人立功,你不要眼馋。” 粗声的反驳:“我哪里害怕了?大敌当前,鲁莽不得,轻敌是要吃亏的。” 细声的说:“什么鲁莽?纵有劲敌,也不足为虑!咱悄悄的,先用熏香将他们迷倒,一个一个捆了,严刑拷问,不行就宰几个,杀鸡骇猴,不信他们不招——啊!谁?” 苟史运紧贴山石,屏声静气,一个字也没拉下,待听到熏香、宰人等字眼,肺已经炸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偏有人送上门来了,细声的刚一露头,他便先下手为强—— 第51章 恶战 细声的那位,固然也够警觉,做梦也想不到,石壁后面藏着人。急切间闪躲,头过去了,左肩生生受了一重剑,锁子骨碎了一节,慌忙退后几步,右手抽出镇山棍,向身后砸出。 粗声的那位也骇然,一抖通天锤,却没有目标,厉声骂道:“有种的站出来!偷偷摸摸,算什么东西?!” 苟史运也不答话,斜刺里冲出,直取细声的左眼。他用了刹阳剑法的猴子摘桃,明取左眼,暗刺右肩,只要把细声的右肩挑了,丧失战斗力,剩下以一敌一,就轻松多了。 细声的虽瘦高,却不是善茬,缩肩后仰躲避,镇山棍朝苟史运下盘招呼,同时甩掉外袍,亮出自己的腰带,赫赫然六星四环大剑客! 粗声的是个矮子,比苟史运还矮半头,趁机抡起通天锤,朝苟史运腰间横扫,也显示了自己的武功级别,六星三环大剑客! 苟史运发一声虎啸,跃起两人多高,躲过合击。此后,他躲避着通天锤,紧紧咬住细声瘦子,将刹阳剑法的仙女甩练、女娲补天、神龙三探等招式源源不断地使出。 细声瘦子左肩受了伤,力量大减,镇山棍只发出七成威力,难以抗衡苟史运不要命的进攻。他瞧得出来,苟史运是在拼命,但立功心切,又仗着两人联手,一心清除拦路虎,再踏平剑南门,压根没有撤退的意思。 粗声矮子,所使通天锤以力量见长,但遇到暴怒、同样力量见长的苟史运,重剑下未讨得半分便宜,还稍稍落在下风。 重剑、镇山棍、通天锤交织在一起,瞬间十几个回合过去了,大招之中隐藏着小招,力量之下蕴含着技巧…… 杀!杀!杀! 苟史运心中,有无数个杀字,他要杀人,唯有鲜血和头颅,才能平息心头的邪火。 砰!重器相撞,在黎明的前夜,是那么刺耳,那么震撼! 苟史运潜意识里,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不如痛痛快快地死,管他什么绿帽子,管他什么功名利禄,管他什么妻子儿女…… 剑南门里,隐约传来了鼓声——对了,他还要保护剑南门,保护女儿,保护儿子,保护韩傻儿和众多的弟子! “嗨!”苟史运骤起千钧之力,向细声瘦子雷霆一击! 镇山棍不敌重剑,细声瘦子左腿被撩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重剑紧跟再至,眼睁睁就要命丧黄泉—— 粗声矮子的通天锤走空,急转掉头,砸向苟史运的脑袋。 苟史运突然打了个滚,借用猛虎搏杀的技能,重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出其不意地刺向了粗声矮子的胸膛! 粗声矮子后撤,通天锤伺机待发。苟史运紧紧咬住,如影随形,重剑刺得更深——与此同时,细声瘦子不顾疼痛,拼尽全身之力,棍头捣向苟史运的膝盖—— 一切发生在电光雷火之间。顾此失彼,凶险更大,重剑在粗声矮子的胸膛里一抖,抽了出来,双目喷火,射向了细声瘦子。 细声瘦子看到血泊中的同伴,不寒而栗,全身的热汗凝固了,他感到了寒意,一股北风萧萧雪花飘飘的寒意,一股冰彻入骨的寒意! 他们只是为了找到江采莲,向宗主邀功领赏,他们没想到要拼命,在陌生的地方,在狭窄的山道里,与不知底细的人拼命 苟史运执着重剑,瘸着腿向他走来—— 左肩左腿受伤的人,同膝盖受伤的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血液不是尿液,流出去的多了,健全的胳膊和腿,都是软的,细声瘦子斗志涣散,先乱了方寸,重剑划向脖子的时候,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看到了褐色的山峦,看到了地狱死神的招手 苟史运心力交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众弟子呼啦啦赶来了。 他们看到了战后的惨状,看到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山道上的鲜血,与朝霞相辉映,血色黎明,摄人心魄,惶恐而惊惧。 年幼的弟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将敌人的尸体扔进山沟,去喂秃鹰、去喂野兽,他们抬着自己的师父,满怀悲痛,安静地,缓慢地向山上进发,不少人满噙泪水…… 大门前,苟不教在那儿,火火在那儿,夫人双目呆滞,也在那儿。 旭日的光,从地平线向外映射,金色中带着殷红,满地的落叶,结了一层白霜。 第52章 疗伤 火火抓住胳膊,使劲摇晃:“爹爹!爹爹你醒醒!爹爹……” 苟史运倏然醒来,诧异地问:“咋回事?你们怎么啦?” 哗!众人炸开了锅,他们将苟史运抛向天空,接住又抛:“师父神勇”、“师父无敌”喊声一片,沸反盈天。 苟史运止住狂欢,就要下地,脚刚挨着,便摔了个趔趄——他的左膝盖,仿佛不在了。 苟不教与一名弟子架着,搀到东大厅坐下,换掉血衣,察看伤势,抹上金疮药。 韩傻儿到了,他早早起床,想见镖师最后一面的,沿途见几滩干涸的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到剑南门,见苟史运受伤了,问候一声,扭头回家喊爹爹。 苟史运叫住他,拉进怀里,另差成年弟子去请。他一手拉着韩傻儿,一手拉着火火,询问两人的功课和练剑。 火火汇报:“开春笨笨就上高级班了,他把启蒙班的课程学完了——他跟爷爷、爹爹认了不少字,哪像你,大文盲一个——我加把劲,下半年也进高级班。” 韩傻儿抢过话头:“火火也厉害,初级剑法练完了,该晋升三星三环准剑师了,就差您评定了。” 苟史运欣慰地笑了,疼痛似乎减弱了。 “笨笨还学了射箭,射得可准了,力气也比我大——我再长两岁,也学射箭。”火火有些不情愿,还是照实说了。 “咦——射箭?跟谁学的?”苟史运来了兴趣,他知道韩傻儿弹弓射得准,如果学了射箭,不亚于如虎添翼。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战场上,弓箭往往先发制人。 “跟那个镖师学的呀!”火火快人快语。 苟史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韩傻儿便问:“镖师还没起啊!他今天就走了,我得谢谢他!” 苟史运心里摔破五味瓶,撒谎道:“镖师急着赶路,早早出发了,师父送他,返回途中,跟人干了一架。” “嗯……”韩傻儿有些失落。 火火赞道:“爹爹好厉害!一个人干掉两个大坏蛋。” 说话间,韩春旺到了,他将金疮药洗去,察看膝盖的伤势,面色十分沉重。左膝盖骨全部粉碎,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无力。 “韩先生,医得医不得,您直说!”苟史运不喜欢藏着掖着。 “这个嘛”,韩春旺吞吞吐吐,“恐怕苟掌门需要定制一柄趁手的拐杖——外皮包着,看不出,里面全碎了,再好的药,再好的缝合,都是煎水作冰,劳而无功。” “您是说,我爹的左腿废了?”苟不教粗门大嗓。 韩春旺点了点头。 “呜呜……”火火哭了起来,“哪个龟儿子害的爹爹,把他剁碎了喂狗!” “王八蛋!死了倒便宜他们了!”苟不教攥紧了拳头。 “老爷,奴家当你的拐杖。”夫人抽抽搭搭的,“你放心,奴家一定伺候好你。”也许,若非自己不安于室,丈夫便不会负气离家,便不会与人恶战 “都别说了!也别哭了!不就瘸条腿吗?又死不了!”苟史运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盘算伤势,以后只能金鸡独立,武功大打折扣,有些黯然,却不肯灭了志气。 韩春旺重新用烧酒清洗一遍,拿白首乌敷上伤口,加了一些新研制的红药,仔细包扎了。叮嘱减少活动,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好卧床休息,万不得已,也不要让左腿吃力。 苟史运让众弟子散了,又拉了一会儿家常。 夫人要扶去休息,苟史运却要他们回避,他有话跟韩春旺说。 厅里只剩两人,韩春旺方道:“苟掌门,治疗方面,确实别无良策了,缘木求鱼的事儿,咱们可不要干。” 苟史运笑了:“韩先生不要误会,我自己的伤,心里有数。” “那?”韩春旺一头雾水。 苟史运低了声音:“在下冒昧,有些话不知问得问不得?” “苟掌门不用见外,直说无妨,春旺洗耳恭听” 苟史运略一迟疑,问道:“尊夫人——哦,先生前妻的名讳可是江采莲?” “你怎么知道的?”韩春旺满脸诧异,江采莲的名字,没对外提过,女人有姓无名,千篇一律,称江氏便可。 苟史运见他承认了,接着道:“江夫人娘家哪里人?是否结过大仇家?还请先生告知一二。” 韩春旺呈万难之色,“您见谅!确实不便奉告——人走三年多了,不提她罢。” 苟史运愈发起疑,缓了缓,说道:“先生不要误会,我也不是爱打听闲事那号人——先生不知道,我膝盖上的伤,便与此有关,在下好意提醒,以免再出事端。”便从头至尾,将山道拐角那场恶战讲了。 韩春旺波澜不惊,似陷入沉思…… 第53章 娃娃亲 良久,韩春旺仿佛从遥远的过去回到了现在,他摇摇头,喃喃地:“不,不……她已经走了,他们不该再打扰她。苟掌门,你受苦了!这份恩德,春旺没齿难忘。” 苟史运试探地问:“江夫人的仇家,是不是来头很大?那两个人,武功都不弱,他们还说,江夫人是险峰剑客。” 韩春旺长叹一声:“唉!说来话长。她本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又做了江东四侠白鸡冠师太的关门弟子。其襁褓之时,江父曾与同行定了娃娃亲,其后江父生意败走麦城,欠了一屁股债,亲家不仅没帮衬,反虚托他人,趁债主索债之机低价盘了店铺。江父背井离乡,远赴京城长安,十年后东山再起,衣锦还乡,于一年一度的行业公会之际,愤然解除了婚约。对方声名狼藉,视为奇耻大辱,咬牙切齿,纠缠不断。春旺承蒙父荫,幸结连理,比翼双飞。先父在朝时,他们惹不起,获罪后威名犹在,仍畏惧三分,去世才几年,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兴风作浪了!他们死不足惜,连累你身负重伤,真是对不住了!嗐,人既被你杀了,线就断了,不必理会了。” 苟史运呆了一呆。江东四侠白鸡冠?那是师父铁罗汉的三师妹!这天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韩傻儿的娘亲,竟是自己的同门小师妹!稳定一下情绪,便将师门渊源对韩春旺复述一遍。 韩春旺也很意外,也隐约听韩傻儿提起过,剑南门与武夷剑派有些渊源,孰料苟史运竟是江采莲二师伯的弟子!便改口以师兄呼之。 苟史运又试探着说:“贤弟,既如此,不如将师妹仙逝的消息散播出去,仇家风闻,岂会再找麻烦?” 韩春旺连连摆手:“师兄不可,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得讯的更多了,不尴不尬的人赶来,没太平日子了。” 苟史运大着胆子猜测:“是不是跟傻儿也有关?” 韩春旺脸色大变:“大人的恩恩怨怨,关孩子什么事?” 苟史运看着傻大憨粗,脑袋瓜却一点也不笨,从韩春旺话里话外,他听出一半是实,一半是虚。暗想,莫非小师妹与未婚夫藕断丝连、珠胎暗结,迫于父命,才嫁给韩春旺?而韩春旺羞于启齿,不愿道破?对方也是大户人家,为子嗣不惜重金聘请高手,万里搜寻?也不对呀,倘若如此,韩春旺岂肯娶下小师妹?小师妹再美,韩家虽丢了官职,医术仍在,不至于迎娶不洁不净的女子——那么,韩傻儿便是韩春旺与小师妹的儿子了,仇家专为小师妹而来?而小师妹已死,仇家没了目标,自当歇手,韩春旺为何隐而不宣呢?仇家不至于跟韩家也结下血海深仇?而来人并未说找韩春旺的霉头啊!说什么宗主,说什么立功,难不成,小师妹偷了大户人家的儿子?韩春旺交还也就罢了,犯不着养来养去养成仇…… 不通,不通啊,苟史运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贤弟,你甭误会!老哥是想,两人来路不明,恐怕再生事端,老子又受了伤,咱们商量对策,及早防范才是。” 韩春旺面现犹疑,顿了顿,还是坚定地说道:“师兄放心,他们不敢对傻儿胡来的,你安心休养便是。” 苟史运不安心,自己坏条腿,成果来之不易,便提议道:“要不这样,咱悄悄把傻儿和火火送到大刀门,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提高剑术,鬼手的功夫远高于我,万一有啥子风吹草动,保护起来更为方便” 韩春旺端起茶杯喝水,一语不发。 苟史运以为动心了,进一步补充道:“鬼手说话刁狠,心肠却极好,又是贤弟现任夫人的舅爷,想来不会推辞。鬼手系峨眉剑派外家弟子,自身也是剑灵” “啪!”韩春旺一放茶杯,断然否决:“不行!绝对不行!傻儿还得读书、学医,不能因为学剑荒废主业。” 主业?难道练剑成了副业?苟史运颇为不悦,脸忽现猪肝色。 韩春旺察觉失言,回旋道:“难得师兄操心!傻儿怪罪贾先生治死娘亲,决不会答应的!火火也要读书不是?大刀门又没学堂,耽误了总不好。我瞧他俩一起读书,一起练剑,形影不离,挺好的,犯不着大动干戈,不如维持现状,等等看。” 人家的事,自己做不得主,苟史运只好顺水推舟:“还是贤弟考虑得周到,就依贤弟,维持现状。”顿了顿,心念一动,又道:“贤弟,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妥否?” 韩春旺笑道:“师兄吩咐便是,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苟史运想了想,方道:“贤弟刚才提起,两个孩子一起读书,一起练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跟傻儿的娘亲又是同门师兄妹——老哥就想,咱定个娃娃亲,亲上加亲,可好?” “这我可做不了主!”韩春旺脱口而出。 苟史运脸色一冷:“莫非老哥高攀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贤弟有何做不了主?若想推辞,不妨直说。” 第54章 婚约 韩春旺激动地站起来:“师兄说哪里话?你我俱是犯官之后,门当户对,何谈高攀?只是,这里有个缘由——”说着又坐下来:“娃娃亲弊端太多,孩子年幼,心性未定,万一性情有变,父母硬做主,反不美了。还有一节,世道多变,世事难料,万一有个山高水低,伤了和气,更不美了,你师妹就是教训啊!” 苟史运呵呵一笑:“如此,贤弟不必担心了!依老哥看来,两个小家伙知进知退,和气着呢——即便将来,贤弟重返朝廷,做了御医,变了卦,老哥不怪便了。” 韩春旺神色庄重道:“师兄太小瞧春旺了!春旺也盼着师兄早回庙堂,再披紫衣!春旺此生,不敢奢求,毫末医术,造福苍生,足矣!功名利禄,如浮云尓!咱不如这样,只当君子之约,不立文书,待他们大了,三媒六聘便是。” 苟史运思忖,有学问的人,不是讲究“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吗?韩春旺不主张婚约文书,意欲何为?好在他是草莽之人,重诺轻物,不在乎那一竹一帛,便站起抱拳道:“贤弟,今后咱们便是亲家了!切莫忘记今日之约,万勿再择良配!” 韩春旺也起身行礼:“师兄休要取笑,春旺有诺必践,今生绝不为傻儿另行婚配!若违誓言,如同此杯!”茶杯摔在脚下,粉碎一地。 苟史运疑虑尽消,对韩春旺添了几分敬重,遂招呼其他人进去。 拉着火火和韩傻儿的手,放到一处,苟史运叮嘱:“你俩读书、练剑,不可一日荒废,要多亲多近,互帮互学,紧要关头,不离不弃。” 两个小人儿觉得好笑,我俩铁着呢,还用你嘱咐?莫非不让打打闹闹了?吃吃笑着,也不答话,另只手也扯在一起,摇着。 又对苟不教道:“今后待傻儿,要像亲弟弟一样。” 苟不教闷声应了。 瞅了瞅夫人,心中酸苦,仍道:“待傻儿要像火火一样,当成自家的孩子。”又叮嘱火火:“今后待韩先生,要像对爹爹一样敬重。” 夫人起初,如坠五里雾里,丈夫怎么啦,安排后事似的?末尾才明白,是替两个孩子定娃娃亲了。虽然她喜欢韩傻儿,这么大的事,没同她商量,未免不爽,一想自己理亏,便哑口了,默默点了点头。 韩春旺要韩傻儿向苟史运行礼,感谢教导之恩——本意要跪拜的,韩傻儿只行抱拳礼:“谢苟师父大恩!您等着,将来我学成神医,一定将您的腿治好!”转脸央求韩春旺:“爹爹,您教我针灸,我要治苟师父的腿!” 韩春旺苦笑着摇头:“不行啊,你还小,成为剑客之后,才能习练小圣针法,你有孝心,你师父高兴着呢。” 火火问:“叔叔,我快成大剑师了,能学针灸吗?” 韩春旺眉头一蹙,笑笑道:“女孩儿哪有学医的?很多病人,都是又脏又臭,这个行当,又苦又累,咱不学罢。” 苟史运理解,家传绝技,岂肯传与外人?甭说儿媳,女儿也不行!女儿有婆家,儿媳有娘家,一旦会了,顶不住压力,外人都会了——便哄火火:“宝贝,你不是要当剑圣小魔女吗?惩凶除恶,照样能帮助人的。” 火火歪头想想,说:“好,我想学,让笨笨教好了,只给干干净净的人扎针。” 大人只当小孩子说话异想天开,不以为意,又闲聊几句,一起吃了早餐,便各忙各的了。 旬日后,韩春旺去泉下村出诊时,发现新来四位壮汉,口称边关作战不力,被朝廷治罪流放,但言谈举止,似武将又不全像武将,经常靠路边,观察来往行人。韩春旺心里,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表面上仍云淡风轻,不露声色,去巴掌镇买药时,拐进驿站,往外寄了一封信。 又几日后,两名镖师进了剑南门,面见苟史运,呈上童仁堂的书信和一个红木盒子。 苟史运拆了书信,看不懂,唤夫人过来,令其读上一遍。以前,他金屋藏娇,夫人轻易不见外人,半月来,支东使西,常抛头露面。 信里也没什么隐密,主要说他在扬州,路途遥远,做媒人多有不便,苟不教与四姑娘、五姑娘的婚约,推荐由景德震落实,他已与石墩言明,特遣益州分号的镖师送来信物和生辰八字。 苟史运想了一会,腹诽童仁堂轻诺寡信,那石墩不免有巴结之意,岂不因此凉了心? 一名镖师问:“苟掌门,您的腿怎么了?” 苟史运瞧瞧膝盖上的绷带,爽朗地笑笑:“不碍事儿,与人干了一架,让龟儿子叮了一口。” 另一镖师疑惑地问:“苟掌门,这儿够偏僻了,怎么还有人查路引?” 苟史运并不惊讶,他听韩春旺提过新近发生的变化,打哈哈说,那四人获罪前,可能是关隘的守将,盘查行人,养成了职业病,敷衍一下也就罢了。 两名镖师喝口水,谢绝挽留,即刻返程,赶回益州分号复命。 苟史运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金马驹,一只玉蟾蜍,恰是石墩之父当年所拾之物,足见石墩的重视和诚意。另有两块红帛,分别记载了两个姑娘的生辰八字。 苟史运合上木盒,吩咐弟子准备滑竿,他下山找景德震和教书先生,商量婚约践行事宜。 第55章 佳期 周公制礼,其中就有婚嫁一项,俗称六礼。第一步纳采,男方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答应后,男方备礼前去求婚;第二步问名,女方答应后,男方请媒人问女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第三步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生辰八字取回后,在祖庙占卜;第四步纳征,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礼;第五步请期,男方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第六步亲迎,男方准备轿子车马、锣鼓丝竹去女方家娶亲。 周室没落后,历经动荡,礼乐废弃,婚嫁六礼逐年失准。苟不教的婚事,纳采、问名两项已经完成,第三项纳吉,演变成只是合八字。 教书先生深谙此道,将红帛上的生辰八字与苟不教的一合算,两个都是中吉,推算婚期,腊月二十六即是三人共同佳期。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石墩家行聘,并告知佳期,请其准时发嫁。 佳期太近,只剩下五十多天了,须抓紧操办。苟史运请村长和教书先生出马,完成送聘礼和定佳期两个关健步骤。 景德震满口应允,这等大事,他当村长的义不容辞。教书先生说,他乐意效劳,只是几十名娃儿怎么办?景德震说,放几天假,佳期推定,先生不去须说不透彻。 教书先生诺诺。大家商量,宜早不宜晚,当天准备,次日出发。苟史运计划六匹快马,派四名弟子随行照顾,凑足六人吉利之数。 诸事商定,苟史运打道回府。佳期已请教书先生写好,红帛包了,唯独聘礼,颇费踌躇。双方信物,皆为贵重,聘礼少了,不相适宜,多了他也没有。想石墩既为五品游击将军,当无敛财之理,不外乎图个脸面。 晚间与景德震和教书先生摆酒饯行,苟史运又征求了两人的意见。最后商定,每个姑娘,六百六十六两银子,六对金耳环,六匹蜀锦,六坛剑南烧春,六头猪,六只羊。不方便携带的,到益州府采办,遇到难题,可请四通镖局益州分号协助。 第二天,最德震一行策马去了。 韩傻儿与火火放了假,练剑时间更充裕了。火火自加压力,除了练习剑谱,还练习梅花桩,腾挪跳跃,稳定下盘。韩傻儿力气虽大,剑术和轻功刚刚起步,仍在下剑士环节拼搏着。小胖墩受两人感染,亦勤学苦练,虽赶不上韩傻儿,跟从前相比,已经一日千里了。 休息间隙,韩傻儿说了那次猎虎行动,想上山玩儿,顺便练习翻山越岭,火火和小胖墩兴致盎然,也想去山上察看究竟,怕大人不放行,谎称累了,去圣泉村找伙伴做游戏、玩躲猫猫去。文武之道,一张一驰,苟史运同意了。 穿上夹衣,三个小不点偷偷乐着,往山下做做样子,一转身,拐弯朝山顶进发。 冬初万物肃杀,地势愈高,生命迹象愈稀。 阔叶树全部落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孤零零地落寞;针叶树的叶子,变得又暗又黄,浑无春夏的泼辣绿意;灌木丛也半枯了,难得几许绿色,点缀在枯黄的枝条之间,惭愧得不敢见人似的。 地面仍有野免,机警地觅食,一有动静撒丫子便跑。天上雁阵成行,不知从哪里来,到哪儿去。稍下,有只孤独的秃鹰盘旋,突然,利箭一般冲向一只野兔,野免没来得及反抗,便被秃鹰带向空中,成了美餐了。 三个小不点到达猎杀老虎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不免失望。举目望去,满眼秃山衰草,萧萧寒风中,透着无际的萧条。 玩耍一阵子,小胖墩便要回去。韩傻儿兴致不减,提议去登山顶。火火听苟不理讲过天月山、天月山谷,也撺掇着登山。小胖墩不敢拂了火火,只好一路同行。 好在经常爬上爬下,三个小不点费了些力气,终于登上月南山极顶。正当中午,和煦的阳光抚照着,有几分暖洋洋的。 他们攀着石头,向天月山眺望,向山谷眺望。万里无云,能见度很高,天月山高上一大截,什么也看不到,山谷深不可测,隐隐约约的,仍有大片绿色,仿佛绘画时随意涂抹的油彩。 山口风大,看久了,便觉得寒风刺骨。三个小不点下来,避在巨石后面,活动一下手脚,练上一套剑法,浑身又热乎乎的了。火火开口,说起武林老前辈山顶论剑来,她没有苟不理讲得生动,大概意思还算明白。 “将来,咱们也来个山顶论剑!”韩傻儿热血沸腾。 小胖墩也捋袖子道:“我们年龄小,练上十几年,一定超越他们!” 说话间,一只天鹅从天月山飞来,来回盘旋。这只天鹅,还未成年,雪白的羽尾,雪白的翅膀,翅膀下的羽毛,呈淡淡的青灰色。淡淡的青灰色,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不影响她的高雅。 韩傻儿心有灵犀,感觉天鹅在跟他对视,满含柔情。 韩傻儿招招手,天鹅又低了一些,却不肯降落,只发出几声婉转的鸣叫,仿佛在说:“你是在招我吗?” 火火也看到了,颇为不爽,说:“笨笨,天鹅喜欢你呢,你要喜欢,用弹弓把它打下来,炖了吃——嘻嘻,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啰!” 韩傻儿摇摇头:“不能打!你看她多美,以前见的鸟儿,大雁小燕,白鸽画眉,加在一块,也不及她一只翅膀。” 第56章 谁亲谁近 小胖墩说:“现在打鸟没啥子当紧,春天不能打,先生说,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 火火说:“笨笨,你瞄得准,打下来嘛。” 韩傻儿果断地摇头:“不打!” 天鹅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翅膀一扇,从火火的头顶掠过,差点擦着头发,然后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火火虚惊一场,恨恨地说:“该死的天鹅!我学会射箭,非打下你不可!还有你,笨笨,爹爹要我们互相帮助的,你怎么不打它?” 韩傻儿说:“打她干嘛?这么美的天鹅,保护还来不及呢。” 火火生气了:“好你个笨笨!它再好看,有我好看吗?为了一只鸟,你竟然不管我!它用爪子挠我好不好?!” 小胖墩插话:“它没火火好看——甭说鸟儿了,人也没火火好看。” 韩傻儿瞪小胖墩一眼,添乱!拍马屁也不拣时候。转脸对火火说:“鸟兽都是通人性的,你要打她,她才吓唬你,又没伤一根头发,算了,犯不着睚眦必报嘛。” 火火跺脚:“你说我小心眼?你说我跟一只鸟斗气?不就一只鸟吗?你拿它跟我比!还拿它压我,它是你心肝宝贝咋滴?哼!” 小题大作,不可理喻!韩傻儿不悦了,说:“天鹅通灵,比有的人还懂事呢。” 讽刺挖苦,人鸟不分!火火气极:“你混蛋!“倏然出手,揪住韩傻儿耳朵,“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改不改?!” “改了。”韩傻儿退避三舍,息事宁人。 火火不依不饶:“怎么改?为啥子改?” 韩傻儿嬉皮笑脸:“你厉害呗,你是剑圣小魔女嘛。” “不乱说啦?不牛掰啦?”剑圣小魔女,火火喜欢,虽不解气,也松开了拧耳朵的手。 韩傻儿赶忙躲得远远的。 火火说:“不打你了,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躲那么远干啥子?” 韩傻儿哆嗦装胆怯:“怕了你啦,剑圣小魔女,比老虎厉害。” “没出息的样!“火火噗嗤笑了,“以后听话,让你打它你就打它,我才不舍得拧你呢,爹爹要我们互亲互近的。” “不打!”韩傻儿斩钉截铁,一丁点也不含糊。 “你哪里改了?出尔反尔!算了,不理你啦!胖墩哥哥,咱们走!” 小胖墩做了半天电灯泡,正无趣,附和道:“好的,也该走啦,饿了。” 突然,那只天鹅不知何处返回,俯冲而过,啄走了火火一个蝴蝶结,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发散了一半,哇地一声哭了。 小胖墩急忙拉她,韩傻儿也三步并两步奔跳而至,扯起她另一只手。 火火使劲甩韩傻儿的手,呜呜大哭:“不要你管!死笨笨,坏笨笨!让一只鸟欺负我,你跟谁亲、跟谁近?糊涂鬼,大傻瓜!呜呜呜……” 韩傻儿自作多情,恍恍惚惚地想,莫非,这只美丽的天鹅,前世便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看火火拧了自己的耳朵,便来讨公道?自己与火火,也亲也近,跟冰月差不多——还是让着她,她有两个哥哥,在家让惯了,自己不也让着仲月、冰月么? 想到这儿,韩傻儿和颜悦色道;“哎呀,这天鹅,胆儿也太肥了,连剑圣小魔女也敢惹,下次见了我劝劝她,你们做好朋友——没准儿她是想和你交朋友呢,小美女见小美女也想攀交情呗,拿你个蝴蝶结,没准儿当信物呢!” 火火心道,美女与美女,谁真心做好朋友啊?是竞争对手好不好?白读书了,连这点道道也不懂!什么什么,小美女——哭声停了,站起来责问道:“你瞎说!你怎么知道,它是雌的,是雄的?还小美女!一只鸟儿罢了,看你稀罕滴,跟仙女似的!我才不跟它做朋友,我要煮了它,吃了它,死天鹅,敢欺负小姑奶奶!” 小胖墩小心翼翼地劝:“咱走,火火,天鹅别再来了,把另支蝴蝶结也叼走。” 火火横一眼:“去去去!你向着谁呢?我能怕它?再来,我把它翅膀斩了!”抽出小剑,做一级战备状。 韩傻儿陪笑说:“凡是漂亮的,美丽的,好看的,都是女的雌的;凡是粗鲁的,野蛮的,难看的,都是男的雄的——好了?” 火火多云转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夸它了,一只鸟罢了。” 总算平息了风波,韩傻儿挺胸答道:“好嘞!”再不肯多说。 三个小不点循着踪迹迤逦而下。 小胖墩忽然说::“笨笨说的不全对!孔雀就是雄的漂亮,一开屏,绿光粼粼,色彩斑斓,甭提多漂亮啦!” 韩傻儿心道,不说话你会死啊!便问道:“胖墩哥哥,你还饿吗?” “饿!”小胖墩诚实作答。 “越说话越饿,说话费力气,瞧我,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小胖墩喉咙咕哝一句,不吭了。 火火刚想驳斥小胖墩,听了韩傻儿的话,抿嘴乐了。 第57章 新朋友 幸喜苟史运粗心,小不点们的行动没有暴露。 韩傻儿借口换衣服,傍晚回家了。第二天鸡叫头遍,他早早起床,借口晨练,搭着夜色上山了,绕过剑南门,直奔山顶而去。 黎明前出奇的冷,他慢跑着,到达山顶时,已经微热了。 他有个愿望,就是再见到天鹅。潜意识里,前世今生,那只天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他感到了柔情,感到了亲意,萌生了浓浓的强烈期盼。 大阳从东方的山坳里,露出了羞答答的面庞,群峰红妆金裹,瑰丽而妖娆,像垂立的胭脂侍女,恭候黄金主人的降临。天地一色,嫣红中生长着金黄,嫣红搂抱着金黄,金黄飞快地成长着,分分秒秒挣脱嫣红的怀抱。 在旭日的宠爱里,在清风的凛冽下,他甩掉了夹袄,取出木剑,练起了初级剑法。这套剑法,是入门剑法的组合和提高,譬如练字,基本笔画点横竖撇捺会了,接着便是横钩、横折、竖弯钩等,融会贯通,并能写一些简单的字。剑术练到中级,犹如会写很多字,可以排列出一篇文章来。练到高级,称作书法,资质不同,功力不同,水平参差不齐,风格各异,最受推崇的,莫过于王义之的《兰亭序》,不仅书法艺术冠绝古今,更兼文采飞扬,追八千年,撵十万里,仍无人望其项背。剑术若达到此种境界,必能成为凌霸天下笑傲江湖的无敌剑圣。 他从一块石头跳跃到另一块石头上,不停变换方向和角度,木剑舞得呼呼生风,与吹来的风儿相激相和,发出箜篌之音。他腾挪,他跳跃,他仰身,他倒立……刺出一剑又一剑,劈中带钩,穿中带挑,扫中隐锋,白虹贯日,金龙摆尾…… 美丽的天鹅,扇动着白金翅膀,翩翩而来。她左右盘旋,上下翻飞,表演着天上人间最为优美的舞蹈,是霓裳羽衣?是仙袂飘飘?是凤凰展翅,是嫦娥下凡…… 她欢快地鸣叫着,展示着醉人的歌喉,如佛界梵歌罄音,如天界仙乐神曲,是远古的九歌,是今世的传奇……天籁之音,轻拂着人的心扉,慰藉着人的灵魂。他的心里,安逸着,愉悦着,空明纯净,像大雨洗过的碧蓝天空,像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涟漪的湖水。 霞光、云影、鹅舞、剑花……组成了天地间最美的图画,美得摄人魂魄,美得百鸟侧目……风声、鹅鸣、剑音,组成了千古未闻的乐章,美得醉人心脾,美得万物寂寂…… 韩傻儿累了,他停下来,张开双臂,欢迎他的舞伴。舞伴落落大方,优雅地停在他的面前。 她是一只雏鹅,很多绒毛,还留着淡淡的胎儿黄,或者叫嫩叶青。她很高大,翅膀与韩傻儿平肩。 韩傻儿又爱又怕,伸出手,怯怯地,想抚摸又不知抚摸哪儿。 天鹅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伸出喙,在他的手心里摩挲。韩傻儿胆儿大了,轻抚她的脖颈,轻抚她的翅膀,热切地说:“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她用喙在他手心里点点,扬起来,用冠部轻抚他的额头,又抚了脸颊。 “那你答应啦!”韩傻儿跳起来,喜不自禁地搂抱她的脖子。 天鹅让他搂一下,抽出脖领,用目光和他对视,温情地靠在韩傻儿胸前,犹如默契已久的情侣,静静地享受着二人世界。 “以后,我来看你,你也来看我,好不好?”韩傻儿满怀期待地发问。娘亲去世后,他再也感受不到女性的关爱和柔情了。爹爹在家时,二娘还好,背过爹爹,他感到了二娘的冷漠,冰月跟他亲昵久了,二娘会抱走冰月……至于火火,是同窗?是哥们儿?是妺妹?酸甜苦辣的,他也说不清楚。 天鹅用头部在他脸上磨蹭,离他更近了。 韩傻儿的泪流了出来,好久好久,无论多苦多累,他都没流过眼泪了。 忽然,天鹅轻轻啄起他的衣领,朝外推。韩傻儿不解,用手梳理着羽毛,轻声问:“天鹅妹妹,你怎么啦?” 天鹅不趣他,又啄起袖子,往山下拉。 韩傻儿明白了,天鹅在赶他下山。这时,他觉察到了凉意,练剑停下来,热气逐渐退了,穿上夹祆,扔抵御不过寒风。 一步三回头,韩傻儿离开了山顶,直待他走远,天鹅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韩傻儿将喜悦和眷恋压在心底,时而缓慢,时而轻快地回到了剑南门。今晨之行,他交了一个美丽、通灵、温柔、细腻的新朋友,收获太大了! 火火见韩傻儿来晚了,责备说,既练了剑,就不能学从前的胖墩哥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浪废时间等于耽误自已,慢性自杀。韩傻儿诺诺,应付过去了。 早饭后练剑,韩傻儿阴死阳活、少气无力的样子,令火火大为光火—— 第58章 代价 “大伙儿早都起来了,你看你,晚来半个时辰不说,还偷懒耍滑!总有一天,胖墩哥哥会甩下你!”她气咻咻地,一副严师模样。 小胖墩瞅着不像,探手一摸,韩傻儿的脑门像着了火,滚烫滚烫的。“发烧了!感冒啦?”他问道。 火火也去摸额头,果真烫手:“昨晚没好好睡,蹬被子啦?” 韩傻儿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坚持练习蹲桩。蹲桩是练习拳脚的基本功,也是练剑的基本功,如果武器都掉了,总不能让对手一拳揍飞?身体发软,脑袋晕乎乎的,喉咙有些干。 火火告诉了爹爹。苟史运在大厅,让韩傻儿过去,关切几句,吩咐苟不教送回家。 韩春旺在给人瞧病,仲月一旁玩耍,贾九妹带着冰月,去景济仁家串门子了。 病人主诉咽喉肿痛,牙龈出血。韩春旺察看,脸色微黄,双目微赤,牙龈红肿,咽喉处有个花生大小的肿块;嗅了嗅,有股腥味;问是否心烦,腰酸不酸,腹胀不胀,背痛不痛?病人说话艰难,连说带比划韩春旺判断,该症状由重度胃热引起,非阴虚引起,不放心,又把了脉搏。随后开了药方:生石膏、生地黄、连翘、黄连、升麻、当归各三钱,仙鹤草、仙茅根各六钱,水煮煎服,一天一副,三副可愈。同时嘱咐病人多喝绿豆汤,也可以竹叶熬茶喝。 三副药,每副只要三十个铜板,病人死活留下一百个,千恩万谢地走了。 韩傻儿筋骨强健,脉搏旺盛,韩春旺便不肯用药,取了一块生姜,切成薄片,另取十颗红枣,半勺红糖,倒锅里一瓢水,烧开后,一齐放入,熬得只剩下一碗,凉一凉让韩傻儿喝了,盖上被子,蒙头捂汗。 中午,韩春旺拿毛巾把汗擦了,另换了干衣,让韩傻儿悠着劲下地。 除了有点小疲乏,韩傻儿觉得好利索了,要回剑南门,韩春旺不允,说还须巩固,量减一半,又熬姜糖茶喝了。 贾九妹带冰月、仲月出去玩了。韩傻儿半躺半坐在床上,百无聊赖,便要看书。 书籍是韩家的财富,多是帛绢医书。韩傻儿要来《千金方》,熟悉药材的品名、数量和药理,默记于心,慢慢消化。看了五六个药方,不知不觉睡着了前半夜有些失眠,又翻阅了《吕氏春秋》,后半夜困意袭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感觉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便恢复了训练。 假期只剩一天了,先生回来,诸事便不从容了,在此之前,须见天鹅一面才好。 五更天,韩傻儿又起了个大早,带了件薄袄,打成布包,背在后面。 月南山顶,奇异的一幕再次上演,这一次,天鹅只翩翩起舞,不再展示优美的歌喉。 一遍剑练下来,韩傻儿又出汗了,没等他伸手,天鹅把布包衔了过来,亲昵一会,又用肢体语言,催赶韩傻儿下山。这次,天鹅俏立在一块突兀的尖石上,目送他离开。 走了一段,天鹅还在,又走了一段,天鹅仍在,直到化作一个反射金光的亮点。 前面有了树林,几片针叶树林。 突然,一只金钱豹,从不远处冒了出来,嗅了嗅,迅速奔向韩傻儿。 韩傻儿吓得魂飞天外,拔腿就跑,拼命跑向最近一棵树,噌噌几下,爬到树上。他清醒地知道,金钱豹矫健敏捷,凶残狡诈,比狼还难对付,弹弓再准,打眼珠也没有五成把握,与其对抗,必死无疑。 金钱豹速度更快,风驰电挚,韩傻儿前脚刚上树,它后脚就到了,望一望,一扭身,四爪抓树,飞速向上攀爬。 韩傻儿吓惨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急切间抱住树枝,快似猿猴往上爬,几乎快到树梢了。 金钱豹也向树枝攀爬,树枝摇摇晃晃,几欲折断,它又退下去,换了另外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动,只要接近,它的跳跃能力足可以捕杀猎物。 相距不过五、六尺,金钱豹猛地放大瞳孔与韩傻儿对视,威慑猎物放弃抵抗,它积蓄力量,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韩傻儿双腿夹紧树枝,抽出弹弓,一颗石子激射而出。 金钱豹头一摇,石子击中面部,它痛叫一声,眯起眼睛,不待第二颗石子发出,凌厉地发动了进攻—— 一道白光闪电般疾射而至! 第59章 三年之约 天鹅犹如利箭,她的喙,直刺金钱豹的眼珠。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快得不可思议,快得雷电失色。 金钱豹直觉到了危险,前扑转为上扑——胆敢向它挑战的鸟儿,还未出生呢! 韩傻儿第二颗石子得以发出,不偏不倚,正中金钱豹右眼,白光掠过,啄中了金钱豹的左眼。 金钱豹的爪子,勾下了一根雪白的羽翅,却没能扑到对面,就像一个断线的风筝,挣扎着,朝下坠落—— 啪!坚硬的石面,以亘古不变的方式,迎接了高空的不速之客,金钱豹的四肢,展开了。 韩傻儿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真的!白光哪儿去了?举目四望,没有天鹅的影子。他做了个深呼吸,下了树枝,停在树杈间,进一步观察。 金钱豹一动不动,脑袋变了形,嘴角淌出了血。 确信无误,韩傻儿溜下树,执着木剑,这儿捣捣,那儿挑挑,金钱豹跟一只死狗,没什么两样。他掰开金钱豹的爪刃,取下那根洁白的羽翅,羽翅根部,有一丝红色的血痕。他将羽翅揣入胸口,仰天高呼:“天鹅妹妹!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呢!阿奔!”飘飘渺渺的声音,如高楼上渺茫的音乐。 “啊!”韩傻儿惊呆了!美丽的天鹅,就在他刚才躲身的树枝上! “不要再上山了!三年后,你练成剑客,能打倒猎豹,娥儿在山顶等你。”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响过之后,天鹅——不,娥儿飞走了,留下一道幻影。 韩傻儿傻了,呆了,懵了!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痛,不是梦!她是天鹅?是精灵?是仙子?她会说话,她喊自己阿奔,自己学名韩奔月,她怎么知道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她叫娥儿,对,她自称娥儿!那么,她从哪里来的?从天上,从天月山?天上有凌霄殿,天月山有什么?不让自己上山,是怕豺狼虎豹吃了?三年,剑客?是了,自己苦练三年,一定能练成剑客,保护自己——不,先保护好娥儿,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了。 掏出那根带血的羽翅看了看,心里隐隐作痛,自己无能,连累娥儿受了伤憧憬着,思考着,拖起金钱豹的尸体,找到一处土质松软的灌木丛,掘个坑胡乱埋了,迈着坚定的步伐,下山疾行。 剑南门东北角,有一堆乱石岗,被杀的镖师就埋在那儿。韩傻儿想,他们客死他乡,家人老小,也没人保护了。隔着百十步,特意多望了几眼,兀地发现,有一个石子,莹莹发光,近前一瞧,是个翡翠玉坠。玉坠可是贵重玩意,小胖墩的娘亲,就穿金戴玉,二娘贾九妹,也有两件玉首饰——谁掉的呢?除了夫人,别的女子也到不了这儿啊!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他把玉坠揣怀里,打算择机还给夫人。 这次迟到,火火没责怪,还关切感冒好透没有。韩傻儿看火火的目光也变了,觉得刁蛮、耍公主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计较便了 傍晚,景德震和教书先生返回,苟史运在东厅为二人接风洗尘,韩傻儿,火火,苟不教也一同入席。 行聘非常顺利,石墩还嫌他们啰嗦破费,婚期也定了,女方请风水先生验证,佳期也是腊月二十六,婚礼地点定在剑南门,要迎亲队伍二十一便出发,保障不误佳期吉时。为此,石墩还写了文书,延请沿途驿站照顾,提供方便。 这是一个大好的消息,还有一个不好的——四通镖局益州分号接到驿站文书,兰陵萧氏以童心圆行为不谨,女德不淑,解除了婚约! 第60章 当前之计 边喝酒边分析,两圈酒没喝完,苟不理回来了! 没等谁招呼,自搬了凳子,挨着苟不教坐下,也不说话,也不饮酒,闷头吃起来,不一会儿,两个盘子见了底。 火火轻拍苟不理后背:“慢点吃,饿老虎似的,没谁跟你抢。”倒了碗水,递过去,道:“给你,别噎着了!” 苟不理嘿嘿笑着,抱了抱火火,抹了抹嘴,咕嘟把水喝了,长吁一口气,道:“饿死我了!” 苟史运又高兴又惊讶,问:“怎么回来的?郝姑娘放行了?”才二十天,苟不理或许拥有超级大剑师的实力,但要在草原剑客郝宝宝手里过三十个回合,依然希望渺茫,跟小鸡捉老鹰差不多。 苟不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老子把她打败了——用的智取,跟我比,她毛还嫩着呢!”便得意地吹嘘起来。 原来,苟不理刻苦练功,希冀真刀真枪,破了郝宝宝的戒约,哪曾想,他进一步,郝宝宝也进一步,长此以往,遥遥无期了。近日思乡心切,又挂念童心圆,想偷偷溜走,偏郝宝宝好像多长了双眼睛,几次精心策划,全泡汤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花言巧语,又哄又激,要郝宝宝与他酒后比剑——阴谋得逞了!第一次,他喝两碗,郝宝宝喝一碗。郝宝宝二十五个回合胜;第二次,加了量,喝四碗,郝宝宝喝两碗,郝宝宝二十四个回合胜;第三次,再加量,他喝六碗,郝宝宝喝三碗,乖乖!这是要比醉剑啊!这一次,苟不理玩起了花花肠子,借口小解,到茅房抠嗓子,把酒吐了。好嘛,二十个回合过去,他越战越勇,三十个回合安然无恙,还把东摇西晃的郝宝宝杀得疲于应付,说声“我赢了”,丢下一楞一楞的郝宝宝,牵匹马,大摇大摆地走了。没有盘缠,蹭了一顿,饿了两顿了。 “啧啧!”苟不教拍苟不理的肩膀,“老弟牛掰啊!快赶上老子了!丫头片子,就不能惯着。” 火火冲苟不教吐舌头:“呸呸!你是小子片子!” 苟不理鼻孔哼了一声:“赶上你?冲壳壳差不多,你能想出这主意,母猪上树狗会飞!别扒我肩膀!” “呦呵,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来试试,长能耐没?”苟不教说着,攥住了苟不理的手,往常他一使劲,苟不理都得五官挪位,乖乖就范。 这次打错了算盘,苟不理毫不退缩,两只手握在一起,暗暗较劲,竟不相上下。 韩傻儿说:“你这是使诡计,胜之不武!郝宝宝鬼精鬼精的,一准反应过来,还得找你算账,打不过她,还得受虐!” 苟不理正当过五关斩六将显摆呢,韩傻儿预言他走麦城,不乐意了:“去去去,小不点,郝老头要找你算账呢,那一石子,得打十八下屁股,才饶得回来。” 韩傻儿大大咧咧地:“让他找我好啦,我不怕他!” “嘻嘻!家里又多个冲壳壳滴!”苟不理嗤之以鼻。跟郝宝宝混久了,臭味相投,好毛病坏毛病全染上了。 “不许这么说笨笨!”火火挺身维护,“爹爹说了,笨笨以后就是你弟弟。” “呦呵!啥子弟弟?这么小,当你小相公还差不多!看你护的,亲哥哥也不要了。” “苟不理!臭嘴!狗嘴!”火火脸红了,大声叱责,“郝宝宝咋没把你屁股踢八瓣?心圆姑姑咋没割掉你舌头?!” “别闹啦!好好吃饭!”外人还在呢,成何体统!苟史运又对苟不理道:“歇一天,收拾收拾,快回去!咱武功不如人家,信义一节,别再让人瞧扁了!” 苟不理点头:“嗯,明天我就回。”去益州的弟子,有人嘴快,碰见苟不理,统共三句话,一句是寒暄,一句是苟不教亲事已定,一句便是童心圆婚约解除。此刻,他最忧心的便是童心圆,解除婚约,乃奇耻大辱,逢人矮三分,再嫁降一等,万一想不开,再投江跳楼——必须火速赶赴益州。 苟史运边劝景德震和教书先生喝酒,边商讨婚礼逐个事项的大纲。苟不教很上心,苟不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长途跋涉,旅途劳累,一更天,便曲终人散了。 次日一早,苟不理带好盘缠,心急火燎地上路了,谎称回大刀门,松潘府拐向东北,奔益州府而去。 沿途没有风景,两天路程,一天半便赶到了。 天府之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川俊秀犹如锦缎,而驰名天下的益州,便是这匹锦缎上最璀璨的明珠。 汉朝几百年的治理,加上蜀国定都,又避开了北方连绵不断的战乱,益州府的富庶,可谓西南半壁江山之冠,时张水部诗云:“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天下四大名城,益州稳居其一。四、五十万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店铺陈列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冬天已经到了,这里红红火火,依然一副秋天的景象。 苟不理什么也顾不上,打听到四通镖局益州分号,即在对面客栈住下,等待童心圆出来。 第61章 难得一见 镖局临街,背南面北一幢两层木楼,朱漆大门,上方一块黑匾,横书四通镖局四个鎏金大字,下跟益州分号一行小字。楼房出檐,六个朱漆廊柱,挨门廊柱镌刻一副对联:“四座四时四美益,通南通北通九州。”看似朴实,却别有深意,宾朋满座,可称四座;四时,春夏秋冬也;四美,乃引自《滕王阁序》“四美具”。上联极力奉承雇主,下联展示镖局实力,又把四通和益州嵌入进去,可谓别具匠心了。门柱外侧,是一对威武的石狮子,一名镖师,背挎宝剑肃立门端,对过往行人车辆,视若无物。 进出的人不多,苟不理观察良久,没见童心圆露面,心急火燎的,不等了,整理一下衣冠,挺着肚子,迈着方步朝大门走去。 “东家里面请!”守门镖师一抱拳——对于雇主或潜在雇主,镖局习惯称为东家——兀地觉得不像,改口道:“客官且慢!客官有何贵干?” 苟不理放缓脚步,头也不扭,答道:“老子不是客官,老子是少镖头——少镖头的朋友!”摆谱,就要摆足,童仁堂是总镖头,童心圆该是少镖头? “等等!”守门的伸手拦住了,“少镖头的朋友,在下都认识,客官不要冒认,还是哪儿来哪儿去。”蒙吃蒙喝的,镖局不欢迎。 苟不理很生气:“老子说的是总号!你啥子时候从扬州来的啊?”这个家伙狗眼看人低,八成当成分号的少镖头了。 “哈哈!”守门的冷笑,他还真当成分号了,不过——“你算蒙对人了!我家总镖头的少爷,少镖头童心锁,才十二,什么时候与客官交的朋友?客官请便,不要让在下为难。” “你咋那么死脑筋呢?老子说的是童心圆!怪不得看门,门也看不好——撵老子走?瞧你一对大眼珠,灯笼似滴,就是没放蜡烛。”苟不理不耐烦了,要往里闯—— “大胆狂徒,给老子站住!”童心圆虽被兰陵萧氏解除了婚约,可还是总镖头的千金,怎能让人随便亵渎?她一个大姑娘,跟你哪门子的朋友?守门的一抖长剑,拦住去路,二次喝道:“拿我们小姐搬嘴,你是活腻味了!” “呦呵,想打架啊?嘿嘿,老子没工夫,老子得找童心圆——圆姑,圆姑!你出来!” “无耻鼠辈!招打!”守门的抡拳就揍。 苟不理躲过,挥拳招架,嘴不闲着:“端我家的碗,吃我家的饭,打起老子来了,两个大眼珠子,长裤裆里啦?” 守门的误作武林高手踢馆来了,嬉笑怒骂,拿童心圆开涮讨便宜,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一交手,不像,便有心教训苟不理—— “谁在这里喧哗?”门口吵吵闹闹,大打出手,早惊动了里面的人。分号镖头脸型瘦削恍如刀刻,身材枯直势若竹竿,叱喝先至尔后出现。 “这娃子胡扯八诌,讨便宜来了。”看门的如实回报。 瘦竹竿镖头鼻孔哼哼两声:“招摇撞骗之徒,酒囊饭袋尔!也算个事儿?乱棍赶出便了,轻点,别伤了他。” 几个人拾起打狗棍,就要驱赶苟不理—— “等一下!”童心圆高声喝止,她听着像苟不理的声音,出来察看究竟,“哦——大伙儿住手,他是我侄子!没事了,散!”童心圆边遣散众人,边骂苟不理,“浑球!又装神弄鬼,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了?说清楚不就结了?!” 苟不理与郝宝宝打嘴仗有劲儿,脑袋瓜还灵光,见了童心圆,那些警醒话都躲地下了,扒半天也扒不出来,只傻笑。 守门的暗骂活宝,差点把自己坑了,怕苟不理小人记过,趁早溜回自己的岗位上。所幸童心圆不怪,苟不理还说:“哪怪我啊,那位守门大哥,太较真了!”瘦竹竿打声哈哈,与大伙儿各自散了。 童心圆领苟不理去了一间小客厅。 四目相对,不知说什么,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苟不理与郝宝宝的纠葛,是说呢,是不说呢,还是不说呢?童心圆与萧云笙解除婚约,是喜呢是忧呢?是不入火坑呢是颜面扫地呢?是恢复自由呢是误了大局呢……兰陵萧氏言辞凿凿,有鼻子有眼的,童心圆光天化日之下,袒肩露背,破衣出丑——风声如何走漏的呢?镖师们死了,剑南门的人?大刀门的人 童心圆不会追查,更不会报复,她清醒地知道,自从爹爹将她许配与萧云笙,她的悲剧就注定了。萧云笙的滥情,萧云笙的放浪形骸,萧云笙的盛气凌人,萧云笙的不屑一顾……也许,爹爹不摸底细,摸底细也不以为然,横向联合,做强做大才是他的目标,不是说过昭君出塞吗?不是说过文成公主入藏吗? 第62章 满腹潇湘 童心圆可不情愿做昭君,而且,嫁入兰陵萧氏,别人也不认为她牺牲,而是嫁入豪门,从此成为呼奴使仆的萧家少奶奶,吃有山珍海味,穿有绫罗绸缎,住有暖阁锦帐,行有香车软轿……而外表潇洒行事风流的萧云笙,也不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们嫉妒她,恨不能取而代之,她不受宠若惊,不引以为荣,在她们看来,未免太矫揉做作了。 而她理想的婚姻,是萧玉的琴瑟相和,是梁鸿与孟光的举案齐眉,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当泸沽酒……再不然,做一对花间对酌的酒朋诗侣;再不然,做一对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儿女;再不然,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农家夫妻……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你心疼我,我心疼你;你有柔情,我有蜜意;你耕田,我织布……如那比翼鸟双宿双飞,如那连理枝枝干相连,如那比目鱼脉脉相望,如那并蒂莲一世缠绵…… 她跟萧云笙没有未来,她看不惯萧云笙的孟浪,萧云笙也没把她放眼里,她枉背个贪图富贵的名誉,终会沦为怨妇。“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讲的是心爱女子被迫嫁入豪门,痴情公子恋恋不舍所发的感慨,而她名副其实的“萧郎”,却是侯门中的路人。两相比较,云壤之别,徒幽怨慨叹耳!几多红颜薄命,几多佳人遁空?奋力抗争者,无不头破血流,坊间传闻,贵为当今皇后的王痴涵,当初自谦陋质,婉辞上告,最后不也乖乖地入了宫? 虽如此,解除婚约,也是不光彩的事,比休妻强不到哪儿,爹爹童仁堂的“大业”,少了条通天大道,家族的脸面也剥了层皮,怪谁呢?自己也不想啊,打不过人家,不带挖脸咬耳朵的。再说了,不就是露点儿肩膀吗?不就是露点儿后背吗?有什么当紧?要命地儿一点也没露,萧家他姥姥的,太他大爷的门规森严了,太他大爷的尖酸刻薄了……还有该死的郝宝宝,耍死人不偿命,你当我是你啊?露屁股权当露个脸,说荤话权当放个屁,没人管没人问——咒死你,一辈子找不着男人,或者十八个男人把你压死…… 咒死也没用,今后怎么办?不回扬州了?一辈子不嫁人了?遁入空门当尼姑去? 童心圆心里不平静,苟不理的脑袋瓜也没闲着。童心圆的事儿,谁会泄露宣扬呢?郝老头,郝宝宝,大师兄……筛查了一遍,不得要领。 四目相对,有矜持,有掩饰,也有热切和思念。几十天前,他们还是互相陌生的少男少女,陌生的少男少女,就怕王八瞪绿豆,看对眼,就怕那个“人群里多看你一眼”,烈火干柴的年纪,不压制着,火苗子都噌噌往外窜。 童心圆率先打破沉默:“苟不理,你不是让郝宝宝捉去了吗?那小妖精没剁剁当花肥啊?怎么跑出来了?” “好你个圆姑!你想让我死了啊?为了你才被捉的好不好?没良心!”苟不理心想,心情不好,吵吵架,兴许能冲淡一些。 “还不如杀了,省得活受罪!谁让你多此一举?不领情!”童心圆撇嘴。 “我是猴儿戳蜂窝,叫花子要黄连——自讨苦吃行了?黄盖掂着棍找挨打,心甘情愿的,怪不得你。”苟不理装委屈。 “嗬嗬!你是老黄盖,谁是周瑜?我瞅着你咋像刘皇叔下江东,乐不思蜀了呢!小妖精把你养得壮壮的,有力气没地儿使,跟看门人捋袖子打架——你说说,讨了什么苦吃,受了什么洋罪?”童心圆借题发挥。 刘皇叔下江东,指的是刘备娶孙尚香,龙凤呈祥的故事。苟不理一想,旋觉好笑,便道:“啥子乐不思蜀?这儿就是蜀国好不好?刘皇叔下江东,从荆州出发滴,没有啥子蜀国。乐不思蜀,说的是他儿子阿斗……”三国故事,说书唱戏的口口相传,他记得准着呢。 “好你个苟不理!猴崽子嫌酸——会挑理(梨)了!我且问你,见天与小妖精朝夕相处,早忘了姑姑了?” “天地良心,我要忘了你,不得好死!这不,一跑出来,就来找你了。”苟不理指天发誓。 “呸呸呸!发什么誓?大风刮跑了!”童心圆心里一暖,慌忙阻止。苟不理的眼神,和初见她时一样,傻子也能瞧出来,那是一个少年对少女火辣辣的眼神——脸色一红,作势道:“好!还算有良心,姑姑以后好好疼你。” “你甭一口一个姑姑的,老子还没认呢!小姑娘家家的,老是占我便宜——哎,好好疼我,咋疼法,说来听听,我爱听……” “滚!死皮赖脸的,滚一边去!”童心圆啐了一口。本意装正经的,却显得暧昧了,只有那小情侣,小两口打情骂俏,才能说出这等话来,喊“死鬼”、“贼婆娘”的,多半是老夫老妻了。 话既出口,童心圆察觉到了亲昵,脸儿更红了,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第63章 凤求凰 苟不理看得痴痴呆呆的。 童心圆顿觉不妙,暧昧失态,是要闹笑话出丑的!她理了理头发,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起如何从大刀门脱身来。 苟不理添油加醋吹嘘了一番,再三申明他跟郝宝宝非敌非友的关系。 童心圆未加点评,亦未细说退婚始末,夜幕降临,安排人退了客房,将苟不理与镖师安置在一起 第二天,两人逛街。 衣服、化妆品、梳子镜子、头花什么的,童心圆兴趣浓厚,盘桓了几家店铺,买了一些,让苟不理当脚夫。 苟不理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像蜀香楼、栖凤苑、天府大赌场等等,还没去过呢!当然,去这些高档场所开开眼界,他也不敢提,提了也白提,除了招致一顿打骂,没有第二种可能。 作为犒劳,童心圆领苟不理逛了风景名胜。 武侯祠内,殿宇宏伟,古柏森森,却不合小资们的胃口;杜甫草堂,茅草屋周围,苍竹潇潇,不过老头儿的诗情画意;文君井,据说是司马相如、卓文君当泸沽酒所用的水井,一口井而已——还想逛妙园塔、青羊宫,童心圆却累了,也到饭时了。 两人要了铜火锅,头脸冒汗吃着,忽听一阵锣响。文君井对面,有家戏院,伙计扯嗓子吆喝,两位名角出演《凤求凰》,午时一过,准时开演。 童心圆怦然心动,匆匆吃完,擦了擦汗,喊苟不理一同进了戏院。 戏院不售门票,观众购买茶点即可,价格比街面上贵三成。不成文的规矩,好位置,买的茶点多些,花的钱多些;偏远位置,买把瓜子花生也行。戏班的进项,茶点分成是小头,大头是观众的赏钱,名角有人捧,财大气粗的一出手,不知高出茶水钱多少倍。 五间通透的大房子内,靠东一个戏台,下面十几排长椅。苟不理看第一排有空位,还带小茶桌,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伙计唱着贵宾两位,端来了一壶铁观音,一个茶盘,茶盘内四个碟子,分别盛着红枣、炒花生、桂圆、瓜子。苟不理心道,这戏院真他姥姥的孝顺,管听戏,还管吃喝。 伙计弓着腰,托盘举在头顶,唱喏道:“小的谢公子赏!” 苟不理挥手笑道:“你不用谢,老子也不用赏。” 伙计道:“公子不要耍小的了!您是贵宾,小的伺候着您!” 后排窃窃私语,低低笑了起来。 苟不理还要分辩,童心圆好像明白了,取了两钱碎银,放进托盘里。 伙计谢过,放下两具茶杯,倒了八分茶水,说茶水随时可续,有需要吆喝他 大戏按时开幕。 序幕:临邛县令王吉迎来好友司马相如,相如客馆高卧,谢绝来访。 第一折:琴挑。临邛富豪卓王孙,屈身攀交,备下羊羔美酒,恭请相如;相如姗姗来迟,及至,与众宾高谈阔论;卓家新寡极品美女文君,侧门掀开布幔偷瞧;王吉送琴与相如,恭请弹奏,相如抚琴高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文君精通音律,颇知雅意,布幔后听得如醉如痴。 第二折:夜奔。宴罢,相如的书童贿赂卓文君的丫鬟,转达爱慕之意;文君大喜过望,连夜奔至客馆,与相如幽会,诉说衷肠。 第三折:当泸。文君随相如逃回益州的穷家破院;卓王孙大发雷霆,誓不接济一文钱;文君当泸沽酒,相如当伙计。 第四折:分离。相如长安求官,客居数年,遇美色才女一枚,有纳妾之意,写信与文君,换来了文君的千古绝唱: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尾声:相如献《子虚赋》、《上林赋》,武帝大为赏识,授其中郎之职,持节安抚蜀地官民;相如峨冠博带,香车宝马,前呼后拥,携凤冠霞帔的文君过升仙桥,益州新太守王吉与万民代表卓王孙率众迎接…… 第64章 戏外有戏 整出戏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精彩之处,不时有人叫好。叮叮当当,伙计的托盘里,便落下不少碎银铜板。文君的扮演者,扮相俊俏,音色优美,尤其那段数字诗,更是唱得哀婉动人。相如的扮演者,神韵差些,大才子的洒脱气度,也演出了五分。谢幕时,掌声就劈哩哗啦响了好一阵。 散场了,童心圆还沉浸在剧情中,心潮起伏,久久回味。点心没吃完,苟不理装布袋带走,边装边说:“红枣、桂圆剩得多……”后走的观众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童心圆一激灵,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合起来不是早生贵子吗?戏院的伙计,瞎眼了?怎把结婚用的点心,用在听戏场合,用在她和苟不理身上?这不羞辱人吗?一拍茶桌,气冲冲地叱喝:“叫你们班主过来!” 班主是位中年胖子,慈眉善目,逢人笑呵呵的,他快步来到,打躬作揖笑问:“姑娘有何吩咐?是唱大戏呢还是堂会?敝班活儿好,最讲信誉,保您满意。” 唱你奶奶个头!童心圆不接茬,指着点心,冷冷地问:“这是何意?” 班主串场子、跑码头,眼里多有水啊!心里埋怨,不是小两口,听什么情戏嘛!仍笑呵呵地:“姑娘莫怪,敝班不敢得罪姑娘,伙计都是戏院的——” 童心圆柳眉一竖:“戏院老板呢?” 闲人围拢,来看热闹。 “东家不在,我是掌柜的。姑娘有何吩咐?”一位身穿长袍文质彬彬的人后台出来。 童心圆仍不答话,冷冷地指着点心。 不算个事儿啊,装个糊涂就完了,掌柜的却招来伙计,一脚踹向屁股,取出二钱银子,恭恭敬敬地递来:“他没长眼,姑娘多担待!姑娘是四通镖局的?总镖头他老人家,我见过。” 童心圆傲然而答:“不错,算你有眼力!下次再犯浑,休怪姑奶奶不客气。” 掌柜的连称不敢,勒令伙计下跪赔罪。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伙计懊悔不迭,当真跪下磕头赔礼,总镖头的千金,总之是得罪不起的。 苟不理扯扯童心圆袖子:“算了,他们不是故意的,也没啥子坏心眼。” 这一幕被后台的人看在眼里,冷笑了几声——兰陵萧氏有位东家,从事娱乐业的,几十处青楼戏院,文君井这处,不过小生意罢了。他是东家的帮手,负责各处巡察,地位相当于大掌柜。 萧云笙的父亲解除婚约,童仁堂大怒,正打苦情牌,联合不少江湖同道、官场朋友,给兰陵萧氏施压,要说法,说白了,就是索取巨额赔偿,挽回颜面。童心圆系打斗拼杀出乖露丑,解除婚约确实难以服众。而兰陵萧氏作为天下望族,几百年来一向礼法森严,女眷破衣露体,就是伤风败俗,若遭欺凌,更是死路一条。可笑童仁堂,蚍蜉撼树,跟兰陵萧氏要说法,咋不找皇帝佬儿讨个三品官当当呢? 他叫过保镖等人,安排一番,众人会心而去,这才躺进太师椅里,露出玩味的微笑…… 童心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见好就收了,太阳落到树顶,须尽快赶回镖局。街上来来往往的,也是忙了一天,急着回家的人。 迎面走来一拨人,大约二十多个,看似很匆忙,后面也跟来一拨人,也是二十多个。街道不算狭窄,可这些人不靠一边走,而是平排朝前拥,人们就互相躲闪避让,拥堵成一窝蜂。 有个年轻女子,外穿皮草小袄,内穿束身小衣,酥胸半露,恰恰与苟不理走个照面,苟不理左躲她左躲,苟不理右闪她也右闪,结果脸对脸撞在一处。 “非礼啦!”年轻女子抓住苟不理的手,脸上胸上留下微痕,喊叫起来。 众人哗啦一下让开一片空地,将三人围在中间。 年轻女子掩面抽泣:“不能活啦,夫君非打死不可!” 众人劝慰年轻女子,纷纷指责,光天化日之下,猥亵良家妇女,捉了报官。几个壮汉朝前靠拢,要扭送苟不理。 苟不理脸红脖子粗地辩解,他没有动手,是女子自己动的手。 众人嗤嗤冷笑,七嘴八舌: “这话哄瓜娃子呢!”、“没有婆娘?见了女人手就痒痒!”、“做就做喽,还不承认,手印儿还在人家身上呢!”、“幸亏当场抓住,转眼就赖账,背地里坏事儿一准没少做!” 女子也不撒泼,抽抽搭搭让人看印儿。 苟不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童心圆躲闪众人,没看真切,恍惚觉得两人的手纠缠住了。苟不理喜欢漂亮女孩她信,色胆包天,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她不信;而且,苟不理对她的炙热她有数,她在旁边,不可能!那个女子,也不像良家女子。 第65章 不伦之恋 十有八九,苟不理被算计了,难道戏院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的不行,来暗的了? 她越前一步,冲四周抱了抱拳,高声道:“姑娘可能有所误会,大伙儿都误会了,我敢担保,这位少侠,不是登徒子那样的好色之徒!” 众人议论纷纷: “她谁啊?她能担保?”“少侠?哪儿像少侠啊?”“这位小姐更俊,跟他一起的,也许不会。”“是啊,有这么俊的娘子,谁还伸咸猪手啊!”“就是,娘子在身边,谁也不敢啊!”“不会她自己抓的?相中少侠了,粘住他!”…… 僵持间,冲进来一个后生,抓住那女子,劈哩哗啦,雷声大雨点小一顿揍:“让你撩骚!让你撩骚!” 童心圆急忙阻止:“大哥住手!有话好好说!这是一场误会。” 后生脸也不扭:“我打自家婆娘,与你何干?啥子误会?”冲众人:“各位街坊,做个见证,咱们一同见官!几位大哥,帮个忙,别让强人跑了!” 几个壮汉上前去摁苟不理,苟不理试图反抗,一搭手,都带着功夫呢,被迫就范。 童心圆急眼了:“放开他!我是四通镖局的!” 后生奇怪道:“镖局不是保镖的吗?这事儿跟你有啥子关系?仗势欺人啊!” 童心圆剑抽半截又放了回去,和颜悦色道:“大哥,确实误会了,人多拥挤误撞的,甭冤枉了好人,也甭冤枉了你家娘子。” 后生打量着童心圆,犹豫道:“你俩要是一对儿,说出来倒有几分可信——唉!小姐别多管闲事了,还是报官!” 见官,轻则二十大板,重则徒三年,红口白牙的,谁能说清楚?童心圆盘算,说苟不理是侄子,没人肯信,说是相公或者未婚夫,危局可解,但羞死人,张不开嘴啊!又想,苟不理为自己被老虎伤过,被郝宝宝虐待过,又奔自己来的,眼睁睁看他被诬陷,蹲大牢,自己也太冷血了!管他呢,谁也不认识,以后也见不着,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横心一咬牙,道:“大哥看我长得如何?” 后生道:“美若天仙。” 童心圆道:“既然如此,大哥应该相信我了!我是他未婚妻——有我在,吓死他也不敢!” 后生点头:“那倒是,那倒是” 众人也三言两语地附和。 苟不理暗喜,却力争道:“圆姑,甭求他,见官就见官,老子不惧!” “圆姑?”后生疑问道。 童心圆答:“那是我闺名。”挥开壮汉,拉过苟不理。 后生仍有些犹疑:“千万别忽悠我,你俩亲近一下,我才确信!就像这样——”抱住穿皮草的女子,又搂又亲。 九十九步都走了,哪差一哆嗦?可别再起反复,童心圆便轻拥苟不理,脸颊上亲了一口,猛然发现,苟不理其实挺英俊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微黑的脸膛,新增了隐隐的剑气。 苟不理像叫花子捡到金元宝,又惊又喜,傻乎乎笑着,断片了。 后生拉起穿皮草的女子,走了,众人都散了。 苟不理来拉童心圆,童心圆甩开手,自顾自先行…… 晚饭后,苟不理借口讨教招式,进了童心圆的房间,二话不说,抱住“梆”地亲了一口。 童心圆猝不及防,“啪!”一个大耳刮子就过去了。 苟不理“唉哟”一声蹲到地上:“我的牙!” 半边脸都肿了!童心圆发觉下手太重了,拉他起来,察看哪颗牙掉了。 苟不理回脚把门带上,紧紧抱住,凑嘴去亲。 童心圆又羞涩又气恼,又惊讶又刺激,五味杂陈,却不敢出声,挣脱开,抬手再打—— 苟不理伸把攥住了,攥得牢牢的,低低说:“你亲我了,我才亲你,这叫饶本儿。” 无赖!童心圆暗骂一句,也低低叱责道:“那是救你,懂不懂?不知好歹!”却也不耍横了。 苟不理搂着她,附耳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字假了,老天打雷把我劈死!你要生气,想打就打。”松开手,有些哽咽。 童心圆坐回椅子里,眼泪簌簌落下来…… 苟不理慌了,抬手要抽自己嘴巴。 童心圆拦住了,拉近让他蹲下,抚着脸问:“还痛吗?恼我?” 苟不理答:“不痛——我哪会恼你?打死我,我想的还是你。” 童心圆找来消炎药,轻柔地涂抹上去,抹好了,催促苟不理快走,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 苟不理指了指脸:“他们问起来,我说啥子?” 童心圆想了想说:“蝎子蛰的。” “哪有蝎子?”蝎子喜暗怕光、昼伏夜出不假,但蝎子已入蛰冬眠,来年惊蛰以后才出蛰。 “撞门上了。” “撞门上了?撞半拉脸?我二傻子啊?” 也倒是,童心圆托腮想辙。 苟不理献计:“我出门跟人打一架?” “不行!”童心圆断然否决。镖局戒律,不可惹是生非。“他们睡觉前,都干些啥?”她问道。 “打打牌,下下棋。” “这样,咱俩去后院练剑,晚一些回来,他们睡了,便没事了。” 第66章 亡命天涯 后院还算开阔,摆放有梅花桩和一长溜沙袋,四周挂满刀枪剑戟。 说练就练,童心圆走开十来步,一招仙人指路直取苟不理;苟不理往下一缩,还了个灵猿献书。童心圆又使第二招孙猴摘桃,苟不理以白鹤亮翅相对…… 童心圆喊“停停停”,收了剑,责问道:“哪里学的旁门左道?” 苟不理所使,不是刹阳剑法的小鬼推磨和二郎担山,似是而非,大大地变了味,虽说足以抗衡,却不属于正宗套路。 苟不理挠挠头:“从大刀门借来的——抓老子过去,不捞点外快,太便宜他们了!”说是受虐,锯葫芦劈葫芦,异曲同工,得到的都是瓢!融合了白眉剑法的几十路精妙刀法,他目睹了上百遍,不知不觉就借鉴吸收了。 童心圆猜想,准是跟郝宝宝那个小妖精学的!一股无名老陈醋泛涌上来,喊道:“你过来!” 苟不理顺从地前行了八、九步。 童心圆一个粉拳捶了过去! 苟不理唉哟一声:“打我干啥子?老子又没干坏事儿。” “谁让你学的外派功夫?师祖知道了,要逐出本派的!” 苟不理嘟囔:“我又没专门学,自己就会了,有啥法子?逐出本派,我算哪个门派的啊?师祖他老人家也没给个名分啊!也没给仨核桃俩枣啊!老子干嘛非得认一大堆祖宗?” “满嘴胡说!又犯贫了,招打!”童心圆粉拳捣向胸口。 苟不理佯装趔趄,攥住了小手:“还打我?从小到大,没谁动老子一根指头!再这样,我就不客气啦!” “你要怎样?”童心圆怀疑听错了。 “打你呀!”苟不理一把揽进怀里,后背轻拍了两巴掌。 童心圆心里一暖,任由抱了,双手也扶住苟不理的腰。 苟不理低头去亲,童心圆脸扭一边:“快松开!让人瞧见,活不活了?” 黑灯瞎火的,后院哪会有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人偷瞧,真没脸活了! 苟不理不敢勉强,放开了,又耍赖央求:“我脸痛,你帮我揉揉!” 童心圆过意不去,便揉了几下,情景过于亲昵,再这样下去,不好控制了,使劲儿推开道:“重来,好好打一场!今天随便你用招。” 苟不理也想落个好印象,男人嘛,强大才是硬道理,于是抖擞精神,力战童心圆。 他的水平,两月来突飞猛进,三十个回合,童心圆没占上风,六十个回合,仍没落下风 童心圆暗暗欣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照此发展,苟不理的前途,不可限量,人聪明,又肯干,才十八,这是潜力股啊!也许,爹爹讲的,没啥子真凭实据,几十年没来往了,谁说得清…… 整套剑法练完,两人大汗淋漓,又乏又困,各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苟不理脸上的肿,果真消了。两人再次逛街游览,碰到说书、打把势的,也听一听,瞧一瞧。一连数日,除了晨晚练剑,朝出暮归,乐此不疲,说的热乎话,比十几年加起来都多,避人处,也搂搂抱抱,亲热一番。苟不理如得了夜明珠,宝贝得不能行,天天像打了鸡血,亢奋异常。童心圆心里的冰,渐渐融化,变温柔了,也会小鸟依人了,也会发嗔撒娇了…… 冬天里生盆炭火,让人感到无比温暖,而天地的寒冷,并未因此而去。分号镖头瘦竹竿,单独将童心圆请进小会客室,告知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兰陵萧氏,不仅没给童仁堂面子,反而倒打一耙,指责童心圆闺门不严女德沦丧,早已与人私通心曲,往名门望族脸上泼脏水,兰陵萧氏解除婚约,乃是伸张礼教的大义之举,甭说赔偿女方,女方还应该赔偿男方——振振有词,时间地点人物,一清二楚!童仁堂激烈抗辩后,决定亲自带人,来益州调查处理,若系捕风捉影,栽赃陷害,不惜与兰陵萧氏撕破脸皮,鱼死网破。 “小姐,按规矩,属下不该将飞鸽传书泄露——小姐心地善良,你委屈大伙儿都难受,你高兴大伙儿都高兴,不过,你得拿定主意啊!属下浅见,小姐躲躲!总镖头一时气急,啥子事情都做得出来,过一阵子,气就消了……” 童心圆眼前惊现炫目的光,耳里传来隆隆的雷声! 她与苟不理在街上的一幕,被兰陵萧氏抓住了,并小题大做!按说,解除婚约后,自己爱咋着咋着,与兰陵萧氏无关,可那样的言行,很容易让人朝以前联想—— 跟苟不理的关系,自己还沾沾自喜没暴露呢,大伙儿全瞧破了,只是不说,装聋作哑罢了。 爹爹在剑南门,眼皮也不眨,瞬间宰了六名镖师,自己与苟不理,私情是实,凶多吉少—— 眼前只有一条路,亡命天涯…… 第67章 千里追杀 瘦竹竿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童心圆,说是大家的心意。 童心圆推辞:“大家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两银子都不容易,我还有几十两,一时半会用不着。” 瘦竹竿佯装生气:“看不起我们咋滴?江湖漂泊,没钱寸步难行,小姐就不要见外了!” 却之不恭,童心圆接住了。平日里,她没少为镖师们说情打掩护,大伙儿心存感激,危急相助也是有的。“今天就得走吗?”她探询地问。 “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瘦竹竿盘算,等童仁堂过来,他可以推脱人先走的,飞鸽传书后到的。以他的经验,童仁堂向来雷厉风行,飞鸽放飞,人多半已在路上了,几千里路程,沿途分号快马接应,也就五、六天的工夫。他曾随童仁堂,马歇人不歇,一天一夜赶了一千多里,手刃偷镖贼,夺回失物。 童心圆更熟知爹爹的秉性,她谢过瘦竹竿,默然打点行装 第二天一早,益州衙门接到报案,戏班班主、戏院掌柜耳朵被割了,巡察掌柜吃窝边草——与脱了皮草的女子翻云覆雨时,双双毙命,一时青楼震动,客人惊悚,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受害方怀疑蒙面人系童心圆和苟不理,却不肯供述其中原委。捉贼要赃,捉奸要双,非仇杀,非情杀,衙门岂肯轻易拿人?稳妥起见,密令捕快们乔装打扮,暗中监视,而两人踪迹皆无,仿佛人间蒸发了…… 几日后,童仁堂率领十名镖师,风尘仆仆赶到益州,听了瘦竹竿的汇报和衙门里的消息,他默默然,一语不发,独自闷在屋里,饮了一夜酒。清晨,双目红肿、头发变得花白的童仁堂做了一个决定,命人晓谕各处:将童心圆驱出童家,驱出四通镖局,驱出武夷剑派,生死存亡,再无干系! 余怒未消,又迁怒于苟不理,这不是一般的败坏门风,这是乱伦!兰陵萧氏做梦都会笑醒,童氏一族再也抬不起头!为大局计,最好手刃两人,清理门户,对家族来说,两人死了,比活着好!能逃到哪儿呢?逃回剑南门吗?逃到天涯海角,也须追杀!主意打定,遂昼夜兼程杀向松潘府子乌县。 次日上午,在巴掌镇通往圣泉村路口,一群石匠正在打石头。童仁堂事事留心,多问了句,石匠答曰,有个主顾相中这块风水宝地,雇人备石料木料,来年开春建客栈酒楼。 童仁堂不禁惊奇,这块风水宝地?除了圣泉村、泉下村、剑南门七、八百号人必经之外,一年到头,外来人口,掰着脚趾头都能算出来,建客栈酒楼,还不喝西北风? 这些议论,他是不会发的,打个问号,牵马率众而上。 泉下村头,四个慵懒的汉子晒着太阳,用树枝、石子摆摆放放,捣鼓着什么,见童仁堂一行上来,住了手,拦住道:“路引?” “路引?”童仁堂重复着,差点掉了下巴。四人穿着褪了色的武官服装,胡子拉碴的,跟流浪汉差不多,别他娘的神经病?鸟不拉屎的地方,查什么路引? “这儿是城门啊还是边关?”童仁堂扬着山羊胡问,“童某走州过府,还没遇过如此查路引的。” 一人笑呵呵地说:“今天偏让你遇到了。” “查路引,恐怕诸位没有资格!”让这几个人盘查,童仁堂觉得大丢身份。 “哥几个是帮官府的忙,保一方平安的——军中退下来,闲着也是闲着——你就不要挑理了,拿出来!”另一人懒洋洋的。 “不让尔等查验,看来过不去了?”童仁堂冷森森地。 “朋友说哪里话来?火药味好浓啊!”“你是想打架吗?哎呦,怕你啦!”“我们怀疑你,对圣泉图谋不轨行不行啊?”“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看看有啥子当紧嘛!” 红脸白脸全唱上了,四人的眼神,刹那间露出精光,显示功夫都不弱,当在大剑客之列。 童仁堂的脸色,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天,阴天转晴天。据他所知,大剑客以上,全国不过数百人,五成分布在各大剑派,四成为朝廷所用,一成散落在民间。小小的子乌县,子乌县小小的泉下村,汇聚了四位大剑客,匪夷所思啊! 这个变数,比山底建客栈酒楼更突兀!什么人,什么事,导致了如此惊人的变化?泉下村藏龙卧虎不假,扒过来想过去,貌似没有重量级的人物,能让四大高手一同守护,流放至此的,最高也就正三品——蓦然想起韩傻儿,这小小人儿,虽非池中之物,与四大高手相联系,仍然不匹配。 晦涩不明,深浅难测,切莫趟浑水!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维护童氏的千年大业,追杀童心园和苟不理,旁枝末节,不计较也罢,于是出示了路引,顺利通过。 四人又恢复了慵懒装,一个说:“韩先生的医术,高明得紧,你们谁要受伤了,快找他诊治,可别耽误了。” 第68章 虎不食子 童仁堂门儿清,这是投石问路,装糊涂答:“我们没人受伤,不找啥子韩先生。”暗想,莫非真与韩傻儿有关?这么个小不点,难道还有背景?爷爷韩修草通天,孙子也通天? 山道弯弯,过了圣泉村,须臾来到剑南门,远远望见,武夷剑派那个铜皮大招牌不见了。 童仁堂一挥手,八名镖师分成四组,迅速行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包抄了大院。只要童心圆、苟不理在剑南门,插翅难逃,即便苟史运作梗,也是螳臂当车。 门岗要去通报,童仁堂说不必了,带着余下镖师迈步而进。门岗认识童仁堂,放松了警惕,待看势头不对,已经晚了,封锁前门的两名镖师拖住了他。 苟史运膝盖伤势已经稳定,不用拐杖,借助重剑完全可以行走。重剑把手稍作改装,正好一物两用,对敌时,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此刻,他正坐在西大厅墙外晒太阳,边监督弟子练剑。厅内的条案,劈成柴禾烧火了,另做了宽敞的连椅。连椅放在厅外,可坐可躺,也是一物两用。 见童仁堂进院,他起身迎接,老远就问候。 童仁堂也不废话,上来就问:“童心圆、苟不理在哪里?” 苟史运一头雾水:“叔父说啥子?” 童仁堂瞧神情不是装的,仍追问道:“童心圆、苟不理没回来?” 苟史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据实而答:“理儿半个月前倒是回来过,又回大刀门了;心圆妹妹,压根没见过影儿。” 童仁堂摆手让镖师退下,让苟史运单独到东大厅。苟史运见他一脸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要说苟不理惹祸,不能够啊! 听完讲述,苟史运尿骚胡乱颤,一拍茶案道:“混账!作死!把老子骗了!”便将有关苟不理的情况通报了,又道:“郝姑娘对这个兔崽子挺上心的,按说不应该啊!不合逻辑嘛。” “你怀疑我说的不实?萧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分号的人也默认了,益州衙门还立了案,说他们有暗杀萧家大掌柜的嫌疑。” “不不不!”苟史运连连摇头,童仁堂愁得花白的头发,不容他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你的意思,他俩让人摆布了,才弄假成真?”童仁堂气昏了头,满心想着清理门户,洗刷耻辱,一经提醒,脑洞立时大开,捋着山羊胡沉吟起来。 “我也是瞎猜。萧家人退婚,萧家先发现的隐情,萧家又死个大掌柜,咋那么寸呢?” “萧家人包藏祸心,设计构陷?”童仁堂豁然开朗。退婚风波,他也有责任,不该强做主订婚——萧家人希望童心圆深居简出,做个略知女红熟悉琴棋书画的安静女子,而童心圆打小排斥女红,琴棋书画没一刻钟耐心,就喜欢刀剑,喜欢仗剑走天涯;另外,他逼萧家人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苟史运探询道:“叔父作何打算?” 童仁堂咬牙切齿:“与萧家的账,回头再算,此仇不报,无颜苟活!眼下当紧的,杀了两个孽障,挽回家族名誉。” 杀了两个孽障,挽回家族名誉?苟史运满心不赞同,你杀女儿我管不着,杀苟不理就过分了,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没拍巴掌,退婚能避免吗?乱伦或许不假,至于杀掉吗?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声,杀掉自家骨肉值吗?我统共只有两个儿子,你杀一个,他杀一个,当小猫小狗啊!我们生死夹缝才存活下来,你要杀,爷爷泉下有知,会答应吗? 心里如是想,嘴里却不敢反驳,大是大非上,他不能犯浑。绞尽脑汁,竭尽毕生所学。深思熟虑后,方道:“侄儿有个愚见,叔父合计合计。侄儿暂不认祖归宗,对外,我们只以师兄弟相称——同门同宗的事儿,回头只说有误,认错了。如此一来,咱们童氏家族在扬州的名声没有大碍,只说心圆妹妹的师弟,看不惯兰陵萧氏欺负人,主动追求的师姐——这是一节;第二节,逐出家门也就罢了,罪名便是不敬父母、擅自私奔,犯不着兴师动众千里追杀,一追杀,反而授人以口实;第三节,与兰陵萧氏的仇恨,并非不共戴天,已经杀人家一个了,先稳住为上策,慢慢筹划,静待时机,不宜以卵击石。” 童仁堂沉默了,细细品味,苟史运的方案,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大为中肯可行。追杀童心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剜心地痛。平生一帆风顺,强势惯了,没经历过人在屋檐下的日子,苟史运那套,他想不来。 第69章 君子协定 确实,当前与兰陵萧氏公开为敌,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而人海茫茫,追杀童心圆和苟不理,不亚于大海捞针——唉,让他们自生自灭! 权衡利弊后,童仁堂决定暂且收手,遂道:“就依贤侄所见,留两个孽障多活几日!我该走了,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对萧家,也须未雨绸缪——哦,你腿怎么回事儿?” 苟史运道:“这事儿正要与您商量。”方将那场恶战讲述一遍,又补充道:“韩医生说,韩傻儿的娘亲江采莲,是三师叔白鸡冠的弟子。” “江采莲?江采莲……”童仁堂重复着这个名字,大脑飞速搜素——对了!他一拍脑门,终于想起,十八年前,白鸡冠收过一个叫莲儿的女孩,苏州人,当时跟火火大小差不多,一年后,莲儿便举家外迁,没了音讯,姓江不姓江倒不确切,既然韩春旺知根知底,应该是江采莲—— 苟史运继续提醒:“韩医生还说,小师妹跟人订过娃娃亲,后来闹僵了,也解除了婚约,是在啥子行业公会。”另一层用意,也是借它山之石,开导童仁堂看开些。 “不错!”童仁堂依稀记得,八年前,苏州丝绸商人年度公会上,一位江姓客商与萧氏客商解除了婚约——坊间传闻,江姓客商靠上了一棵大树,与亲王扯上了关系,女儿或许进宫了。 “咱这位小师妹可能大有来头!”童仁堂清醒了,开始分析:“首先,鬼手对她讳莫如深;其次,你斗杀的两名大剑客,不知道她已死了,还在找她;第三,泉下村有四名大剑客查路引;还有,巴掌镇通往这里的路口,有人准备建客栈酒楼。” “建客栈酒楼?”这个信息,苟史运才听说,养伤养的,消息闭塞了。客栈酒楼,图的是赚钱,山路岔口,没钱可赚,必然另有目的。 童仁堂点点头:“今后,你也须多加留意,不至于事到临头,乱了手脚。另外,对韩傻儿这孩子,多加亲近才好。” 苟史运“嗯”了一声,又说:“不瞒叔父,侄儿跟韩医生也订了娃娃亲。” 童仁堂意外地“咦”了一声,想了想,脸色有些沉重,叮嘱道:“订婚之事,权当君子协定!当真固然好,不当真,也甭勉强,嗐——教训呐!” 苟史运应道:“叔父放心,侄儿心里有数——咱出外走走,晌午了,我安排做饭。” “也好!”童仁堂没客气,打声呼哨,六名镖师从三个方向翻墙进院,苟史运的脸色便很难看。 南面的镖师怎么不听号令?不想干了吗?疑惑间,只听大门外叮叮当当响起了刀剑声—— 一名镖师正与郝宝宝争斗,招架不住对方的凌厉攻势,手忙脚乱,另名镖师见状,便要相帮。 童仁堂立马喝道:“都住手!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孩子,成何体统?!” 郝宝宝撤剑跳出圈外,嘻嘻笑道:“不愧为总镖头,你让他俩借坡下驴呢!” 童仁堂佯装没听见,未作搭理。 苟史运和颜悦色地:“郝姑娘,那股香风把你吹来了?怎么跟人干起来啦?” 郝宝宝哼一声:“我要进去,他们拦着不让!”旋又扮作一副可怜状:“苟掌门,小女子又渴又饿又累,求求你,行行好,给口水喝!” 童仁堂哑然失笑,这丫头,怎么来这套? 苟史运有苦难言,苦着脸道:“姑娘请!不要闹了。” 郝宝宝笑道:“嘻嘻!生气啦?这样,你教苟不理出来,我们去镇上吃,给你省一顿。” 苟史运早猜出她为何而来,只好说道:“姑娘要喝酒吃菜,苟某管够,要找那个混账东西,就得失望了。” “怎么?他藏起来啦?嘻嘻,我找出来,揍他一顿,你可别拦着——我俩是有君子协定滴,他耍赖了!” 苟史运道:“姑娘进来再说!随便你找,随便你翻——甭说你,我想找也找不到。” “我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郝宝宝说着,跟着望里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东瞅瞅,西望望。 苟史运不忍心,劝道:“姑娘甭费心了!瞧见没?他们都是找那个混账东西的,四面合围也没见影子。” 童仁堂听出苟史运满腹怨气,非常尴尬,却不能认错。 “你们把他怎么啦?”郝宝宝知道苟史运不打诳语,立时信了,差点掉眼泪,责问童仁堂,“你们不是同门同宗吗?干嘛合围他?我欺负你宝贝女儿了,你把我捉走抵罪好了,不要难为他!” 童仁堂断定,这又是一个痴情女子——苟史运真有狗屎运,两个活宝一般的儿子,自己就没拿正眼瞧过,没想到,石墩将四女、五女许配给了老大,老二被郝宝宝盯上了,自己的死丫头童心圆,不顾伦理纲常,竟然一同私奔了 第70章 也是错辈 郝宝宝说拿她抵罪,抵什么罪?是了,如果她不搞得童心圆狼狈出丑,也许兰陵萧氏不会解除婚约——也许,只是也许罢了,若肖云笙存心赖婚,总能挑出别的毛病的。再说了,刀剑无情,纵使死了伤了,也是常有的事,两个女孩子之间,挑破衣服,并非大奸大恶之举,拿不到台面上,睚眦必报的话,气量反狭窄了,鬼手也不会答应。 童仁堂瞬间有了主意,道:“郝姑娘,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与苟掌门上代虽有渊源,但童心圆与她师弟苟不理犯了师门重戒,已双双被逐,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只管自行解决,武夷剑派再不干涉。”女子痴情,一定会寻苟不理,借郝宝宝之口,宣扬两人的师姐弟关系,效果更佳。倘若郝宝宝寻到了,争风吃醋杀了童心圆,童氏一族的声誉便彻底消除了隐患,杀不了也无所谓,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借刀杀人!苟史运再次惊诧童仁堂的狡诈狠毒和冷酷无情。 “犯了啥子师门重戒?莫非苟不理学了几式峨眉剑派的功夫,也要严惩?”郝宝宝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较真起来。 童仁堂抱拳:“敝派内部的事,恕不便向贵派通报。” “好好好!待我杀了那个扫帚星——这可是你说的,跟武夷剑派没屁点儿关系!”郝宝宝既要抢回苟不理,也不能引起两大剑派大动干戈,搞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 “不错!是我说的。”童仁堂掷地有声,担心不够咸,又加了一把盐,“姑娘自行珍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须怪不得武夷剑派,童某提醒过你了。” “嘻嘻!心放狗肚里好啦!小女子包你满意!”郝宝宝恢复一贯风格,这才注意到苟史运的腿,问:“苟伯伯,您的腿,是不是他们害的?加入峨眉剑派,我们为您报仇!” 苟史运苦笑着摇头:“姑娘切莫乱说!我们是师兄弟,岂会互相加害?膝盖之伤,另有其人,姑娘就不要打听了。” 说话间进了东大厅。酒菜摆上,童仁堂决意打道回府,只吃饭不饮酒,苟史运劝了几劝,只得自斟自饮。郝宝宝嫌弃一帮陌生汉子臭烘烘的,盛了饭菜,端到院里站着吃。 韩傻儿与火火回来了。 火火甜甜地喊:“宝姐姐!你来啦!我哥哥呢?”郝宝宝可是她的心中偶像,时隔数日,仍一眼认了出来,喊宝姐姐,比郝姐姐更亲近。 “火妹子呀!你哥哥——”郝宝宝答不下去了,眼眶里有滴泪,悬着没落下来。 “宝姐姐,你怎么哭了?”韩傻儿也喊姐姐。 “傻儿啊——你不能喊姐姐!”郝宝宝记起起爷爷的嘱咐,格外友善。 “为啥子?”两个小不点异口同声。 “你二娘是我表姐,你得喊我姨娘。” “这样子啊!”韩傻儿挠挠头。二娘固然不疼他不爱他,管他吃管他穿,比外人强好多,二娘的表妹,的确该喊姨娘。 “不行!不能喊姨娘!”火火强烈反对,姑啊舅啊姨啊,这堂那表的,她分辨不准,只是有一点,她认定自己跟韩傻儿一对儿,不能错了辈分。 郝宝宝很奇怪:“为啥子嘛?姐姐跟他二娘一辈儿的。” 火火强词夺理:“我不管,反正我喊啥子,他喊啥子——要不,我也喊你宝姨娘?” “不行!”郝宝宝一口否决。她要与苟不理成鸳鸯,火火喊她姨娘,岂不天大笑话?心里更奇怪,这么点的小人儿,莫非早熟,也要比翼双飞?“姐姐跟你哥哥一辈儿的,你喊姐姐才对。” “我俩也是一辈儿的!”火火毫不让步,事关她跟韩傻儿,对谁也不能退让。 这下子难了。郝宝宝想说各亲各叫——呸!不要脸!还没成亲呢,脸皮不能厚到那个份上! “这样”,韩傻儿想出折衷方案,“我们都喊你郝女侠。” “好!女侠就女侠。”对这个新称呼,郝宝宝还是很乐意滴。 火火也赞成,拍手道:“太好啦!你当大女侠,我当小女侠,大了再当剑圣小魔女。” 郝宝宝套火火的话:“剑圣小魔女,你哥哥去哪儿啦?他打不过我,吓得躲起来了?” “他不是找你去了嘛!你还问我!他一回来,爹爹就训他,要光明正大,不要鸡鸣狗盗,打不过你,就好好练——嘻嘻,笨笨也打不过我。” “嗯!八成又瞎游逛去啦!逮住得好好练练。”郝宝宝敷衍过去,又问,“笨笨打不过你,谁是笨笨?” “他!”火火一指韩傻儿,“我专用的名儿——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女孩儿比他们男孩子厉害,是不是,郝女侠?” “嗯!是我们厉害。”郝宝宝深以为然,对女侠的称呼也挺受用。 第71章 何必当初 “笨笨,你说呢?”火火要韩傻儿亲口承认,才过瘾。 韩傻儿说:“你俩长发飘飘,头发都蛮长滴,长发好看。” 火火说:“长发有啥子稀罕?尼姑才光头——不好意思承认拉倒,不就弓箭射得准嘛。” 郝宝宝一口饭忙咽下去:“打住!好你个猴崽子!会拐着弯儿编排人啦!嘴巴比苟不理还损!” 火火迟疑着问:“夸你长发美女呢,咋编排啦?” 郝宝宝一撇嘴:“瓜妹滴,他说咱们女侠见识短……” 韩傻儿抬腿走开了:“你俩嘚瑟,吃饭去喽!” “你站住!”火火追了上来。 韩傻儿到苟史运那儿,吃吃傻笑。 “火火又欺负人啦?不是让你俩好好玩儿吗?”苟史运笑呵呵,一手拉住一个,让人去厨房盛热饭热菜。 “他欺负我!”火火气呼呼地,“说我和郝宝宝,头发长见识短。” 苟不教说:“就爱告状!” 苟史运好笑,哄道:“咱幺女子才不呢,头发也长,见识也长,比男娃子聪明伶俐多啦!” “听见没?爹爹说的!”火火得意了。 “我说长发飘飘好看,你听她郝宝宝挑拨离间呢!”韩傻儿一副无辜状。 “还有一句,头发都蛮长滴!”火火戳穿韩傻儿的西洋镜。 噗!一名镖师没忍住,一口汤喷了出来,苟史运呵呵而笑,一群大老爷们都笑了。 火火跺脚:“你们笑啥子?” 苟史运说:“笑傻儿呢,敢和郝姑娘斗嘴,鲁班门前抡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火火不吭气了。 这当儿,夫人亲自端来了两碗白米饭,满满盖着菜。 韩傻儿早瞧见了童仁堂,反感他狠辣,就没打招呼,刚才火火说他弓箭射得准,想起教箭的镖师来,便问道:“总镖头,我那弓箭师父没来啊?他还好?” 夫人用筷子捯起一大块肉,塞进韩傻儿嘴里:“乖娃儿,好好吃饭噻,吃完再说。” 童仁堂满腹狐疑:“什么弓箭师父?” 苟史运遮掩道:“他学了几天弓箭,以为练武功的,都跟四通镖局沾边儿。”边用眼神暗示童仁堂。 童仁堂何等机敏,接茬讲起弓箭来,讲起弓箭在战斗中的威力来,讲起战争中弓箭手、盾牌手、长枪手来……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移了。 韩傻儿见夫人堵嘴,苟史运避实就虚,童仁堂王顾左右而言他,情知事有蹊跷,要堵塞众人耳目,遂缄口吃饭,只与火火斗表情。 郝宝宝来辞行:“苟伯伯,你家的饭挺好吃滴!我走啦——找着苟不理,我先打个屁股桃花开,嘻嘻,您可不能护短啊!” 苟史运端坐不动:“姑娘好走!你最好把他腿敲断,看他还乱跑不!”指派苟不教、火火、韩傻儿相送。 “好滴!全听伯伯的——用狗链子把他腿拴住。”郝宝宝心里一暖,连姓也不带了。 出门上马,郝宝宝踏上了寻找苟不理的漫漫征程…… 用餐结束,众人喝茶。苟史运借口商量苟不教的婚事,将童仁堂单独引到客房,坐定后,从发现那名镖师还剩一口气开始,将韩春旺救治、韩傻儿学箭、镖师再次死亡等,有选择有变通地讲了,中间隐去夫人红杏出墙,将山道拐角恶战放在前面,怀疑镖师与来人有勾结,镖师辩解不清,急怒下自刎明志—— 童仁堂听得心惊肉跳,心咚咚地,几次提到嗓子眼上,最后才长出一口气。后怕、庆幸、懊悔,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果那名镖师活着走了出去,他袭杀部下的恶名必然昭彰天下,四通镖局顷刻间就会一哄而散,镖师的父子兄弟、师门至交,准会寻仇报复——他除得干干净净,也是彻底封口——当时只想着兰陵萧氏与家族大业,脑子走窄了。还好,那名镖师最终没能走出剑南门,这桩公案,永远沉于地下了,关键时刻,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侄子,把屁股擦干净了。唉!口也没封住,兰陵萧氏还是得到了消息,还是解除了婚约,弄成了糟糕透顶的局面,六名镖师也白白地死了,得不偿失啊!什么得不偿失?得到什么了?全是损失!即便六名镖师,也是镖局的财富若知今日,何必当初?童仁堂肠子都悔青了!路走错了,可以折回来重走,人杀了,却不能复生!唯有多照顾一下孤儿寡母,尽量赎回些罪业。 萧萧寒风中,童仁堂走了,他的身影,没了凌霸之气,似乎有些佝偻,即便山羊胡子,也是耷拉的。 韩傻儿没有相送,拖带着火火也没有相送,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射箭师父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发了一会儿呆,捶了几十拳沙袋,才去学堂。 夫人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童仁堂的到来,再次勾起她的愧疚。前一段,韩傻儿交给她玉坠,她一眼便认出系镖师之物,锁进旧衣服的底层,再不翻动,但那些念头,总挥之不去,是她害了镖师,镖师因她丧命的,悔不当初啊! 第72章 前景未卜 夫人起夜,受了一股穿堂风,病倒了。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她觉得热,敞开棉衣领口,冷风吹拂,才好受一些;室内生着炭火,温暖如春,她觉得冷,盖上棉被,牙齿仍不住打颤。 前两天,苟史运以为着凉了,用姜红糖的土方子,没有效果。 韩春旺上山诊治,望闻问切罢,不禁锁起了眉头。 夫人的面色,热时潮红,冷时苍白;舌苔微黄,未见红绛;瞳仁散神,偶放异彩;香辣无味,饮食减半;呼吸平缓,时而急促;精神萎靡,夜有惊厥;四肢乏力,脉象虚滑…… 这是一个怪病! 韩春旺将苟史运拉到一边,询问夫人大小解的次数,小解是否发黄,大解是否赤白黏连,等等;又问是否受过惊吓,是否去过坟地或其它容易招致邪魅的地方…… 苟史运一一作答,唯有那段羞于启齿的事,打死也不肯说。 韩春旺推断是寒热病,俗称“打摆子”。“打摆子”多由痢疾引起,春末至秋初高发,冬季极为罕见…… 韩春旺开方,以“连理汤”治疗,药材选了人参、白术、干姜、甘草、黄连、木香、槟榔、枳实、当归等,仍不放心,又加了避邪的艾草,并嘱咐苟史运在家门口悬挂些艾草或桃木。世上有无鬼神,韩春旺未见过,但中医讲究治病也治心,历代有传承。 此后几日,夫人的病情得到遏制,没有恶化,也没能好转。恍恍惚惚间,镖师走进了她的梦中,连说苦也,苦也……换个画面,苟史运的重剑架着,镖师一把抹了脖子……她时常惊悚而醒,半宿半宿睡不着觉。 苟史运大约瞧破是心病和邪病,再高明的医生,哪怕韩修草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心中气恼,夫人或偷偷去过坟地,招致邪魅,虽煎汤熬药,宽慰的话却不肯多说,也无从开口。 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传道授业不可耽误,苟不教的婚事,新房、车马、酒席、请柬、唢呐、鞭炮等等,也忙得焦头烂额。但凡闲暇,又担忧起苟不理来,到哪里去了?有危险没?一颗心掰成几瓣,只恨分身无术。 火火除了上学和完成练剑科目,更多时间陪伴娘亲。 韩傻儿的剑术,一刻也没拉下,他牢记三年之约,昼夜勤学苦练,不敢松懈。大后年的十一月十一,他必须达到剑客,才能见到心爱的娥儿,才能开始习练小圣针法,为师父和更多的人治病疗伤 这日,教书先生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学生们,宣布放假两日。 韩傻儿本想陪火火回剑南门的,三个泉下村的孩子找他下土棋,要报一箭之仇,想想剑也练过了,火火最近老大没趣,便与小胖墩一起,愉快地接受了挑战。 所谓土棋,指用不同的石子或小树棍,分别代表一头大象、两只老虎、三只猎豹、四匹狼、五只狐狸,六只老鼠,互相追杀,排序在前的只能杀死在后相邻的,两只老鼠夹击大象,喻示钻进大象的鼻孔里,可以杀死大象,杀光对方动物者为胜。为此,设计有线路和四个堡垒,堡垒里是安全的,但外面的动物死完了,躲藏的动物必须出来活动。 这种土棋,韩傻儿保持着不败战绩,学堂里堪称王者。 今天出幺蛾子了! 第一局,战斗在一刻钟内结束,韩傻儿惨败!第二局,韩傻儿苦苦支撑,两刻钟后大象被杀,对方老虎发威,风卷残云!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三局不用下了,韩傻儿问向哪位高手拜师学艺了,对方保持着胜利者的微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小胖墩道:“不说是?装大象是?咱土棋比完了,该比比摔跤了!你们三个,我们两个,来!” 摔跤?谁摔得过你们啊!牛逼哄哄的景天志,说完就玩儿完了,你俩又练仨月了,明摆着要揍人嘛。一个孩子见势不妙,招供道:“摔不过你们——不知道?村口新来四位军爷,大神啊!不要大象,我们都杀不过。” 四位军爷?韩傻儿有所耳闻,功夫相当厉害,没想到土棋也这么牛掰。一时来了兴致,拉起小胖墩道:“走!咱俩会会去!” 小胖墩自然响应,让泉下村三个孩子领路,一同前往。 二里山路,说到就到了。 四位大剑客,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单调却不失兴趣的娱乐活动。 见五个孩子过来,一人懒洋洋地说:“还想学呀?那些招数,学堂够用的啦!” “他们也想学。”刚刚对弈的孩子说。 “谁呀?”那人眼神扫了过来。 “他俩——圣泉村的,一个叫景阳刚,爹爹是大财主;一个叫韩奔月,爹爹是菩萨医生。”招供的孩子,嘴巴快半拍,抢先答道。 “韩傻儿!”那位大剑客失声喊了出来,手里的玩意儿停下了。 “不错,是我!”韩傻儿跨前一步,昂首而应。 第73章 老鼠大象 四人分别长着国字脸、猪腰子脸、梨形脸、锥子脸,眼神交流后,最先说话的国字脸,貌似领头的,对韩傻儿道:“小少爷,你想玩土棋?” “嗯!”韩傻儿点了下头,第一次被人称作少爷,怪不适应的,有些腼腆。 猪腰子脸说:“毫末技艺,登不了大雅之堂,不学罢。” 锥子脸说:“我们可不敢教你。” 对弈的孩子以为军爷不轻易外传,颇为自得,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韩傻儿也以为不愿教,说道:“你们玩儿,我看看就行。” 四人又用眼神交流了一圈,国字脸说:“好!”便与梨形脸对弈起来。 第一局,稳扎稳打,国字脸胜;第二局,梨形脸破釜沉舟,用狐狸口中幸存的两只老鼠,杀死了对方的大象,险胜;第三局又开始了 韩傻儿总结:首先,自己的动物尽可能接近对手下一级动物,尽可能远离对手上一级动物;其次,充分发挥老鼠的作用,关键时刻组成敢死队。 于是,他跃跃欲试,要求对弈,锥子脸满足了他。 开局,韩傻儿应顾不暇,丢盔卸甲,最终败北;紧接一局,双方和了,原来,杀光对方某个级别的动物,形成断档,纵对方实力再强大,自己下一个级别的动物也能幸存,依照规则,只能握手言和。韩傻儿不过瘾,还要再战 日头微微偏西,小胖墩说:“后晌再玩!饿了。” 韩傻儿说:“努一会儿,就一局。” 锥子脸不配合了:“小少爷,回去吃饭!甭学我们,玩物丧志。” 韩傻儿放弃死缠烂打,由衷地赞道:“厉害!高手!佩服!” 国字脸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韩傻儿抱拳,说声叨扰,与小胖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韩春旺不免询问,半天野哪儿去了,韩傻儿据实回答,将四位大剑客的土棋水平夸了又夸。 韩春旺深知,人要成才,多些阅历和历练,总是不错的,七岁不到的孩子,不知道玩耍,那是呆子,而四位大剑客,敌友未明便说道:“傻儿,以后离他们远些,没事儿别往泉下村跑。” “为啥子嘛?”韩傻儿不解。 “不为啥子,总之,少招惹是非”韩春旺全凭直觉,真列不出具体理由来。 “好嘞!”韩傻儿不顶撞,“我不招惹是非便了。” 答应得挺好,就是不长记性,次日练过两轮剑,脚底像安了磁铁,又被吸引过去了。 这次博弈,韩傻儿突飞猛进,取得了一负一平一胜的骄人战绩,泉下村的孩子,再次被他甩在身后,围观看热闹的小孩更多了。 泉下村的孩子啧啧,圣泉村的孩子扬眉吐气,英雄般的礼遇,总是让人陶醉的。 鬼手郝老头一人一骑缓缓走了上来! “路引?”锥子脸拦住,淡然相问。 “狗屁路引,我老人家便是路引。”郝老头并不下马,睥睨的眼神游走了一遍。 “老爷子,口气不小哇!”国字脸靠了过去。 郝老头呵呵一笑:“我老人家,一向低调得很呐!你们来剑南道时间不长?眼生得很呐!剑南道里,谁查我老人家的路引?” 国字脸道:“那是没遇到我们。” 郝老头不耐烦了:“去去去,一边去!我老人家正不高兴,别惹我发火!才几年不打屁股,便充大个不敬老人了!” “哼哼!嘴巴还挺损!老子倒要瞧一瞧——你下马!”猪腰子脸说着,冷不丁去拽郝老头。 郝老头端坐着,马鞭一拂,将猪腰子脸震退数步。 四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亮出兵器,齐声喝道:“下马!出示路引!不然,休想过去!” 郝老头骤然变得冷森森的:“不打你们,你们便狂吠!你们算哪家的看门狗?”柳叶小刀刷地抽了出来。 “老巴子骂人,看家伙!” 四人料知劲敌,不敢大意,遂围住群战。 郝老头马上得势,前抵后挡,左冲右击—— 轰!梨形脸被击退了,砰!锥子脸的长剑被磕飞了。 这样打可不行!国字脸一努嘴,与猪腰子脸缠住鬼手,梨形脸与锥子脸不甘言败,冲过去砍马腿。 马的后肢被砍断了! “卑鄙鼠辈!赔我马来!”郝老头身形晃动,早跃出丈外,他发了脾气,施展开绝学——融合白眉剑法的鬼手十三式! “不错,我们便是老鼠,也要啃翻你这头大象!”国字脸指挥排兵布阵,分击合围。四人甩掉棉衣,露出真章来,国字脸六星四环,锥子脸和猪腰子脸六星三环,梨形脸六星两环。 郝老头不屑地嘲笑:“呵呵,真是四只老鼠!可我老人家不是大象,是猫,专门逮老鼠滴!” 自喻为猫,确实贴切,鬼手十三式,比猫的攻击还凌厉。七星一环的剑灵,人刀合一,身形鬼魅,刀法鬼魅! 梨形脸被踢飞了!锥子脸被刀柄击中肩部!猪腰子脸被欺近身,腹部挨了一肘!柳叶飞刀眼看就要架在国字脸的脖子上! 国字脸突然跳了出去,喊道:“且慢!” 郝老头收刀:“怎么啦?不看路引啦?我老人家的手还痒痒呢!” 国字脸施礼道:“前辈可是大刀门鬼手?” 郝老头笑道:“怎么滴?认出来啦?晚了!” 国字脸道:“前辈请进!您的鬼手十三式便是路引。” 郝老头不依:“说得轻巧,我老人家的马呢?你们把腿接上!” 第74章 千里马 国字脸说:“我们哪有那能耐?前辈不要取笑了!普通的马三两,我们赔四两好了。” 那匹马后腿被跺,血流如注,前腿跪在地上,不住嘶鸣。郝老头长叹一声,抚了抚马的脖子和鬃毛,右掌运力,拍在了马头上。马头骨碎裂,侧身翻倒,没了声息。 混战一开始,十几个孩子就躲得远远的,胆小的回家了,胆大的看热闹,并拉着架势随时后撤,防止战火蔓延到自己跟前。战事一结束,又围拢了过来。 韩傻儿许诺爹爹不招惹是非,压制着情绪,一语不发,暗想,四位大剑客以众对寡,算不算英雄好汉?锥子脸与梨形脸偷砍马腿,算不算正人君子?郝老头以一胜四,算不算孤胆英雄?打死伤马,是残忍呢还是仁慈?那匹马包扎一番,活是能活,成废物了—— 国字脸收集一人一两银子,递到郝老头面前。 郝老头不接,指着马道:“你们看看,那是负重拉车的马吗?” 马的用途广泛,农人用它帮犁,乘客用它拉车,驿差骑它送信,马帮用它驮货,牧民骑它放牧,将士骑它打仗……不同品种,不同用途,善于驰骋的,比出力干活的贵许多。 国字脸懂,每人又收了一两,总共八两,一匹战马的身价,总够了? 郝老头仍然不接:“瞧清楚了,它可是宝马,一天能跑六百里!最当紧的,它陪我老人家十年了,是老伙计了——我老人家也不讹人,照顾照顾你们,马马虎虎,八百两。” 八百两?乖乖!还不讹人?!国字脸差点跌坐地上。 锥子脸说:“也不像宝马嘛。” 梨形脸说:“要是乌骓马、赤兔马,砍它也砍不到啊!” 乌雅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坐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主人兵败垓下、乌江自刎后,它也跳江了除了貂蝉,赤兔是吕布的最爱,“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传颂了几百年…… 郝老头问梨形脸:“今天风大吗?” 梨形脸答道:“不大呀,没风。” 郝老头道:“那你咋闪了舌头?乌骓马、赤兔马——八百两银子?我老人家呸!八千两,八万两,你小子连根马毛也捞不着!” 梨形脸还要分辩,国字脸制止了他。 猪腰子脸道:“八百两,不管讹不讹,照顾不照顾,我们真没有。” 郝老头轻描淡写地:“那个容易!把他俩的后腿砍了,算抵账了。” 锥子脸与梨形脸惶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 又恫吓又骂人,猪腰子脸不悦了:“不要以为我们怕了你!要不是认出你来,休想轻易过去!纵使踏着我们的尸体,你也不会毫发无损!” 郝老头眯眼看向他:“哼哼!你以为我老人家不敢吗?” 国字脸忙道:“前辈,您的鬼手十三式,有圣虚子监院白眉剑法的影子,敢问您是?” 这是行家——郝老头不能回避,不能让人误解偷学了白眉剑法,遂答道:“白眉剑法,确为圣虚子师父传授。” 国字脸眼前一亮,圣虚子师父!鬼手是圣虚子的徒弟呀,那就好办了,便说道:“我们师父,跟圣虚子师伯既是义兄弟,也是师兄弟——” 郝老头打断:“甭套近乎!我老人家没听说过你们。” 国字脸道:“不敢欺瞒!我们是剑阁门的,师父玉虚子二十年前跟圣虚子师伯拜了金兰,又到峨眉剑派带艺拜师,由师祖亲自传授……” 剑阁峥嵘而崔嵬,剑阁门郝老头听说过,玉虚子也耳闻过,确是带艺拜师,功力已达七星三环溪剑灵,而圣虚子三年前便是七星六环海剑灵,可惜自己老了。“此话当真?”他正色问道。 “若有虚言,马革裹尸!圣虚子师伯,我们都见过,方脸膛,长胡须……”国字脸尽可能多地透露信息,以取信于人。 “废话少说!你们将白眉剑法演示一遍!”郝老头命令道。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国字脸发了话:“练!八百两银子的表演费,哪里也挣不到。”随即开始了演示。 郝老头熟悉这套剑法,再次确信,最上乘的武功,峨眉剑派是不传外家弟子的。 “这回行了?自家人,银子好说,随你开口。”猪腰子脸以进为退。 郝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锥子脸与梨形脸神情放松了,不担心砍腿的事儿了,一个说道:“既然同门,便是师兄了!”一个说:“啥子师兄?他入门晚,我们才是师兄。” 郝老头皱眉道:“再说一遍?”锥子脸与梨形脸缄口了。 国字脸忙以师兄呼之,功夫、年纪、授业师父综合而论,喊师兄不亏。 郝老头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匹马,我老人家训练十年,八百两也是不卖的!既然这样,八两就八两!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们须把韩荆州的《马说》背一遍,今后也知道爱惜。” 四人大眼瞪小眼,啥子韩荆州马说? 韩傻儿见僵住了,主动说:“老爷爷,我和他们是棋友,替他们背行不行?” 郝老头点了点头。 韩傻儿朗声而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第75章 鬼手讨债 抑扬顿挫,背得一字不差。 郝老头道:“瞧瞧,连小娃娃也不如,真该打屁股!” 国字脸赧然道:“咱们是粗人,谁弄那玩意。” 郝老头道:“非也!练武之人,更应该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砍马蹄儿,乃下三滥的招数,吾辈不为也!再说了,马通人性,残害马,要遭报应的——算啦,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国字脸心道,能正招胜敌,谁使歪招儿?不宜辩驳,垂手应道:“师兄教训的是,我们记下了。” 郝老头想起了重点,问道:“你们不好好呆在剑阁门,大老远的,跑这里查什么路引?吃饱了撑的?” 国字脸答道:“师兄有所不知,我们四个,前几年投军,可惜没有大的战事,立不了军功,七品芝麻官儿也没混上,家师相招,便退伍了” 郝老头打断道:“玉虚子让你们查路引的?不对嘛,剑阁门手那么长,伸到松潘府了?荒山野岭的,犯得着吗?你们说说,有啥子玄机?” 国字脸面露难色“恕难奉告!内情我们也不甚清楚——师兄来此,有何贵干?” 韩傻儿接茬了:“老爷爷,您是找郝女侠的?” 郝老头没反应过来:“啥子郝女侠?” 韩傻儿答:“就是郝宝宝啊,我们改称她女侠了。她七天前来过剑南门,找苟不理的,苟不理不在,她又走了。” 郝老头看看韩傻儿,目光转移到四个外撇子师弟脸上,挨个盯,势必盯出些什么来。 国字脸应道:“不错!倒数第八天,有位背刀的小姑娘上去过,午后就下来了——十天内,外来的人就两拨,还是同一天,我们查过路引,记得分毫不差。” 郝老头信了,不理会他,问韩傻儿:“苟不理那小子呢?他哪儿去啦?” “总镖头说的意思,苟不理没回大刀门,去益州府找童女侠了。”韩傻儿观察出来了,郝老头说话唬人,做事却心慈手软,是个好人。 “总镖头,是那个四通镖局的童仁堂吗?”郝老头问道。 “是四通镖局的!同行的还有十名镖师,随后也下山了。”国字脸先答道。明目张胆地查路引,不能只作聋子的耳朵——摆设? 郝老头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招韩傻儿道:“小娃娃,上次你打我老人家一弹弓,我老人家忘了讨债了,听说你也练剑,须得表演一番,抵账才好!” 打鬼手一弹弓?四位大剑客愣了,面面相觑。 韩傻儿一听这么个讨债法,乐了,嘿嘿,这不是让我显摆嘛!说声“好嘞”,有模有样地演示起来。 两刻钟练完了,小胖墩连连叫好,其他孩子瞧着还没有打把势卖艺的耍得精彩,跟着叫了几声好,并不卖力。四位大剑客竖起大拇指,郝老头脸上,却“无风水面琉璃滑”。 “小娃娃,你可知道,诗在诗外,画在画外?当年书圣王羲之练字,看鹅舞,看练剑,为了啥子?” 韩傻儿似懂非懂,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您是说,剑在剑外?刹阳剑法,本来自于插秧采茶;白眉剑法,源于白猿的互相搏击。” 好有悟性的孩子!“鬼手十三式,你想学吗?”郝老头抛出了“绣球”。 国字脸四人又艳羡,又困惑。 韩傻儿却摇了摇头:“苟师父教导,要练好基本功,拙可胜巧。” 是这么个理!郝老头暗暗赞许,苟史运武功虽然不高,教导徒弟,无疑是位良师。 “他还会射箭呢!”小胖墩不失时机地为小伙伴长脸。 “哦,是吗?”郝老头兴趣盎然,冲国字脸四人道:“你们谁有弓箭,借来一用!” 从过军的人,即便不担任弓箭手,弓箭也要练一练的。锥子脸去了不大一会儿,取来一副弓箭,交到郝老头手里。 郝老头一试,足有三百斤的分量,说道:“这么点的小娃娃,怎么拉得开?” 国字脸四人表示,他们用的弓箭,这是力量最小的。 郝老头问:“这个可以吗?” 韩傻儿道:“我试试!”接过弓,搭上狼牙箭,“嗨”地一声发力,只拉了大半开,箭“嗖”地射了出去,飞过几十步远,“噗”地钻进了一棵细树的树干。 人人睁大了眼珠,弓没拉开,箭射得这么准,匪夷所思。 蒙的?郝老头怀疑,让韩傻儿射第二箭。 第二支狼牙箭,不偏不倚,射在了相同的位置,并将第一支箭挤歪了。 郝老头不淡定了,这孩子,是天生神力,天生的神箭手!一个中医世家,怎么生出了天赋异禀的武坯子? 冲着四人,郝老头自言自语道:“伯乐不常有,千里马也不常有!我老人家说过,伤害马的人,会遭报应的……” 第76章 馊主意 国字脸装糊涂应道:“师兄高见,我等谨记,日后爱惜宝马便了。” 郝老头揣了八两银子,下山自去 四人栽了跟头,遭了奚落,互相取笑几句,伸伸腰,又恢复了慵懒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孩们见其吃了瘪,恐触霉头,也不缠着玩了,三三两两全散了。 韩傻儿和小胖墩也撤了,吃午饭太早,去剑南门太晚,两个小不点嘀咕一阵,馊主意出来了,去偷儿坳捣捣鬼。 泉下村四百多口人,除了逃荒要饭的、避仇躲债的、被发配的官员及眷属外,还有一小撮,居住在西南角的洼地,俗称偷儿坳。 偷儿坳也叫八大坳,八户人家,八个姓氏,四十多口人,男人以溜门撬锁、顺手牵羊为生,当地人称贼娃子,但泉下村外来人口占绝对优势,各色人等杂居,形成了京城长安杂坊街一般的小气候,皆以偷儿名之。偷儿们有个好处,只在子乌县以外的地方搞创收,不祸害当地人,因此无人举报,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偷儿坳的男人外出营生,女人在家也不闲着,串门时,临走捎带一根针、一条线,一个纽扣总之,决不贵重,也决不走空,日子久了难免败露,弄个灰头土脸,女人气了,发明一个新法儿:偷人。偷人的妙处大了,男偷儿常年不在家,偷来的人总是不小心,掉下少许碎银或一些铜板来,若女偷儿年轻有姿色,甚至有扛着粮食,主动要求被偷的。 男偷儿见怪不怪,发展到后来,习惯成自然了。偷儿坳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男偷儿回家,先“梆梆梆”敲上一阵门,再走开溜一圈,二次正式进家——什么朝廷法度啊,孔孟教化啊,滚他瘪犊子的,先填饱肚皮再说。 这是一个春风吹不到的角落,景德镇对景济仁、景棠沐所讲的,公公帮助儿媳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角落里。儿媳妇的娘家因瘟疫绝户了,即便想挺直腰杆,也得有腰杆啊!而且,儿媳妇过了公公那一关,成红粉将军了。公公本是老偷儿,五十多岁了,除了送钱,决不回家,老胳膊老腿的,保住老命当紧。老偷儿的两个“孙子”,一个十岁,一个九岁,既不学文,也不练武,或许等着继承祖业呢。 俩小伙伴的馊主意,便和这两个“孙子”有关。 小胖墩从佃户家里借来两只壮山羊,一人一只,牵到偷儿坳山沟那儿,玩跳沟比赛。两人用秸秆编成草鞭子,赶马一般吆喝着“驾驾”,放长缰绳,驱赶着山羊跳沟。跳过去了,再比哪一只跳得远,跳不过去也没关系,沟儿浅,摔不死山羊。 果然,三个赛程没结束,居住不远的两个“孙子”,钻狗洞和爬墙头被吸引过来了。他们家没有山羊,只有一条黑狗。看跳山羊比赛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馋得不能行,眼巴巴地,请求玩上一把。小胖墩不答应,吆喝得更响了,故意馋死他们。钻狗洞和爬墙头无趣,让那只黑狗在沟上跳来跳去,并提议带狗参加比赛。 小胖墩撇撇嘴:“你俩咋不抱只公鸡呢?” 钻狗洞自谓激将道:“不敢比?一比你们准输!” 小胖墩道:“好!你俩等着,老子回家牵大狼狗去!” 韩傻儿拦住道:“比就比呗,来回折腾耽误事儿。”却宣布了比赛规则:第一局,羊狗比赛,第二局,人比赛跳远,输的一方,学自己爹爹,学得不像,管对方叫爹爹。 黑狗跳沟胜过山羊,韩傻儿年龄小,傻瓜最好学,钻狗洞和爬墙头胜券在握,喜滋滋地同意了。 第一局正如预料,韩傻儿与小胖墩输了。韩傻儿学韩春旺把脉、开药方,小胖墩学景济仁翻账本、打算盘,惟妙惟肖的,过关了。 第二局,出乎钻狗洞和爬墙头的预料,韩傻儿跳得最远,小胖墩第二名。前有车后有辙,钻狗洞和爬墙头只得学自己“爹爹”,拍着手,“嘿嘿嘿”傻笑。韩傻儿和小胖墩也拍着手,“嘿嘿嘿”傻笑 “你俩不能学!占我们便宜!”钻狗洞可不傻,慌忙阻止。 韩傻儿道:“你俩学得不像嘛!你俩脑袋瓜多灵,爹爹怎么只嘿嘿嘿呢?” 爬墙头不服气道:“不嘿嘿嘿——你俩有能耐,学了看看。”被夸脑袋瓜灵光,忘了北了。 第77章 惹祸受罚 韩傻儿手搭凉蓬,四处张望,折转回身,牵了山羊,步履蹒跚往一旁走。 爬墙头道:“不对!你学的是俺爷爷。” 小胖墩直冒坏水,比划着说:“乖娃儿,你的馒头香喷喷的真好吃!” 这段话,是旁人听房听来的。任谁家结婚,洞房花烛夜,总少不了听房的人,房门口,窗户下,男女老幼扎成一堆,屏声静气,支起耳朵,专等新郎新娘上床说话儿。新婚夫妇,情知有听房的,熬到后半夜才宽衣就寝。哪曾想,偏有陪着熬到后半夜的,私密话儿流传出去,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阵子。老偷儿的老伴自曝家丑之后,众人听房便有了新节目 钻狗洞情知不是好话,反唇相讥没话柄,打也打不过,半红半白了脸,道:“你的大财主爹爹,也爱吃馒头!” “谁要吃馒头?”一语未必,钻狗洞和爬墙头的娘亲到了近前。她身穿大红袄,墨绿色的棉裤,脸上涂了胭脂,走路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风摆荷叶似的。“小少爷呀!饿了?来来来,这儿有好吃的,管你吃个饱。”一手搂住小胖墩的脖子,一手解大红袄的扣子,架势要强喂小胖墩—— 小胖墩陶醉于表演,一个没留神,被逮了个正着,他使劲往下蹲,企图挣脱,被那媳妇紧紧箍住,挣脱不开,又羞又怕,哇的一声哭了。 韩傻儿眼尖,见势不妙,早牵了山羊走出老远,耳闻小胖墩的哭声,瞥见成了俘虏,便取出弹弓,捡个松球,随手弹了出去。 “哎哟!”那媳妇松了手,小胖墩撒丫子便跑。 “有种别跑!欺负老娘的娃儿,教你老爹也吃老娘的馒头!天杀的,不学好!赶明儿也成个大傻子”那媳妇叉着腰,双脚跳起来,冲着背影骂。 两个小家伙牵着羊落荒而逃,还嘻嘻哈哈的—— 噗!韩傻儿与迎面的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是韩春旺! 泉下村有人得了病,卧床不起,韩春旺前去诊治,既罢,顺路拐了那佃户家一趟。月余前,佃户咽喉肿痛,拿过药的,韩春旺属于例常走访。隐约听那媳妇骂街,佃户将两个小不点借走山羊、去偷儿坳玩耍说了,韩春旺忙去寻找,刚拐过弯,便碰着了。 韩春旺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声色俱厉地喝斥韩傻儿,立刻、马上、即时回家! 韩傻儿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回到家中,按照命令,面向中堂的岐伯画像跪下。小胖墩没敢开溜,陪着韩傻儿罚跪。 韩春旺虎着脸,问咋回事儿。 小胖墩不会撒谎,一五一十地招了。 韩春旺拿来一个竹片,照着韩傻儿屁股就抽,先十板,撒谎!再十板,不务正业!又十板,干坏事儿! 韩傻儿屁股吃痛,咬着牙,一声不吭,咎由自取,谁让自己玩着玩着玩野了。 韩春旺只打韩傻儿,不打小胖墩。七岁、八岁万人烦,不调皮捣蛋,不干坏事儿,就不叫万人烦了,谁家这么大的男孩,腼腆得像大姑娘一样,爹娘又该担心了。但树木长歪杈,应该修剪,教导不力,便是他的过错了。 小胖墩听着噼啪声,心里也一紧一痛的,每打一下,就一咯噔。 接着,韩春旺让韩傻儿背诵《大学》,错一个字,一竹板,错两个,加两竹板,错三个,加三竹板摆手让小胖墩自回,小胖墩不愿小伙伴独自领责,甘愿陪着受罚。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韩傻儿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还好,只有“缗蛮黄鸟,止于丘隅”中的缗字读白了,韩春旺打了一竹板,纠正了。 仲月、冰月见韩傻儿受罚,就拉衣角,让他起来,韩春旺一瞪眼,两个更小的小不点一害怕,也陪着跪下了。贾九妹忙着做好了饭,把仲月、冰月抱走了。 韩春旺留小胖墩一起吃饭,小胖墩想着到家保不齐也挨顿揍,能躲一时是一时,顺水推舟答应了。 韩春旺绷着脸,一顿饭吃得也比较压抑。饭后,韩春旺命韩傻儿抄写五遍《千金方》中的十个药方。小胖墩开春也要离开启蒙班,进高级班正式学习举业,便借了《大学》的帛书预习。 申时过半,韩傻儿抄写完毕,韩春旺检查一遍,无误,督促两人去剑南门练剑,严令不得再阳奉阴违,旁生枝节。 出了韩家,小胖墩像出笼的鸟儿,撒起了欢,陪韩傻儿半晌,憋坏了,再跟韩傻儿商量捣蛋计划,韩傻儿摇头道:“明天该上课了,收收心,安稳一阵子!” 小胖墩道:“挨顿揍,就吓破胆儿了呀?” 韩傻儿问:“咱们两队玩躲猫猫、玩斗鸡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胖墩脱口而出:“不怕神一级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答完醒悟了,韩傻儿是在骂他,被那婆娘抓住了,还不会编瞎话。 第78章 小伙伴 “她在我背后,没留神嘛!”小胖墩辩解。 “你还是偷西瓜在行。”韩傻儿“夸赞”道。 这里有个小插曲。夏末秋初,秋西瓜成熟,在家吃着不甜,小胖墩撺掇火火、韩傻儿偷他家的西瓜,三个小家伙便趁看瓜人不注意,从玉米地溜进瓜园。瓜园的瓜确实好吃,又新鲜又脆甜,偷瓜本身也很刺激。仨人正趴地下吃呢,看瓜人有意无意地巡查过来了,地里有野草,一尺多高,能隐住人,但看瓜人走近,就露馅了。韩傻儿与火火“嗖嗖嗖”匍匐而去,钻进茂密的玉米地里,隐没了身影。小胖墩那时是名副其实的小胖墩,爬起来“吭哧吭哧”很费力,屁股还一撅一撅的,说是匍匐,早暴露了,看瓜人没多远了,便趴在草丛里,不动了,跟鸵鸟差不多。看瓜人也挺逗,自言自语:“咿——刚才有个西瓜滚动,怎么不动啦?”转身走了。韩傻儿、火火在玉米地里,瞧得一清二楚,乐得直捂嘴。 这一壶开没开甭说,冒水汽了,提得也是时候,小胖墩谦虚道:“他也许迷眼了,发现也没啥子,发现了我们就敞开了吃。” 说着偷西瓜的趣事,进了剑南门。天上彤云密布,落下几片雪花来。明天,该喝腊八粥了。 大院里,师兄们喊着“嗨”、“嘿”、“哈”,热气腾腾在练功。 两人先去看望夫人,苟史运披着狐皮大衣,坐在廊下的长椅里,关注着现场,打了招呼,两人进了房间。 夫人的面色,红润渐褪,苍白中透着腊黄,精神大不如前。火火也在,见状挪了挪,腾地方让两人坐,俩人不坐,只问好,也不会说关心的话儿。夫人握了他们的手,虚弱地说:“傻儿、小胖墩,以后啊,你俩要多照顾火火妹妹噻,她脾气小性儿,别跟她一样噻。” 两人诺诺。 火火说:“娘亲,他俩都喊我小师姐的,我得照顾、罩着他俩。” 夫人苦笑了笑:“女孩儿,太逞强了不好噻!都是男孩子大了做官,上疆场、做买卖,女孩儿在家享清福就好,看你心圆姑姑噻,四处闯荡,婚约都解除了噻——唉,不知他们漂到哪儿了。” 火火唱反调:“不也有女王、女将军、女侠客么?女孩儿有了本领,就能自己闯天下,就不用看男孩子脸色了。” 夫人道:“哪能那么简单噻——好啦,你们都出去练剑,我歇一会儿。” 三人来到大院里,分别练了起来。火火已进入三星三环准剑师行列,韩傻儿进展神速,高标准跨入两星两环上剑士,小胖墩奋发图强,快超越两星一环下剑士了。 冬天天短,很快黑了,那雪仍是几片几片地落,间或停歇。担心夜里下大了,韩傻儿和小胖墩就留在了剑南门,省得多跑一趟,路上再滑,不安全。 次日早上,喝了腊八粥。那雪仍拖拖拉拉,既不爽快地下,也不停,飘落后,挨地即化,几乎留不下痕迹。 韩傻儿、火火、小胖墩又正常上了一天学。 夜里,刮起了北风,越刮越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早起,院里白得刺眼,积雪半尺多厚,到处银装素裹,松树、柏树上挂满了雪球儿,落叶树孤零零的树杈上,也开起了雪花。 大伙儿的第一件事,仍是练剑,雪地里练剑,别有风味,也能尝试不同环境下的拼杀。 雪停了还得上学,三个小不点吃过早饭,深一脚浅一脚,观着雪景,打着雪仗,闹腾着下山了。 “哎——笨笨、胖墩哥哥,咱们作下雪的诗?”火火想起去年下雪,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诗,一冲动,兴冲冲提出建议。 “要作你俩作,我可不会。”这类活动,小胖墩最不热衷。 “哼!不想跟我玩儿啦?要不,你背一首也行。”火火威胁。 “好,可不许笑话我。”小胖墩妥协了。 火火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若柳絮因风起,恰似仙女带剑来。昨夜北窗朔风紧,漫山遍野梨花开。” 小胖墩念道:“大山一笼统,泉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该韩傻儿了,他笑道:“我也会打油——白雪妹妹装害羞,千呼万唤露小手。北风大哥拉着耍,耍着耍着白了头。” 第79章 大吉大凶 火火连声夸好,白雪妹妹、北风大哥,蛮生动形象滴。 二里山路,费了平日三倍力气,进学堂时,已迟到了。后晌放学,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了,师兄们上下取水,需保持道路畅通。 过了腊八节,日子过得更快,转眼间,十九了。 担心天气无常,一旦下第二场雪,路途遥远泥雪难行,误了佳期就坏大事了。苟史运与人商量,变更计划,决定教书先生带队,迎亲队伍提前出发。新郎苟不教外,执事人员二十四人,包括吹唢呐的、提灯的、提蓝的、抬箱的、赶车的等等,于巴掌镇雇了六辆马车,两辆花车迎娶新娘,四辆拉嫁妆,另备快马二十匹。总计二十六人,二十六匹马,既吉利,又暗合腊月二十六的佳期。马车上不了山,在巴掌镇预定了两乘四人抬大轿。 景德震坐镇总指挥,可巧,景棠沐回圣泉村有其它事,毛遂自荐做了主婚人,景济仁担任证婚人,韩春旺担任账房,兼职副司仪,一切准备停当。 而夫人的病,愈来愈沉重了,面黄肌瘦,米汤都难以下咽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恍恍惚惚间,镖师来看她了,拉着她流泪,去世多年的爷爷奶奶也来看她了…… 苟史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恳求韩春旺,无论如何,要让夫人撑过佳期。韩春旺望脸色,已无血色;闻气息,气若游丝;问话,十不答一;把脉,极度微弱心下凄然,回说缺乏十足把握,尽力而为。 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二十五迎玉皇,迎接玉皇大帝“下界保平安”,人们着手办年货、购年画、剪窗花…… 当天,下了一场中雪。 夫人精神突然有所好转,喝了大半碗粥油。 苟史运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撑过去了。 晚上,灶下的劈柴火苗乱窜,勾勒出火花来;蜡烛的火焰忽大忽小,描绘出烛花来—— 苟不理带童心圆回来了! 苟史运坐在东大厅黄花梨太师椅里,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和恼火,一语不发,苟不理向他磕头时,他受了,童心圆向他行礼时,他头扭向了一边。相隔三个多月,童心圆前后判若两人,上一次,她是远一门的小堂妹,这一次,她成了没过门、也许永远不能过门的准儿媳,让他情何以堪? 掏出仅有的八十两银票,他让苟不理马上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口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官府追查他们,兰陵萧氏也会追查,童仁堂未必罢手,而苟不教的婚事,是公开的,那些人准会推测,大喜之日,苟不理会露面,到时拿起人来,一逮一个准,还把婚礼弄得乱糟糟的,他眼睁睁看着不说,以后怎么见人?如何向石墩交待? 苟不理心知肚明,他挑这个日子,也是精确计算的,如果前几天有人监视,今天也会松懈,一准判断,今天来了,为的便是参加明天的婚礼,而他跟苟史运的想法一样,连夜走,来这一趟,就是见爹娘一面,让家人安心。 又拉童心圆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去看夫人。一见娘亲病入膏肓,苟不理的眼泪哗哗淌下来,双双跪在床前,磕了仨头。不到一个月,吃少拉多,夫人已骨瘦如柴,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脸,又摸了摸童心圆的脸,似乎有一丝寛慰。她看着苟不理,用手指了指箱子,吃力地说:“打、打——开。” 箱子有两个,苟不理背过身,打开一个,里面是夫人的旧衣服,他拿出几件,夫人无力地扭下巴、摆手,他往里掏,摸出那个玉坠来,交给娘亲。夫人眼神一亮,又黯淡了下去,顽强地指着另一只箱子。箱子打开,第一层便是红布垫着的一对和田玉手镯,夫人伸手要,苟不理便递了过去。夫人抓童心圆的手,想给她戴上一只,却力不从心。童心圆的眼泪,也默默地流下来,夫人的举动,是承认她了。 火火出去一会儿,听说苟不理回来了,追到主卧,喊了声“二哥哥”,不知如何称呼童心圆。 夫人招她近前,抓她小手,放在另一只手镯上。火火和童心圆理解了夫人的意思,和田玉手镯,她俩一人一只。 火火见童心圆一直与苟不理并肩跪着,终于改了口,偎近说:“圆姐姐,郝宝宝找你俩呢,你打她不过,可要当心些……” 夫人又摸苟不理和童心圆的手,指指门外“走……走!” 苟不理带着哭腔道:“娘亲,我不走,我陪着你,让狗日的抓老子好了。” 夫人坚定地指着门外:“走、走……” 苟史运进来了,轻叱中伴着伤感:“还不快滚!滚!” 两人又磕了三个头,才起来。童心圆抱了火火,到大门口才放下,与苟不理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后半夜,夫人呼吸骤然急促,一口气没上来,没了声息。 苟史运泥塑一般僵住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第80章 冰与火 夫人好转,他满心欢喜,而夫人却倒在了最要命的关口,回头想想,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夫人安静地躺着,两个月的冷眼,两个月的愧疚,两个月的惊恐,两个月的煎熬……终于过去了。她瘦弱的脸上,非常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留恋……唯有眉宇间的轮廓,依稀可见她当年的清丽。 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也曾花容月貌,也曾知书达理,也曾含辛茹苦养儿育女——她是一个坏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鬼迷心窍、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事来。为此,他失去了一个膝盖——不不不,或许,没有那一出,他如常酣睡,会被两个恶贼偷袭得手,剑南门全体遭殃——从某个角度说,夫人反而救了他,救了众人的命,难道一切都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愧疚了,她觉悟了,以生命的代价,以如日中天的芳华,救赎了自己——她本质上是个好女人,只是受外界的诱惑,才一时迷失了自己,如果真是坏女人,如偷儿坳那婆娘无所谓羞耻,活得没心没肺,没皮没脸,自然不会死。唉!一切都是命运啊!假如,苟不理不遇到童心圆,假如郝老头不前来问罪,童仁堂便不会袭杀镖师,也不存在救治那个幸存者了……假如,只能是假如,事已至此,无可更改。 想着夫人的好,想着过去的风风雨雨,苟史运心中酸楚,眼角不觉湿润了。 火火在哭泣,喊着娘亲,声音沙哑,每一声,都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一众弟子也在哭。 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哭干眼泪也不能把人哭活,也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佳期已至,喜帖已发出,迎娶新娘的车队兴许已到了巴掌镇,能取消婚礼吗?如何解决?火烧眉毛,迫在眉睫! 苟史运立即派两名老成稳重的弟子,速去请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前来商量,其他弟子大厅等待,随时听候差遣。 屋里空落落的了,他猛然瞥见,夫人枕边绿莹莹,有一块玉坠,这块玉坠,是那该死的镖师的!这个劳什子,难道是他们偷欢的定情之物?想到这里,又恨起夫人来。他一把抓过玉坠,走到院里,放在一块青石上,重剑猛地砸去。玉坠破碎,七零八落,一丝若有若无的光,飘向了远方…… 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上来了,韩傻儿、小胖墩也上来了。 韩春旺探了探夫人的鼻息,又检验了瞳孔,确定已经死亡。 韩傻儿、小胖墩跪下磕头,其他人默哀行礼。 没商量几句话,景德震一锤定音,先办喜事,后办丧事。反之,孝子身份,无法举行婚礼,更甭说婚礼气氛、喜庆色彩了。他吩咐:第一、封锁消息,所有人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蛛丝马迹;第二、将夫人用黄纸蒙脸,白布单裹身,转移至柴房里,封门;第三、新郎、新娘等人询问,就说不便受新人跪拜之礼,暂在别处治疗;第四、人人要强颜欢笑,婚礼按原计划进行;第五、腊月二十七一早,喜庆之物全撤,大红喜字换白奠字,红灯笼换白灯笼,吉服换孝服…… 众人诺诺,景德震当村长,实至名归。 上午,圣泉村、泉下村贺喜的,陆陆续续到了;稍停,巴掌镇的朋友,附近弟子的家人,也到了;随后,远道的武林至交、夫人的娘家人,也到了;童仁堂寄来书信,不亲自贺喜了,委托益州分号的镖头代劳,随送亲队伍一同前来……向夫人娘家人解释,实在心虚捏把汗,费了不少口舌,总算蒙骗过去了。 剑南门内外,大红灯笼高高挂,七色彩旗随风飘,门上贴了吉祥婚联,窗上嵌入红双喜窗花……两、三百口人,欢聚一堂,大厅坐不下,廊上也摆了桌子。大家说着喜庆的话,互相攀谈,无不满面春风,喜气洋洋……整个剑南门,洋溢着漫天的喜庆,到处是欢声笑语。 正午时分,欢乐的唢呐由远及近,人们涌到大门口,争先恐后,一睹一位新郎迎娶两位新娘的风采。 苟不教穿着红色外袍,胸配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上来了!随后,两乘花轿一颠一颠,也上来了!唢呐手卖力地吹着,执事们撒着红纸花屑,撒着花生和喜糖……整个剑南门,成了欢乐的海洋。 而此刻的夫人,正孤零零地躺在柴房里。 火火蜷缩在自己房间,默默地伤心流泪,她没有娘亲了,没有人再事事关心她了,也没有人再慈爱地训她了,没有人会像娘亲那样疼她爱她了……火火泪眼婆娑,对默默陪着的韩傻儿说:“笨笨,我没娘亲了……”同病相怜,韩傻儿也哭了:“我也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拥抱在一起,眼泪像珍珠一般滚落。可他们,还不敢失声痛哭,不敢让哭声传出去,影响新婚大喜的气氛。 第81章 婚礼 热热闹闹的婚礼进行中。 入得大门,放了炮,新郎下马,新娘下轿。喧天锣鼓中,父母双全、子女双全的景德震夫人、景济仁夫人担任喜娘,搀扶着新娘落脚在红绸轿墩上,步入红地毯。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评头论足,小孩子捣蛋,喜娘和执事笑骂着驱赶,一小拨一小拨的,烘托着喜庆。 新郎前行,两位新娘随后。新娘身穿大红吉服,头插金簪和珠花,蒙着红绸盖头,由喜娘导引着,小心翼翼地跨火盆,寓意未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整场婚礼,从正午新娘进门,到黄昏新人入洞房,繁文缛节,需用两、三个时辰。入洞房太早了,大白天的,也不便脱衣服睡觉啊! 酒席的设置,也有讲究。中午准备的,有茶水、花生瓜子糖、各色糕点等,客人饿了,尽可以充饥。小孩子多撑不住,糖啊糕点的吃得饱饱的,有经验的一定少吃,等待后晌的大餐。 半个时辰的前置程序后,正礼才开始。 一拜天地,须往香炉上三次香,三跪九叩,祈请天地赐福,既往不咎,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人拜堂,寻常不遇,捧场的、看热闹的,男女老幼,万头攒动,唢呐声声,笑语不断。一拜天地完毕,已近申时,凉菜上桌了,客人可以开怀畅饮了,厅内的无所谓,外面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大伙儿瞧稀奇,都围拢着,挤着头继续观礼。 二拜高堂,先拜新郎的宗庙,或者象征宗庙的标志,然后再拜新郎的父母、祖父母、叔伯宗亲等。拜也不是白拜的,受拜的人要掏红包滴——贺礼是贺礼,拜礼是拜礼,换言之,至亲尊长,要掏两次腰包滴。 前两个环节,苟不教居中,新娘分在两侧,倒也从容。夫妻对拜有些滑稽了,一个大红绸缎的同心结,苟不教一个彩球,新娘各一个彩球,相拜时,苟不教身上分出两条彩带,蜘蛛吐丝似的,众人嘻嘻哈哈,喧闹一片。 拜堂仪式结束,进入尾声也是高潮的入洞房环节,大约需要两刻钟。 两个小丫头捧龙凤花烛导行,苟不教执彩球绸带,领新娘前行。在他们前方,铺下了棕榈垫和麻袋,各五只,新人须踏在棕榈垫和麻袋上行走,走过一只,喜娘又捡起来,递传于前接铺于道,寓意传宗接代、五代见面等外面的节目完了,洞房还有节目。 洞房设计成三间,中置桌椅,两侧角门通向两个卧室,各置一个花床及鸳鸯被。至于新郎、新娘如何安排,洞房花烛,新郎是否左拥右偎,新娘是否争风吃醋,猜是猜不透的。 新娘入洞房后,被分别引进卧室,喜娘用秤杆微叩一下头部,而后挑去盖头篷,象征称心如意。此时,两位新娘,才真是又累又饿又渴。景德震夫人经多历广,向厨房讨来汤面,解急救困。 整场婚礼在景德震的策划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得以完成。景棠沐作为主婚人,景济仁作为证婚人,表达了衷心的祝贺和美好的祝愿。韩春旺作为帐房,完成职责后,将款项和帐簿交给苟史运,接替了教书先生的司仪工作。所收贺礼,合银约一千二百两,童仁堂代表童氏家族二百两,苟不教姥姥家族一百六十两,其余依亲疏远近,多少不等。 贺喜的客人中,四通镖局益州分号的瘦竹竿及随从是生面孔,泉下村的四位大剑客每人随了二两份子,也算生面孔,此外,还有几个生面孔,也随了二两份子,只标注武林朋友,不登记姓名,口音有剑南道的,也有明显江南味儿的。苟史运怀疑是益州府街或兰陵萧氏的人,暗自庆幸,撵走苟不理和童心圆,多么英明!遂冷眼观望,密令功夫好的弟子外松内紧,保持戒备,以防不测。 送嫁的喜客六人,除新娘舅舅外,其余皆为石墩的军中兄弟。景德震安排他们在内餐厅就座,瘦竹竿及随从代表男方,与景棠沐、景济仁、新郎舅舅和子乌县武馆馆主,也是六人,对座相陪。苟史运曾想提示一下,左思右想后作罢,陌生人未露端睨,犯不着风声鹤唳,弄得气氛紧张反不好了。 二拜高堂时,苟史运猛然瞥见,郝宝宝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来,掐准苟不理、童心圆在新婚庆典中出现的,大有人在啊!他不便说话,对苟不理与童心圆、郝宝宝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没个头绪,暗想,小儿子也会一夫两妻么—— 一转眼,郝宝宝不见了。那边夫妻对拜,未等苟史运寻找,郝宝宝神色慌张地找来了,扯住袖子就往外拽,离开走廊十几步,急匆匆地说:“伯伯,我找苟不理,去柴房了……“ 苟史运忙去捂嘴一一 第82章 纸不包火 郝宝宝退后几步,警觉地问:“你干啥子?” 苟史运快疯掉了,央求道:“小姑奶奶,你小点声,咱外面说。” 客人都在关注夫妻对拜,没几个留意他俩。苟史运到大门外,吩咐执勤弟子去吃喜酒,他来值班。郝宝宝疑团满腹也相随而至。 苟史运五味杂陈,叹口气道:“郝姑娘,你千万别惊讶,也别见怪!夫人患了重度寒热,邪气内侵,已入沉疴,虽百般救治,仍于夜间不幸身亡。长子今日大婚,万般无奈,只得先喜后丧” 郝宝宝眼珠转几转,这种事儿,她也是头一次听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遂神色凝重道:“伯伯节哀顺变!” 苟史运点点头,叮嘱道:“万万不可说出去!还在张罗大礼、款待喜客呢。” 郝宝宝表示她懂,不过,夫人病逝,不是她最关心的,因问:“哥哥大婚,娘亲去世,苟不理不知道吗?” 苟史运洞悉她的意图,答道:“不瞒姑娘,昨晚他回来过,被我撵走了。夫人当时只病重,谁也没想到走得这么快——姑娘去过益州了?想必知道,他犯了事,一刻也不能停留,不少人盯着呐!” 郝宝宝着急道:“为何不让他去大刀门?我们保护他,保护不了,还有峨眉剑派呢!” 苟史运苦笑着不言语。 郝宝宝慧心突悟:“是不是跟童心圆一起回来的?她不是苟不理的姑姑吗?伤风败俗人神共愤啊!伯伯为啥子不制止?”连珠箭似地发难。礼教这玩意,她也未必遵守,但妨碍了她,也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苟史运实话实说:“不错,姑娘猜中了,是一起回来的。不过,我们姓苟,他们姓童,错些辈分,原无大碍的——苟不教的岳父石墩将军,跟先父当年也是兄弟相称的。” “这么说,伯伯是赞成的了,我怎么办啊?”想自己风餐露宿找得好苦,仍形单影只,又想到扔在柴房里、无人问津的夫人,郝宝宝伤心不止,眼圈一红,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苟史运忙劝道:“姑娘莫哭!你与理儿的事,伯伯是支持的!这不,还未来得及上门提亲,就出事儿了吗?姻缘天定,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夺也夺不来——他激愤之下杀了人,你找他,你爷爷会同意吗?” 郝宝宝擦擦眼泪,道:“我这就回去,跟爷爷说,让他想办法——伯伯,再见了他,你要告诉宝宝啊!” “宝宝放心,伯伯一定捎信!”再见到苟不理,不知猴年马月了。 郝宝宝说走就走,树上解了马缰,须臾不见。 苟史运刚喘口气,院里炸开了锅! 夫人有个娘家侄子怕冷,想取些劈柴烤火,白天柴房紧锁,众人忙碌不便麻烦,只得作罢,黄昏愈冷,忽见柴门锁链断了,便去开门取柴,扑面一具尸体,登时吓得半死,惊呼惨叫起来。众人,尤其夫人娘家人,一窝蜂跑向柴房,一眼认出夫人来。顿时,娘家人哭天抢地,恸哭一片,还夹杂着骂声,有的娘家人扯红灯笼、撕对联……整个剑南门,风格突变,那边猜拳行令、喜气洋洋,这边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苟史运飞速奔回,刚要解释,几个年长的妇人抓住他,又打又骂,骂他害死了夫人,骂他无情无义,骂他为了娶儿媳、不管结发妻,骂他狼心狗肺,骂他不知礼义廉耻、忘了古人停尸不娶,骂他良心让狗吃了……苟史运任打任骂,一不还手,二不还口。 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及执事们惊闻巨变,全来了,送嫁的喜客也来了。 苟不教闻听哭声,情知不妙,除了吉服,换上黑袄,跑了出来,柴房内寻根麻绳,系在腰里,面向夫人,噗通跪下,以头触地,额头磕出血来。 两位新娘热汤面没吃完,拔下头花,打开箱子,取出平常衣服换上,疾步走出,在苟不理身旁跪下,也磕头。 景德震请韩春旺解释,请女执事拉开夫人娘家人,同时宣布:第一、西厅桌椅立即挪至廊下,速将夫人尸身抬至正堂!第二、与婚庆有关的标识,全部撤下!第三、立即改奏哀曲!第四、速去巴掌镇取来一应丧葬用品!第五、先搭个简易灵棚,孝子、孝女入位 一天水米没沾牙的火火,走进灵棚,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哭了几声,头一歪,昏了过去,可把苟史运吓死了!韩春旺急忙诊治,一把脉,没事儿,冻饿悲所致,米汤里加上生姜红糖,睡一觉就好。苟史运全天忙得顾头不顾腚,步步惊心,忽略了心肝女儿,愧疚不已。 第83章 曲终人散 火火晕倒,韩傻儿刚好赶到——他外出练剑了。 在院里或大门口,都不合时宜,他悄悄溜到北墙外去练,这儿离乱坟岗近,僻静,恐沾惹邪气,众人皆避而远之。练完初级剑法,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乱坟岗上,突丌丌开了一枝腊梅,不畏严寒,傲然绽放!这枝腊梅,开了两朵,一朵红艳艳的,艳得热烈,艳得奔放,如丹顶鹤头上的红点,如童仁堂袭杀镖师喷射的一滴鲜血……另一朵粉红,欲语还羞,羞得含蓄,羞得婉约,如三月新桃的嫩粉,如少女粉面含春,或者,似朝霞笼罩着的二月梨花……不不不,都不贴切,它们就是一红一粉、无可比拟的两朵梅花。韩傻儿忽然忆起,他从乱坟岗捡到玉坠,交还夫人时,夫人脸色有些异样,当时便想,夫人缘何去的乱坟岗——夫人之死,难道与乱石岗的邪魅有牵涉?一股阴风乍起,腊梅摇曳,小石块发出声响,似有模糊影子晃动。韩傻儿不惧邪,提着木剑就过去了,说也奇怪,风立马息了,腊梅也不摇了,什么影子也没有——哧溜!一只大老鼠,贼溜溜望几眼,窜了。轻松一笑,他来个就地十八翻,坐下运了会儿气息,呼吸吐纳之间,疲劳消失了,第二遍剑练完,夕阳西下,恰逢院内沸反盈天 当天夜里,丧葬用品采办齐备,正式灵棚搭起来了,白灯笼扎起来了,招魂白幡立起来了女人们连夜赶制孝服,将夫人沐浴、更衣、入殓;男人们忙活棺椁、墓地。除了不用报丧,其它一样不缺,还提高了规格,以安抚娘家人。三十里外一座小庙,一老两小三个和尚,也被弟子们半拉半抬弄上山来,念经超度。 隆重的葬礼,天亮后正式举行。剑南门内,笼罩着白色的肃杀,与昨日的大红,形成刺眼的对比。火火和苟不教夫妇,披麻戴孝,全身缟素,守灵、烧麻纸、叩谢吊唁、祭奠的亲友。 当天是腊月二十七,经反复交涉、商量,娘家人同意后晌下葬。当地有个讲究,夫妻先去世的一方,宜择单日下葬,后去世的一方,选双日下葬。再等两天,便是腊月二十九,因没有年三十,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除夕下葬,太不吉利了。历法推算,腊月二十七也适合,便将二十五夜里也算作一天,两头挂,凑够三天之数,入土为安。 四位大剑客,去去又来了。几个陌生面孔,须臾不离,眼睛院内院外搜索,没有放弃的迹象。苟史运佯装不知,早向瘦竹竿等人打听过了,暗暗做了布置,只待异动,合力擒拿。而陌生人例行吊唁,并未轻举妄动。 瘦竹竿只受托贺喜,但事发突然,遂见机行事,封了一百两的祭奠之礼。六位送客,感念苟史运安排得当,自觉代表石墩吊唁,也封了一百两。其他亲友,吊孝、哭丧,随礼各异。 黑漆棺椁,在一片哀哀痛哭中缓缓抬出,苟不教扛着招魂幡,在搀扶下朝墓地进发。苟史运的爹娘,葬在泉下村西边,墓地就设在那儿。四里山路,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剑南门青壮多,众人出于自身考虑也帮衬,轮流发力,棺椁始终未沾地,一气呵成,直达目的地 下葬后,几个陌生人率先消失了,益州来宾就地告辞,夫人娘家人、其他亲友亦先后告辞。 剑南门,经历了大喜和大悲,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喧闹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最大的变化,就是少了夫人和苟不理,多了四儿和五儿两位新娘。 苟史运身心俱疲,吩咐置酒,酬谢景德震、韩春旺、教书先生、景济仁等出大力流大汗帮大忙的人,他要一醉方休,以示诚意。两件大事,吉凶冲突,能办到圆满收场,谢天谢地了,喝些酒,无大碍的。 他们及苟不教一桌,弟子们拼了几桌,四儿、五儿、韩傻儿、火火、小胖墩、景德震夫人、景济仁夫人、贾九妹等,在餐厅坐了一桌。贾九妹缠着仲月、冰月,没能担任喜娘,前前后后也操了不少心,干了不少活。 韩傻儿、小胖墩,一左一右,守护着火火,劝她多吃饭,养力气,明早一同练剑。火火泪痕犹在,勉强着往嘴里塞 这场答谢宴,喜也不是,悲也不是,气氛有些闷,大家拉拉家常,很快就散了。 住宿有些麻烦,苟不教热孝未除,不能圆房,四儿、五儿初来乍到,陌生环境害怕,竟要韩傻儿、火火陪她们壮胆。 第84章 此伏彼起 四儿、五儿同父异母,相貌、心性有所不同。石墩一心抱儿子,对连生的丫头心生厌烦,名儿也懒得起,一直四儿、五儿的叫着。她俩没打算久住,除了细软,笨重嫁妆悉数未带,丫鬟也未带,想剑南门一个剑派,少不了人侍候。现在颇为后悔,许多细琐事儿,须亲力亲为。婆婆新亡,纵带了丫鬟,壮胆儿也不济事。 若无丧葬恐怖,正常圆房,害怕一说无从谈起,即便一鸾二凤,羞是羞人的,总比提心吊胆强百倍。壮胆的,首选小男孩,阳气足能驱邪,无奈最佳人选韩傻儿作怪,不愿意陪四儿或五儿睡觉,小胖墩倒是愿意,胖胖的,比韩傻儿、火火高半头,让人错觉偏大,不适宜。不相干的小男孩,总不能硬拉来?脏兮兮的,也不能上新娘的床啊! 不知为何,火火十分排斥两位新娘,嫂嫂也不喊,生分的紧。她叫火火,又练剑,小姑陪嫂嫂壮胆,也是不错的选择。抱歉,提议一出,她小脑瓜一摇,回自己卧室闭门不出了。 天地有何玄妙,韩傻儿不晓得,女人身体凉,他是晓得的。两年前的冬天,冰月还未出生,爹爹外出未归,二娘让他睡大床,老是搂他这个小火球,他是有印象的。火火都不愿意陪嫂嫂,自己——嘿嘿,恕不奉陪了,要是郝宝宝、童心圆那样的美女剑客相求,或许可以通融,自我委屈一下。 陪新娘子睡觉,多好的差事!谁家小孩子不屁颠屁颠的,这俩孩子准吃错药了!万事总得想个法子,迁就迁就,让苟不教睡东间,两位新娘睡西间,言明利害,君子守正,总不坏大规矩的—— 夜里,刮起了北风,窗户纸呼呼啦啦的,光影摇动,仿佛鬼怪翩迁,令人毛骨悚然——四儿、五儿本就害怕,愈发胆战心惊,魂飞魄散,争着跑到东间,钻进被窝里,死死抱住苟不教不放 春节,除了剑南门,家家户户与往年大同小异,贴对联、吃饺子、放鞭炮、拜年、串亲友……纵有些趣味,跟剑南门一夫二妻和先喜后丧比起来,也味同嚼蜡了。 大年初四,苟不教赶着马车,带四儿、五儿回门。初九,苟不教孤身一人回来了,四儿、五儿坚持穷乡僻壤住不惯,要他兑现承诺,一同留在益州发展。苟不教也想留在益州,机会多,前景好,但重孝在身,须先守孝后求名利。石墩对苟不教的想法非常赞成,同意他守够三个年头,中间须来回走动。 元宵节一过,学堂开学,韩傻儿、小胖墩进了高级班,正式学习道德文章、济世方略,火火仍在初级班,继续接受启蒙教育。 风平浪静没几天,剑南门的余波尚未消散,景棠沐拿着墨迹已风干的《契约》,来找景德震了。 期限已满,景天志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整个冬天,景棠沐南里北里请了不少先生,抓了不少药,正方、偏方都试了,终不见起色。景天志整天乐呵呵的,鼻涕流下来也不知道擤,除了吃睡,还是吃睡。 景德震听罢,从木匣里找出作为中人的那份,两相对照后,将自己的收起锁好,领景棠沐一同去找景济仁。 景济仁倒也爽快,满口答应履行《契约》,不过,他有个不情之请,探望景天志一趟,以表达歉疚之意、关怀之情。 景棠沐明白,景济仁说得好听,实为“验货”,查证景天志病情究竟有无好转,心里有些恼,却不露声色,连声称谢,无不照允。 景济仁又请苟史运一同前往—— 苟史运无意蹚景氏家族的浑水,但景济仁托词探望,就躲不过去了。景济仁、景棠沐都帮了自己大忙,还随了重礼,景德震的面子也非同小可,而且,小胖墩致景天志受伤,确实与火火有关。 四人纵马去了县城。 此行系景济仁临时起意,打景棠沐个措手不及的,及见了景天志,再无话可说了。景天志口水直流,不认人了,说话就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铁”、“喝啡”、“喝馍馍”吐字不清,黑白颠倒。 景济仁如约,返回圣泉村即归还景棠沐的田产——地契移交完毕后,满以为两讫了。 第85章 得陇望蜀 景棠沐却指着《契约》,语气平静地说:“还不够,不止这些!” 景济仁心道,够了呀!你以前的家产,统算起来,不就一百多亩梯田,三百多亩果园吗?他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景棠沐,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初购买这些田产,耗去了他两千六百两银子。山区的地块小,沟沟壑壑,耕作费力,也不易吸储雨水,梯田十两银子一亩,更贫瘠的果园五两银子一亩,均为良心价。他贱买的不假,接着又赠银三百两,补足差价了嘛!赔偿这笔巨财,让他心疼肝疼肾疼肺疼,但景天志确实不中用了,两家多年亲近,一家伤人,一家破财,损失共担。 景德震也不解,问:“棠沐,还有啥子?不就这些吗?”当年卖地买地,也是他经的手。 景棠沐摇摇头,仍指着《契约》,不疾不缓道:“德震叔,您老请看,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相当于一半家产——侄儿虽然愚鲁,济仁的一半家产,不止这些?” 景德震皱起了眉头,景济仁倒吸一口凉气。 山里人说话,从不咬文嚼字,家家户户,不开作坊不买卖的,总习惯把田产、家产混为一谈。日常言辞,多经不起推敲,女婿也称姑爷,并非他是老丈人的姑爷,而是老丈人借用仆人的称呼以示尊重,夫妻间互称老爷、太太,也是一样的道理。风俗如此,故景堂沐起草《契约》时,景济仁并未多想。景棠沐当年田产,与自家田产相当,基本各占一半,这么些年,自己起早贪黑,挖空心思,田产有所增加,难不成,增加的部分,景棠沐也要分一半? 于是,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景德震,希望他主持公道。 景德震轻咳两声,对景棠沐道:“你当初的家产,不就这些田产吗?济仁悉数退还了,我看可以了,不可太贪心,老祖宗怎么说的?吃饭只吃八分饱,两分防备饥和寒;对人只使七分智,三分余地惠儿孙”同宗同族的人,良心买卖,玩什么文字游戏? 景棠沐脸色微窘,却不退缩:“德震叔,您老德高望重一一天志什么样,您老也瞧见了一一既订了《契约》,还是按《契约》办!《大德律疏》上说,家产包括田产、房屋、店铺、作坊、票据、金银细软咱们家都是遵纪守法的人,遵不遵《大德律疏》呢?” 苟史运仇视大德王朝,也排斥《大德律疏》,插话道:“朝廷法度都是收拾老百姓的,这儿不是官府,你们两家的私事,按家规也能商量好。” 景棠沐道:“苟掌门,您对朝廷有意见,棠沐能理解!您是大侠,守江湖规矩,忽视朝廷法度,也能理解——我们俱非江湖中人,自当遵守朝廷法度,景氏家规里,也没有哪一条反对朝廷法度,还有,依您看,是朝廷法度大呢,还是江湖规矩、家规大呢?” 这篇话,暗中弹压着景德震,以大帽子提示其自觉就范。景德震是族长,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甭说八品县丞,纵使官再大些,公然忤逆、侮辱族长,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便彻底完蛋了。 苟史运憋堵得黑红了脸,起身道:“苟某一个外人,本不该多嘴,告辞!”欲趁机逃之夭夭。 景德震伸把拉住:“老伙计,稍安勿躁!没谁拿你当外人。景氏一族行事,上不得违天理,下不得坏人心!你且坐一坐,也做个见证。” 苟史运拗不过,又坐了回去。 景济仁揶揄道:“家里两条大狼狗,是不是也分一条?” 景棠沐道:“济仁不必如此!有道是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你放心,当年你让过我,我也会让的——再不然,咱《契约》作废,天志跟小胖墩调换,你看如何?” 泰山压顶,步步紧逼,苟史运很为景济仁捏把汗。他再次确认,重大利益面前,亲近如景棠沐、景济仁者,也是不肯让步的。古往今来,多少父子兄弟,为了争皇位,互相杀戳,便好理解了,不怪乎剑南王被诛,祖父受牵连公平而论,景济仁为富不仁,却并非坏人,财不吝不聚,他吝啬些,只是不大方,不舍财罢了,并不伤谁害谁—— 景济仁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好,新开的两百亩果园瓜田,也分给堂沐一半!其它的也值不了几个钱。” 景棠沐不露声色,这才三千多两,景济仁的家底,应该不下一万两。 第86章 打官司 他内心冷笑,景济仁啊景济仁,说你悭吝,果然不虚!银子可以再挣,人不中用了,多少钱能弥补得了? 景德震再次劝道:“棠沐,见好就收!你看,济仁也算高姿态了。” 景棠沐未置可否,却道:“德震叔,我还有个疑问,第二条说是退还一半家产,第三条说是赔偿一半家产——”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俱惊呆了,这景棠沐,剑指景济仁全部家产啊! 景德震沉了脸:“啥意思?你再说一遍!” 景棠沐深知,欲得其中求其上,欲得其上求其上上,便道:“侄儿不敢有自己的意思,《大德律疏》规定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如果能协商好,官府也不强行过问民间财物纠纷。” 这是赤裸裸的讹诈!那意思,景济仁按一半家产退赔就算了,否则,他拿退还和赔偿各是各的,追索另一半家产,由官府审断。 景德震恼了,一拍桌子道:“这是啥子混帐话!退还就是赔偿,不作赔偿,何需退还?不要扯犊子了,就是一码事!我做主了,济仁退还棠沐田产,外加一百亩瓜果园,不得再持异议!即便公断,也不见得会多!” 景棠沐忙道:“德震叔,您且息怒,消消火,听侄儿分辩——即便那一百亩瓜果园,侄儿也不敢要,无凭无据的,只怕落个讹人财物的罪名——以侄儿浅见,还是公断,移送邻县审理也行……“ 景德震打断他:“你想打官司就打!老叔私断不作数,收回!不过,到了堂上,老叔这个中人,公道话是要说的!” 景济仁胆怯:“我没打过官司——” 景德震道:“又不是杀人放火!争讼财产,有什么好怕的?” 景棠沐道:“多谢叔父体谅!济仁也不要误会,咱只是让官府评评理,学生考试,不也是考官评卷吗?考生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好啦,说多了,告辞!” 说得轻巧,忽悠傻瓜呢!景济仁淡然道:“请便!” 景德震道:“且慢!既打官司,你把帐册、地契先留下!” 景棠沐犹疑一下,照办了。 一场协商会不欢而散。 数日后,子乌县来了两名衙役,传景济仁隔日县衙应诉。衙役暗示要送礼,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景济仁哂然一笑,只送了百十文跑腿钱。 第三天,景济仁、景德震、苟史运准时来到大堂。 邻县不肯越俎代庖,景棠沐是当事人也回避不了,对百姓来说他是官,对县令来说仍是吏,什么回避不回避的? 县令迈着四方步,晃悠悠地上堂了。他的名字很有意思,尤礼华,真是滴,油里焉能不滑? 衙役喊过堂威,尤礼华正式开审。景棠沐有功名,免跪;为了一视同仁,景济仁也免了跪。 尤礼华宣读状子,标题“为伤子赔偿争讼家产事”,以下叙述过程及要求。 尤礼华暗道惭愧,景天志变傻,竟是这么一档子事!这孩子踢树苗砸窗户,打这个骂那个,经常惹是生非,到处造孽闯祸,那次往清真派学生碗里放大肉,差点酿成骚乱,按说,都怪景棠沐惯的。变傻了,对景棠沐是天大的祸事,对县城的百姓来说,出不了幺蛾子了,未必不是好事儿,不然,将来大了,还不欺男霸女? 想是如此想,景棠沐毕竟是自己幕僚,多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赔偿上照顾一把,安抚安抚,也是人之常情。当然,大面上得过得去,证据得扎实,上下能交代,自毁乌纱帽的事儿,呵呵,不好意思,咱老尤不干。 宣读完毕,问景济仁有何辩解,一句不实,板子伺候。 景济仁战战兢兢,想一句说一句,半天才把意思表达完整。其一、景天志欺负旁人在先,小胖墩碰倒景天志系误伤;其二、赔偿景棠沐,本意只是退还他以前的田产,不存在全部家产抵偿之说,否则,《契约》上写一条就够了,犯不着分成两条。 合情合理,尤礼华七分信了,问:“原告可有凭证?” 景棠沐将《契约》呈上。 又问:“被告可有凭证?” 景济仁答:“误伤一节没凭证据,赔偿之事有文书、证人。”也把《契约》呈上。 第87章 峰回路转 尤礼华拿诉状比对,剖析道:“退还一半家产,即含赔偿之意,两处所指,皆为一物,岂能叠加?原告诉请,实属无稽——景棠沐,你有何话说?” 景棠沐垂首而答:“下官不敢分辩,但凭大人公断!” “文书两处载明,为一半家产,《大德律疏》第三百六十条勘定,家产包括房屋、土地、作坊、店铺、牲畜、存银第三百六十二条规定,契约一经订立,不得反悔,须身体力行——景济仁,你有何辩解?” 景济仁初时很高兴——高兴得太早了,忙躬身作答:“《契约》的本意,是归还景棠沐以前的田产,至于一半家产,不过作为补充。而且,草民的一半家产,不等于草民全家的一半家产!太爷请想,夫人结婚时带的陪嫁,贵重首饰,岂能算草民的家产?草民继承的祖业,只是经手,将来还要传给后人,岂能算草民一人的家产?草民所挣来的产业,其中一半,远远不及景棠沐以前的田产” 这篇说辞,可不是他一人想出来的,而是集中了众人的智慧。苟史运过意不去,暗施援手,赶到益州,面见石墩,花了二十两银子,专门请教了大衙门的讼师。 尤礼华听得头大,怫然不悦,一拍惊堂木,喝到:“住嘴!家产家产,即是一家之产!你们又未分家,论什么你的我的?你乃一家之主,你的家产,自然指全家之产!夫人陪嫁,也拿来说话?子尚年幼,何言传给后人?大胆刁民,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糊弄本官!来人呐,重责十板,以示薄惩!” 景济仁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忽听衙门外一通锣响,差官喊报:“华大人驾到!” 一位身穿蓝绸官服的中年官员昂首迈进大堂,官阶显示为五品,乃松潘府专司审案的按察同知。 尤礼华忙离座迎接,堂口深躬,道:“不知按察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大堂哗啦啦跪倒一片。 华大人搀起尤礼华:“贵县免礼!众人请起!” 尤礼华将华大人往正座迎,边问:“大人驾到,不知有何训示?” 华大人瞧眼下情形,便不肯坐正堂,去了书办对面的侧案,边道:“华某不日调任,行前特意巡察一番,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贵县请便,华某旁观便是。” 尤礼华连连打躬作揖:“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确切消息,华大人即将升任虚有州知州,官阶未变,但主政一方,属于提拔重用。 再三谦让,华大人不允,尤礼华只得继续审案。打人的竹签尚未掷出,上官莅临,动辄用刑官声不好,遂自找台阶,道:“按察大人有体恤之德,且寄下板子,再敢信口雌黄,一并惩治——景济仁,还有何辩解,从实讲来!” 景济仁见来了上官,心思活泛开了,联想苟史运去过益州,亲家又是将军,莫非暗通了关节?便减了惧意,磕头道:“谢太爷兔责之恩!青天大老爷,《契约》签订,实非所愿!县丞——县丞之子受伤,飞扬跋扈在前,欺凌弱女在后,实乃咎由自取!嗣后,县丞以换子勒逼,签订了《契约》,草民一惧官威,二顾宗亲,实不得已耳!今县丞霸田夺产,欺人太甚,草民冤枉啊!”特意将县丞两字强调再强调。 这架势,要全盘翻案啊!尤礼华勃然大怒:“大胆刁民!狡辩不罚,竟矢口抵赖了!既订《契约》,妄扯前因!既有中人,何言勒逼?看来,不打不成了!来呀,给我重责二十大板!” 华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尤礼华停止掷签,恭问道:“大人有何见教?” 华大人面沉似水:“贵县,告状之人,既是本县县丞,为何不移送他县?莫非——” 尤礼华甚为惶恐,华大人的隐意,莫非怀疑他贪赃枉法了?急忙离座,躬身道:“启禀大人!案转邻县,邻县不接!下官发誓,皇天厚土,决不敢徇私枉法!刚刚,下官已将县丞训导,驳斥了他索赔全部家产的痴心妄想” 华大人沉吟道:“既如此,贵县接着打——本案未经回避,须全案复核,出了漏子,华某岂能顺利调任?” 尤礼华叫苦不迭,华大人将案子跟调任挂钩,非同小可!战战兢兢,趋前咕咚跪倒,双手举过诉状、《契约》,祈告道:“按察大人明察!下官愚钝,险铸大错,大人既驾临,祈请大人不辞劳苦,亲自审理,伏乞!伏乞!” 华大人接过文书,点头道:“也好,难得贵县自觉避嫌,殊能可贵,免礼!” 尤礼华起身,再次拱手:“多谢大人,下官惭愧。” 按察大人坐了正堂,一拍惊堂木:“来呀!升堂!” 第88章 明察秋毫 按察衙门的差官替换掉衙役,手按刀柄,齐喊堂威。 “原告何在?” “下官在此!” “因何不跪?” “下官薄有功名!” “打跪!” 差官上去就是两棍,扑哧扑哧,打在腘窝里,立马跪了。 按察大人喝道:“混帐!那是你无知!在我按察衙门,但凡告状,甭说你八品小吏,便是从五品下,哪个不跪?” 景棠沐叩首:“多谢大人教诲!” “你便是原告、子乌县丞景棠沐?” “正是!” 华大人道:“不打官司,过府公干、喝茶,虚礼原本可免——你可听清了?” “下官谨记!” 华大人移开眼睛,问道:“被告何在?” 景济仁一直跪着,规规矩矩地答道:“草民在!” “报上名来!” “草民景济仁,本县巴掌镇圣泉村农户。” “中人何在?” 景德震趋前一步,跪在两人中间,答道:“草民景德镇,本县巴掌镇圣泉村村长,景氏家族族长。” “还有无证人?” 无人搭话。 华大人手指苟史运、韩春旺:“尔等上堂有何贵干?” 苟史运、韩春旺拱手行礼:“我等在圣泉村居住,受伤、订约事体,均未亲见,不敢作证!特来听堂观审,请大人俯允!” 华大人沉吟道:“居住?” 景德震道:“草民愿回禀!” “讲!” “持剑的这位,乃剑南门掌门苟史运,其祖为先朝太常博士苟古贤;挎药箱的这位,乃韩春旺先生,其父为先朝御医总管韩修草。两位受先人连累,现在圣泉村居住。” 这些事儿,孤陋寡闻的话,官就当白瞎了!华大人一摆手:“罢了!尽可听堂观审,切莫喧哗公堂。” 两人应诺。 华大人道:“景棠沐,你将来龙去脉,从头讲来,不可遗漏!” 景棠沐口称“遵命”,将发现景天志受伤、韩春旺、贾郝仁医治、景天志变傻、与景济仁订立《契约》、又多方延医无效等,从头到尾讲了,言辞间大诉苦衷。 华大人问:“既未亲见,怎断定为被告之子所伤?” 景棠沐双手伏地:“学堂小学生众口一词,伏乞大人明鉴!” 华大人“嗯”了一声,轻拂胡须道:“小孩子打架,再寻常不过——医生救治不力也是有的,为何不一并索赔?” 景棠沐答道:“韩先生医术高超,菩萨心肠,下官无怨;贾郝仁滥施针灸——此人奸诈,许诺尽快醒来,醒来却失了神志——庸医害人,患者家人向来只是吵闹,并无索赔之说,下官气不过,也砸了他的医馆,请大人治罪!” 华大人“哦”着点了下头:“其情可原,其悲可悯,恕你无罪。”看向韩春旺:“韩先生,本官不懂医术,想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韩春旺拱手施礼:“大人尽管垂询,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大人问道:“景天志所受何伤?医得医不得?后遗症如何?请韩先生不吝赐教!” 韩春旺连称不敢,道:“头碰石块,为撞击伤。轻伤无大碍,重伤须医治。当时头破血流,止血、止痛、消炎,为第一要务,辅助以汤药,轻微脑震荡旬日可愈,重度的用时较长,须以月计,或留下后遗症,智力有所减退——学生看来,儿童骨骼软,纵碰到要害,不至于损坏根本,当时昏迷不醒,县丞大人急切,方转至贾先生医馆针灸,若针灸得当,总是有益无害,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惭愧,惭愧!” 华大人不住点头,因问:“景棠沐,当时你心急如焚、催促来着,是也不是?” 景棠沐肠子都悔青了,答道:“总是下官过于操切,愿受责罚!” 华大人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也怪不得你。” 尤礼华张张嘴,几次想说话,忍住了。 华大人不睬他,继续问:“韩先生,风闻令尊针灸,一套小圣针法横冠天下,为何转给贾医生针灸?” 韩春旺连道惭愧,将自己虚寒不能练习、贾郝仁殷勤学得大部等情况,如实说了。 华大人感叹道:“先生医者仁心,令尊大人深谋远虑啊!” 韩春旺谦辞道:“大人过奖,学生愧不敢当!” 华大人又问:“景棠沐,贾医生针灸失手后,你便砸了医馆,找景济仁换儿子、签《契约》,是也不是?” 景棠沐磕头如捣蒜:“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再无分辩。” 华大人再问:“你从前的田产,一共多少?” 景棠沐答:“梯田一百零五亩,果园三百一十亩。” “还有什么遗漏的?接着说!” “就这些了,下官不敢隐瞒。” “那好,画供!”按察大人一出口,书办忙离座,让景棠沐签字画押。 “景济仁,方才景棠沐所讲,是否属实?” “回大人,基本属实!唯有受伤一节,虽为犬子误伤,但县丞公子挑起事端在前,欺凌幼女在后——事出有因,犬子乃侠义之举。” “你未亲眼目睹,如何得知?” 景济仁答:“回大人!确未亲见,也是学堂小学生讲的,众目睽睽,料不会错。” “景棠沐找你签约,为何不分辩、不拒绝?” “回大人!景棠沐要求换儿子,草民不舍得,便签约了。一来,确为犬子误伤;二来,我俩本是同宗兄弟,不忍他一人独受损失;三来,自古民不与官斗。” “景棠沐是否以官势勒逼于你?” 景济仁冒了冷汗:“回禀大人,草民一时气愤,夸大其词了,请大人责罚!” “罢了——”华大人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立变,“且慢!你们所讲的贾郝仁贾医生,可曾叫过贾仁?关内道人氏?” 第89章 微服私访 景氏三人均答不知。 韩春旺道:“确是关内道洛阳府人氏,因舅家姓郝,也曾叫过郝仁,是否叫过贾仁,学生也不知详情。” 华大人自言自语:“是了,是了。”接着问道:“这贾郝仁,仍在巴掌镇行医?” 景棠沐答:“下官砸了他的医馆,本地没脸呆了,据说又回虚有州了。” 华大人忽然伸个懒腰,打哈欠道:“本官倦了,今日先审到这里,明日再审!来人呐,将涉案人等安置在驿馆,好生招待,不得外出——退堂!” 衙役过来,将景氏三人带走了。韩春旺、苟史运欲走,被华大人喊住了。 尤礼华拱手问:“大人,下官一事不明,可否赐教?” “讲!” “本案既有《契约》,大人何须如此辛苦?” 华大人略作沉思,道:“贵县熟谙《大德律疏》,当知契约分商贾契约与和事契约,商贾契约从其约,和事契约牵涉死伤淫盗,一经报官,须审查幽曲,律疏第二百三十六条有细勘一语,并非单纯细勘契约文字,对此,尚书省、刑部均有行文,贵县可否接到?” 尤礼华一拍脑袋:“下官疏忽了,多谢大人教诲!下官才疏学浅,幸得大人亲审。” 华大人吩咐:“准备便服干粮,本官路上使用。” 尤礼华问:“大人要到哪里?何妨用过午餐?” “外出察看,贵县勿须多问。” 尤礼华及时缄口,依命准备。 少时,华大人换了便服,带了两名得力干将,招呼韩春旺、苟史运同行,乘快马而去。 一个多时辰,到了巴掌镇。贾郝仁的医馆,早已改头换面,新开的是棺材铺。 华大人审视良久,默然不语,喊过同老板搭讪的韩春旺、苟史运,请其带路,朝圣泉村进发。 学堂正在上课,华大人怕吓着了孩子们,请韩春旺先行联络。 教书先生见面就要下跪,华大人止住了。一时让韩傻儿、小胖墩暂回启蒙班,华大人让教书先生陪同,拣个石凳坐下,与围拢来的小学生们聊会儿功课、游戏,渐次问起景天志受伤的事儿来。 韩傻儿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华大人见他从容自若,用词准确,不禁暗暗称奇,随口考了考,亦对答如流,更惊奇了,这哪是七岁娃儿?分明是个小大人嘛! 火火又将细节补充了,末了道:“他耍赖,不使孬招,根本打不过我!” 华大人亦惊奇火火的巾帼英气,顺便夸了几句。 小胖墩不晓得打官司的事儿,心中胆怯,怔怔不发言。 华大人和蔼地问:“你就是小胖墩?为什么撞他呀?当时怎么想的?不用害怕,你年龄小,没事儿。” “他欺负火火,就是不行!”小胖墩害怕还是有的,眼泪转几转,嘴撇了撇,忍住了,壮着胆儿,理直气壮地答道。 华大人心中明了,又问问其他孩子,完全相同。谢过教书先生,令其照常上课,然后,顺便拐到韩家,略坐一会儿。 前来路上,华大人已知贾郝仁与韩春旺系翁婿关系,并未责怪。韩春旺以为,华大人屈驾光临,乃因父亲曾是御医总管的缘故,不觉得奇怪,当官的都这样。 家中来了生人,贾九妹一般避一避的,这次觉得亲切,主动端茶倒水。华大人端详了好几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春旺心中不悦,贾九妹美貌,华大人直勾勾地观看,还叹气,莫非遗憾未能收入囊中?看似道貌岸然,竟然也是好色之徒!不对呀,五品官员,家中能缺了娇妻美妾?再一看,不由得暗吃一惊—— 贾九妹与华大人的鼻子眼睛,竟有七、八分相像! 一团疑云涌上心头,贾九妹能与华大人有什么关联——莫胡思乱想,天下人太多了,偶然巧合也是有的,这华大人,兴许见她像自己女儿,才多看了几眼。韩春旺放下心来,宾主相谈甚洽,美中不足的,华大人高兴不起来,一副心事重重又掩饰的样子。 一旁相陪的苟史运,请华大人剑南门做客,祖父苟古贤,当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华大人道:“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了!天色不早,本官该告辞了——两位还去不去观堂审?” 苟史运老大没趣,便说不去了。 韩春旺判断,华大人能微服私访,断案定然不差,跟自己干系也不大,也说不去了。 华大人本意请两人领路,路既领了,去不去无所谓,便让他们留步,吩咐差官备马—— 韩傻儿放学了,回家放书包,火火随后跟着,小胖墩怕掉了队,也跟着。 见了两名差官,韩傻儿笑嘻嘻地对华大人道:“你是当官的啊!” “口无遮拦……”韩春旺出言制止。 华大人示意不必,止住脚步,饶有兴趣地问:“娃娃眼力不差!何以见得?” 韩傻儿指了指差官:“两名大护卫,一位博学鸿儒,你说呢?” 第90章 断案不易 华大人呵呵而笑,对贾九妹道:“九妹啊,你养个好娃儿啊!” 贾九妹闹个大红脸,自己才二十二,哪有这么大的娃儿? 韩傻儿纠正:“她是我二娘!” 华大人脸色凝重起来,却无从说话。 苟史运吩咐小不点:“还不拜见华大人?!” 小胖墩咕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头。 韩傻儿道:“你是华大人啊!幸会,幸会!” 他不跪,火火弯下腰又挺直了。 两位差官过来:“小娃娃,不得无礼,见了大人因何不跪?” 韩傻儿不尿他们,随口答道:“先生教过,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没讲跪当官的嘛。” 华大人含笑道:“对皇上,对长辈,也要跪的。” 差官虎视眈眈。 韩春旺急忙道:“学生情愿代跪!傻儿桀骜不驯,不肯跪人,请大人宽宥!” 华大人“哦”了一声,眉头紧蹙。 两位差官未等发话,抽出棍子,意欲打跪—— 苟史运刚要阻止,两道人影倏忽而至,逼得差官连连后退,他重剑在手,准备迎敌,定睛一看,是查路引的国字脸和锥子脸—— 华大人喝问:“尔等何人,敢对差官动手?” 国字脸笑道:“在下是这位小少爷的棋友,他不愿意跪,谁敢逼迫?甭说州府,道上的官员,恐怕也不敢相强。” “此话怎讲?” “恕在下无可奉告!” 华大人审时度势:“诸位大侠,不要误会!本官岂能为难御医总管的嫡孙?属下唐突,自当责罚——过来,向小朋友赔礼!” 差官躬身抱拳,道声“得罪”,退到一旁。 华大人再次叮嘱:“九妹啊,愈不是亲生,愈要善待啊!” 贾九妹连连应承,眼前的华大人,温和如慈父。 华大人又对小胖墩道:“你磕一个头,我送你一句话:儿时的朋友,是一生的财富,要以你爹爹和景棠沐为戒啊!” 小胖墩下跪,答曰:“谢大老爷,我记住了!”又要磕头。 华大人笑着阻止:“不要再磕了,没什么好送你了。”跨上马,抓紧赶路 第二天,子乌县衙,二次堂审。 华大人发问:“景棠沐,你还有何要说?” “任凭大人公断,下官无话可说。” “景济仁,你还有何要说?” “回大人,草民冤枉!事儿全说了,只求公断!” “证人,他俩所讲是否属实?” 景德震答:“回大人,基本属实。” “你有何息诉良策?” “既到公堂,全凭大人裁处!” “那好,今日本官便与尔等审清判明!差官——” “有!”差官甲将对景天志的调查结果讲了,紧接着,差官乙讲了微服私访,差官丙大致说了景济仁口碑,差官丁说了景天志现状 “众人听判!”华大人一拍惊堂木,景氏三人齐刷刷跪倒。 “景棠沐,你可知罪?” “请大人责罚!”景棠沐感觉成了砧板上的肉。 “尔教子无方,纵容胡作非为在前;亵渎官声,谋取宗亲家产在后!凭这两宗,本官便可以摘掉尔小小的乌纱!念尔——嗐!念你伤子之痛,放你一马,但尔一夜反思,仍执迷不悟,实乃可恨!来人呐,给我重责二十,以儆效尤!” 差官噼里啪啦地打着,景棠沐忍痛不叫,心里还念着阿弥陀佛。 “景济仁,你可知罪?” “请大人责罚!”景济仁做好了挨二十板子的准备,县丞都挨了,自己算哪根葱? “尔为富不仁,不受责罚!但以恶对恶,狡辩抵赖,妄称官逼,混淆视听,实乃可恶!本官要打你十板子,服也不服?” “草民甘愿领罚!”景济仁喜滋滋地伸出屁股,迎接板子…… 华大人清清嗓子,朗声道:“《契约》一事,本官另有剖析。景棠沐以前田产,是定数;景济仁约一半家产,是不确定的,三个月里,景济仁突发横财,或大破其财,又当如何计算?第三条所云,乃善后之意。故,当择定数,尔等可听清了?” 第91章 在案难逃 俱答听清了。 华大人遂判景济仁归还景棠沐原来的田产,作为对景天志的赔偿,具结结案。 景棠沐服判,没治罪已经烧高香了,懊悔不迭,比景德震的调处,反而少了一百亩果园。 景济仁喜出望外,挨了十板子,省了五百两银子,值,太他奶奶滴值了! 景德震称颂,国法与家规,宗旨是相通的,都是为了维护公平,弘扬正义。 县令尤礼华拜服,打了板子,双方都满意,难得,太难得了! 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华大人飘然离去 月余,虚有州按察衙门的差役鹰拿雁捉,将贾郝仁锁拿归案,六品按察同知核定身份后,不由分说,先揍了二十大板,直揍得屁股开花。 贾郝仁叫屈,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先打板子的?不住地嚷嚷:“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告告!”堂官鼻孔冒着冷气,开始列举他的劣行,列一桩,问一桩,不招便打,然后再出示人证物证。八十大板揍过,贾郝仁的后背,也皮开肉绽了,干脆学乖,干过的坏事儿,一股脑地全招了。 堂官抛出拐骗人妻案来—— 贾郝仁瘫倒在地 堂官拟判:数罪并罚,斩监侯!待三堂会审即行定案,报刑部核准,秋后处决。 身体瘫倒的贾郝仁,神志也近乎瘫了,景天志、江采莲、樵夫娘子一件一件,堂官如数家珍,如同自己的影子,难道他是阎王殿的判官投生? 差役拖死狗一般拖走了他,打入死囚牢 贾郝仁十六岁的儿子贾九智,惊闻噩耗,六神无主了。差役来封医馆,才禀告娘亲,遣散两名伙计,关闭前厅,只在后堂说话。 贾妻也没甚主意,只命贾九智连夜向鬼手求救。贾郝仁系单传,自身被娘家扫地出门,指望不上谁。 鬼手正为宝贝孙女伤脑筋,打破盆要盆,摔破罐要罐,非苟不理不可了。大德王朝疆域万里,人口万万,大刀门算个屁?一叶浮萍归大海,哪里寻苟不理去?苦恼数日,郝宝宝又离家出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郝仁个龟儿子又惹大祸了!日他奶奶滴,不管还不行,谁让仙逝的老姐姐就一根独苗呢!遂赴虚有州打探消息,筹划对策。出乎意料,按察衙门滴水不漏,奔波一天,除了堂审细节,没得一句内幕口风。 鬼手恼了,晚间跳入堂官的后堂,拐骗人妻一案,四年前他勾兑过了,怎么又翻了出来?堂官还是从前的堂官,为何翻脸不认人了?还他奶奶滴躲着不见! 堂官似乎预料到了,既不惊惶,亦不声张,将鬼手引进书房,捧出十两金子来,道:“老伯,您收好!法度森严,恕晚辈无能为力,见谅,见谅!” 夜里出太阳了!千里做官只为财,一个个见钱眼开,什么时候两袖清风了?还他奶奶滴退金子——不能接,一接路就堵死了,龟儿子的小命就完蛋了!心中盘算,这堂官退金子,一准遇到了更大压力,又害怕大刀门报复,只得按潜规则行事,遂说:“大人放宽心,我老头子不是来要金子的,更不会动刀动枪,只求大人相告,为何突然抓老朽的外甥?为何翻出陈年旧账?” 堂官二次将金子朝外递:“老伯恕罪!晚辈无可奉告!” 鬼手岂会低三下四地哀求?他眼露精光,微微一笑,又掏出十两金子,加在上面,反手推回。 堂官怔了怔,道:“晚辈拟判过了,更改要蹲大狱的——重罪重案,须州牧大人把关,老伯去求求看——无功不受禄,您收回!” 鬼手捕捉到动作犹豫,笑道:“千金能买一笑,千金难买一言!多谢大人,告辞了!”径出房门,悄无声息,飞鸟般跃出后院。 三堂会审在三月初一,还剩七天。这七天里,重中之重,须打探到州牧大人的底细,通上关节,其次,聘请一位讼师,找出理由来,方便通融。这些事项,贾九智母子俩白搭,还得他老胳膊老腿上阵。 剑灵的消息渠道很灵通,两日后,访得新任州牧华大人乃关内道洛阳府人氏,又三日后,飞鸽传书传来华大人中举前,乃洛阳龙门山区的樵夫—— 开水结冰,凉透了!戏班子拆戏台,玩完了!屙屎屙在鞋页巴上,没法提了! 这是一个死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五品州牧收拾一个不成器的医生,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何况那么多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龟儿子呃,你是作到头了,找不到老婆咋滴?非得拐骗人家娘子?老天也不公,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混蛋外甥! 怨气归怨气,总得试试,死结能不能松动些。 第92章 闭门羹 无奈之下,鬼手将实情告知了贾妻,希望前去忏悔,祈请宽宥,华大人若发慈悲,贾郝仁的小命,兴许能捡回来。 贾妻懵懵地听着,脸色逐渐发窘,坐立不稳,歪倒在床铺上,掩面啜泣,良久起身,翻出一条白绫,朝梁上抛去。 鬼手劝阻:“刘家三姐,这是为何?使不得!”刘家三姐,是对贾妻的尊称,贾妻姓刘,行三。 贾妻噙泪答:“羞煞人也!不当人子!有何面目见华郎?不如死了!” 鬼手道:“非也!倘若甘于贫贱,沉浸在温柔乡里,华大人不发愤,焉有今日之飞黄腾达?三姐虽辜负了他,也成就了他。”世事洞察皆学问,鬼手冷眼看来,少年潜力,受打击更易爆发。两位人品、才貌相当的秀才,争聘一位娇女,多以得聘者落第,失聘者高中,颠倒过来也是如此,总之,娇女嫁人总也嫁不对。华大人与刘家三姐的姻缘,或许命中无定,华刘——两人滑溜能长久么? “话虽如此,终非良训!节妇烈妇,唾弃不齿也!”贾妻哭着,仍要寻短见。 贾九智抱着腿:“娘!娘!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不怪你啊,都是贾郝仁骗了你!让他死,咱去找爹爹磕头,求他宽恕”他的心里,发生了惊天逆转,娘亲美艳超群,贾郝仁相貌平平,以为一切发生在襁褓之时——自己原来是湮没已久的衙内啊! 鬼手一鞭子抽在屁股上:“狗东西!龟孙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跟人家华大人哪一点像了?贾郝仁再孬,再坏,也是你亲爹!哪有儿子盼着亲爹死了,好认人家当爹的?我打死你!” 贾妻哭着求情:“别打啦,听舅爷的便了。” 贾九智躲到远处,嚎啕大哭 鬼手又道:“刘家三姐,不是我老人家说你——错就错了,后悔也来不及!郝仁再不济,你们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怎忍心见死不救?你便寻了短见,又有何益?权当华大人没有发迹,你求一求,他若顾念旧情,放郝仁一马,你们一家人得以保全——纵不念旧情,大不了郝仁还是个死,还能坏到哪儿去?你守着儿子过便是,犯不着寻短见哪!” 贾妻收泪答:“全依舅爷!奴家暂且忍辱苟活。” 贾妻答应不死,贾九智也不哭了,娘亲能和华大人破镜重圆,自己当个二衙内也不错 早晨,贾妻重盘云鬓,再描峨眉,淡搽胭脂,轻含唇红,穿上节日的盛装,找回当年刘家三姐的感觉,雇了轿子,在鬼手、贾九智远远相随下,奔知州衙门而去。 下了轿子,刘家三姐轻移莲步,款款到门官处,道了万福:“烦请军爷通报,洛阳府龙门山落花溪故人求见!” 门官见妇人美艳,穿戴华丽,忙去通报。 不多时,门官返回,双手端了一个托盘,红绸垫底,其上十两白银,递过道:“回夫人!大人言讲,离乡多年,本无故交;乡亲有难,义当资助;十两白银,权做盘缠;公务繁忙,恕不亲见!” 刘家三姐傻眼了,暗藏的侥幸、喜悦、冲动,消散了大半。落花溪,是她和华郎定情的地方,是他俩流连忘返的地方,是旁人不曾光顾的地方。暮春,山花片片,吹落在溪水里,与鱼儿相嬉,要多美有多美!他砍柴休憩,也曾吟诗作赋,她情窦初开,也曾浅咏低唱 “大人真这样讲的?”刘家三姐不甘心。 “千真万确!”门官一脸实诚。 “那,再辛苦军爷通报,就说刘家三姐到了。” 门官估不透,又快步而去。 很快,门官返回,有些恼怒和惊恐,盯着美艳妇人的脚、影子看:“夫人快走!大人训斥了,刘家三姐几十年前便没了,再胡言乱语打板子!你不要再冒充了,难为我们当差的。” 满腔热望,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刘家三姐又还原成贾妻,垂头丧气回到轿子,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又羞又委屈,进了后堂,一头趴在床上,蒙头大哭起来。 鬼手等她哭完,又出言相劝,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她与华大人昔年有无联络方式,有无记忆深刻的桥段—— 这一提醒,贾妻还真想起来了,华郎会吹笛子,会吹《杨柳曲》,用树叶也能吹,她吹柳笛,便是华郎教的。 能通心意就好办,正值杨柳青青,用柳笛联络,再美妙不过了。鬼手打定主意,说服贾妻实施他的计划 白天的喧闹过去,迎来了夜晚的安静,州牧后衙附近,若有若无地响起了柳笛声。一曲既终,袅袅浮浮的吟唱又麻酥酥地入人耳际: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第93章 马前泼水 这首歌,是她和华郎爱唱的,唱过三个春天,他一定不会忘记。 后衙的门紧紧闭着。悠扬的柳笛声响起,也是那首《杨柳曲》,曲终,浑厚、苍凉的歌声传了出来: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声音老了,味儿没变,抚今追昔,贾妻心中大恸,不由得热泪盈眶。华郎的歌意,那落花溪的桃花流水,窅然已去,昔日情缘不再——能回应,终未恩断义绝,她哽咽着,唱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首《杨柳枝词》,为她的宗亲刘禹锡所作,传唱甚广。她读书不多,要紧的也会那么几首。 苍凉的歌声又起,夹带着叹息:“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这首她不熟悉,好像是责怪之意。她虽有错,贫贱夫妻百事哀,能全怨她吗?别那么绝情好?遂接唱道: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回应的歌声,已经有了怒气:“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分明怪她猪八戒倒打一耙,告诫她断了非分之想——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又唱道: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院内回道:“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依然是诫勉之意,贾妻呆愣愣,无计可施。 后衙忽然灯笼齐明,偏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护卫分立,一位高挑的少女打着灯笼,于门外驻足,娇叱道:“何人在此聒噪,扰人清梦,还不退去!” 贾妻趋步前行,数步外道了万福:“烦请小姐通禀,刘氏三姐求见大人!” 少女“嗤”了一声:“想得美!夤夜之时,我家老爷岂会见你一陌生女子?还不速退!” 贾妻急忙道:“贱妾乃——老爷从未休过贱妾,何论夤夜?贱妾求见老爷!” 少女清丽的面庞上淌下两滴清泪,冷冰冰地说:“既如此,你进来!” 鬼手和贾九智冒出来,也要进。 少女冷冷地问:“尔等何人?” 鬼手道:“三姐亲友。” 少女吩咐:“去械!搜身!” 两名护卫上前履职,鬼手顺从照办。贾九智已是高级大剑师,不肯撤剑:“那人是我娘,明日老子便是衙内,谁敢搜身?” 少女冷哼一声退去:“关门!” 贾九智道:“这么矮的院墙,能挡住老子吗?” 少女头也不回:“皇宫大内也有院墙,只要你有种!” 门“啪”地合上了,两人在外干瞪眼。 少女引着贾妻,经花圃、游廊来到客厅。华大人端坐在中堂主座,客座空着;西侧一个桌案,坐着师爷;东侧无桌案,侍妾、书童垂手而立。 少女领贾妻去客座,贾妻不敢,望着不怒而威、丰神俊朗的昔日华郎,噗通跪倒,以头触地,哭道:“贱妾百身莫赎,没脸见老爷,求老爷惩治!” 华大人沙着嗓子问:“你是何人?何谈惩治?” “贱妾便是刘家三儿,乳名朵儿,贱妾犯了家法,求老爷责罚,打死无怨!” “刘朵儿,你好能躲啊!你躲了二十二年!你躲了十万八千里!我……”华大人说不下去了,热泪横流。少女、侍妾啜泣,师爷、书童也落泪,一厅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华大人无力地说:“你起来!我不怪你!你说没有休书,补你一张便是。” 刘朵儿连连触地:“老爷不要!老爷不要!贱妾不是讨休书的!贱妾求老爷收留,任凭处置!” 华大人叹气道:“你起来!过去事过去了!” “老爷不答应,贱妾跪死在这儿。” “刘朵儿,你听过戏,知道《马前泼水》?甭跪了,没用的。” “老爷,崔氏已改嫁他人,贱妾还是老爷的——” “嘟!住口!”华大人勃然变色,一拍桌子,“你比崔氏更可恶!” 刘朵儿额头已有血丝:“老爷,贱妾怀了你的骨肉,生了女儿九妹,一直瞒着——看在女儿的份儿上,你就饶过贱妾!” 华大人喟然长叹:“九妹真是我的女儿?” “千真万确!老爷,那个春天,贱妾爱发火,老是吵架,才让人骗走的啊!年底便有了九妹——贱妾年轻不懂事,贱妾才十九啊……” 华大人默然流泪。不错,那个春天,刘朵儿爱吃辣椒,脾气也火爆现在看来,她怀孕了,自己应该多多谦让,或不至于让贾郝仁趁虚而入—— 覆水难收啊!华大人道:“明天便带我去看九妹——至于你,既往不咎也就罢了,休书总要补的——大黑山的观音阁道观、凉山的白云庵道观,我都去过,清静有灵气,风景也挺好的。” 刘朵儿沉思间,鬼手和贾九智闯了进来。 第94章 刀斩乱麻 师爷喝问:“来着何人?敢闯后衙?” 鬼手施礼道:“大刀门鬼手、郝成双拜见!事情紧急,请多多海涵!” 师爷喝叫护卫,华大人忙制止,对鬼手道:“郝成双,本官知道你会来,你一大把年纪了,只会翻墙头吗?” 鬼手讪讪道:“我老——老头子本能进来的,让这个小东西搅坏了。” 贾九智跪在刘朵儿旁边磕头:“孩儿拜见!” 华大人不睬他,继续对鬼手道:“翻墙越院,依律应当问罪,念你一大把年纪,大刀门一向安分守己,饶你一次,去!” 鬼手可是松潘府、虚有州的最高武者,何曾被人如此轻视?倨傲而答:“剑南道上的官员,也卖我老人家三分薄面!大人缘何见面即逐?” 贾九智拉他裤管:“舅爷,别逞强了!”又磕头高呼:“孩儿拜见父亲大人!孩儿给您磕头了!” 华大人咦了一声:“谁家孩子?乱认官亲可要治罪的!还不快滚!” 贾九智恭恭敬敬答道:“我是娘亲的儿子,娘亲是您贱妾,我不也是您儿子吗?” 华大人好笑道:“一个野孩子,这么没羞没臊!奇了怪了,景棠沐要认别人家儿子,你是要认别人当爹——你想替贾郝仁减轻罪责,何不去认景棠沐,也好弥补一下。” 贾九智当了真:“他才八品县丞……” 华大人怒喝:“冲你娘亲的贱面,许你跪在院子里,滚出去!别脏了客厅的地板。” 贾九智乖极了,狗不颠跪于门外。 鬼手不高兴了,华大人没接他茬,骂贾九智没羞没臊也罢了,怎么骂起野孩子来?遂道:“大人——” 华大人摆手:“本官给足你面子了,免了擅闯官衙之罪,又免了跪拜之礼,够意思了!你走,今天的事儿跟你没一文钱关系。” 小不忍则乱大谋,鬼手强忍着不快,拱手施礼:“大人,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 华大人又截住了:“郝成双啊郝成双,你一大把年纪了,历经沧桑,非得逼本官说透吗?你觉得,你大驾光临,于事有补吗?要站你就站一会儿,本官处理完家事,再送你不迟。” 鬼手自拍脑袋,糊涂!教贾妻使苦情计祈请宽宥的,自己伸嘴去喝热稀饭,真老糊涂了! 华大人对刘朵儿道:“贱人,为九妹日后认你当娘亲,先打你二十鞭子,你可愿领?” “愿领愿领!”刘朵儿忙不迭地,“贱妾死有余辜,老爷你多打几鞭子!” 少女拿了鞭子,正欲抽打—— 鬼手伸手阻止:“大人,贾郝仁有罪,他妻子无罪,为何施刑?” “混账!本官施家法,哪个容你多嘴?给脸不要脸,你也滚出去!” 鬼手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刚才忍了,这却忍不得,不由自主地去摸柳叶刀—— 侍妾幽灵般闪至,啪!啪!抽了两个大耳刮子,娇叱道:“大胆郝成双!敢在我家老爷面前出刀,你活腻味了!” 鬼手惊惶,侍妾不过三十,武功惊悚地达到七星二环泉剑灵!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侍妾还不算完,冷喝道:“跪下!” 鬼手不甘屈服,欲冒死一搏—— 侍妾掏出白猿玉牌,沉着脸道:“怎么?本小姐跪得,你跪不得?你不想在峨眉剑派呆了?” 鬼手一见玉牌,低下了头,不情愿地跪倒在侍妾脚下。这个玉牌,比巴掌镇那三个还高级,侍妾自称小姐,必凌虚子道长的幼女无疑! 华大人朝外挥挥手:“罢了,你起来!一大把年纪,不知礼义廉耻,奸夫荡妇,妄论夫妻,原本你的不是。” 鬼手脸刷地红到耳根,确实老糊涂了,把两人当真夫妻了,二十多年了,早淡化了私奔。 刘朵儿欢欢喜喜地挨了鞭子,被少女领到偏房抹药歇息。 鬼手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头,讪讪而立。 华大人温和地说:“你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回去!你放心,拐骗人妻一案,念他没伤害刘朵儿,养大了九妹,不追究了。” 鬼手深呼吸两口,涎着脸道:“大人,江采莲一案,另有蹊跷——” 华大人打断道:“后衙只论家事,不谈公案,有何辩解,公堂上说。” “回大人!公堂之上不便讲。” “哦?还有这等事?”华大人感到匪夷所思,“你说说看!” 鬼手瞅瞅众人,欲言又止。 华大人挥挥手,让少女、书童、师爷回避了。 鬼手方将巴掌镇的见闻讲了。 华大人沉吟道:“你的意思,贾郝仁不是为了韩家的小圣针法,故意谋害的江采莲?” 鬼手点点头:“这龟儿子坏我知道,但没坏到那个份上,也没有那个种!韩老先生毕竟是他的恩师。老朽看来,江采莲中虫毒十有八九,她趁乱逃走时,我亲眼看到有人向她发射暗器……” “姑且如此,判他个庸医害人不为过?虫毒医不好不为过,冒险开刀,妄自取舍,致人立亡,就过了!譬如,一个人奄奄一息,明知活不久,即便相求,谁也不会补上一刀,涉嫌杀人之罪。” 鬼手拜服,出外拉贾九智离去。 华大人陷入沉思,九妹当如何安置? 第95章 父女相认 天麻麻亮,华大人与侍妾骑马,书童赶着马车,拉着刘朵儿,出城朝西北出发,两百里官道过松潘府,再转向西南。 春天真的来了,漫山遍野绿油油的,浓泼的绿,在惠风吹拂下,犹如浩瀚大海的波涛。含笑、海棠、桃花、芍药、紫荆、风信子、虞美人还有无数叫不上名儿的野花,争先恐后地开了,争春姑娘的宠,诠释春的绚丽。连绵不断的绿毯,绣着姹紫嫣红,有莺歌燕舞,潺潺流水,有彩蝶翩翩,玉蜂嗡嗡…… 也是放学时分,也是云间春阳西逝的时候,韩傻儿出学堂门,两男两女进自家院。 他稍显壮实了,几个月的苦练,他踏入了小剑师的门槛,不好玩的是,乳牙正挨个掉,说话漏风。火火也成了豁牙子,丧母之痛,令她有些消瘦,看人的美眸,添了些许辣味。小胖墩不甘落后,奋起直追,成了两星两环上剑士,超出了预期。 火火扯衣服:“笨笨,你家又来客啦,还去吗?直接练剑得啦!” 韩傻儿不从:“不急!看看哪路神仙!”掰火火拽衣服的手。 火火甩手,赌气道:“不理你啦!胖墩哥哥,咱们走!” 小胖墩犹记华大人的教诲,劝道:“小师姐,玩会儿怕啥子嘛,瞧瞧热闹呗!” “那你瞧!你俩穿一条裤子!”火火自顾自走了。小胖墩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韩傻儿不在乎,一眨眼便到家了。 那边韩春旺正意外,岳母贵足罕踏贱地,华大人更是稀客,怎么一起来了? 贾九妹眼里只有刘朵儿,迎上前抱住,喜极而泣:“娘,你咋来啦!走半年了,想死我了!” 刘朵儿百感交集:“娘也想你!” 韩春旺招呼进屋,坐了石桌的主座,华大人坐了客座,刘朵儿、贾九妹挨着坐,侍妾立于华大人身畔,书童西间参观药草,韩傻儿放下书包,立于韩春旺身后,仲月看几眼,接着玩自个的,冰月被刘朵儿抱进怀里。 “九妹,你受苦了!你爹——贾郝仁个老东西,非得让你留在山旮旯里。”贾郝仁嫁贾九妹有三条理由,一是医死了江采莲,二是报恩,三是不忘圣泉村这个本。这门亲事,刘朵儿是不赞成的,可惜她妇人做不得主。 “娘,您甭担心,我在这儿挺好滴!我家相公,可受人待见啦!全村上下,没谁不陪笑脸的。”贾九妹报喜不报忧,说的也是实情。 又拉了几句家常,贾九妹才抱歉地笑笑:“光顾着亲热了,怠慢大人您了,我这就沏茶去!” 刘朵儿拉住:“九妹,以后甭喊大人了,他是你父亲,亲爹爹,娘就是为这来的。” 韩家人无不瞠目结舌,连仲月也暂停了玩耍。兀地冒出个亲爹来,贾九妹一时难以适应,只满腹疑团地望着刘朵儿。 刘朵儿羞愧地低下头,反正事也做了丑也出了,一咬牙,将早年龌龊作了讲述,责任全推给贾郝仁。 韩傻儿大眼珠看向华大人:“你才是仲月的姥爷啊!我说呢,贾郝仁那个龟儿子,老混蛋,哪配当仲月的姥爷?” 华大人领教过一次了,含笑道:“仲月、冰月的姥爷,不也是你姥爷吗?” “那倒也是”,韩傻儿尴尬地笑笑,“我给你面子便是——不过,你博学鸿儒,须教我两篇文章,我才乐意。” “这个不难!”华大人乐呵呵地,“明儿中了状元榜眼的,莫忘了我两篇文章的功劳。” 九妹害羞护口,一时改不了嘴。 韩春旺熟知礼仪,不亚于教书先生,见状收拾桌案,欲主持仪式,让九妹正式拜见父亲。无奈房间狭窄,石桌不易移动,岳父大人也不能坐正堂,西间堆满药草,人只能站。想了想,院里举行,老丈人再是州牧,也是外人。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岳父宜背西面东。一时放了竹椅,置了红毡,九妹三跪九叩,行了大礼,以父亲呼之,更名华九妹。韩春旺行了三拜之礼,改口称岳父大人。 轮到仲月、冰月了。华大人笑吟吟地看着韩傻儿,道:“我这当姥爷的,可受得你跪拜之礼吗?” 韩傻儿尚未答话,斜刺里声音传来:“怎么,又来这套了?”国字脸与梨形脸出现了。 正要呵斥,侍妾飞移数步,附在耳边,轻语了几句,华大人神色一凛,平静地受了仲月、冰月的礼。 侍妾燕子般掠去,给国字脸、梨形脸一人一个大耳刮子,娇叱道:“傻儿不跪,你俩跪!” 第96章 谁家少主 两人那个气啊,堂堂大剑客,被人直接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抖长剑,要与侍妾争个高低。 侍妾仍如雨燕翻飞,啪!啪!又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娇喝道:“去剑!” 两人儿童捉黄蝶,影儿没挨着,眼花缭乱间,剑就脱手了。士可杀不可辱,两人气炸了肺,欲舍命肉搏。 侍妾掏出了白猿玉牌—— 两人老实了,面服心却不服,道:“属下执行师命,上师缘何责罚?” 侍妾道:“打你在我家老爷面前舞刀弄枪,有话不能好好说?” 两人气鼓鼓地,好好说?黄花菜都凉了! 侍妾将白猿玉牌翻过来,上面一个醒目的“令”字。 白猿令牌,犹如凌虚子道长亲临,国字脸、梨形脸咕咚跪倒,低头及地:“拜见仙姑!任凭驱使!”道家修炼为的是成神成仙,呼道长的爱女为仙姑,应该不错。 侍妾令他们向华大人磕头谢罪,韩傻儿不干了,掐腰指道:“你是哪门子仙姑,敢在我家肆意妄为、颐指气使?信不信我射你一弹!”说着掏出弹弓,搭上石子。 华九妹、刘朵儿、书童俱惊呆了,国字脸和梨形脸也一脸茫然,这小人儿,敢对仙姑发威! 孰料,侍妾就地跪下了,柔声道:“少主息怒!奴婢不敢了!” 韩傻儿道:“饶你便了——且慢!为何称我少主?” 侍妾正要回答,华大人抢先一步道:“她家祖上,原跟你爷爷当差,少主称得的。”侍妾刚告诉他一个机密,韩傻儿乃本朝开国第二号人物、剑南王的嫡孙,她的父辈,乃剑南王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侍妾慌了,他不能慌。 韩春旺惊恐的神色趋于缓和,怀里的钻天猴报警烟花,仅摸了摸。两位大剑客见机,也识趣地撤了。 韩傻儿拉起侍妾,道:“这样子啊,以后不用了,我爷爷过世了,早不当官了——对啦,你功夫好厉害,教我两招好不好?我喊你姑姑,神仙姑姑。”侍妾也是天生丽质,风姿绰约又英气逼人,年龄跟爹爹差不多,喊姑姑。 “使不得!少主——”侍妾急忙又改口,“傻儿,要不,你喊姐姐!” “好嘞!姐姐就姐姐!”韩傻儿屁颠儿答应了。苟不理、苟不教爱攀辈儿,谁不爱攀辈儿? 乱了,全乱了,乱得一塌糊涂!依着华大人,华九妹须称呼侍妾姨娘——可父亲、丈夫没干涉,华九妹也没法计较了。 众人又回到了屋内。 华大人谈起贾郝仁的案件,征求女婿的意见。 韩春旺叹道:“人死不能复生,果如郝老爷子所言,当不得谋财害命之罪,还是罪刑相当!” 侍妾道:“郝成双不敢撒谎,以囊肿黑紫判断,确实疑似虫毒。” 华九妹道:“他养了女儿十八年,固然觊觎我家相公的针谱,还是网开一面、刀下留人!” 韩傻儿坚决反对:“不可网开一面!这个老混蛋心全黑了,只会祸害好人!”想起娘亲临终前的苦涩笑容,他不禁泪湿衣衫。 华大人推断,江采莲为韩傻儿丧的命,也戚戚然,劝道:“小朋友莫悲伤了,我一定重重惩治他!不过,朝廷有法度,杀他不杀他,律疏说了算。” “嗯!”韩傻儿懂事地点点头。 华九妹取下堂屋挂着的腊肉、粉条,着手做饭,刘朵儿跟去帮厨。 这当儿,景德震、景济仁闻讯赶来了。 景济仁见面就磕头,感谢华大人的大恩大德。华大人提醒,景棠沐这次吃了瘪,未必彻底绝了念头,多加谨慎才是。景济仁告知,已经和好了,应景棠沐要求,他筹银两千六百两,交割完毕了,还一起喝了酒,共同起誓,既往不咎。 景德震证实了景济仁所言非虚。 景济仁恭请华大人去景府用晚宴,让他略尽心意。瓜田李下,华大人岂肯俯就?在女儿、女婿家吃饭,心里踏实些,再说,第一顿饭,也没有别家吃的道理。 少顷,六个大盘子端了上来,两人忙不迭地告辞了。刘朵儿感慨万千,如果自己不忘初心,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可惜,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追…… 吃饭因陋就简,住宿不好迁就。正头疼,可巧,苟史运也得到讯儿,专程相请了。华大人心道,苟史运上次未遂所愿,愤愤然面有不平,这次嘛,会会奇人苟古贤的后辈也不错…… 第97章 收获满满 刘朵儿与侍妾,被安排进了新房,华大人领书童去了客房。 随后,华大人与苟史运或茶或酒,攀谈了半个时辰。韩傻儿缠着侍妾,呼之神仙大姐姐,夜色中请教了几路剑法。 “大姐姐,你认识我娘亲吗?”韩傻儿露出了狐狸尾巴。 “认识呀,你娘亲可好看了,武功也高强。”江采莲的美,是甜美,如一朵笑莲,安静而迷人,男的喜欢,女的也喜欢。京城长安初见,都还青涩未褪,她六星二环大剑客,江采莲五星五环险峰剑客,她为爹爹凌虚子亲手所教,江采莲为江东四侠白鸡冠的爱徒,颠倒过来,孰高孰低还未可知。 “你说我娘亲中了虫毒,是真的吗?”这才是韩傻儿最想问的。 “真的,是虫毒!”侍妾非常肯定。鬼手对囊肿描述过,确为虫毒无疑。 “那,大姐姐,你知道谁下的毒吗?”韩傻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哦,大概是长白剑派的,我也说不准——你想报仇是么?他们全死翘翘了!想找长白剑派算账,也得等长大了,到时候自会有人帮你。”苗疆的人擅长用毒,长白剑派的一个支派也善于用毒,跟峨眉剑派三位剑灵对搏的,应该不是苗疆的,苗疆的武功没那么强悍,而对付长白剑派,决非韩傻儿一人可以做到。 “不!我要亲手报仇!踏平长白剑派!”韩傻儿豪气干云。 “好!少主志向恢宏,来日相招,奴婢甘愿鞍前马后!”侍妾一激动,又说漏嘴了。 “大姐姐,说过不喊少主啦,怪别扭滴!打仗是我们男子汉的事儿,你们安享太平好啦!”韩傻儿大大咧咧,过早地怜香惜玉了。 “好,好!”侍妾应和着,打了个哈欠。 韩傻儿见状,即送她回房,边走边问:“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知道名儿,找你也好找啊!” “我道号雨燕子,晓得的人不多。”侍妾名字叫雨燕,附加一个子,标明剑灵身份,至于姓氏,还不便公开。 “雨燕子,蛮好听滴!”韩傻儿拍过马屁,指了房门,转身又去缠华大人,他精力还旺盛着呢。 华大人与苟史运聊过一阵,也乏了,强打精神,就《大学》、《中庸》的难点、疑点,倾力做了辅导和解答,直到眼皮打架,韩傻儿才识趣放过他。 又练了一遍剑,韩傻儿才去睡觉。 第二天,华大人一行告辞。经过反复考量,决定华九妹现状不变,究其根本,维持韩傻儿的现状,才是重点。如果搬到虚有州,生出惊天巨变,担不起干系。 经过两天两夜的翻来覆去,刘朵儿也想开了,与其覆水难收,不如及早放手,兴许还可留下念想。返程后便接了休书,远赴观音阁出家修道。 又几日后,雨燕子带着少女作伴,再登圣泉村探望韩傻儿一家。贾郝仁被处徒十五年、流三千里,抄没家产,除赔偿受害人家属外,悉数纳入官库。韩春旺、景棠沐各得赔偿白银六百两,雨燕子正是专程送银而来。 这笔赔偿,略显尴尬,赔偿韩春旺,等于也赔给了华九妹,贾郝仁作为父亲时,平日何曾出过六两?既然官府三堂会审公断的,韩春旺心安理得地受领了,他有些事情要办,也缺银子。他感到,新岳父更老奸巨猾,短了协商时景棠沐的一百亩果园,给他找回来六百两,自可绝了他的忌恨。 第一件事情,翻盖房子。三个娃儿一天天大了,挤在一间屋里,不方便。景府那样的大院子,没必要,景德震家那样的就行,大概百十两。第二件,为韩傻儿打造一把趁手的剑,订制一张适宜的弓,老是练木剑,分量、准头会失真。剑与弓,他是外行,听听苟史运的意见再说;第三件,绘华九妹添置衣服首饰,现在妻子成州牧家的千金了,见人的行头不能不讲究。余下的钱,视情况再购置一些药草。 韩春旺提到铸剑,雨燕子让同来的少女解下佩剑,交予韩春旺。她的佩剑,看似也不大,却为玄铁用峨眉剑派秘方、经过九九八十一天锻造而成,暗含金光,声如钟磬,重达五百斤,是驰名武林的天金磬音宝剑。少女的佩剑,为她年幼时获赠,也是宝剑,本为两柄,一雄一雌,拟为定情之物,结果没用到。少女为华大人平反冤狱所救孤儿,死心塌地做了侍女,后来才跟她亲近,她也传授了不少功夫。两柄小剑,渐渐落到了侍女手中,而侍女,似乎与众不同,就喜欢佩戴这柄雄性宝剑,不爱那柄雌性的。 第98章 投桃报李 少女原名喜鹊,雨燕子改作了蜻蜓,称呼鹊儿不雅,还是蜓儿,既亲昵又顺口,跟她也暗合尊卑之分。 蜓儿名为侍女,受华大人娇宠,与养女无异。她芳年十七,姿容秀丽,只对华大人一心一意,余者多不屑,是有名的冷美人。对雨燕子还算客气,论主仆么?抱歉,还差得远。雨燕子曾热心撮合她和书童的婚事,哪料想碰了一鼻子灰,回说喜鹊一辈子侍候老爷,不嫁人。雨燕子明白,她不称蜓儿时,便表示跟自己生分了。 蜓儿恋恋不舍地解下佩剑,道:“燕姐姐,给他那把雌剑不好吗?” 雨燕子道:“蜓儿真会说笑,你一个女孩儿家,用雄剑;小男子汉一枚,用雌剑,岂不滑稽?” 韩春旺忙道:“君子不夺人之爱,我们再铸一把便了。” 雨燕子道:“你哪里铸去?剑南道大大小小的铁匠铺,谁能锻造出来?这柄剑不敢说削铁如泥,却也是短剑中的极品,傻儿现在用,再合适不过了。” 韩春旺还要推辞,雨燕子道:“一家人见什么外?即便这柄天音剑,傻儿用得着,也决无二话!” 说着韩傻儿,韩傻儿就到了。 雨燕子说到那份儿上了,蜓儿只好将佩剑献出,乍见韩傻儿龙骧虎步,风骨不凡,也添了几分情愿。 韩傻儿接过剑,演练了一遍,啧啧称赞:“好剑!好剑!” 韩春旺提示:“姑娘的心爱之物,确是好剑!” 韩傻儿憨笑道:“剑是好剑,可惜我不稀罕。”一旁递予随来的火火:“剑圣小魔女,你试试!” 雨燕子问道:“练剑之人莫不喜欢宝剑,傻儿何出此言?” 韩傻儿答道:“我又不跟人斗剑,要宝剑什么用?那个姓童的总镖头说,到剑王一级,飞花、树叶均可作剑,啥子宝剑不宝剑滴!” 剑王?好大的口气!几十年来,剑王在江湖上绝迹了。 雨燕子喜不自胜,她瞧出火火已达初级大剑师水准,心念一动,有了打算。火火轻盈敏捷,最适宜练她的功夫,且是个美人坯子,眼里有股辣味。 她走近蜓儿说:“好妹妹,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两把剑都让出来好不好?” 蜓儿茫然:“燕姐姐不让我练剑了?” 雨燕子笑道:“哪儿会呢?你瞧两个金童玉女——姐姐不亏待你,明儿就飞鸽传书,让我们的大师傅,比照天音剑的样式,打造一个二百多斤的,作你的专属佩剑。” 蜓儿犹豫不决,这对袖珍宝剑,她太喜欢了。 雨燕子加大了砝码,咬耳朵说:“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心思,回去就跟老爷说,收了你,总成了?” 蜓儿霎时羞红如枫叶,小胳膊连推:“去你的!净胡说!两把剑有啥子当紧?再取笑我,告诉老爷去!” 雨燕子知道答应了,却说:“妹妹别告了,姐姐不敢了。”一面叫住火火:“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火火答:“我叫火火——学名苟不雪!” “嗯!”雨燕子点头,“好名字!苟不雪——雪儿,雪花飘飘——我问你,想跟我学功夫吗?” 火火睁大眼睛:“跟你学功夫?”心道,什么来头,是个人就想当师父啊! 韩傻儿忙拽她:“快跪下!拜师父!牛掰,超级牛掰!” 雨燕子脚底生风,拔地而起,演示了一招天女散花,火火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麻利儿跪下,口称:“徒儿火火,拜见师父!” 雨燕子笑着拉起:“今后,为师便喊你雪儿,可好?袖珍宝剑,还有一把,下次便带给你。” 火火连连点头:“雪儿听师父的!”与雨燕子比,郝宝宝、童心圆什么的,都弱爆了。 小胖墩馋的直流口水。 收过徒弟,雨燕子寻思在哪里传授武功,去剑南门是否显得打人家脸了? 韩春旺却赶小不点们先去练剑,其它事儿稍后再说。他请雨燕子到屋里,开门见山地说:“姨娘太破费了!春旺无以为报,替姨娘把把脉!” 雨燕子一激灵,她当侍妾十年了,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求过医,未见好转。 韩春旺眉头紧蹙,细细把脉,一炷香过去,才露出微笑。“姨娘在水里练过功?!”他肯定地说。 雨燕子点头,御医总管的传人,神乎其技真不是吹的。她年少时要强,只要不结冰,经常在水里练。 “月事期间,最忌生冷!”韩春旺坦然相告。 雨燕子脸一红,与大老爷们说月事、怀孕,怪不好意思滴,但生孩子对她至关重要,能否上位,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便尽量平静地说:“请先生施以援手,对症下药,感激不尽!” 韩春旺淡然道:“不用感激!君赠我以桃李,我报君以琼瑶,两讫了。”说完便开药方。这个药方,须用不少名贵药材,相当烧钱。 华九妹心理比较复杂。治疗雨燕子,让父亲添儿添女,延续香火,无疑是功德一件,另一方面,雨燕子有了子嗣,升了正牌夫人,娘亲刘朵儿想要破镜重圆,可就难上加难了。 第99章 飞来横祸 韩春旺将药配好,分三十包,叮嘱每天煎一包,一月后再来,视情况进行第二个疗程。春天万物新生,蓬勃向上,是治疗不孕不育最好的季节。 当晚是上弦月,借着月色,雨燕子指点了韩傻儿、火火的剑术,小胖墩旁观,也获益匪浅…… 次日,雨燕子、蜓儿前脚走,景棠沐、贾九智后脚便上山了。景棠沐兴冲冲地禀告景德震,贾九智自愿做他的嗣子,改名景九智,跟踪治疗景天志,将功赎罪,请求举行入宗仪式,确立名分。 景氏家族接纳贾郝仁的儿子,景德震老大不情愿,但景棠沐枯苗望雨,渴望得不能行,只好勉为其难了,知会了些本族有名望的人,张罗着拜圣泉,拜宗祠,上宗谱。 华九妹从景济仁夫人那里得到讯儿,扔下冰月就去找贾九智,说贾郝仁终会刑满释放,贾九智作为独子,理应支撑门户,养老送终,劝他不要背叛祖宗,认人作父。 贾九智一堆话等着她,你攀高枝了,认了州牧大人爹爹,成华府千金大小姐了,我怎么办?贾郝仁流三千里,娘亲出家修道了,你的州牧爹爹撵狗一样撵我,我怎么办?生存才是硬道理,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官(冠),认景棠沐当爹,有什么不好? 歪理正理好几套,华九妹说不动他,终归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又许诺跟着韩春旺行医,帮他娶妻生子,他反而白眼相讥:“切!就他那样,抱着金饭碗讨饭吃,一辈子穷酸,跟谁也不跟他。” 华九妹气坏了,抹了眼泪,她也有一大家子要操心,干脆由他了,野地里跑驴,不知好人歹(逮),贫富贵贱、凶吉祸福,须怪她不得,她当姐姐的尽心了。 此后,贾九智更名景九智,随景棠沐做了名正言不顺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衙内 多姿多彩的春天很快过去了,火辣辣的夏季来临了。五月端午是火火的生日,这一日,经苟史运严格评定,她成了初级大剑师,韩傻儿冲击陪练小剑师,小胖墩的上剑士技能也日臻成熟,三人虽刻苦,晋级节奏却明显放缓了。 小胖墩自跟韩傻儿、火火结成死党,改掉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学业、武功均有质的飞跃。景济仁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渐渐以儿子为骄傲,言谈举止间,掩藏不住地自豪。两千六百两银子,保住了有出息、有前途的儿子,值,太他姥姥的值了。眼下,他有两百多亩粮田,八百多亩瓜果园,存粮几万斤,牛马成群,布匹若干,家产还在八千两上下,虽告贷七百两,逢着好行情,出售些粮食、布匹也就平账了,构不成负担,滋润的富翁日子一如既往—— 松潘府来了差官,控制住景济仁,押到西瓜地里,半天刨出一坛金银来。经清点,金三十两,银三百两,一金十银,合银六百两。即时起了赃物,封了仓库,铁锁链一套,如狼似虎,将景济仁押解走了。 天塌了!管家、佣人慌了,小老婆也慌了,老爷明为财主,暗里竟然通着江洋大盗? 景济仁的夫人封氏临危不乱,稳住家人后,亲自出马,请来景德震拿主意。家中收支,她心里有数,平地里冒出一坛金银来,极为蹊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笃信丈夫能够说清楚,洗刷嫌疑,平安归来。 景德震首先想到景棠沐,两家握手言和了,景氏的人出了事,被官府错误抓捕,他有义务打听情况、斡旋勾兑。其次想到华大人,但非亲非故,人家又调任虚有州了,岂肯多管闲事? 事不宜迟,景德震说走就走。家中正缺现银,封夫人将两支金钗、一个金项链,交与景德震,让他兑换了,便宜行事。景德震推了,说自己带有百两银票,几两碎银,打探案情,足够应付,一切等景济仁出来再说。封夫人千恩万谢,吩咐管家备了马,恭送景德震启程。 不日,景德震、景棠沐双双返还,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五雷轰顶。 松潘府的捕快们捉到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严刑拷打之下,招供赃物存放于子乌县巴掌镇圣泉村景济仁处,地点、数目全对上了,衙门拟以共犯论处。 飞来横祸!天真的要塌了! 封夫人坚信,自己的丈夫绝不会跟强盗有勾结,那么,谁会构陷自己的丈夫呢?景棠沐吗?应该不会,他得了自家两千六百两银子,又得了贾郝仁六百两赔偿,还收了贾九智,早信誓旦旦,尽释前嫌了——此外,景济仁虽抠门,除对租户刻薄了些、对告贷的铁公鸡外,没逼过谁家卖儿卖女啊!跟外界的人交往也少,怎能结下如此深的仇怨?难不成,强盗们酷刑之下受不了,胡乱指认的?也不像啊,强盗们何曾见过丈夫,指认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封夫人挖空心思,想不出所以然,找不到症结。 景德震定下大政方针,最高目标,消除嫌疑,无罪释放;最低目标,保住景济仁的性命。 第100章 救夫心切 景棠沐分析,按《大德律疏》,与强盗通谋者,以同罪论,处腰斩之刑;事前不知,事后隐匿财物者,以窝赃论,处流放或罚金之刑。以他的判断,景济仁生性胆小,做事谨慎,断不敢与强盗通谋,但经纪财物唯利是图,若不知强盗底细,见钱眼开,被蒙蔽的可能性或许存在。就当前形势看,洗清罪名平安归来,固然是上策,但强盗们一口咬死,又对上了赃银数量,无事一身轻也是万难。不管不问,结局必然糟糕,花些银两,打通关节,免除通谋之罪,希望还是有的。 他的推断,有理有据,入木三分,与景德震不谋而合。 封夫人内心深处,是笃信夫君清白的,但两人一席话,动摇了她,景氏家族柱石般的人物,总比她妇道人家有见识,也许,景济仁怕她担惊受怕,背地里接了不尴不尬的生意——背着她的时候还是有的,泉下村传过闲话,说他曾跟爬墙头、钻狗洞的娘亲打情骂俏来着—— 景棠沐自告奋勇,愿竭力相帮,此前闹些不愉快,全怪他,无妄之灾下心神错乱,此际,兄弟身陷囹圄,正是他将功补过的时候。 封夫人没有更好的选择,景棠沐的肺腑之言也打动了她。早年,两人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关系老铁了,景济仁危难之下,景棠沐施以援手,也在情理之中、义气之内。于是,对景德震、景棠沐再三感恩戴德,答应尽快筹措银子,早早救丈夫出狱。景棠沐说,他手里有现银,可以先垫上。封夫人不同意,说你费心操办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能再让你垫钱,这才作罢。 当天后晌,封夫人放低身段,四处告贷。家族成员,多哭穷告急,面露难色,到得后来,只有闺蜜华九妹拆出三百两,苟史运上一个官司借出了七百两,所剩无几,勉为其难又挤出了三百两;景德震打探消息花掉一百两,又添了一百两,算借给二百两。其它人等,有几个三两、五两的,封夫人心寒,一律没接。 统共只有七百两现银,办理生死攸关的大事,哪儿够啊?封夫人将自己的金银首饰,约合四百两,包裹包了,拟兑换银票,合在一处打点使用。当晚,她召集小妾、管家,通报一声。管家双手赞成,小妾也不反对,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有些担忧景棠沐包藏祸心。封夫人责她主观臆断,内心却提高了戒备。 景棠沐住在景德震家没走。第二天早晨,封夫人将一千多两金银器物交与景德震,抹眼泪说,如果夫君出不来,欠下那么多债,自己也没法活了。 景棠沐拍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如果救不出景济仁,他情愿双倍奉还,并请景德震作证。 封夫人忙以好言相敬,称自己一介女流,承受不了大事,哪能不信自家人?请勿见怪,全部拜托了,云云。 两人走后,封夫人前思后想,仍不踏实,咬咬牙,拿出自己的传家宝——一块价值三百余两的和田籽料美玉,去找华九妹,请她去求华大人,关照一下。 华九妹爽快地答应了,能帮闺蜜大忙,脸上也光彩。这块和田美玉,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她一见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封夫人命管家带了碎银,备马、租车,让小妾陪同,抱了冰月,亲送华九妹下山…… 第四天,华九妹返回,面有愧色地告诉封夫人,她被父亲训了——华大人讲,他已经调任,无权插手松潘府的诉讼,朝廷明令,严禁官员之间私通幽曲,一经发现,轻则革职罢官,重则锒铛入狱。因此,景济仁的案件,他爱莫能助,请多多海涵。 封夫人黯然无语。潜意识里,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夫君景济仁,恐怕凶多吉少。望着偌大的院子,望着似乎变瘦的美人蕉,望着连日缺水,有些蔫蔫的花花草草,大祸临头的感觉,总挥之不去。华九妹忘了还她美玉,她也懒得提,算了,能抵账先抵账。 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儿子怎么办?自己怎么办?小妾怎么办?小妾生的两个女娃怎么办?家中还有地,还有粮食牲畜,再不济,卖掉一半还债、打点,总能支撑。小妾年轻守不住,随她,自己守着小胖墩,总有翻身的那一天。夫君被谁所害,中了谁的圈套,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须告诉小胖墩牢记父仇——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还不能告诉小胖墩。景棠沐积极帮忙,眼前还存一线曙光,哪怕他又当巫婆又当神,得了好处,总该放景济仁一条生路? 胡思乱想着,景德震、景棠沐带来了期盼已久的喜讯。 几经勾兑,松潘府按察衙门的属官许诺帮忙讲情,尽力排除与强盗通谋的嫌疑,并引荐了新任按察大人。按察大人也许诺,景济仁可以跟强盗区别对待,不过眼下还不能出监,须三堂会审定案后才能保释。 太守大人、布政大人那儿,免不了也得意思意思 第101章 大难临头 七月流火,被羁押数日的景济仁释放还家。他瘦骨嶙峋,浑身疤痕,神情呆滞,看了空荡荡的仓库、马厩、牛棚,一头撞在了廊柱上。 两天前,松藩府的官差,拉走了所有的粮食、布匹和牛马,拍卖了全部田产——县里一位客商,以五千两银子的底价纳入囊中;粮食、布匹,悉数没入官库;牛马或作耕牛变卖,或进了屠宰场只剩两条大黄狗,铁链子拴着,伸着舌头呼着热气,貌似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官府振振有词,对胆敢与强盗勾结者,就要罚他个倾家荡产,罚他个永世不得翻身! 景济仁死了,死时眼珠大大的,仿佛看不懂世间万象,走前再瞪一眼——追赃、罚金、保释金,榨干了他全身每一块肉,每一滴血,深至骨髓 烈日炎炎下,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 小胖墩披麻戴孝,送走了被灾难吞噬的爹爹,曾经大腹便便的爹爹,瘦得像芦柴棒一样——怒火在胸中升起,熊熊燃烧,冷雨中,他的头,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炙热的,他的嘴巴,几乎也变了形 丧事既毕,封夫人聚拢众人安排善后。家里还剩些值钱的器具,连同两只大狼狗,分配给管家、仆人,充当工钱,让他们另寻主顾。 小妾也得活命,封夫人嘱她将两个女娃带着,回娘家,或守或嫁,悉由娘家人做主。小妾或许还藏些私房钱,数目一定不多,几支头花,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封夫人抠下现戴的金耳坠,交与小妾,跪下求她,再苦再难,一定将两个女娃养大,哪怕跟人家当丫鬟,千万不可卖与人牙子——小妾跪下,喊着姐姐,抱头痛哭。 送走了众人,封夫人颓然坐下,不敢想象自己的明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不能飞,她有小胖墩,她有夫君的仇,她有未清的债 一夜无眠。雨打芭蕉人心凄,风吹孤灯猿声悲。 晨起喝些米粥,封夫人将自己的绫罗绸缎拢成一堆,欲一把火烧了,终于未忍,领了小胖墩,到泉下村佃户家里,挨家送上一件,让他们的女人裁剪使用,并让小胖墩跪下磕头,说主顾一场,平日亏待的地方,多多担待——家里残留些粗用家什、锅碗瓢盆等,若不嫌弃,也拿去分分。 后晌,娘俩将院子打扫干净,抬出两袋压缸的口粮面,置于院外,锁了大门,到景德震家里,去交钥匙。 景德震不解:“胖礅他娘,这是何意?” 封夫人道:“恳求叔父,恩允以房抵债!房是好房,您家人口多,儿孙满堂,将来用得着。侄媳无能,实在还不起银子了。” 景德震连呼不成,道:“你们娘儿俩只管住,慢慢谋个营生,我想办法帮你,欠银日后再说。济仁垮了,你得挺住了,待小胖墩长大,终会苦尽甘来!” 封夫人铁了心,说她跟小胖墩不需要那么大的院子,欠着债,心里压块石头喘不了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跪求景德震收下钥匙。 景德震见她傲骨铿锵,不忍拂逆,便应允了,又关切地询问栖身哪里,做何打算,或可助一臂之力。 封夫人成竹在胸,只说叔父勿虑,一不会寻短见,二不会露宿街头…… 交割完毕,娘俩抬起一袋面粉,走一段放下,返身再抬另一袋,蚂蚁搬家般,朝剑南门挪动。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到得剑南门口,执勤弟子接过来,领去见苟史运。 封夫人拉小胖墩一同跪下了,求苟史运收留。 封夫人道,她欠了苟掌门巨款,不敢撇下逃走,人在债在,情愿为奴为仆,养育大小胖墩,盼着将来出人头地,还上这笔巨款。她和小胖礅不卖身,卖身也值不了几个钱,缝补洗涮她全会干,她不要工钱,只求苟老爷容身,继续教小胖墩练剑 苟史运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原先很鄙视景济仁,也不乐意传授小胖墩武功,才故意多收他一倍学费,中间因孩子的事,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人还算靠谱,态度才有所转变。去年年尾,他喜事丧事赶一块时,景济仁帮了不少忙,还拿出五百两银票备用。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景济仁赔偿景棠沐时,他豪爽地借出七百两;景济仁身陷囹圄,封夫人救急救命时,又抠出三百两。原想景济仁家大业大,一千两银子不成问题,转眼间人财两空,不免懊悔叹气。还钱是指望不上了,要说工钱代偿,一辈子也不够,等小胖墩有出息,希望渺茫,成大器瞧不出一丁点端睨——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三头猪两只羊! 可又能怎么着?昔日圣泉村首富,今日一贫如洗,纵杀了她,也逼不出百八十两银子来。唉!认倒霉!小胖礅长大,兴许能派些用场。自己夫人去世后,剑南门也缺个女人,能缝缝补补当然好,只不过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能否吃得了苦,受得了罪? 第102章 蜕变 封夫人穿着粗布裙钗,表明已完成了角色转换。 以前双方平等相待,如今为仆为奴,如何使得?苟史运命小胖墩拉起娘亲,说他答应便了,不过,从前咋样还咋样,封夫人只是帮工,勿论主仆名分。 吃穿不成问题,住宿有些犯难。空房倒有,儿子的老住处闲着,若让封夫人住,与主卧挨得太近,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定会让人戳脊梁骨,若让苟不教搬回来住,帮工的住新房,又相当离谱。 封夫人早有主意,说她甘愿住柴房,冬天暖和,并声明,以后不要再称呼她夫人,喊胖墩娘或本姓封氏即可。 小胖墩当即表示反对,郑重宣布,以后任谁也不许呼他小胖墩,他大了,他叫景阳刚!小胖墩的名字,从此成为过去!师长可以喊他阳刚,也可以顺着称呼娘亲—— 剧烈的反应,让苟史运很意外,封氏也很惊讶。 此刻的景阳刚,神色凝重,一脸庄严,他的眼睛,有股火焰;他的眉头,微微有些皱;他的嘴唇,是紧紧抿着的…… 十一岁的景阳刚,爆发了他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叛逆! 苟史运心头一震,他熟悉老虎、猎豹和狼,景阳刚的眼神,有股野兽的光,多少剑客未能超越,就是缺乏这种光!有了这种光,再练到收缩内敛,必能达到大剑客甚至剑灵一级的高度。 苟史运以“阳刚”呼之,并打算晨练时公开宣布,对景阳刚的娘亲,则称之为封家妹子,剑南门弟子,一律尊其为长辈。 名分定下,一切顺理成章。 景阳刚发了愤,刻苦练功,拼命三郎劲头无人可比,公鸡未叫时,他在练;人家中午休息时,他在练;晚饭后不久,他又去练……就像不要命似的。韩傻儿要踏平长白剑派,揪出谋害娘亲背后的凶手,还有三年之约,小圣针法……这一切,令他跟景阳刚一样努力。火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三人的距离,正一步步缩短,她的优势,也一步步丧失…… 封夫人,不,封氏确实改头换面了,她起早贪黑,缝洗衣服,帮忙做饭,干杂活,从不等人支派,吃苦受累,也从无怨言。她不再是景府的夫人、富态的太太,不停的劳作,使她身上的赘肉一点点消失,身体硬朗了,身材也变好了,脸上的白胖,变作透着红润的小麦色。 中秋节。天上月圆,世间人缺。 外地弟子照例回剑南门,进行一年一度的团圆。四儿、五儿怀孕了,不能前来,苟不理、童心圆音讯皆无,团圆的机率微乎其微 火火的娘亲去世未满周年,娱乐活动不能搞,大家聚一聚,吃月饼、喝酒、赏月,还是可以的。 对韩傻儿、火火、景阳刚武功突飞猛进的说法,外派的弟子将信将疑——月光下,院里又挂起了桔黄色的灯笼,苟史运亲自主持,共同评定。 火火的剑术,得到了雨燕子的真传,雪花飘忽,空灵奇异,比四星一环初级大剑师还要高些;韩傻儿剑法略逊一筹,力道和准度更高,三星两环陪练剑师,只怕委屈了他;景阳刚石破天惊,跃进了三星一环助剑师行列,过两级剑士的时间,比过一级剑童的时间还短! 优异的成绩,炫目的光彩,在剑南门历史上无人超越! 外派的弟子,尤其大弟子,难以置信,下场以实战考核,结果他信了,他服了。 大伙儿开怀畅饮,五大坛酒都见了底。一大坛顶级剑南烧春十斤,三十两银子,苟史运眼下可管不起,后四坛都是次等的烈酒,三成的价格,劲儿更大。 大伙儿全喝得醉醺醺的,分头去睡觉,不久便鼾声如雷。 大弟子有些莫名的激动和嫉妒,辗转反侧睡不着,酒水喝多了,有了尿意,便脚步踉跄起夜。解决完,发现与茅房相隔不远的柴房有亮光,好奇心大发,摇摇晃晃摸了过去。趴门缝一瞧,乐坏了,里面居然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美轮美奂的大美女! 封氏在灯下,大弟子在月下,又醉了酒,透过月光,朦朦胧胧,甭提有多美。 大弟子心道,这美女住在柴房,非奴即仆,活该是自己的艳福,以自己的身份能耐,美女必乐于投怀送抱。酒壮色胆,遂用力推开了柴门。 封氏正在赶针线活,女红她是一把好手,苟史运、火火、苟不教和儿子的衣服,都亲手做。听到推门声,头也不抬责备道:“阳刚,不会喊一声啊?毛手毛脚的!” 第103章 新起点 “美、美人儿,是、是我!”大弟子秃噜着舌头。 封氏一听不对,扭脸看是这里的大师兄,忙起身招呼:“大兄弟,有啥子事儿没?这儿乱,可不是你呆的地儿。” “不、不乱,美、美人儿能呆,我、我也能呆。”大弟子说着,就去搂封氏。 封氏急用手推:“大兄弟,你喝多啦,有事儿天亮再说!” 推了个趔趄—— “看、看不出,你、你,劲儿不小啊!”趁着趔趄,大弟子腾挪转身,从背后抱住了封氏,又亲又摸。 封氏羞恼,体谅醉酒,不跟他一般见识,使劲往外扳臭嘴,道:“大兄弟,你真醉了!让人瞧见了,还活人不?” 女人都是脸皮薄的人,推拒的话不可当真。大弟子只作煮熟的鸭子,不能放飞了,动作不停,并道:“美、美人儿,老子、老子知道你不水性杨花,好、好了?老子稀、稀罕你!日后娶、娶了你,成了?老子、老子是武师头儿,一年二、二百两,跟了老子,吃香的,喝、喝辣、辣的!” 封氏被箍得不能动弹,怒道:“灌点猫尿,怎么成禽兽了?!快住手!不然我喊人啦!” 大弟子窥见了一抹香艳,愈发昏了头,哪肯住手 “来人啊!救命啊!”寂静的夜里,响起了凄厉的呼喊。 大弟子用手捂嘴——柴门被踢开了! 韩傻儿、景阳刚闯了进来!一声不吭,对着大弟子抡拳就揍——月色皎洁,两人练功很晚,觉得不妙,收剑便跑了过来。 “熊、熊孩子,滚远、远点!”大弟子一拨楞,将两人拨得退后十几步。 “胖墩,用剑!”急切里,韩傻儿忘了称景阳刚。 两人仗剑直刺大弟子屁股。 大弟子头也不回,连起两脚,后发先至,将两个菜鸟踢飞了 “狗杂种!老子跟你拼了!”景阳刚发了狠声,挣扎着欲二次进攻,却没能站起来。 “打你个龟儿子!”韩傻儿拽出弹弓,抬手就射。 石子击中腮帮,登时一个血疙瘩。 “兔崽子!坏老子的好事儿,去死!”大弟子彻底昏了头,抽剑要杀韩傻儿—— “住手!”随着一声暴喝,苟史运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能挤出半斤水来 剑南门响起了鼓声,震天动地!灯笼、火把亮起来了,衬托得月色也黯淡了。 五花大绑的大弟子被押来,跪在地下,不跪也不成,他的两条小腿,被师父踢断了。 宣读了罪状,苟史运怒声沉喝:“你知罪吗?” “弟子知罪!”他酒全醒了。 “可有怨言?” “没有怨言——只求恩师放一条生路,情愿当牛做马!” “做梦!”苟史运既狠且冷。正宗剑派的人,最痛恨强暴良家妇女,杀人或许可免,这一条,断无可恕之理。 封氏求情道:“老爷,念他初犯,腿也断了,饶他一条狗命!”她是来做仆的,奉行与人为善,不想因此绝了多年的师徒情分。 “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儿!”苟史运耍起了掌门威风。华大人办案的做派,他深为折服,即时沉喝命令:“景阳刚,行刑!” 景阳刚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刺出了剑——他第一次杀人,双手哆嗦却毫不退缩,即便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剑颤抖着没入胸膛!大弟子发出瘆人的惨叫。 抽出剑,尸首脸朝地栽倒了。汩汩的鲜血,敲响了血淋淋的警钟!一众弟子,无不噤若寒蝉,色戒,千千万万不能犯! “我杀人了,杀人了。”景阳刚喃喃自语。亲手杀人的恐惧和血腥的画面,在小小少年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韩傻儿紧握景阳刚的手,给予安慰。他参与过猎虎行动,而将活生生的人宰了,还未曾想过。杀是该杀,如果宽恕了坏人,就会对不住好人,回想白天还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如今成了一具尸首,七岁的韩傻儿,萌生了对生命的感慨。 行刑的时候,火火一直捂着眼。江湖,少不了打打杀杀,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而景阳刚这么小,就动手杀人了,将来呢?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两年后,韩傻儿、火火并肩成为五星一环平地剑客,景阳刚成了超级大剑师——放眼子乌县乃至松潘府,都是空前绝后的,即便五大剑派,也未必有此等少儿英豪——他们是剑南门的骄傲,更是苟史运的骄傲! 三年一度的剑南道青少年武林大会,依例在八月份举行,本届的东道主是虚有州。 届时,整个剑南道练武的青少年,将汇聚一堂,切磋较量…… 第104章 文考武赛 第一次出远门,三个小家伙都兴奋异常,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的阵容,相当强大。苟史运带队,韩春旺、封氏陪同,带了十几名弟子。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男女掌柜,跟随看热闹。 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三年一度的院试,也称童子试,也定在八月份举行。 朝廷选拔官员,有着严格的程序。第一年是童子试,由州府主持,参加者无论八岁孩童还是七十老翁,一律称作童生,通过者录为秀才。秀才没有俸禄,地位却不低,见了县官不用磕头,还可称兄道弟。第二年八月,进行乡试,也是三年一度,应试者为秀才,富贵人家的童生拿钱买资格,俗称监生,也被允许参试。乡试由道里主持,被录者成为举人,放榜次日,节度使设鹿鸣宴庆贺,歌鹿鸣诗。第三年二月,在京城长安举行全国会试,由礼部主持,应试者为举人,通过者成为贡士。紧接着,三月举行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贡士中选拔几十位进士,前三甲分称状元、榜眼、探花。 韩傻儿、火火、景阳刚先去松潘府参加童子试。童子试是敞开的,检查并不严格,火火女扮男装,骗过了老学究。辰初开卷,午末收卷,三个时辰搞定,他们即转移战场,兵发虚有州。 虚有州迎来各州府的参赛队伍,迎来兄弟道的观礼者,以及观看比赛的吃瓜群众,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次日辰时,各处比赛同时开锣。 依照定例,每州府必须出一只参赛队伍,少儿组、少年组、青年组齐全;剑派、武馆,允许以自己的名义参赛,不须三组齐全。少儿组队员,界定在十四岁以下;少年组队员,界定在二十岁、弱冠之前;青年组队员,为尚未三十而立者。女子参加比赛,参照男性年龄,不以十六岁及笄作分水岭。 本届,十一个州府十一支代表队,峨眉剑派单独组队,剑南门名不见经传,以少儿组挂帅,拼凑了其他两组,独立参赛。 这样,就有了十三支代表队。峨眉剑派是历届冠军,当之无愧的种子队,决赛才出场。 擂台摆了九处,每组各三处,分别比赛。 少儿组每届都是新面孔,有新鲜感,有太多的不可知性,观众也喜欢看。 比赛顺序,先进行预赛,十二支代表队分作三擂,每擂四支,进行残酷的淘汰,直到选出最强的三支代表队,再与峨眉剑派进入决赛。预赛和决赛之间有复活赛,即每擂第二强队,有权向另一擂的出线者挑战,获胜则取而代之。 剑南门与益州府、广元州、阿坝州分为一擂。 规则是,每队三名选手,先与对方单打独斗,然后进行团体作战,落下擂台或趴到起不来,就算败了。个人胜记一分,团体胜记三分,总分高者获胜。四支队两两对决,获胜者再对决,胜者出线。 激烈的角逐正式拉开了帷幕。 益州府三个男孩,年龄约莫十三上下,跃上擂台,掐着腰问道:“你们,哪个先来?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滴!打趴你们,我们还得玩儿。” 无人应声。看得出,他们的功夫都不弱。韩傻儿第一次参加比赛,也想观察观察。 “没人应战,就算你们认输了!报告裁判,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提前出线。” 阿坝州的孩子不干了,他们打猎、摔跤都是一把好手,与野兽打交道都不怕,打架能怕了城里孩子?摩拳擦掌,登上了擂台。 第一个用的是钢叉,皮肤黝黑,身形矫健,一套叉法既准且狠,却被对方轻易躲过。一刻钟,被对方的红缨枪追逼,被迫跳下擂台。 第二个五大三粗,益州府代表队用刚猛队员应战,最后双方弃了兵刃肉搏,也是一刻钟,阿坝州队员被倒提双足,扔下了擂台。 第105章 黑马横空 第三个孩子也败了。 团体赛虽然顽强拼搏,依然输了。 六比零! 益州府选手愈发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叫阵道:“广元州的,剑南门的,你们两家还比吗?比也没有用!干脆认输算了,老子好溜达玩儿。” 广元州队员商量一下,又请示了教练,决定放弃出线之战。他们的水平,与阿坝州选手伯仲之间,甭自找受虐了,阿坝州选手抹了红伤药,还痛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呢。 “我们弃权了,你们走!我们跟剑南门的比划着玩儿。”剑南门只有一个劲敌,余下两个小不点儿,不值一提,比划一下,是为了荣誉而战,免得垫底儿丢人。 “算你们识相!你们欺负小孩儿,意思意思就得啦,别伤了他们,不然,老子得揍人!”益州府选手说着,跳下了擂台。 火火急得差点跳起来,韩傻儿拉她衣袖,示意别出声,笑嘻嘻道:“牛掰,好牛掰!你们玩儿去,下午别忘了来!” “下午别忘了来——什么?你们不弃权?!”益州府一名选手听出了味儿,难以置信。 “我说弃权了吗?”韩傻儿一脸认真。 “嗬嗬!老子关照你们,你们竟然不识趣,不识抬举!好,你们自找的,老子成全你们——不给点颜色瞧瞧,你们就不知道钉是铁打的!”益州府选手返身跳上擂台,不在乎再耗费两刻钟,练练手。 “还是下午再比!晚痛一会儿是一会儿。”韩傻儿很天真的样子。 “呦嗬!等到下午,屁股就不痛了吗?识相些,乖乖投降!哈哈哈……”那名选手觉得太搞笑了。 广元州队员面上不好看,也尴尬地附和。 “笨笨是说你们呢!大傻瓜!不害臊!”火火乐得合不拢嘴,脚下用力,一个燕子翻身,飞上擂台。 “说我们?哈哈哈!搞笑,太搞笑了!嘴巴真大!你、你——”那名选手指着火火,舌头不听使唤了。 景阳刚也跳上擂台。 韩傻儿磨磨蹭蹭地扒着高半头的擂台,试着爬墙头一般爬上去,边道:“我们得守规矩,你们首场赢了,后晌挨揍才合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关照我们,我们也照顾你们。” “别装了,快点上来!”益州府选手气炸了肺。 韩傻儿憨憨地笑着,冲景阳刚伸手。 景阳刚将他拉上去,揶揄道:“装!你就装!” 韩傻儿笑而不语 火火首战出马。她衣袂飘飘,倏忽不定,只揍人,人挨不到她,半刻钟抓住破绽,连连用脚朝对手背部发力,直接踢下擂台。 景阳刚第二出场,他剑法刚猛,拳法刚猛,半刻钟,将对手推下擂台。 形势对益州府相当严峻。选手们嘀咕一下,研究战术,认为拿下最弱的韩傻儿,团体赛时照搬,最后以三敌二,仍可翻盘,不影响出线。 结果大相径庭,跌破了众人的眼球! 韩傻儿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跟对手周旋,将近一刻钟,发生了咄咄怪事,他犹如神助,双手托住对方的屁股和脖子,举了起来,轻轻丢下擂台。 观众瞠目结舌,韩傻儿就像举一只托盘,哪是百斤重的人? 三比零!益州府三名选手醒过神来,不服气还要进行团体赛,被领队和教练止住了,签字认输。 广元州认输更快,更彻底。 黑马横空出世! 哗!观众炸开了锅,剑南门参加的少儿场,是本届比赛的最大看点。 后排,头戴黑斗篷的雨燕子欣慰地笑了。她生了一儿一女,晋升为如夫人,距夫人仅一步之遥。连续两年,华大人的考核均为功绩卓着,再有五个月任期圆满,擢升四品板上钉钉。 时间还早,观众散去,找热闹处观看第二场比赛。 少年组,虚有州跟松潘府的比赛吸引不少人,不是多精彩,而是虚有州清一色三个大美女。郝宝宝未满二十,五星五环险峰剑客,她搜遍大半个华夏,未寻到苟不理,越发赌气上劲儿,这次借武林大会之机,想多方捕捉讯息,正好被鬼手派来参赛。蜻蜓十九,五星四环森林剑客,技痒难耐,顺理成章加入大刀门的参赛阵营。她也是一根筋,痴心不改,华大人无奈,新近才收为侍妾。还有一位,底细不详,鹅蛋脸儿,千娇百媚。因此,这个擂台的观众人满为患,相当火爆。 景阳刚爱热闹,撺掇韩傻儿、火火钻人群瞧端倪。反正比赛完了,信马由缰地玩儿也好,韩傻儿、火火随他了。两人落后几步,被跟来的雨燕子分别捉住一只手,诧异欲挣脱,雨燕子面纱飘了起来,冲他俩笑笑,示意别出声,一只胳膊托起一个,让他们看。 两人认识郝宝宝,起初挺崇拜的,眼下不稀罕了。蜓儿待人生硬,他们不喜欢,两柄袖珍宝剑,只感谢雨燕子便了。看了一小会儿,索然无味,便示意下来,换地方。 去哪儿呢?青年组的比赛水平更高些,两人喊景阳刚,人声喧哗,没回应。 第106章 各有所 往青年组擂台没走出多远,苟不教满世界找来了,闷声闷气道,他来武林大会执勤,观众传出了花儿,才知道自家人参赛了——四儿、五儿生孩子后,他守孝满周年,即被父亲赶去益州,小家庭团聚、三宿三飞了。石敦安排他从底层做起,当了九品的小队长,相当于县城守城门的芝麻粒官儿,执勤职责是守护一个擂台,别出歪门邪道的事儿。 本次武林大会,剑南道派了一位正四品学政主特,另派了刚刚荣升从四品武官的石敦协助,率领一千兵马,负责维持赛场秩序,处理突发事件。其三姨太果然争气,生了一个带把儿的,乐得他整天合不拢嘴,老来得子,干劲倍增,剿匪连立大功两件,加官进爵了。 说话间,景阳刚黑着脸找来了。苟不教领了三人,去见石敦显摆,他二十三岁五星一环平地剑客不咋的,剑南门后起之秀,可是神童级滴! 三位大员在大堂喝茶,听取汇报,下达指令。石敦见过参赛名单,觉得剑南门不过来见世面的,恐怕一场不胜就打回老家了,不吭声为好,免得丢面儿,忽闻少儿组出线,欣喜不已,浓墨重彩地夸过三个小英雄,又眉开眼笑,将剑南门掌门、亲家苟史运吹嘘了一番。脸也不那么黑了,红光满面,呈紫色,红得发紫,便是他的写照。 华大人知雨燕子借收火火为徒之名,传了韩傻儿不少上乘功夫,如今一鸣惊人,亦感欣慰,与苟史运算借宿之交,附合石敦美言了几句。 学政官员闻苟史运乃理算大家苟古贤的后人、石敦的亲家,又闻韩春旺乃前御医总管韩修草之子、州牧的女婿,遂见机行事,提议共进午餐,见上一见,混个脸熟。 午时已到,九个擂台赛事已毕,学政大人,华大人,石敦翁婿,苟史运父女,韩春旺父子,景阳刚,九人一桌会餐,谈论些三山五岳的武林趣事,因下午还有赛事,全场禁了酒。封氏作为景阳刚的娘亲,被雨燕子、蜓儿破例招待,将郝宝宝、鹅蛋脸美女也拐来了。封氏、雨燕子丰韵正盛,三位年轻美女姿色各异,皆为尤物,恰如五朵金花。后衙大小两间餐厅相挨,学政大人内急去过一次茅房后,不久又第二次、第三次内急了 下午,韩傻儿、火火、景阳刚没什么事儿,专意观看了青年组的出线之战,学习借鉴。 三个擂台,以阿坝州与剑阁府的比赛最为惨烈。剑阁府大剑客两人险峰剑客一人,阿坝州大剑客一人险峰剑客两人,但阿坝州选手野蛮、拼命,团体赛时不惜同归于尽,最终取得惨胜。 晚上,华大人作为东道主,摆酒设宴招待各州府的领队、京畿道、淮南道等地的观礼者,因峨眉剑派的缘故,少林剑派,武夷剑派前来观礼,也受到隆重邀请。贵宾三十余位,外加特邀嘉宾,州衙包下当地最高档酒店六张八仙桌,尽情畅饮。 其间发生了一件趣事。松藩府连续五届未出线了,带队的六品学政,要求苟史运解散剑南门代表队,并入松藩府,为全体官民争光,说是商量,就差强迫命令了。苟史运当然不干,这是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是发扬光大剑南门的机会,是在江湖扬名立万的机会,明着拒绝,又怕官府给小鞋穿,瞅个空档,私下跟石墩说了。 石墩不喜拐弯抹角,唤过松藩府学政,道:“十三支参赛队,按察使衙门、指挥使大帐均已造册备案,冒名顶替,犯欺瞒上官之罪,如何使得?老夫年纪大了,不然,替贵府上阵可好?”学政辩解:“回将军大人,子乌县剑南门本属松藩府”知情人拉过,告知石墩与苟史运的亲家关系,学政出了冷汗,忙不迭地认错告罪。 次日上午复活赛,只有两场,一是少儿组,益州府挑战预定出线的虚有州;二是青年组,剑阁府挑战预定出线的益州府。 益州府人才济济,少儿组还留了一个杀手锏,打算决赛时上场,此时万不得已,雪藏的队员提前上阵了。虚有州的大刀门,老一辈英杰辈出,少儿组有些青黄不接,稍显薄弱。经过苦战,虚有州败北。 而剑阁府青年组落败,让玉虚子老脸都掉皮了,急令四大剑客中的梨形脸披挂上阵。梨形脸差几天满三十,刚好符合参赛条件。大剑客级的高手,益州府地方上就短缺了,军中虽有,却不允许参加比赛。最终,剑阁府胜出。 下午,最激烈、最精彩、最吸人眼球的决赛,拉开了帷幕! 决赛需要抽签,以便最终确定冠、亚、季军。 少儿组抽签,益州府疏通剑南道学政,让剑南门开局便遭遇峨眉剑派,自己捡漏,稳居亚军之席。 两个擂台同时开战,剑南门对阵峨眉剑派,益州府对阵剑阁府。观众心里明白,剑南门与峨眉剑派,说是半决赛,其实就是冠亚军决赛,呼啦啦全围过去,水泄不通。另一个擂台,则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第107章 力挫峨眉 激烈的角逐开始了! 火火一身银白打头阵,对方一名黄衫女童上场。但见:玉蝶飞入梨花丛,仙姿翩翩无处寻。忽起狂风暗相助,柳絮如箭影无痕。又见:黄衫女童一画眉,箭儿未响已绝尘。猿猱跳跃人前后,声在东西人在云。她们俩,风格相近,都以灵动敏捷见长,忽如两朵云纠缠在一起,忽如惊鸟两处分飞,旋又追风逐电攻向对方,来来回回一百多次,不分上下难解难分。 火火久战不下,便寻思以绝招取胜,她佯装体力不支,且战且退,距擂台边缘不远,扮出决不放弃的架势,迅速向一侧转移,企图再返回中场。黄衫女童果然上当,势如破竹之下,快剑紧追,势将火火赶下擂台——突然眼前一道光,急忙仗剑隔挡,脚面一痛,晃动一下,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近落下擂台…… 景阳刚第二个上场,峨眉剑派以男选手应对,两人风格也接近,俱是力量型的。足见峨眉剑派自信心爆棚,摆出一副尊者的姿态,以长治长,欲赢得对手心服口服, 双方展开狮虎大战。老虎森林之王,神威之下,百兽莫不惊骇;狮子称雄草原,磨牙霍霍,大象亦为所噬。景阳刚跟铁罗汉、苟史运一脉相承,体壮力猛,剑重势沉,虎虎生风;对方练过通臂拳,也是铜筋铁骨,白眉剑法雄浑刚猛,却不失白猿的灵活。 景阳刚的战术缺乏变幻,敌不过对方的沉着老练,最终被逼摔下擂台,惜败。 韩傻儿上场了,迎来那名紫衫女童。女童扎了好多小辫,黑眼珠水汪汪的,爱笑,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上来不动手,先通报姓名:“我叫韩灵儿,小弟弟,你叫什么呀?” 韩傻儿答:“我叫韩傻儿,学名韩奔月——你多大啦,喊我弟弟?” 紫衫女童抿嘴,吃吃笑了,道:“咋样?姐姐能未卜先知?!韩灵儿,韩傻儿——我都十一啦,当然是姐姐啦!” “我也十一啦!生日比你大,我是大哥哥!”韩傻儿不惜撒谎,拒绝接受这来路不明的姐姐。不过,韩灵儿长得甜,声音也甜,他喜欢。 “小不点,说大话!”韩灵儿吃吃又笑了,“姐姐不跟你打了,你打不过姐姐的,乖乖下去,好不好?” 笑里藏刀啊!差点被迷惑了!“好嘞!我下去——你先乖乖认输,好不好?”韩傻儿欢迎心理战、麻痹战。 “还真打呀?”韩灵儿笑吟吟地,已准备就绪,“要是好,大让小,姐姐只打你屁股,不会伤你要害滴!” 韩傻儿也蓄势待发:“要讲礼,男让女,我是男子汉,只划你花脸儿,不会割你耳朵滴——没了耳朵,成小怪物了,谁跟你玩儿啊!” 韩灵儿没存住气,先动了手,边笑说:“好!姐姐给你挠挠痒儿,让你嘴巴有事儿干!” 狠毒啊!想让老子吃痛叫唤呢。韩傻儿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好嘞!我帮你扎几朵花儿,好让你描眉搽粉儿!” 说话嬉闹取笑,下手一个比一个凌厉。一交手,韩傻儿察觉韩灵儿剑术不输火火,力道却增加三成,显然为他量身定做的,不敢大意,遂将实力绵绵不断地展现出来。 人影绰绰,剑音锵锵。黑衣男童与紫衫女童战在一处,时而如鹰隼搏击,时而如猎豹跳跃,时而如游龙穿梭……刚中带柔,柔中带刚,说激烈不如说精彩,说精彩不如说奇迹!观众张大了嘴巴,鸦雀无声,眼睛眨也不眨,紧张地注视着。 比较而言,韩灵儿剑法娴熟,刚柔相济;韩傻儿根基深厚,精准毫巅。外行看热闹,黑衣男童略处下风,反替他捏把汗;内行看门道,紫衫女童招数花哨,没占到半分便宜。 韩傻儿暗暗提力凝聚在袖珍宝剑上——两把剑相撞,韩灵儿突觉虎口一麻,失去了控制,没等回过神,屁股吃了一脚,整个人弹出擂台。 二比一!剑南门占优。 团体赛,谁赢了谁就参加最后的决赛,或者说,谁赢了谁就是冠军。峨眉剑派压力山大,破天荒研究起战法来,个人赛,倘若以韩灵儿对阵火火,比分将改写,团体赛调整战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田忌赛马的故事,韩傻儿耳熟能详,阵势一展开,他便瞧破端倪,遂舍了黄衫女童,去替换景阳刚。景阳刚仍然不敌黄衫女童,火火在韩灵儿的大力攻击下方寸微乱,形势对剑南门相当不利。若让对方最后三打一,自己也死翘翘了,紧要关头,韩傻儿骤然发力,排山倒海般压向对手,又骤然收力,乘对手失重,疾转飞脚踹向屁股,踹倒在地。那男孩飞剑掷向韩傻儿裆部,被躲开了,正要再出暗器—— 半空中雨燕子亮出白猿令牌,叱喝道:“峨眉剑派弟子听令!违反禁忌者,杀无赦!” 第108章 赛场风云 韩傻儿已恼了,凌空疾驰滑行,双脚如锤,砰!砰!踹皮球般将对方踹出擂台。 局面旋即改观,紫衫女童、黄衫女童无心恋战,抵挡一阵后跳跃而下。 五比一,剑南门获胜。观众群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那边,益州府也胜出了,稳保亚军,向冠军发起冲击。 益州府调整了选手,那名杀手锏连胜两场,士气正旺;而剑南门的气场,更强大,凌傲沧海、所向披靡…… 火烧云起来了,火火换了一身火红,霞光下英姿飒爽,宛如一只火鸟,她越战越勇,三下五除二,首战告捷。 景阳刚依然第二个出场,益州府派出杀手锏,扳回一局 双方进入团体赛。团体赛可以浑水摸鱼,门道太多了。 韩傻儿咬住杀手锏不放,刹阳剑法的功底,白眉飞剑的巧妙运用,霸气的力道,直压得“杀手锏”喘不过气来,他要以王者之态,折服对手。 “不打啦!不打啦!”上身已悬在擂台外,杀手锏发声了。 韩傻儿一抱拳:“承让!”兀觉白光倏至,急忙仰卧,慢了半拍,射向眼睛的两支袖箭躲过去了,射向腿根的袖箭穿过一层皮肉,扎在了板肋上——我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啊!大意失荆州的韩傻儿惊出了冷汗,石子随手弹了出去。 “哈哈哈!兵不厌诈,我可没说认输啊!”大笑中,杀手锏洋洋自得,欲反守为攻——笑声未停,“啊”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住眼睛,打起滚来。其同伴大骇,瞬间被火火、景阳刚踢下擂台。 益州府的领队、师父们跳上擂台,察看伤势。杀手锏右眼珠迸裂,废了。有人上药,有人拿着剑逼向韩傻儿:“格老子滴!小龟儿子,暗箭伤人,还我徒儿眼来!” 苟史运重剑一擎,挡了过去,骂道:“老龟儿子,你他姥姥滴先出的黑手!” 观众也喊:“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益州府又几名大汉上前了,要群殴苟史运。在剑南道,益州府是老大,甭说小小的剑南门,便是松潘府,也得礼让三分,不敢龇牙挑事儿。 岔路口酒店男掌柜,斜刺里抢过韩傻儿,交韩春旺诊治。袖箭无毒,没伤着骨头,拔掉捂把药,无大碍。 益州府一群人人,压向苟史运,要夺回韩傻儿惩治。 苟史运孤掌难鸣——国字脸等人,看到雨燕子的手势,齐刷刷前去助阵。 男女掌柜冷眼瞧着,静站在韩傻儿旁边。 益州府有人发了一声喊,又围来十几个。 大刀门、剑阁门的人无声地排在了苟史运身后。 剑拔弩张,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大战一触即发,只差一个火星。 益州府学政也来了,见势不妙,下令道:“快快禀报石将军,有人要造反!” “他奶奶滴,谁敢造反?!”石墩远远喝喊着,大队官兵举着火把,跑步将闹事区包围,搭上了弓箭。 百名官兵上前,俩人拉一个,将对峙的人分开了,就地控制。 剑南道学政和华大人也赶到现场。 谋反干系太大,众官腿都打哆嗦,经过初议,一致推举华大人当场审理。华大人是承办方主官,又担任过按察同知,是处置该起风波的不二人选。 华大人当仁不让,询问过双方队员、裁判、现场观众、执勤官兵等,稍加甄别,一会儿便水落石出,判道:“益州府少儿组选手,技不如人,诈败用计,并不违规;但阴险刻毒,取人要害,实属可恶!念其年幼,一目致残,不予追究,着归家养伤。剑南门少儿组选手,危急关头,奋力自卫,九岁童儿,何罪之有?益州府教练,急火攻心,方寸大乱,堂堂丈夫,竟向童儿耍横,以致挑起事端,引发骚乱,破坏比赛盛事,惊扰官民不安,若不严惩,法威何在?着脊杖四十,徒三年,以儆效尤!剑南门掌门,护犊之心,且殷且怜,可感可叹!但私力救济,迟延报官,萌芽未除,以至蔓延,着具结悔过,禁足一年!首犯既惩,从者不问。益州府学政,临危慌乱,处置不力,致上官惊悚,将军狼烟!请有司议处,本官止言。此判。” 剑南道学政带头称颂,众官一片欢腾。举办个武林比赛,弄出谋反来,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惩罚两个教练,弹劾一位学政,把大伙儿全救了。 杀手锏的师父也后悔了,更恨益州府学政危言耸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益州府学政自认倒霉,他可不敢与大小官员为敌 危机消除,千人解散,或回寓所,或回客栈。 裁判组将决赛结果报给三位主官:青年组,冠军峨眉剑派,亚军剑阁府,季军阿坝州;少年组,冠军峨眉剑派,亚军虚有州,季军益州府;少儿组,冠军剑南门,亚军益州府,季军峨眉剑派。 明天是武林大会的尾声,由冠军队夸擂半日。 第109章 阳极生阴 夸擂,说白了就是炫耀,跟中状元披红挂彩游街一个味,不同的是,夸擂还要接受挑战,以示冠军货真价实,并非暗箱操作浪得虚名。 少儿组的夸擂,成了小不点们促进友谊的娱乐活动。峨眉剑派的三名选手,挑未对过阵的,象征性比划一番,心里大致有了谱:韩傻儿第一,韩灵儿次之,火火第三,男选手第四,黄衫女童第五,景阳刚垫了底儿。益州府的没露面,剑阁府、虚有州的,也凑趣玩了一阵子。观礼的少林剑派、武夷剑派各一名男童,分别与韩灵儿、火火进行了友情切磋…… 尔后发了奖牌,伴之以锣鼓喧天、笙歌蝶舞、红花彩带、欢笑喝彩…… 浮华渐去,剑南门满载而归。 当晚住在了松潘府。饭后特意转悠,发现大小衙门均放了喜榜,全府八县一州,录用了三十五名秀才,九岁的韩傻儿,赫然名列第九。 报子几日后会报喜,他们正常返回便了。到巴掌镇岔路口酒店,两掌柜客气一番,伸个懒腰,歇息去了。经泉下村,四位大剑客也长吁一口气,回住处了。一户人家生病,眼巴巴拦了韩春旺,请去医治。 韩傻儿自回。因冰月夜里蹬被子感冒了,不然,全家都去虚有州了。 奇怪,太阳还在树梢上,大门怎么关了呢?为方便病人求医,寻常是不关大门的,即便父子俩外出,二娘胆小,也该等到晚上啊!推了推,里面栓住了,倒退数步,助跑跃进院里。 房门也是闭着的。 华九妹的声音传来:“你快逃走!让人逮住,你就死定了。我不告发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想得美!害得我跟死了差不多,还怕你告发?你是千金大小姐,满世界嚷嚷呗,看谁丢人!”一个沙哑的声音,辨别不了是谁。 “求求你,放过我!我喊了你二十多年爹爹,父女一场,官府要杀你,女儿还为你求情来着” 怎么会是贾郝仁?他怎么逃出来的?难道他要报仇,将对华大人的仇恨,发泄在二娘身上? 耳听贾郝仁道:“还说呢!那该死的刘朵儿骗我,说颠沛流离早产,害我白白养了十八年!让你套取针谱,几年了,连根针毛儿也没得!” 华九妹道:“女儿也问过,没有针谱,都在相公肚子里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便不是爹爹,也是养父,女儿也报你的恩……” “甭说了!这招儿没用!你亲爹是华清驰——狗官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哪儿娶不到老婆?反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不得好死!”贾郝仁义愤填膺。 华九妹未作反驳。 贾郝仁继续:“我冒死逃出来,就是要出恶气!让你生下娃儿,看能不能得到小圣针法?我的儿子,做狗官的外孙!哈哈哈……” “你畜生!救命啊!” 韩傻儿一脚踹开房门,快剑朝贾郝仁刺去—— 贾郝仁站在床边,正一手摁住华九妹,一手胡乱撕扯,嘴里还说:“你喊!喊啊——”门响剑至,他随手抓起华九妹,挡了过去。 剑势太猛,韩傻儿惊遽收力,仍然扎进了华九妹的后背,顿时愣住了。 贾郝仁一不做二不休,丢下华九妹,双掌朝韩傻儿击去。 韩傻儿没料他敢出手,愣怔间被重力击倒,脑袋斜撞在堆放杂物的石桌上,没了声息。 贾郝仁见华九妹趴在地上,插把短剑,韩傻儿侧卧,鬓角渗血,慌了神,忙往外逃。 他开大门,韩春旺也在敲门。贾郝仁支吾一声,跟着返回,心道,既然暴露了,不如 韩春旺见到血泊中的妻儿,竟波澜不惊道:“贾先生,你酷爱小圣针法多年了,难得初心不改,今天你磕下仨头,师兄便将余谱传你,一起救人,如何?” 贾郝仁攥着的拳头松了,小圣针法,太有诱惑了,即便将来死了,子子孙孙均可成为医术大家韩春旺不以翁婿论,而以师门论,倒有几分可信——管他呢,如果耍他,再动手也不迟,遂跪在地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师弟请起!”韩春旺泰然而受,“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韩家内传弟子,小圣针法的正式传人!来,咱们先治疗傻儿。”说着抱起,平放在木桌子上,用白首乌涂抹一遍,白酒冲洗了,二次抹上,又道:“伤口处理过程,你瞧仔细了!下面,听我口诀,依次施针!喏,这套金针也送与你。”递过一个檀木盒子,盒内铺着红绸,红绸上五十根金针。 韩春旺口诵:“龙行当阳,龟伏鹤张;凤凰百会,驭气翱翔;麒麟千变,神归太阳;丝竹箜篌,余音绕梁……” 贾郝仁按穴位行针,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第110章 插翅难逃 一个说,小圣针法是无价之宝,应当救醒韩傻儿;一个说,他醒了,准会揭露自己的卑行。一个说,坏事不可做绝,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一个说,他不醒,自家小圣针法可以称霸…… 他打定主意,通的地方滞了,合的地方开了将余谱传给儿子后,远走高飞,天竺、大食、波斯、突厥、契丹,都可以谋生—— “妥了,睡一觉,明天就会醒来。”贾郝仁收了针。 “有劳师弟了!咱们接着医九妹!”韩春旺将华九妹抱起,脸色一沉,胸衣已经裂了,左乳露了半边。 贾郝仁脸扭向一边,道:“这个小畜生不学好,调戏他二娘,还用剑杀人,我推了他一把,便摔倒了,真不该救他!” 韩春旺道:“救归救,罚归罚!好了也饶不了他,至少打断一条腿,长长记性!” 夜长梦多,贾郝仁道:“九妹须宽衣治疗,父女名分已失,愚弟多有不便,先行一步了。” “师弟一路走好!恕不相送了。” 贾郝仁连说“你忙你忙”,出得大门,疾行而去,巴掌镇搞匹马,快马加鞭奔向子乌县。 韩春旺将九妹上衣除去,用白酒清洗伤口附近,涂上药,轻拍两掌,拔出剑,任存血喷射而出,拢附近的药掩上。剑入肉寸许,并无危险,多半是吓晕了。 安置好九妹,韩春旺端起韩傻儿,送他回自己的房间。那间房里,仲月、冰月都被捆着,堵了嘴。放开后,俩孩子哇哇大哭,痛骂贾郝仁不止。 韩春旺到得院里,取出钻天猴,火镰点了,窜向天空,一声爆炸,烟花四散。 旋即,他朝山下跑去,小半道迎到岔路口酒店男掌柜,只说了两句话:“傻儿重伤了,贾郝仁干的!” 两人也放了钻天猴,飞驰下山。岔路口酒店响起钻天猴,巴掌镇里响起了钻天猴…… 四位大剑客在村头候着韩春旺,齐问:“韩先生,出啥子事了?” 韩春旺道:“傻儿重伤了,贾郝仁干的!” 国字脸摇晃几下,差点摔倒——最安全的时候,出了最大的漏子! “贾郝仁在哪?” “下山了!” 国字脸四人放出鸽子,一改慵懒状,双目如炬,杀气腾腾地冲下去…… 晚间,贾郝仁翻入景棠沐寓所,找到儿子,复述了两遍余谱,忽听战马嘶鸣,惊魂欲裂,即换了皂衣,趁着夜色,策马潜行,过了松潘府,再转向虚有州,进大刀门,就比较安全了。由大刀门翻山,取道南召,逃亡天竺,便溜之大吉了。 景棠沐寓所,几十匹快马团团包围,举着火把,张着劲弩,大力砸门—— 景棠沐喝问:“什么人?夤夜侵犯官寓,不怕王法吗?” 大门被撞开了,十几匹马横冲直撞。 “哪里的毛贼?找死吗?吹号!”景棠沐下令报警捉匪。 “狗娘养的,闭上你的臭嘴!”男掌柜劈头一马鞭,出示一张方牌:“认识这个吗?” 景棠沐噗通跪倒:“大人饶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贾郝仁在这吗?” “下官委实不知!” “狗娘养的!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干的好事,别当人不知道!” “大人饶命——问九智!” 景天志流着鼻涕,拍着手:“饶命!饶命!饶命” 那边把景九智押来,刀架在脖子上。 男掌柜问:“狗东西,你狗爹来过吗?” “回大人,我现在叫景九智,我爹是景棠沐。” “宰了!” “大人饶命!贾郝仁往松潘府跑了!” “先押起来!”男掌柜命令,“追!” 快马如风,狼烟滚动,驰向东北 上午,大刀门外,鬼手推说未见贾郝仁,率人拦住男掌柜的人马,不让搜查。男掌柜下令:“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雨燕子率领两位羽衣真人凌空而至。 鬼手大喜过望,孰料——雨燕子冷冷地说:“郝成双!当舅舅怪不得你,教出天良丧尽的徒弟,却不清理门户,难辞其咎!” 人家是坑爹,贾郝仁是坑舅!鬼手道:“我老头子原佩服峨眉剑派不与官府合作,既然如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了。” 两位羽衣真人突然雷霆袭击,将鬼手的武功废了! 刀剑指向大刀门所有的人—— “交人!”鬼手忍着剧痛,苍白无力地下令。 须臾,贾郝仁被捆绑而至,众目睽睽之下,被砍几十刀,成了肉酱…… 韩傻儿醒来,目光呆滞,问啥都摇头,一句话说不出。 多天过去,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韩傻儿,真成了傻儿! 韩春旺欲哭无泪,想起来就拍自己的头,他太低估贾郝仁的坏了! 他翻遍医书,找出父亲的老药方,精心调理,盼望奇迹发生。 每天早中晚,他和韩傻儿一起跪拜岐伯画像,祈祷药神能托梦给他。 韩傻儿不认字了!不上学堂了!草药分不清了!也不会练剑了! 学堂东北角有棵百年古树,韩傻儿大多时间,要么坐在裸露的树根上,要么钻进树洞,要么胡乱搬石块,堆积在古树周围,建他自己的城堡。 约定的日子,十一月十一到了!美丽的天鹅,绕树盘旋,发出长长的无尽的悲鸣…… 第111章 暴风雨 天鹅落下来,用喙去亲近,韩傻儿怯怯地退后,掏出心口窝那根羽毛,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往外走,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不知道路,不知道要去哪儿……天鹅流下泪来,红莹莹的泪,犹如杜鹃啼血……韩傻儿不怯了,任天鹅挨得好近,目光依然呆滞,一滴泪也流不出。 除了吃饭睡觉,韩傻儿就知道搬石头,搬完近的搬远的,古树周边,逐渐隆起一圈围墙。 火火上学来回,爱在那里呆一会儿,对韩傻儿说话,常常落泪,有时还大哭。这颗古树,与学堂、韩家呈三角形分布,他们树下没少玩儿。忽然忆起,三年前,带仲月、冰月在这里折蜻蜓,韩傻儿偷听了景棠沐、景济仁的对话,戏耍景阳刚时,她骂他大傻子来着——真该死!自己咋那么刻毒呢!难不成咒他了……捶胸顿足,暗暗懊悔不迭。 韩傻儿对火火和景阳刚很冷漠,他们帮忙垒石头,也不领情,总挪掉再重新垒上。 渐渐地,火火泄气了…… 天鹅早早地飞来,厮守一阵子,但凡有动静,就会飞走或藏起来。冬去春来,天鹅也不见了。 韩傻儿依旧乐此不疲地垒围墙。刮风的时候,会吹来好多尘土,一部分滞留在石头缝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下,无名的野草、野花冒出来了,织就一枚绿锦绣花的石环。 夏季,狂风暴雨由上至下冲来更多的泥土,将下半坡的石墙淤塞了,半亩圆塘,存住了水,病恹恹的古树,焕发出勃勃生机,枝叶如擎如盖,浓泼茂盛。 仲月、冰月先后上学了,他们课间或拉哥哥吃饭时,会陪着多玩一会儿,挠咯吱窝、蒙眼睛逗他。韩傻儿憨笑两声,再无下文。华九妹无怨无悔,精心照顾着吃喝拉撒睡。韩春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研制药物上,任何名贵的药材,只要他需要,岔路口酒店都会送来。服药并辅助按摩,韩傻儿的眼神,渐渐不那么呆滞了。 教书先生、苟史运、景德震等人,一瞥见韩傻儿,便长吁短叹,惋惜不止。 泉下村四位大剑客,每人失去了左臂,不再查路引,外人上山,两位负责领路,负责送出,离韩家近了,另两位便在附近转悠。 华大人升任了益州府正四品按察同知,雨燕子探望华九妹时,对韩傻儿狐悲不已,也无心指点火火了。 火火晋级山地剑客、景阳刚晋级草原剑客后,都遇到了上升瓶颈,苟史运做两难抉择。 大德五十六年深秋,力行皇帝驾崩,朝野震荡,暗流涌动,江湖飘摇,乱云飞渡——暴风雨,暴风雨来了! 泉下村四位大剑客接到飞鸽传书:少主有误,即行诛杀! 韩傻儿已恢复了部分知觉,好像对国字脸有印象,崩出几个字来:“你们、找、我?” 国字脸道:“对不住了!奉上峰命令,送小朋友上路!你到了那边,不要忌恨我们。” “上路?”韩傻儿重复着,不知所云。 国字脸不忍他做个糊涂鬼,道:“他们不让你活了,我们也没办法。” “上路?杀我?”韩傻儿貌似明白了。 国字脸点点头,执剑上前:“我下手会很轻的,没有痛苦。” 韩傻儿返身往树洞跑,还丢出一块小石头。大树洞里还套个小树洞,仅容他一人存身。 造化弄人啊!国字脸可叹又可笑,打个手势,两侧包围树洞—— 嗖!嗖几支袖箭和飞镖射过来了! 岔路口酒店的掌柜、伙计,三十多人疾驰而至! “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男掌柜高声喝道。 锥子脸擅长偷袭,欲先结果韩傻儿,再与来人拼死一搏。刚迈一步,“噗噗”两支袖箭钻入小腿肚子。 国字脸一声喝令,四人与酒店伙计战在一处。堂堂大剑客,岂能对付不了一群扫地端盘子的? 哪料想,扫地端盘子的功夫都不弱,最低也在剑客以上,尤其男掌柜,更惊骇地达到六星六环大护法! 大掌柜雷霆手段,几个回合便将锥子脸撂倒了,“噗”地一刀,砍下了头颅。 轰!轰!轰!余下三位大剑客寡不敌众,被分别刺伤砍倒,割去头颅。 大掌柜率众齐刷刷跪倒,高声道:“请少主起驾,即刻还京!” “少主?”韩傻儿喃喃着,似有印象…… 时值大中午,听到动静的华九妹赶来,刚要发声,韩春旺捂了她嘴,拽回家了。 “不好了!大掌柜!他们上来了!”一名伙计报告。 一、二百黑衣蒙面人,黑压压地、乌云般压了过来—— 第112章 命悬一线 “撒!”大掌柜下令。 撤,往哪儿撤?黑衣人呈拱月形推进,下山的路全封死了。无可选择,大掌柜只得护着韩傻儿,且战且退,往山上撤,只有撤退,才能赢得时间。 黑衣人狂追不舍,气势汹汹,恶如群狼。 多亏山路狭窄,减缓了追击的势头。然儿,黑衣人中不乏高手,紧紧咬住不放,几名断后的伙计,先后殒命。 派人喊话,得到的回答只有刀剑,几个黑衣人还沿着两侧的石壁追击,他们踏着同伙的尸体,马蜂蜇人一样,不死不休…… 大掌柜带韩傻儿退到了剑南门。剑南门内,人去房空——苟史运最终决定,带火火、景阳刚去武夷剑派深造,全部弟子、还有封氏随行,一路游山玩水,沿衡阳、浮梁一线东去了。 剑南门没构筑堡垒,不具备战略价值,若让对方来个瓮中捉鳖,就全交待了。没奈何,大掌柜从西北跃出,继续后撤。一路上,不断有伙计断后,也不断有伙计倒下,退到山顶,已减员逾半,弓箭也用完了。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用上石块,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 黑衣人死伤更多,但人多势众,仍然保持压倒性优势。 惨烈的战斗继续着,夕阳西下,殷红的鲜血与晚霞相互映衬,绘成一幅美得令人心悸的血腥画面。光秃秃的山顶,因他们的到来,有了生命的迹象,而他们的目的,却是要对方灭亡。 韩傻儿义无反顾地站到大掌柜一边,他捡起石子,朝敌人投去,不时传来惨叫声,他的绝技,依然拥有强大的威力。 大掌柜腾出手来,加入一线的战斗,他冷冷地喝道:“尔等不怕死,也不怕抄家灭族吗?”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应道:“大护法,你我心知肚明,何需废话?”他的功力,俨然在剑灵之列。 大掌柜继续恫吓:“尔等犯的是灭九族的大罪!皇后娘娘有好生之德,尔等速速退下,可保一家老小!” 对方桀桀怪笑:“大护法,你忽悠错人了!成功了,本尊才能活!失败了,家人无一幸免!” 大掌柜道:“可惜了一身好功夫,却是个没眼光的!尔等痴心妄想,休想得逞!” 又是一阵桀桀怪笑:“不占地利,你们早完蛋了!八、九个残兵败将,能撑多长时间?两刻钟?半个时辰?何必困兽犹斗!不如放下兵器,给你们个痛快,留个全尸。” 不用看,幸存的伙计无不伤痕累累,血汗浸透了衣衫,但他们仍拼尽全力,苦苦支撑着…… 山下传来了鼓声,亮起了红光,隐隐约约有呐喊声—— “弟兄们!王都督到了!坚持住!人人大功!”大掌柜高呼着,抖擞神威,死磕剑灵。他的背上、腿上,划开了口子,血流不止。 剑灵一凛,脊柱发冷,心中直冒凉气,王都督,真的假的?他娘的也忒快了!不可能!但那鼓声,那火光—— “所有人听令!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再慢一步,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畏战者死!退后者死!” 黑衣人展开了同归于尽的残酷进攻。 剩余的伙计,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一旦倒下,遂被乱刃分尸…… 第113章 绝处逢生 阵地丢失了,部下全部捐躯,大掌柜携起韩傻儿,朝悬崖边一块巨石撤退,依据天险做最后的抗争。 黑衣人三面围拢来,密密麻麻,将退路堵得密不透风,凶神恶煞般,露出了獠牙。。 剑灵跨前一步:“大护法,看你忠于职守,宁死不屈的份上,本尊手下留情——你俩跳下去!” 这块巨石,伸出去两丈,下面深不见底—— 大掌柜哈哈大笑,笑声久久回荡,他放下韩傻儿,紧握长剑,返身踏出几步,守住出口,喝道:“不怕死的,不怕抄家的,放马过来!本护法在,尔等休想再进一步!”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而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即便溅上去几丝血迹。 “大言不惭!自不量力!”剑灵阴森森说出八个字,一摆手,乱剑飞刀掷了过去。大掌柜长剑连挥,将来袭兵器磕飞。剑灵趁机鬼魅般凌空斜跃,左侧一剑五刺,走空后,不留一丝余地,右侧再一剑六刺,如梅花乱点、苍蝇狂舞,招招诡异刁钻死战十余合,终划破了大掌柜的脖子,一箭鲜血射出。 十几把刀剑又贯入胸膛和腹部,大掌柜整个成了血人,他怒视几眼,才轰然倒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该韩傻儿战斗了!他接连投出一把石子,无一遗漏被剑灵拨开,再投,没有了,他想骂,骂不出词儿。 “尊者,让我结果了他!”一名猥琐黑衣人执刀向前。 “混蛋!你算什么东西?滚!”剑灵喝斥罢,双膝跪了下去,恭敬道:“天数如此,不可违拗,您上路!” 跪我?杀我?上路便是杀人的意思,但下跪臣服的人,怎么又要杀自己?韩傻儿想不通,茫然看着他们。 鼓声激昂,愈来愈近,火把组成的火龙,一眼望不见尽头,呐喊声响彻云霄,如台风似海啸——朝廷禁卫大军,漫山遍野杀来了! 剑灵疾疾膝行两步,推出双掌,一股凌厉的劲风骤然而出,将韩傻儿从巨石上荡开,坠入万丈深渊 山顶激战一开始,娥儿便从天月山展翅飞来,她高高低低盘旋,寻找最佳时机。 韩傻儿像断线风筝一样下坠,娥儿俯冲过去,从下面托住了,而她的双翅,尚不足承载负荷,只能顺势朝东北滑翔,如果摔在谷底,或者撞在山壁,他俩都得重伤,除非娥儿放弃她的阿奔——那又怎么可能呢? 月东山探出一棵大树,粗干虬枝,树冠方圆几十丈,是最理想的降落地点。 茂密重叠的枝叶,接纳了他俩,第一波枝叶被荡开,第二波才稳住,娥儿太累了,喘息几口,很快昏睡过去…… 韩傻儿昏迷中,恍觉腾云驾雾了,撞到树冠一刹那,彻底昏死过去。过了一夜多,阳光从月南山顶斜射过来,他才迷糊醒来,恍惚有个白衣女孩在旁边的,去哪儿了呢?他攀着树枝前后左右到处找,奇怪,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这一找,却有了新发现。 第114章 三个果子 树冠深处,浓密树叶层层包裹着三个苹果大小的果子,红彤彤的,像苹果,又像大枣,又像柿子……不,不,都不像,像一个大头娃娃,通身火红火红的。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饿坏了渴坏了,伸手摘下,大口咀嚼,狼吞虎咽起来。第一个,只觉得好吃,没品出味儿来;第二个,如苹果的香甜,如香蕉的松软,如橙子的汁液……第三个也消灭了,咂咂嘴,没过瘾,还想吃,找遍整个树冠,没了,好遗憾好遗憾呐! 肚儿圆了,周身生暖,阳光温煦地照着,又舒服又乏力,困倦袭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傻儿醒了,冷痛醒的。 一个老头儿,正挥舞树枝抽打他。这老头儿,头发黑白相间,眉毛黑白相间,胡子黑白相间,衣服黑白相间,活像一匹斑马,面色却发嫩,婴儿般红扑扑的。他抽打几下,朝旁边一蹦老高,落下来捶胸顿足,嗷嗷大嚎一阵,又呜呜小哭一阵,再抄起树枝抽打。 韩傻儿想动弹,动弹不了,想喊“为何打我”,喊不出来,四周瞅瞅,发现躺在树下,旁边是个山洞,他正处于大树与洞口之间。身下是土?是石块?咋那么凉呢?冰块一样凉飕飕的,树枝落在身上,像冰条子一样,冷痛冷痛滴。再一瞧,我的天!自己怎么赤身裸体,光溜溜一丝不挂了?全身通红通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又像早晨或傍晚的太阳——我靠!咋滴啦?咋跟果子一个样了呢?难道吃过三个果子,自己也成果子啦? 老头儿发觉他醒了,边抽打边骂:“小东西!小坏蛋!小窃贼!你偷吃俺的果子!俺打死你!打死你!呜呜呜,呜呜呜!俺侍弄九百九十九年,就结三个果子,全让你吃了!呜呜呜!打死你!呜呜呜……” 树枝落在身上,冷痛主要是冷,疼痛并不明显。韩傻儿朦胧意识里,纳了闷了,从悬崖怎么到这儿了呢?几天了?这是哪儿啊?老头儿是谁?三个果子罢了,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又打又哭又闹的!仲月抢冰月好吃滴,冰月也没老头儿会哭会闹嘛! 老头儿哭一阵,打一阵,再哭一阵,将韩傻儿翻过来掉过去,不留死角,抽打数遍,仍不解气不解恨不消火,张牙舞爪对着韩傻儿:“你吃俺的果子,俺要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小树怪!你改吃肉啦?呵呵呵,天下奇闻!呵呵呵……”一个渺茫杳寥的声音传进韩傻儿耳朵。 “药神啊!您老不要操心这等小事了,他吃了俺的果子,俺要打他,吃了他!”老树怪遥遥拜了下去。 药神?是家里挂的画像吗?韩傻儿模模糊糊有几个印象,娘亲、娥儿、药神…… “呵呵呵,你打他,他又不痛;你吃他呀,吃吃!呵呵呵”影随声到,世间最伟大的药神岐伯,飘然而至。 “药神啊!您老可怜可怜俺!吃这三个果子,俺就进仙班了,俺等了九百九十九年了!您帮帮俺,帮俺弄出来!小东西吃了糟蹋了啊!” “小树怪啊,你没见他全身变了吗?三个火人参,早跟他融为一体了!再说,三个火人参,本该属于他,不属于你嘛!”岐伯轻描淡写地否决了老头儿的提议。 韩傻儿发现,岐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比画像上更为超凡脱俗。 “药神啊!您老大慈大悲,指点迷津!”老树怪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 第115章 玄天三针 岐伯道:“念你千年守候之功,不妨告知你一二。火参果树,雌雄两株,圣泉村那株是雄树,药神洞这株是雌树,雄树不旺雌树焉能结果?上天之意,本无你的果子,是傻儿守护雄树三年,雌树始得结果,物归其主,与你何干?你想得道成仙,须功德圆满,天降机缘,切莫错过了。” “小树怪不敢抱怨了,恭请药神明示!” “你自忖度。”岐伯说完,衣袖轻轻一摆,韩傻儿便站了起来,跟老树怪高矮差不多。 韩傻儿通体红透,兀自觉得冷,牙齿打战,缩成一团。奇怪,那些抽打他的树枝,怎么都枯了呢? “小树怪,能发现果子被吃了,你没老眼昏花嘛!”岐伯打趣。 “药神您看!”老树怪向树冠一指,结火参果那一片,树叶全枯萎了。 岐伯呵呵而笑,引着韩傻儿,进入洞内:“小树怪,有水缸吗?” 老树怪摇摇头,又指了指一处状如坛子的石头,道:“那儿可以盛水。” 岐伯颔首,近前一看,石头被掏空了,成为一个椭圆形的石瓮,非常理想。 “取水来!装满!”岐伯吩咐。 洞内有泉眼,也有滴水汇成细流,老树怪用铜盆汲水,半天才弄小半瓮。岐伯嫌慢,手指一点,泉水涌出,如箭般射入石瓮内。他将韩傻儿放了进去,不一会儿,水冒起热气。 老树怪大惊失色:“药神,您要煮熟吃了他?” 岐伯呵呵大笑:“小树怪,想歪了?我岐伯只是医人,何曾伤过人?” “那,您是?”老树怪百思不得其解。 “你就削尖了脑袋,可着劲儿想!” 水咕嘟咕嘟冒起泡,沸腾了! 韩傻儿不冷了,浑身舒泰,非常享受。 岐伯问:“小树怪,你知道泉水因何而沸吗?” 老树怪答:“自然是您老法力无边——不会煮熟了?” 岐伯又问:“火参果树的叶子,因何枯萎?” “哦!”老树怪恍然大悟,“您老是说,这小东西身体发热,把水烧开了?” “不错!”岐伯颔首而笑,“告诉你也无妨,一个火参果,就是一个小太阳,威力全部释放出来,比火山喷发还恐怖!幸亏你没吃,吃了它,你化成灰烬,岂不成仙了?” 老树怪跪倒叩拜:“多谢您老指点,俺只以为人参果能提高功力,长生不老,哪知如此厉害,差点死翘翘了!” “非也!”岐伯道,“火参果乃天光地火而就,不同于地仙之树所结的人参果,提高功力倒有一说,长生不老嘛,痴人说梦!” 石瓮的水沸腾着,冒了蒸汽,不久,石头也炙热了,起了烟气,烟雾缭绕,如人间仙境。韩傻儿的汗往外淌着,油往外流着,皮里的肉里的骨髓里的污垢往外排着,散发出浓浓的腥臭之气。他欢快地叫着,玩着水,蹲下将头也浸入,憋口气再出来,头发随即脱落了。 岐伯将他提出,脏水泼了,另换了清水,长袖一抖,撒入些许白色粉末。什么桑拿浴、温泉浴,都弱爆了,老子洗的是沸泉浴,药神亲手换泉水,老子身体烧开的——水面浮现一层薄薄的油脂,飘出淡淡的腥气。 岐伯打趣道:“小树怪,还得感谢你哪,抽打几遍活泛了筋骨,省却不少事儿呢!” 老树怪赧然无语。世上的事就那么奇妙,有人好心办坏事,有人存心不良却成人之美。 此刻的韩傻儿,活脱脱一个大火参果,周身红亮,肌肤透明。 岐伯审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着手实行第三步。石瓮再次水雾弥漫,他轻挥衣袖,扇进红色药粉。不久,水面发红了,异香扑鼻,水不再沸腾了,水雾也袅袅浮浮地散了。 岐伯扶住韩傻儿的头,叹了一口气,道:“傻儿啊,你若不进韩家,我老头子无缘受你跪拜,既然拜了,须耗费我老头子三年心血,赔大发啦!”拔出三根星星闪亮、细若游丝的神针,扎进了韩傻儿额头、左脑、右脑,虚空捻动,迅疾收针。 一箭黑紫脓血,从韩傻儿右脑激射而出,左脑渗出几点血丝,额头冒出一丝白气,又昏迷了。岐伯将他的脑袋浸入泉水清洗,然后抹上三点黄色药末,从石瓮里托了出来。 韩傻儿全身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再像红翡美玉,而像和田美玉中的籽料,晶莹剔透。 老树怪目瞪口呆,问道:“药神,您老是要做标本吗?” 岐伯哭笑不得,道:“小树怪,少见多怪了!听说过玄天三针吗?” 玄天三针?神话故事里听说过,便是一个骷髅头,也能复活了,安在脖子上,照常使用。岐伯虽是药神,玄天三针,也是损耗精神的。“他何德何能,让您老不惜血本?” 岐伯应道:“别好奇了,好奇害死猫!让他睡一觉,你瞧好便是了。”手一挥,平地冒出一块云锦,放韩傻儿躺在上面,罩上一顶薄如蝉翼的纱帐。 韩傻儿傻傻笑着,香香甜甜入梦。 晚上,娥儿飞到洞外,落地成为白衣飘飘、亭亭玉立的少女。 岐伯招呼道:“娥儿姑娘,你来啦!” 娥儿瞧见韩傻儿的模样,浅浅地笑了。 第116章 娥儿茶 岐伯笑吟吟地问:“我老头子手艺如何?” 娥儿眉眼盈笑:“更帅了呀!就是变小和尚了,圆溜溜大肉球一个,怪逗人滴!” “老头子说治病呢,姑娘净想着帅了。” 娥儿微窘,娇嗔道:“您老是药神嘛,治病还不小菜一碟?也拿来说道,邀功买好呀!” “好好好,邀功买好便邀功买好,信不信?傻儿——你的阿奔更聪明、绝顶了!” 聪明就聪明呗,还绝顶,胡子成白头翁了,也拿光头逗趣儿。娥儿佯装生气,道:“您老要是冲壳壳,娥儿天天闹你的药神庙,闹你个心烦意乱,鸡犬不宁!” “呵呵,姑娘也会说冲壳壳啊!放心,老头子不吹牛,伤的半边好了,没伤的半边也开发了。” “娥儿入乡随俗嘛!哦,您老用了玄天三针呀!” “不错!要不姑娘检查检查!” “不用检查啦,您老万医之祖!”娥儿说着,害羞了,脸红扑扑的,指了指纱帐,“您老也是个懒省事的,什么也不盖。” “呵呵,害什么臊嘛!你俩前世一对儿,今生也是一对儿。”岐伯说着,仍挥了挥长袖,给纱帐罩上一团云雾,使之模糊不清,“捂上被子,效果就差了。” “娥儿懂了!您老劳苦功高,要不,娥儿陪您下盘棋,泡杯茶,略表谢意!” 老树怪心想,药神耗费心力,用玄天三针医好一个大活人,下下棋,喝喝茶,就算感谢了?谢意也忒轻了! 岐伯呵呵而笑,连说:“好呀!好呀!老头子有好茶,就等娥儿姑娘泡了。” 什么?连茶叶都自费!老树怪大跌眼镜,想起一个请客的轶事来,主人戏客人曰,凉水泡饼饼自带——洞里有泉水,娥儿连凉水都免了。怏怏不平,遂道:“药神,天下花草,您老均可熬药,泡的茶不更好喝吗?” “小树怪,这你就不懂了!”岐伯侃侃而谈,“药是药道,茶是茶道,药草认人,茶叶也认人,非其茶不得其味,非其水不得其味,非其器不得其味,非其火不得其味,非其人更不得其味” “好啦好啦,您老甭长篇大论啦,小树怪要晕头转向啦!”娥儿莞尔一笑,轻启朱唇,“您老的茶以后再喝,尝尝天月山云霞岭的茶!不然,娥儿岂不太小气啦!” 岐伯道:“也好,换换口味。” 娥儿问:“您老有烧茶的壶吗?” 老树怪道:“俺有铜壶。”洞内好多铜盆、铜锅、铜壶、铜杯等青铜器皿,不知他哪儿搞来的。 娥儿摇头如拨浪鼓。 岐伯问:“金鍪可否?” 娥儿依然摇头。 岐伯道:“紫砂壶!待我买来!”手一抖,一锭金子飞出去了,很快回来两把上好的紫砂壶,一大一小。 娥儿说:“有金子啊,您老再买三只玉杯!”紫砂杯固然好,喝天月山云霞岭的茶,玉杯才最适宜。 收好绿玉夜光杯,娥儿亲手取水。泉水和溪水,温度灵性不同,溪水活力更佳,即拣活蹦乱跳的一段,盛满一大壶。 该动火了,娥儿命老树怪寻找些半干的竹子,于洞外垒了两块褐石,点燃起来,先用中火,冒气时改用大火,沸腾后,上面一层舀出泼了,再文火几分钟,泡茶的水便备好了。 第一道工序,洗壶,将小紫砂壶凉水洗一遍,热水洗两遍,将绿玉夜光杯也涮了;第二道工序,洗茶,娥儿纤纤玉手,衣包内摄出一小把茶来。那茶,绿叶婆娑,油光发亮,欲语欲飞,与活物无二。娥儿将茶放进壶内,倒入烧开的溪水少许,转一转,摇一摇,晃一晃,随即泼了;第三道工序,泡茶。娥儿二次倒水,将壶转三转,摇三摇,晃三晃,静候少顷,倒满三只玉杯。一股稚嫩的清香袭来,岐伯便要喝,娥儿将他手打开了,每只杯子细细洗过,又泼了。 老树怪大呼可惜,暴殄天物了,他生平未闻此等茶香也! 娥儿对岐伯道:“第一道生涩,稚气未脱。”轻拢衣袖,正式泡茶,水温刚好降下来,再适宜不过了。倒好水,合上壶盖,执壶把缓缓摇了摇,如抱着一个婴儿,走出洞外,或开或掩壶盖,四面八方扇扇合合,须臾封闭,柔柔拍着,回到洞中……揭开壶盖,异香扑鼻,盈满洞宇,似桂花清幽而无桂花,如灵芝馥郁而无灵芝一时翻转玉腕,斟了三个七分杯。岐伯一看,茶色清澈透明,柳叶青杏儿黄;闭眼一嗅,愈发沁人心脾,缕缕不绝;入口奇佳,回味无穷,不觉大呼:“妙!妙!妙!” 诱人如斯,老树怪伸手也去端,三杯茶有他一杯? 娥儿却道:“小树怪,那一杯是阿奔的,没你的份儿。” 什么什么?没俺的份?老树怪真真忿忿不平了,这儿是俺的山洞——起码俺是守护药神别院的好不好?俺也拔竹子烧火了啊!那个臭小子,还酣睡呢好不好?再与你前世一对儿,也不该这般折损人?天鹅仙子又如何?俺老树怪也会成仙滴!俺一千三百多了,药神喊小树怪,你也喊小树怪啊!真不懂事儿,太不拿老怪当老怪了! 第117章 见什么呀 娥儿道:“怎么办?一天只能三杯,多了就变味儿了。” 老树怪跳脚翻筋斗,表示抗议,后果很严重。 岐伯道:“小树怪,跳什么跳?甭说你,多少天神地仙,想饮杯娥儿茶,原不能够!老头子喝这杯茶,也是修来的——拿个铜杯来,茶根倒去,开水泡一泡,也算便宜了。” 老树怪方知娥儿非同一般,消停了,依言而行,茶香溢出,兀自欢喜,两只杯倒来倒去,尚有些烫,尝了一口,喜上眉梢,大呼小叫,一口气喝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脱口道:“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 娥儿与岐伯已端坐于新雕的石桌前,手谈起来。一位青涩少女,一位皓首老翁,别有意趣,犹如祖孙俩嬉戏对弈。 娥儿执黑先行,轻抿一口茶,右角星位落下一子,道:“没看出,小树怪蛮爱茶的嘛,只是,你一饮而尽,能品出什么味儿来?” 老树怪浑身不自在,道:“俺鹦鹉学舌,姑娘见笑了!” 岐伯执白应对,也浅啜一口,玉杯并不松手,于左角星位下了一手,道:“饮茶爱茶懂茶咏茶,文人墨客最好这一口,小树怪东施效颦,在娥儿姑娘跟前弄嘴,就贻笑大方了。《茶经》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知否知否?” 老树怪不做声。看那棋盘,松松散散,已布上三十余子,一老一少各占地盘,并不进攻。一心不可二用,他们聊着茶下着棋,能使出什么妙招来? 娥儿于交界处飞了一手,嫣然笑道:“您老真博闻强识!有首咏茶曲儿,也是绝好的,曲儿云: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小树怪,这是谁的曲儿?若答得出,那杯茶便赏与你,如何?” 岐伯不挡,只长了一手,催促道:“千载难逢,还不快谢过娥儿姑娘?” 老树怪的馋虫被无限度勾引上来,抓耳挠腮,想啊想,未得,因道:“俺树怪不喜曲儿,姑娘高抬贵手!俺听人赋诗一首,也是说茶的,念对了,姑娘便法外施恩,下赏香茗,不知使得使不得?” 娥儿爬了一手外逃,道:“你且念念看。” 老树怪喜上眉梢,诵道“活水还须活火煮,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娥儿下巴轻点:“嗯,使得,使得——只是,你不要牛饮了,枉费娥儿半天工夫。” 岐伯道:“娥儿姑娘一杯茶,胜似无数琼浆玉液,小树怪,叩头谢赏!夜光杯就甭用了,倒你铜杯里喝!” 老树怪很知足,欢欢喜喜换了铜杯,闭目浅酌慢饮起来。茶味绵绵,沁入心脾,毛孔舒畅,几欲茶醉。 棋也进入尾声,双方最后争打一劫,便不下了,数了数,各占地一百八十枚,依规则,娥儿先手,输了。 岐伯拈须而笑:“姑娘逗我老头子开心的,承让,承让!” 娥儿盈盈笑道:“药神棋高一着,娥儿甘拜下风!您老休息,娥儿告辞啦!” 岐伯问:“你不等傻儿醒来,见过再走?” 娥儿又害羞了,面生红晕道:“赤条条的,见什么呀!明晚娥儿再来便了。” 老树怪问:“姑娘何不白天来?” 娥儿答:“小树怪,以后我们一个屋檐下了,也不瞒你——辰时到申时,我们天鹅集体活动,其它时间才自由。” 老树怪又问:“姑娘不是仙子吗?还受那么多约束?” 岐伯止住道:“不要瞎打听了!知道多了不好。” 娥儿盈盈离去,洞外展开双翅,消失在星光云影中…… 后半夜,韩傻儿醒来,大大地诧异了。 从前的事儿,灵光乍现,点点滴滴全涌来了:爷爷背着自己给人瞧病、娘亲抱着自己哼唱吴越小调、跟爹爹学医、学堂上学……仲月、冰月、火火、小胖墩……也面目清晰起来。 只是,从碰到石棱那一刻起,往后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自己像一位天神大将军,修筑一个宏大的城堡,然后,有敌人进攻,自己一方被迫撤退……再后来,更模糊了,貌似去了天国,仙女一同遨游,吃蟠桃园的仙桃,老仆捶背,天河沐浴—— 不对啊!怎么到了这儿?这是哪儿?好像是个山洞,洞里光影斑驳,有两个老头儿歪着头睡觉。身下石床温如玉、褥子暖如锦——哎呀呀!怎么光溜溜的?衣服呢?自己才九岁半,一夜之间,个头长这么快!我靠!老子头发被谁剃了?怎么成小和尚了? 第118章 来吃我吧 马上联想起妖魔鬼怪来,《山海经》和许多杂书都有记载。妖怪爱吃和尚,什么黄袍怪南山大王的,为吃唐僧肉,和孙悟空猪八戒打得不亦乐乎,小命都玩完了。老人们常说,妖怪爱吃小孩,童仁堂那家伙也说过,小孩的肉香——哎呀呀!不好了!洞里两个老头,八成是千年老妖?把自己弄成小和尚,还洗得这么干净,毛都褪光了——我靠!这是要吃老子啊!白天咋没吃呢?对了,凡人爱吃活鸡活鱼,肉鲜味美,妖怪也一样,嫌自己昏迷不好吃,晾一晾,等鲜活了再吃——哼!幸亏老子醒得早!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悄无声息地找衣服,没找到,又去找袖珍宝剑,也没找到,猛想起插在二娘背上了,杀敌利器弹弓也不见了……特别是那根天鹅羽毛,自己一直随身揣着的,也不见了!难道自己死了?被贾郝仁那个龟儿子杀死了,到了地府冥界?也不像啊!身体热乎乎的,有影子,掐着也痛—— 那么,从撞到石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算了,不想了!没有武器,自己决非千年老妖的对手,来日方长,悄悄逃离生天当紧。 出得洞口,远处一座石柱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四周俱是谷地,黑魆魆满目苍然。前行五丈许,已至崖畔,峭壁如墙,俯瞰深达百丈;朝左走,逐渐变窄,十余丈已至尽头,与大山融为一体;右边如出一辙——我靠!这是绝地,没有出路! 认真观察,他所在的位置,处于山腰下部,大山紧腰带时,没留意撇下了一段,如凿出的一般。这块地方,不太规则,如两个长三角拼接成一个扁三角,约一亩的样子。那棵古树,须几个人合抱,根部扎入山体,躯干倾斜扭着腰,树冠罩住了大部分空地。 避开树冠遮挡,仰望星空,寻找北斗七星,经辨别,自己位于东方,面前是西方。大脑高速旋转,石柱山莫非天月山?自己现处在月东山?是坠落下来的呢?还是被千年老妖捉来的? 凉风袭来,打了个冷颤。拖延下去凶多吉少,心动不如行动,先折根树枝,当武器差些,有总比没有强。 爬树是他的绝活,手搭上去,脚底板用力,噌噌噌几下,爬到树杈间。三根大枝伸向远处,中间留出一个小平台,躺着睡觉也够用。小平台已在谷地上方,尿意袭来,对着下面冲了一泡,左右甩了甩。 大枝仍有合抱之粗,攀一根继续爬,二级树枝也有大腿粗,不能用也弄不断。接着爬,这么多树枝,总有顺手的。顶端寻到小胳膊粗细的,长短大小正合适,轻轻一掰,断了,咦!自己长不少力气呢!将纤枝叶子清理掉,没舍得扔,梗叶相接相连,结成围裙系在腰间,把命根儿和屁股遮住。感觉树叶装挺酷挺拉风,又在旁的树枝上薅拽不少长条树叶,编作一串经腋下系在胸前。 棍剑制作好了,一头钝一头尖,扎谁一下也够受的,千年老妖不服的话,就来试试,不穿它个透心凉也刺个血窟窿。 回忆着招式,下得树来,于空旷处演练一番。千年老妖看见也不怕,不是流行秀肌肉吗?老子也秀一秀,也许,它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哈哈!想吃我,没门儿! 两刻钟过去,千年老妖仍未出洞,奇怪,练剑生热,该暖和啊,怎么又冷了?还是去树上,再搞些树叶穿上为妙。为提高安全悉数,又捡了一把石子,千年老妖过来,先打掉它的牙,没了牙,看它还吃不! 穿上两层树叶装,端坐于树杈间,闭目运起功来。内功法门,苟史运传授过,雨燕子也指导一些,不外乎气沉丹田,再尝试打通奇经八脉,其诀云: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他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顿觉气息充沛,热浪翻滚,蒸汽一般汹涌而出,霸道而凌厉地冲击各个穴道,任督二脉唰地被撞开了。同时,一股灼热焚烧着五脏六腑,肌肤却瞬间坠入冰窟,冷热剧烈交汇,内里膨胀又被紧紧箍着——“哎呀”一声大叫,昏厥过去。 时值黎明,岐伯睁眼,未见韩傻儿,以为晨起解手去了,忽听那声惨叫,疾忙飞出,跃于树杈间。看了气色,心下明了,伸手在全身各处拍打一遍,抱回放进石瓮里,注入泉水,撒入些粉色药末,搅动,连人一块儿搅动,须臾停下,在当阳、太阳、百会、凤池等各处穴道揉揉捏捏。 韩傻儿悠悠醒来,见自己站在石瓮里,又光溜溜的了,水温正好,水面飘着香气,心想在劫难逃,摆脱不了被吃的命运,索性不惧了,道:“妖怪,来吃我!撑死你!” “哪个要吃你了?”岐伯很诧异,“谁是妖怪?” “哼!调料都拌好了,甭装了!” “呵呵呵,呵呵呵……”岐伯大笑不止,“小树怪,你来听听!” 第119章 拜神逗怪 小树怪?还是妖怪啊!嗯,还好,还好,貌似树怪、花怪、羊怪、鹿怪……都是不吃人滴。 老树怪听了对话,一个筋斗,侧翻过来,取笑道:“小和尚,你的肉很好吃吗?又没焚香祭拜,又没作贡品,哪个稀罕吃你?自作多情!“ “你才小和尚!”韩傻儿嘴里还击,心里在骂,你爹、你爷、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和尚!苟不理个大白痴,都见天嚷嚷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堆儿子,老子比他牛掰多了,怎么滴也得超过他?你喊老子小和尚,是咒老子断子绝孙吗? 什么什么?老子还得焚香,还得作贡品,求你吃?你算哪根葱!要不是还有个老妖怪,老子先摔你一跤,让你尝尝厉害! 老树怪个头不高,干瘦干瘦的,浑身斑马纹,韩傻儿并不惧他。“小斑马,你不吃草了吗?想吃肉,来呀,给你个脚丫子啃啃!”说着,将一只脚伸出,哈哈,反正树怪是不吃肉嘀! 好嘛,小树怪又成小斑马了!一个娥儿,一个韩傻儿,怎么就不知道尊老敬老呢?老树怪气得哇哇大叫,翻个筋斗过去又翻个筋斗回来,张牙舞爪、吹胡子瞪眼道:“小和尚,俺是老树怪,老树怪!再没大没小,俺把你脚丫子嚼碎,喂蚂蚁!” “你就是小斑马嘛,不服来战!”韩傻儿一按石瓮边缘,跳了出来。 “呀呀呀!小和尚!气煞俺也——呦呵,小光腚啊,来呀,战啊!信不信俺把你小尾巴揪下来,让你真当小和尚?小鸡炖蘑菇,好香好香!” 拧小尾巴?我靠!不带这样耍赖滴好不好!韩傻儿不由自主地一手护住了,一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朝老树怪屁股弹去,喊道;“小班马,你招打!” 老树怪一个筋斗便躲过去了!乖乖,这树怪比鬼手厉害!韩傻儿刮目相看了,以静制动,待老树怪还击,以水泼之,与其游斗。 “呵呵呵……“岐伯笑得喘不过气来,摆手劝阻他们:“好喽好喽,你们两个,别闹了!说点正事。” “你是谁?”韩傻儿似曾相识。 “小和尚!睁大你的双眼!药神都不认识了吗?他老人家可耗费神力,救了你!”老树怪提醒示意。 “药神?”韩傻儿喃喃自语,似信非信。受伤前的事想起来了,近几天本就浑浑沌沌的,愈发恍恍惚惚了。 “你好好看看!拜了多年画像,见到真人,反倒陌生了。“岐伯笑眯眯地望着他。 真是药神岐伯!韩傻儿一拍大腿。画像上神态祥和,面前太鲜活了!眼睛眉毛啥的,愈显仙风道骨了!除了衣服不同,没一处不相像! “后生弟子韩奔月,拜见药神!您老人家福泽八方,千秋万代!”韩傻儿膝盖一软,跪下磕了个头。爹爹说过,要治愈景天志的病,除非药神再世,而自己受了同样的伤,若非药神下界相救,岂有康复之理? “呵呵呵,跟谁学滴,成马屁精了!”岐伯笑着拉起,“今后,不需再拜了,拜一次,我老头子又得多受累。“ “那我就天天拜,跟您老学医救人。“韩傻儿眨着眼睛接道。爷爷韩修草,那可是天下第一御医,也常拜药神的,不用说,药神的能耐,比爷爷牛掰!长在医道世家,普济苍生才是王道,如今万万分之一的机缘,不可错过了。 “孺子可教也!“老树怪凑趣,冒不失地插一句。 岐伯白他一眼:“不着调的话最好少说!” 老树怪碰了个没脸,讪讪地翻个筋斗,躲得远远的。 韩傻儿拍手笑道:“小斑马,不卖老了!咦,你那鬃毛,看起来蛮像胡子滴!” 岐伯又笑了:“你的嘴巴,也够人头疼滴!他那是真胡须,树根变的。” 真是老树怪啊!韩傻儿心道,有药神在,怕他个俅! 岐伯问:“饿不饿?“ 不问不饿,劲儿足着呢;一问便饿了,肚子咕咕叫呢。“饿!都忘了什么时候吃的饭了。” 哪是忘了,分明没记住嘛,岐伯吩咐道:“小树怪,你去搞点吃的,别忘了搞点肉,给傻儿补补。” 老树怪答应一声出洞了,往前直走,忽地没影儿了。 “他跳崖啦!“韩傻儿惊叫道。 “没事儿,摔不死。”岐伯云淡风轻。 摔不死?百丈悬崖摔不死?韩傻儿不确信,飞奔几步,挨近崖畔看究竟。 老树怪贴着峭壁翻筋斗,如履平地。 韩傻儿瞠目结舌,乖乖!太牛掰了!这轻功,雨燕子也得靠边站。 他去哪儿搞吃的呢?又不是和尚化缘,谁施舍给他呀?非偷即盗——偷盗也得有人家呀!苟史运说过,这天月山谷,四面悬崖峭壁,荒无人烟…… “傻儿回来!”岐伯洞内呼唤,令他坐于石凳,脑袋挨着石桌,右手轻轻抚上,口中念念有词:“何时去兮何时还,春花秋月若等闲。南山精灵通余意,飞传鸿音至樽前。”语罢,让韩傻儿闭上眼睛,安静坐着。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韩傻儿脑海里,一个场景紧接一个场景放映出来:韩春旺以小圣针法相许,诱导贾郝仁针灸;搬石块,为大树筑围墙;圣泉村、月南山顶的激战;娥儿吃力地载着滑翔,落在树冠…… 第120章 大圣针法 韩傻儿大为感激,药神不仅医好了自己的伤,还招回了自己迷失的魂。如果头伤不愈,一生浑浑噩噩,跟行尸走肉没两样,治病救人、报仇雪恨云云,都成了一句空话;如果迷失的魂招不回,过去的三年永远成了人生的空白,很多事情理不顺,会非常痛苦,夙夜难宁。 他再次虔诚地跪拜药神,再造之恩,无以言表。他的脑海里,学过的东西异常清晰,记忆力似乎更强了。迷惑不解的是,雨燕子称自己少主,敬爱有加,而对雨燕子俯首帖耳、对白猿令牌奉若神明的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却一反常态,围杀自己!既然剑阁门隶属于峨眉剑派,那与峨眉剑派杀自己何异?难道峨眉剑派与剑南王有瓜葛、自己被动卷入了争权夺位?难道自己不是韩家的儿子,而是剑南王的后代?支持自己的一派在夺权中失败了,反对派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不对,不对!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的大掌柜又是哪一派?为何说迎接少主回京?他们的“京”在哪儿?难道在大德王朝之外?娘亲也是因此被害的吗……一团乱麻,百思千思万思,不得要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他们为何保护我,又要杀我?”韩傻儿终于发出了千古一问,药神无所不能,一定能解答他的疑惑。 “你,你的名字便是傻儿,你的身世,终会大白于天下,不过,一切得靠你自己!”岐伯隐约其词了,“还有,以后啊,你喊我药神,我喊你傻儿,两不相欠——我老头子可以教你,师徒的虚名,不要也罢!” 岐伯是神仙,自己是凡人,拜师过于高攀了,高攀得离谱——韩傻儿有些气馁,有些失落——还好,药神愿意教自己,够大慈大悲了。他对苟史运,教书先生,从未自称过徒儿,而对岐伯,心甘情愿执弟子之礼,又恐违拗了岐伯,遂道:“您老恩深似海,无以为报,但凡有命,傻儿万死不辞!” 岐伯慈爱地笑笑:“傻儿啊,说什么万死,咱一死也不死,不然,我老头子图个锤子?叫锤子药神?眼下嘛,有个要紧的事儿,那个蹩脚内功,不能再练了,会害了你!” 蹩脚内功?武夷剑派的心法,剑灵雨燕子的指导,都很蹩脚吗——药神说蹩脚,那就蹩脚。 “傻儿遵命!不练便了——爷爷传下来的,习小圣针法,须剑客以上功力。” “小圣针法?呵呵,韩修草,第一御医——我有大圣针法一套,你愿意学吗?” 什么什么,大圣针法?韩傻儿直怀疑耳朵听错了,忽然想起,那唐僧取经前讲的是小乘教法,取经取的是大乘教法——同样的道理,小圣针法相对大圣针法,乃丘陵之于高山,湖泊之于大海罢了。 “傻儿愿意学!愿意起五更睡半夜,愿意头悬梁锥刺股!”一连三个我愿意—— 岐伯却泼了冷水:“你现在还不能学!大圣针法,九九八十一式,非剑灵不可为也!纵是剑灵,不通医,不可为也!纵通医,悟性不到,亦不可为也!玄天三针,乃王冠上的钻石,三者具备,火候欠佳,仍不可为也!” 好嘛,四个不可为也! 韩傻儿脑袋瓜不够用了,岐伯的话里,明着要传自己大圣针法的,而大圣针法须具备剑灵的功力,却又禁止练习蹩脚内功,其它内功从头练起,得多少年才能达到剑灵?所谓大圣针法,不过空中楼阁罢了。 他磕了个头,拜道:“药神,傻儿愚笨,要让您失望了!傻儿剑客刚起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您老的要求。” 岐伯拉起他,颔首微笑:“勿须多虑!你要学不会,我老头子何苦空跑一趟?” 有道理呀,药神不会轻易下界的,也许自己真有过人之处,被药神挑中了,替他在人间悬壶济世——童仁堂那家伙,说过自己天赋异禀的,嘿嘿——他有些小得意,却不露声色:“您老空跑一趟,就大大冤枉了!别的神仙笑话您,您只说傻儿笨便了。” “呵呵呵,这才像你傻儿的本色,激将都带拐弯儿。”岐伯识破,并不生气,“从今儿开始,你每天早中晚,各将丹田之气放出三口,周身运行——记准!全天九口气,各个关节各个穴道,一口气通一遍,每天九遍。明儿起,我再教你神农药草,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大圣针法或可为也!” 乖乖!太刺激了!韩傻儿一蹦老高。两年,剑灵!一般剑客得二十年?雨燕子得天独厚,怎么滴也得十年?哈哈,药神说了,两年! 高兴过后,又陷入深深的担忧和迷惑,以前的内功心法,是气沉丹田再往外放,药神的方法邪门,只是放——丹田里哪那么多气啊!不虚脱才怪呢!得,还是问问。 未及开口,岐伯先发话了:“来!没事儿先放一口,放一口试试!” 韩傻儿一试惊骇了,刚驱动意念,丹田之气便如大海般浩瀚,微微起了波涛,控制住放出去一口,全身即游走了个遍。他惊奇地发现,任督二脉已经通了,经此运行,力气又稍稍增强了一些。 脑门上浮现了千百个问号。 第121章 拉锯折磨 岐伯启发道:“吃过三个红果子,记得?” 韩傻儿点点头,三个红果子,味道不错,跟丹田之气有什么干系?人参仙果不成? “不要小瞧了它们!”岐伯继续道,“其乃天光地火所就,威力之大,世所罕有,一个果子蕴含的能量,百年剑圣也望尘莫及!你吃得太多了,我老头子晚来一步,你就爆炸了——嘭!烟花四散,没影儿啦!” 不带这样玩人滴好不好?韩傻儿一激灵,打个冷颤,但药神的描述,令他超级兴奋,乖乖!一个果子便超越百年剑圣的功力,老子吃了三个,那得多牛掰!牛掰的牛,牛掰的掰!哈哈,什么童仁堂鬼手雨燕子,什么剑王剑圣,统统不在话下——我靠!这也太强悍、太恐怖了! 岐伯瞧出了他的张狂,不急不慢道:“甭高兴得太早!你吃过果子,时刻便处在生死边缘,我老头子也不敢打包票。果子原始的能量,我已压缩在丹田里——记得全身如火球的模样?记得洗三遍澡?那算控制住了,一不留神,还会嘭——爆炸!早起练什么破内功,又害我老头子受两遍累。” 乖乖!身上绑着三包炸药啊,太吓人了!说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了,拉倒,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别再玩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循序渐进!高风险高收益的事儿,不干为妙—— 于是,很认真很慎重地说:“药神,您老不能化掉吗?留一点儿,够用的就行了。” “哈哈哈……”岐伯仰天大笑,“化掉?你确定?” 韩傻儿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谁知道化掉有没有更大的危险。 “不贪心,这一点不错!”岐伯端详着,好笑地问:“上天送你万两黄金,你也往海里扔喽?” “那倒不会!傻儿没那么败家,花不完,可以帮助别人嘛。” 岐伯道:“我老头子看来,你就是败家!那火参果,凡人尝一口,也是痴心妄想;小树怪眼巴眼望地,想入非非千年,被你全吃了,你倒好,要化掉!你不败家,天下便没有败家的人!” 乖乖!这么珍贵啊!韩傻儿不舍得了,遂道:“傻儿想错了,听您老的便是,您老神通广大,有您老在,嘭——嘭不了滴!” “小滑头,又拍马屁了!”岐伯笑骂过,话锋一转,“甭想得太美!自己做不好,谁也救不了你!” “您老放心,我一准做最好!”韩傻儿拍了胸脯。 “那好!两年内,你按我刚才讲的,每天练习九遍,每遍一刻钟,一丝不得多,一毫不可减,一日不得误!否则,你活一天,丹田之气便会长一分,最后还得嘭——没影儿啦!放出去太多,也不行,你的关节穴道,四肢百骸,就会被击碎,全身瘫痪,生不如死!” 太危言耸听了!韩傻儿抗议道:“您老一会冷一会热,一会生一会死,拉锯似的,变着法儿折磨我呢!嗯嗯,您老高兴就好。” 岐伯正色道:“不信你就试试!什么折磨你啊,你们读的书里,有一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才哪儿到哪儿!你想打退堂鼓,来得及!” 这老头儿,脾气还真琢磨不透,说严肃便严肃了!韩傻儿不敢再嬉皮,郑重其事地准备二次表决心—— 耳听“俺回来了”,老树怪从崖畔冒出,背后鼓鼓囊囊的。布袋倒空,摆满一石桌,有樱桃、番茄、杨桃、石榴、菠萝、油梨等水果,有红苕、萝卜和坚果一类的主食,最为意外的,不知哪儿搞到一坛酒。 “小斑马,挺能干嘛!哎呀,你裤裆没被石头刮破?”韩傻儿郁闷,有意逗他。 “呀呀呀!跟你说了,俺是老树怪!小和尚,小光腚!”老树怪果真瞅裤裆。 韩傻儿夸能干是真心的,负重上悬崖,真不简单!岐伯却不以为然,只淡淡地问:“没搞到肉?” 老树怪道:“您老不吃,俺也不吃,小和尚也吃素嘛!”边朝韩傻儿眨眼扬眉。 挟私报复啊!韩傻儿挥挥拳头,刚想挤兑两句,岐伯说话了:“红苕、萝卜煮熟,先凑合吃!吃饱再去搞,顺便弄半袋米——不可强取!”说着递过一锭金子。 老树怪诺诺应承了。 那边韩傻儿拔掉了酒塞,一股浓郁的果香酒气溢出,弥漫开来。 “这是猴儿酒!”老树怪得意地介绍一通。 猴儿酒,也称猢狲酒,为猴子采集山果酿造。人若想获取,常携带菜肴果品和酒壶,放在山里面,然后隐藏在附近。群猴见酒肴齐备,便欲享用,一倒没有酒,便将空壶带回山洞,装满自己贮藏的酒,重回原地享用。人便跑出来轰赶,群猴散去,人就骗得了猴儿酒。老树怪不用骗,奉行拿来主义,想拿便拿。 “给猴儿些东西,香蕉坚果的才好,不然,猴儿早晚会找你麻烦。”岐伯劝诫。 “是是是,俺下不为例。”老树怪又应承了。 “小斑马,你欺负猢狲,小心它们爷爷打你屁股。”韩傻儿趁机恐吓,跟两个老头儿在一起,太闷了,远赶不上跟火火、小胖墩一起玩儿。 老树怪道:“又没欺负你小和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斗嘴战绩不佳,便不多说,干活去了。 韩傻儿也不好坐享其成,自觉添柴烧火,边道:“谁说你没欺负过我?打了九百九十九下,小斑马,我可记着呢!这笔账,咱俩得好好算算!” 第122章 何以解闷 老树怪不缺心眼,道:“小和尚,俺帮你活动筋骨呢!你迷迷糊糊的,知道活动多少下呀?药神他老人家说了,有助于舒筋松骨,你感谢俺才对。” 韩俊儿瞪着他,语气恶恶地:“好!我感谢你,小斑马!真有你滴,打罢了还卖乖!明儿我变成狮子精,专门吃小斑马!变成啄木鸟,专门啄小树怪!别忘了感谢我啊!我会说,不客气,应该做滴!” 老树怪惴惴不安,道:“你是人,成不了精的。”啄木鸟羊啊鹿啊的,啄树啃树皮,是草木的天敌,老树怪内心深处,仍有惧意。 韩傻儿抓住软肋,继续吓唬:“以前的事儿忘了,没准儿我也是妖怪,修练成人没几年,论脸儿比你老多了,起码得一千年,吃你啃你,都是定数。唉!可惜啦可惜啦!” 老树怪一楞一愣的,他是童颜,不长胡须的话,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被韩傻儿连唬带诈,没了主心骨,呆萌呆萌地说:“俺告药神去!没谁吃你,便得瑟了!还吓唬俺——哼!你也打不过俺,怕你个毛!” 韩傻儿道:“现在说不定,将来一准让你驴打滚儿,跪地求饶,你没什么能耐嘛,只会翻个破筋斗——这样,小斑马,你认我当大哥,报告一下翻筋斗攀悬崖的能耐咋练的,我一高兴,以后饶你便了。“ 我靠!无耻啊!露骨啊!想学翻筋斗的绝技,还要收人当小弟! 老树怪彻底无语了。 那边,岐伯啼笑皆非,挺享受一人一怪搬嘴弄舌。 韩傻儿又道:“你那破筋斗,没什么了不起嘛!管用的话,你早翻出大山了,还孤零零呆在这儿、一个人数着脚趾头混日子?” 蒙对了,老树怪能攀爬百丈悬崖,千丈的嘛,能力就不济了。当下不肯示弱,还嘴道:“那也比你小和尚强,你一点儿也不会,半截腰也到不了!” 韩傻儿道:“谁稀罕你那破筋斗,你欺负猢狲,他们爷爷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到时候有你好瞧!我要练,就直接踩着峭壁走下去,怎么样小斑马,嫉妒不嫉妒?服不服?” 好嘛,影儿没一撇,便问人家服不服了! 老树怪道:“好好好,你厉害,你牛逼,待会儿你下山弄肉吃!” 韩傻儿捬掌大笑:“明白了,明白了!你怕啦,你怕那些牛啊羊啊的,啃树皮吃你?老鼠胆不敢弄,就老实向药神他老人家磕头求饶,说什么大伙儿都不吃肉——哈哈哈!笑掉我的大牙!” 老树恨恨地:“行!俺说不过你,看有没人收拾你?等娥儿姑娘来了,看你还牛不牛,狂不狂?” 什么?娥儿姑娘韩傻儿屈身问道:“老树怪,老树仙,你告诉我,娥儿真是姑娘吗?她何时来滴?” 老树怪见他发急的样子,心里老爽了。“告诉你,昨晚来的,小天仙一枚!小和尚,小光腚,羞不羞?哈哈,哈哈……” 韩傻儿大窘,一丝不挂、光溜溜滴让娥儿见了,太丢人了!臊得不能行,仍期待地问:“她还来吗?” “来呀,今晚还来,你得瑟!” 韩傻儿一溜烟跑去找岐伯:“药神,您老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把我衣服找回来!弄条裤衩也行啊!” “我哪儿给你找衣服去?你吃了果子,衣服全在树上烧糊了,你去树上看看,有没有剩下碎布条啥的,拼拼凑凑,看能不能弄条小裤衩。”岐伯也好笑,有心逗趣。 韩傻儿当了真,爬树去找衣服,一直找到那块烤糊的地方,树叶焦了,枝条枯萎了,衣服全烂成碎片,没法子拼接了。 意外之喜,他寻到了那片羽毛,雪白雪白的,泛着银光——奇怪呀,衣服树叶都糊了,羽毛怎么没焦呢? 又编了个树叶装,手心里握着羽毛,垂头丧气地见岐伯,道:“全碎了,只能这样凑合了。” 岐伯点点头:“蛮好滴嘛,节约、环保、拉风,春夏绿装,秋冬金装,多酷啊!” 这老头儿又涮人呢,韩傻儿腹诽,却不敢抗议,道:“萝卜煮熟了,您老用膳!”书中描述,老百姓吃饭,王侯将相都是用膳,岐伯是神仙,该说用膳。 岐伯呵呵一笑:“众生平等,用哪门子膳?吃饭便了。” 于是,大家围坐石桌前,饱餐红薯、萝卜和水果。 韩傻儿有个疑问:“神仙不是长生不老吗?不吃饭会啥样?能饿——瘪肚子吗?” 岐伯道:“傻儿,我考考你,看你功课如何——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魏无忌,长孙无忌,人无忌,我亦无忌。”韩傻儿答毕,意识到了,讪讪地闷头吃饭。 “我再问你,人不喝酒会死吗?” “不会!”韩傻儿似有所悟。 “那为何饮酒呢?”岐伯追问。 “为了美味,为了享受——傻儿懂了。” “好!好!明日咱们开讲!”岐伯擦嘴漱口。 时值正午,老树怪又下去搞吃食了,韩傻儿练习了一遍内功,精力愈加旺盛,欲去练剑,先谨慎地请示,练得练不得。 “那玩意儿,没什么大用,也没什么害处,想练就练呗!”岐伯不以为意,开了绿灯。 傍晚,娥儿羽衣翩翩,如期而至—— 第123章 人生初见 她披着丹霞而来,丹霞为她笼上玫瑰的色彩;她驭着清风而至,清风为她荡去漂浮的尘埃。她的羽衣,随风神舞动;她的长发,如瀑布倾泻;她的面容,如月光般皎洁;她的眼睛,如宝石般闪亮 韩傻儿懵了傻了痴了醉了——这便是他三年之约六年未见的朋友,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片刻难忘的娥儿! 他多想冲上前去,表达他的感激他的关怀,倾诉他的思念他的眷恋——然而,他退了,步步后退,退到了石瓮后面,静静地躲藏。全身几片树叶子,原始人一样,怎么面对心爱的娥儿? 老树怪半喊半嘟囔:“小和尚,出来呀!干嘛躲起来了?怕了?怎么不牛了、不狂了?” 韩傻儿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个小树怪,真会选时机!等着瞧,老子有的是工夫,到时候加倍饶本儿。 忽然,身旁凭空掉下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心花怒放,小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一整套黑金色行头,大小正合适,麻利儿穿上,甭提多美多爽了。 那边,娥儿进得洞来,问道:“阿奔还没醒吗?” 老树怪抢答:“他小光腚,怕见人呗!” 岐伯笑呵呵道:“甭听他瞎胡扯!傻儿有衣服。” 娥儿目光搜寻着。这座称作药神别院的仙人洞,洞口上尖下团,状若樱桃;入内蜿蜒曲折,纵深数十丈;宽阔处可纳百人席坐,狭窄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头顶忽高忽低,或长颈鹿伸长脖子可及,或七尺男儿需要弓腰。洞内不冷不热,不干燥不潮湿,滴水、泉水汇聚成溪,不知流向何方。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姿态各异,猴子望月金鱼摆尾,鹰击长空老僧坐禅……色泽红如枫绿如韭,黄如铜紫若葡萄……搔首弄姿,千娇百媚,白天不显眼,夜晚发出若有若无的光,神秘而缥缈。世间最顽强的生命,莫过于草了,它们在溪旁、角落、石头缝里,想不到的旮旯里,都削尖脑袋,贪婪地捕捉每一缕光亮…… 而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梦想成真。美丽的天鹅,他最好的朋友,魂牵梦绕的朋友,果然是一位仙子,一位美丽的少女仙子!她修长的身材,圆圆的肩,圆圆的肩上,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印象中所有美丽的女性,机灵任性、俏丽泼辣的火火,青春靓丽、秀外慧中的童心圆,单纯顽皮、妩媚动人的郝宝宝,高贵优雅、风姿绰约的雨燕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蜓儿,含苞待放、聪敏可人的韩灵儿……无不黯然失色。 心咚咚跳着,韩傻儿从石瓮后迈出了步伐。这一刻,时间静止了,水滴不再滴落,溪水不再浅咏低唱,空气忘了流动——娥儿看到黑金盛装的少年,缓步映入她的眼帘。他气宇轩昂,面如冠玉;他神明俊朗,鼻直口方;他龙骧虎步,剑眉星目 这一刻,仿佛已等待了千年,千年的魂梦里,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未曾忘记 静静对望着,脉脉凝视着她已泪眼朦胧,他已潸然泪下,彼此的眼神里,倾注着铭肌镂骨的思念,诠释着牵肠挂肚的关切…… 终于,他们朝对方跑去,左手抓住了右手,右手抓住了左手,四目相对,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晶莹的泪水—— 老树怪咳嗽了一声,心道,小儿女做派,也太煽情了!多大的事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相逢不是分别好不好,至于吗?这恩爱秀的,把旁人都当空气了!哪怕背地里拥抱亲嘴儿呢,也别大庭广众显摆嘛! 娥儿羞恼地瞪一眼,小树怪,你不懂爱! 韩傻儿醒过神来,傻傻一笑,憨憨地说:“娥儿,你真是天鹅仙子啊!” 废话!愚蠢!大活人一个站在你面前,不是仙女,是大鹅啊?老树怪满腹不屑,鄙夷韩傻儿的智商,直后悔自己没发挥好,否则斗嘴斗不过大傻子,没天理啊! 娥儿浅浅一笑,轻启朱唇,莺声燕语道:“阿奔,娥儿夜晚才是仙子,白天还是天鹅,你不嫌弃?” “让药神他老人家再把我变成大傻瓜好啦!”韩傻儿难得憨厚地笑了。 老树怪肚里又嘀咕了,人家问东你答西,可不就是大傻瓜吗?还用变? 娥儿开心地拍韩傻儿的手:“不许再发誓了!再发誓还打你!不用担心的,再过几年,娥儿就不当天鹅啦!” 韩傻儿不假思索地接道:“我白天也变成天鹅就好了,咱俩一块儿飞,一块儿玩。” 娥儿脸红扑扑的,乐开了花。 老树怪迷惑不解,娥儿姑娘咋跟人类一个德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打一会儿闹的,纯粹发神经! 岐伯撵他道:“小树怪,还没看够啊!该准备晚饭了,咱们小酌一场。” 第124章 小酌怡情 老树怪悻悻去做炊夫。他采购的食材相当充足,有熏腊肉、岩羊肉、螺纹鸭、大口鲶鱼,还有豆芽、大白菜、蘑菇、水果、干果,以及油盐酱醋等,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绰绰有余。 这么多东西,老树怪一人忙不过来,韩傻儿、娥儿眼神笑笑,松开手,过去帮厨,舀水洗菜,添柴烧火韩傻儿疑惑,老树怪的轻功,翻不过大山,林林总总的吃食,从哪儿搞来的?难道四面封闭的大山谷,是个世外桃源? 家伙事儿不够用,岐伯再次远程交易,买来一套炊具和餐具。韩傻儿犯嘀咕,既然岐伯手眼通天神力无边,又为何支派老树怪下崖上崖折腾? 铜锅支在洞外,娥儿不会烧锅,烟一冒,熏住眼了,淌眼泪,韩傻儿温存地翻起眼皮,轻轻吹吹,将她替换了。娥儿主动去切菜,要老树怪掌勺煎炒。岐伯怕她切了手,让她去泡茶,自己亲自当大厨。 一神一仙一人一怪,忙得不亦乐乎。 少顷,四荤四素端上了桌。世人请客设宴,常以六、九为吉祥,而神仙貌似更喜欢八,八仙过海、酒中八仙 是时,韩傻儿与娥儿,岐伯与老树怪相对而坐,老树怪开了猴儿酒,每人斟上一杯,讲解说蜜蜂采百花而酿蜜,猴儿摘百果而酿酒韩傻儿嗅觉恢复,较前灵敏,闻得清香之气,与剑南烧春大为迥异,尝了尝,愈觉甘冽清爽,便一口喝下小半杯。酒入肠肚,后味浓郁,他尝过不同的酒,清香和浓郁本是对立的,而果酒两者兼容了。 大家敬岐伯,岐伯来者不拒,连称好口福,并征询意见,他老头子厨艺如何。韩傻儿吃过酒席,比较来说,先前的美味佳肴,相形见绌了,遂击节叫好;老树怪自然赞不绝口;娥儿酒添腮红,惊艳绝伦,浅浅一笑道:“您老的厨艺嘛,还行,只是浓香馥郁,略显腻味了!明儿我让小灵儿来烧菜,保管您吃了上顿想下顿,吃了今儿想明儿,小树怪舔干净盘子也是肯的。” 老树怪直翻白眼,心道,俺有那么不堪吗?怎么老是摧残俺呀? 岐伯呵呵而笑:“那敢情好,早听说小灵儿厨艺不凡,没有口福罢了,娥儿一提,把我老头子的馋虫勾出来了!”说着夹了一块鱼。 老树怪眼珠子瞪直了,药神吃肉,怎么可能?也不言语,眼神盯住那块鱼,随之移动。 岐伯正往嘴里放,见老树怪怔怔的,停顿下来道:“不吃肉,不杀生,那是佛家的清规戒律,我华夏神袛,自古无忌。” 老树怪不甘心道:“您老上午还说众生平等呢!” 岐伯道:“我老头子所谓的众生平等,指人与人平等,兽与兽平等,花与花平等,草与草平等人与狼,怎么平等?狼与羊,怎么平等?羊与草,怎么平等?松树与枣树比赛结果子,怎么可能?便是你,不也修炼千年,才成人形的吗?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花鸟虫鱼,各有其道——给你也说不清楚,你慢慢想!”说完,放进嘴里,吐出鱼刺,悠然自得享用起来。 韩傻儿细细品味,岐伯的意思,平等只有同类事物才可以比较,不同种类的众生,比如猫和鼠,奢谈什么平等,就大谬特谬了。也许,天道有常,便包含先天这一层意思,天道无常,指的是后天的发展变化,如老树怪,便努力加机缘,越界到了人的层次。娥儿呢?也与老树怪一样么——一时也想不透,便不想了,找娥儿碰杯喝酒。 娥儿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呢,见韩傻儿相邀,嫣然一笑,端起酒杯久久碰在一起,小口抿了。韩傻儿便端详她,越端详越喜爱,越端详越愉悦。“傻样儿!”娥儿娇嗔一句,羞笑不语了。 韩傻儿愈觉二月新梨三月新桃的娇羞,千读万看,读不尽看不够,眼眼新鲜,永不厌倦。 老树怪入境太浅,小心脏受不了,装作喝酒呛着,连连咳嗽。 韩傻儿扫兴道:“小斑马,别喝那么急嘛!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抱着酒坛喝得啦!” 老树怪面红耳赤道:“别再喊俺小斑马!俺喝酒没那么抠门!” 娥儿含笑问:“小树怪,明天小灵儿来了,你们做朋友好不好?” 老树怪头摇得像货郎鼓:“不好,不好!俺不交女娃朋友!哭哭闹闹滴,烦死人!” 娥儿嫌他未通人性,又浅笑不语了。 韩傻儿蓦然发现,娥儿肩上的白裙,有一个绿豆粒大小的口子——呆呆一想,怀中掏出那根羽毛,离座跪在岐伯旁边,祈求药神相助。 霎时,娥儿热泪盈眶 岐伯问明缘由,接过羽毛,吹了一口,捂在手中,旋即张开—— 第125章 开讲啦 羽毛变作一小绺白绸,附在掌上,在娥儿肩高三寸稍作停留,白绸飘下,落在那个小口子里,瞬间同羽衣融合为一。 韩傻儿再次拜谢。 岐伯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娥儿奉茶。这次的茶褐色透明,入口醇厚绵酥,较昨日之茶,另有一番滋味。岐伯闭着眼,浅酌慢饮。 娥儿犹豫一下,递给韩傻儿一杯,从自己杯中,分一半给了老树怪。 老树怪如获至宝。韩傻儿心思不住茶上,一口干了,横竖娥儿的东西,必是天底下最好的。 “小和尚,不会喝茶了?这么好的茶,让你糟蹋了!”老树怪也逮住一切机会,礼尚往来。 “下次我慢点喝好啦!”韩傻儿心情愉悦,大肚能容。 酒晕茶酣,体倦神乏,大睡一觉,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儿。 岐伯施展神通,一排溜置下五套紫檀床塌,上为幔帐,下为床体,四面设屏,一面是活屏,镂有壶门装饰,可供进出。云锦被褥,乃雨过天晴的蓝天颜色。 床位分配,岐伯居中,往里是娥儿以及给小灵儿预备的,往外是韩傻儿、老树怪。 云锦暖如裘柔如绸,神仙级的享受,韩傻儿黑黑甜甜睡了一觉,五更里起床了。他的老习惯,练剑,搬了三年石头,臂力长一大截,套路却生疏了。 舞罢树剑,依照岐伯吩咐,将丹田之气放出大约一个肺活量,运行于周身各处。 练完天才微亮,四顾茫茫,白露为霜。他拍拍老树怪的屏风,老树怪翻个身,重又进入梦乡,拉开娥儿的屏风门,轻喊:“小懒虫,起床啦——啊!” 蓦然发现,娥儿的嘴变长了,不禁失声,退后将门掩上了。 “坏啦坏啦!”娥儿惊醒,一骨碌爬起,头发不梳脸不洗,也不理韩傻儿,旋风般朝外跑,出洞便展开双翅,飞向天月山。 韩傻儿一头雾水,难道娥儿意识到出丑,难为情、生气了? 岐伯也醒了,见韩傻儿六神无主的样子,笑骂道:“傻小子,丢魂儿啦?你该早点喊醒她,怕是晚了。” 经此点拨,韩傻儿才醒过神来,娥儿并非怨自己,而是怕集会迟到了。 “晚了会受罚吗?”学堂迟到、捣乱,先生会打戒尺的。 “会的,天鹅也有自己的规矩。”岐伯答着,又望了望天色,“没事儿,不晚——猴儿酒的后劲可不小!” 原来如此!娥儿差点因酒误事了,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嘛! “谁能跟你比啊?”岐伯解释道,“三个果子,多少酒够它们化的!” “您老是说,我的酒量超级牛掰了!” 岐伯点点头,告诫道:“那也不可酗酒!” 韩傻儿应诺。 “走!咱们到外面去!”岐伯引韩傻儿到崖前,“今天咱们开讲医药之术——世人皆称,一个秀才半个医,何也?概因博古通今,看得懂医书,遇到疾病,可以按图索骥,但未知药理、病情之变化,只能医自身,不可为医尔!既要学医,学业须得过关。” 韩傻儿自信爆棚:“没问题,我九岁就中秀才了!” 岐伯严肃地:“那好,你说一下我华夏的历史。” 韩傻儿侃侃而谈,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尧舜禹,夏商周……一直说到大德王朝。 岐伯道:“其它都不错,只是我华夏建国,并非从夏启开始的,而是从炎黄开始的,第一个王朝也不是大夏,而是大华。” 观念完全被颠覆了!四书五经他倒背如流,《史记》等亦熟谙于心,无论哪一本,均未提及,遂双眼怔怔地望着—— 岐伯叹气道:“也怪不得你们,都是那个叫作嬴政的,焚书坑儒,贻害后人啊!当年,炎黄交兵,势均力敌,握手言和,联合建立了大华王朝。大华王朝一直实行禅让制,贤者上庸者下,历时一千多年,最后才是尧舜禹,可惜被大禹的儿子篡改了,变作了他们的家天下!后人自称炎黄子孙,疆域称作华夏,便是这个缘由。” 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韩傻儿认同了。 “天下学问,分作九章,农一章、药一章、道一章、文一章、武一章、工一章、政一章、易一章、杂一章。先有农,补之以渔猎;先有药,补之以医术;先有道,补之以礼法;先有文,补之以书画;先有武,补之以兵戈……” 韩傻儿如饥似渴地听着,脑洞大开,浑然不觉间,上午过去了,下午继续开讲。 “医药之术。医者,可通天地,可察细微,有小医、大医之论。小医如扁鹊者,又有上、中、下之论,其所称上医治未病,中医治已病,下医治大病,已得我老头子三味,名播华夏,位列庙堂,堪也!大医者,治国也,概一国之大,犹如一体之微;一国之昌盛,犹如一体之强盛——通血、强筋、健骨、醒脑,其理一也!尧舜禹汤者,皆为大医” “岐黄之术,治病防病首要在于三通。初级境界,血通,血不通者,饮食起居失调,必病;中级境界,气通,心胸狭窄,或烦扰不断,气不通则血淤,亦病;高级境界,神通,神不通者,概人生大事心志不遂,气滞血瘀,难逃一病……” 韩傻儿听得入迷,时间流逝得飞快,夜幕降临时,娥儿带小灵儿来了—— 卧槽!小灵儿怎么会是韩灵儿! 第126章 千面女郎 依然一袭紫衫,依然许多小辫儿,依然水汪汪的眼睛,依然两个小酒窝,依然两颗小虎牙,依然是女童——一成未变!怎么可能? “小灵儿,你是小妖精?”韩傻儿纳罕,率先发问。大战峨眉时,韩灵儿十一,如今该十四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才对,童颜未改,个头也未长,不是妖精是什么? “小弟弟呀!快喊姐姐!”韩灵儿装腔作势,那谱摆得,真姐姐似的。 “凭什么啊!你鼻涕妞一个,喊大哥哥才对!不然,我可喊你小妖精啦!”韩傻儿对女孩子,斗争为主,妥协为辅。 “不喊不喊就不喊!你才是小妖精,你是小屁孩!”韩灵儿嘟起小嘴,一副嗔怒的表情。 “好好好!小妖精,不长个儿,耍刁蛮,没人玩儿——不对不对,娥儿说了,让你跟小斑马做伴儿。”嘿嘿,天上掉下个小灵儿,枯燥无聊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姑娘,他欺负我,你打他!”韩灵儿楚楚可怜地告状。 娥儿笑吟吟地:“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打不相识嘛!往后呀,你喊他相公,他喊你灵儿,咱都不起外号,好不好?” “好嘞!”韩傻儿愉快地答应了,韩灵儿的名字喊过多次了,顺嘴,自己升格当了相公,心里挺美,美滋滋的。“小灵儿”,他又道,“按说你灵气差远了,本相公先将就着,你乖乖滴,好好听话,灵气会随本相公提升滴!” “切!就你?大言不惭!韩傻儿,又憨又笨又傻,还带我提升灵气,不带进沟里就烧高香啦——得,我喊你笨相公得啦!”小灵儿以牙还牙。 “好好好,咱走着瞧!你总有犯错的时候,到时打你屁股,不要说我挟私报复啊!反正你也打不过我。”韩傻儿心理优胜地嘿笑威胁。听娥儿的口吻,小灵儿大概是她的婢女——天鹅也分高低贵贱,有主有仆么? “踢我屁股一脚,我还没饶本儿呢,又吓唬我——姑娘,你可得帮我出气!”小灵儿又可怜兮兮的了。 娥儿附耳过去,细若蚊蝇说了几句,小灵儿变得羞答答的了:“笨相公,咱俩休战好不好?你待灵儿亲,灵儿待你亲上加亲,咱们一起玩,好不好嘛?”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甚至在发嗲了。 这一招效果奇佳,韩傻儿立马缴械投降:“好滴!你想饶本儿,踢我屁股两脚便了。” 娥儿与小灵儿都抿嘴笑了。 老树怪看在眼里,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小灵儿跟韩傻儿掰扯,可省却麻烦了,女娃子嬉嬉笑笑、哭哭闹闹,真够人头疼滴,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岐伯一直超然事外,悠闲自得地眯眼打盹,见闹腾够了,便招呼娥儿下棋。 小灵儿与老树怪生火做饭。 韩傻儿最忙,一会儿看棋,给娥儿支招儿,一会儿端水,帮小灵儿洗菜,脚不沾地,殷勤得小伙计似的。 “小灵儿,你以前叫韩灵儿,故意蒙我的?”有个谜团,老大不爽。 灵儿嘻嘻哈哈:“就当蒙你的!灵儿又漂亮又聪明又可爱,武功也比那个火火厉害,你不喜欢灵儿才怪呢!当你小姐姐,你就不会冒坏水了呀,就不会想入非非了呀,不然,姑娘要打我滴。” 韩傻儿佯装叹气道:“唉,天越来越冷了,想吃块西瓜也吃不成了——泉下村呀,有位王婆婆,逢人就夸她的西瓜又大又圆,又鲜又甜,哄人买呢,其实不咋滴!还是小胖墩家的西瓜好,就不吃她的,气死她!” 小灵儿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哼笑道:“行行行,笨相公,真有你滴!变着法儿编排灵儿呢!信不信我告诉姑娘,你讽刺我、挖苦我、戏谑我?” 老树怪心道,女娃子不可理喻,你刺激人家,人家说吃西瓜,你便要告黑状!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嗯,还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比较好。 韩傻儿道:“你告呗,将你欺骗我忽悠我魅惑我,一股脑儿全告了,看娥儿向着谁!我们上学堂的时候,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了,偷偷修理几次就好了。我跟娥儿、小树仙一伙儿,你自己一伙儿。” “相公——”小灵儿拖长音调,低眉顺眼了,“灵儿跟你逗着玩呢,告什么嘛!今后灵儿也跟你一伙儿,听你的,好不好嘛?” 老树怪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韩傻儿貌似大度地开恩了,“那你告诉我,你也是天鹅么?三年了,咋没变样儿?” “天机不可泄露!”小灵儿故弄玄虚,“没变样儿嘛,小时候长得太快了呀,歇一歇,等等你呗。对小屁孩,当姐姐好玩儿,对男子汉大豆腐,当妹妹才好玩。” 韩傻儿也是好奇,逗着玩儿,答案并不特别重要,也不深究。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好闻,尤其岩羊、刀鱼和蘑菇混合炖的汤,更为鲜美诱人,几欲垂涎欲滴了。 屁颠屁颠地,韩傻儿去报告预备开饭。 娥儿含笑问:“嘴仗打赢没?灵儿这丫头,鬼着呢,别被她的表面迷惑了。” 韩傻儿显摆道:“成功收服!” “好威武滴啊!”娥儿笑吟吟地,“悄悄告诉你,她最擅长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啦!” 第127章 蜜儿甜 对弈已进入尾声,韩傻儿还支招儿,并道:“中盘听我的好啦,来个黑鹰扑地,局势就占优了。” 盘面上,黑棋右下角成活一片,周围全是白子,白棋的下法如出一辙,接壤处弯弯曲曲,犬牙交错,几乎拼成了太极图案。 娥儿纤纤玉手从棋罐中夹出一子,怂恿道:“你来下!” 岐伯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说着说着咋还动手了?” 韩傻儿打个劫,嬉笑道:“落子无悔大丈夫!两个对一个,您老怕了?” 岐伯收了一个官,正色道:“出外下棋,万万不可!会遭人诟病的。” 韩傻儿口称遵命,看下去,黑棋打过劫,白棋可以反打劫,必须再连一手,否则前功尽弃了。 岐伯又收了一个官…… 收秤统算,白棋占地一百八十一子,多黑棋一子,再根据贴子规则,大胜。 韩傻儿挠挠头,道:“不好意思,顾此失彼了。” 娥儿鼓励道:“没关系的,多弈几局,终有胜药神的时候。” 那边灵儿喊:“开饭啦!”韩傻儿又狗不颠地跑去端盘子,与灵儿逗两句乐,心情大好,又乐呵呵的了。 “小和尚,吃蜜蜂屎了?嘴都合不拢,忘了北啦,见色忘友的家伙!”老树怪也逮住一切机会讽刺挖苦,从娥儿、小灵儿来后,韩傻儿不爱搭理他了。 “小树怪,咋对我家相公说话呢?”灵儿横眉立目,“快道歉!不然的话——哼!” 反了天啦!连丫头都蹬鼻子上脸,不将老树怪放眼里了!真真气煞人也!“不道歉!俺又不用讨好你,俺老树怪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吃块肉瞧瞧!小斑马,这会儿说啥子见色忘友,晚了!翻个破筋斗,稀罕得成仙似滴!”韩傻儿炮轰完,侧脸竖大拇哥道:“小灵儿,太给力啦!来,香一个,馋死他!” “去你滴!厚脸皮!”灵儿满脸绯红,要捶韩傻儿—— “闹腾够了没?”娥儿走过来,搔一下灵儿胳肢窝,“啵”地在韩傻儿脸颊上亲一个。 老树怪一壁还在嚷嚷:“俺不馋,俺不馋——”现场直播且换了女主角,脑子短路瞠目结舌了。 假把式遇到真操练,韩傻儿便蔫了,端起盘子,逃也似的低头溜了。 “绣花枕头一包糠,有贼心没贼胆儿!”灵儿拍着手,笑得捂胸口。 娥儿没事人似的,浅浅笑着,也端个盘子走了。 大伙儿围坐吃饭,灵儿紧挨娥儿,与韩傻儿面对面,时不时挤眉弄眼羞他。韩傻儿装作看不见,闷头只管吃,吃完一抹嘴,洞外静坐,琢磨内功去了。 也甭说,灵儿做的菜,那叫一个字:好!两个字:好吃!三个字:真好吃!每道菜,鱼是鱼藕是藕,原汁原味,互不掺杂,清清爽爽的,没有一丝油腻,吃进嘴里,却又舌苔生津,满口留香。 娥儿出来,一旁陪练。洞内三人识趣儿,玩起掷骰子游戏。 次早,娥儿飞去,韩傻儿晨练罢,岐伯让他学习、巩固神农百草。 说是百草,何止万种?韩傻儿三岁学医,六年间熟知草药不下三千种,自以为家学渊博,功底深厚,到了药神面前,童子也不如。还有一样,动物昆虫均可入药,医生多敬佛修儒,以为残忍,未尝用也。岐伯制定计划,韩傻儿每天须掌握十种草药,五种虫药,上午学习,下午运用。 第一次的草药,分别是:火炭母、海凤藻、黄皮核、地桃花、假芫茜、鹰不怕、仙人掌、牛耳枫、榕树叶、扭肚藤;虫药分别是:蟾酥、蛤蚧、蜈蚣、鹿茸、熊胆。 放在从前,韩傻儿一天记住这么多是不可能的,现在,岐伯搞来样本,讲解名称、产地、性状、采集、药理、功效、运用、禁忌等长篇大论时,他竟能过耳不忘了。虫药的功用也挺大的:蟾酥,解毒止痛、开窍醒神;蛤蚧,补肺益肾、纳气定喘;蜈蚣,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鹿茸,益精血,强筋骨,调冲任,托疮毒;熊胆,清热解毒、清肝明目。 下午,岐伯变化出两只壮硕的岩羊,蹬着后蹄抵架,要韩傻儿拉开。岩羊是攀高爬低的能手,属野山羊中的佼佼者,危急时敢与豺狼对峙。韩傻儿自忖力气不小,两只胳膊用劲,把岩羊分开了,可岩羊拼命往前挣着,誓要一决雌雄,时间久了,胳膊麻了,两只岩羊又抵在一起。 岐伯摇摇头,启发道:“行医之人,靠的是力气吗?” 韩傻儿醒悟,闭眼一想,找遍洞里洞外、崖边石缝,凑够两大把青草,一个树枝绑一把,同时伸到岩羊嘴边,再慢慢两边分。岩羊盯着青草,蹄子不蹬了,头也随之移动,一个追逐一把青草,分到两处吃起来。 岐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灵儿甜甜地笑着:“笨相公,不笨嘛!”踮起脚尖,梆地在脑门上亲一口。 老树怪也表示佩服:“小和尚,脑瓜子不简单,一准能成小医生!” 学医,一靠灵气,二靠勤奋,三靠基础,灵儿、老树怪在旁,岐伯也不避讳,接着教草药、虫药的实际应用。 韩傻儿白天有灵儿相伴,夜晚娥儿也来相陪,学医练剑,快乐无限,日子像花儿一样,心情蜜儿甜 第128章 讨剑之行 隆冬的夜晚,娥儿带回来一些不容乐观的消息。 韩傻儿见天练树剑,娥儿看在眼里,怜在心里,请求岐伯弄一把,岐伯总说练那玩意没什么用,不肯相帮。娥儿便扮作白衣少年模样,乘黄昏去韩家,豪掷二十两金子,求购那把袖珍宝剑。托词是,家为松潘府大户,酷爱练剑,风闻昔年武林大赛冠军韩奔月失踪,剑有天音之贵,堪追干将莫邪,丢弃不用,殊感可惜,希冀购得,自勉自励。 韩春旺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答曰,此乃傻儿之物,见剑如见人,敝扫自珍,千金不易娥儿软磨硬泡,终未如愿。 娥儿发现,韩春旺在戴枷行医,罪名是“做事散漫,行医不谨”,期限为三年。那木枷虽属小号,亦有十五斤之重,戴在肩上,束缚脖子和手,望闻问切极为不便,开方尤为艰难,抓药只好让华九妹代劳,仲月、冰月也自告奋勇做小帮手。娥儿觉得,这个罪名,纯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意探询,韩春旺却不肯多说。 在韩家,娥儿还意外地见到了华清驰。华清驰在益州四品按察任上,因“为官失察,交结江湖”而获罪,被发配在泉下村。雨燕子撇下一儿一女,回峨眉剑派了,侍妾蜻蜓未生,却要照顾两个孩子。韩春旺人缘好,景德震印象也不错,便接他们韩家住了。华九妹酸甜苦辣,帮衬蜻蜓,照料比自己孩子还小的两个弟弟妹妹。教书先生饱学之士,发过浩叹“世事无常或有常,谁见暮夜出朝阳?门前流水曾西去,迂回向东奔海洋”,心下戚戚,辞了学堂,让与华清驰,告老还乡了 新年将至,苟史运一行返回剑南门。 没搞到雄剑,娥儿不甘心,又去打雌剑的主意。 依然白衣少年装扮,潇潇洒洒去拜山。守门弟子见她气质不俗,通报后请到了东大厅。叙礼罢,娥儿将那篇托辞略作变动,直说来意,请火火割爱,让与她那把雌性宝剑,她愿以三十两金子相酬,说着,大眼睛放电,与火火对视一眼,便移向别处,尽显清傲之气。 火火晋级为五星四环森林剑客,如梅花傲立冰霜,在玉树临风、貌赛潘安的“美少年”面前,她低下了头,方寸微乱。 苟史运鼻孔哼了一声——堂堂剑南门,纵是缺钱,岂有出售兵刃之理? 虎背熊腰的景阳刚,率先发声了:“剑是不卖的!三十两金子,区区三百两银子而已,不要羞辱了我们森林剑客!” 娥儿微微笑道:“景少侠休要误会!在下岂敢提买卖二字?因实在崇拜苟女侠的功夫,爱屋及乌” 言来语去只两轮,火火竟解下了佩剑:“既然你那么稀罕,送与你便了,金子一分也不要——想练好功夫,宝剑不宝剑的不重要,阳刚哥哥勤学苦练,老厉害了!”在她心里,韩傻儿不在了,雌雄宝剑的象征意义荡然无存。 娥儿接过宝剑,抱拳言谢,并放下金子。火火生气,坚决推辞,眼里却有一丝柔情 返回山洞,娥儿汇报行程,将剑交予韩傻儿,乐不可支地调侃,那个火辣小美女苟不雪,如今爱上娥儿了呢,你看,定情信物都有啦! 对娥儿的调侃,韩傻儿静如止水,却恳请岐伯,帮一下韩春旺和华清驰,他俩都是好人,不该再遭罪了。 岐伯没答应,道:“好人歹人,肉眼岂能看出?好人歹人,半生岂能确定?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受苦受难,焉知不是积福?纵欲享乐,焉知不是种祸?人生轨迹各异,神仙岂可相帮?帮人一时,又岂能帮人一世?西北荒漠,能移到江南吗?秋末的无边萧木,能变作初春的欣欣向荣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只有一种滋味,人世便不成人世了!即便人,作为万物的主宰,对数不清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除了取用杀戮,又能帮多少呢?猫儿与狗儿打架,人是帮哪一个呢” 不仅如此,岐伯还婆婆妈妈,问起娥儿细节来,明确表态:人心险恶,不可再轻易走动!韩傻儿的蛛丝马迹,还不宜暴露,最好悄悄把剑还回去。 不轻易走动,娥儿能理解,对于不暴露韩傻儿,娥儿有疑惑,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消除悲痛,不是善举一件么? 岐伯摇头:“世间万象,纷纭复杂,你以为好,未必好,你以为坏,也未必坏。总之,傻儿暂时隐匿,对他,对大家,有利无害。” 娥儿称善,允诺依言而行 第129章 人各有志 娥儿出大厅,飘忽不见时,火火已惊愕了,她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白衣少年犹如夏日的一朵雪花,夜色便如广袤无垠的大地,一经挨上,霎时无影无踪。 当时便想,这白衣少年,莫非是妖精变的?什么妖精呢是了,是了,天鹅!六年前,月南山顶,天鹅与韩傻儿腻腻歪歪,还叼走了她一个蝴蝶结,她拔剑要砍它来着,还要韩傻儿用弹弓打下来,炖天鹅肉吃。再后来,韩傻儿修筑“城堡“时,她发觉有影子神出鬼没,以为迷眼了,未成想,这家伙成精了,还敢主动送上门来!骗走宝剑是气人,可它骗宝剑干什么用呢?报复她?她只说句狠话,没怎么滴它嘛。要么,韩傻儿还活着?既然韩傻儿拿天鹅当好朋友,好朋友坠落悬崖,岂有不救之理?如此看来,韩傻儿九死一生,很可能幸存,幸存的话,会在哪儿呢?天月山吗?白衣少年,当是一只雄性天鹅——他们算什么关系?好朋友?好兄弟?人与鸟的伟大友谊?鸟前来讨剑,或是为了韩傻儿练习,既然能练剑,韩傻儿或许因祸得福了 乍见白衣少年,火火心底最柔软的情感被激起来了,小鹿乱撞,想到它是一只鸟,兀自羞赧不已。而两小无猜的伙伴,有可能活着,更激起了她的兴奋和热望,绵绵爱意,渐起渐浓,由朦胧走向清晰。她心里暖融融的,韩傻儿受伤后的失落,惊闻噩耗的绝望,正温柔地化解着。夜不能寐,想起学堂初次见面,看似瘦弱却牛哄哄的小男孩来;想起弹射飞鸟,震慑鬼手的小男子汉来;想起恶战益州府,绝地反击的小战友来;想起彼此相亲相爱和打打闹闹来……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她心里在喊,笨笨,你真活着吗?你在哪儿啊?我一定去找你,不管山高水深,不管刀山火海!郝宝宝能做到的,我火火全能做到,而且比她做得更好!我的小伙伴,我想你了!我的好朋友,你会想我吗?会恨我吗?会恨我没陪在你身边吗?原谅我,原谅我年幼不懂事儿…… 她被一团火燃烧着,不知疲倦,三更眯了一会儿眼,五更便精神抖擞起来晨炼。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柄袖珍宝剑,安安静静地插在练武场中央,隐隐闪着寒光! 火火的心思,又矛盾了,莫非自己异想天开了?那只天鹅妖精,或许只是为了戏耍自己?剑还回来了,说明不是韩傻儿需要用剑,幸存的概率降低了——不不不,无论如何,不能灰心,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要去探索,一探究竟 早饭后不久,韩春旺来找苟史运,提议解除君子之约,免得耽误了火火。苟史运模棱两可,说不着急,火火还小呢,心里算默许了——那韩傻儿再好,哪怕不变傻,落入万丈深渊,断无生还可能,阴阳两隔,婚约早背离了初衷。当前,他看好火火和景阳刚。 火火闻听后,闯了进去,态度鲜明地予以反对,说分别一年,生未见人死未见尸的,哪就断定摔没了?她要等他,便是等不来,不过十八岁,决不会另行谈婚论嫁的! 韩春旺苦笑了笑,予以劝解。苟史运也苦笑了笑,说:“那就等等!”便搁置了下来。 火火找到景阳刚,密谋了半天,然后恭请封氏也到东大厅,双双跪下,恳求苟史运和封氏,合两家为一家,结成连理,他俩既有爹又有妈,更圆满了,日后闯荡江湖,也少了后顾之忧。 少年夫妻老来伴,几年来,苟史运与封氏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本不论主仆名分。封氏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更难得气质沉稳,宠辱不惊,早赢得上上下下一致尊敬。苟史运大了九岁,满心欢喜又万分忐忑,紫胀了面皮,直说小孩子不要妄言大人的事,他一条腿残疾了云云。封氏却很爽快,说她非常敬重苟史运大哥,有个好归宿求之不得,待孩子们娶妻的娶妻、出阁的出阁,金花配了银瓜,他们老葫芦配老南瓜便了。 苟史运亦知封氏秉性,不便多说,唯有赞成。这件事也搁置了下来。 却说封氏,花费了不少心血,终于打听到,她家的地,名义是县里的富户买了,租金却最终流入景棠沐的腰包。泉下村出借山羊的那家佃户,感念封氏厚德,偷偷透露些风声,一再央求保密,别出卖了自己 第130章 十年河西 封氏烂在肚里,对谁也不肯透露,更不敢跟儿子说。儿子练功刻苦,早拼尽全力,起步与火火差一大截,现在已经并驾齐驱了,用不着她督促激励。她唯有盼望,儿子长大点,再长大点 除夕之夜,景氏族人守岁,五更祠堂祭祖。景德震一家十几口搬进景府,原先的院子做了新祠堂,偏远的老祠堂被他改建成了一座砖窑。 景棠沐带着景九智也在祭祖的人中,唯恐景天志惹人耻笑,六年前便不领了。 往年祭祖,都是景德震领头,景济仁、景棠沐一左一右,自景济仁去世,领祭的只有景德震和景棠沐了。 景九智成为子乌县人尽皆知的名医,松潘府乃至剑南道,都有慕名求医的,名气远远超出了韩春旺。所开医馆,见天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又另开一家药铺,生意也好得不行。银子滚滚流入,数钱数得手发软,虽然景棠沐刻意低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家已悄然替代了子乌县首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父子俩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即便县令,也是高看一眼,礼让三分的。万般皆满意,唯有一事愁,景天志的病,总不见好转,吃过的药不下几麻袋,针灸不下数百次,仍无实质性进展。景棠沐的注意力,渐次转到景九智身上,生怕他变卦反悔了,认祖归宗,便百般亲近拉拢。就在谷雨节气,景九智二十出头,即挑了家境、相貌俱佳的姑娘,延请最有名望的士绅做媒、县令大人亲自主婚,于芒种节气做了景九智的老婆,若非长女未及笄,他亲上加亲的心思都有。 经过两代改良,景九智比爷爷贾政京、老爹贾郝仁齐整多了,论长相,眉目清秀;论能力,医界翘楚;论功夫,五星三环山地剑客搁在哪儿,都是香饽饽一个,何况还是一棵摇钱树!景棠沐直感谢上苍,让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打心眼里愈发器重。本次祭祖,便跟景德震商讨,欲让景九智人前显贵,说景九智已经成家立业了,也是景氏家族青年一代领军人物,能否让其一起领祭? 景德震当然不乐意,那景九智再优秀,毕竟是嗣子,不根正苗红,还有一节话难以出口,贾郝仁心术不正,景棠沐居心叵测,景九智能好到哪儿去?景氏后人让其领军,可谓青龙白虎并行,凶吉全然难保,领到沟里就晚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医者豪富,非福音也,万一哪一天,贾郝仁的版本重演,景氏家族几百年的声誉就完了。 于是,作为族长,将自己的想法有保留地说了。 景棠沐道:“德震叔,您老的观念太保守了!九智既拜了祠堂,入了宗谱,便是我景家的人,有能耐光宗耀祖,也是光耀我景家的门庭,是好事儿,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何乐而不为呢?要不然,侄儿将位子让出,如何?”将了景德震一军。 景德震打翻五味瓶,淡然道:“这样,让大家公议一下!我这个族长,老喽,说话不中用了,还是议一议稳妥。” 景棠沐明白,他又刺跟景济仁调解那档子事儿,陪了笑脸道:“就依您,议一议也好。”鸟拣高枝人攀上,景九智的实力,没有问题。 汇集九位有头脸的在偏房一议,公论出来了,大家一致推举景阳刚参加领祭。这个位置,本是景济仁的,由景阳刚接替再合适不过了。论家业,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自不可与昔年同日而语;论影响力,固赶不上景九智,但跃升为剑南门首席弟子,非同一般;论人品,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堪为楷模更重要的,他是景氏嫡系子孙。 景棠沐那个气呀,张罗半天,为他人做了嫁衣,直摆手说算啦算啦,以前咋着还咋着。 景德震不同意,道:“既然大家公议的,就按公议结果办。” 景棠沐极力反对,让他堂堂县丞,跟子侄辈的毛头小伙同等位置,还是撞傻儿子的景阳刚,不是一般的打脸。意见重复两遍,没人支持——邪了门了,外面多少事都能摆平,家里怎么搞不定呢?拗不过众人,退一步道,他服从公议便了,只是须让景九智顶替他的位置。 此言既出,大家闷抱葫芦不开瓢了。 有人偷听,消息传了出去,景九智便找到景阳刚说:“十年河东转河西,你家不是从前的光景了,他们故意把你架上去,等着看笑话呢!听哥哥的话,不上这个当。” 第131章 得志猫儿 景阳刚嗤之以鼻:“你才来多久?景家的事情,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了?看啥子笑话?老少爷们抬举我!少鼓唇弄舌。” 景九智脸白了一下,嗐道:“老弟呀,你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你想想看,我这样的,都不许领祭,偏偏把你抬出来,明显要出你洋相嘛!济仁叔活着,他们虽有怨气,还不敢,现在不同了,明着是捧你,岂不知捧得高摔得响?你可想清楚了!” 有几分道理,老爹在世时,与族人和睦的少,有隔阂的多——不对呀,五年来,没谁落井下石嘛!这狗日的外来户,花花肠子还真不少!景阳刚想念起韩傻儿来,这家伙,喜欢开些不痛不痒、无伤大雅的玩笑,遇到正事儿,一点不迷糊,有他在,景九智的奇思妙想、歪理胡说,都是下脚料。 懒得缠嘴,直说道:“摔多响老子乐意,你甭操心了,听震爷爷的。” 知难不退,无可救药,景九智冷笑道:“这么小,便想着沽名钓誉了!大了还不欺世盗名,给我们景氏家族抹黑?你想领祭,过不了我这一关,做梦!” “揍你个狗日的!”景阳刚说着攥起了拳头。 “呦呵,还没领祭,就想在祭礼上耍横,大闹祠堂?你虽有外路的功夫,这一点却不能容你!”景九智也捋起了袖子。 眼看大打出手,得到报讯的景德震等人忙过来,喝止了。 景氏族人顽固地排外,却慑于父子俩的焰焰威势,原无人制止。族老们可不管这些,一人道:“棠沐,你认领的儿子,欺负咱家正宗的子孙,这话可怎么说?” 景九智跪下道:“爷爷冤枉我了!”换个角度,将大意报告一遍。角度一换,味儿就变了。若说官员筹划公务,边去青楼潇洒,那便是昏官;若说官员身在青楼,仍筹划着公务,则成了好官。善人原本是强盗,多为反面典型;强盗乐善好施,则成为闪光点。 景九智的话,无一句不实,自己成了关心景阳刚、为景氏大计着想的人,而景阳刚成了听不进话,只知耍蛮使横的莽小伙。 景阳刚被堵得有口难辩,青筋暴涨,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 景九智道:“爷爷您看,我没说错?” 景棠沐道:“看来是委屈九智了。” 景阳刚急了:“他刚才挑拨,说爷爷们故意架我,要害我。” 景九智一脸无辜:“我可没那样说,我是劝你别辜负了爷爷们的好意,稳扎稳打,防止爬得高摔得响。” 景德震瞧出端倪来了,和稀泥道:“阳刚心眼太直了,九智也是好意,算啦,各回各位,等着祭祖!” 景棠沐提议:“德震叔,您也看到了,九智这孩子,能识大体,顾大局,领祭的事儿,要不咱们再议议?” 景九智道:“爷爷们放心,我一定带咱们景家成为全县第一大户。” 景阳刚道:“他阴险!跟他爹贾郝仁一个样!一个外撇子,得了韩家的小圣针法,就想骑在咱们头上,没门!” 景德震喝道:“说啥子混账话?分什么内外?不听话了不是?” 景棠沐眼露笑意,目光游走了一圈,不作声。 景九智道:“没事儿,他还小,我不计较,即便日后头脑发热,在外面闯了祸,我也会帮着善后的。” 帮着善后?四个字刺痛了景阳刚的心,景棠沐就是帮着爹爹善后的,顿时爆发了冲天怒火,骂道:“狗娘养的!老子闯什么祸,用得着你善后?没安好心的东西!不教训你,老子这口气出不来。”说着就要动手,被旁边人拉住了。 景棠沐道:“阳刚有些过了啊,九智处处维护你,领情不领情不打紧,别再以怨报德嘛。” 景九智道:“我一再好言好语,你还要打我,再缩头就成乌龟了——咱去院里比试,功夫不如你,让你揍一顿便了,别在这里惊扰了先人。” 景阳刚就欲挣脱—— 女人们在旁屋守岁,一般不过问正事儿,这边动静大了,终惊动了封氏。她过来,扬手给景阳刚一个嘴巴:“真能耐你了,敢跟你九智哥犯浑,快滚回位上去!”撵回后,又向景棠沐、景九智赔礼,说你们担待些,大人大量,甭跟半大小子一般见识。 女人平息了风波,男人们都不便张口了。 问明原委,封氏跪下央求道:“请族老们收回成命!我们孤儿寡母的,能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他还是个孩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领祭?”一再表示,若不恩允,她便一直跪下去。 第132章 脱毛凤凰 景德震略为思量,理解了封氏自保的本意,与其他族老稍作商量,应允道:“好,就依棠沐刚才的意思,老方子!” 景棠沐心道,我是不想为人作嫁,才退而求其次的好?反驳的话张不开嘴,遂默然以应。 祭祖罢,东方发白,景棠沐在老宅吃饺子,仍怏怏不快。 小妾葛氏问:“谁惹老爷不高兴了?爆竹除岁,新桃换旧符,喜笑颜开的才好。”她没资格参加祭祖,不了解发生的事,景九智便将领祭风波说了。 葛氏道:“奴家以为多大的事儿,就这呀!咱在城里美美的,这破地方,一趟不来也无妨,随他们谁领祭好了。咱吃过就回,夫人他们还在家等着呢。” “闭上你的贱嘴!”景棠沐沉喝道,“人家衣锦还乡,图的什么?不懂就少说,没人拿你当哑巴。” 葛氏无趣地笑笑,扭脸到院里抹了一把眼。 景九智谨小慎微道:“父亲不用闷闷不乐了,一只脱毛的凤凰,哪值得您发愁,这口气孩儿帮您出。即便将来您告老了,想做族长,原本不难,孩儿有法子。” 景棠沐训道:“这儿是本宗,比不得外面,歪门邪道,想都不要想!” 景九智道:“您放心,保准是正经法子。” 景棠沐便问有何妙计。 景九智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您瞧好!” 景棠沐便不问了,领景九智拣近门宗亲拜了年,叙些话。 正要回城,景九智提议去姐姐家坐坐,虽说大年初一不太合适,但也没有原则性忌讳,又同一个村,顺便看看省事了。景棠沐道:“也好,你的针灸绝技,本来源于韩家——带些礼品,显得懂礼数,知恩图报。” 封了六包果子,大模大样去了。 没多少亲友可访,韩春旺趁早,去剑南门与苟史运聊了一会,又拜会了景德震,已经在家接待感冒患者了。跨年夜,总有小孩子起早睡晚,不小心着凉。 华九妹客套了几句,接过礼品,将兄弟迎进中堂。她家的房子,又作了变动,韩傻儿那间和最西的药房打通一个门,由华清驰四口居住,东三间采用了老房子的做法,又盖了两间东厢房,让仲月、冰月一人一间。 蜻蜓哄着三、四岁的黄口小儿,正与华九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见景九智进来,抱起孩子欲回自己屋。 景九智咦道:“这不华府女管家吗?怎么也到山沟里来啦?这儿是我姐姐家,不是皇宫大院,我可不用翻墙头。” 蜻蜓脸红了红,没接腔,已到了门口。 华九妹道:“谁让你翻墙头啦?我爹他们受了冤枉,暂住一阵子,大伙都知道。瞧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景九智道:“老弟我孤陋寡闻,才听说,新鲜呐!果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年岁跟我差不多,老弟我才结婚,人家衙内都满地跑啦!” 蜻蜓止住步,冷冷道:“闭上你的臭嘴!不要以为在九妹家,老娘便不敢揍你!” 第133章 浪子回头 景九智佯佯不睬:“我来祭个祖,净找挨揍了,景阳刚那小子要揍我,你也要揍我,可怜我爹没了,我娘被你们撵道观里了,谁想欺负就欺负!还老娘——哦,是了,跟我娘一个辈分,我娘生我养我,你又没抱过我喂过我,凭什么称你老娘?” 一开始说得可怜,华九妹眼圈都红了,听着听着听不下去了,制止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好歹是小姨娘,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蜻蜓冷哼一声:“行,有你的!等着,早晚有一天老娘喂你吃个饱!”甩袖而去。 景九智朝门口走两步,还要回敬,韩春旺道:“贾大医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积点口德!”边教仲月取药、包药,让着凉的小孩随家长回去。 景九智随口道:“戴着木枷看病,真有你的!全天下的医生,恐怕找不到第二位。”一壁要抱冰月,冰月闪了:“舅舅坏,不让你抱!” 景九智讪讪道:“论起来,还是咱们亲一些嘛,我是看不惯她从前颐指气使的样。” 韩春旺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一本烂账,谁算得清楚?你既跟贾郝仁划清了界限,那些恩恩怨怨,还提它做甚?你医术高超,想着成为一代名医、一代宗师,才是正道。” 景九智打了个激灵,韩春旺一向没问罪于他,何来的小圣针法,算默认了,但有个前提,就是彻底与贾郝仁断绝关系。回想亲爹惨不忍睹的下场,他仍不寒而栗,那一股神秘势力,再牛逼也招惹不起。不过,随着韩傻儿消失,那股神秘势力貌似也消失了。 气焰收了收,放低身段道:“听姐夫的便了!明儿你也去县城,有你的草药之术,多难的病咱也瞧好了,银子争着往手里送,就像茅房的苍蝇,赶都赶不走,哪怕去益州开诊堂,咱也是蝎子拔尾——独(毒)一份。” 韩春旺苦笑道:“我能在这儿行医就不错了,哪敢妄想去府里道里!违了圣意,吃饭的家伙便没了。” 景九智道:“哪有那么严重,你是太过严于律己了!”边去瞧木枷。木枷上,赫然有大理寺的火漆印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人分三六九等,囚徒也分三六九等,大理寺的囚徒,不用说,是钦犯,寻常百姓,不过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没那个资格。 仔细瞧了两遍,还真瞧出门道来了,道:“姐夫,这火漆印封,对别人是难,对咱们,再容易不过了,用药水把它弄开,到时再合上,谁也瞧不破。平时取下来,该吃吃,该睡睡,到时完整交还便了,反正也没人跟着你。” 韩春旺再次苦笑:“你倒说得轻巧!旁门左道中用的话,那大理寺的官员,岂不成了白痴?火漆印封、木枷磨损的时间,他们都是精确计算的。” 景九智不屑道:“这有何难!咱把木枷卸下来,扣在猪脖子里、狗脖子里,他们如何得知?” 华九妹道:“九智,怎么说话呢?” 景九智连称打嘴:“我这也是为姐夫着想,没啥子恶意嘛。” 韩春旺道:“多谢兄弟的好意,欺上瞒下的事儿,你姐夫我做不来。” 景九智道:“也好,兄弟我最佩服你铮铮骨气!” 仲月道:“也不碍啥子事儿,睡觉后背垫高就行了,舅舅就甭操心了!说不定再过两年,我们重回京城长安呢。” 景九智心一紧,夸道:“有你个小帮手,帮了你爹大忙呢!除了学医,还学什么不曾?” 仲月满心骄傲道:“与奔月哥哥一个样,上学练剑,待我习练了小圣针法,能给人针灸了,跟着舅舅挣银子,好不?” 仲月也九岁了,传承衣钵是早晚的事,景九智眼里,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霎时有了打算,鼓励道:“仲月加油学,将来呀,舅舅给你打下手。”又对韩春旺道:“姐夫,草药之术,兄弟只懂个皮毛,你得空教教我!遇到疑难杂症,还得请你多指教,还得出手相助。” 华九妹眼见兄弟浪子回头,走上正道,打心眼里高兴,道:“公公连贾郝仁都教了,你姐夫教你,再自然不过了,放心!” 韩春旺道:“要说这银子啊,世人都爱,咱们行医之人,多了也没大用处。世人当官发财,不过图个受人尊敬,吃喝用度罢,与废铜烂铁无异。” 景九智表示佩服:“姐夫这话,说到根本上了。” 正聊着,华清驰从景德震家闲扯半天回来了。 第134章 长远之计 跟九妹打声招呼,瞥见景九智在,转脚往住室走。 景九智追出,跪倒磕头,低声道:“父亲大人留步,孩儿给您拜年了!” 华清驰侧身不受,道:“快请起!华某既没生你,也没养你,承受不起。” 景九智仍低声道:“只要您不嫌弃,冲着娘亲,孩儿心甘情愿” 华清驰原想景九智会寻晦气,刻意躲避,今见如此恭敬,心下稍安,淡然一笑道:“华某一只脱毛的凤凰罢了,哪敢嫌弃你这大名鼎鼎的医生?以前话已挑明,却无改弦更张之理。”他官威虽失,轩昂气度仍在。 景九智恳求道:“您请中堂宽坐,孩儿细细禀告,您再推辞也不迟。” 这孩子跟了景棠沐几年,知书达理了,看来,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人都会变的,不能一棍子打死。华清驰想了想,应允了。 景九智再次跪倒:“孩儿确有私心!天天盼着娘亲与您破镜重圆,孩儿有了根,也不必像野狗似的,靠人家门头了。就刚才,觉得小姨娘碍了事儿,孩儿还冒犯了两句,请父亲大人责罚!” 原来这么回事儿,华九妹的误解消除了,弟弟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遂帮衬道:“爹爹多担待些!宰相肚里能撑船,贾郝仁是贾郝仁,九智是九智” 华清驰摆手笑道:“九妹的心肠,是最善最软的。”因道:“九智啊,你先起来!华某当年办过贾郝仁的案子,人家骂你认贼作父,对你的名声可大大有损哇!” 韩春旺一直冷眼观望。景九智心里发毛,更坚定了主意——连姐姐都一口一个贾郝仁的混叫了,自己须旗帜鲜明,便表态道:“孩儿已跟他断绝了关系,他是罪有应得,您当年办案,也是从宽处理的。虽说连着骨肉,但一味愚孝,便违背了大忠大义——孩儿收尸葬了他,每年清明让人烧刀麻纸,也不枉父子一场了。” 华清驰颔首:“不错,你有这番见识,正合了闻道有先后那句话,难能可贵!可惜世人有后爹后妈之说,无前爹前妈之说,不合礼法呀!” 景九智觉得有门,再次施礼道:“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儿情愿入嗣,不就一顺百顺了嘛。” 华清驰含笑问:“你认下景棠沐,拜过祠堂、入过宗谱了,这边若准了,那边可怎么办?” 景九智早有计较,道:“您收下孩儿,那边自当退出——孩儿当初也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呀!景氏族人老观念根深蒂固,心里并未接纳我,只当外撇子,低他们嫡系子孙一等。” 华清驰笑了笑:“我当前是犯官之身,景棠沐好歹是现任,在城里也能罩着你的生意嘛!这边若收下你,医馆、药铺还不得关门?” 景九智宽慰道:“父亲大人勿虑!孩儿的医术,不需要他罩着了,去哪儿都能开馆。” 华清驰皱了皱眉:“也不妥啊!景棠沐的儿子没康复,你再走了,可不把他闪到空里了?他急怒之下,岂会善罢甘休?” 景九智赞同:“还是父亲大人想得周到!要不先瞒住他,等您期限已满,咱们远走高飞便了。按说他砸过医馆,得了赔偿,孩儿又帮他挣了大笔银子,对起他绰绰有余,该心满意足了。” 华清驰释然道:“那就等几年再说,做什么事情,光明正大才好。”又不经意地打趣:“现在认下你,我也没什么好处嘛。” 景九智忙道:“好处大了去了!您在这里的用度,孩儿全孝敬,保证比俸禄还多!您喜欢教学生呢,就教,不喜欢呢,游览山景也不错。期满后,若朝廷重新起用,您上任便了,让孩儿跟着也行,不让跟着,我外地开医馆便了;朝廷若不起用,咱们回洛阳好了,孩儿盖一座大庄园,置下名贵花木,小桥流水,您做老太爷,和娘亲享清福多惬意!再不然,把姐姐一家也接过去,有人说话,不闷得慌。” 蓝图美如画!华清驰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笑问道:“便是亲儿子,也没你这般孝心!净付出了,也不图个啥子?” 景九智道:“父亲大人火眼金睛,什么心思也瞒不过您!孩儿是有所图的。最想的是,您与娘亲破镜重圆;其次,孩儿医术日长,若朝廷见召,也有个好出身;孩儿与姐姐同父同母,得姐夫亲传,外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核心只两点,一是漂白,二是出身,景九智目光够长远的,野心更大。华清驰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135章 乌鸦嘴 “九智胸怀鸿鹄之志,可喜可贺!做御医,医术之外,出身并不打紧,打紧的是须有人引荐,有大臣保荐。给皇上瞧病,出不得半点纰漏——华某恐怕无能为力了!往后啊,就不用喊父亲大人了,景棠沐听到了,咱俩都有麻烦,你若有心,喊叔父华某便知足了。” “好,孩儿听父——叔父大人您的!引荐并不犯难,姐夫德艺双馨,太后哪天想起韩家的好,说不定就让皇上下诏啦!咱可说定了,您俩一期满,孩儿便脱离景家。” “好好好,到时再定。”华清驰如蒙大赦,浑身轻松,顺口调侃,“春旺引荐你,能见皇上,也能见太后,郎舅俩成竞争对手了,还不争他的功?”忽瞧见韩春旺脸色蜡蜡地黄,快坐不稳了,忙收了口,温言相询:“上山灌冷风了?打不打紧?” 华九妹扶住肩,一探手:“有点烧,是吃药,还是喝姜糖?” 韩春旺摇摇头:“没事儿!你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倒碗白开水就行。” 景九智在解释:“我俩不是竞争对手,是合作伙伴,草药与针灸完美结合,我俩是好汉组合。” 华九妹叱责:“还啦啦的!没瞧见你姐夫不舒服吗?什么好汉组合?你那点能耐,都是我们韩家的。” 韩春旺躺好,吐口气道:“甭怪九智了,不碍他的事儿。” 景九智很无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妾葛氏出现在大门口:“大少爷,老爷催你回城。” 景九智应声“这就来”,低头弓腰道:“叔父大人,孩儿告辞了。” 华清驰说着“走好走好”,也起身回住室。 华九妹出来招呼:“葛姨太呀,进来坐会儿喝杯茶。” 葛氏笑答:“不麻烦啦,等着赶路呢。” 蜻蜓也到院里,看见华清驰,迎了两步。 景九智示威似的,倨傲地斜她一眼,迈步离开了。 蜻蜓打喷嚏:“啊嚏——啊呸!”一口吐沫吐到地下。 华清驰到屋里,说她:“你也是的,人跟狗置什么气?” 蜻蜓道:“是只狼牙利嘴的癞皮狗!”将景九智的放肆学了,尚有委屈。 “可恶!”华清驰骂罢,又劝:“只当乌鸦聒噪,别往心里搁。不是有句老话么?得志猫儿强似虎,落毛凤凰不如鸡,应付应付他,让他蹦跶。” “蜓儿受点委屈没有啥,胆敢惹老爷,打掉他门牙!” “蜓儿为我真豁得出去,我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华清驰哄罢,接着道,“倒没惹我,没一句大放厥词,还要认我当爹呢!”说了一遍,末了叹气:“我也是乌鸦嘴呀,讥讽他认景棠沐做爹,他竟真认了。” 蜻蜓道:“老爷才不是乌鸦嘴,老爷是寡诺重信,一言九鼎,才不会收他做儿子。咱有儿子,待明年蜓儿也为你生一个。” 华清驰突然怔住了——乌鸦嘴?自己真是乌鸦嘴吗?想起跟刘朵儿生气时,说你嫌穷,除了我,你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刘朵儿私奔了;说景济仁若突遭横祸,家产该怎么算?景济仁真遭祸了;说雨燕子成家后,还老管峨眉剑派的事,早晚会引火烧身,自己被罢官流放了 第136章 压岁钱 蜻蜓摇他胳膊:“老爷你怎么啦?犯魔怔了?” 华清驰醒过神来,叹口气道:“嗐,不提它了。咱在任上时,也没周济过女儿女婿,落难反得了他们的济了,问心有愧呐!” 蜻蜓道:“他俩不是外人,也不贪图什么,老爷甭自责了。你接了学堂,管好仲月、冰月的学业,我得空儿带着练剑,可不好么?雨燕子姐姐回来,教练剑更好了,让仲月早日习练针灸,省得癞皮狗嘚瑟了。”扶着坐下,撒娇欲坐腿上。 俩小儿不干,一人拽一只袖子拉开,各霸占了一条腿。 华清驰揽住孩子点头,却道:“只怕她不会回来了。” 蜻蜓道:“亲生儿女都在,她会不回来?咱不做官了,她便舍了老爷,舍了孩子?雨燕子姐姐不像那样的人嘛!” 华清驰道:“她便想回来,也未必回得来。” 蜻蜓问:“为什么?朝廷没怎么滴她,峨眉剑派还限制她自由?” 华清驰道:“我也说不准,只是凭感觉。” 蜻蜓问:“她真和傻儿的事有关?傻儿究竟” 华清驰抽开手,连连噤声的动作:“这些话,再也不敢提了。” 俩小儿机敏,脚落地,变坐为骑。蜻蜓便打住,哄小儿:“下来玩会儿,腿压麻了,三娘这儿有糖。” 冰月掀门帘进来了,问:“姥爷,开学我是喊你姥爷呀,还是喊先生?” 华清驰答:“随便你,小冰月爱咋喊咋喊。开学我先不教你,还是原来的先生。”他有个计较,与景德震也商量通了,准备将教书先生再请回来,扩大学堂规模。原先交学费的继续交,归教书先生,泉下村那些交不起学费的,也号召来读书,算他头上。 冰月道:“奔月哥哥说过,姥爷是博学鸿儒。” 华清驰道:“可别小瞧了先生,他可是老秀才了,启蒙教育,比姥爷在行——你有什么想问的,在家也能问呀!” 冰月道:“我想当女医生,也想学画儿,姥爷教我学画画!” 触到短板了,琴棋书画,就画画拙劣。华清驰道:“要不姥爷教你练字,学七弦琴也行。” 冰月眼里也有水,道:“不急,碰到画画的先生再学。” 对爱好偏执,这一点可不随刘朵儿和华九妹,像蜻蜓。华清驰便道:“水彩的姥爷画不好,素描还行,等暖和了,能伸手了,制个画板,先凑合!” 冰月拍手称好。 蜻蜓也喜欢冰月,又哄俩小儿:“下来呀,冰月找你俩玩呢。” 俩小儿下来,偎近冰月。冰月道:“我不跟小孩玩儿,闹人。” 蜻蜓就笑:“你才多大呀?还小孩!他俩小,姐姐是你姨娘,弟弟是你舅舅哩!哦,对了,你领他俩玩儿,让他俩给你发压岁钱,好不?”哄俩小儿,长辈过年要给晚辈发压岁钱。 弟弟傻乎乎的,将红线串着的一小串铜钱给了冰月,姐姐眼泪汪汪的:“我不给,我不当姨娘,我喊他姐姐好了!” 华清驰和蜻蜓都笑了。 冰月真将到手的铜钱给姐姐——蜻蜓忙笑着阻止:“使不得,使不得!”里屋又取了一小串,给了弟弟。 第137章 鸽子引祸 冰月玩会儿,新衣服让那弟弟摸脏了,一气离开了。 中午,仲月放了鞭炮,韩春旺下了床,八口人围坐吃了饭。饭毕,仲月领着在院里玩沙包、弹石子。 没几日,景九智抱来一对鸽子,交给冰月,说喂一段放飞试试,需要红头绳之类的小玩意,就在鸽子腿上绑个纸条,舅舅给买。交待完,就药草问题,虚心向韩春旺做了讨教。 鸽子白白净净的,模样很可爱,冰月满心欢喜,买小玩意的法子也新鲜,对景九智也不那么讨厌了。 又几日,清晨放飞一只,两个多时辰飞回来,真带来一小绺彩绸,巴掌镇没有的。冰月乐不可支,喂养鸽子愈发尽心。此后,鸽子来来往往,渐次固定为韩家一只,景九智那儿一只。 正月十八,鸽子捎来信儿,医馆有个急诊,景九智拿不准,人命关天,请韩春旺火速出诊。 韩春旺巴掌镇租匹温驯快马,急驰处理了难症,当天便返程了,净得二两银子。 这个法子不错,既能救火,城里诊金也贵,一举双得。华九妹对自己弟弟,刮目相看了。景九智更殷勤,信中说姐夫骑马多有不便,租辆车好了,才几钱银子,算医馆的交通费开支,再不然,干脆买辆车好了,使不了几个钱,姐夫的身子金贵。 华九妹合计,买车比租车划算,韩春旺说:“买车你放哪儿?还得交人保管,操那个心呢!”便搁下了。 正月二十七,又一封急信,扬州一位富商,水土不服,突染重病,只求痊愈,不计诊金。 韩春旺有些不情愿,自己变相为景九智打工了。华九妹劝:“诊金多寡无所谓,人咱得救!”韩春旺道:“让他来好了,耽误山里人看病。”华九妹道:“怕是病人不能颠簸——相公你心气高,咱不顾九智,也得顾病人!让人客死他乡就惨了。” 韩春旺还是去了,到后被伙计请到医馆后堂。 医馆后堂,陈设与客厅无异。景九智紧挨景棠沐寓所,另置了宅子,吃住都在家里。 一位身着苏绣绿绸华服的男人客座端坐,中等微胖身材,容光焕发,无一丝病容。景九智在主位上也坐着,却是捆在座上的。 韩春旺顿觉不妙,转身想退,门啪地关上了,两个打手般的仆人立在了身后。 韩春旺淡然问:“这是何意?” 景九智哭丧着脸道:“他说是扬州经商的,要出一万两黄金购买小圣针法,我不敢,他们便打我,还搬出朝廷大官吓唬人,你看,嘴都肿了。”他的嘴唇,果真红一片。 韩春旺伸伸腰,晃晃胯,让坐骨放松一些,漠不关心道:“卖不卖是你的事,骗我来此何干?” 景九智一脸羞惭道:“我说小圣针法是偷学的,偏差甚多,他们便逼我,骗你来对照,挨打就罢了,刀架在脖子上,一点一点地割,说割到断气为止——老弟没撑住啊!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姐。” 韩春旺冷哼道:“逼你?这可在你地盘上,你赖好也是山地剑客,骗鬼呢!” 景九智急得哭腔都出来了:“姐夫,骗你不得好死!你身后俩人是大剑客级的,老弟被控制了,那名伙计也是他们的人,乔装改扮的。” 第138章 没有针谱 绿绸男人道:“韩先生请了!韩先生不可全信,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一肚子弯弯绕,尽把人往沟里带,不给点颜色,怕是鬼话连篇。” 这可埋汰了景九智,大呼:“姐夫别中他圈套!”万两黄金,不动心哄鬼呢,生意再好,十年也攒不够,但他有宏图伟业,一旦成为御医,医术加权术,晋升总管甚至更高一步,皆有可能,万两黄金就轻了。他是想啥来啥,困了就来了枕头,看似祸事,其中却大有机遇,正好一箭三雕,化腐朽为神奇。来人出万两黄金换针谱是真的,他撒谎说偷学的、有缺欠,也是真话,往下嘛—— 韩春旺反倒倾向了他,道:“不要难为我内弟了,有什么冲着我来!” 绿绸男人欠身道:“韩先生!在下并无恶意,一套针法,令尊在朝时,或许昂贵无比,今潦倒之际,万两黄金,足堪大富大贵!放眼松潘府,家产谁能超过这个数?当安乐公多好!在下诚意相求,于先生亦无损,还请慷慨俯允。”打开五个枣木箱,都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块。 韩春旺道:“阁下出手阔绰,必是豪门巨室,要这毫末技艺何用?常言道,佛度有缘之人,若针法能造福苍生,一文不取又有何妨!若用来谋取暴利,压榨百姓,搬来座金山,对韩某又有何益!” 绿绸男人道:“韩先生勿须担心!在下的用途,也是治病救人,金子照样给您——我家大人一高兴,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提前解除您的轻枷也是可能的。” “你家大人?圣上?”韩春旺重复着,突然问:“你从扬州来的,当知道最大的医馆修草堂。” 绿绸男人答:“论店面他们最大,论瞧的病,论流水,不如我们行方堂。不瞒韩先生,在下正是行方堂二掌柜。” “行方堂?”韩春旺仍重复着,猛地目光如炬,“你家大人,莫非是袁行方?他派弟子在扬州开医馆,还真开大了!” “不错!”绿绸男人恭敬地答,“正是袁大人!他现任御医总管,也是武王爷跟前的红人。” 韩春旺问:“我家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袁行方,当年屈居父亲之后,面上恭谨,暗中无时无刻不在较劲。修草堂,乃父亲带了二十余年的徒弟所开,用来惠济吴越百姓。 “知道知道!”绿绸男人忙不迭地,“袁大人与令尊是至交,风闻令尊大人谢世十年,先生旧罪添新罪,不禁感慨,唇亡齿寒,愿赠重金,以惠先生,也使小圣针法发扬光大,普济苍生。” “哈哈哈!”韩春旺罕见地仰天大笑,“袁大人是认定,韩某此次获罪,再无出头之日了,才敢派你来的?唇亡齿寒,唉!好个唇亡齿寒哪!”叹息着,眼角竟湿润了。 “先生休要误会!”绿绸男人忙躬身施礼,“袁大人言辞恳切,一片至诚,视先生若子侄,满怀眷顾,绝无恶念。先生连遭不幸,心情低落,在下能理解。” “那好!小儿抱元宝走夜路,保也保不住。”韩春旺显得很无奈,“金子留下一箱,换成碎银,分发佃户,你们随我回圣泉村,拿走针谱便了。” 圣泉村有蜻蜓,还有苟史运。景九智忽道:“姐夫,针谱万万不能给他们——对了,贾郝仁说过,没有针谱,针法都在姐夫肚子里呢!哼,你们休想拿走!” 景九智一句大实话,彻底断送了韩春旺。 第139章 姐夫走了 绿绸男人道:“袁大人也交待过,小圣针法一向口传心授,先生就不要消遣在下了。” 韩春旺冷峻而孤傲:“不错,是在我肚子里,又能如何?小圣针法,乃先皇大仁亲口赐名,尔等觊觎已久,奈天威凛凛,方缩头藏尾。今韩某所犯,罪在未测,尔等便如浅滩鱼虾,平阳犬彘,跳起来了,竟敢直言逼取!焉不知一旦圣意回转,尔等俱死无葬身之地!” 绿绸男人语气谦恭,神态不屑:“若几个月前,我家大人断不会出此下策!今大位已定,逝者已矣,先生大过无功,想要翻盘,也是痴人说梦!不如合作,各得其所,两全其美,何必固执己见?” 景九智插话:“姐夫,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咱不逞强、从了他们!咱也不掉皮不掉肉的,我姐和孩子还在家等你呢!” “没节气的东西!”韩春旺训斥罢,向绿绸男人:“还有什么招数,都抖露出来!自古艰难唯一死,生死之外无大事,阁下的白日梦,还是醒醒!” 绿绸男人慌忙道:“先生何必如此决绝?大好时光,佳人美酒,谁不留恋?先生若答应,黄金之外,再赠先生人间尤物两枚——”一拍手,侧房走出两名妙龄女子,水灵灵的,柔柔道了万福,吴歌侬语,声如黄鹂。绿绸男人继续道:“请先生安坐!在下亲手磨墨,一女捧帛,一女捶背,学那谪仙李太白,先生再动笔,如何?” “你家大人还真做足了功夫!”韩春旺嘲笑罢,一仰头,“韩某若不吃敬,会怎样?怎么个罚法?” “先生说哪里话呢?在下岂敢罚先生?”绿绸男人谦卑一笑,接着道,“我家大人安排了,将先生恭迎到扬州,好吃好喝、悦耳悦目地侍奉着,慢慢想,想好了再动笔也不迟。她俩自然供先生把玩,轻枷也解掉,免却先生贵体之苦。” “卑鄙!恶毒!”解掉轻枷,罪同越狱,再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了。韩春旺怒骂着,一头朝立柱撞去。 两仆手疾眼快,抢先拦住,韩春旺的意图落空了。 “去枷!缚绳!外罩锦袍!两女搀扶,登车!”绿绸男人简短有力地发布命令。他瞅了瞅景九智,却对韩春旺道:“也满足先生的心愿,留下一箱金子,换成碎银,周济穷苦。” 景九智喊道:“你们别抓我姐夫!我跟你们去好了,大不了是个死!强抢我们针法,老天会找你们的!” 绿绸男人冷声道:“你就省省!一个小人物,还想一步登天?在剑南老实呆着,出了岔子,贾郝仁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景九智垂头不语了。 不久,两辆屏风车驶出了子乌县 第二天一早,鸽子捎信来,问韩春旺缘何没回家。景九智回信说,姐夫已经走了。信又至,韩春旺仍没有到家。景九智回,也许路上拐弯了。信再至,出没出什么岔子?景九智再回,在医馆好好的,路上出不出岔子不好说了。 第140章 喂饱你 隔日,蜻蜓找来了,劈头就问:“你把韩先生弄哪了?” 景九智答:“都说过走了,你还赖我——哎,你咋来了,我姐呢” 蜻蜓冷冷地:“你姐骑不了马,你那破嘴她也信不过,一准藏起来,给你挣黑心银子了。” 景九智道:“我姐夫那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想让他帮着挣黑心银子,他总得干哪!我藏他做什么?害他啊?我傻呀,害他不等于害我姐吗?” 蜻蜓道:“听你说话,蛮像个人似的,只不知良心坏了没有,我咋瞧你不像好人呢!” 景九智还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鹊巢鸠占!” 蜻蜓冷哼:“呦呵,不简单,还知道鹊巢鸠占!那你还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的?书读狗肚子里了?” 景九智撇嘴:“切!我娘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大,你一口也没喂过我,干嘛非得拿你当长辈?你才多大!在景家,我也是大少爷——你也没个好脸色,不跟你说了,我得瞧病去。你要不信,随便你找,随便你翻,去家里翻也行。”走出后堂,去前堂照看了。 蜻蜓被一席话堵得窝火,又无计可施,出门闲逛想辙。 医馆不远处有个馍店,生意红火,顾客排着队。蜻蜓想想,也加入进去。 这家的馒头,白白的,皮儿薄还泛着光,咬一口,筋道,原汁原味的小麦香!蜻蜓拿出一钱银子,买了六十个,店家送了一个布袋。 背着去了前堂,春风偎笑说:“景先生,走了呀!” 没有大病号,小病由聘请的医师瞧看就行了,景九智不太忙,州牧后门的场子算找回来了,心情大好,迎过去道:“不找了呀?习惯你冷冰冰的了,你这一笑,美是美,就是不适应。” 蜻蜓巧目流盼道:“信你啦!路上再找找看,你若得了信儿,抓紧告诉你姐——初次来县城,晕头转向啦,你有空送送没?别有人欺生。” 景九智屁颠儿答应了。 蜻蜓木桩上解下马,布袋放鞍上。 景九智问:“布袋里装的啥子?” 蜻蜓答:“馒头呀!城里的馒头真好,带回去给小孩吃。” 景九智主动要求牵马,蜻蜓将缰绳给了他。 走着,蜻蜓道:“以前年轻气盛,可不许记仇啊!也怪我,本是同龄人,托什么大!” 景九智反道:“礼面上还要讲的,我也有错!你放心,哪怕娘亲回来,我也不舍得你走的。” 蜻蜓眼中闪过一丝冷,又找其它话题聊。里把地,说说笑笑走完了。 出了城门,蜻蜓忽道:“哎呀,迎春花开了呀!梨花也出了花骨朵,真美!” 城门外是个野山岗,树木还秃着,花花草草的,先行释放了春的气息。 景九智心里,像春天一样,蠢蠢欲动了。 蜻蜓问:“那岗子上都有什么呀?益州几年,也没踏过青。” 景九智心道,你是勾引我呢,休怪我不懂礼义廉耻了,遂答:“上去就知道了呗。” 蜻蜓真拐上去了,采着迎春花,哼着小曲,有时还以梨花的花骨朵偎脸,问:“好看吗?” 景九智牵马紧跟,连称好看。心咚咚地跳起来了。他娘的,偷香窃玉的感觉,真他娘的刺激! 岗上是最高点,再走山势又降了。半坡处,有个亭子。 蜻蜓走走停停,奔向亭子,边招呼:“来呀!” 乖乖!外表冷美人,内里也太泼了!景九智魂被牵着,也到了亭子。 蜻蜓接过马,拴在柱子上,笑吟吟道:“这儿有点冷,咱活动活动!” 活动活动?景九智眼睛放出了光:“早说呀,医馆有床,多舒坦!” “放你娘的屁!”蜻蜓霎时俏脸生冷,抡拳就揍。 景九智早挨了一拳,半边脸成了猪脸。乖乖!真打呀!迷惑不解问“为何打我?” “打的就是你!外光里烂的东西!”蜻蜓骂着,接连出拳。 景九智只得招架还击,没几个回合,被踹倒在地,忙从背后抽剑。一摸是空的。 蜻蜓喝道:“起来!再活动活动!” 景九智原未防备,听言打起精神,沉着应战。 没多久,又被踹倒了 蜻蜓拖死狗一般拖过去,挥剑砍断缰绳,将景九智绑到柱子上。 那马也通人性,并不跑开。 “活动这么久,饿了?老娘就喂喂你,省得你挑理。”蜻蜓说着,布袋里掏出馒头,掰成几块,往景九智嘴里塞。一个塞完,又掰第二个,边塞边骂:“你个肮脏东西,不是说一口没喂过你吗?这次,老娘喂饱你!” 景九智吞下三个,再也不配合了。难不住,蜻蜓撬开嘴,硬塞进去,托着下巴,猛拍后背 第141章 讯问 六、七个馒头下去,景九智直翻白眼,嘴里“啊啊”的,努出“水、水”来。 蜻蜓瞥见,亭外角落里掩埋一只破碗,便抖剑挑出来——这只粗瓷大腕,烂了个大豁子,存了半碗泥沙。碎剑剜出泥沙,在景九智背后略远,皮裙下接出温水,递到了嘴边。 景九智嗞嗞有声,一饮而尽,还咂咂嘴——“啊!什么味儿?怎么酸——你哪儿弄的水?” 蜻蜓冷笑道:“行啦!吃饱喝足了,该说正事了。” “你、你、你你让我喝的尿?!”景九智气歪了鼻子。 蜻蜓哼道:“谁让你喝的?一滴不剩!这下好了,也喂你吃了,也喂你喝了,没啥可说了?” 景九智恼咻咻地:“好好好!有你的!等着瞧!” 蜻蜓二话不说,掰开一个馒头,又塞进他嘴里。还要再塞,景九智告饶了:“姑奶奶,我服你了,放过我!” “那好,你说,韩先生究竟弄哪儿了?”蜻蜓厉声喝问。 一听这话,景九智头耷拉了:“真走了。” “去哪儿了?是自己离开的还是抓到别的地方了,你说清楚!”蜻蜓掰着馒头吓唬。 景九智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我哪敢抓他?姑奶奶,真咽不下去了,再塞真撑死了!” “不说实话是?”蜻蜓如法炮制,又强塞半个馒头。 景九智一翻白眼,口吐白沫。 “嗬!啥都会啊!我让你装死!”蜻蜓伸出剑,蹭着脖子拉锯,“不说老娘真宰了你!” 景九智依然没反应。 蜻蜓玩着剑,这儿捣捣,那儿碰碰,落到腿根处,作势要划拉。 景九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不住点头:“姑奶奶饶命!我说我说。” “这不就结啦!”蜻蜓冷哼一声,撤了剑。 景九智无奈,只得将袁行方派绿绸男人绑走韩春旺的大概讲了,最后辩解:“他们不让说,说了便杀我。我想他们权势赫赫,说了也没用,权当失踪了。若我姐执意报仇要人,无济于事不说,反害了她和外甥——我是有苦闷肚里,有泪咽嘴里,忍辱负重啊!” “你忍辱负重?我呸——”蜻蜓非常鄙夷,“遇到正事儿,软骨头罢了!说说,跟你有关没?你拉托没,使坏没?” “不带这样糟践人的!他是我姐夫好不好?”景九智恨不得指天发誓。 蜻蜓想想也是,解开缰绳,将他放了。景九智站不稳,顺柱子往下缩,半躺半靠在上面,犹说:“我便称你小姨娘,你也是私设公堂,刑讯逼供,是犯法的。” 蜻蜓正接断口的缰绳,闻言“嗤啦”一声,拽开半边袖子,道:“好!你有种!咱这就见官去!” 景九智却没了回应。蜻蜓见他身子歪了,脸色煞白,半张着嘴,真怕闹出人命,忙平托了,整个人平放在马背上,缓缓返程。 到了岗下,扔在路旁,策马而去。 一路在想,该如何跟华九妹说,她以后跟仲月、冰月怎么办?华清驰有没有好主意 第142章 谁家孩子 三品京官,即便华清驰在益州四品按察任上,也只能望京兴叹。京官外放通常攫升一级,原比同级外官优越,换言之,剑南道按察使,若进京面圣,朝堂排班,也远在御医总管之后。因此,华清驰闻听韩春旺被袁行方派人掠去,双眉紧蹙,久久未语。若在任上,或可恭请力士亲王过问一下,戴罪之身,恐怕王府大门也进不去;朝中御史,乏有交情笃厚者,谁肯去戳力武亲王身边的红人? 万般无奈,只好道:“等等看!” “瞒九妹不瞒?”蜻蜓问。 “唉!实话实说!猜测、推论的话,一个字休提——这景九智,信中支吾,为何肯说了呢?” 蜻蜓只讲逼供,小伎俩省略了。 华清驰自语:“要不沾他的事,为何藏着掖着呢?”猛然一拍大腿,“是了,根源还在小圣针法!” 蜻蜓不解:“他不是会了吗?犯不着害自家姐夫嘛!” “没那么简单!”华清驰分析,“他吃透了春旺的脾气,袁行方系韩修草老先生的宿敌,春旺断不肯拱手相让,亦难获自由——如此一来,他便成了天下唯一独享小圣针法的人!” “心机这么深吗?低估他了!”蜻蜓心犹不甘,“他不顾姐夫,也不顾亲姐姐、亲外甥啦?” “难说,等等看!”华清驰用一句无力的话结束了交谈。 华九妹获知丈夫生死难料,啜泣了半天,便要连夜租车,赴县城兴师问罪。 “九妹啊,听为父的话,甭去了,没用的,一准推得干干净净,还得向你诉委屈。”华清驰傍着女儿女婿客居,大小事不愿做主,今一家之主被掠,只得拿主意。“你照顾好仲月、冰月,便是对春旺最大的情分。” 华九妹仍抽抽搭搭,自从韩傻儿受伤,这些年就没太平过,灾祸一件接一件。 蜻蜓劝着她,探询韩傻儿究竟是谁家孩子,是韩春旺与江采莲生的,还是江采莲抱的别人家孩子,在韩家寄养的。 华九妹抹着泪说,她也不知根底,韩春旺没透露过,但那一次,泉下村四位大剑客要杀韩傻儿,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的大掌柜一帮人,眼也不眨,将他们统统斩首了,此后还有黑衣人,还有军队真真把她吓傻了。 华清驰面色严峻。这韩傻儿,比他想象的还复杂,还深不可测,既非韩修草的嫡孙,又非雨燕子所讲,是剑南王的嫡孙——若是,峨眉剑派下属的剑阁门大剑客,打死也不敢对韩傻儿下手——往下不敢想了,难道与皇家,与力士亲王、力武亲王,或者殡天的力行皇帝有关? 这一切是理不顺的,是不合逻辑的,若系皇家血脉,自可养在深宫大院,饮食起居有宫女太监伺候,安全有皇家卫队保护,怎可能交与一位遭贬诋的三品大臣?又未封锁消息,招致危机丛生,最终不保——抑或出生有病,非韩修草无治——那也不对呀,将韩修草赦免,重新起用也就罢了,犯不着让皇室贵胄身犯险地啊! 第143章 训练计划 多股势力参与其中,闹那么大动静,早该传得沸沸扬扬,令人不解的是,朝廷没下昭告,官场上也没任何小道消息,圣泉村民众,得到的说法是官军追踪剿匪,并被告诫,勿得以讹传讹。 华清驰确信,峨眉剑派涉足甚深,雨燕子难辞其咎,自己才获的罪,不然,新君登基之际,让年富力强,官声、政绩俱佳的官员下课,明君不为也。哪怕跟力士亲王站错了队,新君也须站稳脚跟,徐徐图而铲之 而随着韩傻儿坠崖殒命,这场风暴从此便水静无波、画上句号了,探寻无益,女婿失踪后,也无从探询了。 华清驰叮嘱九妹和蜻蜓,有关韩傻儿的群雄逐鹿,再勿与人议论。当前能做的,便是与苟史运、景德震、教书先生合计,借助童家在扬州的关系,打探韩春旺的下落,再尝试设法营救。 两女自然听从。次日,华清驰又安抚交待了仲月、冰月,才动身上剑南门。他还有个想法,就是劝景阳刚、火火重回学堂,女孩子不打紧,男孩子,终须以学业为重,士农工商,士是排在首位的。内心深处,隐隐感到好像亏欠了景济仁什么,也希望景阳刚挣个好前程。 对华清驰的求助,苟史运满口应允,即请当场修书,他签大名,派弟子快速下山,去巴掌镇驿站投寄。至于景阳刚、火火上学,说晚了,两位剑客已收拾行囊,踏上了征程。 火火制定了宏大的计划,她要踏遍天月山谷周围的群山,征服每一座山头,进行艰苦卓绝的训练。她的目标,一年过险峰剑客,三年成为六星两环剑寨主。爱女壮志凌云,苟史运完全支持,温室的花草,抵御不了寒风,冰雪中的红梅,才可傲冬领春。不用说,景阳刚积极响应,全程陪练。 第一站是月南山。他们打算,练上数日,再往西转移,实在过不去的悬崖峭壁,下山后,从另一端再上经过月西山、月北山、月东山,最终回到原点。吃饭靠打猎解决,睡觉因地制宜,油毡背包中带有厚袍,过冬也无妨。 在山顶,他们看到了近百具无头白骨,几只秃鹫,徒劳地啄着骨头,希冀再叮出骨髓。发现有人来,饥肠辘辘的秃鹫眼里冒出幽光,试着向火火靠近—— 火火美眸露了寒光,她故意转身,将后背留给秃鹫,待秃鹫大张翅膀疾至,施展搏兔技能的一刹那,她猛一闪身,剑如长虹,将秃鹫的利爪连同脖子一起削落了。 其它秃鹫呼啦一下全飞了。 “再来惹小姑奶奶,宰光你们!”火火掣着剑,冲逃遁的秃鹫恶狠狠地喊道。 景阳刚道:“火妹妹,这回有吃的了。它们也不攻击我,不然多打一只。” 火火气哼哼地:“它们欺负姑奶奶没长高!” 景阳刚劝:“不置气了,跟鸟置什么气。有木柴就好了,烤熟肯定香。” 火火道:“它们能生吃,咱也来个生吃——干骨头能当柴,你烤去,我到那边转转。” 第144章 艰难向西 景阳刚应声“好”,拾掇了一堆枯骨,又寻捡了几缕衰草、几绺烂布,于避风的石头后,打着火链,烧烤起秃鹫来。 火火换了几处地方,向悬崖下眺望。幽谷深深,笼罩了层层雾气,什么也望不见。韩傻儿从哪儿坠落的呢?天鹅能救他么?若救了他,该载到天月山了?进不了山谷,怎么也登不上天月山。 她来到那块凸出的巨石旁,眼前唰地一亮,巨石尽头,凹洼里卧着一副小小弹弓!这副弹弓,她认得太清了,正是她的小伙伴——不,她的未婚夫韩傻儿的利器!弹弓在此,表明这是他最后战斗的地方,这块绝地,干涸的血迹褐色斑斑——他经历了怎样的拼杀,经历了怎样的残忍和血腥,经历了怎样的恐怖啊! 泪啪嗒啪嗒地掉下,她收起弹弓,纳入怀中,喃喃呼唤:“笨笨,你还在吗?你在哪儿啊?” 没有响应,没有回声,只有料峭的春风,吹拂着娇小的身躯,吹拂着她的忧伤和热望,吹拂着无尽的荒凉。没有碧玉妆成一树高,没有万条垂下的绿丝绦,只有二月山顶的春风,不是剪刀,胜似剪刀,顽固地肆虐着残冬的余威。 良久,火火下来,秃鹫的肉也烤熟了。内脏已被清理,景阳刚又揭去外层皮囊,撒上盐巴,撕给火火一条大腿。火火也饿了,苦笑一下,接过大口开吃。肉外焦里嫩,浓香扑鼻,与竹木烧烤的野鸡、斑鸠的清香有所不同。吃完略一品味,有股淡淡的浊香,又好似药香。没吃饱,景阳刚将另外一条腿也递给了她。 这只秃鹫,体型庞大,烤熟的肉足足八、九斤,待火火消灭掉两只翅膀,打了饱嗝,景阳刚风卷残云,全部作了腹中之物。这一顿,足可支撑一天。景阳刚有些遗憾,要有壶酒,就更美了。吃罢感到渴,火火用铁罐收集些冻冰,烧开后分饮了。 他们的功力,已能抵御寒冷,吃饱喝足,更不在话下。一时背对而坐,互为警戒,运气练起内功来。半个时辰后,额头微微冒了白汽,略歇一歇,开始对练刹阳剑法和白眉飞剑。 夕阳西下,他们也一路向西,缓缓下山。满目旷野,没有路,处处障碍,下去四、五里,地势降低几百丈,一道山涧拦住去路,对面黑魆魆的,又一个稍矮的山头。 这道山涧,宽达十余丈,跳是跳不过去的,没有藤桥,无可逾越。夜幕降临,看下去模模糊糊的,扔块石头,片刻才听到闷响,没有水声。 只好在此宿营了,他们寻找一阵,没发现山洞,便栖身于一块如房檐伸出的山石下,预防夜里下雨。都裹上厚袍,准备入睡,火火忽然道:“阳刚哥,这样不行!万一来了野兽,咱俩刚吃了秃鹫,恐又被野兽吃了。” 景阳刚一惊,站起来:“那你睡,我给你放哨。” 火火道:“一夜不睡哪能行?这样,咱俩轮流放哨,我现在不困,前半夜我守着,后半夜你再起来。” 第145章 不速之客 景阳刚应允了,后半夜才是最困的时候。他调匀气息,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火火剑放手边,变靠姿为盘腿而坐,深恐一松懈,迷瞪睡过去。 她仰望苍穹,深邃而澄净,星星比平日看到的要大,璀璨许多,似乎很近,伸手可捉。月亮怎么没出呢,对了,今天是初一,朔月是看不到的。她忽地打了个灵醒,明天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是韩傻儿的生日,他亲口告诉她的。 一想到韩傻儿,她心里便隐隐作痛,黯然伤魂。曾几何时,她与他形影不离;曾几何时,她与他耳鬓厮磨;曾几何时,她与他同哭同笑自己心气高,爱求全责备,耍横刁难,他包容了自己,其实,他已经够努力、够优秀了。自打他受伤,自己的确有些冷落了,一次又一次的示好,换不到回应,失去耐心了——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疏远、同情的成分?扔下他不管,跑武夷山去了,跟放弃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她不免羞愧难当。 夜深沉,山睡了,风也睡了,天地都睡了,万物寂寂,只有星星眨着眼。从前没有危机感,每次经过,他总在那棵树下,随时都能见到,哪怕去镇上、县里回来,他依然在那儿,永远不曾失去。潜意识里,也觉得韩先生终会治愈儿子的病,那时,他还是她的笨笨。可是,这次回来,一切都变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边运功调息,边默默冥想。韩傻儿看到她了,从天月山走下,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她也进了山谷,来到山脚下。俩人扑向对方,他拥着她,她轻轻拧着他的耳朵,笑脸盈着泪花,对了,要不要亲一口呢 忽闻窸窸窣窣的声音,猛一惊醒,困意全无。几丈开外,来了不速之客——两只大鸟伸头朝着他们,貌似虎视眈眈,不觉“啊”了一声。秃鹫这杂毛鸟,难道还会寻仇?吃它们一只,便追踪袭击来了? 景阳刚也醒了,看星星,刚过三更。 两人仗剑而立。那俩鸟,既不进攻,也不退缩,成心对峙。 俩人知道,秃鹫是大型猛禽,饿极了,敢对中小动物痛下杀手,不管食草还是食肉的。当它获胜得到食物时,原本暗褐色的面部、铅蓝色的脖子,就会呈现鲜艳的红色。现在对峙,或者不敢,或者不饿,或者不舍。 如果出击,有两种结果,一是秃鹫畏惧逃遁,二是搏击。两人的功夫,斗过两只猛禽轻而易举,但夜里能见度低,处于劣势,稍有疏漏,让尖嘴利爪碰破哪儿,便得不偿失了。 几刻钟过去,两只大鸟仍无罢手的迹象。 景阳刚道:“火妹妹,你睡一会!我盯着,没事儿!” 火火不放心:“别左右夹击,你应付不了。” 景阳刚给出定心丸:“安心睡!用分花拂柳,一招搞定!” 火火有些昏沉,眼皮倦涩,依言半倚在景阳刚背后的石上,打迷瞪眼。 不知过了多久,火火揉了揉惺忪的眼,天刚好微微亮了。 两只大鸟,羽毛渐现模糊的金黄色,不是斑驳的杂色——不是秃鹫,是两只金雕! 再仰头一瞅,头顶两石夹角,有个尺把宽的石洞——乖乖,是金雕的巢穴? 原来,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第146章 藤蔓作桥 金雕窝里,或许有鸟蛋,幸亏天晚没发现,若偷吃了,金雕非拼命不可。 东方破晓,火火一拽景阳刚袖子,匆忙脱离险境。金雕警惕地侦查,又迅疾跃出,确信没有陷阱,才冲进窝里,分别裹挟一枚鸟蛋,飞向远方。 两人又来到涧边,往下俯瞰。那口子越收越窄,到底部,只剩下一条缝,难测深浅。 出家门才一天,就被生生拦断去路——打退堂鼓?笑话!什么也甭干了,做农妇算了。火火恨不能化作一只飞鸟,飞向对岸,最好俯冲到涧底,看能不能进入大山谷——咳咳,要是一只鸟,还去涧底干什么?直接飞天月山得了!此刻,她竟然有些羡慕天鹅了。 束手无策,景阳刚提议:“往下找找,说不定能过去。” 不错,山涧总有尽头,低洼处,办法总会多些。 沿着山涧,两人顺势奔向西南,约莫六、七里的样子,劈面矗起一道石壁。这石壁,比月南山顶要低许多,但相对高度大,陡峭无可攀援——那山涧,没入石壁,不见了! 仍然过不去,想绕石壁,须崎岖朝东走,甚至还得经圣泉村那条路。 景阳刚垂头丧气,坐石上摇头打唉声。 火火也坐下小憩,眼望四周,忽地来了灵感。 他们脚下,与圣泉村大概在同一水平线上,缺水的缘故,高大乔木绝无,针叶树零零散散的,倒有那么几十株,灌木丛、藤藤蔓蔓的,满目都是。 火火过去,试着拽掉一条干藤,扯直了,有七、八丈长,遂兴奋地大呼小叫,招呼景阳刚也去拽。 景阳刚霎时领会了用意,踊跃响应,专挑大的、长的、粗的拽。 不多时,收集了几十根干藤,排在一处,长短不一,最长的达十几丈,短的只有四、五丈。火火挑出那根长的,一端固定在靠近山涧的树身上,一端绑块小石头,朝对岸扔。石头划根弧线,没抵达对岸,一步之差,堕入山涧了。 失败了,火火很纳罕,力气哪至于如此小嘛!又单找块稍大的石块,朝对岸掷。石块“嗖”地抛出,越过山涧,还超出老远。 仔细一想,明白了,石头受树身拉力,受藤条掣肘,跑不远。又去拉那根落下的藤条,太好啦,小石头还带着,藤条竟然没断,够结实的。 赶紧改进方法,短藤统统舍弃,只留长的,两根打死结接一处,都搞成二十丈左右。这回,让景阳刚扔,目标是对岸一棵树。 石头带着藤条,呼啸着飞向对岸,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树上,石头从树杈另侧,又垂了下去。 成功了!火火欢呼雀跃,景阳刚也开怀大笑。 又扔了一次,景阳刚明显感到乏力,是饿了。 火火让他歇着,自去找吃的。针叶树下,散落不少球状物,多数已被掏空了,应该是果实?鸟兽能吃,人也能吃。她用剑剜开一颗,瓣放嘴里,尚存淡淡的果木香,嗯,味道还行!搜集了几十颗,与景阳刚分而食之。 半饱也力壮,景阳刚接连投出,个别的偏了,没挂在树上。管用的共九条,作剑客的藤桥,应该差不多了。 第147章 岩羊雪豹 景阳刚道:“我先过,试试结实不结实。” 火火反对:“不行!我先过,我比你轻盈。” 景阳刚听从了,他的块头,足足顶火火两个,安全系数偏低。他拉了拉藤条,点点头:“嗯,还行。” 藤桥两头翘,中间底,像一个超级大秋千。 火火施展梅花桩上练就的轻功,敏捷地朝对岸飞渡。大秋千荡着,踩到哪一根,哪一根就向下一滑,脚底猛一松。聪明的她,马上意识到了,对面并未固定,全靠石块的重力支撑,于是,她不停变换着,蜻蜓点水踩到一根,立刻换另一根,安全抵达,才长吁一口气。 喘息片刻,平复一下心情,她快跑几步,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华丽丽落到树上。她将藤条一根根拽紧,全部拴死在树干初始分杈处,方招了招手。 景阳刚踏着藤桥,轻松而过,径直走到树上。 折腾老半天,肚子又咕咕叫了,那些可怜的球果,早消耗得无影无踪了。景阳刚开始理解那些野兽,为何为争夺一口吃的而舍生忘死了。 这边的草啊树啊藤啊蔓啊的,貌似多了一些。正筹划如何充饥,忽见西方影子飞驰,稍近,才看清是一只雪豹,追逐两只岩羊。岩羊分头夺命,一只转向东南,去攀石壁,一只向他们奔来,快得像一阵风。雪豹放弃攀石壁那只,死死咬住这只不放。 岩羊疾逃而至,望了望藤桥,奋力一跃,落到了桥上,还想再跃,那藤桥剧烈晃动起来,左右只一颠,岩羊便被荡出,然后听到一声嚎叫。 那雪豹追到涧边,适时收住脚步,前爪尝试去抓藤条,那边晃动,岩羊跌落,它又悻悻地退了回来。望了望树,舔了舔嘴唇,眼里露出贪婪的光。景阳刚块头比它大,不爬树冒险为好。 “阳刚哥,不知豹肉好不好吃?”火火来了兴趣。想吃人的,人吃了它才妙。 景阳刚答:“没吃过,野生的肯定比家养的肉鲜。” “那咱把它捉住,尝尝呗。” 景阳刚道:“它刁着呢!咱俩拿剑下去,它一准窜。” 火火献计:“你脚挂树枝,头朝下垂,装死,我那边动手,你堵它后路就行。” 景阳刚不踏实:“别伤着了。” 火火来了豪情:“拿不下一只豹子,咱练剑白瞎了,瞧好!”剑藏袖中,装作未抓稳,抱着树干往下坠一半,又手忙脚乱往上爬。 雪豹跳跃,往上一扑,火火“哎呀”一声,吓得松开树干,像一片树叶飘落。雪豹不容喘息,悬空扑去,去咬脖子——未等接近,剑光先至,直刺左眼。雪豹痛得打了个滚,刚想逃窜,尾椎被拍了一剑,也够痛的。调转方向,火火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挺剑横在前,未容再转身,脊背右侧又挨了一脚。纵横山林的职业杀手,此际如一条土狗被肆意蹂躏。 雪豹突然面向火火,前膝着地,头伏地上,发出哀鸣。 这畜生也通人性!火火闪在一侧,剑挨脖颈,恻隐之心大发,竟不忍杀它了。 第148章 大餐伤情 景阳刚问:“咋滴啦?” 火火答:“我想养着玩。” 景阳刚不赞成:“还是宰了!兽性难驯,一旦发作,危害大了。” 火火释疑:“爹爹说过,兽跟人不同,一旦臣服,不会再背叛的。” 景阳刚不松口:“那也不成!咱俩填饱肚子都难,哪有肉喂它?” 火火摆好处:“驯服了,可以帮我们打猎呀!走累了,还能当马骑” 貌似捡了个大便宜,得宝贝似的。景阳刚坚持:“猎豹可不是猎狗!伤着了,后悔晚矣!” 火火不耐烦了:“婆婆妈妈的,还大男人呢!你怕伤着了,就回去,我一人能行。” 景阳刚张张嘴,没出声。他心甘情愿听从师父派遣,陪同保护她的,哪能就回去?心里暗骂:执拗!犟蹄子!却不得不妥协让步:“唉!非养不可,你就养着!可要时时留意,处处小心!” 火火高兴了:“行,听你的!你用剑对着它,我给它上药。” 雪豹眼眶还流着血,估计治好也成独眼豹了。景阳刚不舍得火火犯险,说着“还是我来”,腰里取出金创药,蹲下去抹。雪豹吃痛,摆头略显暴躁,火火的剑便朝脖颈压了压。 抹药完成,雪豹舒服些了,翻身仰卧,将肚皮露了出来。火火知道,野兽暴露最脆弱的地方,表示没有敌意,可以信赖。她捋了捋毛,雪豹看向她的,已是温驯的光。她扯了藤条,在雪豹脖子里打个扣,牵着。景阳刚也扯了藤条,却是制作了一条藤鞭。 忙时没顾上想,一闲下来,肚子又抗议了。火火道:“真饿了,潜心贴后背了。” 景阳刚有情绪:“我都眼冒金星了——还不是你,净出鲜点子。” 火火劝:“好啦,别气了,咱再想办法——阳刚哥,你快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景阳刚看到石壁上战战兢兢的岩羊——那石壁真的陡,岩羊急切里冲上一截,再登上不去了,下又下不来,悬在半腰,正绝望地咩咩。 “有吃的啦,大餐!”火火将雪豹拴牢在树上,“你拾柴火。我去去就来!”提气如飞,借助突出的石棱或灌木,爬高几十丈,先一剑拍晕,抓起后蹄,掼了下去。 景阳刚沿途拾柴,顺便接应,一手提了岩羊,一手提捆柴,返还落脚点。挥剑把皮剥了,开膛破肚,不由得证住了,浑身打颤。岩羊腹内,有三只已成形的胎羊! 火火拢了一抱干蔓草,准备引火,察觉异样,只扫一眼,默然垂了眼睑,喃喃道:“不知道啊!知道救它下来,不吃它了。” 景阳刚发浩叹:“掉入山涧的,必定是只公羊!” 火火奇怪:“你咋知道?能掐会算?” 景阳刚的语气,带了悲壮的色彩:“一样的,危机关头,男人也是保护女人和孩子的。” 火火省悟,公羊为了保护伴侣及未出生的后代,故意将雪豹往相对平坦的方向引诱。心下震撼,亦戚戚然。 景阳刚不忍卒视,蔓草卷了,走开去,另棵树下掘个坑,埋了。 第149章 藤绳寻径 这边埋胎羊羔,那边雪豹在乱挣,发出低低的吼叫。绳索以两根藤条合成,挣久了,不至于断,有可能松动脱落,逃脱的话,心血枉费了。 火火抄起藤鞭,搂头照腚,暴抽一通,喝骂:“都怪你!都是你作的祸!” 景阳刚支起架子,点着火,动手烤全羊,说道:“它哪懂那么多?怕是饿了,内脏先给它。” 火火用木棍挑了心肝肺什么的,去喂雪豹,走两步改了主意,道:“还是烤熟,再让它吃。” 这一层想得细致,既要驯化,熟食比生食见效快。 小半个时辰,全羊烤熟了,香气四散。饿的时候,恨不能吞下一头牛,吃的时候稀松了,一条后腿便把两人打发了,撑得直打饱嗝儿,一步都懒得动。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慵懒犯困,位置也合适,风挡住了,又刚好避开石壁的阴影。火火坐在蔓草堆里,眼皮合上睁开,睁开合上,一歪身睡着了。景阳刚打开她背包,取出棉袍盖上,也困,却不敢睡,掐掐大腿,不济事,拔掉几根刚冒尖的胡须,才好一些。 雪豹也在打盹,四爪伏地,头懒洋洋地趴着。景阳刚苦笑,为火火放哨,替野兽也放哨了。又想,有雪豹在,一般野兽不敢近身——万一是老虎或棕熊呢?雪豹会发警报的——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大意。太饱不能练剑,也不能去找水和宿营地,还是运行调养气息 一只秃鹫前来偷食,景阳刚挥剑去赶,秃鹫“嘎呀”一声飞了。 火火惊醒,腾跃拔剑:“有情况?” 景阳刚笑着摆手:“没事儿,你接着睡。” 火火困意消失,自行练完整套剑法,又对练了一遍,渴了。 两人寻找许久,一无所获。缺喝的比缺吃的更严重,景阳刚的嘴唇,微微皲裂了。 火火来到涧边,灵机一动,道:“底下洼,兴许有水。” 景阳刚摇头:“那么深,没法下去。” 火火道:“咱接一条长绳!” 景阳刚也想到了,只是觉得太危险。挡不住火火认死理,终分工合作,结了一条十几根藤条相连的绳子。 接下来,只能是火火下涧,景阳刚续绳。火火腰里系了一道,腋下束了一道,长绳缚在背后,打了两个死结。临行前约定好,她第一次摇晃绳子,便是到底了,第二次摇晃,就提上来。 景阳刚连连应承,嘱托她小心再小心,一有危险,马上晃绳。 火火答应着,徐徐下坠 藤绳将尽,仍无晃动,景阳刚忙系牢在树上,又接了几根,继续缓缓朝下放,手里终于不紧了,同时感到轻微震动,该是到底了。平静了两刻钟,藤绳又晃动了,他匀速上提,重量跟下放差不多,想是火火找到水,上来了。 还剩两根藤条的距离,景阳刚看清了,那端绑着岩羊,挂着铁罐,没见火火! 急忙拉上来,咕嘟咕嘟灌一阵水,取下岩羊,将藤绳二次放出。他站在涧边,握紧绳子,等着晃动,一毫不敢松懈。 眼巴眼望地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任何动静。 第150章 涧下乾坤 太阳要落西山坳,景阳刚焦躁耐不住了,他把手里的藤绳于树身盘牢,生岩羊放在距雪豹一尺远,熟岩羊劈下三条腿,装入行囊,羊身留给雪豹,又割下两小块羊皮,缠在手掌上,抓起藤绳,脚蹬涧壁借力,荡了下去。 手腕麻了,脚先触碰到松软的物什,尔后踏稳实地。仰头望天,唯见一线暮色,坐井观天之意,经验证是不错的,周围昏暗模糊不清,探手摸了摸,松软的东西是枯叶,想是乱风刮落的。 喊了几声“火妹子”,未闻应答,景阳刚的心,就一直往下沉。他打着火链,想观察一下地形,火苗一窜,枯叶“呼”地着了,瞬间燃烧。不禁又惊又恐,忙手脚并用踩火、扑火,却无济于事,那火追风逐电朝两端蔓延,烈火炎炎,浓烟滚滚!大骇之下,心道完了完了,白天烤了全羊,晚上要烤全人了!借着火光,他发现南端火龙很短,遂跨起大步,连跑带飞,发狂冲刺——尽头忽现小山洞,可容一人进出——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凶禽猛兽,顾不得了!进了洞,剑朝里指,口鼻被呛,连连咳嗽,张嘴喘着粗气,疾手拍打沾身上的火星,甭提多狼狈了。 惊魂甫定,回思琢磨,许是被风吹落的绒球、绒毛一类的易燃物,天干物燥,遇火引燃了。定睛观测洞内,火光映射处,隐约画着人的图像,其余仍黑咕隆咚,漆黑一片;转过身,那火渐渐熄了,一层枯叶碎枝,怕是化作灰烬了。有几处还冒着红光和黑烟,没窜火苗,想是粗树枝。他点跳过去,靴一挨炙热的地即行再跳,收集来当火把,用以照明。 最最关键的问题,火火哪去了?是在洞里遇害了,还是仍在涧内别的地方?若在涧里,不烧死,也得烧伤——疏忽啊!大意啊!罪过啊他不停地谴责自己,追悔莫及,恨不能以身替之。 一手举火把,一手执剑,喊着“火妹子”,景阳刚在洞内搜查。洞很小,大约相当于他以前的家——景府院落的面积,也很规整,大致四方,偏椭圆,亦无隔隔挡挡,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有人凿就或改造的。 洞壁上,画着图像,他默数了数,一共二十四幅。若论画工,真的不咋的,线条粗犷拙劣,甭说栩栩如生,即便眼睛鼻子嘴巴等重要部位,也只画个大致轮廓,尤其是,人的体形,牛的面相,肩上还长一对翅膀,不伦不类,实在不敢恭维。要说牛的面相,隐约又像人,还很俊俏——去他娘的,母牛也不能这样画! 二十四幅图,主角完全一样,姿势不同,有的以手指着,有的用脚踢着,有的正着,有的凌空斜着旁边还配着太阳、红花、秃树、雨点、雪花一类的辅助物,聊以点缀——再点缀,也不是什么好鸟画,跟剑南门墙壁上的图像差远了! 一想到剑南门图像,景阳刚猛然受到当头棒喝,脑洞大开——莫非,莫非这是武功图谱? “阳刚哥,你快拉啊!拉啊!”火火的喊声突然传入耳廓,带着哭腔。 第151章 火龙抬头 “火妹子,我在这儿!”景阳刚狂奔而出,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火火一手绑着藤条,一手拽着,正悬空摇啊摇。 景阳刚暗自庆幸,多亏逃跑时挥剑斩断一截,否则,藤绳引着了,就困死涧里了。瞧见那小小身影,欣喜又心疼,丢了火把,揽腿抱住了,问:“咋停这么久,可把我吓死了!” 火火起初一惊,确定是同伴,解了藤条,双手环住脖子,哇哇大哭。哭了一阵,方道:“差点给烧死了!摇晃半天,你也不拉,以为把我丢这儿,不管了。” “哪能呢?”景阳刚好言安慰,抱着朝洞口走,怎么失的火,实在不便启齿。缩头弓腰进了洞,将人儿放下,重新点燃火把,道:“今晚,就在这儿过夜,上面也没好去处。” 火火盯着他拿火把的手,问:“阳刚哥,你手受伤了?” 景阳刚一愣,旋即会意,除掉羊皮,憨笑道:“没伤,防范用的——哎,你去哪儿了?” 火火说,她接过水,绑上岩羊,便顺着山涧朝北走了,想看看尽头啥样子。山势增高,山涧也随着增高,出口下方,仍然是万丈悬崖。她盘桓一会儿,正折返,火龙腾地扑上去了,吓得又往回跑,躲在一侧,紧抓石缝,才躲过一劫。说着,余悸未尽,颇有感触道:“二月二龙抬头,火龙倒抬头了!” 她的心思,景阳刚洞若观火,劝道:“千百年来,没谁进入过大山谷,难呐!” 火火不愿深谈,问:“有吃的吗?” 景阳刚拿出羊腿,割成小块,用照明备用的树枝烤热,分别充了饥。口渴了,因问:“哪儿能接水?没看见啊!” 火火拿起铁罐,走出洞口。景阳刚跟去,黑暗中见火火铁罐挨了石壁,但听水滴“啪嗒啪嗒”落入罐底,接的乃是岩石渗出的水。再想把水烧开,做不到了,没什么可烧了,浅啜几口冷水,各自睡了 晨曦的光映进山洞,火火先醒了,看向景阳刚,一副烟熏火燎的面容,衣服上还缀了几处小灰点。刚要喊他,忽觉下身有异,湿黏凉凉的,忙去洞外一角察看。一看衬裤浸道殷红的血迹,大惊而大骇,大骇而大恸,绝望地大哭起来。 “火妹子,哭啥呢?怎么啦?”景阳刚闻声而动,关切相询。见火火一脸烟灰,冲下两道泪痕,挺滑稽,想乐却不敢。 火火抽抽搭搭:“阳刚哥,我要死了。” 景阳刚温和地责备:“好好的,说什么胡话!” “真的,不骗你,我流了好多血,真要死了。”火火说着,更伤心了,眼泪哗哗地淌,“呜呜呜,我杀了怀宝宝的岩羊,老天派火龙惩罚我来了。” “不怕,哪儿流血了?赶紧包扎!”景阳刚打开行囊,找药。 火火却羞得不行,低头转身:“不能说!那个地方不能说!” 景阳刚一头雾水,联想杀了怀宝宝的岩羊那句话,貌似懵懵懂懂了,愈发温情相劝:“火妹子,别哭了,不碍事的,怕是你长大了。我娘亲也流过血,都是拿汗巾护理的,过几天便好了。” 第152章 圣女心经 不错,自己娘亲也曾这样,火火恐惧消失,哭声停了。 碰到这事儿,半大爷们一筹莫展,说不得也帮不上,口不择言道:“穿上棉袍,换下衣服,我会洗。” “你还是先洗洗脸,灶底下爬出来似的。”死不了了,火火心情大好。 此言既出,景阳刚也放松了,趣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小花猫一个。” 火火掏出小铜镜一照,抢步到滴水处,捧水洗漱。 景阳刚有劲没地儿使,返入洞中,这儿捣捣,那儿捶捶,发泄郁闷。一处石面被捶得颤动,往后退了两寸。景阳刚大吃一惊,自己的功力,不会强悍如斯?运力推了推,石门竟开了,里面有个猫耳洞! 猫耳洞里,码着三个竹筐,依次搬到亮处,打开一看,第一层装的是绸服、黄绢白绫,还有一本百物画册;第二层装了一筐木炭;第三层,并列两个酒坛。顾不上细察,景阳刚拔腿跑到洞外,按捺不住地兴奋:“火妹子,你快来!有办法了。” 火火跟进,一见黄绢白绫,眼睛亮了,努努嘴,景阳刚自觉退出,去洗他的满面烟火。不多时,火火拿来衬裤清洗,景阳刚再回,架起木炭热羊腿。火火晾了衣服,凑着光亮翻书,看不懂画的啥意思,合上苦思冥想——或许不是什么画书,而是一本象形文字! 吃罢喝罢,两人集思广益,一块研究,掰扯半天,连猜加顺,大致弄懂了内容。该书为《圣女心经》,开篇云,蚩尤败于炎黄联手,隐遁南国,为九黎之祖,圣女得其真传,演化其功,融合二十四节气,束于地涧之阁,以待来者。随后,对二十四幅壁画,进行了动作拆解讲述。结语云,得见心经者,皆为有缘,非武者难至,非幸者难遇,非文者难解,日日演练,必有所成;然,唯贞洁处子,饮以天露之酒,方至化境。可袭衣钵,幸甚至哉,夫复何言? 景阳刚默然良久,方道:“火妹子,是你的机缘,练!” 火火不愿独享,道:“别是蒙的,咱一块练!碰着解不开的,也能商量。” 景阳刚想想,终是不舍,便说:“好,我陪你练。”照着壁画,一招一式地演练。 那招式看似平淡无奇,真用起来,妙不可言,皆是想人之所想而疏漏,攻人所必救而掣肘火火喝了半罐酒,再看壁画,就像活了一般,吴带当风,曹衣出水。她进入状态,招招相应,如醉如痴 景阳刚眼见火火凌空虚动,神腿怪掌,无可不攻无所不守,忍不住喝下一罐酒。眼前景物,却依然故我,长叹一声,不再惦记了。 两人把招式记熟,第一层竹筐留下一坛酒。第二层留下大半筐木炭,第三层留下一个羊腿,闭了石门。出山洞,来到藤绳处,火火毫不费力地攀爬而上,尔后拉上景阳刚,收了藤绳,让雪豹托着东西,继续西行了 两人闹这么大动静,终引起了娥儿的注意。 第153章 魂来何处 一见韩傻儿便道:“那个苟不雪,叫火火的,想进大山谷找你呢!” 韩傻儿笑笑:“不会?真摔下来,早成肉饼了,她何苦找肉饼?” 岐伯听见,不无担忧:“瞧瞧,让我老头子说着了?姑娘去一趟,给自己惹下不大不小的麻烦!她前世乃精灵跨界,一半是灵狐,一半是雄鸡,又聪颖又好斗。” 韩傻儿因问:“和尚们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迷了魂再托生,看来是真的啦?” 岐伯答:“佛家说轮回,我华夏神袛看来,不全是。肉身在,灵魂依附之;肉身亡,灵魂则消散。若土葬,肉身化水,化土;若火葬,肉身化灰;若水葬,肉身肥鱼虾;若天葬,肉身飨鹰隼——总之,转化为另一种存在。灵魂亦然,强者消散慢,或依附新生之人,或依附飞禽走兽;弱者消散快,或依附鳞介虫豸,或依附花草树木——总之,也转换成另一种存在。强者之中,原系心念至诚、纯良质朴,可世代为人,若至诚至善,坚如磐石,潜心一意,灵魂归一,终登神成仙;弱者之中,良莠纠结,内心煎熬,一世而终,若至阴至恶,无行无止,夙夜不宁,遇风雨雷电,必魂灭魄散。” 韩傻儿抛出一个疑问:“是这样吗?泉下村有个病人,昏迷中突然坐起,言辞铿锵,却是西邻刚死之人的腔调,隐私之事,唯其家人知晓,想来不是装的。” 岐伯微微一笑:“这样的事例,少而又少,概病人体衰而神弱,新亡之人必为青壮,魂魄强盛且有牵挂,趁机入侵,但难以久占客位,病人稍微恢复,元神则驱赶之。” 韩傻儿又问:“有的人,从来未见过某某人,未去过某某地方,却似见过去过的一般,不知何解?我也是,射得特别准,好像当过弓箭手——” 灵儿趣他:“笨相公问题真多,好幼稚!” 娥儿拍拍她,浅笑道:“好好听呗,勤学好问不好么?蛮有趣滴。” 岐伯讲述:“世间万千生命,皆有精灵,还有无可依附的精灵,飘荡在空中。新生之人,是众多精灵争相依附的对象——借助其它载体修炼为人,起码得上千年,小树怪便是例证。如此一来,若某个脱离元体的灵魂较为强盛,争得新的元体而依附,新环境下,印象已不确切,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有的;若缺乏强盛的灵魂竞争,分散的精灵争得元体而依附,合并形成新的灵魂,你说的那些便不存在了。” 韩傻儿颔首:“您老的意思我懂了,就是说,火火的灵魂是灵狐和公鸡的两个精灵合并的,那我们呢?” 岐伯支吾道:“小树怪嘛,你们都知道了,是洞外那棵几千年大树的精灵,修炼而成,小树也不能够啊!小灵儿嘛,你就想呗,什么才能称灵儿呢?至于你和娥儿姑娘,呵呵呵,前世当然是人啦1” 韩傻儿追问:“那娥儿怎么当天鹅了呢?” 灵儿就讥笑他:“喊你笨相公真不亏,姑娘不当天鹅,某个人真摔成肉饼了,八瓣肉饼。” 韩傻儿还击:“好你个小灵儿!哦,灵儿灵儿,你八成是小猴子?猴头燕窝挺好吃滴!小树怪抢你们猴儿酒,你有能耐,跟小树怪比赛翻筋斗去呀” 娥儿笑吟吟拉开他:“咱不跟小丫头斗嘴,也不听药老弄玄虚啦!走,玩棋去!” 第154章 西楚霸王 老树怪给灵儿点赞:“怼得好!再怼他两句,除了药老,他拿自个当老大了。” 灵儿翻白眼:“切!你插一杠子,我反不怼了,给他挠痒痒,巴结讨好去。”真走到韩傻儿身后,松肩捶背。 韩傻儿一副陶醉的神情,坏笑兮兮地向老树怪显摆。老树怪“哼”一声,两个筋斗翻到树上,去玩自己的修仙大法了。 娥儿笑嗔:“你们两个,老捉弄人家树怪呀!” 灵儿嬉笑道:“姑娘不心疼,咱捉弄捉弄他。”两手找着痒痒肉,轻悠悠一阵挠。 韩傻儿浑身麻痒,连喊:“停停停!要不我把你就地正法喽!” 灵儿脸一红,在肩上捶了几粉拳:“让你乱说!让你乱说——哼哼,你便想就地正法,也得经姑娘恩允啊!” 韩傻儿奇怪道:“我就地正法你,碍着娥儿什么啦?” 娥儿也娇面微羞:“哪儿学的坏话,还翻来覆去地说。” 韩傻儿愈发奇怪:“没啥子嘛!泉下村男女打闹,就爱说这个词,咋滴成坏话啦?” 娥儿眼珠转了转,道:“管它好话歹话,你爱说便说呗,咱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指使灵儿去陪岐伯唠嗑,省得捣蛋,下棋清静些才能进入状态。 灵儿故意拿酸做醋,噘了噘小嘴:“嫌我碍眼,我就走呗,你俩好说私房话儿。” 娥儿笑道:“就说私房话呢,偏不教你听。”低头去瞧棋局。 韩傻儿下棋,大开大合,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娥儿零打碎敲应对,这儿占一块,那儿挖一块,局面并不吃亏。 韩傻儿想起刚才的话题,问:“药老说的,都是真的?” 娥儿应道:“他天上人间看了几千年,应该不错。” 韩傻儿道:“你是仙子,你也知道啰。” 娥儿道:“我只关心你的事,其它不管。” 韩傻儿又问:“药老说咱俩前世一对儿,咱俩干什么来着?” 娥儿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道:“瞧你下棋的风格,是一位叱咤风云的霸主呗。” 韩傻儿脑海里,天神大将军的幻觉又浮现了,不好意思道:“垒个大树围墙,我当作筑城堡了,小惭愧。” 娥儿仿佛陷入沉思:“不,你曾做过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千余年前的西楚霸王?韩傻儿震惊了,自己的前世,竟然曾是西楚霸王!而霸王刚愎自用,乌江自刎,名声并不美,一时黯然伤魂。脑海里,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又隐隐约约地朝外冒。 娥儿眼角滴下一行清泪:“阿奔啊,娥儿便是你的虞姬——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那虞姬,与霸王同日所生,同日赴死,上下千千年,纵横万万里,无出其右者。韩傻儿悲恸不已,羞愧有加,星目中蕴满了泪水,硬是不想让它掉。狗屁的西楚霸王,没有保护好虞姬,没有保护好心爱的娥儿 娥儿收泪道:“阿奔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说的是和平时期。战乱一开,君子固守规则,小人浑然不顾,全无底线,你岂能不折戟?” 第155章 不蹈覆辙 韩傻儿学了苟史运一句骂:“去他姥姥滴!他们不讲规矩,老子干嘛要死守?”他谙熟《史记》,知项羽出身楚地贵族,自幼厌文喜武,力能举鼎,神勇无二,待人亦谦和,然任人唯亲,鲜赏功罚过,失心于贤能,又怀妇人之仁,虽百战百胜,终败亡垓下,沦为千古慨叹。世人评述,多为诘责之言,如匹夫之勇,性情残暴,杀帝背盟,等等,不一而足——娥儿却以受困规则相论,不知根据何在,遂婉言求证。 娥儿道:“成王败寇姑且不论,司马公为汉朝太史令,能把他写好吗?霸王少年雄主,气度雍容,礼贤下士,岂知人性之贪,人心之恶?杀怀王,屠降卒,烧咸阳,又焉知不是他人嫁祸?阿奔啊,这一世,你在圣泉村长大,接了地气,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韩傻儿美滋滋地:“这么说,我比霸王还牛掰?” 娥儿点了点头:“当然。霸王阳谋万人敌,阴谋不屑为,你坏坏滴也能把大事平了。” 韩傻儿嘿笑道:“我就喜欢你配合我吹牛,要是那个苟不雪,早批驳得体无完肤了!也出不了大山谷,能牛掰到哪儿——哎,要不,我干脆一直呆这儿,守着你和小灵儿过得啦,彻底避免重蹈覆辙!” 娥儿甜甜一笑:“好呀,只要你呆得住。”棋风突变,开始攻城略地。 乍逢防守反击,韩傻儿挠了头,沉着应对,并坦言道:“真让你说准了,只怕咱不惹人家,人家老惹咱,我在圣泉村好好的,他们又是追又是杀的,老子得找他们问问清楚。” 娥儿莞尔一笑:“他们算什么?早化成枯骨游魂啦!即便他们主子,再见了你,也得乖乖滴!” 韩傻儿道:“好娥儿,雨燕子说我不信,你一说,我真飘飘然了。” 娥儿美美地看着他:“爱飘就飘呗,我的阿奔不飘,谁敢飘?飘了娥儿也把他掀下去。” 韩傻儿抓卿卿玉手,放在掌心:“好娥儿,别把我捧杀了,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辜负了你。”双目火辣辣地回望。 娥儿任由握了,柔声道:“这次不同了,人挡驱人,鬼挡逐鬼——过些时候,天暖和了,我还得去北方,娥儿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韩傻儿不舍:“非得去吗?我想你了咋办?” 娥儿惆怅:“秋后还会回来的,娥儿也不想分开——这样,我让灵儿留下来,不回峨眉剑派了,有她陪着,好得多。” 韩傻儿因问:“她在峨眉剑派做什么?峨眉剑派干嘛跟我先友后敌?” 娥儿答:“你问她呗——将来你便明白了。娥儿最喜欢你云淡风轻地耍酷,好迷人的。” 韩傻儿便琢磨,雨燕子称自己少主,华清驰以其父为韩修草仆人搪塞,其中必有蹊跷。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和一帮黑衣人追杀自己,岔路口酒店大掌柜率众救护,双方应分属两个阵营。甚至娘亲的死,跟他们也少不了干系——想起便伤心不已,他努力克制着,尝试喜怒不形于色。 第156章 忌近女色 春暖花开,又到草长莺飞季,娥儿与韩傻儿依依惜别,跟随大部队,向北国迁徙。 又学习锻炼了些日子,韩傻儿老觉得下体痒痒的,刺挠,白天避开人,去洞外南夹角撒尿时,低头仔细端详——好嘛,长了一层毛茸茸的东东!金色泛黑。他忙喊老树怪:“小斑马,快来!重大发现!” 老树怪对韩傻儿又爱又恨,可娥儿一般不搭理他,小灵儿三句话两句带刺,没法子,还得做伙伴。闻言嘟嘟囔囔朝外走:“你能有什么发现?又卖狗皮膏药!”说配药治他的斑马纹,屁效果没有,纯粹吹牛皮不上税。 韩傻儿掀开裤腰让他瞧:“看清了?你说你有胡子,年纪老,我这儿都长胡子了,比你老?服不服?” 老树怪气得哼哼的,讥笑道:“怪不得小灵儿喊你笨相公!俺的是胡子,你那是毛,鸟毛!长个毛也显摆显摆,恬不知耻!” “呦呵!小斑马,谁恬不知耻啦?你长鸟毛了吗?让我也瞧瞧,咱比一比。”韩傻儿觉得蛮好玩。 老树怪修炼成人形,细碎零件什么的,还真不样样具备,外强中干道:“无聊!要比咱就比轻功,谁跟你比那玩意?” 韩傻儿刺激他:“不敢比了?自惭形秽了?” “比什么呢?我来当裁判。”小灵儿的声音由远及近。 韩傻儿吓得忙束紧腰带,讪笑道:“离远点,不沾你事儿。” 小灵儿偏过来,一只胳膊拽一个:“走!你俩鬼鬼祟祟的,向药神老实交代去!” 老树怪刚要开口,岐伯摆手制止了他,支使他同小灵儿回避后,笑谓韩傻儿:“可喜可贺!以前你是小男孩,以后便是小男人了,再过几年,就成大男人了。” 韩傻儿顿悟,嘿嘿,这是成长的标志呢!欢欣鼓舞道:“您老的意思,傻儿已是男子汉了,不久的将来,便可以独闯天下了。” “不错!”岐伯予以肯定,话锋一转,“不过嘛,你学成医术,还须巩固三年,在此期间,不得沾染女色,切记,切记!” “啥是女色?”韩傻儿概念模糊,“您老是说不要跟其他女孩子好?您放心,我只跟娥儿好,跟小灵儿闹着玩,其他人,咱一律躲着走。” 岐伯摇头苦笑:“说什么好呢?这么说,不要与女孩子——任何女孩子,有肌肤之亲!” 韩傻儿犯了难,他的理解,与娥儿拉手、亲亲,与小灵儿勾肩搭背,都算肌肤之亲,一时沉默未应。 岐伯只得向他言明利害:“傻儿啊,你的丹田之气,本来就难控制,你现在初步成人了,一旦与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便无法控制,丹田之气汹涌而出,冲坏你的奇经八脉,也摧毁女子的四肢百骸” 韩傻儿吓坏了,忙道:“您老别说了,我听您的,再也不跟娥儿拉手了,傻儿不能害娥儿!”一副难舍又毅然割弃的悲壮。 岐伯不解:“学堂先生没教你们周公之礼吗?” 韩傻儿答:“教了呀,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 岐伯问:“嘉礼中的婚礼呢?” 韩傻儿答:“也教啦,俗称六礼,纳采、问名” 岐伯再问:“敦伦呢?婚嫁七礼,怎么成了六礼?” 韩傻儿蒙圈:“啥子敦伦?就六礼。” 第157章 华夏精神 岐伯叹口气,道:“食色性也,这些老腐儒,畏之若猛虎!看来,人生启蒙一课,我老头子得替你补上了。”虚空一招,手上多了卷帛书,递给了韩傻儿。 韩傻儿观之,其名《黄帝御女图》,翻开浏览,顿时面红耳赤,慌忙合上交还,道:“傻儿懂了,您老收走!傻儿一定严守教诲,决不僭越!” 岐伯满意地点点头,又叹:“腐儒利皇权,却贻误我华夏族群啊!” 韩傻儿不苟同:“天下治理、传道授业解惑,不都是靠读书人吗?何言贻误?傻儿愚顽,请您老明示。” 岐伯问:“大丈夫何谓功成名就?” 韩傻儿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岐伯道:“这便是了,只因此等抱负,皇家便顺应举孝廉、设科举,给他们功名,给他们利禄,牢牢把读书人拴在手里。若散落在市井,没有希望,没有出头之日,第一等发牢骚的,便是他们,凶年兵荒,推波助澜的,也是他们。皇家分出一杯羹,他们便死心塌地、争先恐后地做了牧羊犬,治理地方,为皇家歌功颂德。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不见了,拒为楚相的庄周也不见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他们发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是他们发明的——如此一来,我华夏族群皆以儒家为正统,人人温良谦恭让,失了锐气,失了铮铮铁骨,贻害大了。” 韩傻儿道:“学堂先生说,西罗国人敬神,波斯国人朝圣,天竺国人拜佛,我华夏国人尊儒——举国之人若无信仰,便如人无灵魂,成行尸走肉了。” 岐伯道:“看似有理,实则谬矣!信仰有高下之分,有真伪之别——愚昧之人不明理,若信了异端邪说,为虎作伥,焉如不信?即便儒家,也非我华夏的正统信仰。盘古爷爷开天地以来,女娲娘娘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这些才是我华夏族群的精神所在!正是有了这种精神,我华夏一族才能克服重重困难,立于不败之地,发扬光大,薪火相传。换言之,它国人信奉的是神道,我大华夏信奉的是天道——锐意进取,永不言败!你看森林间的草木,为争得阳光,无不可着劲儿往上长;你看草原上的羊与狼,一代比一代进化得更快、更强此所谓天道也!” 韩傻儿似有所悟:“武王伐纣后,尊敬商人,友爱土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遂得八百年基业。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强盛一时,慢慢便走了下坡路,华夏腹地,辙受外族侵扰。由是,儒术对外没半点用处,对内治理官绅士民,屡建奇功。皇家多疑,官民自保,都成了谦谦君子,失了霸者之气,失了悍然之气,歌舞不休,暖风沉醉,长此以往,殊殊堪忧,国将不国啊!” 岐伯颔首而笑:“这些便通着医术。咱们治病救人,首先在于强健其精神,其次在于强健其体魄,二者皆强,百邪莫侵。哀莫大于心死,一人如此,一国亦然。” 小灵儿走来嬉笑道:“姑娘有梯己话儿,不让听,老头子也那么多梯己话儿?撵我老半天了。” 第158章 奇门遁甲 岐伯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好,该讲的讲完了,你们玩儿。”闭目打盹。 韩傻儿主动去烧锅,让灵儿做饭。柴米油盐,都是老树怪爬高坠低搞来的,再攀人家干活,有点不像话。 小灵儿也喜欢跟韩傻儿独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韩傻儿最纠结的,还是她缘何在峨眉剑派—— “笨相公,峨眉剑派跟你结下梁子,灵儿在峨眉剑派,你不至于怀疑灵儿也是敌人?”小灵儿噘嘴扬眉。 韩傻儿赔了笑脸:“哪会呢?灵儿最亲了,走到哪里,咱俩都是老铁——将来你一准成为天下第一美妾。” “这还差不多!算啦,看你殷勤的份儿上,还是告诉你,省得你猫爪抓心。”小灵儿开了禁口,“峨眉剑派,实在太大了,外围几十个门派不说,就峨眉山,凌虚洞为首,好多地方呢!有冶金坊、酿酒坊、成衣坊、集贤殿、群芳阁即便凌虚洞,也分客堂、寮房、库房、帐房、经堂、典造、十方堂、号房——那么多人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韩傻儿断言:“你一定在群芳阁!” 小灵儿忽闪着眼珠:“你怎么知道?” 韩傻儿拊掌而笑:“能掐会算!怎么样,笨相公不笨?” 小灵儿撇嘴:“切!我长得好看,你蒙的呗。” 韩傻儿循循而诱:“那个黄衫女童,也是群芳阁的啦?群芳阁全是美女吗?我不信,总得有个把丑小鸭?” 小灵儿得意道:“这你就错啦!她们虽赶不上灵儿,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韩傻儿自言自语:“这些牛鼻子老道,哪里网罗这么多美女?干什么呢?” 小灵儿接:“你更想不到?有收留的孤儿,有买来的小丫头,也有峨眉剑派自家人的女儿,由专门的师父带领练剑,教诗书文章、琴棋书画,还练习说话、走路,以便大了嫁个好人家——人家做慈善呢。” 韩傻儿就趣:“你也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嘛!” 小灵儿俏眼一瞪:“去你的,没正行!六年前姑娘让我去那里玩儿,我便混进去了。” 韩傻儿问:“见过雨燕子没?她可是大美人,武功也高。” 小灵儿答:“以前见过两次,现在常驻群芳阁了,她本身就是教材。” 韩傻儿淡淡道:“当然,她武功比你高太多啦!你嘛,连我也打不过,做饭倒是蛮香滴,赞一个!” 小灵儿冷笑道:“笨相公门缝里瞧人,别把人瞧扁了!灵儿会地遁之术,她却不懂!” 韩傻儿大大惊讶了,他翻过家里的杂书,知奇门遁甲有九遁,包括:天遁、地遁、人遁、云遁、风遁、虎遁、龙遁、神遁、鬼遁。地遁者,开门与六乙日奇合,临地下六已,为地遁。假如阳遁一局,丙辛之日,日出时辛卯时,天冲为值符,加时干六辛,伤门值使临一宫,日奇临六已,于二宫是地遁也——但不知所云,更甭说实施了,乍闻小灵儿竟通地遁之术,真是掉了下巴——以前她偶然失踪小半天,还纳闷呢。 第159章 野蛮女友 “若请你做信使,千山万水,眨眼便到,岂不秒杀飞鸽传书?”韩傻儿轻描淡写。 小灵儿眼珠骨碌碌转几转,忽道:“笨相公,我寻摸着,你貌似老奸巨猾、套我的话呢!” 韩傻儿笑道:“套了你的话,又能怎么滴?雕虫小技,相公我毫无兴趣。” 小灵儿笑眯眯地扒他的肩:“真的吗?相公你想学,灵儿愿意教的。” 决不能狐媚之下掉了份儿,韩傻儿正襟危坐而答:“不想学,想学你也教不会。” 小灵儿托着自己下巴盯他的眼:“笨相公,你会虚伪啦?脸皮又厚啦?好崇拜好崇拜!” 韩傻儿伸手去拍屁股蛋,小灵儿咯咯笑着躲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业余活动除了练剑、下棋,又添了偷偷玩《奇门遁甲》口诀,韩傻儿练习两个多月,已经能遁九丈,从洞中直接闪到树上。岐伯发现了,叮嘱他玩玩可以,切莫将鸡鸣狗盗之徒所用的《奇门遁甲》之术作为正经学问,韩傻儿诺诺应了。 平日间,老树怪能够上上下下,岐伯来无影去无踪,小灵儿也能外出逍遥一阵子,只苦了韩傻儿。六月酷暑的一天晚上,小灵儿终于答应偷偷带他出外玩一趟,可把他乐坏了,九个月,足足憋闷九个月了。 小灵儿贴住耳朵,一起默诵三遍口诀——还是跑偏了,韩傻儿原计划回圣泉村瞧一眼的,结果到了陌生的西南山麓,一处水塘附近。 银色月光下,景阳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了!劲装少女苟不雪,骑着雪豹也走来了!韩傻儿刚要喊,小灵儿捂住他嘴,一把按倒在草丛里。 但见景阳刚停下生火烤肉,苟不雪带着雪豹朝水塘而来,树后脱了裙装,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欢快地泼水、洗澡、游泳两刻钟后,苟不雪芙蓉出水,拧干头发、晾着。她所处的位置,与景阳刚相背,与韩傻儿、小灵儿风景同框,一举一动,全落入眼底。韩傻儿捂眼,小灵儿偏给他掰开,咬耳朵说:“装啥呢?想看就看呗!有眼福不饱犯傻啊!”韩傻儿微闭了眼,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俩一个木盆里洗过澡,要看你看!” 忽见雪豹缓缓偎近,在屁股上嗅了几口,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苟不雪的身体突然僵直,打了个冷颤,发出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叫。尖叫声出口,寒光闪闪的利剑入手,雪豹的脖子,几乎同时断为两节,一节是豹头,一节是豹身。 “火妹子,怎么啦?”景阳刚远远问道。 “没大事儿!雪豹不老实,我把它宰了!”苟不雪俏脸红红地应着,穿好衣服离去。 景阳刚犹说:“宰就宰了,明儿再捉一个便了。” 韩傻儿低声道:“苟不雪更暴力了,还有些冷血。” 小灵儿趣道:“是你准老婆呢,恭喜恭喜,幸遇野蛮女友!” 韩傻儿道:“你也温柔不到哪儿——得,别绕我啦,我只爱娥儿一个。” 第160章 兄台请了 小灵儿柔声道:“相公,你别把灵儿当奸细防着,灵儿才高兴,才待你更好,才领你去新地方玩儿。” 韩傻儿问:“娥儿没给你派任务?” 小灵儿答:“这你可冤枉了姑娘!姑娘对相公全心全意地好,要灵儿也全心全意地好。” 韩傻儿道:“逗你呢,咱回——要是把雪豹弄回去,药神一准能医活。” 小灵儿带韩傻儿出来,已拼尽全力,带猎豹是万万做不到的,因道:“相公你学医九个月了,不露一手试试?” 韩傻儿一合计,雪豹刚断为两截,身体是温热的,只要把筋骨、血管接上,起死回生的概率太大了。即时拔下一棵药草的根须,分成极细极细的线,金针穿了,将雪豹接在一处,置了药草,飞快地缝合,既罢,用草药将雪豹脖子一层又一层包住,手掌运气,催发生命之力——或许明天一早,苟不雪和景阳刚将大大惊讶呢。 忙乎完,两人悄无声息地撤了。又几日,借口找娥儿,小灵儿带韩傻儿遁向北方,功力不够,半道冒了出来,现身于洛阳一家大庄园。 庄园内,与花圃一墙之隔的漱香苑,住着主人家十四岁的掌上明珠——白天赤日炎炎,蒸笼一般,她让人将大水缸挑满,晚饭一过,夜幕降临,便吩咐丫鬟在外守了院门,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拿了小木瓢,肆意冲澡纳凉。 韩傻儿正点得不能再正点,与那美妞“扑”地面对面,不瞧都不成——忙扭头,转身而逃,没逃掉,门在外闩着。 美妞先是惊惶,扯衣披上,见是位小帅哥,伸把拽住,羞恼着低声叱问。“哪里来的顽徒?老实交代!不然把你眼珠剜了!” 手挺有劲儿,也是练家子?韩傻儿眉头一皱:“这位兄台请了!在下行路偏差,无意扰了尊驾,就请手下留情,放在下走!” “哼!想得美!行路偏差,偏到人家屋里?等等!兄台?什么兄台?我长得像臭男人吗?瞧你一对黑眼珠,乌泥捏的啊!” 韩傻儿叫苦不迭,真是傻女子,死心眼!装个糊涂,趁个台阶下就完了呗!只得道:“终是亵渎了芳颜,任凭小姐处置!” “处置什么呀?你看了人家,娶了人家便好!”韩傻儿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自是万里无二,那美妞早没了脾气,只有羞涩和喜悦,韩傻儿越侧身挣着躲,她越喜不自禁,垂了眼睑又道:“小哥哥,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小灵儿!小灵儿!”韩傻儿急得乱跺脚。 “相公,我来啦!啥事儿?”小灵儿出现了,那美妞惊得张大了嘴巴。 “快!掰开她手,咱们撤!”韩傻儿简短下达命令。 小灵儿咦道:“你这女子,扯着我家相公做什么?” 那美妞害羞却不扭捏:“穿衣见父,脱衣见夫,人家全身他瞧了个遍,不娶不许走!” 小灵儿道:“多大个事儿!”抬手将韩傻儿衣服划拉掉,“他看你,你也看他,两讫啦!” 第161章 强大自己 美妞不认同,羞涩地低头,顽强地抗议:“他是男孩子,人家是女孩子” 小灵儿撇撇嘴:“有什么嘛?哦,要权利时就喊男女平等,想便宜时就喊男女有别——得啦,我的也让你看,不让你吃亏。”横在中间,向美妞叫板,“看到了?我也有两只小白兔,比你的可爱——这下满意了?” 那美妞愣怔间不觉松开了手,小灵儿对韩傻儿附耳默诵口诀,两人霎时消失了,只剩那美妞呆在原地,一头凌乱,双目茫然 “捣蛋丫头!调皮妮子!谁让你胡闹的?”岐伯见韩傻儿鼻孔有血迹,脉象有乱码,对小灵儿发了火。 小灵儿委屈道:“药老,灵儿帮他练心呢!切,就他这样滴,过不了娘子关,还能过万丈雄关?” 岐伯连连摇头:“丫头,你想当然耳!人分幼青壮老,季分春夏秋冬,你家相公的功力还在春天,你把狂风暴雨、大雪冰雹都兜给他——看你家姑娘能饶了你!” 小灵儿意识到犯了大错,忙告饶说不敢了,下不为例。 “还有什么破《奇门遁甲》,不要再带他瞎胡练了!没什么用。一个乞丐,你把他从益州一夜弄到长安,再一夜弄到扬州,他就不用做乞丐了吗?一位封疆大吏,他慢吞吞,几个月到任所,谁还能跑得快、抢去职位不成?像这些技艺,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等等,皆是旁门之学,非大道之学,你家相公做游戏玩儿也就罢了,岂需劳神费力?” 岐伯说落小灵儿,韩傻儿觉得不老美,推过揽功,岂非霸王之短?便道:“本是傻儿好奇,请小灵儿教的,不怪她——九遁之术,便有神仙天遁,也是旁门左道吗?” 岐伯笑道:“九遁之术,唯地遁可为奇人异士修炼,其它异想天开耳!人登临为神,不在某处而又无处不在,编撰者以天遁名之,天遁岂是练的?医药之术,可通天地浩瀚,可察蟪蛄之变,治国良策,统军之法,尽可出于斯门——强大自己,才是硬道理” 有点大了?以前所讲,天下学问,分作九章,若医药一枝独秀,其它学问岂非形同虚设?兵法就流传了《太公兵法》、《孙子兵法》、《鬼谷兵法》、《孙膑兵法》、《吴起兵法》、《武侯兵法》等,若置于医术之下,岂能令人信服? 岐伯解惑:“万千兵法,分作奇正,正者,强大自己,终成大业;以奇术为正,多智而近妖者,胜敌百场、千场,自己日渐羸弱,终不免败亡。奇术一门,那鬼谷传与孙膑、庞涓,隔代又传与诸葛孔明,概莫能外。田忌赛马,胜了两场,万马奔腾,还能跑到前面吗?到了战场上,巧胜的马能追上人家的马吗?医术之根本,便在于强身,强军,强国!己方三通,而致敌方有所不通,假以时日,高下可判,胜负可定。” 韩傻儿拜谢:“傻儿明白了!傻儿一定谨遵您老教诲,重根本,轻奇术,强大自己!” 第162章 孵化器 小无聊时,偶觉日子过得慢,一旦沉进去如饥似渴,光阴便从眼皮底下、手指缝间溜走了。三年期满,韩傻儿草药、虫药、手术、针灸了然于胸,君臣夫妻相生相克无数变化亦心中明了,揎拳捋袖,欲出山大干一番。 岐伯道:“你不仅要出山,还要出剑南——民谚云,蜀人不出川,耗子到处钻;蜀人出了川,飞龙跃上天——可惜,你出不去。” 韩傻儿道:“您老弹指一挥,不就出去了嘛?娥儿、小灵儿,都能把我弄出去。” 岐伯道:“出去的能耐都没有,出去做什么?等着被人打回来,咱一块丢人啊?” 这怪老头,不两头堵吗?又没教翻越大山之能,也不准练地遁之术,出山,出剑南,出个屁!韩傻儿满腹牢骚不便发作,只得道:“还是甭出去了,当川耗子算啦——丢了您老的人,就大大不妙啦!” 岐伯笑眯眯望着他,一语不发。 老树怪揶揄道:“你吃了俺的果子,不再陪俺玩几年,就想拍拍肚皮走人,嘿嘿,痴人说梦。” 小灵儿眼珠滴溜溜乱转,忽道:“笨相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小树怪解闷儿,他可抽过你几百下——” 娥儿笑着阻止:“别闹,稍安勿躁,听药神明示。” 岐伯却童心大发道:“听小灵儿的!你把小树怪捉住,我老头子便指你一条明路。” 打架老树怪不是对手,闻听两个筋斗没影儿了。 韩傻儿紧追,在崖畔略一迟疑,咬牙侧身一跃,脚登石壁而下。很久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有股飞翔的冲动,今日一试,果真身轻如燕,百丈悬崖,如履平地下去了! 回头上望,除了伸出的那棵古树,洞口什么的,压根瞧不见——岂止百丈之高?两百丈也打不住,谷底的大树,本身就高达几十丈。老树怪前头跑,韩傻儿心念一动,默念口诀,倏忽一下,竟逼近了九丈! 老树怪发现追兵速度暴长,改直线运动为曲线运动,那筋斗翻得眼花缭乱,神出鬼没。韩傻儿这才觉察,地遁术有缺陷,判断不准老树怪的方位,短时间内捉不到他,要么过了,要么方向错了,当然,也可以一直追,时间长了累瘫他。 不过,韩傻儿需要速战速决,完成岐伯交待的任务,以走出大山谷,不能跟老树怪耗时间。他施展以前的功法奔跑,速度虽大大提高,却依然追不上,干脆弃之不用,随心所欲地紧随不舍。 森林之中,地势仍忽高忽低,坑洼不平,两人转瞬之间,穿梭了二十多里韩傻儿终于肩并肩,抓住了老树怪的胳膊。返回时,韩傻儿发现了房屋,听到了人声,欲查看究竟——忽闻号角声声,猎狗狂吠,箭如飞蝗,鸟惊四散。 老树怪劝道:“小医生,别节外生枝,见了药神他老人家再说。” 韩傻儿同意了,拼了拿手的树叶装掩护,林间穿行,回了山洞—— 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欢迎和祝贺,岐伯拥抱了他,娥儿和小灵儿也拥抱了他,并送上香喷喷的腮吻。 “大山谷,便是你的孵化器!”岐伯慈爱而庄重地宣称,“等你拿到山谷之王的王冠和九阴洞主的玉带,再回到药神洞,便可打开通向外界的金光大道。” 第163章 初出茅庐 大山谷有居民,而且有位山谷之王,这一点毋庸置疑。老树怪瓶瓶罐罐的铜器皿,采购的食品,都有了来处。未曾想,四面封闭的天月山谷,或者称作天月盆地,竟是一个世外桃源!岐伯嘱咐获得王冠,借吗?哪位王者的王冠会借给别人?与虎谋皮差不离。还有九阴洞主,不知是什么东东,玉带又是什么玩意,好不好借到手—— 既然药神说了,千难万险,也须争取,草木为了生长,尚能顽强地追逐阳光,人岂能输与草木?韩傻儿鼓起勇气,决意凭自己的实力,独闯大山谷,拿到通往外界的钥匙。 三年的盛宴,以最后的晚餐划上了休止符。岐伯授业已毕,回了他的天街府邸;娥儿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小灵儿暂回峨眉剑派;老树怪继续他未完成的修炼。韩傻儿未感到分别的痛苦和惆怅,总觉得,不论多么遥远,犹在身边,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披着晨曦的光,踏上了未卜之旅 广袤的山谷,即便在深秋节气,依然绿草如茵,华叶如盖,与山上相比,完全是两重境天。连绵的森林一侧,高粱红了,谷子挂满沉甸甸的谷穗,稻米飘香,芝麻昂昂,蟋蟀低吟,田蛙欢唱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出现了一处小小村落。 房屋的建筑布局,看起来迥异于圣泉村,都建在稍高的土台上,土石混合,茅草罩顶,不见砖瓦——五柳先生《桃花源记》描述,桃花源土着,自先祖避秦战乱,遁世隐居,遂与外界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儿的人,又来自何处,历经几朝几代了呢? 正想着,犬吠声引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幼十几口,聚在村头,瞧稀奇似的瞧着韩傻儿。韩傻儿观察,没有一个青壮,老翁也穿麻裙,衣袖尤其宽大——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发生在战国时期,这些人要么祖祖辈辈在大山谷,要么春秋时期就搬来了,一千几百年了啊!怎么搬来的呢? 未容多想,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跨出两步,右手放在左手上,按在左腿处,微躬身道:“子何人?何至焉?” 乖乖!真穿越到古代了!还好还好,韩傻儿听明白了,是问他什么人或哪里人,怎么到这儿来了。正欲抱拳拱手回礼,转念一想,老者的礼仪大有深意,束手表示没有敌意,忙照搬回敬:“老伯请了!小子山顶采药,不慎跌落,幸大树托护,得以活命。流落至斯,伏乞援手。” 老者与人嘀咕几句,方道:“原来是化外之人,无妨无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汝称我老爹可矣,非老伯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韩傻儿够谨小慎微的了,还是疏漏闹了笑话。伯叔礼季,古时用作兄弟排行,对父亲的兄弟,则应呼之大爹、二爹渐次扩展至与父同辈的男性长者。爹者,父下一个多字,其意甚明;而自称为我,自古皆然,子为敬称、爱称,自称小子,非是自谦,而是托大了。遂道:“晚生初来乍到,未详礼仪,言辞鲁莽,伏乞宽宥。” 老者宽厚一笑,拉了韩傻儿的手,将他迎进村中。 第164章 牛刀小试 村中的建筑,呈圆型,尖顶。 韩傻儿随老者进了他的家,房屋还算宽敞,半径约一丈五,用土坯墙和木柜子做了隔挡。 没有凳子,老者招呼韩傻儿在竹席上分宾主而坐,问道:“足下称采药坠崖,想必是医家了?” 韩傻儿谦恭而答:“不敢称医家,自幼随先人习医,略通一二。” 村口一群人都跟来了,陆续又来了几位,左右围站,一人道:“来了医家,令孙之疾,或可救矣。” 原来,老者的孙子刚满周岁,得痘症,用被子捂,小儿蹬被,用火熏,小儿大啼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均无效果。痘若发不出来,小儿性命危在旦夕,一家人心悬在嗓子眼上,奶奶捶胸顿足,娘亲哭哭啼啼,眼如烂桃。老者遂大礼参拜,恳求施救。 韩傻儿低头沉思,痘无死症,春天容易发痘,夏天炎热,亦不难,冬天可热捂,深秋天凉,最为棘手。默想良久,方坦言道,若想保小儿性命,一切听他指挥,不可有一丝一毫违拗。 老者与老伴、儿媳全答应了。 韩傻儿让把猪圈里的猪牵走,铺上厚厚的麦秸,再垫一层麻布,将小儿赤身裸体放到上面,偷偷用针刺了哑穴、睡穴,然后又盖上柔软的稻草,吩咐只能在周边看护,不可近前观看 到了半夜,韩傻儿将小儿抱出——痘出得很好,一粒粒就象珠子一样饱满晶莹——猪圈里秋蚊子很厉害,叮咬小儿的皮肤,痘全发出来了! 一炮打响,老者一家人千恩万谢,以神医呼之。 第二天,外村抬来一个久治不愈、腹胀如鼓的病人,哀求施救。韩傻儿稍作诊断,取针在其下腹和大腿扎了几下,然后拿出一小包药粉撒在肚脐上——立竿见影,病人腹胀渐渐消退,呼吸趋于均匀,不久竟痊愈了! 小神医的名声不胫而走! 村里一位姑娘,蒙着面纱,畏畏缩缩地来了,见了韩傻儿,即匍匐于地,泣请救救她。韩傻儿问明缘由,令其揭开面纱,但见满脸长着黑褐色的赘瘤,十分难看。韩傻儿针灸催动罢,从药囊中取出红脚艾,搓成艾绒,用火点燃,轻轻在她脸上熏灼。两个时辰过去,疙瘩全部脱落,没留下一点疤痕,小脸红扑扑的,成了一位青春美少女!姑娘嚎啕大哭,跪请做奴做仆终身侍奉,韩傻儿谢绝了。 后晌与老者下棋,有个孕妇难产,勉强支撑着也来了。韩傻儿随便瞅了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对弈。孕妇流着眼泪,再三哀求——神医不是这做派啊!众人不忍心了,纷纷帮孕妇说话。韩傻儿却发了火,一推棋盘,棋子滚落得遍地都是,怒道:“急什么?还让人清静不?你又不付诊金,替我把棋子捡起来!”众人惊讶不已,孕妇迫于无奈,忍气吞声将棋子一个一个地捡起——韩傻儿忽然笑起来,对孕妇道:“你回,病已瞧好了。”那孕妇半信半疑地回家,后半夜果真顺利分娩了。 小神医的大名越传越邪乎。 第165章 凌强护弱 一连三天,韩傻儿治愈了周围好多病人,片刻没得闲。其间问起历史传承、风土人物,老者语焉不详,只答千百年来居住于此。欲待细问,终因白天劳累,腰酸背痛,晚间酣睡,没能顾上。 第四天用过早饭,门外又排起了长队。 两位差官打马而来,挥鞭驱赶众人,命令韩傻儿即刻启程,随他们去侯府,为侯爷夫人瞧病。众人战战兢兢躲到一边,让开了通道。 韩傻儿毫不理会,继续诊治,安抚病人按原先顺序候着,一个一个来——都是看病,须有先有后。 差官骑着矮脚马,上身盔甲,下身也是麻裙,很搞笑。见状翻身下马,对韩傻儿行了一礼,道:“奉侯爷之命,请医家速至侯府,医好夫人,侯爷必有重赏。” 韩傻儿斥责道:“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夫人的病要治,他们的病就不治了吗?尔等无礼之至!一旁候着,瞧完了再去不迟。” 差官道:“医家莫怪,夫人乃千金之躯,他们不过平民,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请医家速速动身!” 韩傻儿不耐烦了:“休要聒噪!夫人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是命,再聒噪,我便不去了。” “这却由不得医家!”差官说着,欺身上前,一人拽住一只胳膊,要强行将韩傻儿带走。 孰料韩傻儿纹丝未动——他心里也暗暗纳罕,差官的功力,绝不输于大剑客! 两名差官更诧异,转而威胁老者:“尔招徕的医家,快快劝说随我等同去,不然,禀告侯爷,剥夺尔平民资格,贬为奴隶。” 老者吓得一哆嗦,求救的眼神望着韩傻儿。病人小声商量,犹豫不决,有的萌生了退意。 韩傻儿闪电出手,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单脚横扫膝盖,将差官放跪于地,骂道:“放肆!可恶!我乃上天派来的神医,谅你们侯爷也不敢相强!再口出恶言,废了尔等!” 差官大骇,脸色惨白,磕头道:“神医息怒!神医息怒!我二人交不了差,要受惩罚的!神医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们!” 出神的医术,强悍的功夫,霸道的胆气,惊呆了所有人。老者率众齐刷刷跪倒,恳求道:“神医明鉴,去!瞧好夫人,再来瞧我等,便是无上功德。” 韩傻儿淡然一笑道:“老爹请起!大家请起!有我在,勿须担心,谅他们侯爷不敢发难。”找出绳索,将差官绑于树上,命道:“老实呆一会,误不了你们夫人!” 言毕,接着瞧病,或针灸或草药,一个时辰全部处理完毕——其他病人风闻绑了差官,半道折回去了。 韩傻儿洗漱,整理衣冠,拜谢了老者的热情款待,着人放了差官,骑上空马,挥手告辞。 老者率众跪送,高呼:“神医便如再生父母,没齿难忘!恳请赐告尊姓大名,我等好常常祭拜。” 韩傻儿想,非常之地,不透露真名实姓为上,便道:“祭拜折寿,大可不必!下次再见,称我阿奔可矣。”心念一动,又叮嘱道:“若有急症病人,可去侯府门外等我。” 第166章 寡人眼拙 差官不敢催促,恭敬地前方引路。 马蹄声声,踏着落叶,荡着浮土,在林间疾驰。平地过去是丘陵,丘陵又接着平地,令人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半个时辰过去,眼前出现巴掌镇大小的村落,约几百户人家。居中的圆型建筑较为宏大,门口摆两个石刻貔貅,昂头张口朝天,门头有石雕字,系钟鼎文,包含不少象形文字,韩傻儿认识,是东侯府。 差官向守门卫兵出示腰牌,说明情况,卫兵便去通报。少顷,一名门客模样的人出来,将韩傻儿单独迎了进去。 韩傻儿打量,这座大殿半径三丈许,约占半亩地,正中有榻,榻前摆着低条案,纯木无漆。榻上高坐一人,约莫四十许,全身绸缎,神情很是倨傲,身旁两名侍女垂立,下首两侧各三张小床榻,分坐五名门客。一张空着。 迎接的门客将韩傻儿领到中心竹席前,说声“医师请到”,自回了座位。东侯与门客停止了交谈,既未下来迎接,也未出言招呼,九人全瞅着韩傻儿,看猴似的。 韩傻儿瞧瞧竹席——乖乖!这是要行跪拜礼啊!内心冷冷一笑,偏以自己的方式拱了拱手,问:“病人在哪儿?且请出来诊治,我很忙的。” 六名门客面面相觑,一人道:“医师休要鲁莽,见了侯爷快快行礼!” 韩傻儿嘴角一抹嘲笑:“那是你们的侯爷,我神医降世以来,只受礼,不行礼。” 说话的门客要显摆忠心和能耐,凭空弹起,冲向韩傻儿,半空中直了身子,伸出两掌,按在韩傻儿肩头,欲使其跪倒于地。 韩傻儿瞧得明白,装傻,不躲不闪,也不出拳迎击,暗暗运气,生生接下两掌。 门客的手按在了铁肩上,没有一丝晃动,反将自己的手硌得发麻。韩傻儿脚下的地砖,凹下去两个深深的脚印。 满殿的人瞠目结舌!显摆的门客窘得只恨没条地缝钻下去,他讪讪笑着,右手搭左手,按在膝盖上向韩傻儿行了礼,转身对东侯道:“侯爷,果真是神医!神医!”夹着尾巴回了座位。 东侯哈哈大笑:“神医医术精湛,武功卓绝,寡人眼拙,失礼了!请请请,请客位落座,上酒!” 侍女好有力气,抬了一张榻放在矮条案西侧,与东侯相邻。 韩傻儿摆摆手:“东侯不必麻烦,瞧病当紧,医好夫人,酒才喝得痛快。” 东侯道:“无妨,天已午时,神医用过酒饭,才好有精神瞧病。” 韩傻儿应道:“酒先温好,待我手到病除,定不负东侯的美意,不耽误喝暖酒。”暗想,三国的关公温酒斩华雄,老子也露一手,来个温酒治大病。 东侯面有难色,低声吩咐一名侍女几句,方道:“恭敬不如从命,就依神医。” 侍女过来,道了万福,为韩傻儿引路。东侯与门客皆起身,目送韩傻儿。 大殿东北有门,通往后院。后院宽阔,广植花草,四座房子分布在不同方位,错落有致,其间有游廊相接。 侍女介绍夫人的病,支支吾吾的,犹自害羞护口。 第167章 暗中放针 夫人屁股上,敏感地带,长了一个恶疮,日常能站不能坐,能趴不能躺。延请本地医师开药,涂抹后疼痛有所减缓,药一停,又外甥打灯笼——照旧。更兼医师无法临诊,用药多不对症;也请巫师施过法,没少闹腾,屁用没有。夫人见天在暖阁里,咬牙蹙眉,唉哟唉哟地呻吟,痛苦不堪言状。 夫人的寝殿位于北端最深处,比大殿小了三成,侍女将韩傻儿领到,与丫鬟们交接罢,自回了。 丫鬟请韩傻儿进去,细细述说一遍,问能否医好。韩傻儿超级自信:“见了症状,自可手到病除。” 粉衣丫鬟嗤地冷笑:“做梦!夫人那地方,岂容你窥视?你进不了暖阁,夫人也不便见人,你看着办!行就行,不行也配些消炎药,与侯爷交差便了——多少医师都没治愈,侯爷不会降罪与你。” 这小妞心肠不坏——韩傻儿犯了难,不让看,如何诊治?若见难而退,大话说出去了,岂不惹人耻笑?苦思须臾,胸中有了主意,吩咐丫鬟去弄一大盆黏土,加水和匀,像和面一样,既不能稀也不能硬。 丫鬟们半信半疑,还是照做了。韩傻儿令搬来一只方凳,将和好的黏土均匀铺上一层,约三寸厚,让她们抬进去,请夫人坐一坐,再抬出来。 丫鬟们懂了,疑虑顿消,心悦诚服全力配合 韩傻儿端详坐过的痕迹,凹下去的地方有鸭蛋大小,沾着几丝化脓的血渍,他取出精心配制的升级版地皮消,于该处敷好,令丫鬟们二次抬进,请夫人原样坐下,恶疮可愈,并安排准备热水毛巾—— 暖阁传来一声尖锐的凄叫,粉衣丫鬟怒冲冲而出,斥责道:“你不想活了?竟敢暗中放针,谋害夫人!快逃命去!” 韩傻儿淡然一笑:“抬出方凳!快用热水将伤口洗净,毛巾擦干,我这儿有凤凰窝药粉,再抹三天,保准你们侯爷见了夫人,心花怒放。” 粉衣丫鬟见其泰然自若,听夫人呻吟了两声,再无动静,不禁转惊为喜,忙依言照做。 方凳抬出,凹处一滩脓血,腥臭不可闻,韩傻儿挥手,让搬到室外。 暖阁传来平静却掩盖不住的欣喜:“阿奔神医,妾身身患恶疾,折磨数月,生不如死,今何其幸也,蒙神医妙手施救!感激之情,不可言表,待妾身复原,定当面拜谢!” 韩傻儿道:“夫人不必挂怀!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夫人若存感激,与东侯善待子民便了。” 夫人答:“神医教诲,妾身无不遵从。” 韩傻儿说声安心养病,便欲告辞。 东侯被惊动了,率门客、卫兵匆匆赶来,见了方凳上的脓血,听了粉衣丫鬟的简述,怒气方散,朝韩傻儿揖了一揖,进暖阁去瞧夫人。少顷出来,满面春风,携了韩傻儿,连呼神医,恭请到大殿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在大殿,推杯换盏、言来语去间,韩傻儿直感到,自己进了夜郎国。 第168章 井底之蛙 史书记载,汉时西南方有个夜郎国,国土很小,百姓也少,物产匮乏。因相邻区域支离破碎,从没出过远门的国王便以为夜郎是天下最大的国家,他与部下巡视,指着前方问:“当今哪个国家最大啊?”部下迎合道:“当然是夜郎啰!”望着旁边的高山,他又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高的山吗?”部下答:“没有,这里便是顶峰了。”行至河畔,又赞:“我国的河流最长啊!”部下异口同声:“大王说得一点没错!”此后,国王更确信夜郎天下第一。汉使来到夜郎,国王问:“汉朝和我国哪个大啊?”汉使吓了一跳,没想郡县大的小国,竟自大到与汉朝相提并论。不久,汉军便把夜郎平了—— 东侯的语气,与夜郎王何其相似乃尔!他说,四周高山,乃是天边,太阳每天从东月山升起,西月山落下;中部天月山,便是擎天柱,没有天月山,天早就塌了。神医称山上采药坠崖,不过自谦耳,必是上天派来祛除大周臣民病痛的。 等等,等等!韩傻儿脑袋瓜不好使了,他清楚地记得,武王伐纣后,西周建立了全国性政权,至周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镐京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迁都洛阳,开始了东周,即春秋和战国,再后来,便是秦汉、魏晋东侯所讲大周,从何而来?天月山谷,当得起大山谷,却当不得一个大周王朝。 东侯还在侃侃而谈。大周王朝,疆域几万里,人口几十万,不输于炎黄二帝。周王在此,分封诸侯,东为侯,食邑一万户;南为公,食邑一万两千户;西为伯,食邑八千户;北为王,自食邑三万户 韩傻儿窃笑,学堂先生讲过,大德王朝,纵横数千里,人口万万,单单剑南道,方圆几十万里,人口几百万——天月山谷,只怕赶不上一个松潘府,瞧东侯神气的样子,活脱脱又一个夜郎王! 不忍东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借助喝酒的轻松气氛,韩傻儿善意普及了地理学识,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 东侯一丁点也不信,说神医真能开玩笑,人世间再大,怎及神界的万分之一?神医来自天上,眼里见到的,自然非凡人可比。 韩傻儿忽忆起庄周的话,“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与井底之蛙谈大海,岂不是对牛弹琴?若坚持己见伤了和气,反不美了,此行的主旨是借王冠和玉带,尽快接近才好——遂闷头喝酒,躲不开时,才不咸不淡地敷衍几句。 他的酒量,千杯不醉,神仙难敌,与东侯、门客和后至的大臣拼酒,完全能够以一当百,不多时,便东倒西歪灌醉了一大片。席间有门客要讨教武功,韩傻儿索性耍耍,用跟小灵儿学来的地遁术,每次眨眼遁九丈,令别人衣角也够不着。这下,神医的名头彻底坐实了。 没忘上午的许诺,他说声“去去就来”,到侯府外,看有无撵来的急症病人。也甭说,真有三位,他眼望鼻闻口问手切,左右飞针,一刻钟料理完毕。 东侯率众跟出观看,结束时,挽了韩傻儿的手,紧握道:“眼前有一场小富贵,也许神医不在乎,却是小侯的一片心意。” 大周王后怀胎十五个月,一直未分娩,站立困难,平时都躺着。周王急在心里,昭告百官,若遇良医,及早推荐,若母子平安,后继有人,可封子爵,食邑五千户。 第169章 大礼包 周王,当是岐伯所称的山谷之王,借助为王后诊治难产,求王冠一用,或许可行。至于食邑五千户,真不值得贪恋,哪怕拥有整个大山谷,难不成一辈子蛰伏于此,与外界隔绝吗?岐伯传授最上乘的医术,自然寄希望于普济天下苍生,岂可被一场小富贵阻住前进的步伐?何况还有杀母大仇未报,峨眉剑派的老账未算,长白剑派、巴掌镇大掌柜、禁军王都督等一系列谜底,也亟待破解,终老于此,一辈子白瞎了。 必须走出大山谷,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表现过于殷勤,过于急切,上杆子看病,难免被看轻,再出口求借王冠,就不好说了。王后的难产,也够他姥姥蹊跷滴,常言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怀十五个月的,莫非是怪胎? 他认真权衡,该如何抓住机会,如何增加成功几率——想那姜太公,空杆钓鱼渭水,终钓来文王姬昌,和衷共济成就大业;诸葛孔明,也是个善于自我推销的主,煞费心思设局,令刘备三顾茅庐,抬高身价才出山,借荆州、谋益州,三分天下——岐伯要求走大道,未完全排斥辅助以小伎俩啊,说地遁术可以玩儿,便是例证。 主意拿定,对东侯笑道:“小医来此,倍感与阁下投缘,咱们一起喝酒谈天,狩猎游玩,岂不妙哉?王后尊贵,所生王子亦尊贵,托塔天王李靖,夫人怀胎三年方生哪吒,周王何须担忧?真需医治,全凭阁下推荐,五千户食邑,当归于阁下。在此之前,小医愿医尽贵辖区有病之人,造福全境,代阁下广泽恩德。” 一席话,说得东侯容颜大悦,鼻尖子放光,拉着韩傻儿到主位并排而坐,擎了酒樽,礼敬道:“神医雅量,非小侯敢比,足感,足感!”增加五千户食邑,超过南公,从此不是东侯而是东公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这个大礼包,相当震撼。 韩傻儿口称“言重了,小意思”,对敬酒来者不拒。瞧那酒樽和各式餐具,清一色青铜器皿,放到古董玉器市场,都是值钱玩意。老者家中,多为陶器,平民和贵族,相差悬殊啊! 东侯下令,派二十名士兵,分赴各处,广而告之,患病的、残疾的,均可来侯府治疗,一律。 韩傻儿暗笑,这东侯,拿自己当冤大头了,若来个脚底抹油,让你没地儿哭去!孰料—— 东侯紧接着宣布:“全境之内,包括侯府,但凡神医看上的人、物,任由神医取用,但凡有差遣,即为小侯所差遣。” 我的乖乖!忒大方了?借你老婆用用,你也乐呵呵拱手相送? 韩傻儿想多了,东侯再敬酒道:“小侯有个不情之请,愿与神医结拜为生死兄弟,同富贵,共患难,请神医俯允!” 这儿防着呢!妻妾都成了嫂子,熟人便不好下手了——韩傻儿想抽自己嘴巴,都是高雅之人,高雅之事,怎可有泉下村那种龌龊思维? 第170章 国姓甄姬 摒除杂念,韩傻儿低调道:“小医不到十六,桃园结义,怕是折辱阁下了。” 东侯道:“桃园结义?我们是义结金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年龄不是问题,小侯的夫人,芳年十八,只长神医两岁。” 我滴个乖乖!东侯半截老头,夫人才十八——嗨,大惊小怪做什么?太没城府了!貌似当官的、当东家的,有钱有势的,都喜欢找嫩的,都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子才不操这闲心! 若参照夫人,兄弟还算靠谱。韩傻儿口中称善,与东侯做了八拜之交。东侯姓姜,韩傻儿呼之姜兄,自称阿奔,被呼以奔弟。 东侯命撤旧席,换新酒,以示庆贺。门客、官员全喝趴下了,被扶去休息,只剩两人秉烛夜谈。 韩傻儿问起,初次行医之村,缘何不见青壮。 东侯答,建国以来,周王就重视军备,家家户户都要有一名男丁服军役或徭役,基本按食邑,分别隶属于王公侯伯,平时也应急、打猎,但周王有权随机调动。新王登基,又抽调一万人开金矿、淘金砂,留下的青壮更少了。山谷之中,森林茂密处人烟稀少,豺狼虎豹猖獗,故,这儿的男孩子,八岁就集中野生训练,有体质孱弱累死的,有跑不快被野兽吃掉的,淘汰之后,幸存的全是身强力壮的精锐 三大信息,周王保持了六万人的常规部队——又不与人干仗,保持庞大的军事力量意义何在?还淘金,山谷之中,金子再多,物产不富饶,除了抬高物价,有什么用?男孩八岁开始残酷的训练,倒蛮新颖的,符合优胜劣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自然法则,只是过于残忍了,但对于整个族群来说,无疑利大于弊。 东侯姓姜,韩傻儿灵光一闪,姜子牙为西周开国第一辅臣,这山谷之王,莫非真与大周王朝有渊源?抑或周天子的嫡系子孙,在战国末年,如桃花源人的先祖躲避战乱,而逃进这四面封闭的深山老林来了?推断成立的话,也忒他姥姥滴巧了!不对不对,四周高山,除了高空飞行的天鹅、大雁、鹰隼,普通的鸟也飞进来,他们哪里长了翅膀? 没有答案,韩傻儿抱着有枣没枣扔一棍子的想法,询问周王尊姓。 东侯略显意外:“大周的正统,当然姓姬了——哦,为了与旁系的、赐姓的加以区别,前面加了一个甄字,当今的国姓是甄姬,国王讳字崇良。” 韩傻儿暗吃一惊,天月山谷不简单,这儿的人,出身可比桃花源人牛逼多了。有心再追根溯源,东侯已醉眼蒙蒙了,不想落下盘问的印痕,韩傻儿也打声哈欠,与东侯抵足而眠。侍女为他们盖上被褥,退了。 一夜酣睡,日上三竿才醒,东侯府外的广场,叽叽喳喳,熙熙攘攘,已聚集了几百上千人。 信步出去,天呐,咋这么多瞎子、瘸子、聋子、哑巴 第171章 先报讯儿 河里无鱼市上看,各村零散病人,集中起来,竟达如此之多!病人数量,女性又明显多于男性,而男性,不乏缺胳膊短腿瞎眼的—— 东侯也从床榻上起来,来到广场。病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呼:“侯爷恩比天高!”、“侯爷寿与天齐!” 东侯很满意,做做样子回应,请韩傻儿用早膳,吃饱喝足了,治病才精力充沛。 韩傻儿然之,相随到偏殿。早膳主打是粥,分咸粥和素粥两种,素粥与八宝粥仿佛,咸粥配料有黑芝麻、花生、瓜子仁、豆丁、肉屑等,似油茶又似胡辣汤,另有烙饼、菜卷、肉干、鸡蛋、咸菜等,还算丰盛。 韩傻儿问起病人状况,东侯介绍说,男人本就比女人少,野生训练淘汰十之一、二,且民风剽悍,能动手的决不动口,争夺土地打,抢老婆也打 赶紧吃罢,韩傻儿撸起袖子,建议东侯先给周王报个讯儿,免得甄姬崇良降罪——东侯正中下怀,打发首席门客率四名卫兵去了王宫,余下听韩傻儿安排。 治病需用大量药草,所幸侯府不缺,有三千斤。这便好办了,韩傻儿命广场上支起九只铜锅,三只烧水,六只熬药,由十八名士兵分别负责。身边也需人手,东侯拨派府里医生和四名侍女听用,韩傻特意点了那名粉衣丫鬟,做他的助手。 万事俱备,韩傻儿放手大干,首先诊治急症和新患病人,疑难杂症需把脉,一般病情看两眼即可开药。风寒、痢疾、头疼脑热、口腔溃疡、肠胃发炎等诸多病症,韩傻儿同时针灸多人,口诵药方,现场熬药服下,侍女再将包好的药交与病人,由其返家自行熬制。 中午支起几口大锅,煮上稠米粥,分发众人以充饥 一天下来,广场病人去了大半。韩傻儿一直忙碌,片刻未得闲,虽神功护体,也生了倦意,便宣布停诊,近路的回家明日再来,远路的就地安置,搭帐篷—— 忽然,粉衣丫鬟慢慢蹲下,捂着胸口歪倒在地上。 韩傻儿认作女孩柔弱,过度劳累虚脱了,拉她起身时顺便搭了一下脉。一搭脉,面色不自然了,粉衣丫鬟患有严重的心脏炎症——太粗心了!与人家面对面多次,在身边一天,竟然没发现,狗屁的神医! 也莫管狗屁的男女授受不亲,急忙背后轻抚一掌,横抱而走,平放于大殿最近的一张床榻上,噗噗噗,疾扎三枚飞针,然后半抬起头,喂了热水,问:“你有大病,没感觉吗?” 粉衣丫鬟脸上的红润淡了——乖乖,不是胭脂啊!是心脏病的映兆!她甜笑着看向韩傻儿,道:“平日也痛过,一阵子便好了,偶有昏厥,没碍过大事儿——小神医,怪厉害么?” 韩傻儿心道,不碰见老子,一年内你就死翘翘了——怜她心善,不忍吓她,便道:“不算太厉害,我帮你治一治,很快就除根了。你把右胳膊袖子挽上去,咱动个小手术,保你又健康又漂亮。” 第172章 一拒礼官 粉衣丫鬟十五、六岁,有点小害臊。忸怩不肯动手。 韩傻儿想把大殿的人轰走,转念一想,自己已是高高的少年,莫让人浮想联翩罢,遂哄道:“你把眼睛闭上,很快就好。” 粉衣丫鬟满脑子都是小神医施展绝技的身影,崇拜而信赖,顺从地合上眼帘。 韩傻儿抽出小刀,飞快将右臂挨肩袖子旋出一个豁口,两指方圆,收刀入鞘,接连扎上五针,尔后用膏药敷上,道:“好啦,睁开!” 粉衣丫鬟道:“扎针怪痛滴!”瞧胳膊那儿贴了黑膏药,凉丝丝的,又耍笑:“你把我衣服弄坏了,要赔的。” 赔你个大头鬼!老子的至善之心,通天医术,你傻丫头一无所知!心里骂着,口中却笑道:“你是女孩儿,必定心灵手巧,日后绣朵花缀上,多别致多好看啊!” 粉衣丫鬟噗嗤一笑:“逗你玩呢!” 无知无畏的乐观主义傻大妞!韩傻儿请侍女送她回夫人寝殿静养,方舒了一口气。 东侯再摆盛宴,搬出陈年佳酿,与韩傻儿解乏,既罢,送至内殿客房歇息。韩傻儿又运行了一遍气息,才酣然入睡——最好梦见周公,与他好好聊聊,你们家把天下搞丢了,后世子孙怎么进的大山谷 雄鸡一声天下白,八方又聚侯府前。剩余的病人,越诊治越费功夫了,韩傻儿是按先急后缓、先易后难的顺序治疗的,身有残疾、顽疾的,一个都没下手。小几百人,眼巴眼望地,等着神医为他们解除痛苦,康复成正常人呢。 呼喊的口号也改了,先是“神医天寿无疆”,后是“侯爷寿与天齐”。 韩傻儿正欲开工,粉衣丫鬟问罪而来:“小神医,你捣的什么鬼?我胳膊咋红肿了?”半夜就觉得痒痒的,天明掀起膏药一看,好嘛,那块粉白的玉臂,被膏药一染,成了紫色的茄子。 “你没揭掉?”韩傻儿忙察看,见膏药还在原位,放下心道:“心口疼痛好些没有?” 粉衣丫鬟一回味,的确减轻很多,便点了点头。 韩傻儿道:“静养去!这儿还有其他人。” 粉衣丫鬟默想片刻,眼角湿润了,深深道了万福:“小婢奴隶一个,何德何能,敢劳神医费心?我左胳膊无碍,让我出点力!” 这丫头不笨,虽不及小灵儿七窍通灵,也是聪慧颖悟之人。韩傻儿逗她:“我收你为徒,请东侯为你脱籍,可好?” 粉衣丫鬟纳头便拜:“师父在上,小婢这条命,从此便是师父您的。” 东侯也是个有眼力界的,见状当场宣布,粉衣丫鬟随时可以脱离侯府,今后只唯奔弟之命是从。 韩傻儿假戏成真,毛嫩没经验,只称“徒弟妹妹”,粉衣丫鬟也凑趣,对喊“师父哥哥”。 韩傻儿不愿她再劳累了,嘱咐跟在身边,眼看心记就行。 首个病人是小儿麻痹症—— 广场入口,一位官员带着四名侍卫翩翩而来。 东侯说是王宫的礼官,率人前去迎接。韩傻儿说须专心瞧病,请礼官去大殿,不欢迎打搅。 第173章 二拒大夫 小儿麻痹症发病初期,面赤咽红、肌肉疼痛拘急、四肢颤震,若处置得当,三剂药可愈;未经医治或庸医耽误,则致肢体软弱逐渐加重,趋于瘫痪,肌肉关节疼痛,以至萎缩;进入麻痹期,瘫痪可发于身体各部,常见于四肢,尤以下肢为多。下肢瘫痪,宜取足三里、解溪、环跳、风市、阳陵泉各穴,施以针灸,辅以按摩,兼治气虚肾亏。 病人是个小丫头,由中年父亲背着,十多岁,也许实际年龄略大。韩傻儿诊断罢,右掌抚于背部脊柱,使其全身发热,行针如飞,通神经化血瘀,转瞬收针,道:“妥了,走走试试。” 小丫头脚挨地,不自觉又屁股蹲了。韩傻儿对粉衣少女耳语几句,少女掩口而笑,唤来两名士兵,一名看住父亲,一名拿来绳子,将小丫头双手吊于树上,离地一尺。少女找根小树枝,“唰”地抽打在小丫头腿上,骂道:“偷我的红围巾,还敢来看病,打死你!”小丫头哇哇大哭:“我没偷!我没偷!” 少女不听她分辨,树枝不停地使劲抽打,边道:“就是你偷的!不承认,打断你的腿!”小丫头没办法,左挪右闪,上踢下蹬,躲避着树枝。 礼官在东侯陪同下近前,“咦”道:“神医看病,怎么用起刑了?” 韩傻儿抱了抱拳:“哪有什么神医,以讹传讹罢了。”手中飞起小刀,割断绳子。小丫头哭喊着,跑进父亲怀里。少女含笑,跟去将她手上绳子解了,一旁静笑不语。 小丫头父亲放下女儿,双双跪倒磕头:“神医大恩,永世难忘!” 韩傻儿扶起,递过三包药:“一天一包,熬下喝了,巩固一下——去!” 礼官道:“歪打正着,竟然能跑了!” 韩傻儿一笑:“乡野土方,时灵时不灵的。” 礼官浅浅一揖:“奉圣命,特请神医为王后出诊。” 韩傻儿拱手还礼:“不敢当!王后千金贵体,小医不敢妄诊!若似这般放肆,触怒圣颜,小医吃饭的家伙,便保不住了。” 礼官颇费踌躇:“王后金身欠安,大王封赏,富可敌国,多少医师争先恐后,神医何不碰碰运气?” 韩傻儿淡然道:“封赏可谓丰厚,须先有命挣,后有命安享啊!” 礼官道:“下官无以复命。” 韩傻儿献策:“只道小医浪得虚名,毫末技艺,不敢登大雅之堂便了。” 礼官见韩傻儿一身黑金行头褪了色,就差没打补丁了,贫困寒酸到这步田地,哪见得有什么真本事?或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巧了,便打声呵呵寒暄,返程复命而去。 东侯道:“奔弟,若大王怪罪,愚兄担待不起啊!” 韩傻儿笑笑:“姜兄勿忧,小弟自有主张,如欲坐实五千户食邑,非如此不可。” 粉衣少女也道:“侯爷放宽心,我师父哥哥办法可多啦!” 东侯想想,没再持异议,命搬来一个木墩,铺上裘皮,坐下为韩傻儿助阵 忙乎到后半晌,广场入口处,又来了一位官员,带着六名侍卫。东侯说王室的大夫到了,率门客、官员前去迎接。 韩傻儿依然故我,专心致志瞧病,不予理睬。 第174章 下官留下 排上的病号是聋哑人,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家属介绍,他早年不聋哑,爱酗酒,脾气暴躁,在军中常与人打架,有次与黑熊搏斗,碰到了耳部,此后便听不见了。遣送回家后,喉咙又发了炎,医师消除了红肿,但不能说话了。 这是后天性聋哑的典型病例!韩傻儿检查其耳廓、耳膜及周边穴道,观察其舌头、咽喉,用手掌将半边脸捂热,即行在耳朵周围和下颌施针,片刻拔掉,两处流出黑血,又挤干净,敷上血见愁药粉,道:“好了,张嘴说一句!” 汉子“啊”、“呀”的,吐不出连贯的两个字。 大夫被簇拥着走来,道:“百闻不如一见,幸遇神医当场义诊,下官也好向大王禀报——” 韩傻儿拱手打断:“大夫稍安,待小医医好这位大哥,再与阁下叙话。”眉头一皱,转身低低问:“徒弟妹妹,这儿谁最会骂人?骂得最牛的。” 粉衣少女低声回:“神医哥哥,骂人做什么?” 韩傻儿道:“你莫管,快去找!” 粉衣少女答应一声,不多时,从广场西侧的小圆房领来一个中年妇女。 韩傻儿吩咐两名士兵,将汉子绑牢在树上,对中年妇女道:“你可着劲儿骂他,把所有本领都使出来,骂得好,东侯赏你一两金子。” 中年妇女两眼放光,好事啊!能放心大胆、痛快淋漓地骂人,还能赏金子,老天啊,咋这么好的好事呢!生怕反悔似的,迫不及待地张口开骂:“你个挨千刀的!你个下流坯子!你父是贼秃驴!你母是贱娼妓,横躺十条街!你跟着二郎神,天天瞎叫唤!撒泡尿一照,跟天蓬元帅一个样!见屎你当宴席,见尿你当美酒!只认得老母,不认得贼秃,不知谁的野种” 汉子哇哇大叫,终于憋出:“泼妇!贼婆娘!杀了你!” 韩傻儿令解开绳子,那汉子挥拳砸向中年妇女,被韩傻儿一脚踹倒:“糊涂东西!犯什么浑啊!” 汉子一愣,就地跪倒磕头:“神医爷爷,小民犯浑了!大恩难报,愿做牛马!” 韩傻儿挥手道:“不必,回家好好过日子!” 中年妇女朝韩傻儿道了万福,又朝汉子道了万福,喜滋滋地随侯府仆从领金子去了。 粉衣少女崇拜得不能行,笑吟吟竖拇指道:“师父哥哥,你真帅!” 大夫赞叹:“传言非虚,传言非虚啊!通天医术,独一无二,堪称神医!下官一定上报大王,助侯爷大力推荐——就请神医上马,乘车也可,同去王宫!” 韩傻儿推辞道:“大夫谬赞,实不敢当!王后害的是喜病,她尊贵,胎儿也尊贵,无大碍的——这么多疾苦病人,更须医治啊!” 大夫弯腰屈膝行了大礼:“神医多费思量!王后娘娘乃天下女子至尊,当先行医治,以安大王,以安社稷啊!” 韩傻儿问:“周王因王后一人,而舍万千百姓吗?” 大夫嗫嚅半天,方道:“下官请不到神医,大王必定降罪,恳请神医多多体谅,救下官一救。” 韩傻儿拉他手与东侯的放一起,温语道:“勿忧!小医见到周王,定为阁下开脱,姜兄也会美言——请回,医完病人,当践阁下之约。” 大夫想了想,道:“下官留下,不走了,等候神医一同启程。” 第175章 徒弟妹妹 留下就留下,韩傻儿请大夫自便,继续诊治。 后天性聋哑,只要器官基本完好,甭管神经受阻还是血路不通,哪怕舌头局部受损,均不难治愈。难就难在先天性聋哑,七岁以下的幼儿,费些周折,恢复功能,尚可作为笨鸟,慢慢接近正常人;成年患者,没接受外界声音刺激,已错过学说话的年龄,彻底丧失了言语能力,神仙也没法治。岐伯说过,从有中可以变大变小、变弱变强,而巧妇,是难为无米之炊的;至于无中生有,有趋于无,则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 韩傻儿又医罢五、六个男童女童,七、八名后天患者,向先天聋哑的妇女深深鞠了躬,对家属坦言爱莫能助。家属哀求,能听到些声响,如人语马嘶、犬吠鸟鸣,也是好的。韩傻儿毅然拒绝了,针灸确能恢复部分听力,但说不了话,呜呀呜呀的,还不急死?看似善举,实则害人。 世间事,本无十全十美,何须强求焉?韩傻儿抱着一丝遗憾,吩咐病人遵循昨日之法,便收了诊。 时暮霭已沉,侯府大殿内,油灯、蜡烛通明,东侯大摆筵宴,款待韩傻儿和王宫大夫。 韩傻儿情绪低落,听由东侯、大夫谈论,懒得插话,只跟酒较劲,一樽复一樽。 大夫问:“神医何以怏怏不快?” 韩傻儿笑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惭愧,惭愧!” 东侯劝:“奔弟不必自责,天数已定,安可违背?” 是的,垂老将死之人,医疗可延长一段寿命,根本扭转,是不可能的。韩傻儿忽然意识到,这等恻隐之心,亦属妇人之仁,须戒之!旋鲜活神情,主动擎樽,与二人敬酒,并道:“姜兄所言极是——我那徒弟妹妹呢?” 粉衣少女虽脱了奴籍,摇身一变,由贱民转为贵客,但男人之席,女人参加不了的。东侯安慰道:“奔弟不需操心,已安置在夫人处,夫人待之若妹。” 韩傻儿道:“还需唤她过来,换贴膏药。” 膏药的事儿东侯晓得,却道:“你我既为兄弟,登堂入室,不避妻子,奔弟自去便了。”心里纳闷,这丫头哪儿好,小神医看中她了? 韩傻儿道声告罪,离席直奔夫人寝殿,至近虚咳一声——守门丫鬟放他进去,道:“夫人患处结疤了,不日大好,神医还用瞧吗?”韩傻儿问:“我那徒弟妹妹呢?” “神医找的是阿佳呀,她在暖阁里,我这就帮你喊。” 守门丫鬟未及出声,阿佳早跑了出来:“神医哥哥,是你啊!”她换了荷花裙装,新穿的是初夏荷叶色。 韩傻儿要求:“阿佳,你得喊我师父。” 阿佳笑得可甜了:“遵命,神医哥哥——你才多大呀?外面再喊好不好?” 这小妞把自己当亲近之人了,韩傻儿不再计较,命她坐下,换了药,问:“不痛?” 阿佳答:“不痛,就是痒痒死啦!” 毛毛刺刺的东西朝外冒,不痒才怪呢!韩傻儿道:“三帖过后,便不痒了。” 婉转悦耳的声音从暖阁传来:“奔弟呀,进来坐!” 第176章 兴师问罪 韩傻儿忖度,东侯那么宝贝,夫人必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有心窥香睹艳,一联想恶疮,立马大失胃口,朗声道:“嫂夫人请安歇!大殿酒宴未散,小医告辞了。” 温柔动听的玉音又至:“奔弟走好!闲暇多多光顾。” 韩傻儿跨步出门,阿佳跟上:“我来送送你,神医哥哥。”她心善,长相甜美,声音也甜美,有几分娘亲的影子,韩傻儿不自觉地喜欢,任由相送,问:“阿佳,你家在哪儿?父母咋把你卖了?” 这下不当紧,触动了阿佳的伤心事,她泪眼婆娑道:“家父暴病身亡,家母害心口疼也去了,就剩我一个,打小由侯府养大的。” 怕是遗传性心脏病,最忌过喜过悲,韩傻儿牵住她左手,放在两掌中间摩挲,传送些真气,道:“阿佳莫悲伤了,我当了你的师父哥哥,你不再是孤儿了。” 阿佳的情绪平稳了,柔声道:“神医哥哥,你不得去王宫么?还得扔下阿佳。” 韩傻儿伸手刮了她鼻梁:“哪会扔下你呀?走到哪儿,都是你的师父哥哥——哎,对啦,我与东侯说说,为你找个好婆家,挑那高高帅帅的。” 阿佳羞道:“我才不嫁人呢!除了神医哥哥你,谁还高高帅帅啊?” 不妙!这丫头许是误会了,摆错了位置。韩傻儿冷不得热不得,哄道:“阿佳心高着呢!师父留心便是——你的病才好一半,得多休息,乖乖地听话,回!”半推着让徒弟妹妹向后转了。 又走了几十步,游廊到了空阔处,两旁是风景树和绿化带,一个黑影冒了出来。刚欲施展擒拿术,黑影轻飘飘喊了声笨相公—— 我靠!小灵儿找来了!也太邪魅了? 小灵儿攥住他手,一同跃出侯府,进了树林。四周空荡空荡,韩傻儿道:“小灵儿,想我了?你也够能豆滴,侯府里也能找到。” “想,想,想你个头!你在广场大张旗鼓搞义诊,瞒得了谁啊!”伊人貌似带着气。 韩傻儿咧嘴一笑:“你不是去峨眉了吗?不想我干嘛来啦?这些天好郁闷,好无聊啊!来,香一个,解解馋。” 小灵儿眼珠滴溜溜转几转:“你不怕嘭的一声,咱俩可着劲儿亲,香死你!” 啥话都不能学,这倒好,本意是教小灵儿配合练功的,反成她攻击的矛了。韩傻儿支吾道:“学成出师了嘛,香一个无大碍的。” “那巩固三年呢?”小灵儿简直要剥皮,坏透了。 韩傻儿不嬉闹了:“不香便不香,说,找本相公有何贵干?” 小灵儿数落开了:“才单飞几天呐,就暴露真面目了!哥哥,妹妹,乖乖滴——不嫌臊得慌,姑娘心大,灵儿却看不惯,多美的美人啊?比灵儿美也罢了,瞧你那眼界儿!” 韩傻儿想反驳,你不让亲,还不兴亲别人啊!担心拿假作真,伤了娥儿,终换了攻击角度,道:“你鬼鬼祟祟盯梢啊!大肆向本相公兴师问罪,没大没小了嘛!咱见了娥儿一起问问,你脾气大得很嘛!” 第177章 嫂夫人 往常耍闹斗嘴习惯了,嘻嘻哈哈无所谓,韩傻儿真端了架子,小灵儿便心虚了。哪怕韩傻儿真拈花惹草,到娥儿那里都不为大过,反是她,主仆混同,以仆欺主,错不在小,肯定会挨训。酸劲儿一泄,低眉顺眼道:“相公,人家跟你玩儿的嘛!灵儿哪敢盯你的梢,这不碰巧了嘛!你要喜欢,灵儿帮你说情,收了她呗。” 韩傻儿暗笑,却正色庄容道:“说哪里话?相公我是那种人吗?阿佳是孤儿,重度心脏病,相公我是帮她、救她,何曾失礼过?何曾越界过?圣人云君子守正,倒是你,尽往歪处想。” 小灵儿嫣然一笑,道:“灵儿错啦,错怪相公啦!”趁韩傻儿不留意,“啵”地亲一口,“好啦,灵儿赔礼啦——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儿!还真拿势压我呀?” 韩傻儿不端了,嘿嘿道:“小灵儿最乖巧啦!你不声讨我,我才不忍吓你呢!放心,除了娥儿,最喜欢的就是你!那些女孩儿,全没咱小灵儿好看——来,这边也香一个!” 死皮赖脸!小灵儿抿嘴一笑,却噘嘴道:“哼!变色龙,才不亲你呢——那边来人了!” 月明星稀,没人啊!韩傻儿回头,小灵儿偷亲一口,嘻嘻笑着躲开。 身心舒泰,感觉好极了,韩傻儿骂声鬼丫头,笑问:“真没事儿?” 小灵儿答“没事儿!姑娘想你了,让看看你,有什么信儿,我捎给她。” 韩傻儿道:“只说我心里装着一座天月山便了——我要有事儿找你,能行吗?” “能行的!地上跺三脚,默念口诀,灵儿便知道了。”又扯几句,两人才分开。 大殿内,大夫不胜杯杓,就寝去了,东侯独酌等待,见韩傻儿回来,问道:“奔弟,去那么久,你可得把酒补上!” 韩傻儿答:“换药停了一会儿,后院真大,园林也好,顺便逛了逛——姜兄真乃急公好义的君子,体恤鳏寡孤独,阿佳多亏了你!” 东侯亲自斟酒,谦让道:“哪及奔弟之万一!一个小丫头,吃不了三两饭,穿不了二尺衣,名分是奴婢,跟家里人也差不了多少。带阿佳乘月夜游,够洒脱的,好闲情逸致啊!” 韩傻儿不说破:“白天净跟病人、药物打交道了,换换环境,换换脑筋,浑身轻松了。”连喝了三樽。 东侯相问:“大夫在这等着,咱什么时候出发?王后也是大症,糊弄不得,劲儿别使老了。” 韩傻儿一笑,分析道:“不着急,看完这批病人不晚——要是紧急,周王早十万火急地催了。” 东侯释然:“你做主!愚兄听你的——见过你嫂嫂没?” 你老坛子酸菜啊!左回避右回避,还是掂了出来。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于人,闺中尤物,也须深藏不露吗?韩傻儿不悦地诚实作答:“没你姜兄陪着,小医安敢踏入暖阁一步?” 东侯忙道:“奔弟休要误会!我视你嫂嫂若珍宝,别人未必如此。贤妻贤妻,女德第一,妆容第二啊!” 什么什么?东侯夫人,会是一名丑女子? 第178章 上身裸着 东侯陷入酸楚的回忆。 他与南公相约,一年一度会于锁龙江畔,隔江春游野营、赛马比箭。锁龙江由西北大瀑布形成,从天月山底穿过,蜿蜒流向东南,至月东山又变成暗流消失了。 四年前的三月半,桃红柳绿艳阳天,他领着前妻和妻妹,即现在的夫人,带着八名卫士八名侍女,骑着马赶着牛车,如期赴约。春季不宜打猎,双方竖起靶子,隔着三十多丈的江面互射,中靶心多者为胜。 玩嗨了,男人射箭,两岸女人兴高采烈,互邀沿江赛马。姐妹俩纵马向东,误入一个小村落,村民脸上,脖子里都起了红色斑疹。春暖花开,万物欣欣向荣,最易发桃花癣,两人下了马,拿出消炎药膏,为村民涂抹。 野营圆满收兵,姐妹俩的额头也出现了红色斑疹,并向下蔓延。回府不久,斑疹结了脓疱,更为凶险的是,与她俩接触较多的人,包括他,也开始冒红点。 这红斑传染,不是桃花癣,必须隔离!他惊骇之下,急令分头安置,减少接触。时年夫人十四,愧疚难当,贯彻隔离最为决绝。她将自己关进牛棚,饮食只放门口,马夫喂草料,她也尽量躲开。 没几天,前妻呼吸衰竭,撒手人寰,行前托付尽力挽救妹妹,照顾好她,他答应了。也奇怪,夫人在牛棚,病情没继续恶化,脓疱干缩结了厚痂。出红斑的人,都不嫌脏不嫌臭了,一窝蜂涌进牛棚。 二十多天,夫人痂皮脱落,留下半脸麻斑,脖子及肩,胸背上端,均有麻斑。从此,夫人蒙了面纱,自行禁足,没再离开过侯府大院。 其他人安然无恙,事后查访,那个小村落灭绝了。感念夫人是位福星,挽救了几十条生命,一年后他即正式迎娶,并上报周王,隆重册封。 “奔弟啊,愚兄哪能对你见外、金屋藏娇?实不便启齿耳!只希冀你见了她,瞧出端倪,或许可医——她内心也自卑,臀生恶疮,恐为抑郁所致。”东侯犹自感慨。 “姜兄何不早说?咱医得了别人,岂医不了自家人?”韩傻儿嘴里嗔怪,心里在检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据东侯描述,此症当属天花,要说夫人是福星,绝对当之无愧,牛棚中牛虻乱飞,叮咬过牛再叮咬人,间接把牛痘种上了。至于麻斑,治倒能治,女子胸背,如何下得去手? 东侯面露喜色:“凶病顽疾,也能根除?” 韩傻儿点头:“难是不难,只是嫂嫂冰清玉洁,安敢亵渎?多有不便!”甭听东侯说话冠冕堂皇,夫人三年未孕,圆房与否?若系处子之身,自己饱了眼福,肆加抚弄,不生芥蒂才怪。 东侯却急不可耐了:“亥时才过半,烦请奔弟不辞辛苦,立显神通!”扯起袖子便走。 渴望这么强烈啊!韩傻儿不忍拂逆,再次去了夫人寝殿。 东侯异常兴奋,也不遣人通报,老远就一叠声地喊:“开门!开门!” 惊醒的丫鬟迎他们进去,东侯径奔暖阁,道:“夫人请起,快快请起!奔弟能医好——上身裸着便可。” 第179章 笑靥如花 暖阁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夫人小声嘀嘀咕咕,老半天没动静。东侯劝说着:“讳疾忌医,如何能行?害臊事小,康复事大” 韩傻儿敬重东侯开明,不像卫道士,死守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心念一转,喊过阿佳,嘱她寻一条黑围巾来,将自己双眼层层蒙住,命丫鬟关闭门窗,布幔全放下,任何人不准进。 阿佳拍手:“这样瞧病,闻所未闻,神医哥哥好酷!” 韩傻儿微笑道:“师父能耐多着呢!你们女孩儿软玉温香,羞于暴露,师父不看便是。” 阿佳道:“大周礼法,没那么严苛,神医哥哥多虑了——大家笑你呆板僵化,大傻帽一个呢!” 韩傻儿没接,他视力超强,影影绰绰瞧见聘聘婷婷的身影近前,停住不动了。 夫人莺声燕语道:“奔弟,开始!” 韩傻儿热水净手,用酒浇一遍,一掌抚上额头,坑坑洼洼的,确为麻斑,焐热了,便扎上四根针。左脸颊麻斑密布,右脸颊星星点点,不明显,一并处置了,分别行了五根针。下巴、脖颈、肩膀、胳膊、后背,均同前法办理。最后是前胸,他强作镇定,小心脏仍哆嗦一下,夫人心口、两乳上端及中间,麻斑比后背还多! 完成以上步骤,已至子夜,韩傻儿再接再厉,拔掉额头上的针,背囊中取出红脚艾,搓成艾绒,点燃后徐徐熏灼。两刻钟后,一片惊呼声,摸那麻斑,凸的凹的,全平了,又熏灼一刻钟,方停手。 东侯惊叹:“神奇!神奇啊!逆天了!” 韩傻儿着手熏灼左脸,让阿佳协助,学他熏灼右脸全部忙乎完,公鸡已叫三遍。累坏了,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闭眼缓解疲劳。感觉有人解开了蒙眼布,方慢慢睁开眼,适应光线。 “奔弟,妾身现在美吗?”夫人笑靥如花,目若秋水地望着他。 韩傻儿脑袋一轰——夫人上身,只围一袭抹胸,其余部位全裸!她花容月貌,冰肌玉骨,差一分便赶上娥儿了——扭了扭脖子,道:“嫂嫂沐浴去!小医非礼勿视。” “谁说的非礼勿视?礼法没定嘛!哪儿就非礼啦?妾身复原,全仰奔弟所赐,你看不得,天下便无人看得!前日未出暖阁,恐惊煞神医耳!”夫人正经说笑着,莲步移到韩傻儿眼皮底下,将后背也作了展示。 伪君子难装,韩傻儿遂以《诗经》语句,不吝辞藻赞美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夫人银铃般地笑了,孩子似的,无拘无束,放声大笑,忽珠泪两行,跪倒于地,哽咽道:“大恩不谢,但有所遣,妾身无不听命。” 东侯搀她起来,道:“好啦好啦,奔弟乃自家骨肉,何须客套?卿卿走,寡人为你香汤沐浴去。”转脸对阿佳等人道:“你们铺好床榻,让寡人奔弟就近歇息,定要好好照顾于他!” 丫鬟们应了,忙中有序地布置。东侯则携夫人,进了暖阁。夫人前行,犹自三步一回头。 第180章 仁心有度 阿佳笑问:“神医哥哥,我脸上的雀斑,能去掉吗?” 韩傻儿仔细去瞧,阿佳的腮帮鼻子,真长几粒雀斑,却道:“不碍事的,小斑点衬着,更真实更鲜活了呀!容貌之美,在骨不在皮,五官搭配匀称,自然俊秀——” 阿佳不听他说,耍小性子道:“夫人麻斑遍布,你都治好了,我是你徒弟好不好?” 韩傻儿苦笑,若能收夫人做徒弟,必能省心些。让阿佳站好,伸出食指,用手指肚在雀斑上点了点,揉了揉,也不针灸,灸绒稍微烤了烤,雀斑便脱落了。 这下不当紧,丫鬟们长雀斑、痦子、黑痣的,都央求韩傻儿美容。 韩傻儿很郁闷,老子是治病救人的,混在胭脂堆里,讨红粉们欢心,算哪一档子事?耳听暖阁传来水声——暖阁生有炭火,罩着熏笼,热水随时候用——忽想夫人香汤沐浴罢,东侯还不大战三百回合?一颗好白菜,很快就让猪拱了!万一自己情绪受到渲染,眼前的女孩儿再殷勤些,肉欲诱惑下,把持不住破了戒,就他姥姥滴完蛋了!改了主意,故作哈欠连天,道:“太困了,改日!我得回客房。” 阿佳一脸小得意,不顾昔日同伴们失望,主动开了门,关心道:“好好睡一觉,那些病人,神医哥哥睡足了再看。” 韩傻儿心思不单纯,想阿佳不再是丫鬟,此时呆在寝殿,多有不适,拉了拉她手道:“跟我来,陪师父聊会儿。” 阿佳脸红扑扑的,在外拉上门,顺从地跟去了。天已大亮,月东山顶,泛起霞光,想是旭日正在升腾,早起的鸟儿,也叽叽喳喳,赛着婉转的歌喉。 进了客房,韩傻儿指了指另张床榻,和衣而卧。阿佳的小兴奋,抵御不住阵阵困意,挨着床,眼便合上了。 心有牵挂,睡得不沉,一个时辰过去,韩傻儿便醒来了。他放出丹田里两口气,吐纳运行,现在不同从前,不须一日三次,也不再限制一次一口。见阿佳睡得很香,梦里还在甜笑,便没喊她,轻手轻脚出了门。 餐厅外洗漱罢,喝了两碗肉粥,吃了四个夹鸡蛋蒜和芝麻大葱的烙饼,即奔向广场。 此刻辰时将逝,恰是早年进学堂的节点。广场上,人少了多半,却有一些新面孔。原来,附近头疼脑热的寻常病人,闻得神医之名,也来了。韩傻儿意识到,不能为他们瞧病,都瞧了,便砸了其他医生的饭碗,让他们靠什么养家糊口?还不得骂他? 喊来卫兵,吩咐劝说他们回去,不听劝就撵。于是,人又减了三成。 大夫乐呵呵走来,道:“听说神医和东侯熬夜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韩傻儿道:“不是你急着回王宫复命嘛,抓紧看,看完便去。” 大夫道:“没撵走多少人,我让侍卫帮着驱赶。” 韩傻儿脸沉下来:“大夫若驱赶,请自行回去!” 大夫略显尴尬,赔笑道:“下官随便一说,一切唯神医马首是瞻。” 第181章 上卿驾到 韩傻儿缓和气色,请大夫或观诊或喝茶,自由活动,一边着手看病。 小儿麻痹症患者,皆处置过了,剩下缺胳膊短腿的,是硬骨头,难啃。其中一个幼儿,在抢救争夺中,下肢被野兽咬去一截,脚也没了。韩傻儿用功力催发、灵药辅助,竟使之新生了! 有了范例,同症患者均眼露异光,欣喜期待不已,韩傻儿却直摇头,说成人已定型,长不出新肢了。实际上,催生成人新肢,他也能做到,但太消耗功力了,幼儿一个时辰,成人须三个时辰,几十号患者,十天半月搞不定,性价比太低,不可为也。他画出详细图表,请医官转交东侯,令工匠打造青铜假肢,届时逐一安上。稳妥起见,又请医官、医师量了各人精确尺寸,登记在册,以备将来对号入座。 这拨患者打发完,大中午了,东侯来到广场,亲请韩傻儿和大夫用餐。夫人满面春风,盛装陪同,眉里眼里盈满笑意,肆无忌惮地扫描韩傻儿。阿佳也起床了,手足无措,目光游离,有些不好意思。 韩傻儿刚伸个懒腰,一位中年妇人,带着十余岁少儿,急匆匆赶来了,一到便长跪不起。妇人泣说,她三十过半,才生一根独苗,谁承想三年前,不慎被开水烫了,医治后,前胸长成了一块疙瘩,也没力气,继续呆在少年集训营,早晚非死即伤,甚至被野兽吃了——儿子没了,她也没法活了。 少年稍显佝偻,韩傻儿让他解开扣子,果见胸口长块疙瘩,颜色较周围深暗,断定烫伤后,简单散热消炎,治标没治本,近似于锯箭疗伤——那块皮肉已死,周围皮肉正常生长,不缩成疙瘩才怪。按说也不是什么重症,但关乎两条人命,漠视不得,遂在周围扎了几针,伸出右掌,按在疙瘩上。一刻钟过去,疙瘩逐渐发红,向四周扩散,消泯于无形。 夫人恃宠而骄,婉请夫君大殿款待王宫大夫,她另行置酒,与阿佳陪奔弟小酌,略表拳拳之心、滔滔谢意。 言之有理又貌似欠妥,东侯皱皱眉,应不得否不得,正左右为难,南面一阵号角、一通锣响,喊报:“上卿驾到!” 韩傻儿知道,王室官员,分士、大夫、卿,上卿又称丞相,百官中最大——看来,王后的难产,山谷之王当作了头等大事,再摆谱就疏于礼数了,反正也在业余时段,便随众人同去迎接。 八名侍卫、八名仪仗簇拥一辆大车而来。 韩傻儿观察那车,约一丈长六尺宽,三面封闭上端有篷,四个木轱辘,辐条用青铜镶嵌固定,八匹马拉着——山谷之外,这种车一般不带篷,木轮辐条是用铁片包裹固定的,多用牛拉,也叫牛车。忽想起《瑶池》的诗句: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穆王系名副其实的大周天子,而这山谷之王的丞相,也驭了八匹马——嗯嗯,有点意思。 第182章 眼疾可医 车驾停住,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踩着木墩下了车,他脸型瘦削,色泽红润,宝相庄严,步履缓慢而稳健。 平礼相见罢,丞相迫不及待道:“烦请侯爷,先为老夫引见神医。” 东侯执起韩傻儿左手:“这位,小侯义弟阿奔,便是。” 丞相打量,趋前执起韩傻儿右手,赞道:“英才出年少啊!”回首吩咐:“取来!” 一侍卫捧来黑布卷轴,丞相接过,抽出一道浅黄帛书,宣道:“大王诏书下!” 东侯率众,欲行礼接诏,丞相忙以手势制止,道:“侯爷免礼!诏书只与神医。” 韩傻儿稳站没动,递来便接住,展开观看。不是诏令,与邀请函差不多,前段表达殷切之意,后段强调五千户封地之诺,盖着朱红印戳。他折叠如初,转交东侯,淡笑道:“姜兄收好,此便是凭证了。” 东侯收下,嘱首席门客,遵循旧例置于大殿神龛里,供起来,尔后笑道:“丞相大人车马劳顿,先行洗漱充饥,再部署奉诏事宜,可否?” 丞相雍容气度,应道:“神医既为令弟,悉听侯爷调处。”随着东侯一声“大人请”,还句“侯爷请”,拉起韩傻儿,并驾齐驱,生怕他跑了似的。 夫人计划泡汤,笑意转淡,微蹙眉侧目,同阿佳一道,无精打采而去 琼林宴上,笙歌曼舞,东侯、韩傻儿坐了主座,丞相、大夫落于客座,边喝边聊。酒过四巡,菜过八珍,丞相擎樽道:“老夫敬神医一樽!此行仓促,未及绸缪,不周之处,尚请见谅。” 韩傻儿客气道:“阁台言重了!小医何德何能,劳烦阁台大驾?”举樽对饮了。 丞相又道:“再敬神医!老夫冒昧,然王后日见沉重,大王翘首以待,敢请神医,宴罢妥处雅务,屈尊移驾,救难救急,老夫愿牵马拽蹬,未知可否?” 这老头儿自降身价,言辞太谦卑,韩傻儿想推辞都难。广场尚存近百患者,弃之不顾的话,善始未善终,效果就截然相反了,还不如压根不义诊——老头儿说妥处雅务,虽是谦辞,毕竟有的商量——正欲分说,忽发现对方看左边时常常扭脸,心念一动,仔细审视,这老头儿的左眼浑浊黯淡,有病! 好办了,韩傻儿一饮而尽,道:“阁台抬爱,岂敢不从?小医妄加揣度,未知阁台左目有恙否?” 丞相执箸的手微微一抖,颓然道:“垂老之人,日薄西山,身体发肤,日渐退化,老夫眼疾,业有经年,左目如盲,无可医矣!” 韩傻儿微笑站起:“小医不才,愿为阁台一试。” 丞相不胜欣喜:“可医?”韩傻儿点头:“可医!” “能治?”韩傻儿加重语气:“能治!” 丞相起身施礼:“有劳神医了!” 韩傻儿不絮叨了,来到丞相侧畔,按其坐下。不用再诊,这老头儿得的是白内障,他取出三根针,扎在盲眼上、下、左三处穴道,虚拈几下,即行拔出,单掌捂住盲眼,令其闭目。俄顷,丞相眼泪流出,淌在腮帮上,不是清水,浑浑浊浊的,混杂着灰灰白白的点点。 第183章 有始有终 淡蓝色的雾气从手掌散尽,韩傻儿撤开,请丞相一点一点地睁眼。 众人发现,左眼周围的褶皱也舒展开了,似乎比右眼还明亮。 丞相这边看看,那边瞅瞅,额手称庆,喃喃道:“瞧见了!瞧见了!”捡起侍女捧来的热毛巾,擦掉脸上浊物,对韩傻儿道:“目为神之户!神医大恩,无以为报!老夫有个孙女,年方十四,还算乖巧伶俐,若神医不嫌,请执箕帚!” 请执箕帚?当女仆还是当老婆啊?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老头儿太狡猾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东侯说过,当地男孩打小野生训练,折损十之一二,又爱打斗,难免死伤,人数较女孩少,娶老婆容易的——难道老头儿自恃丞相之尊,作千金下嫁?屁!井底蛤蟆而已,若以区域、人口论,便是嫡生女儿,也不过与二娘华九妹半斤八两,当老子没见识吗?对了,他一准知道诏书内容,嫁位五千户封地的子爵,嗯嗯,蛮不错的选择——什么什么,年方十四?也忒小了?十四岁当老婆的,除诗仙句“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再无记载了。得,还是省省,任谁的女儿,哪怕货真价实的公主,老子也不稀罕,老子有娥儿,天仙一枚,世间无双,还有个机灵鬼、变色龙小灵儿——对,她才是变色龙 乱七杂八的想法一闪而过,规规矩矩抱拳道:“阁台美意,小医如闻天籁,无奈婚约在身,不敢自专,伏乞见谅!但请阁台稍稍宽展行期,足感盛情!” 丞相神态安详:“神医守诚君子,堪为表率,老夫戏言了!至于王命嘛”沉吟未决,两相为难。 韩傻儿耐心建言:“大殿之外,尚有众多眼疾患者,甚于阁台。阁台请想,他们看不见白天,看不见五彩缤纷的世界,殊为可怜!周王若知其苦,必圣德抚恤,诏令救其困厄——即便宴罢启程,至王宫已灯火阑珊,仓促狼狈,不如明日早行,万事从容,未知钧意若何?” 丞相拈须颔首,道:“也好,难得神医一片赤诚,思虑周全,老夫敢不从命?” “多谢阁台!诸位慢饮,小医酒足饭饱,先行告退了!”韩傻儿拱拱手,离席出殿。 广场之上,患者们正翘首以待,不用说,他们多为盲人。韩傻儿巡视罢,双手行针,两掌舞动,只消一个时辰,将白内障、神经阻隔导致失明的患者全治愈了,头上冒起白烟,热气腾腾。 侯府医师、卫兵侍立听用,夫人、阿佳也前来帮忙,可惜帮不上。阿佳取来热毛巾,被夫人截去,亲为韩傻儿擦汗。 剩下眼球缺失的,或功能完全丧失、眼睛只作摆设的,只能换,活人眼最好,哪里找去?哪怕是死囚,砍头前剜去双目,家属也绝不会答应的。退而求其次,猪眼、狗眼、羊眼等也可,但他们看到的世界,就大大变样了。韩傻儿说明情况,请患者及家属定夺,打算换的,速去屠宰场找眼源,须是待宰且未宰的。 第184章 收官之战 有位算卦为业的盲人,平日受人尊重,拒绝接纳牲畜器官,竹竿敲地,“笃笃笃”离去;还有位姿容秀丽的盲女,本人想换,丈夫嫌腌臜,拽走了共四位放弃,六位坚持。坚持的患者及家属沟通一小会儿,齐刷刷全跪倒了,央求神医,能否以猴眼替换。 韩傻儿内心冷笑,有的人不能惯,一惯便登梯子上房了。他当然清楚,体型大的猴眼为上佳——人类虽系万物之主,但为了眼源而戕害猴子,仍过于残忍。这些人不懂医术,纯粹受了影响,为体面才贪心不足的。他讲了三条意见:一、猪眼狗眼不逊于猴眼;二、猪狗与人接触多,差异小,猴子野生,变异较大;三、捕猎猴子,非旦夕之间,周王下了诏书,他明天凌晨即行——请他们看着办。 此时,广场上较为空荡,除了跪着的,便是医师、卫兵,以及夫人、阿佳等。大殿酒宴结束了,高官大佬正前来观诊。 患者们仍无明确表示,韩傻儿不悦了,道:“小医医术不精,满足不了大家,大家请回!” 大夫最近,刚巧听见了,附和道:“神医莫费力气了,不值得!我们现在出发,酉末戌初可达王宫,着侍卫快马报讯,张灯结彩以迎。” 患者们捣蒜般磕起头来:“神医息怒!大人息怒!非我等迟钝,实离家太远,屠宰场早起才宰杀,一时半会寻不到眼源啊!” 韩傻儿一拍脑门,真他姥姥滴忙中出漏了!屠宰场要保障肉质新鲜,哪有大后晌开宰的? 夫人款款道:“大家请起!你们只管去挑,我教二管家跟着,全买下来。” 难题解决了,患者们谢过夫人,集体行动。韩傻儿却叮嘱,要一个一个来,前后须间隔三刻钟,听到一致应喏声,方转身对夫人道:“多谢嫂嫂,助了小医一臂之力。” 夫人忙还礼:“奔弟繁文缛节了!涌泉之恩,妾身何曾报万一?不过花钱买肉耳,何谈相助?” 心肠犹胜于阿佳,韩傻儿不由得关切道:“嫂嫂玉体,可大安了?” 夫人嫣然一笑:“脱痂了——你要不要到寝殿查验一下?” 搁以往,韩傻儿准当作挑逗的话,有了上次经历,知山谷风气并不保守,夫人心性高雅,视自己恩深义重,不设避忌——愈发敬重道:“嫂嫂大安,小医高枕无忧了!风雨过后,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夫人很受用,颜如朝霞。阿佳嫉妒了,问:“神医哥哥,我呢?好了么?” 韩傻儿揭开膏药一角,红肿已转为乌紫,搭了搭脉,心跳趋强,频率均匀,道:“快好了,晚间须再换一贴药。”又笑笑:“也夸你一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阿佳如愿以偿,喜滋滋的,一旁浅笑不语。 东侯过来道:“奔弟,病人没几个了,咱去喝茶,边喝边等。” 韩傻儿道:“正要请示姜兄,晚了要挑灯,大殿动手术,怕是不妥?” 这种手术,有人的血腥之气,还有牲畜的血腥之气,在议事、庆祝、待客的大殿进行,确实不妥。东侯不肯答应,盘算如何婉转推辞。 夫人紧接道:“不然,转移到妾身寝殿好了。” 第185章 浮想联翩 离谱,太离谱了!香闺作手术室,啥时候想起啥时候介意,韩傻儿也不赞同,经与东侯商量,决定用广场两侧的房子。 西侧为仆役住所和牛棚、马厩,不适宜;东侧为兵营,也有空房,正合适。东侯命人打扫,放些桌凳,挂十对灯笼,再点十对蜡烛,干净明亮,供韩傻儿使用。 服过麻药,扎了止痛针,手术正式启动。因有碍观瞻,韩傻儿只留一名医师协助,其余人等,该干嘛干嘛去。另有医师想开眼界学习,留了下来;阿佳自称徒弟妹妹,坚决留下;夫人没表态,也没动。 东侯道:“我陪两位大人谈天,等你一道用餐,加些歌舞助兴。” 嗐,安享民脂民膏,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不须操念稼穑之艰,小日子过得滋润啊!韩傻儿实意推却,说太晚不必相等,餐厅留饭就行 一更鼓尽,六位脱盲者扔掉竹竿,先后离去。韩傻儿累了,他夜以继日,元神消耗太多,便闭目而坐,运功恢复体力。 夫人见他困乏,轻语道:“奔弟,吃些东西再睡!”努嘴阿佳,一人扶住一条胳膊,走向餐厅,距餐厅不远,又改了主意,折向寝殿。韩傻儿正调气运行,不言语不动作,任由摆布。 寝殿配有小厨房,偶尔才动火。夫人放韩傻儿于客厅床榻,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三周运行完毕,韩傻儿精神大大恢复,闻到清香睁眼,见三荤三素的精致菜肴,顿时食欲大增。 夫人含笑道:“醒啦,吃饭,没什么厨艺,怕不合你胃口。”与阿佳左环右绕。 韩傻儿也不客气,掂起筷子,夹一块塞进嘴——嗯,味道不错,比小灵儿的唇齿留香差些,但比起侯府大师傅的油腻大餐,已别有一番风味。嘴里喊着“好吃好吃”,筷子一刻不停,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六个菜,大半搞进肚子里。 见他吃得尽兴,夫人和阿佳也不多嘴,浅浅笑着,小口吃着,细嚼慢咽。 韩傻儿一抹嘴:“饱了,睡大觉去。”两天来只睡一个时辰,补觉是正经。 夫人蚊声道:“奔弟,你身上有味儿了,进暖阁冲个澡!” 我靠!出汗了,真有几天没洗了,啥味儿呢?自己咋没闻着呢?韩傻儿微窘,进暖阁冲澡,万万使不得的,再心底无私天地宽,大小伙子在小嫂子内室赤条条地冲澡,太香艳旖旎了,太令人浮想联翩了!阿佳也在偷乐——便道:“我只冲凉水澡,走啦!” 夫人幽幽叹息一声:“明天到了王宫,事成便好,不成记着回来。” 韩傻儿大大咧咧的毛病又犯了:“嫂嫂放心,咱神医的本领,还没使三成呢!” 夫人强颜作笑:“这个我信!”冲阿佳努嘴:“妹子,你去照顾师父哥哥!” 阿佳囫囵笑着,跟着出了门。韩傻儿让她先去客房,自己拐个弯,去厨房外的水井旁冲澡。 木桶打水,和一滩稀泥巴,全身涂上,冲洗十多遍,彻底干净了。他筋强体健,从不拒热水冷水,冲洗过后,神清目爽了,穿上衣服,觉得有些痒痒,刺挠。 第186章 出发之前 客房里,阿佳正满怀欢喜地等着,门响即起,抓着一绺鬓发,垂眸羞笑。韩傻儿按她坐下,揭开膏药,换了一副,道:“明晚脏东西流出来,擦干净便好了。” 阿佳鼻子一酸,泪眼蒙蒙道:“神医哥哥,明天你走了,不管阿佳了?” 韩傻儿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哪会呢,师父一准给你瞧出根喽!傻丫头莫哭,来,坐好,师父帮你再顺顺。” 阿佳很乖地盘腿而坐,韩傻儿立于身后,双掌抚背,为她通血通气,起初生怕心脏虚弱,没敢下手。 按了一会儿,阿佳“咚咚”放了几个响屁,羞得不能行,头埋下去,脸通红。韩傻儿瞧她头上插了簪子,疑惑地问:“徒弟妹妹,你多大啦?” 阿佳轻声答:“及笄了,上个月就满十五啦!” 上个月满十五,比自己小半年多,徒弟妹妹没喊错——韩傻儿更疑惑了,不是十六岁才及笄吗?山谷里的女孩,怎么提前了一年?因问:“这儿及笄,跟要嫁人两码事?” “一码事儿!”阿佳的脸上,又阴天了。她告诉韩傻儿,夫人曾劝东侯收自己做姬妾的,东侯嫌她多病,非福寿之人,没答应,夫人就她一个贴心好用的,不舍得放走,又没家人操心,一来二去,耽搁了,同龄女孩多嫁人了,她连亲事还没定呢! 韩傻儿笑着安慰:“美女不愁嫁,师父一定知会东侯,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响屁不臭,味儿也散了,仍有一股酸臭味,他吸吸鼻子,找到了根源——人不能洗澡,一洗澡,便恶心穿过的衣服了。 阿佳半羞涩半酸楚问:“神医哥哥,阿佳真的美吗?” 找着根源,一刻也不能忍,理疗也结束了,韩傻儿敷衍道:“美呀——师父出去一会儿,你先睡!” 阿佳道:“那你早点回来呀!”韩傻儿这阵儿嫌她甜腻啰嗦,说“好滴”,伸手拍了拍她脑瓜,顺便点了耳后睡穴,转身而走。 深更半夜,四周黑乎乎静悄悄的,韩傻儿打了水,倒进就近一个小石槽,脱光衣服,统统撂里面搓洗,洗过拧水,挥舞起来。搁以往,根本不需要甩干,放一口丹田之气,能蒸干烤糊了,现在不行,间隔时间太短,强行释放,舒服一阵子,危害一辈子。 甩着甩着,胳膊酸楚没力了,终是通宵达旦地耗神,没缓过劲来。穿衣服回去?不利关节——有了,他深吸一口气,飞身跃到矮树上,摘十多片大叶子,顷刻完成了他的杰作:树叶装! 围在腰间,前后左右均严严实实,他很满意,蹑手蹑脚地回了客房。阿佳已经睡着了,似笑非笑的,他将湿衣晾在床头,吹熄灯笼,钻进被窝里,才把树叶装扔掉。 他做了梦,梦见了娥儿,梦见了小灵儿小灵儿掉进河里,湿漉漉地出来,全身哆嗦,嘴脸乌青,央求帮她暖一暖,他敞开袍子,揽她入怀 鸡叫三遍,神志渐渐苏醒——咦,怀里真软乎乎的! 第187章 彼美孟姜 进一步感觉,柔柔的,滑滑的,嫩嫩的,温温的,软玉温香——是女孩儿的肌肤!热血腾地一下直冲脑门,晕得厉害,如醉了酒,又兴奋又混沌,刺激的、喜悦的、冲动的、慌乱的、龌龊的、惊恐的万千思绪,纷至沓来。 不行,不行!药神再三告诫,不是闹着玩滴,不能当耳旁风!小灵儿也真是滴,不吭不哈,偷偷摸摸就地遁过来钻被窝,你丫头许诺的下不为例呢?怎么就出尔反尔当放屁了呢?等着,不出三年,老子非正法你不可! 韩傻儿没动,思谋着如何羞小灵儿,如何冠冕堂皇地打她屁股,如何让她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去,便懒懒地睁眼,看向天花板,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床铺空荡荡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韩傻儿比耗子都快,“哧溜”一声出了被窝,冷风袭来,打了个“啊嚏”,莫管,衣服半干,也莫管,三下五除二套上了,点着了灯笼。觉得有些冷,就去关半开半闭的窗户,窗外的菊花,绿肥黄瘦——夜里下了一场秋雨,降温了!阿佳静静地睡着,眼角淌着泪水,韩傻儿暗自叹息一声,熄了灯,坐在空铺上,运气练功。 天色微明,便响起敲门声,侍女喊起床、洗漱、用早餐 广场上,队伍整装待发。丞相连同大夫,侍从二、三十人;东侯也备了大车,标配卫兵八人、侍女八人,另有仆役。 寒暄罢,各自登车上马。韩傻儿想骑马,东侯拉他坐车,说坐车舒服。来到车门,夫人坐里面,笑吟吟地招呼:“奔弟,快上来!” 阿佳一直殷殷相送,羞答答郁闷闷的,寸不离身。夫人又招呼:“阿佳,你也上来,与你神医哥哥一同去。” 阿佳的小脸,霎时如桃花般绽放,绚丽无比,两个眼角飞两滴泪,也如花儿开了 轱辘吱吱,马蹄哒哒,踏秋霜,惊林鸟,浩浩荡荡,迤逦西行。 四个人,韩傻儿与阿佳一侧,夫人与东侯一侧。东侯笑谓:“奔弟,你托小侯为阿佳挑婆家,愚兄想了想,收阿佳为妹子,赐姓姜——哦,随愚兄姓姜,做你侧室,好也不好?” 韩傻儿急道:“姜兄真会说笑!师徒名分早定,你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东侯咧嘴一笑:“呵呵,还挺讲究!大周礼法哪管这许多?男师父,女徒弟,呵呵!好意思就算啦,面儿薄不好意思,权当愚兄一说,你一笑。”不等韩傻儿回话,推开车窗,歌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歌声高亢,响遏行云,依据气息,韩傻儿判断,东侯并非草包,其武功实力,尚高出雨燕子甚多。 阿佳又羞答答的了,低头弄头发编辫子,惴惴不安。 夫人犹豫之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奔弟,阿佳是个好姑娘,长得甜心眼好,又善解人意,做事细致,妾身但凡是个男儿,非她不娶的” 第188章 甄姬贞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阿佳,韩傻儿是喜欢的,喜欢到什么程度,大概超不过冰月——冰月也偷钻过被窝,手脚、屁股蛋凉凉的,哪儿热贴哪儿——不不不,不一样,那时小冰月才三、四岁,阿佳及笄了啊!肌肤相挨,就得娶了吗?不娶她,影响她嫁人吗?这种事儿,韩傻儿真头疼,算了,等见了娥儿,让她拿主意!于是。模棱两可道:“嫂嫂莫费心了,我会待阿佳好的。” 夫人趣道:“阿佳妹子,美梦成真了?你得好好谢谢我呀!”阿佳羞道:“夫人好坏,拿我开心。”夫人又趣:“该喊嫂嫂了,还不改口呀?”阿佳吃吃笑着,不吭气了。 韩傻儿不愿加入她们的谈话,扭脸向窗。窗外景物,残红已褪,绿意渐淡,偶有农人秋收。马鸣嘶嘶,愈显安静,安静之下,愈觉大车忽上忽下颠簸。打破沉默道:“路途不太平,官府也不修条官道。” 东侯道:“没有什么官府,谁的封地谁管,以前比这还崎岖,愚兄和大王修过两次了。” 韩傻儿想起了什么,问:“姜兄,周王的尊姓真的是甄姬?” 东侯奇怪道:“国姓甄姬,还能有假?” “甄姬?贞吉?一个音啊,这么巧!”韩傻儿喃喃自语。他听韩春旺说过,大德皇族的姓氏为贞吉,贞吉大仁传位与弟贞吉大义,贞吉大义传位与子贞吉力行——与世隔绝三年,又忙碌紧张,把这茬给遗忘了。 “什么这么巧?”东关西关南关北关,东侯不知哪关里逢集,发愣了。 韩傻儿解释道:“大德王朝的国姓贞吉,与这儿的国姓同音不同字。”取下闩车窗的小竹棍,在脚下比划出贞吉二字。 “什么大德王朝?只有大周啊!什么国姓贞吉?只有甄姬!奔弟你累糊涂了?神医也不能连轴转呐!”东侯的脑子,的的确确不够用了。 韩傻儿不忍其继续闭目塞听,世世代代做井底之蛙,严肃而诚恳道:“姜兄啊,你我既拜了金兰,肺腑之言须得告诉你!这大山谷,并非全天下,四周大山,也不是天边!大山之外,广袤无边,单单大德王朝,就比这儿大几百倍,此外还有突厥国、契丹国,大食国、波斯国,不知有多少王朝,多少国家——我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而是从山外坠入这山谷的” 三个人全都目瞪口呆,阿佳的嘴巴,张得尤其大。这些信息,给他们的震撼太强烈了,不亚于发生九级地震,难于置信、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啊! 沿袭千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说神医有人信,说锁龙江的水倒流有人信,说天狗吃太阳有人信,说这些,没谁信。东侯道:“奔弟,这番话休要再对人提了,便是愚兄信,别人也只作疯话,于你神医威名大大有损哇!” 夫人也道:“奔弟呀,神仙的世界,自然不同凡人,举国上下,谁不对你尊崇?你的高论,只怕把他们吓住了。” 好嘛,两口子的意思,要当神仙供着嘛!韩傻儿只好苦笑。阿佳却道:“神医哥哥的话我信,能从天边下来,不会说错的。”自相矛盾,言不由衷!韩傻儿苦笑加摇头。 大车突然停下不走了。 第189章 障碍重重 前方响起了“砰砰砰”的打斗声…… 卫兵报告,马群惊飞一只大红公鸡,撞上丞相下坡的车,死了,公鸡的主人,一名黑脸大汉不依,横棍拦住去路,不让走;侍卫告之丞相车队,恫吓赶紧滚开,黑汉说周王的车队也不行,撞死他家的“大将军”,事儿老大了;大夫奉命处理,以一钱金子赔偿,命速速放行,黑汉不接,说不是钱的事儿,家里几十只母鸡,你顶上去啊?大夫气歪了鼻子,喝令侍卫武力驱离—— 韩傻儿好笑,公鸡是只瞎眼鸡,黑汉也是傻大胆,一钱金子不少了,大夫不算仗势欺人。东侯下车,他也跟着下了车,瞧瞧是何种光景。 黑汉长得人高马大,所持树棍小腿粗,两丈多长,与两名侍卫激斗正酣。侍卫举着长矛,在马上攻击,攻击猛了,黑汉便退一退,趁变招间隙,长棍直捣,逼得战马“噔噔噔”后退,牢牢封住路面。 韩傻儿有点小诧异,少年集训,效果这么神奇啊,随便阿猫阿狗,功夫都他姥姥滴不得了!两名侍卫,起码六星两环大剑客,黑汉又胜一筹,轻松一跳,便升一丈多高——随口问东侯:“怎不包抄过去,群殴他啊?” 东侯答:“大夫命驱离,群起而殴之,礼法不允也!咱们已入大王直管之地,黑汉要么是甄姬家族外围的人,要么是军中休假的有功之臣,侍卫安敢加害?” 不太好玩,一边不让路,一边不敢下重手,能怎么滴?瞧丞相焦急地来回踱步,韩傻儿乐得逍遥。 东侯问:“奔弟可有良策?” 韩傻儿手痒痒了,道:“咱俩过去一个,把他打趴下,不就结啦?” 东侯手摇得像蒲扇:“不可不可!以我俩之尊,怎可欺压于他?” 哼!臭道道还不少!打架讲究个锤子身份啊?韩傻儿不想敷衍他了,过去抓起那只公鸡,公鸡约九斤重,冠如火焰,羽光粼粼,果然无愧于“大将军”的称号——拨弄拨弄羽毛,捏捏脖子和头,乐了,不是辗轧死的,好玩了,老子给你们来个大变活鸡! 掂着公鸡,凌空从头顶飞过,落在战场中间,喊道:“大哥别打啦!公鸡活啦!” 侍卫住手,黑汉也住手,不信道:“你能把大将军弄活,我乖乖滚开!我喊你大哥!” 韩傻儿手一抖,大红公鸡扑楞楞地飞了,落地急急往家跑。韩傻儿却道:“别急,咱俩打一架,你输了再喊我大哥。” 黑汉咧开嘴,呲着牙嘿嘿笑了:“不许反悔——看棍!”直冲肩膀而来。 韩傻儿跳起,那棍如影相随,空中拔高一截,棍够不着了。黑汉有点愣怔,韩傻儿俯冲过去,单手抓棍,向黑汉头顶上方仰冲,将棍直直竖起来了!麻溜溜下来,坐在黑汉双肩上,反跳着地。 黑汉脸一紫,低喊声“大哥”,默退到路旁。 丞相呵呵笑道:“率真!随心所欲,真乃神医也!” 韩傻儿边回走边拱手:“玩耍取乐,见笑见笑。” 车队恢复前行,没行二十里,到了一个隘口,隘口堆满一大堆乱石。 第190章 两度雄黄 侍卫仆从下马,清理乱石,嚷嚷说,来的时候没见呐,或是昨晚下了暴雨,两边山坡上冲下来的,真他娘的不挑日子,晦气——啊!哎呦!哎呦!救命啊! 韩傻儿在车外透风,闻惊叫疾步上前,但见三名侍卫捂着胳膊,大呼小叫,面目抽搐狰狞,其他侍卫拿刀执矛,如临大敌——剩下的几块石头中心,一条大蛇昂首而立,吐着暗红的信子,比人还高!大刀长矛攻到,它竟能缩下去,换个角度又立起来,向人示威! 侍卫武功高强,区区一条蛇,谅对付得了,先甭管它。韩傻儿“噗噗噗”,取针飞针一气呵成,在伤胳膊上端各扎三针,封住上行血路,确保生命无虞,然后撕开袖子,刺破伤口,往外放血,敷上三叶草、七叶莲、天南星等搭配所成的疗毒奇药,抚了抚扭曲的脸,叮嘱几句,方收针。 大蛇仍在周旋,奇了怪了,马蹄声没惊走它,竟敢偷袭侍卫,还胆大包天与刀枪对峙,逆天了啊!韩傻儿嬉笑着捡两片干树叶,包点雄黄粉,点燃后倏地掷了进去——烟气中,大蛇匆匆朝山坡逃了,不粗,但很长。 接下来,途中又遭遇山豹、野牛骚扰,被侍卫和卫兵驱逐了。 午时末,车队缓缓抵达王宫驻地,貌似比子乌县城大,比虚有州城小。算起来,侯府到王宫,跟巴掌镇到县城距离差不多,那里骑马也就一个时辰,这趟行程用了仨。 王宫大广场,比侯府广场气派得多,占地不下二百亩,五色旗帜,红黄蓝黑白,迎风飘扬。东方红旗,赤焰如火;南方黄旗,黄澄如金;西方蓝旗,苍碧如穹;北方黑旗,似皂似墨;中部白旗,似银似雪。各色旗帜下,分立二十八名甲士。 东侯做导游讲解,五色旗帜,也代表仁义礼智信五种德行,二十八名甲士,则寓示二十八个星宿 韩傻儿的常识里,无论官府民间,除了丧葬事宜,是不用白旗子的,黑旗嘛,也不常用,反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旗用的多。至于德行、星宿什么的,爱用什么表示用什么呗。 他很淡然,阿佳也淡然,夫人倒很新鲜,不时问东问西。 车队在南区停下,仆役止步,余者须在白旗甲士的夹道里,步行通过。迎面的的王宫正殿相当宏伟,高达三丈,宽约二十丈,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蔚为壮观。 正殿前,侍卫、卫兵止步。乐声响起,侍者出殿宣:“大王有诏,神医驾临,即请至王后寝殿,大王备茶相候。同行公卿,亦可殿外复命。” 乖乖,火烧眉毛了吗?连饭也不管了!算啦,治病为上,莫计较罢。韩傻儿一挥手:“王侍请带路!” 侍者问:“尊驾便是神医了?”见韩傻儿点头,又问:“女眷何人?”丞相抢答:“侯爷夫人,神医爱徒。”侍者拂尘一摆,引导众人穿越正殿,从偏西的北门走出。 折而向东再向北,韩傻儿看到,两侧分布了八座圆型宫殿,加上正殿,大致呈倒韭字形。 侍者引向东面第三座宫殿,门外分立四名甲士,两名侍者。入内通报后,出来传话说,大王有请神医,女眷外,余者止步。 韩傻儿携夫人、阿佳进殿,他鼻子灵敏,进去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雄黄味。 第191章 小沟翻船 寝殿客堂,只端坐一个男人,与东侯年龄仿佛,身着黑色便服,面容和蔼,不怒自威,其旁有宫女侍立,也有宫女来回穿梭。 夫人和阿佳行了跪拜礼,韩傻儿明知他便是周王,微微鞠了一躬,没说话。 周王离座相迎,热切道:“神医呐,寡人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坐,先喝杯香茶解乏。” 韩傻儿推辞:“多谢大王美意!饮茶乃清静雅事,病人在堂,小医无心品鉴。” 周王击节称善:“果然仁者风范,就依神医!敢问用时几何,寡人好摆宴接风。” 难产而已,还能耗时半天,饿瘪肚子不成?韩傻儿不以为意道:“一刻钟可矣!” 周王大喜,喜上眉梢道:“接风宴即为庆功宴!”吩咐侍者,传诏宴设正殿,百官作陪—— 宫女引导,韩傻儿与夫人、阿佳奔向卧室,被内门宫女拦住,说王后身子不便,不见外人。 姥姥滴个头!春光不怕外泄,丑态唯恐人知,大山谷的女人,也够另类滴!难产不同于屁股长疮,看看怕个毛?得,王后金贵,还是悬丝诊脉!韩傻儿腹诽着,令宫女找来红线,穿过竹帘,系在王后右手脖上。把握起见,又安排阿佳进去,望一望,闻一闻。 雄黄味由淡转浓,韩傻儿吸吸鼻子,皱皱眉头,问最近的宫女,撒雄黄粉干什么?宫女答,王后怕蛇,驱蛇用的。 这个解释没毛病。韩傻儿拈拈红线,静心体会,脉象不太平稳,跳动时强时弱,血液流通基本顺畅,呼吸轻度受限哦,有两个胎音——双胞胎!许是胎儿过大,孕妇负荷过重?没什么大碍,产后症状自消。感觉总体正常,又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和谐,说不清楚——或是看病有所图,关己则乱?收了红线,阿佳出来,附耳低低告诉他,王后体态臃肿如老母猪,脸却不胖,散发着浓郁的雌激素味儿 确诊了,韩傻儿挥笔开药方,只一副药,通血保气、催产松骨。 周王问:“好了?” 韩傻儿自负地答:“好了,晚间大吉!恭喜大王,必是双龙出海!” 哎哟哟,双黄蛋呐!周王欣喜若狂,紧握韩傻儿的双手:“神医,神医哪!这些王医,没一个诊出来,全是饭桶!走走走,饮酒去,来他一次酒池肉林又如何?寡人诏书所诺,定会兑现。” 一时间,韩傻儿、周王、东侯、丞相、大夫和百官齐集正殿,欢聚一堂。钟敲起来了,磬打起来了,竹奏起来了舞姬翩翩起舞,歌姬娓娓低吟,侍者走马灯似的上满酒菜,四壁站立。 周王起兴,领唱《鹿鸣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觥筹交错,众宾欢颜;霓裳歌舞,嫔娥鱼贯;笙箫绕梁,吉意连绵;玉树琼枝,瑞脑弥漫渐至红日西坠,玉兔东升。 烛光中,宫女未经侍者,急急来报,夫人腹痛难忍,打滚嚎叫,却无一丝临产迹象,乱棍打走稳婆两拨了—— 周王的脸绿了,韩傻儿心咚地一跳,我靠!小沟里翻船,不至于? 第192章 怪胎婴儿 多少疑难杂症,无不迎刃而解,似这等超期难产,说十拿九稳,那是谦虚了,十拿十稳才对——问题出哪儿了呢?韩傻儿百思不得其解。 周王秘令内侍,着丞相主持宴会,切莫声张,扯了韩傻儿,从容离开大殿。出了门,才加快步伐,急切道:“寡人甄姬崇良,披肝沥胆恳请神医,不遗余力施救!攸关三条人命,更关乎寡人万年基业!崇良发誓,谨与神医相约,母子平安,五千户封地外,但有所请,无不照准!” 真开大价钱啊!这周王,奉行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子为治病,为出山谷,哪个贪图你锤子富贵?韩傻儿很不爽,换换场景,讽刺挖苦怼两句才痛快,眼前不行,还是把握机会、顺风行船比较好,因说道:“大王勿虑,小医定当竭尽全力!至于封地,小医悬壶济世,四海为家,用不着,赐东侯两千户,与南公平起平坐便了。” 甄姬崇良略感意外,赞道:“神医心无羁绊,逍遥快活胜神仙,非寡人可比也!” 韩傻儿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若大王有意,大吉大利后,小医好奇,借王冠把玩一日,可否?”早就衡量好了,以目前的轻功,往返药神洞小菜一碟,当日借当日便可归还。 甄姬崇良稍一愣,旋即强笑着掩饰了:“这有何难?神医想把玩多久都成,不算个事儿。” 说话间抵达目的地,果听到惨叫连连,甄姬崇良跟到了卧室门口,满面凄然,满目期待。韩傻儿急命宫女,扶王后挨近帘子,背部朝外——连扎四针,产妇不喊痛了。 效果立见,甄姬崇良神色放松,邀韩傻儿客堂饮茶等候。 夫人与阿佳外殿用了餐,看了阵子歌舞表演,专盯着韩傻儿,悄悄也跟来了。 过一会儿,宫女来报,王后又说痛了,还是没分娩迹象。 甄姬崇良看似稳如泰山,神色明显焦躁了。韩傻儿不禁深锁眉头,须臾问道:“有无别的寝殿可用?” 甄姬崇良答:“任何寝殿都可用——南面那座正好空着。” 韩傻儿吩咐宫女,将南面寝殿布置好,用床榻抬着王后过去,全身盖严实。 宫女们不明就里,迟疑观望,甄姬崇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命令复述了一遍。 呼啦啦全动了起来,有的打前站,有的抱被褥,有的搬凳子,有的抬床人多力量大,片刻齐活,几乎把整个卧室腾空了。 这一次,韩傻儿气定神闲,于新的客堂浅酌慢饮,细细品茗,边与周王闲聊。 甄姬崇良心不在焉地应着,凝神谛听产房的动静,一有喊声,手便颤动一下。 喊声迥异于前,是产妇正常的努劲声。 宫女来报,分娩顺利开始了——一语未毕,产房突然传来瘆人的惊叫,一阵骚乱。 甄姬崇良拔腿就走,韩傻儿端坐,纹丝未动。 阿佳一阵风跑来,要韩傻儿赶快逃命。第一个婴儿先露头,身子哧溜钻出来了,第二个更快——却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伏在产床上,都会爬了!周王闯入,一剑结果一个—— 第193章 巫医害人 “师父救了王后,干嘛要逃命?”韩傻儿茶吐痰盂,杯子顿了下茶案,轻飘飘否决了阿佳的好意。雄黄解毒杀虫,对付蛇类尤为灵验,原以为,胎儿受不了外界气味刺激,才长期赖在母体里不肯出来的——那丝异动脉象,他推断为腹内生虫,汤药、针灸均兼顾了驱虫治疗。他设想的场景是这样的,王后顺利产下双胞胎,努劲中幽门大开,虫子被逼顺势而下——一石二鸟,难产虫病都搞定了,因此,惊叫、骚动全在意料之中。 而王后产下了人面蛇身的怪胎!太荒诞了! 第二次针灸无果,他也曾冒过荒诞的念头,自己都难以置信,转而倾向于虫子为小蛇,掣肘了分娩,才安排产妇转移的——荒诞成为现实,仍免不了七分诧异八分纳罕,又想,若非自己医术精湛处置得当,怪胎继续盘踞生长,王后最终必爆腹而亡,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大功一件,为何要逃走? 拉了阿佳去产房,欲隔帘安慰周王,嘱咐王后主意事项,却听甄姬崇良怒气冲冲的声音:“贱人!还有何说?你自裁了!”王后抽抽搭搭地哀告:“妾身自幼生在西伯府,大王是见过的,侍奉大王七年了,哪曾擅出王宫半步?怎会是妲己那样的妖孽?又怎会与妖孽有染?或是巫医受老贼余孽唆使,妄称神医,暗施巫术,加害妾身加害大王啊!斩草不除根,终受其害,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什么什么?巫术?放你姥姥滴山西骡马大响屁!老子救你性命,你反恩将仇报,真乃最毒妇人心!韩傻儿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两个怪胎塞回去,活活撑死她,冷静下来分辩道:“大王切莫听信妇人谗言,东侯为证,丞相大夫亲见,小医救人无数,怎可能是巫医?后宫之主,女德第一,大王宜慎之!” “住嘴!小小巫医,胆敢教训本王!来人呐,绑了!”甄姬崇良翻脸了。 殿外甲士入内,抖绳欲缚。阿佳急道:“不要绑我师父!我的心口病,就是神医哥哥医好的!瞎子瘸子,聋子哑巴,他治好的有几大车,他不是巫医,他不是!” 夫人跪下求情:“大王息怒!臣妾天花后遗症、恶疮,皆为奔弟治愈,请大王明鉴!” “反了,反了!巫医害人匪浅,帮凶也蛊惑人心!绑了,统统绑了!”甄姬崇良雷霆大发。 与浑人讲不清道理,有的时候,拳头比嘴巴会说话,与其坐以待毙,孰若起而争之?韩傻儿示意夫人、阿佳:“你俩套什么近乎?病恹恹的惹人烦,都给我离远点!”转脸对甄姬崇良道:“小爷原以为,山谷之中,你既然称王,大小也算个玩意,没想到小爷错了——你倒绑一个瞧瞧!”闪身朝外走。 两名甲士背后欺身,韩傻儿忽斜仰飘起,左右开弓,赏了一人一巴掌,雨燕子的拿手戏,比雨燕子更飘忽诡异。 “巫医,果真是巫医!医师哪会这邪门功夫?快快擒拿!”甄姬崇良的腔调阴沉了。 第194章 神医折戟 嘿嘿,老子出了殿,任你甲士再多,奈何不了老子一根汗毛!到时一个一个收拾,让你甄姬崇良没地儿买后悔药去,狗屁的山谷之王,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哪怕与二娘的爹爹、虚有州州牧华大人相比,也是差远了,老子抢了你的王冠都活该! 计划得挺好,门口涌进六名甲士,明晃晃的刀剑封住退路,毛儿也没实现,就胎死腹中了。 韩傻儿只好九十度大转弯,撤向客堂空旷处,以免腹背受敌。客堂面积接近剑南门大厅,足够耍一阵了,等东侯、丞相闻讯赶来,就有了变数,局面或可改观。他抓起一把铜柄扫帚,算是有了兵器。 甲士刀剑并举,分工协作发起了进攻,韩傻儿扫帚狂舞,稳稳控制住半壁场地。 甲士的进攻极富章法,有主攻有佯攻,一人突击两翼掩护,这边后退那边冲上韩傻儿渐渐收了轻敌之心,这些甲士,武功全他姥姥滴超强,领头的是水滴剑灵,其余九人,清一色的大护法。 激斗中,扫帚条子先后被削落,只留下光秃秃的铜把,反倒趁手了。他练过木剑,练过树剑,此一刻,权且将棍作剑,虽然没尖,以他的力度和精度,戳住谁,谁就得丧失战斗力,穴道位置,没谁比他把握得更准。 光秃秃的铜把,利己也利敌,甲士冲破了封锁线,将韩傻儿团团围在核心。人影翻飞,恍如惊鸟;铜音铿锵,恰似金锣。那青铜剑、青铜刀,撞在青铜棍上,砍不断,荡不开,韩傻儿反占了半分便宜。他怀念起雨燕子赠送的袖珍宝剑来,一剑在手,咔叽咔叽,把这些铜家伙全削了,多爽啊! 虎战群狼,群狼攻守兼备,好几次,铜棍快戳到穴道了,背后来袭,不得不放弃,刹阳剑法、白眉剑法,对付他们一点也不好使。药神老头儿也是滴,总说这玩意没什么用,那玩意没什么用,光想着小医治病大医治国了,没料着挨揍挨宰? 半个时辰了,东侯。丞相影儿也没露,一个没留意,裤脚被首领扎了个小口子。我靠!这套黑金行头,是药神老人家送的,世间独一无二,让你龟儿子弄破了,揍你个狗日的! 韩傻儿想揍人,甲士攻击的是要害,他须防身,得不了手。韩修草、韩春旺均教导,医生治病救人,不可伤人杀人——药神岐伯没明令禁止啊!去他姥姥滴,不能自缚手脚,被动挨打—— 没了制约,韩傻儿威力大增,他指东打西,明攻暗袭,将雨燕子、鬼手、老树怪的招数融会贯通,信手拈来,不管要害不要害,戳着哪儿算哪儿 甲士东倒西歪躺下一片,首领发一声喊,新一批甲士到了,拖伤员的拖伤员,围攻的围攻。 这么打下去不行啊!车轮战,拖也把人拖垮,耗也把人耗死——有了!韩傻儿戳伤几名甲士,抓住宝贵的空隙,铜棍挥向房顶,捣开一个洞——嘿嘿,老子到了外面,蛟龙入海,各种神技一施展,让你们这群虾兵鳖将,成为焖大虾炖甲鱼! 正腾空而出,忽闻一声暴喝:“巫医,哪里走!”一柄佩剑破空而至—— 那剑来自甄姬崇良,韩傻儿挥棍隔挡,剑略为偏离,撞向了腰俞穴。腰间一麻,韩傻儿落叶般跌坐于地 第195章 模式转换 甲士一拥而上,搂脖子的搂脖子,按腿的按腿,将韩傻儿捆了个结结实实。 丢人啊!自谓智勇双全,能耐独步天下,这倒好,没出大山谷就栽了,栽倒在与世隔绝的弹丸之地,栽倒在落伍于时代的一帮人手里,真真的打脸!牛掰个屁!人家甄姬崇良才牛掰,人家真人不露相,一出手便可秒杀剑灵。 阿佳急眼了:“快放了我神医哥哥,要抓就抓我!”冷不防冲过去,抱住看管甲士的胳膊,咬了一口。甲士扬手要打,韩傻儿艰难地伸腿,蹬了他一脚,才解围。夫人也据理力争,甄姬崇良指指绳索,甲士上前,将她俩全绑了。还没住嘴,甄姬崇良又指了指毛巾,甲士会意,连同韩傻儿,一律用毛巾塞了口。 甄姬崇良招手内侍,秘嘱了几句,当即发布昭令,王后及寝殿全体人员,就地禁足,不得迈出院外一步,违者立斩。随后,称要给东侯、丞相、百官黎民一个交代,押着韩傻儿三人,去了正殿。 这边人前脚走,那边内侍带着甲士,将稳婆和两名助产宫女一个不剩勒死了,严令众宫女,不信谣,不传谣,违者同例 百官通宵达旦地狂欢,喜迎周王一对龙子双双降世,没有内侍传诏,他们进不了后宫,只好眼巴巴地候着。喜讯儿久未传至,大家神也倦了体也乏了,亢奋点也下降了。 先是侍者成群结队、忙而有序地撤走残席,紧接着,另一内侍持拂尘从后门进入,报幕般宣布周王升殿。甄姬崇良步履沉重,神色肃穆悲戚地落座,与此同时,一队十人甲士押着韩傻儿三人,从前门鱼贯而入。 甄姬崇良掩面,内侍代宣:“沉痛哀告众位爱卿,巫医使术,王后双龙胎一个没保,请众卿议议,如何明正典刑。” 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变故,令满殿人始料不及,疲乏一扫而光,一个比一个紧张,生怕说错一个字,用错一个表情,大家努力再努力,由散漫喜悦模式转入肃穆悲戚模式,集体默哀。 少顷,东侯奏道:“大王节哀!或是此症亘古奇难,医者倾尽全力,依然抱憾——臣下斗胆祈请大王,宽大为怀,放医者一条生路!臣下亲眼目睹,其治愈众多疑难杂症,神乎其技,才结为兄弟,向大王推荐的!丞相大人的眼疾,也为臣下奔弟所脱困,请大王圣察圣断!” 甄姬崇良没答复,严峻地看向丞相。 丞相奏道:“大王说是巫医,自然是巫医!老臣左目暂时复明,巫医巫术,以障眼法蒙蔽也是有的。” 韩傻儿那个气呀,王后毒,周王昏,丞相更坏!他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甄姬崇良问道:“巫医想辩解,是?”韩傻儿点了点头。 “众卿听仔细,他是认了。”甄姬崇良耍无赖泼脏水,韩傻儿断然摇头。 甄姬崇良道:“摇头便是无可辩解了!不过,寡人决不会冤枉好人,一定给你机会,让你心服口服,也让众卿明白——寡人问你几句话,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你可听清了?” 第196章 明正典刑 韩傻儿点头。 甄姬崇良问:“你许诺的双龙出海,母子平安,并未做到,寡人实没得一男半女,是也不是?” 这问题太隐蔽了,内里许多蹊跷,表面看确是实情,韩傻儿迟疑一下,还是点了头。 “你要借寡人王冠一用,是也不是?” 韩傻儿淡然点头——借了当钥匙用用,有什么嘛,你老婆生了怪胎,迁怒与人,不借便了,日后再说呗。 “众卿都明白了?巫医断我子嗣,觊觎大位,罪在十恶,断无可赦!哪里是什么神医,分明是废帝余孽,乔装改扮,谋害寡人来了!”甄姬崇良勃然震怒。 哪儿跟哪儿啊!老子借王冠玩一天,谁个稀罕你王位了?孤豚腐鼠,宝贝得真皇位似的!韩傻儿很不耻,傲然仰头,白眼向天,他真想问问,你个井底蛤蟆,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 “借”王冠可是谋反重罪,一群大臣战战兢兢,鸦雀无声。 甄姬崇良主动出击:“东侯,卿家还有何辩?还要保巫医吗?” 东侯屈身作答:“恭请大王圣裁!奔弟为臣下举荐,臣下无颜独善其身,情愿一同领罪。” “那好,众卿听诏!”甄姬崇良矜重宣道:“巫医之罪,当抄家灭族,五马分尸,寡人体恤宽仁,着将师徒二人,押赴广场,巳时一刻斩首!东侯举荐失察,着削去封地两千户,贬为东伯,其妇从巫医之罪,从轻发落,圈于王后旧日寝殿,禁足反省。” 韩傻儿心道,完喽完喽,这家伙要杀人灭口——药神他老人家费心巴力将老子医好,传授通天医术,能让你个混蛋说宰就宰了?等着瞧,看你放的是香屁还是臭屁!哼哼,巳时一刻斩首,貌似朝廷杀人,都是午时三刻嘛,你混蛋懂不懂啊?还要杀阿佳,圈夫人,你姥姥滴搞株连呐 东侯可没那么洒脱,他清楚,周王削他封地降他爵位,且以夫人做人质,是要挟制他乖乖就范,没奈何,唯有奉诏谢恩。 夫人一脸平静,甲士示意她走,她不走,反而朝韩傻儿靠了靠。甲士拽起绳索,拽走了,走时挣扎回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阿佳看起来也不惧怕死亡,她与韩傻儿肩并肩,侧目含情脉脉地凝视她的神医哥哥,貌似有些小开心。韩傻儿鼻子一酸,低头去蹭阿佳的胳膊,蹭掉膏药,反复用鼻子挤压,挤净黄白色的脓血,脸上才荡漾起笑意——哪怕真要死了,最后的疗程也须完结。 阿佳再次飞起幸福的泪花—— “肮脏!无耻!押出去!”甄姬崇良咆哮了。 甲士将两人夹在中间,押向了西广场。 西广场搭起了刑架,两个大木桩,一边绑一个,再用木枷将头和腿固定住 第一通鼓响了,四周有看客走来,观刑看热闹。甄姬崇良也率领百官,在正殿外落座,远远地观斩。 往年,现在正是是剑南门练罢剑,去上学的时候——药神该现身了?您老看看笑话,折磨折磨就算了,还真让我送命啊?找王冠和玉带,可是您老出的馊主意—— 韩傻儿没想透彻,第二通鼓又响了! 第197章 天意人心 他扭脸想看阿佳,脖子箍着,扭不动。这女孩儿,一门心思对自己好,处处维护自己,可惜运气太差,婆家还没帮着找好,就要陪葬了——自己历经两次劫难,即便药神不管,死了也不为亏,而她花儿刚刚绽放,还没尝过真心疼爱的滋味呢! 还有,王后诬陷什么老贼余孽,甄姬崇良也污蔑什么废帝余孽,究竟何意呢 咔嚓!咔嚓!咔嚓喳!晴朗的天空打了三声炸雷,乌云骤至,狂风乍起,呼啦啦的旗子被刮倒十几面,看热闹的人,有的站立不稳,来个屁股蹲,坐到地上。 “擂鼓!行刑!”内侍被风推着,火速向监斩官传达周王的诏令。 咚咚咚鼓声响起来了,三通响毕,人头就要落地! 还差一小会儿呢!韩傻儿暗骂,这甄姬崇良,真他姥姥滴不讲信用! 鼓停了,刽子手抱着明晃晃的大刀走来,韩傻儿真急了,神使鬼差地连跺三脚——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只差一步,刽子手突然沉了下去!再一看,其脚下冒出菜窖深的坑,刽子手歪斜着,大刀插进了自个的胸膛! 雨点“啪嗒啪嗒”,斜落而下,一群天鹅俯冲而至,拽旗子、啄甲士、袭向百官刑场一片混乱。其中一只最美丽的,飞到了韩傻儿跟前,伸嘴叼出了毛巾。韩傻儿大喘一口气,问:“娥儿,是你么?”美丽的天鹅答:“是我,亲爱的阿奔!药神说你死不了的,谁想那家伙丧心病狂,提前动手了。”韩傻儿急问:“阿佳呢?”娥儿不应了,欲啄开绳索—— “巫医!巫术!”甄姬崇良气急败坏,“勇士们,张弓!搭箭!” “阿奔,你先忍忍!”娥儿说完,连同天鹅群,瞬间消失在乌云里 “继续行刑!”甄姬崇良直接向监斩官下达了命令。 新的刽子手扛着大刀,腿打着晃,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 韩傻儿喊道:“我乃上天派来的神医,救死扶伤、医治百病来了!你们大王要杀我,是他的王后病好了,不让为大伙儿医治了!” 风歇雨更骤,广场南头,几十人跑向刑场,呼啦啦将韩傻儿护起来,脸一概朝外,有的喊:“我是神医救活的,要杀先杀我!”有的喊:“我家七十老母重病,不能杀神医!”更多的人在聚拢。 “巫医滥施巫术,实乃可恶!寡人还不信邪了,不信行不了刑!”甄姬崇良要把大刀,赤膊上阵了。 “大王开恩,放神医一马!”三名被韩傻儿救过的侍卫,磕头求情。 甄姬崇良一脚蹬开,稳如泰山般向前迈步。 暴雨中,一条巨蛇凭空降临,直扑甄姬崇良,上去就是拼命架势。 甄姬崇良边用大刀横扫,边后退,忌惮巨蛇有毒,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巨蛇灵巧地躲开,不依不饶地继续追击,拿不下甄姬崇良,它左躲右闪时,顺便把丞相和几位官员咬了。 “用雄黄!用雄黄!”韩傻儿大声疾呼,忘记吃饭的家伙差点就掉了。 丞相脸色煞白,什么也不顾了,老胳膊老腿也麻利了,发疯般朝韩傻儿飞奔:“神医救我!神医救我!快松绑!快松绑!” 第198章 医者之心 被咬的年轻官员速度更快,拨拉开人群,七手八脚除掉木枷,解开绳索,跪倒在泥水里,齐呼:“神医救命!” 韩傻儿甩甩麻木的胳膊,立即扎针放血,一运气,发现气息阻滞,无法全身贯通,遂问:“你们谁能解周王点的穴?再晚就没命了!” 丞相一干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地连连摇头。 韩傻儿解释道:“若不奔跑,治疗起来料无大碍,现毒入肌体,不用内力驱除的话,危在旦夕!” 一干人傻眼了,沮丧了,绝望了—— 甄姬崇良抵御着巨蛇,也撤到这里,边呼:“神医帮帮寡人!”百官跟着向韩傻儿靠拢,又惧怕巨蛇,停半道逡巡难定。 韩傻儿掏出一小把雄黄粉,搓成碎面,扇形撒出—— 巨蛇逃了,丞相一干人围住周王下跪,抱腿的抱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哀求为神医解穴,救自己的命。 甄姬崇良可不信什么上天派的神医,神医还能被剑掷中?医术高明些罢了。众意难拂,民心难违,即令侍卫给韩傻儿锁上脚镣,伸指解开了穴道。 老丞相嘴冒白沫了,韩傻儿忙运功驱毒。其他人还好,蛇毒从腿脚的伤口流出,再服三剂排毒生血的汤药,基本无虞。老丞相就惨了,年迈体衰又受伤最早,毒血逼不出伤口,整条左臂黑紫肿胀,再不断然截肢,势必一命呜呼。 韩傻儿讲明利害关系,说不舍一臂,难保一命,是舍是留,悉听尊便。 老丞相颤颤巍巍将左臂平放在木枷上,垂目咬牙道:“截!” 韩傻儿让一名侍卫将丞相拦腰抱死,一名用绳索固定住左臂,喊:“阿佳,快来搭把手!”没见回应,不悦道:“你们没把她放了啊?快些放了!”左手在丞相左臂抹些麻药,按住,右手手起刀落,截断了,快速在截口敷上止血消炎灵药,撕下其脱掉的袖子,紧急包扎。 丞相轻度昏迷,韩傻儿吩咐抬回去服药静养,不再管他,分开人群,去寻阿佳。 另个木桩,阿佳的身子依然绑着,头落在地上!腔口不再流血,领口残存着褐色的凝固,头颅的血渍,也被雨水冲跑了! 韩傻儿心口剧烈绞痛,“哇”地大叫一声,吐出郁积已久的一口痰,带了点点血丝,眼泪也刷地流下来。 阿佳死了!阿佳被狗娘养的混蛋杀了!那个甜甜的、柔柔的女孩儿没了!那个心地善良,时时让他逃命的女孩儿没了!那个喊他神医哥哥,羞涩地亲近他的女孩儿没了!那个从小是孤儿,刚刚有所依靠的女孩儿没了!那个 阿佳是因自己才死的啊!自己枉做师父,收哪门子的徒弟妹妹?!要不然,她起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啊!韩傻儿疼痛、愤怒、羞愧交加,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狠掐手指关节,发疯地用小刀割断绳索,将阿佳身子抱起,脱掉自己上衣铺在地下,平放了,捧起头颅,在惨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合到一处。他席地而坐,两手摊开,放出丹田之气,发出悲怆的怒喊:“啊——” 疯狂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僵硬硬的,呆若木鸡。 第199章 活罪难逃 很快,韩傻儿双掌升起缕缕雾气,他一掌按住前心,一掌托住后背,源源不断地发力。终于,脖颈处渗出了些许血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处粘连,抹最昂贵的灵药,即刻施行玄天三针。阿佳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含笑看了他一眼,永远地闭上了。 韩傻儿探探鼻息,游丝之气皆无,他颓然跌坐在泥地上,盯着阿看,阿佳的额头,留下针刺的一个红点,犹如一粒美人痣。如果抢救及时,身首异处的一刹那即行施救,百分之万的能救活!先抢救阿佳,后治疗蛇毒,也能救活!哪怕血别流干,别让雨水浸泡那么长时间,兴许也能复苏——嗐!一切都晚了,他亲手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女孩,又让另个死神带走了!如果药神他老人家出手,或者自己也有那种化在水里的神奇药粉,或者将阿佳放入盛满鲜血的缸里,再或者,自己拥有剑圣的功力,阿佳都能活命!而这些,都是空想 他缓缓端抱起阿佳,明知甄姬崇良下的令,仍忍不住眼睛充血、声嘶力竭地发问:“你们谁杀了她?谁杀了她?!”刽子手早窜了,两名看管刑架的甲士噗通跪倒:“神医饶命!我家有七十老母”、“我家孩子还在襁褓之中”。 韩傻儿冷冷地看着,抱着阿佳,一片懵然,不知要干什么,不知要去哪里。他没救活阿佳,也报了仇,雪不了恨,只能像懦夫一样流泪。 甄姬崇良叹气道:“阿奔医师,去正殿,寡人给你个说法。” 还出什么幺蛾子?大不了再杀一次,只要你敢!韩傻儿无惧,抱着阿佳,拖着脚镣往北走。 殿门口,侍女接过阿佳,白布单盖了,安置在廊下。 甄姬崇良给韩傻儿赐座,反复考量后,升殿宣道:“王后那桩事掀过去了,任何人休要再提!然觊觎神器者,罪在十恶之首,寡人若赦免,等于废了礼法,必致乱象丛生,社稷不保!阿奔医师不计前嫌,危机关头保我君臣,堪为大功,死罪可免,着发配于西伯封地无人滩,劳役三年!三年之后寡人封你做客卿,为医师之首;阿佳姑娘香消玉殒不能复生,着东侯——东伯以公侯之女规格下葬,寡人赐金一百,遣大夫吊唁;东伯见诏速归,丧事完毕,即与大夫办理封地交接事宜。” 诏令下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东侯留下一半丫鬟侍候夫人,带领其余的人、载了阿佳的尸身回归驻地。韩傻儿相送,各道保重而别。事情的发展,完全背离了来时的预计。 韩傻儿想,怪胎之事既然封存,为何不免除对东侯的惩罚呢?忍住没说,却向甄姬崇良请求缓行几日,为闻讯追来的病人义诊。 甄姬崇良当然赞许,他将王后圈禁、打入冷宫,压根就未全信她的说法,诬韩傻儿为巫医,就是便于治他近似谋反的大罪 三天后,在四名侍卫的押送下,韩傻儿坐在牛背上,朝无人滩出发。 第200章 无人滩 无人滩在西北方向,紧挨锁龙江,因汛期洪水泛滥,附近无人居住。江水没冲下多少泥土,石头倒涮得光滑干净。这片滩,往外凸出弯月形状,大约占地几千亩。 侍卫与看守办完交接,回了。一路上,他们对韩傻儿很是照顾,押送牛驮的钦犯,毕竟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看守是名甲士,询问韩傻儿基本情况,缘何成为一等钦犯等。韩傻儿以采药坠崖的谎话搪塞,不提王后怪胎,只说借王冠触怒了周王。看守也无聊,领韩傻儿看了床铺,摆起龙门阵来。 他介绍,所处的位置,是无人滩边缘最高的部分,分看守宿舍、钦犯宿舍和厨房;先前的钦犯四人,一老三小,主要任务是,将滩里的石块往江岸运,一来加固堤岸阻住江水,二来,清理过的滩地可以试着种庄稼;看守分两拨,一拨系第一军中的精锐——甲士五人,另一拨系隶属虎贲的侍卫五人,大家轮流值班,互为牵制。他说,在这儿当看守无聊透顶,钦犯骂不得打不得,只是限制自由、督促劳动 韩傻儿才知道,山谷小朝廷的正规军共六军,直属三军,南公东侯西伯各一军,约万人,禁卫部队虎贲约三千人。以前还纳闷呢,为何有时侍卫有时甲士,现在想想,大概是甄姬崇良疑心病重,用的策略。他很好奇,先来的四名钦犯,究竟何许人也。 饿了,便问何时开饭。看守说快了,申时过半吃晚餐,又说朝食在巳时初,一天两顿饭,每顿可要吃饱了。 正说着,侍卫来换班了,领头的竟然是黑脸大汉!他一见韩傻儿,纳头便拜,口称恩人。韩傻儿蒙圈,大变活鸡纯粹耍着玩儿,当不得如此大礼的,便避开不受。黑汉道,家人捎讯来了,老母瘫痪多年,被神医治好了。韩傻儿想起,确实有这么位老太太,担架抬着来的,扶着走的——外面传来人声。 四名甲士看管四名钦犯,返回驻地。钦犯都戴着脚镣,其中的老者,年纪与丞相仿佛,绷着脸,一点也不慈祥;三个蓬头小孩,个头差不多,十几岁的样子——心思一动,王后骂的老贼,甄姬崇良称的废帝,莫非是指这老头儿? 开饭了,十五人连同伙夫,一人一碗菜,馒头任取,在厨房用餐。厨房是间大房子,一侧是灶台锅碗,一侧靠墙放了三条石凳,没有桌案。伙食还不错,猪血豆腐烩白菜。老者不苟言笑,远离众人闷头吃饭。三个小孩儿,将韩傻儿夹在中间,七嘴八舌问新鲜。韩傻儿早饭吃得早,正饿,嘴不得空儿,问三答一,他看出来,两个稍大点的,虽然也穿深灰衣裳,言行举止却像女孩儿。 饭罢,接待韩傻儿的甲士,是位伍长,率领四名部下对面驻扎去了。两处驻地互为犄角,以防止钦犯逃脱。黑汉是侍卫伍长,轮到值夜班。 钦犯宿舍两间,韩傻儿与老者、小男孩同住;另两个果然是女孩,单住。当晚叙起话来,老者名甄姬尚古,三个小孩儿为他的孙子孙女:潇瑛、湘瑛、雄鹰。 第201章 未知底细 潇瑛、湘瑛不睡觉,缠着韩傻儿问来历,咋犯这么牛掰的罪。韩傻儿见甄姬尚古虽然保持戒意,却支起耳朵在听,便将采药坠崖、小村落瞧病、医恶疮祛天花、治难产借王冠等详细讲述了,没提怪胎,只说胎死腹中,然后周王降罪,发配至此。 对采药坠崖,三个小孩儿都不信,潇瑛道:“切!你咋不说是从天上掉下来、地下冒出来的呢?”对神奇医术也表示怀疑,湘瑛道:“你吹牛?你要是神医,不会给他酒里下点药、暗器加点毒?还能让他抓住?”韩傻儿忙称医者只救人不害人,雄鹰道:“傻了?恶狼要吃你,你还救它?”这句话引起共鸣,潇瑛、湘瑛都骂甄姬崇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甄姬尚古严厉低声喝止,不想死得快就管住嘴巴,撵潇瑛、湘瑛回屋早早歇着,明天还要干活。 二女一走,雄鹰也成了哑巴,甄姬尚古侧身里卧,没丁点搭理的意思。韩傻儿好郁闷,自己的虚虚实实抖露给人家了,人家的底细还一无所知呢!现在睡觉,也忒早了点,酉时刚过嘛!他盘腿而坐,放出丹田之气,练习内功。按药神的标准,他学会了大圣针法,功力怎么滴也在剑灵之列?打不过甄姬崇良,只能说明他更强——老子再练个一年半载,不信虐不扁你!不信你个混蛋不借王冠! 他放出两口气,练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睡意。想了想,决定找黑汉,借把剑耍耍,便手提脚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看守的卧室在外围,内设一穿堂,是钦犯进出的必由之路。中间桌子上,点了一盏桐油灯、一盏猪油灯,侍卫们正吆五喝六地玩骰子。大家一替一把轮流坐庄,正赶上黑汉掷,其他人押。黑汉掷过,掷定离手,买定离手,黑汉的脸色就难看了,开竹筒时在上面拍了一把。 侍卫们不愿意了:“伍长出老千了!”、“伍长耍赖!”、“不算不算!” 黑汉一推竹筒:“奶奶滴个熊!老子一月俸禄、十两金子都让你们赢了,赖一把不行啊?” 侍卫们纷纷说不行不行,愿赌服输。 韩傻儿乐了,还没开,就让人瞧破了,出个屁的老千?什么什么,月俸十两金子?也太他姥姥滴高薪了? 黑汉见他过来,两眼放光,问:“大哥,你会玩不?” 韩傻儿更乐了,岂止会玩,在药神洞,大家都是猜点数,哪有猜大小的?便点头:“玩过!” 黑汉忙请他落座:“大哥,你替我玩,点儿太背啦!” 韩傻儿道:“我没钱。” 侍卫们听伍长喊大哥,很诧异,正作难怎么拒绝,这下有了借口:“都没钱,散了,改日再捞本儿。” 黑汉急了,抽出剑,啪地放桌上:“奶奶滴个熊!豁出去了!咋滴值五两金子?!押上!” 五两金子?一把青铜宝剑,不具文物价值的话,搁外面十两银子也不值。韩傻儿怀疑黑汉以权压人,道:“抵二两好了。”黑汉又要发急,韩傻儿果断制止了他。 侍卫们喜形于色,整好竹筒和骰子,再战。 第202章 开局初步 第一把,韩傻儿押一钱大,输;第二把,押两钱大,赢;第三把,押三钱小,输;第四把,押四钱大,赢。第五把,轮到他掷了,将两枚骰子放入竹筒,慢悠悠摇几摇,啪地扣下,六点都朝上,暗暗运气,让骰子轻飘飘调个过儿。 这等掷骰子水准,不输得倾家荡产卖老婆才怪呢!侍卫们喜上眉梢,会意一笑,全押了半两大。韩傻儿淡笑道:“你们自己开!” 一侍卫拔起竹筒,目瞪口呆,两枚骰子,全是一点朝上,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接下来,韩傻儿一钱一钱地增加,再没输过,不出三刻钟,十两金子全赢了回来,就要收手。 黑汉败局扭转,要乘胜追击,嘿嘿道:“大哥,接着玩啊,让他们输光,脱裤子当袄!” 侍卫们也不甘心,摩拳擦掌,强烈要求继续赌,风水轮流转,不信他运气一直好。 韩傻儿云淡风轻道:“不玩了?要不你们掷,猜错点数算我俩输。” 吹牛逼啊?说大话的见得多了,侍卫们还真不信,但接连掷几把,全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将新赢的金子悉数退还,韩傻儿淡然道:“小打小闹就好,俸禄留着养家!”不像一个少年,真是伍长大哥似的。 侍卫们心悦诚服,黑汉这才想起,问:“大哥,找我啥事?”韩傻儿说借剑耍耍。 黑汉解下来就递:“耍呗,让兄弟也开开眼。”侍卫们异口同声地阻止:“伍长,不可——” 黑汉发脾气:“奶奶滴个熊!我大哥还能杀我们?怕个屁?” 侍卫们面有万般难色,给钦犯武器,是违反制度的,万一持械逃跑了,得,全他娘滴吃不了兜着走! 韩傻儿瞧破端倪,笑道:“我不会逃的,打不过人家,还得乖乖抓回来,多没面儿啊!谁做那不着调的事儿?真要逃,不用刀剑,你们也挡不住。” 领教过手段了,侍卫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人情也不得不做,遂道:“老大,咱外面练,别让里面的人听见。” “好嘞!”韩傻儿喊着那句经典口头禅,相随来到空旷处,练开了。他的招式套路,仍停留在刹阳剑法和白眉剑法的中级阶段,没什么玄妙。侍卫们看得轻了,纷纷毛遂自荐比试比试,真下了场,抗不住力量和速度的绝对优势,无一例外败下阵来,喊老大也喊得由衷了。 韩傻儿说戴着脚镣不尽兴,除去才好——黑汉说钥匙在王宫卫队手里,真真滴无能为力了 轻轻地走,轻轻地回,韩傻儿摊开被褥,准备就寝,听到一声低咳——这老头儿,快半夜了还没睡着啊! 甄姬尚古低声道:“这边睡!”韩傻儿听从了,铺盖卷挪了挪。 “你说采药坠崖,我信。”甄姬尚古依旧压着声音——可遇到有见识的了,但不可轻举妄动,韩傻儿压抑着窃喜,以“嗯”权作应答。 “我便是他们称的废帝。”这一点不意外,估计到了,韩傻儿又“嗯”了一声。 “黑汉是甄姬崇良的人。” 第203章 新的进展 “也是我兄弟!”韩傻儿浑不为意道。拿俸禄的,哪个不是小朝廷的人?黑汉有点直筒、二楞,但感恩仗义,本质应该不坏。 甄姬尚古叹口气,再不吐一个字。韩傻儿折腾累了,呼呼睡去 次日出工,具体任务是绳索捆住石块,往岸边拖。韩傻儿加入后,拖石块不费力了,进度也加快了,但偌大的浅滩,清理过的才两亩多,猴年马月也搞不完。韩傻儿干得很卖力,并热烈提议分两组,他与雄鹰一组,干得快。 甄姬尚古道:“小神医省省,三天一亩,也须三十年!伪王只罚劳役,可没下什么指标,你便弄完了,他不会再换个地方?” 有道理!老子又不需练力气,干嘛非得卖命?韩傻儿索性也磨起洋工,慢吞吞地拖,慢吞吞地垒。 甄姬尚古教孙子孙女先去捆绑,自己与韩傻儿稍后一步,整饬整饬那些摆得不到位的。 这老头儿力气不小,二、三百斤的石块,搬放自如。韩傻儿由衷赞道:“老人家,您身子骨好硬朗啊!” 甄姬尚古道:“这算什么?搁以前,腰骨未断,再重十倍也无妨。” 真敢吹啊!老了老了还吹!你那么牛逼,咋让甄姬崇良干趴下了呢?韩傻儿控制着不说,掀开他的上衣道:“哪儿断了,我来瞧瞧!”手触摸上去,立时明白,这老头儿是个硬茬,没吹牛逼,道:“骨折我能治,穴道解不开。” 就是说,健康可保障,功力难恢复。甄姬尚古叹道:“伪王点的穴,除了我和他,没谁能解。” 泥菩萨掉江里了,你还能解?解个屁!韩傻儿道:“您忍者点,我给您接上。”扎过两针,双掌运气,但听轻微的嘎巴嘎巴声,好了! “小子手段高明,不愧称神医!”甄姬尚古夸罢,试了试大一倍的石头,成功了!又道:“阴差阳错,伪王失算了,不出三年,穴道自解——这得感谢小神医你呐!” 韩傻儿正要趁热打铁问点什么,遥见担任看守的甲士招了招手——停留时间太长了,不担心跳江潜逃,也不能老磨磨蹭蹭啊! 两人回去,甲士又玩自个的了。空地没种庄稼,漫长几片野草和野菊花,潇瑛、湘瑛采撷十多支,头上插了两朵,余下的各编了个小花环。 潇瑛蹦蹦跳跳迎上:“阿笨哥哥,你夸我大美人,花环给你戴。” 湘瑛急起直追:“笨哥哥,不用夸我也大美人,花环送你!” 雄鹰问:“我的呢?” 潇瑛道:“小孩儿别凑热闹,等会儿姐姐再给你编。”抢先戴上了。湘瑛不甘落后,也给套脖子里。 韩傻儿笑笑,解下花环,递给雄鹰:“都给你好啦!”他已知道,两女双胞胎,小自个两岁,雄鹰与仲月同龄。 雄鹰笑逐颜开,两女翻了白眼,一人“哼”,一人“切”。 这一次,没让小家伙搭手,两人玩儿似的,拉着石头又到了江岸。 “你很想知道我怎么退的位,伪王如何上的台,对?”甄姬尚古戒意渐消,吐露出真诚。 韩傻儿倒真不关心他们家谁当伪王、谁成废帝,肯借王冠就行,便虚伪地“嗯”了一声。 甄姬尚古开始了讲述。 第204章 更进一步 “我在位已经三十多年,到了年纪,老态龙钟,便想传位与子,天不佑人,太子夫妇双双暴病而亡。 “关于王位继承,朝中形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传位与孙雄鹰,一派认为雄鹰年幼,难堪大任,主张传位与侄崇良,大家意见不一,这件大事便暂且搁置了。 “去年三月,我发了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便将军事托给三军统帅崇良,政事托给丞相。崇良趁机联合丞相和西伯,发动了政变。 “兵临病榻,我问崇良,你也是王位继承人,干嘛不能等些时候。崇良称是糊弄他,雄鹰一天天长大,将来没他的好果子吃,与其望梅止渴,不如摘下梅子。 “我非常震怒,当即宣布其为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一面命侍卫抵抗,一面派人急调南公、东侯勤王。 “虎贲三千,足可支撑一日,勤王的军队一到,参与政变的三军必分崩离析、土崩瓦解。悲催的是,东侯与南公正举行锁龙江会,来不及了。 “激战数时,虎贲伤亡过半,大厦将倾,仍拼死抵抗。久攻不下,崇良赤膊上阵了,可怜我在病中,功力大减,被他击中腰部,命悬一线—— “虎贲首领,也就是黑汉的父亲,见状请求崇良留我性命,他们放弃抵抗。崇良答应了,首领自刎而死。 “未及天明,崇良便举行了登基大典,当了伪王。南公、东侯率军到城外,见大局已定,均束戈卸甲,对伪王俯首称臣。 “伪王下诏,南公、东侯爵位不变,允其自去。对虎贲首领之死,却推责于我,征黑汉入虎贲,直接授予侍卫伍长,专职看押我祖孙四人”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甄姬崇良对借王冠那么敏感,还怀疑他是这老头儿的人。因戚然道:“早知如此,我不那么冒失了,可惜阿佳一条性命!放心,要不多久,我准打得他满地找牙,王冠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小神医勇气可嘉!王冠乃王权的象征,伪王决然不肯借的,只不知你借它何用,难道想在山谷称王?” 韩傻儿摇摇头:“不是!我是用它当钥匙,打开通往外界的门,在这儿称王,没什么好玩。” “你能出去?”甄姬尚古直怀疑耳朵听错了。 “嗯,我能!”韩傻儿肯定地点点头,药神之事不可泄露,遂反问道:“你们咋进来的?” 甄姬尚古喟然长叹:“这是山谷的最高机密啊!除了我,没第二个能回答你——为何信你采药坠崖,为何称崇良伪王,答案也在其中。” 韩傻儿吊足了胃口,满心期待他讲下去,甄姬尚古却不说了。一抬眼,离出发地又近了—— 潇瑛、湘瑛合作编了条大花环,争着抢着喊笨哥哥,为他套上。这回,韩傻儿心情出奇地好,没摘,还给了笑脸,夸妹子好漂亮,可把潇瑛、湘瑛乐坏了,一人拽一只胳膊,问更喜欢谁。 韩傻儿急着听下文,言不由衷地敷衍都好看都喜欢,抓紧上路。 山谷的秘密,就要揭开了。 第205章 天无二日 甄姬尚古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先祖伐纣,建立大周,数世传至幽王。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不久又废了王后和太子,立褒姒为后。王后的父亲申侯,暗中联络犬戎攻打都城镐京。诸侯皆不救,镐京破,幽王被杀,褒姒被掠,犬戎烧杀一空后撤走。 “申侯联合晋侯等,在申国立原太子宜臼为平王,平王为避犬戎,后迁都洛邑;重臣虢公翰认为平王被外戚操控,已失正统,另立幽王弟弟姬望于携(地),形成两王并立。 “十年后,申侯、晋侯再次联络犬戎,攻打携王,携王兵败罹难 “危机关头,携王秘令三千虎贲保护唯一的王子和公主、嫔妃们密道突围 “申侯发觉,率三万大军跟踪追击。虎贲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断后的牺牲一拨又一拨,后来仅剩四百余人,而追兵仍有两万。 “他们翻越了不少山,淌过了不少河,最终被高耸入云的月北山挡住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发现了一线天,一个被天剑劈开的缺口! “慌不择路,他们逃进了大山谷——突然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后,一线天被雨点般的石头封死了 “从此,他们困在了山谷,与世隔绝,公主、年轻嫔妃下嫁,为与平王那支族人划清界限,姬姓作了甄姬。 “胸怀报仇之心、复国之志,不管谁家生下男孩,打小一律野营训练,以打造强大的军队,直到我这一代,六军建制才趋于完善。 “为防止大家灰心丧气、悲观失望,从第五代开始,便严禁臣民告知后人来历,作为最高机密,只有国王一人掌握,称崇良伪王,便是因这本秘籍未曾传与他” 韩傻儿心道,乖乖!这帮人真是大周天子的嫡系子孙啊!还封锁消息,不是愚民吗?怎么滴,还想复国?也没瞧瞧什么年代了,拿着青铜器出去打,找揍呀,切菜刀也干不过,更甭说什么战车、诸葛神弩那些玩意了!再者说,也得师出有名,总不能对大德皇帝说,天下以前是我家的,还给我?他答应吗?也得有人信呐?可笑!因说道:“平王迁都之后,改朝换代多次啦,都是谁能耐大,谁做皇帝,哪怕立过储君,也不见得作数——像甄姬崇良,也是凭本事篡的位,这样的事儿海了去了,伪王不伪王的,有什么当紧?” 甄姬尚古道:“非也!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德为先!像伪王,靠蛮力上位,倒行逆施,必遭天怒人怨,难保长久!其武力篡位,失德一也;杀你和阿佳,失德二也;罚东侯困其妇,失德三也打伪后入冷宫,又失德于西伯,不出三年,必生变故!” 韩傻儿直言不讳道:“您的意思,有望复辟?!” 甄姬尚古讪讪一笑:“小神医,日后做了王侯将相,说话婉转些才好——以我的身体状况和和处境,只怕很难——咱们结盟如何?优势互补,联手克敌,各得其所!我报受辱之仇,为臣民除去一害;你王冠任用,解阿佳之恨。” 第206章 结盟 推翻甄姬崇良,韩傻儿没考虑过,谁称王,跟自己有毛关系?用一天王冠而已!也不知这老头儿诚信如何,别再大功告成后出尔反尔。又想,那甄姬崇良愚昧,不知天外有天,一心怀疑自己谋他的王位,这老头儿既知天下之大,兴许不会——管那么多呢,变总比不变好,只要有助于自己借王冠,有利于山谷百姓,干他一票又如何?因道:“您有经验智慧,筹划便好,我一个行医的,出不了多大力,能帮自然相帮。” “小神医不必过谦!”甄姬尚古眉头大展,“百姓奉你为神医,有民心基础,说话也好使,振臂一呼,必应者云集!咱们先蛰伏待机,广揽人心,三年内我功力恢复,召集旧部,一战可成!” 呵呵,自己价值蛮大的嘛!这老头儿眼光够独到滴!不过,三年自己可等不了,外面那么多事儿,药神、娥儿还等着呢!韩傻儿想想,便道:“要不我助您恢复功力,您提前起事?” “你还有这等本领?”甄姬尚古两眼放光,“那敢情好啊!” 韩傻儿自负地点头,自己身体里,蕴藏着三位顶级剑圣的能量呢,相当于数以百计剑王能量的总和,分出去一小杯羹,屁大点儿妨碍也没有。 甄姬尚古对他的态度愈发地好了,那亲劲儿,跟祖孙俩相差无几。又来回两趟,收工。 潇瑛、湘瑛一见就笨哥哥笨哥哥地喊个不停,叽叽喳喳说东问西,哎,太帅了,有时也是一种麻烦,一种负担。 黑汉早早地来换班了,神秘兮兮地拉开韩傻儿:“大哥,你没钱,我给你送钱来了。” 你丫的每月俸禄,还不够赌博输的,哪有闲钱孝敬我?韩傻儿没往好处想:“抢滴?打牌赢啦?” 黑汉挠挠头,将他朝墙外拽,好嘛,黑压压几十口子,全是病人! 黑汉邀功,全说好了,小病一两,中病二两,大病五两,挣他几十两金子,不成问题。 去你姥姥滴个头!老子要挣金子,一万两早到手了!韩傻儿本想训斥黑汉,转念改了主意,宣布大病重病每人二两,交给黑汉,其余一律不看。 都争着交钱,韩傻儿挑一圈,小病轻病推给本地郎中,只留下九人。一个时辰诊治完,才吃晚饭。 甲士伍长不淡定了,我靠!多大会儿工夫,十八两!摇钱树嘛!说自己也要领病人来,黑汉急赤白脸地解释,不是他找来的,是病人打听,他才领来。甲士伍长说神医白天可以不上工,或者看守一昼夜一换班争得不可开交,韩傻儿止住他们,说不然全值班,轮流睡觉就行,得的钱平分,但不是白得的,自己有个条件,带的药快用完了,需抓紧熬制,他们得分批去采。侍卫与甲士们合计罢,都同意了。 人一多,赌得更兴起,韩傻儿折服甲士后,借口白天太累,不陪他们玩了。临走临走,漫不经心地说一句,自己人赌,有什么趣味,请好赌的富人参与,才能赢钱嘛。 甲士伍长忙献计,西伯好赌,人傻钱多。 第207章 蜜里调油 韩傻儿一笑置之,回了钦犯宿舍。 自行练功罢,信守诺言,帮助甄姬尚古恢复功力。他双手一搭后背,不禁微微一惊,这老头儿穴道被封,骨折初愈,内力仍可媲美七星六环海剑灵,想甄姬崇良当在剑王之列,自己大概七星三环溪剑灵上下,输给他,不冤。 一炷香罢,甄姬尚古冒出满身热汗,说妥了,大恩不谢——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潇瑛、湘瑛拽住胳膊不放,笨哥哥喊得蜜里调油,非让帮着提升功力不可。豆蔻年华,嫩得像小葱,一掐能掐出水来,韩傻儿可不想失了礼,也不情愿无私奉献。 甄姬尚古大约瞧出他的顾虑,微笑道:“无妨无妨,你拿我当爷爷,我视你如孙儿,自家人,不必拘礼。” 我拘你个头!让小灵儿知道了,又得数落老子!嗐,为了王冠,以大局为重!再说,二女俏如二月新杏、出巢黄鹂,自己不完全吃亏的。韩傻儿经过思想斗争,勉为其难的样子伸出双掌,分按于二女玉背。 一口气没用完,潇瑛、湘瑛撑不住了,直喊笨哥哥收力。说得轻巧,哪那么容易啊?急换了雄鹰享用残羹,才圆满结局。韩傻儿这才确定,自己的丹田之气,浑然不觉间愈来愈强了,功力长,它也跟着长。要说他们仨,功力都不弱,都接近大剑客——得天独厚的基因,艰苦卓绝的训练,不服不行啊!想自己九岁半晋升五星一环平地剑客,人称神童、天才,沾沾自喜了好长时间,真该脸红,惭愧惭愧 次日,十名看守兵分四路,甲士伍长带一人去忽悠西伯参赌,黑汉带一人按图索骥去采药,两人陪韩傻儿瞧病,四人进滩执勤,大石块也协助搬运。 看了二十多病号,韩傻儿主动进滩,运了一趟石块,顺便喊吃饭。在他建议下,一日两餐升为一日三餐,吃的东西不用愁,老病号承情不过,家里好吃的专程送来,新病号随身就带来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等。看守们乐得合不拢嘴,屁唧屁唧的,待韩傻儿那叫一个好,又爱又敬,生怕惹他不开心,这劳役服的,度假似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傍晚,黑汉赶辆牛车返回,草药搞了两袋,却弄回五套崭新的床铺。 韩傻儿准备熬制新药,一拍大腿,坏了,忘了砂锅、罐子,厨房做饭的大铜锅,显然没法用。便嘱咐黑汉,明天到大的集市,买六个火炉,三个陶罐,三个铜罐,再搞些草药,黑汉嗯呐嗯呐答应了。 当晚练功间隙,韩傻儿盯着扔弃的旧床板,来了灵感。他手掌发力,劈出个三尺见方来,又在四角凿了圆洞,然后,到院里挑了四个个头差不多、接近球形的小石头,招呼小家伙们用石块、脚镣打磨,热火朝天地干一阵,简易拖板造成了 甲士伍长去了一天半,中午方回,把西伯拐来了。西伯凸额大鼻,黄须茂盛——我靠!咋跟西海龙王的画像有一拼呢! 第208章 豪赌 西伯只带四名随从,大车后半部满满的,四只沉甸甸的枣木箱外,还有四麻袋药草,四大筐食材,四大坛美酒 他先看望甄姬尚古,口称护主不力,有罪。时甄姬崇良手握重兵,他也存私心,致政变得逞,今女儿被圈,几近被废,后悔晚矣!请老主宽大为怀,切莫怪罪,他愿常常探望,多多孝敬。 甄姬尚古既定长远规划,反大度了,说自身放权侄儿,剧变之下,平叛乏策,岂怪无辜臣民? 西伯致谢神医,一为救女儿脱离生命危险,二为救治属地百姓。 韩傻儿超级冷淡,说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尔。他厌恶王后,厌屋及乌,对西伯没什么好感,赚他来,不过挖坑赢他的钱。 黑汉满载而归,后晌也不上工了,集体开赌。韩傻儿分身乏术,既要治病,还要练药。他教给潇瑛、湘瑛方法,沸腾几时弃掉药渣,如何熬干水留下药粉 西伯想得周全,指派随从,两人协助韩傻儿行医,两人协助熬药。 这一手,令韩傻儿刮目相看了,什么人傻钱多,老狐狸一个嘛!他也不多话,摒弃杂念,专心致志地为病人治疗。他有个疑惑,山谷的人,都他姥姥滴太有钱了,不是金便是银,没出现过铜板。 最后一个病人离去,未容喘息,黑汉便拉他上了赌桌。黑汉报告,看守们都赢了十几两金子,西伯不乐意跟他们玩了,明说要与神医赌几把大的,赢大钱的机会来了。 韩傻儿直觉没那么简单,西伯让他们赢钱,谁敢保证不是装傻买人心?放出真本事来,怕是他们裤衩也剩不下,自己多加警惕才是。 两人对赌。韩傻儿没钱,黑汉收集看守们所有的钱,俸禄、诊金加刚赢的,才五百两金子。 西伯第一局就摆了一千两。韩傻儿摇头,说多大的本钱做多大的生意,每局只能押一百两。 西伯微微一笑,道:“既然赌了,就赌个痛快!老夫夜里常常痛风,关节痛痒,预定诊金五百两,权作神医赌注,如何?” 韩傻儿答应了。西伯又道:“老夫只赌大小,不猜点数,如何?” 韩傻儿又答应了,请他掷。西伯摇得魔幻一般,掷定离手。韩傻儿猜了个大,买定离手。黑汉在双方监督下负责开筒,一个一点,一个三点,韩傻儿赢。 为西伯针灸治愈痛风,千两黄金到手。韩傻儿琢磨,不对呀,自己若有一千两,何须再诊痛风?明面赢了,暗里却输了。算了,诊金不诊金的,病总要治。 第二局,西伯加码,三千两,要韩傻儿掷。韩傻儿已还了看守五百,输了哪里够赔?便道:“你财大气粗,押注太大,不赌了,金子退你便了。” 西伯呵呵笑了:“神医休要误会!老夫趁机占你便宜,还请成全!西伯府但凡有人生病,神医答应救治,此一诺抵黄金两千两,诊金另计,可否?” 老狐狸花样还真不少,看你公鸡能下什么蛋?赌了!韩傻儿信心满满,故伎重演后,掷定离手。 西伯念叨着大小,踌躇一阵后方道:“我反着猜,大!”买定离手。 韩傻儿傻眼了。 第209章 福有双至 毫无悬念,西伯赢定。两局下来,韩傻儿输得很惨,一两金子没得,反出了力,欠下一个承诺。他姥姥滴,这老狐狸成精了嘛! 第三局加一骰,西伯掷,以万金对赌韩傻儿新的承诺,即西伯府不招惹冒犯的前提下,神医永不与西伯府为敌。他解释,夕阳西下黄昏近,旭日初升来日长;阿佳香消千古恨,王后担责归周王。 韩傻儿经过权衡,赌了。但见西伯忽疾忽缓,摇得愈加魔幻,“啪”地一声,掷定离手。 “三枚骰子,六面着地,下十八点,上应为二十四点,买大!”韩傻儿买定离手,清晰地报出了点数。 西伯的脸色,霎时黯淡下去,他一分为二的摇骰子绝技,关键时刻只用过两次,从未失手,这次真栽了,栽得心服口服。他不甘心,坚决要求赌第四局,各以万金作彩头,他押西伯府所属一切,任韩傻儿调度,韩傻儿押神医技能,归西伯府支配—— 这是豪赌啊!除了赌王位,山谷里恐怕没这更大的赌注了!说实在的,韩傻儿还真没看上西伯府,为王冠计,一咬牙,应了!这次他掷,活学活用,竹筒摇得如鬼魅般飘忽 “大!大!大!”西伯待竹筒落地,兴奋地大喊起来。自己的绝技,别人再变着法儿耍,也瞒不了自己的耳朵。 韩傻儿请他亲自开。 竹筒下除了粉末,空空如也!西伯如泄气的皮球,几乎瘫倒,被随从扶住了。 好赌之人多贪财,韩傻儿将两万金退还,说自己服劳役用不着,并安慰西伯,他既允诺为府里人治病,安会为敌加害?阿佳之殇,与西伯府无涉,只请遇到困境时,西伯肯出手相助。 韩傻儿说一句,西伯点一下头,就差感激涕零了。收下金子,发誓说代为保管,本人以下,人马随调,所属之地,物资任取无精打采的,坚持连夜回府,临行临行,又强留给黑汉千金,备韩傻儿不时之需,随后黯然离去。 韩傻儿允黑汉笑纳了,要他每个看守平分,所收诊金,逐户退还,恢复义诊。黑汉道,床铺花了五两,药材花了五两—— 物价也太他姥姥滴高了?十两黄金,百两白银,就买这些东东?韩傻儿不淡定了,问黑汉:“咱俩是兄弟,你吃些亏行不行?” 黑汉嘿嘿点头:“行,行啊!昨晚输了十五两,嘿嘿!” 孔夫子搬家——老是输(书),你赌个屁啊?韩傻儿从他嘿嘿中,蓦然察觉端倪,问:“你脑袋受过伤没?” 黑汉爽朗地笑了:“没啊——早年跟黑熊打架,它打我一掌,我把它揍死了,没事儿啊!” 韩傻儿检查被击中的右耳部位,令黑汉蹲下,即刻施行玄天三针中的一针,放出十几滴黑紫血液。 黑汉说头有点晕,先去睡了。看守们赌博兴致锐减,饭后也早早睡了。 韩傻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练功、助功、配药。配药时,祖孙四人都在旁做些小协助,潇瑛、湘瑛尤为殷勤。 甄姬尚古忽道:“小神医,你与西伯的赌局,我也知道了,收放自如,少年老成!潇瑛、湘瑛很喜欢你,你便做我甄姬家的姑爷,如何?” 第210章 羽翼渐丰 韩傻儿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身有婚约,恕难从命!”倏觉话语太硬,又婉转道:“两位妹妹是极好的,可惜我没福气。”要说潇瑛、湘瑛,乍看不起眼,若仔细瞧,那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无一处不精致,只因灰衣蓬头,美貌被遮掩了——再怎么美貌,又怎能赶上娥儿? 潇瑛、湘瑛羞恼,一个拿眼蹬,一个拿眼剜,欲撂挑子不干——嘚瑟什么?不就帅点吗?配不上你咋滴?本姑娘不侍候了! 甄姬尚古笑呵呵劝住了。他也纳闷,纵然少年英才,纵然神医无敌,难道连甄姬家的女孩也瞧不上?山谷岂能么容易出去?即便出去了,一准能配王侯千金吗?山谷外的女孩,能长得更标致吗?须知道,山谷人的祖先,男人无一不勇士,女人无一不佳丽——是了,也许是对光复王位没信心,三年期满可做客卿,而祖孙四人的劳役却遥遥无期因道:“小神医,别急着做决定!咱分析一下,南公、东侯、西伯——外围均有利于我,不利于敌,虎贲更好争取;三军中,两军随大流,伪王的嫡系势力主要在第一军,一旦解决了,大事可定矣!届时雄鹰为王,你任丞相,同心同德,不繁荣昌盛都难!昔日尧帝下嫁娥皇、女英与大瞬,四海归心,天下大治,咱何妨效法一二?丞相系百官之首,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也不用毁约失信,置前定之女于侧室,足堪她的造化了,既利国又利己,何乐而不为?” 什么?置娥儿于侧室?你老头儿咋想出来的,咋没上天呢?只怕你的两个宝贝孙女,做不做得侧室,也须看她乐意不乐意,点头不点头——神机不可透露,也不能搞僵,坏了合作,影响大计,韩傻儿便道:“您老说的对,我听您的!咱现在的重心,是您老的光复大业,大业未就,何以家为?再说两个妹妹还小呢,事成之后再定也不迟” 两女脸色转晴,仍不爽,潇瑛哼道:“你才小呢!我过年就十四了,很快及笄!”湘瑛也刺道:“切!你才多大嘛,装什么装,充什么大尾巴狼?” 甄姬尚古却是拈须赞许:“好好好!有气魄!就依你,先说到这儿,事成之后再定。” 糊弄过去就好办,拖延一时是一时,等老子拿到王冠玉带,拜拜您呐!韩傻儿主意既定,干脆学圆滑,依言喊爷爷、呼妹妹,亲亲热热,打成一片,直忙了大半宿 晨起院里练功,黑汉走来,单膝跪地道:“大哥在上,受弟一拜!多谢大哥医术通天,复我神志如初!”他终于转过弯来,虎贲首领父亲,不是甄姬尚古抛出的替罪羊,而是为了结束战乱而死,为了避免更多的流血牺牲而死,死得伟大,忠义无双!他决心效仿父亲,做个明辨大是大非、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韩傻儿扶他起来,笑道:“咱俩是兄弟,谢个锤子?你年长于我,称你大哥才是。” 黑汉谦恭施礼:“言出无悔,你一辈子是我大哥!大哥但有所命,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韩傻儿好言抚慰,忽闻过道脚步声,大清早的,东侯在看守陪同下来了! 第211章 未雨绸缪 看守是隶属虎贲的侍卫,韩傻儿努努嘴,黑汉教他回去了。 “姜兄,大老远的,劳你往这鬼地方跑,实在抱愧!”韩傻儿真诚致歉,“没帮你一把,反连累了你” “奔弟何须自责?”东侯温言阻止了,“金兰金兰,金意坚,兰意雅,同富贵,共患难!即便没有这一出,周王也会另寻借口,安个罪名蚕食的——”看了黑汉一眼,欲言又止。 韩傻儿道:“都是骨肉兄弟,无妨。”东侯方告知政变后期的互相妥协,现如今阿佳安葬好了,两千户封地,文书也交割了,唯属地百姓不买账;去王宫接夫人,周王竟要他反转民心后再接——奶奶滴,都是笼络人心,哪个肯自毁根基?真乃气煞人也!问韩傻儿有无妙计,窝在无人滩服苦役也不是长事,早日解脱为好。 韩傻儿道:“废帝有光复之心,不然咱帮他一把?咱俩的事儿都能解决。” 东侯沉吟道:“向来推陈出新,复辟并不符合潮流——好,他的旗号,多少有些号召力,关键还在于缜密计划,精确实施。” 韩傻儿怀疑他有自立之心,无所谓褒贬,遂道:“我有个提议,来年三月,姜兄与南公借锁龙江会搞个军演,邀请第二军、第三军的将领监督指导。” 东侯问:“下一步如何行动?” 韩傻儿淡然一笑:“这种事儿,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军演是光明正大的事儿,你正常申报便了,到时再听信儿——好啦,你快去看望一下甄姬老爷子,我们在外等你。” 东侯离开,韩傻儿问黑汉,虎贲中,父子俩有无铁杆兄弟,现在有无联络。黑汉介绍,虎贲排在第一军之前,其父麾下三位千夫长、幸存的十几位百夫长,以前都赤胆忠心,可惜现在无联络;他拿的是百夫长的俸禄,因宽厚待人,这儿四名侍卫皆是死党,与甲士关系也不错。 韩傻儿想笑,你老是傻乎乎输钱,谁不亲近你?正色道:“咱们的话,死党也甭透露——你申请一下,走走门路,回大部队!” “保密绝无问题!”黑汉面有难色,“调动可不容易。” 适逢东侯出来,韩傻儿问:“姜兄,你带多少钱?” 东侯答:“两千金——有用?” 韩傻儿答:“嗯,都留下!” 东侯招呼他们到院外,亲从车上搬下一个柳木箱。 韩傻儿接过,转交给黑汉:“自己想办法!”又对东侯道:“姜兄你走,呆久了会令人起疑心。” 两人见他处置果断,心悦诚服,各各领命而去。 韩傻儿自觉回院,饭后诊治病人,请他们互相传话,后晌不出诊了,以前交过钱的,可以来领。 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两道最大的难题,一是武功突破,解开脚镣,解开甄姬尚古的穴道,确保能干倒甄姬崇良;二是如何挖个坑,瓦解第一军,避免大动干戈,减少无谓伤亡。 后晌,他改变了初衷,决定练练外力,练练肌肉,让内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刚造的简易拖车不用了,转而热烈倡议搬石头练功,他一组,甄姬尚古一组,三个小家伙一组,比赛谁搬得多 第212章 亟需东风 山谷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没刮过呼啸凛冽的北风,没结过漫河遍湖的冰凌,落了一场触地即融的雪,没怎么感觉,春天便迈着迷人的步伐,摇曳多姿地来了。 无人滩的石头,磨出了韩傻儿双手的薄茧,也馈赠了他强健的胸肌和腹肌;锁龙江的水流,日日冲涤他的污垢,也洗涤他的稚嫩和燥热。他的肤色,添了微微的黝黑;他的目光,多了道剑锋的锐利;他的神情,愈发地坚毅。 这一天终于来了,暴喝中,他掰开了拖在地下的锁链,不久又掰开了脚脖上的镣铐,再不久,他能轻松地拉开,轻松地合上 花儿在春雨中悄然绽放,潇瑛、湘瑛在汗水里初妍,红扑扑的脸蛋儿,诠释着少女青涩健康的娇艳。她们与雄鹰你追我赶,功力都获得了长足的进展,韩傻儿看来,姐弟仨组团,哪怕参加剑南道武林大会青年组的比赛,也可技压群雄。 遗憾的是,甄姬尚古迟迟未能突破,数次冲击穴道,只因临门一脚欠些火候,功亏一篑。 黑汉——甄姬傻根特来告知,他顺利地由百夫长晋升为千夫长,已控制虎贲大部。 东侯遣心腹密告,他与南公已大张旗鼓地筹备军演事宜,周王很是赞赏,批准所请之外,另派丞相观礼祝贺。 渗透第一军的工作,毫无起色,针扎不入,水泼不进,甄姬崇良多年经营,心血没有白费。 晚间商议,甄姬尚古认为,变天这种事儿,要万无一失,不太现实,有七成把握,干就完了!等他出现在阵前,振臂一呼,会有很多将士倒戈的。 韩傻儿不赞同,你家内部争个王位,拼个你死我活,枉搭许多条人命,太不应该了!哪怕不出山谷,终老于此,断不能因一己之私致血流成河,若如是,还配称医者吗?爷爷九泉之下不允许,药神他老人家也不会答应。 甄姬尚古道,慈不带兵,哪位君王没杀过臣子,哪位将军不双手沾满鲜血? 韩傻儿道,别人是别人,他不管,他希望以最小的代价实现目标,起事必须按他的原则办,否则,他退出合作。 潇瑛、湘瑛拥护韩傻儿,雄鹰选择中立,甄姬尚古妥协了,许诺杀伐决断,一概遵从神医的意愿。 韩傻儿不放心,要他发誓。甄姬尚古道:“山谷中人,宁丧一命,不失一诺,言出即誓!” 韩傻儿想想,还真那么回事儿,除了甄姬崇良小不靠谱,其他人,诚信度可达五颗星,由此看来,西伯那句“夕阳西下黄昏近,旭日初升来日长”,许是肺腑之言。他踏实了,换作小儿做派,憨笑道:“就是嘛,爷爷是位明君,从谏如流的,阿奔多嘴啦!来,我给您老捶捶背,巴结巴结。” 潇瑛、湘瑛捂嘴而笑。 甄姬尚古苦笑一下,神色转安详了,大着架子,很惬意地享受。 雄鹰道:“明天三月三,姐姐过生,阿奔哥哥,你给她俩也捶捶,只当送礼啦。” 韩傻儿差点乐出来,谁摊上这么个准小舅子,半夜准能笑醒,可惜自己是个伪姐夫,不能乱占便宜的。他摇摇头,沉思琢磨,哪里能借股东风,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213章 三月三 捶着背,心不在焉触及到腰,稍一感知,立马判断骨折已完好愈合——花甲老头了,身体素质蛮不错滴嘛!捶着按着,他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悄然聚气于右手食指,猛地冲击那个铁疙瘩般的穴道,硬块变软了! 甄姬尚古痛叫一声,随即狂喜不已,他惊讶地扭脸看向韩傻儿,不敢置信,眼里陡增一丝警戒、一丝忧虑、一丝黯然:“想不到,你竟能破伪王点的穴?!” 还真解开了!我靠!逞能逞能,露了一鼻子!韩傻儿点点头,美滋滋滴,转念一想,笨呐,早知如此,用针刺不就完了? “梆!梆!梆!”甲士伍长敲门:“好消息!好消息!” 韩傻儿让大家戴上脚镣,开了门。关系再不错,甲士也隶属于第一军,大意不得。 伍长冲韩傻儿笑笑:“没睡呢,都在呀!” 你瞎啊?韩傻儿陪他笑笑:“商量加快进度,把石头运完呢。”四个月清理近千亩,大干一年,无人滩有望变良田。 伍长好意道:“以卑职看,不用那么急,逍遥自在,干着玩着就成——真搬完了,大王再派你们去金矿” 韩傻儿内心好笑,你天天跟老子吃香的喝辣的,是舍不得这块肥肉?却问:“什么好事儿,让你这么晚辛苦一趟?手气咋样,赢钱没?” 伍长自嘲:“小打小闹,打发时间罢了——西伯要给你惊喜,差官才来报讯,今年的上巳节,不在驻地举办了,改在无人滩旁边。” 太给力了!这西伯佬儿,太讨人喜欢啦!上巳节,三月三,学堂先生讲过,城里搞许多庆祝活动的。好个西伯佬儿,八成猜想自己寡趣无聊,送乐子来了。嘿嘿,许多人讨厌溜须拍马者,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老子不讨厌,蛮让人舒服滴嘛。 潇瑛超级兴奋:“太好啦!有王城热闹没?” 伍长摇头:“不清楚,我来才一年。” 湘瑛也兴致勃勃:“俄滴个神!以为参加不上呢,得好好耍耍!哎呀,我没香囊。” 潇瑛道:“我也没有,怎么滴制一个啊?” 甄姬尚古催促:“你俩快去睡!黑眼圈,到时招人嫌。” 两女拖拖拉拉地走了,伍长也撤了。 雄鹰表现比较淡定,末了末了冒一句:“阿奔哥哥,你看到了?女大不中留。” 小屁孩嘛,呵呵!韩傻儿敷衍地笑笑,钻进被窝 次日早饭,那叫一个早,太阳刚出山,无人滩全体人员集结完毕,向东朝二里外的聚居地出发。西伯佬儿真会选地方,中间一片开阔地,南临锁龙江,三面树林草地。季节也正合适,不冷不热,山河披绿,桃李争艳—— 乖乖!有人更早,有的野炊烤肉,有的敲起铜鼓,有的打起铜锣,有的载歌载舞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南岸的撑着独木舟、竹排、牛皮筏,渡江而至。 韩傻儿观察,男女老幼都有,少男少女尤多,小伙儿峨冠博带,姑娘们花枝招展,画面犹如诗句:“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第214章 情人节 选了处不显眼又方便观看的地儿,大家席地而坐。看守蛮通人性,摘了大把大把树叶,将钦犯们的脚镣盖住了。 喧闹的序曲中,西伯特遣首席门客,邀请韩傻儿共同主持开幕大典。韩傻儿清楚,西伯此举,是冒极大风险的,遂称自己更喜欢看热闹玩儿,果断拒绝了。 有人朝这边张望,韩傻儿抓把土,抹了抹脸,编了个绿叶圈,套在头上,遮掩下眉眼。 艳阳高照,嘈杂的声音暂停,西伯扯着嗓子宣布上巳节开幕!编钟敲响了,磬打起来了,箫笙奏起来了,庄重、悠扬、悦耳西伯领头,众人匍匐一片,大礼祭拜中华文明始祖黄帝,热烈庆祝他伟大的诞辰! 典礼一结束,肆野的狂欢接踵而至,人们敲着锣,打着鼓,摇着火把,舞着狮子一人弹着琴,引吭高歌,走向连天碧草,走向桃红柳绿。少男少女们四散开去,岸边、林间、草地,到处是单单双双的身影,有的对起情歌,有的互相泼水,有的求罗帕,有的丢绣球,有的扯起了手,还有的抱在一处,亲起了嘴,哪儿隐蔽哪儿钻女孩儿淡妆浓抹,好多或敞领口,或挽袖子,或光小腿,雪肤外露,吸人眼球—— 太香艳了!太大胆了!太狂野了!太开放了!韩傻儿兀觉脸膛发烧,在他印象里,泉下村男女打情骂俏,嘴皮子功夫远胜于手脚功夫的,偷情嘛,偷偷摸摸才好,哪有这样大天白日,明目张胆不避人的? 甄姬尚古道:“小神医,不用害臊嘛!今天是欢乐的日子,可踏青浮浪,可寻花问柳。” 哦,打着庆祝黄帝诞辰的幌子,光明正大地狂欢发情厮混呀!山谷外的三月三,貌似缺了这种味儿,像巴掌镇,就是逢大集、乱逛买东西嘛!韩傻儿讪笑一下,又观察到女孩儿偏多,男孩儿偏少—— 左边的潇瑛早将一个手帕系成的包递过来:“笨哥哥,给你!梅花包,可香啦!今天我过生,你得亲亲我!” 右边的湘瑛不甘落后,汗巾结成的包塞进怀里:“我的兰花包,更香!我也过生,也得亲亲我!” 韩傻儿手足无措了,她俩一路采花,啥时候弄的这东东?接了貌似不好?又不能扔了,枝枝蔓蔓的说不清嘛!灵机一动道:“要不你俩唱歌!听人家唱得多好听。” 潇瑛凑近咂一口,哼唱道:“三月三,拜轩辕;敲铜鼓,舞翩迁;欢歌唱,新衣穿;丢香囊,情郎蔫——该你啦!” 韩傻儿耍滑头道:“我不会,湘瑛妹妹唱!” 湘瑛火辣地亲了腮帮,站起来吟唱道:“三月三哎百花嫣,杨柳青嘞江水蓝。妹儿媚哟哥儿憨,手拉手喽树丛钻。” 雄鹰就扮鬼脸:“羞羞羞!” 湘瑛小脸一红,捣他一拳:“去去去,毛孩子!” 看守们着便装,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散在外围东瞧西看,闻言笑笑,视若无睹。 坏啦,韩傻儿弄巧成拙了!歌声引起了注意,没寻觅到合适猎物的姑娘小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围猎过来了。 第215章 早莺争树 一小伙面如冠玉,彬彬有礼地问潇瑛:“好妹妹,你有荷包卖吗?” 潇瑛笑嘻嘻地答:“你来晚啦,我的香包送给笨哥哥啦!” “那你还坐在这儿,不和他一起去踏青?可不兴骗人哟!” “我笨哥哥在这儿呢!”潇瑛手搭韩傻儿肩膀,一脸傲娇。 那边一红脸大眼睛小伙讨好湘瑛:“妹妹真俊,唱歌真好听!百灵鸟,罗帕送哥哥一个呗!” 湘瑛逗他:“我的罗帕好贵的,不送人。” “妹妹开个价,要金子哥哥送,要牛羊家里牵,家里没有的,哥哥集市上买。” “切!就那呀,还想买我的罗帕?想得美!我要弯弯的月亮当梳子,我要美丽的云锦做衣裳,我要夏天的雪花来洗脸” 俩小伙叹口气,知难而退,换下一站。 又有小伙来尝试,更多的是姑娘们,嘁嘁喳喳的: “这小哥哥脸好脏!” “看起来蛮帅滴,帅得掉渣!” “我喜欢这样滴,扮丑,低调,搁家里放心!” “小哥哥,我的香囊给你,咱俩走!” “不要跟我争,我有绣球!” 说着,香囊、罗帕、绣球丢的丢,抛的抛,一个泼辣的姑娘拉胳膊,争得不可开交。 潇瑛将那些玩意统统扔走,宣告道:“我给过啦,你们都走!” 湘瑛挡住那姑娘的手:“哎呀,哪兴这样滴,抢啊!你打不过我的!” 姑娘们可不吃这套:“咋滴啦?又不是你的,不兴抢呀?又凶又霸道,哥哥要喜欢你,咋没游春去呀?”捡了自己的东西,笑着闹着再次竞争。 潇瑛、湘瑛手忙脚乱的,招架不住一大群,说打人,那是诈唬,今天可不比谁拳头硬,发急了,拽着韩傻儿道:“笨哥哥,咱们走!咱们去比赛搬石头!” 韩傻儿任她俩挡驾,反成了局外人瞧热闹,笑而不语,安坐如山。 一个看似娇憨却顽皮的姑娘,偷袭般用湿手帕擦了韩傻儿的脸—— “啊!小神医!是小神医哥哥!” “小神医哥哥来这儿啦!” “小神医哥哥是我心中偶像!” “不许说我的梦中情人!” 一群铁粉们彻底犯了花痴,争抢进入白热化,别处姑娘闻听讯儿,喜冲冲往这儿跑。 局面要失控,韩傻儿喊声“走嘞”,向上直起几丈高,空中翻几个筋斗,远远逃离了红粉包围圈。 爷孙四人腾空跟出。 看守们傻了眼,乖乖!一直蒙在鼓里,自己全是大白痴嘛!钦犯们功夫都这么高,院墙哪挡得住他们?要不要报告呢?不敢怠慢,提气快跑撵上。 韩傻儿前头走,他不打算去滩里搬石头,女孩们再追到滩里,还是麻烦,不如回宿舍,看守封住门,这事儿便完结了。回头看看,果然真有不死心的女孩儿追来。 满目大好春色,他忽然产生了伤感,若按山谷风俗,今天应该跟娥儿在一起。好久没见她了,小灵儿会不会知道,娥儿会不会怪罪呢? 念头一起,片刻难以压抑,他停下对众人道:“你们先回!我去别处有重要事儿,晚上准回!”不待回话,凌空踩树冠而去。 看守们想追,望树兴叹。潇瑛、湘瑛也想追,被甄姬尚古阻止了。 第216章 小失落 韩傻儿东行十余里,停了下来,依照约定,他两手空空,不可回药神洞,药神洞除了老树怪,也没旁人。想登天月山,天月山万丈耸立,凭他的能耐,也上不去。地下跺了三脚,连喊:“小灵儿!” 灵儿很快出现在面前,笑吟吟地问:“笨相公,左拥右抱、倚红偎翠多爽啊,跑出来干嘛?” 韩傻儿有点窘,厚着脸皮道:“你都看见啦,我可没干坏事儿,对?” 灵儿狡黠地看着他:“干坏事儿?占人家便宜对不对?哼,我踢你个屁股桃花开!眼珠子不老实,心里肯定想!” 韩傻儿大呼冤枉:“青天可鉴,你相公我坐怀不乱——八成是你,看人家缠缠绵绵,就春意大发小鹿乱撞,哈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 灵儿一丝羞,嘴犟语甜道:“就春意大发小鹿乱撞怎么啦?有种你吃我呀,嘭——炸得没影儿!” 小妖精又撩拨人了,韩傻儿不接招,一本正经道:“不闹了,我想找娥儿,你带我去!” 灵儿撇嘴:“心里没我,懒得理你——别拉长脸嘛,姑娘白天不愿见你,天月山太陡了,我也上不去——得,你好容易跑出来一趟,我带你去玩儿。” 韩傻儿小失落,无可奈何道:“也罢,闷很久了,山外逛逛!” 灵儿道:“我是私情夹带,咱可说好了,偷偷地去,快快地回!” 韩傻儿说“好嘞”,随灵儿复述口诀,地遁而出 两人并肩坐在月东山山坡的草地上,眺望前面的大河,灵儿笑问:“笨相公,你说说,那些姑娘,算上甄姬家俩丫头,有一个比灵儿好看吗?” 韩傻儿取笑她:“你又不是正经老婆,管得还挺宽,酸劲儿还挺大——唉哟,你别挠!痒——好好好,我投降,小灵儿最俊,灵儿最甜,灵儿最乖!” 灵儿收了手,娇嗔道:“这还差不多!瞧咱来的地儿多好,多适合谈情说爱。” 韩傻儿心道,谁跟你谈情说爱,眼前的大河,是锁龙江?忽忆起阿佳,问:“小灵儿,你是蛇精?” 灵儿呸了一口:“你才是蛇精!世世代代都是蛇精!笨!” “不是你救了我吗?怎不把阿佳也救下?那条大蛇——” 灵儿重申她不是蛇精:“来不及,救下她,你脖子就喀嚓了。” 韩傻儿嫌她不够善良,欲待说什么,左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忙示意灵儿卧倒,屏声静气观察。 一位霸气、头发半红的青年,陪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在他们下方,来到了河岸,坐下歇息。 青年道:“游过这条河,离家就不远了,也没大山头了。” 美女望望上游,从涵洞里流出,并没劈开大山,终长长叹了口气:“唉——进山谷没希望了。” 青年宽慰:“你尽心了,就别抱憾了——凡事有得有失,你练会圣女心经,已接近剑灵,这是大收获啊!” 美女喃喃自语:“三年了,三年了”眼泪簌簌落下,忽俯在青年肩头,放声痛哭:“阳刚哥哥,你娶了我!” 第217章 箭上弦 景阳刚道:“火妹子,十年来,我做梦都想娶你,你心里住着韩奔月,我也清楚。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爹爹的仇,我得报——再等等,万一韩奔月生还了呢。” 火火温语劝慰:“阳刚哥哥,你过于悲观了,你现在比护法厉害,便报了仇,有谁抓得住你?我也盼笨笨生还,只怕这辈子见不到他了。”又哭。 韩傻儿心里翻江倒海,苟不雪真在找他,找了三年,以前娥儿提及,以为打趣呢——这份真情,殊堪珍贵,永当铭记!景阳刚是好样的,小胖墩脱胎换骨了,他牢记父仇,对苟不雪,对自己,都仗义到家了——自己有了娥儿,应当成全他们,祝福他们!两人好像练了什么圣女心经,功夫大大提高了,而容貌大变,只怕有些邪,有机会帮他们理顺理顺才好 理智上剖析得挺明白,心情仍然伤感、失落,附耳对灵儿道:“咱们走!”灵儿依言,将他送回出发点。 他安步当车,筹划着夺取王冠细节,预设各种可能性,慢悠悠在树间穿行,距住处半里地,才把脚镣戴上。 看守们见其信诺而归,全松了口大气,迎宾似的往里迎,并进行了紧急通报:金矿出乱子了,王室将加强对无人滩的检查、戒备,安安稳稳不出事才好——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狂欢,青年男女都憋足劲儿,踊跃参加,军中单身的一律准假,回原籍相亲,独独忽视了矿工们。王室需要更多金子,一个也不许出矿,年轻矿工抗议,受到弹压,结果成了导火索,压抑太久的情绪爆发了,集体与官兵干了起来。 王室三个军,第一军拱卫王城,第二军应急机动,第三军监护金矿。上巳节,男女老幼都狂欢,军人心思也痒痒、开小差,青壮又请假走了,一个没留意,多名士兵被现场缴械。彪悍的矿工拿到武器,嗷嗷叫着往外冲,其余官兵死命守住出口,岌岌可危。西伯接到快报,不等聚会结束,即率所属部队,火速驰援。 机会来了!韩傻儿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骚乱,这是暴动!大脑飞速运转,一句话也不说,直走进宿舍,见看守没跟来,才低声与甄姬尚古做了沟通,末了道:“今晚都吃饱,吃饱了好干活。”祖孙四人会意点头 就在厨房餐厅一体的大屋,韩傻儿放下碗筷后丢了眼色,与甄姬尚古雷霆行动,将十名看守点穴拿下。 甲士伍长道:“神医老大,你这是何苦?在这儿你当爷一般,去哪儿也没谁拦着,玩两年就做客卿了,干嘛非跟他们搅一块?” 韩傻儿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甄姬崇良篡位以来,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必须拉下马!咱们兄弟一场,我决不会为难大伙,但失了职守,上面也不会轻饶——要不,你们愿意跟着干的,咱一起干;不愿意的,现在就解甲归田,如何?” 虎贲看守自愿加入,黑汉的大哥便是自己大哥;甲士看守表示,宁死也不背信反水,将他们捆起来就好,受责罚起码能保命,逃了也是死路一条。 第218章 金矿之乱 韩傻儿点头默允,解了虎贲看守的穴,吩咐去取绳索,蹲下拆除潇瑛三姐弟的镣铐,由甄姬尚古看管甲士。 甄姬尚古自言自语:“不如彻底了断,省得走漏风声。”伸掌在头上各拍一下,五名甲士没来得及哼一声,尽皆骨碎而亡。 虎贲看守发声惊叫,绳索掉地下,愣住了。 韩傻儿急忙察看,救无可救,怒道:“他们已无威胁,为何还要滥杀?” 甄姬尚古语气散淡:“积极参加谋反,本身就是死罪,留着也是祸害。” 刀已出鞘,箭已离弦,韩傻儿不能翻脸,再次强调道:“不经我同意,再多杀一人,您老自行复位,我撤!” 对手势大,真离了韩傻儿,复辟计划不过画饼充饥,甄姬尚古无奈,只好听从。 韩傻儿调兵遣将,分派任务。虎贲看守乔装回城,通知黑汉傻根暗中准备,做好接应;爷孙四人持信物联系东侯,请其与南公提前行动,留少数兵力于江畔大张旗鼓,大军潜行,埋伏与王城东门和南门之外——观摩军演的将领若有先到的,灌醉控制起来,做通工作,用以招降第二军、第三军;呼唤灵儿,亲自去处理金矿之乱。 灵儿自墙外跃入,湘瑛问:“她谁呀?”灵儿答:“不告诉你,猜去!” 韩傻儿一笑:“我的小跟班儿,秘密武器。”携手跃出,瞬间不见 金矿位于月西山中部下方,有一条小河,是锁龙江的支流,河流冲刷出一道十里长的小山谷,非常适宜采金、淘金。而现在,没谁关心金子,矿工为了自由,守军为了职责,激战正酣。横七竖八躺倒不少人,有死的,有伤的,血染河谷,呐喊声淹没了呻吟声守军所剩,三不及一。 韩傻儿现身于矿工中,提议暂缓进攻,修整再战。领头的不尿他,说守军势衰,可一鼓作气,再晚就成盘中餐了,继续鼓动轮番冲锋。韩傻儿喊过几名轻伤员,处理包扎了伤口,让其拿了消炎药,依样去救助其他伤员,随后飞身挺进到第一线。 守军吃紧,将领疾呼:“上巳节已结束,尔等停止进攻,可不以叛乱论,否则,援军一到,必将尔等统统剿灭!” 领头矿工喊:“不反等同奴隶!投降难免一死!拼命或许能活!开弓没有回头箭,冲啊!” 韩傻儿就近倒拔垂杨柳,横亘中间,虚张声势舞得呼呼生风,将双方隔开,边呼吁:“双方休战,救治伤员,如何?” 守军将领认识他,答道:“神医来了!我们愿意休战,死伤可上报酒后械斗,余者不再追究。” 韩傻儿断定其临危扯犊子,厉声问:“你是主将吗?做得了主吗?” 守军将领答:“我们将军去指导军演筹备了,已派人报告。我是副将,暂时说了算。” 韩傻儿懊悔,急中失算,按行程计,报讯的应该比甄姬尚古早到,只有寄希望于东侯随机应变了。 矿工没见过韩傻儿,但神医的大名,如雷贯耳,亲友中亦不乏受惠者,见状都停了下来,茫然无所适从。 西伯率近万人马赶到了。 第219章 兵临城下 副将吩咐擂鼓,大举反攻,严叱矿工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违者立斩。 韩傻儿怒斥:“你狗日的刚说过休战,转眼就食言,老子先把你嘴巴拧下来!” 副将正告:“神医莫怪!剿不灭乱子,大王要我脑袋!本将只剿暴乱矿工,与您无涉。” 韩傻儿问:“把他们全剿杀了,让你们的父母妻儿来淘金吗?” 火光下,西伯来到阵前,惊奇道:“神医,你怎么在这儿?这样,只杀领头的,余者戴脚镣。” 韩傻儿傲然道:“我便是领头的,你来取首级!” 西伯“当啷”一声弃刀于地:“小老儿岂敢?但生异念,必遭天谴!唯神医马首是瞻!” 韩傻儿诈道:“我已命东侯、南公起事,先王正策反第二军,今夜包围王城——甄姬崇良的末日,就要到了!你若服我调遣,知道该怎么做。” 西伯扫视一眼守军,再用眼神询问,待韩傻儿用力顿了下巴,毅然决然发出了信号—— 多名援军突然扑向身边的守军,片刻俘获,无一漏网。 韩傻儿令押来副将,嘲笑道:“剿啊?你倒剿一个老子看看!”语气陡转冷厉:“冲你见风使舵,就该杀了!附逆篡位,同样是死罪!放你回王城,也得掉脑袋!送你个活命的机会,戴罪立功,何去何从,自行抉择!” 副将膝盖一软,跪下了:“多谢神医留条活路!本系裹挟而从,愿意戴罪立功!” 韩傻儿取药,令包扎伤员,转向矿工,振臂高呼:“弟兄们,大伙儿可以回家了,不过,推不翻甄姬崇良,仍然难逃杀身之祸!谁愿意一起干?” 领头矿工招呼众人,呼啦啦跪倒大片:“我等誓死跟随神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那好!”韩傻儿发号施令,释放俘虏,抢救伤员。略作统计,共阵亡四千,轻伤重伤三千,健全矿工和守军,分别与西伯一部,暂混编两个军。他问副将,开采多少金子,运走没?副将答,总计三百万两,都封存在石屋,下旬便运出。 太好了!韩傻儿当即决定,全部搬出,每个死者家属抚恤一百两,生者每人犒赏五十两,拿下王城后,有功者另行封赏。 就地安置了伤员,两万大军偃旗息鼓,趁夜色向王城开拔。 半道上,韩傻儿将指挥权分交西伯和矿工头儿,吩咐保持急行军,到王城后,各自潜伏于西门和北门,等他号令,他要先行一步。说罢,跃行数百丈,召来灵儿,去察看东侯和南公进展如何。 东侯和南公兵合一处,已踏入王室直辖之境。第三军首领黄昏接到急报,于南公处火速返回金矿;第二军首领以下十余人,被东侯灌醉软禁。甄姬尚古自恃昔日王者之尊,反复劝降,东侯亦以故乡亲情、人间正道相感召,终未见效。甄姬尚古称不为我用,留之何益?又要除之,被东侯、潇瑛、湘瑛坚决拦住了,东侯交底,推翻甄姬崇良的行动,全由其奔弟一手策划、指挥首领竟答应了,其哑巴弟弟和亲族中人,多受神医恩惠,既然必须站队,他只好择善而从。 韩傻儿收了第二军,让祖孙四人跟着,齐去北门,作为主攻方向,其他人按原计划行动。 拂晓,多路大军重重围住王城,只待一声令下—— 第220章 神医王 四城同时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军旗招展、云梯高悬,战鼓喧天、呐喊阵阵,攀登组穿着厚厚的铠甲,笨拙地往上爬,上不去干脆退下,弓箭手中距离射箭,飞蝗般封锁着城头,突击组推着大车,去撞城门看似激烈,伤亡不大。 北门大开,黑汉傻根依照约定,率虎贲偷袭守军,扫除障碍,迎接韩傻儿入城。 两支大军潮水般涌入,迅速向东西两端扩大战果 战斗出奇地顺利,城中居民先是作壁上观,后闻听统帅为神医,纷纷敞开家门,热烈欢迎。仅半个时辰,全城尽在掌握,唯两千甲士退守王宫,困兽犹斗,几路大军汇聚,铁桶般围了起来。 韩傻儿传令吆喝,凡弃暗投明者,一律免死,一律免罚。 震天般的威慑中,不少甲士临阵倒戈。 甄姬崇良砍倒几名扔弃甲械的军士,伫立中庭仰天狂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过蜂营蚁队,能奈我何?本王外围还有两军,还有度假归来的勇士,你们等着!” 甄姬尚古挺身怒斥:“你才是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你的报应到了!” 甄姬崇良冷嘲:“你年老昏聩,已经被废,身同囚犯,武功尽失,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 韩傻儿在潇瑛、湘瑛、黑汉、东侯等人簇拥下出现在大殿房顶,轻蔑道:“伙计你醒醒,甭做梦了!你的两个军,都在这儿呢,要不要检阅下?” 甄姬崇良冷笑:“你果真与废帝穿了一条裤子!寡人只恨心慈手软,没将尔等赶尽杀绝!可笑尔等太天真了,待寡人宰了你们几个首恶,看谁还敢逼宫!”说着,剑划地下,飞沙走石激射而出,身起半空,横扫千叶—— 韩傻儿见石子、叶箭纷至沓来,深知厉害,当即命人趴下,抽了黑汉铜剑,奋力拨打。甄姬尚古弯刀荡起瓦片,截击来器,人如金雕疾冲,大喝一声:“孽障,纳命来!” 甄姬崇良愣了一愣:“老东西,你穴道开了?哼哼!”飞身相迎,剑气如虹。 叔侄两人斗法,强强对决,在空如猛龙过江,在地如恶虎相争,树叶漫天,沙石飞扬,卷起了狂风,黯淡了日影不多时,甄姬尚古“唉哟”一声败退,甄姬崇良仗剑欺近—— 韩傻儿大鹏展翅,强行拦住。甄姬崇良冷哼一声:“败将找死!”再次飞剑。韩傻儿掷出铜剑,两剑相激,火光四射!肉搏接替了械斗,不快,但每一掌都威力无穷,地微微在抖,树颤颤在晃,鸟儿四散,殿顶有瓦片坠落韩傻儿苦苦相抗,险情丛生,千钧一发之际,人急智生,弹射出两枚飞针——嘿嘿,刺穴道,老子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那甄姬崇良眼看胜券在握,大腿一麻,噗通摔倒了—— 斜刺里,巨蛇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口吞断了倒霉蛋的脑袋。 韩傻儿正欲以雄黄、飞针了结之,巨蛇化作中年白衣男士模样,抱拳稽首:“多谢神医,助小仙报了二子之仇!小仙便是九阴洞主,不日即将玉带奉上。”凭空生出一团雨雾,消失不见了。 韩傻儿恍然大悟,敢情那两个怪胎,是这蛇精的孽种——王后必不乐意,又不敢声张,寝宫为何撒雄黄,为何诬陷他,都有答案了。甄姬崇良也够倒霉滴,或心生疑惑,但断想不到被蛇精戴了绿帽子,又稀里糊涂丧身蛇口——算了,他杀了阿佳,只当偿命 群龙无首,剩余甲士全缴械了,劳心劳力多时,终大功告成。 众人跃进宫墙大院,侯韩傻儿示下。韩傻儿吩咐打扫战场,军医、医师救治伤员,各军埋锅造饭,嗣后广场集合他用针为甄姬尚古解了穴道,携东侯去接夫人,夫人待他倍儿亲,令他至今难忘。 经过王后寝宫,宫女跪报,王后吞生金自逝了!韩傻儿内心唏嘘,既理解了,反生了怜悯,便要去抢救。 西伯拉了他衣角,凄然道:“六腑已断,怕是不中用了,入土为安!” 韩傻儿看向他:“她是你女儿啊” 西伯老泪纵横:“小老儿岂不爱女?只怕她生不如死” 韩傻儿秒懂了意思,想起阿佳,黯然伤魂,算了,遂他们心愿。 一到圈禁夫人的寝宫,丫鬟们即伏地恸哭。东侯疾步入内,很快,满脸悲怒,抱出了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夫人! 丫鬟哀告,甄姬崇良以东侯、韩傻儿生死做威逼利诱,纠缠夫人改嫁做他的姬妾,夫人不从,绝食多日了。 韩傻儿骨节攥得嘎巴响,这个混蛋,真她姥姥滴死有余辜,真该大卸八块!他伸手接过,平置于榻,旋即飞针,强魂魄,通七窍,喂了一颗人参滋补丸,安排丫鬟们熬鲜鱼汤喂食—— 领头矿工来报,甄姬尚古正于大广场召集百官、归建军队。 韩傻儿才发现,甄姬尚古和雄鹰没跟大伙儿在一块。东侯、西伯不由分说,一人拽了一条胳膊,奔向大广场。 甄姬尚古临时搭了高台,携雄鹰立于台上,正苍劲有力地慷慨陈词。他历数昔年的仁政,抨击甄姬崇良篡位的恶行,抒发老当益壮的豪情,号召军民万众归心,重新支持他、拥戴他 几百亩的大广场,六军列队肃立,数万百姓也聚拢观看。 韩傻儿一行挺进中部,其后是三千虎贲,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潇瑛、湘瑛喊:“爷爷,你快下来!” 甄姬尚古佯装没听见,请韩傻儿登台,举起他右手道:“这位便是助寡人复位的神医,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立下首功!寡人决不相负,当封为上卿,做百官之首!寡人已年迈,决意将王位禅让与——” “神医王!”西伯率先喊了一嗓子,麾下军队紧随着喊了。 “神医王!”东侯、南公、黑汉等都喊了起来,各路大军同时呼喊,响彻云霄。 “神医王!”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一致响应,声传十里。 “神医王!”潇瑛、湘瑛的声音,尤其震耳 第221章 再接再厉 甄姬尚古慌了,手足无措,强词道:“我甄姬家的天下,自然要传给——” 雷鸣般的吼声打断了他:“神医王!” 黑汉道:“您老说过,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我大哥武功卓绝,多谋善断,仁心义胆,万民拥戴——尧舜有禅让之德,您老何不效仿?” 西伯道:“您王位已失,本无禅让之说,神医逐鹿,当享九鼎,何不高风亮节?” 甄姬尚古指着他:“你、你” 东侯道:“我朝机密,奔弟尽知,唯其为王,才可带领我们发展,才可走出大山谷。” 潇瑛、湘瑛又喊:“爷爷,你快下来!” 甄姬尚古窘迫,孤掌难鸣,无力回天,他想了想,最后争取道:“寡人纳良言,顺民心,同意禅位与神医!唯有一条,神医须从我甄姬之姓,不然,我合族众人,宁可冒死一战!可否?” 稀稀拉拉有了响应声,众人看向韩傻儿。 韩傻儿点了头。炎黄子孙,姓氏多来源于姬,姑且从甄姬姓,不算背祖;自己当了王,用王冠名正言顺,省得再起干戈;甄姬尚古决非什么仁君圣主,他复了位,西伯、丞相等人,一准担心反攻倒算,局势难稳;学堂先生、药神岐伯教的那些个道道,还没实践过呢——对了,不是同姓不婚吗?嘿嘿,俩小妞好打发了 大位定下,于是,甄姬尚古搭的高台作了禅让台,礼官从大殿捧来王冠,仪式罢,韩傻儿面南称了王。 臣民跪拜,韩傻儿颁发了首道诏令。其一、大赦“天下”,全境免赋一年;其二、封赏有功将士,矿工一视同仁;其三、缩编军队,六军降为六师,每师三千人,余者归家团聚,多事农桑;其四、金矿只招两千人,薪酬从优,来去自由,愿者报名;其五、王室直辖城外之地,封予雄鹰和黑汉各一万户;其六、废丞相,设六部,统管全境。东侯管吏,西伯管户,甄姬尚古管礼,黑汉管兵,南公管刑,原丞相管工 接下来的日子,韩傻儿理顺王室与封地的管理职能,小幅度予以变革;强化虎贲,由黑汉直管;兴修水利,拓宽道路;将知道的传给大家,改良大车、尝试炼铁还治疗了些疑难杂症,捎带着培训医师,直忙了个不亦乐乎。 半月了,蛇精许诺的玉带还没送来,韩傻儿着急了,他可不想老死谷中。九阴洞主,九阴洞,会在哪儿呢?他琢磨,山南为阳山北为阴,河北为阳河南为阴,山谷中,至阴的地儿,当属东南角,锁龙江的南岸——突发奇想,江水能流出,人为什么不在枯水期尝试爬出去呢?是了,山谷气温偏高,怕没有枯水期,笨么,顺着往外凿个洞嘛! 他的奇思妙想一经提出,众大臣无不诧异,风吹麦穗一般摇头。南公道,那地儿称鬼见愁,千百年来就是绝地,阴气森森,恐怖瘆人,方圆百里没谁敢居住,打猎的也不敢去。 韩傻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力排众议,决意孤身前往。 第222章 夺命诱惑 黑汉道:“哪怕龙潭虎穴,我们也须护驾!”集合虎贲,坚定相随。潇瑛、湘瑛也要去,被甄姬尚古阻止了 三千铁骑,乘舟踏入南公之境,日暮接近鬼见愁,战马前蹄蹬地,不肯走了。将士下马,又前进一段,手脚发凉,打起哆嗦来—— 春江花月夜,该是多么美妙的情景,而鬼见愁,笼罩着浓浓的阴气,给人以幽暗和无边的压抑。柳树、千年木、常青藤喜爱荫凉的树木密密杂杂,交颈缠绕,兀地还传出老鸹叫,传递着蚀骨的寒意。 韩傻儿令虎贲退后驻扎,他跃身树冠,辨别下方位,凌步朝江尾疾行。 锁龙江冲进了东月山的怀抱,入口处,南壁惊现一丝光亮,隐约传来丝竹声。 韩傻儿循光亮而去,是个洞口,入了洞,豁然开朗,里面顶三个药神洞!几束霓虹灯般的光亮不知哪儿发出的,男男女女裸着肚皮,正欢快地载歌载舞。 一妙龄女郎扭着小蛮腰,婀娜多姿地向韩傻儿迎来,笑眯眯道:“你便是小神医!阿姊等你多时了。”天使面容,魔鬼身材,一双桃花眼会放电,勾人的七魂,摄人的六魄。 如此妖艳、火辣辣的美女,韩傻儿生平仅见,小心脏咚咚跳着,装鲁南子、柳下惠非礼勿视,怯生生问道:“姐姐怎么知道我?” 女郎眉眼含笑:“你不是来拿玉带么?”伸手相拉。 韩傻儿退后一步,警觉地问:“那洞主呢?玉带呢?” “唉哟,好纯洁哟——阿姊是新洞主,你想要玉带,先跟阿姊入洞房,洞主你来做,好不好嘛?”张臂来抱。 肉麻!腐女,大腐女!滚你的脚丫子,老子不稀罕王位,谁稀罕你个破洞主!韩傻儿再躲,正色道:“请放尊重些!洞主答应过了,送我玉带,他在哪儿?” “哎哟哟,好正经,好有气势,好帅!阿姊喜欢——告诉你,他老想生儿子,争阿姊的份,洞里没得逞,就跑出去鬼混,阿姊把他杀了——你想要玉带,只能求阿姊哦!”女郎轻描淡写地笑着,仿佛在说割了一把韭菜。 韩傻儿正气上涌,斥道:“你也太狠毒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宝儿弟,你误会啦,他是老不死爹爹——阿姊和你才一日夫妻百日恩,好大义凛然哟,阿姊会好好疼你滴!” 什么?她是洞主的女儿?弑父,人类属大逆不道,蛇类就允许吗?韩傻儿腾起怒火,骂道:“好个蛇蝎心肠!你做梦!为你爹,老子也得废了你!”运气于掌,欲破其头颅。 “好怕哟!”女郎太灵敏了,任意扭动,轻易躲开。掌风又至,说声“好凶哦”,接招游斗,片刻不敌,向内逃遁,边挑逗:“要玉带,来追阿姊呀,阿姊在床上等着你。” 浑身天地浩然气,惧什么狐媚避什么嫌!韩傻儿不吃那套,鹰起直追,必欲除之。 歌舞的早停下来,退到四周边角躲避。 呼!一张网自头顶撒落,将韩傻儿罩了进去 第223章 致命一劫 他用力撕,想挣脱,那网柔软而坚韧,不知什么东西浸油做的,撕不开。 来人透过窟窿眼,将他手脚捆了,收了网,绑于柱上。 乐舞重启,女郎千娇百媚,双目波光流转,近前道:“宝儿弟,不要用强嘛,阿姊乐意的!要不,阿姊先为你跳一曲,你看阿姊美不美?” 韩傻儿不拿正眼瞧,鼻孔冷哼:“别得意太早了!” 女郎抚了一把他脸:“真犟,脾气好大哟!”扭动腰肢,跳起来。 舞姿真的曼妙,那腰肢,恍如无腰,那轻盈,恰似飞燕,若彩蝶翩翩,若游龙翱翔。若睡莲浮浪,若柳絮舞风眼儿媚,胸儿颤,肚脐眼儿跟着颠,撩人的心,催人的涎。 韩傻儿自恃定力不差,看了一会儿,脸红耳热,自觉闭上眼。 女郎一笑,跳得更欢了,或执其手,或贴其身—— 韩傻儿暗潮浮动,骂道:“无耻妖孽,滚远点!” 那女郎收了轻浮,竟哽咽道:“宝儿弟,阿姊已登化为人,哪里还是妖孽?非阿姊淫奔,实在是,这玉带凝聚千年功力,阿姊从腰间剥下给你,还须再修炼千年——你能来这儿,必是九阳之体,阿姊是九阴之体,咱俩夫妻同修,可达玄阳、玄阴之境,羽化而登仙,再给你玉带,便无妨了,你却不领情。” 韩傻儿明白了,这蛇精在父亲褪下玉带后施了杀手,自我提升了功力,还想借助他升仙——“休想!”他怒斥道,“似你这般毒蝎,只配成魔,只配下地狱!” “好!你英雄,你硬气,休怪阿姊啦!”女郎恢复媚笑,“这儿有包千山万水好合散,喂你喝了,你别求阿姊哟!”要了水,欲强往嘴里灌—— “放了我家相公!你这下流坯子!”灵儿冒了出来。 “唉哟!小丫头挺俊哟,你也是九阴之体?来跟我争,我可不让你哟!”女郎指指,洞顶又掉下一张网,把灵儿也捉住了,接着灌药—— “放过阿奔,我帮你成仙!”娥儿冲入,冰壸秋月般的高雅之气,立刻盖过了狐媚之色。 “娥儿小心!”韩傻儿急忙示警,话音未落,娥儿又蹈了灵儿的覆辙。 “宝儿弟,你还是个情种嘛,阿姊更舍不得你了哟,气死她俩!”女郎命“人”将娥儿、灵儿绑到一边,不顾三人激烈反对,撬开嘴,往里倒。 韩傻儿意识到,千山万水好合散绝非什么好玩意,就提气朝外吐,女郎便拍他背,咽下一半,吐出一半,女郎也不恼怒,水里化了一包,涂抹其皮肤上,招呼乐舞再起。 靡靡之音奏起来了,妖艳的舞蹈跳起来了,韩傻儿身体渐渐发热,眼睛渐渐发红,越来越冲动,欲望越来越强烈,难以压抑,无法控制,眼里的的任何雌性,都成了举世无双、千古一见的绝色美女。 他调匀呼吸,顽强地抗御着,而丹田之气,丝丝缕缕地向外冒,练功消化不了身体发红了,成了红柿子,成了火球——也许,那声“嘭”的爆炸,为时不远了。 娥儿的泪流下来:“阿奔,你不能死!你先从了她!” 第224章 凯旋归来 韩傻儿极度痛苦地摇着头,五脏六腑内,岩浆喷涌,烈火焰焰,焚烧着他,吞噬着他,周身的血,直往脑门涨。他咬紧牙,咬出了血,撑不住,千万只虫子蠕动,裤子如满扬起航的帆,鼓鼓的,快被风吹破了。终于,他陷入混沌,呢喃不清道:“受不了了,放开我,我要洞房花烛,春风一度” 女郎偎近,解开一只胳膊,殷勤道:“宝儿弟,这多乖,阿姊会侍候好你,让你乐而忘返的。” 韩傻儿遽然清醒:“滚!我要娥儿!”挥拳打去—— 他的拳很无力,被女郎轻易躲开。女郎恼羞成怒,变态笑道:“好好好,有性格!阿姊把你剥光绑床上,学你们男人霸王硬上弓,让你用头打阿姊。” 韩傻儿怔住了,忽地化拳为掌,劈向命根:“你做梦!” 女郎双手奇快,拦下攥住又绑上了:“宝儿弟,你不要玉带了么?你要阿姊守活寡么?犯傻嘛,阿姊舍不得哟!” 娥儿震慑到了,花容失色哭喊:“阿奔你别自戕,将就她一次,娥儿不怪你的——老药神,老药神!” 女郎俏脸生冷:“就你装贤良,起反劲,我先杀了你!”抄起寒冰剑,扬腕欲砍。 灵儿抢道:“有种你杀我,别伤我家姑娘!” 女郎口中咝咝冒凉气:“坏我的事儿,也饶不了你!”剑尖就要触到娥儿—— 老树怪翻着筋斗、飓风飙进,嚷着“别伤娥儿姑娘”,奋不顾身去挡剑。女郎屁股一扭,将老树怪甩到一边。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傻儿,导气于食指,释放!” 药神来了!韩傻儿如闻天籁,急忙照做。两个食指一阵剧痛,变成了金色,两股烈焰喷射而出,映红了整个洞宇。 他将烈焰射向女郎,女郎面部扭曲,剧烈摇晃,倏地变细了,化作一条青蛇,挣扎几下,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青玉石圈。 韩傻儿大觉其妙,他点向绳索,绳索开了,娥儿、灵儿的都开了。嫌不过瘾,又向洞中横扫,微弱的骚乱后,阴霾散尽,洞宇靖平。 老树怪冒着火苗,翻筋斗打滚而回,娥儿扇扇袖子,帮他扇灭了。 岐伯杳寥的声音:“都回药神洞!” 韩傻儿捡起玉带,领头离开九阴洞。树林仍笼罩着瘴气,他觉得体内热浪余勇可贾,便聚于指尖,发出火箭,将瘴气一扫而光。 边缘处召见了黑汉,说自己先出去,会想法打通大山谷,嘱他率虎贲返回王城,诏令六部上卿各司其职,大事共同商量。 黑汉乍见娥儿,惊为天人,情知拦不住,遂应诺奉诏领命,又道马上驮着金子,供他使用的,既要外出,就带上。 韩傻儿有长远打算,便没推脱,取了两千金,同娥儿飘然离去 药神洞一见岐伯,韩傻儿就施礼,兴奋地埋怨:“又见着您老人家啦!您也够狠心滴,非得看着傻儿死翘翘!” 岐伯懒洋洋地打盹:“你傻小子甭自作多情,我老人家此来,不是为你,是为娥儿——嗐,天机难测,人心也难测啊!” 韩傻儿很扫兴,恃宠任性道:“您老狠心,看人家杀傻儿便了,可惜连累了阿佳。” 岐伯云淡风轻:“无本之木,无寿之命,无妄之想——嗐,一念之存,或留余兆。” 第225章 劳燕分飞 韩傻儿懂了,不再作声。阿佳是山谷里第一个无缘无故待他好的人,余音萦耳,无法忘怀。 娥儿轻轻劝道:“阿奔,人死不能复生,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了,有你惦记,阿佳妹子会含笑九泉的。” 老树怪“咳”了一声。 韩傻儿幡然醒悟,脑袋钻死胡同、本末倒置了,赧然笑道:“娥儿,上个月我就想你了,让灵儿带我去,她不肯。” “呸呸,卖油嘴,你讨好姑娘,捎带我做什么!不就三月三,妹儿媚哥儿憨吗?”灵儿刺一眼,吃吃笑着。 娥儿道:“不打嘴仗罢,歇一会儿,又要各分东西了。”韩傻儿问:“还随大队迁徙么?”娥儿点头:“嗯,天暖和了,该走了。”韩傻儿关切:“路上多保重!”娥儿桃来李答:“嗯,你也多加小心!”韩傻儿道:“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娥儿道:“我也是——过两年就好了。”韩傻儿道“我会想你的。”娥儿道:“我不想,你就在心里住着。” 说着情意绵绵的话,两人走向山洞深处,深情相拥。韩傻儿心潮起伏,想起南山初见、豹口逃生、树下相守、载重飞行眼睛湿润了,轻吻额头道:“娥儿,你对我真好,我只怕辜负你一点点。” 娥儿攀着肩,嗔道:“说哪里话?你好了,娥儿便好了。” 洞口晨光初现,韩傻儿催:“你先走,别晚了,我送你。” 娥儿少见地执着:“不,你走了,我再回!” 韩傻儿拗不过,走到大头娃娃钟乳石前,给他戴上王冠束上玉带——大头娃娃退入山体,消失了,现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娥儿两手相执,殷殷相嘱:“此去关山远,风恶渊薮深。出行先择路,遇险多静心。渔人知鱼性,樵夫识鸟音。暖语辨真伪,大行存细谨。百花从中过,且防叶伤身。时时勤珍重,莫令妾沾襟。” 韩傻儿不忍分离,相拥而和:“不畏关山远,何惧渊薮深?世间千条路,一条才通心。琴箫钟鼓埙,平生闻一音。苦乐难共享,冷暖各自谨。兴亡任其道,何须拚一身?莫如长相守,片泪不沾襟。” 娥儿梨花带雨,紧紧抱着亲了一会儿,推其进去,笑道:“快走!小灵儿该笑话腻腻歪歪了。”返身疾行,珠泪纷纷:“我会想你的!” “我更想你!”韩傻儿凝望倩影,步步后退,轰的巨响,石门合上了。他潸然转身,在羊肠般的通道摸索前行,若有若无的神秘光亮,为他引导着路径。 约莫三刻钟,前方亮了,一片通明,他以为到了尽头,便加快步伐。光亮越来越耀眼,近前发现,却是一小节通道变宽了,两侧冰玉石槽里,存放了许多发光的珠子,比鸡蛋略小,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斑斓,玲珑剔透——这玩意不错,夜明珠?以后走夜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拿出来照一照——嗯,不错不错!韩傻儿小心翼翼,每种颜色挑一个,放入背囊里,继续前行。 真甭说,他走到哪儿,哪儿就亮了,走路快多了。韩傻儿暗忖,这珠子太招摇,出去包严实、不暴露才好 两刻钟后,终于出了洞——哇!眼前是锁龙江!奔腾而下,哗哗有声。就在这时,背后一阵轰鸣,通道被封死了。 第226章 路见不平 阳光有些刺眼,他闭目盘算先去哪里,是找剑阁门、峨眉剑派问问清楚讲讲道理呢,还是回家看看?从泉下村大剑客先友后敌、酒店大掌柜舍命保护、黑衣人玩命追杀来看,自己身世扑朔迷离,恐非第一御医嫡孙那么简单,或者,娘亲江采莲系某位大佬的姬妾,受迫害逃难而投奔了韩家——不对呀,朦朦胧胧的印象,娘亲搂着自己,和韩春旺爹爹一起睡觉的——算了,太绕太复杂,不想了,不管怎样,韩家对自己天高地厚,有着牵丝挂藤的关联,决不可忘本的,也想冰月、仲月了,回到原点再出发为好。 踩峭壁而下,碧波倒映,韩傻儿猛然意识到衣着很滑稽,上衣成了短袖,裤子露着小腿,一副短打扮。山谷中无所谓,冷暖变化也小,医行天下,穿长袍马褂才像回事儿,黑金行头怕是很难买,县城凑合看—— 跃入水中,无拘无束、痛痛快快洗个澡,久久凝望锁龙江出口,默默有了计划 江水转折流向东北,山势绵延伸向东南,韩傻儿凌波上了南岸,顺山势蜿蜒东南行,只要找到巴掌镇通往子乌县的官道,路径就熟悉了。 大山渐远,眼前呈现丘陵地貌,像极了子乌城外的野山岗,走下山岗,果然横亘着一条东西大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传来——车夫甩着响鞭,两轮轿式马车呼啸而过。 “停住!”韩傻儿大喝一声。马车驶过的路面,滴落了斑斑血迹。 车夫充耳不闻,吆喝着“驾驾”驱马急驶。 非凶即伤,韩傻儿大鹏展翅,一个俯冲,蜻蜓点水点了那马一下,居前拦住了。 “好汉爷别杀我!”车夫丢下车马,仓惶逃命。 “哪里走!”韩傻儿伸把抓住,拎小鸡般丢于车旁。 车内悲凉的叹息:“唉,天意昏聩!既难逃一死,来!” 韩傻儿忙道:“朋友休要误会,我是医生,救——” “嘟!休要假惺惺的,狼披羊皮!尔等前堵后追,华某引颈就戮便是!”声音已是悲愤。 韩傻儿听着耳熟,惊诧不已,掌风掀开车帘,竟见华清驰抱着蜻蜓正襟危坐,蜻蜓死人一般面无血色。华清驰是二娘的父亲,这个忙无论如何得帮。“华大人,本医救死扶伤,不是凶徒,快请行个方便!” 华清驰还在犹豫,韩傻儿又道:“从前您任虚有州州牧,本医见过您的。”华清驰叹道:“断气多时,怕是回天乏术了。” 不对,地上滴的是鲜血,蜻蜓没死!而胸口插把飞刀,没拔掉,没流血——一瞧蜻蜓隆起的腹部,韩傻儿明白了。一人两命,片刻不得迟疑,他飞身车内,迅疾点了华清驰的穴,为蜻蜓一针续命,一针止血,将飞刀拔了出来。 心脏没了钉子,恢复跳动,蜻蜓细若蚊吟地痛哼一声,仍旧昏迷。 羊水破过了,等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韩傻儿扎罢催产针,解了华清驰的穴道,温语道:“华大人,冒犯了!恭喜您又要当父亲了!您来接生,婴儿产下后,您把脐带割断,系上即可。”递过小刀,从车后跃出。 几匹快马狂奔而至。 第227章 扮猪戏虎 韩傻儿连喊“停停停”,快马狂顿前蹄,莫名停下了。 “瓜娃子,快滚开,误了老子正事,要你小命!”三名壮汉横眉立目,齐声呵斥。 瓜娃子?嘿嘿!韩傻儿乐了,学老树怪,露出呆萌呆萌的笑容:“俺不会滚呀,你下来打一个,教教俺。” 一壮汉挥拳要打——那马停得蹊跷,领头壮汉劝诫不可造次,好言相问:“小哥,你是干什么的?马怎么听你吆喝?” “俺是驯马的呀!”韩傻儿咧出一口白牙,“你们是剑客?好厉害!这是要杀谁呀?” “少啰嗦!马夫一样的下九流,也敢管老子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滚开!”暴脾气壮汉按捺不住,一马鞭抽过去。 韩傻儿哎呀一声跌坐于地,双手抓住马鞭——半袖短裤腿,挥条鞭子的话,更像放牛娃。“别打别打,俺除了驯马,有时也当兽医。”他忽闪着眼睛,“你不打俺,俺给你也瞧瞧。” “瓜娃子骂人,找死!”两条马鞭挥至—— 韩傻儿吓得缩头躲闪,分开巴掌,全部攥在手里,嘻嘻道:“俺又不爱打架,老这么凶干啥子?” 壮汉们拽了拽鞭子,鞭子纹丝未动,脸就挂不住了,抽出腰刀,照头就砍,边骂:“不爱打架,你死去!” 韩傻儿先行松了鞭子,嘿笑道:“俺不想死,俺得看玩把戏——猴子翻身,狗啃骨头!” 壮汉们真自觉,配合着口令,乖乖从另一端滚落,嘴巴啃地。 韩傻儿拍手大笑:“奇怪奇怪真奇怪,马儿听话,你们也听话。” “鬼,鬼呀!”领头壮汉吓得面如土色。 韩傻儿捡个马鞭,用杆捣捣暴脾气壮汉,讥笑道:“大剑客,趴着干嘛,起来杀俺呀?” 捣过的大腿麻痛不听使唤,暴脾气壮汉恐惧不已,嘴在地上叨米:“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韩傻儿好笑:“你这脾气,改得挺快嘛,假脾气,是假脾气!”余光瞥见俩家伙想起身,马杆儿漫不经心地划拉几下,都老实了,才问领头壮汉:“大侠哪里人啊?去杀谁啊?说说呗,俺见天跟马做伴儿,爱听稀奇事儿。” 领头壮汉情知遇着了惹不起的魔头,恭恭谨谨地答:“爷爷手下留情,莫误伤好人,我们跟了景大侠,专门杀贪官、除恶霸的。” “哪个景大侠?”韩傻儿生出不详的预感。 “就是来自剑南门的景阳刚景大侠啊,我们岔路口酒店归附他了。” 什么?岔路口酒店?韩傻儿恢复的记忆里,大掌柜及伙计尽数罹难了,哪里还有人——新派来的吗?没必要,若具有官方背景,怎肯归附景阳刚?又怎会杀贪官?景阳刚练成功夫,不学苟史运缩头了,敢公然跟官府作对了?虽说山高皇帝远,但官府认起真来,不怕被剿灭吗?贪官、恶霸,谁定的标准?景阳刚可以凭自己的好恶,生杀予夺吗? 韩傻儿感到棘手,厉声问:“景阳刚要你们杀前面的华大人吗?老实回答,不然俺给你们划个口子,抹点蜜,养蚂蚁。” “他以前是贪官,又要上任祸害百姓了”领头壮汉诚惶诚恐地答。 第228章 生死县令 说华清驰是贪官,韩傻儿难以置信,其间又碍着景阳刚,不可轻率做决定,脸色一寒道:“前面那孕妇,是景阳刚让你们杀的?” 三人勉强跪着:“好汉爷,小的哪有那本事?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 喽啰小卒,谅审不出多少内幕,韩傻儿踢了踢,解开穴道,冷脸吩咐:“你仨回去!告诉景阳刚,不得滥杀无辜,否则,我找他算账!” 壮汉唯恐有变,撒丫子跨上四条腿,仓惶而逃。一声嘹亮的啼哭,为春天注入了新的生机,华清驰撕外衣包裹了婴儿,掀帘下车跪地而拜:“神医大侠——不,恩公再造之恩,不敢言谢,唯时时以命相报。” 韩傻儿搀起,扶回车内,道:“恭贺大人喜添贵子!令姬伤口颇深,敷些药康复才快,你来!” 令姬?这称谓很久远了,华清驰没容多想,竭诚道:“恩公心同日月,何须介怀细微?就请施以援手。” 韩傻儿不再整那酸文虚礼,揭开蜻蜓胸衣,以竹管吹药疗治,抚其后背顺气通血,唤醒神志。 蜻蜓“啊噗”吐出一口乌血,挣扎坐起,苍白转红,生出暖意。 韩傻儿摊摊手:“料无大碍,告辞了!” 华清驰伸手拉住:“恩公暂缓贵步,拙荆元气大伤,小儿恐有不虞,先请县衙歇脚,何如?” 韩傻儿心道,产妇没奶,你不会求有奶的帮忙啊?忽闻县衙歇脚,未知何意,正好顺道买衣服,便应了下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询问华清驰虚有州任满后,是否遭遇了什么变故。 华清驰也不隐瞒,将益州府四品按察同知任上获罪,贬诋三年大致说了一遍。路途很近,转眼到了县衙大门,告身文书一亮,书吏、衙役等慌忙跪拜迎接,见无丫鬟,又找女吏服侍蜻蜓进后衙。 县丞景棠沐一直未露面,韩傻儿不想暴露,也不多嘴。 安置罢蜻蜓,华清驰挥手让衙役们退去,说明日再理公务,大伙儿都是公干的,不宜过多干私活。衙役请示,即行雇丫鬟、仆役——华清驰答复,发下俸银再办,亲自动手烧水—— 韩傻儿疑他囊中羞涩,随手抽出十两金子,递给书吏道:“你们太爷的一应用度,速去置办齐备!” “恩公且慢——尔等还不速退?”华清驰斥走衙役,屈身跪下道:“恩公需下官舍命,随时随地,不敢有违!唯下官到任,即为一方父母,志不可夺也!已受大恩,再收厚赠,王法在上,民心在下,下官惶恐之至!” 韩傻儿冷笑:“你一家三口,不值这十两金子?我一不贿赂你,二不让你卖法,济危扶困而已,你怕个毛线?既要避嫌,我走便了。”心道,你文章的人情,老子还过了,不看你是仲月的姥爷,老子一个大子也不给你!这才阎王殿里捡条命,就摆清官的谱、清流的骨——我靠!给谁看呢?老子是山谷之王,要兵有兵要钱有钱,比你牛逼多了,需要巴结你? 一看抬脚要走,华清驰忙祈告:“恩公恕罪,万请勿怒!恩公有所不知,前任县令景棠沐,刚刚被人杀了,下官惧怕恩深难报,口不择言” 第229章 医行子乌 景棠沐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县太爷被人宰了——谁那么有种?景阳刚吗?几曾时,景阳刚也发过恨声,咬定爹爹为景棠沐栽赃致死——想想当年的小胖墩,韩傻儿很难联系在一起,而月东山麓那番报仇之语,只怕言者有心 华清驰的恐惧,不难理解。降级二次起用,偏摊上前任被杀的子乌县,又刚刚死里逃生,惊魂甫定那是有的,恐受制于人、重蹈覆辙也是有的——对了,他收拾过贾郝仁,弘扬了正义,为受害者讨回些公道,算功德一件—— 见华清驰偷眼打量,韩傻儿自信瞧不出幼年端倪,为去他心病,睁着眼编排道:“华大人勿须忐忑!我家在您治下,安居乐业,我才得以习研歧黄之术,拜苗医、习藏药,集百家之长,小有所成。您连遭困厄,囊箧萧条,若袖手旁观,于心何忍?您放心,金子权作暂借,并无非分之想。” 一个借字,脸面周全了,华清驰栖栖遑遑,的确等米下锅,他闭目沉吟许久,拜了三拜,接了金子,唤书吏麻利儿置办一应事宜。 唉,酸腐就酸腐,毕竟人穷志不短。韩傻儿好人做到底,取出自配的大补药丸三粒,嘱托让蜻蜓分早中晚服下,又检查了婴儿,还好,很健康。喝了几口白开水,便直言俗务在身,请县官佬自行珍重,他真得告辞了。 华清驰怀揣难言之隐,一双儿女被掳,限期侦破景棠沐案等,有心请神医大侠相助,但素昧平生,平白无故已受大恩,怎好再涎脸开口?终咽进肠胃,恭送出衙。 韩傻儿寻家成衣铺,挑了套质地上乘的青衫,将黑金衣服收入行囊,层层裹住珠子,顺手又拿出一小根金条。 裁缝大了嘴巴,直说小本生意找不开,四钱银子的价,哪用得着十两黄金? 韩傻儿欲去钱庄换钱,一眼瞥见裁缝一瘸一拐的,便说我给你瞧瞧—— 腿没毛病,脚后跟拧巴了,立时扎了两针,单手捏捏,吱一声,复位了!裁缝那个欣喜,那个感激呀!胎里带的顽疾,多少医生望脚兴叹,一筹莫展,就这么轻易地治好了!治好了!他整个成衣铺,只怕不够付诊金—— 韩傻儿笑笑,扬长而去。 贾九智那小子,他姥姥滴,或许能治错骨,拧骨一窍不通?医术不怎么滴嘛!他认景棠沐当爹,在县城开医馆,韩傻儿是知道的。虽说与二娘一母同胞,但他是老混蛋贾郝仁的野种,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怕不是什么好玩意,只不知,新爹伸腿见阎王了,龟儿子还嘚瑟不?嗯,耍耍他,撒撒气,蛮不错滴,老子宽宏大量,不教他父债子偿,算便宜他龟儿子了! 医馆离县衙不远,很好打听,韩傻儿瞧自己一袭长衫,蛮人模狗样,便大摇大摆地踱进门槛。 “客官哪里不舒服?”医馆伙计殷勤招呼。 “我很好!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快叫你们贾郎中过来瞧瞧!”韩傻儿大大咧咧,颇有些颐指气使。 伙计不乐意了:“客官,嘴下留德,我们贾先生,是小圣针法的传人,是大医生,可不是乡土郎中。” 第230章 故地重游 这龟儿子,果然将小圣针法牟取到手了!只不知在他手里,能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可叹老爹韩春旺,为救自己,不得不忍痛割爱,唉—— “好!”韩傻儿拂去思绪,隐忍地笑笑,“就请你们贾医生来瞧瞧,我肚子里有一团火,可有泻火良方——对了,以前不是叫景医生吗?” 伙计拉长了脸:“小兄弟,你是来瞧病的,还是来捣鼓事的?” 韩傻儿陪个笑脸:“瞧病,瞧病!你看啊,真有一团火!”说着,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流——嘿,龟儿子想破狗头,连边儿也偎不上! 伙计退后几步,微惊道:“火气真不小!小兄弟,老哥错怪你了——贾先生去虚有州开新馆了,你要急,就让这里的医生先瞧瞧,再去寻贾先生。” 什么?龟儿子又去虚有州了?他姥姥滴,景棠沐尸骨未寒,窜得真快,赶上郝宝宝变脸了——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算啦,见了二娘问问,他龟儿子规规矩矩还罢,仍像贾郝仁那样心术不正的话,嘿嘿—— 有屁早放嘛,害得老子白装了!韩傻儿劲一松,伸个懒腰,懒洋洋道:“不麻烦了!兄弟我这火气,一般医生瞧不了。”扭头出门,回头张望一眼,“好汉医馆”四个字太刺眼,令他很不爽。 走,走,有账不怕算,先回圣泉村是正经。三年多了,不知家人生活得怎样——小冰月,小仲月,哥哥想你们了,哥哥回来了! 老子现在是有钱人,手头这点,足顶当年小胖墩两个老爹,哈哈,老子成富一代了!要不要买匹马呢?算啦,还得喂草,还得刷毛,费事,不如走路省心。 出了城,施展轻功飞行,或用蹩脚的地遁术,跃行九丈。 有人看见了,嚷:“看,有只大鸟在飞!”同伴道:“像个人!“先看见的反驳:“你眼花了——啊!真像个人!鬼呀!快跑!” 把人吓出毛病,就作孽了,韩傻儿自觉收敛,没人处再当神行太保 巴掌镇,巴掌镇,历经多少沧桑,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这是娘亲仙逝的地方,是韩傻儿的伤心地,不觉间,他泪滴青衫了。 岔路口酒店,当年的大掌柜,当年的伙计,英魂已远!他们是谁?是受谁委派来保护的?是生父吗?如果真存在这么一位生父,必然也是位薄情寡义的伪君子,置娘亲生死不保,置自己坠落悬崖,还是位称职的父亲吗?有什么父子亲情可言?反不如韩春旺爹爹,传道授业解惑——唉,算啦,也许他也难,身不由己。 “客官里面请!”跑堂伙计满脸堆笑,眼神却不住地扫描,游离不定,“客官是吃饭呢,住店呢,还是寻乐子?” 酒店除了吃饭、住宿,还能寻乐子?韩傻儿直觉,莫不是一家黑店?“我找景阳刚!”他直言不讳道。 “我呸!景大侠的名讳,也是你直呼的?”跑堂的脸色不善了。 这有什么?老子这身行头不赖嘛,喊不得景阳刚啦?我靠!喊他大爷啊?老子喊他小胖墩能咋滴?韩傻儿哭笑不得了。 第231章 引鱼上钩 “好,就依你,景大侠景大英雄在不在啊?”韩傻儿尽量好脾气,边用眼睛搜寻。店里很冷清,大中午的,统共才两名食客,一个吃担担面,一个就蚕豆喝酒,修理过的三名壮汉没影儿。 “这还差不多!”跑堂的脸色缓和了,“不过嘛,你得先用餐,景大侠才召见你。” 什么破规矩?见个景阳刚得先拔毛——好,好,老子正饿。“十斤牛肉,一坛剑南烧!”韩傻儿解下行囊,就近坐下,大腿翘在二腿上,悠闲散淡地吩咐。 跑堂的楞了神,这身板,能消灭十斤牛肉一坛酒? 韩傻儿会错了意,摸根小金条敲敲桌边:“上等牛肉,顶级剑南烧!”嘿嘿,老子千杯不醉,浪荡一回,苟师父喝小酒那惬意样儿,老子得学学。 “少爷,恕小的眼拙,您楼上请,楼上有雅座。”跑堂的气焰降到桌腿底下,“小店没有顶级剑南烧,一般的好酒您尽管喝。” 狗仗人势、狗眼看人的主儿,都是这德行吗?韩傻儿懒得搭理,提了行囊上楼。 雅座不雅,一张八仙桌,几幅春宫画。 跑堂的左手掂酒,右手托盘,摆放在桌上。除了一大盘牛肉,还有两碟素菜,两碟水果。“少爷,果蔬是小店孝敬的,一个人喝酒寡趣,小的喊姑娘陪您喝。”一拍手,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应声进门,扭腰笑着,左右夹击扑上来。 “停!停!停!”韩傻儿恶心透顶,指着门口,“请!请!请!快走快走,别影响老子喝酒!” 跑堂的瞧韩傻儿那个不耐烦,忙将两女撵走了,凑前谄笑道:“少爷,您少年俊朗,瞧不上没关系,还有个细腰翘屁股的,盘子也靓,在掷骰子那屋呢!您吃好喝好,再去玩一把。” 韩傻儿貌似懂了,如今的岔路口酒店,打着食宿的幌子,开赌场养暗娼,吃喝玩乐一条龙了!这帮人究竟何种来路,怎么投靠的景阳刚,又为何追杀华清驰呢?华清驰曾任西南重镇——益州府的四品提刑按察,如夫人雨燕子系峨眉剑派的高层人士,他们不知道?能惹得起?吃熊心豹子胆了?景阳刚再牛逼,也不过上乘的大剑客,敢公然对抗官府和峨眉剑派?傻到家了嘛——不通,不通,他也没来由杀华清驰和蜻蜓嘛 这件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一方是童年伙伴,一方是二娘的亲爹,还是管管,不偏不倚,别弄得糟糕不可收拾,对大家都好。 嗅嗅酒菜,没下蒙汗药。山吃海喝罢,一抹嘴,喊跑堂的结账。跑堂的狗儿颠过来:“少爷,一共三两银子,找不开——您去场子里换,说不定赢点小钱呢,您要玩大的,吃喝全当赠送。” 生财有道嘛,这是引鱼儿上钩呢!韩傻儿暗笑,淡然问道:“多大算大?” 跑堂的点头哈腰:“赌金十两起,每局不少于一两的彩头。” “好嘞!就依你,咱玩把大的!”跟着拉单成功,喜得屁唧屁唧的跑堂,韩傻儿去了西北角的赌场。 第232章 九大金刚 “当家的,来位大主顾!”推开门,掀开厚布帘,跑堂的禀报。 乱哄哄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韩傻儿冷眼观望,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西侧坐位虬髯大汉,搂着一名妖艳女子,对面或坐或站,围着十几个各色人等,桌上零零散散堆着铜板和碎银。 “好啊!不知这位朋友,要玩多大的?跟这帮抠抠索索的玩,实在瞎耽误工夫,提不起老子的兴!”虬髯大汉倨傲地笑笑,摆出十个十两银锭。 我让你装逼!韩傻儿也不废话,一把掏出两根五十两的金条,搁桌上道:“先押这么多!”老子才真真地没工夫瞎扯淡,玩就玩他个一剑封喉。 呼啦!坐着的纷纷站起,收了铜板碎银,退后垂手观战。跑堂的更吃惊了。 虬髯大汉硬了舌头,窘态尽出:“这位少爷,小店赔、赔、赔——” 韩傻儿知道他坐庄赔不起,哂然一笑道:“玩不了,不玩也罢,你们本本分分开店就好。” 这是要赌场关张啊!虬髯大汉懂得规矩,牙一咬、心一横道:“少爷请勿客大欺店!小店以全部家当,应你赌约。” “二十八间老房子,十个年头了,不值七百两!”韩傻儿如数家珍,淡然提示。 老底没揭掉,虬髯大汉已挂不住脸了,便值七百两,也得有房契啊!“这样,外加八位姑娘。”他豁出去了。 韩傻儿摇摇头:“小爷我没兴趣!八个粉头,你好意思开价二百两?这样,外加跑腿费,喊你们景大侠过来见我。” “行!老子赌了!”虬髯大汉不介意打脸,终是可以转圜。他推女而起,撸撸袖子,敞开衣襟,卖力地摇起一枚骰子。 韩傻儿纳闷,为混淆视听,庄家常摇两枚甚至三枚,这家伙艺高人胆大嘛!待掷定离手,方淡淡地发话:“买大!”忽感桌腿微微晃动,瞬间觉得好玩了,让它微微晃回去,嘿嘿一乐,更坚定道:“五点大!买大!” 那桌子,安若磐石,再也纹丝不动!虬髯大汉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奶奶滴,按赌场规矩,猜对点数,庄家须一赔三,三千两银子,这是要命啊!他双手开骰子,用障眼法再做做手脚——真他娘滴邪门了!竹筒顶着他的手,直直离开桌面!那枚骰子,五点朝上,钉子般钉在那儿! 望着面如死灰、想不透奥妙的虬髯大汉,韩傻儿笑吟吟道:“银子和店归我啦!你去喊景阳刚!” 虬髯大汉如遭雷震,缓过神来,眼瞪得牛蛋大,蛮横道:“休想!你黑吃黑,吃到我们八大金刚——还有景大侠,九大金刚头上了!拿了你的金子快滚,不然,你纵会些门道,金子留下,人也得留下!” 嘿嘿,耍赖啊!韩傻儿最喜欢逗耍横的,傻呵呵道:“俺不滚,俺是这酒店的东家啦!要滚你滚,你求俺,俺明儿找个掌柜的,给他打个招呼,让你当店小二。店小二,去喊景阳刚!” “哇呀!气煞老子了!弟兄们,上!”虬髯大汉拎条凳子,跳起奔向韩傻儿。围观的有七个人,也各拿物件,一拥而上。 第233章 伙伴重逢 打架好啊!你打我就躲,看客躲,韩傻儿也躲。东躲西躲的,只听“唉哟”、“唉哟”不绝于耳,鼻青脸肿躺倒一大片。 韩傻儿拍手:“打得好!打得好!起来啊,接着打!” 躺地下的怒目而视,又互相埋怨:“你打我干啥子?”、“我没打你,你硬挨上来,还朝我招呼!” 虬髯大汉回过味来,挣扎坐起,骂道:“都闭嘴!一群废物!没看人家借力打力吗?”又冲韩傻儿:“有种你别走!等景大侠过来,准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混混都这副德性吗?韩傻儿左手一巴掌,嘴打歪,右手一巴掌,校正过来,笑眯眯道:“哎呀,俺好怕!咱商量商量,你说话能不能温柔点儿?”余光瞥见躺倒的想搞偷袭,顺把扫帚,点拨一遍,命令道:“都趴着!谁动戳谁蛋蛋!” 都老实了。跑堂的拔腿就跑,看客、女人也溜了。 韩傻儿坐到桌上,沉脸审问:“还有三个呢?藏哪儿啦?” 虬髯大汉扬声答:“我们就八兄弟,八大金刚!打虽打不过你,藏着掖着的事儿,我们也不干。” “不对!追杀新任县令的三个人,亲口说是岔路口酒店的!”韩傻儿斩钉截铁。 虬髯大汉咕咚磕头:“少爷,少侠,可不敢乱安啊!我们干过些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儿,像杀人越货、偷人家娃儿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可一件也没做过,哪敢追杀华大人?他昨天中午从酒店路过,去的镇里” 事情有点复杂,难道景阳刚另外派了人,或者,其他人打的酒店和景阳刚的旗号?谁跟华清驰过不去、有深仇大恨呢?算啦,不想啦!韩傻儿一指虬髯大汉:“爬起来,乖乖找景阳刚来见我!” “谁这么大言不惭呢?”一个中气强盛却不浑厚的声音,随门帘挑开进来了。 韩傻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以为是跑堂的,没细辨,侧眼瞧见那一绺红发,知道来人系景阳刚无疑。脚挨地,抱拳招呼:“景少侠啊,久仰久仰!你年轻功夫好,称少侠不错?” 景阳刚虎背熊腰,神情冷峻,扫视地下道:“他们都是你打趴下的?” 韩傻儿嬉笑:“咱哪有那能耐?他们是互殴,表演给咱看的——好啦,大伙都起来,那一百两银子,算表演费了。”随手掂扫帚拍拍。 “一百两银子?”景阳刚很不解。 “景大侠,他用气功玩骰子,强取豪夺我们酒店,还仗着旁门左道,戏耍我们自己打自己,让您乖乖来见他——根本没把您放眼里!”虬髯大汉开了口,其他人纷纷告状。 “一群草包!一群饭桶!打肿脸充胖子,什么八大金刚!早让你们别赌了,守着酒店,混口吃的就行了,偏不听,怎么样,碰到硬茬了?活该!”景阳刚一顿好训罢,看向韩傻儿:“他们虽借我的名号壮胆,原不是作恶多端的歹人,你下手忒狠了些!” 我靠!不是你手下啊!护什么犊子?谁下手狠了?他们互殴好不好?打我身上好受啊?你小胖墩没坏水啊?啥时候成钢铁直男了? 第234章 你得救了 “的确怪我,没将他们拉开。”韩傻儿友好笑笑,退避三舍,“冲你景少侠,酒店我不要了,行了?” 虬髯大汉带头“哎哟” 景阳刚眉头皱皱:“好,找郎中为他们治治,这事算过去了。” 又没伤筋动骨,吃些痛,有什么当紧?韩傻儿拒绝了:“过两天红肿自消,没大事儿,权当他们赚个教训,长长记性。” 景阳刚不爱听:“朋友,你说话有些高高在上、自尊自大了,我要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嘿嘿,你胖墩啥时候在老子和火火跟前蹦出个屁过?韩傻儿不悦了:“景少侠,我送过你见面礼了,别得寸进尺啊!走,咱外面单独说去!” 景阳刚解读错了,拔出长剑:“随便,景某奉陪!” 人大十八变,长脾气了啊!韩傻儿也想验验小伙伴的武功,长衫一晃,瓢了出去:“能沾到衣角,算你赢!”翻身上房,不寻路径,虚踩山石奔向西北。 景阳刚哪肯服软,施展轻功,脚下生风追赶。 跑了三十余里,水平线已过剑南门,但见前方长衣飘飘,就是追不上。 “有种别跑了,停下练练!”景阳刚气喘吁吁,出言相激。 “好嘞!”韩傻儿收住脚步,气定神闲微笑,“景少侠,三刻钟跑这么远山路,轻功不错嘛!” 去你丫的!有路还用这么累?景阳刚内心有些服气,不过:“你轻功比我好,真刀真枪怕是不行!” “那就练练!”韩傻儿瞧不远处石缝里长棵小树,拔出削掉枝叶,握在手里。 赤裸裸的蔑视啊!景阳刚腾起一股怒火,抱拳道:“景某领教!刀剑无情,朋友你自求多福!”挥剑直取—— “尽管放马过来!”韩傻儿牛哄哄一嗓子,剑至跟前,方抽身闪开。 景阳刚发招,或犀牛弹蹄,或蝎子摆尾,或金雕探爪,或灵蛇吐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韩傻儿腾挪跳跃躲避,树剑也还击,离对方剑身寸许,恐被削断的样子,急忙又撤开了。 景阳刚看似很快,眼瞅剑挨衣角了,衣角消失了,好像一个三岁小儿追打一个六岁小儿,再怎么快,总撵不上。 游斗百余下,韩傻儿忽瞧景阳刚头发冒紫光,这是阴气上侵的征兆,天长日久,要么阴阳错乱,要么走火入魔,不禁失声喊道:“胖墩,玉女心经不能再练了,出人命的!” 当啷!景阳刚剑丢地下,呆呆发愣,瞪大眼珠:“你、你、你你是韩傻儿?” 漏嘴了!再收回已无可能,巧言遮掩只会欲盖弥彰,敢喊胖墩的,没第二个了。 景阳刚走过来,虎目潮湿:“太好了!你没摔死,你得救了!” 韩傻儿扔了棍子,捣了一拳:“你也活得好好的!”张开双臂,大力拥抱在一起。 “走!告诉苟不雪去!她一准高兴死,她找你找疯了。”景阳刚攥住手腕,兴冲冲拉着就走。 韩傻儿止住:“胖——得,我喊你刚哥!先甭急,我有事儿问你。” 第235章 不可侥幸 景阳刚道:“啥事儿不能回去说,苟不雪天天盼着你呢!” 这家伙是真喜欢火火,时时为她着想。韩傻儿自有打算,道:“就在这儿说!还有,我大仇未报,不宜暴露,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包括苟不雪。” 景阳刚感同身受,点点头:“好!你先秘密查访,完事后再说。大难不死——哎,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反客为主了,韩傻儿回避不了,只好变通着说,他坠下悬崖后,落在一棵大树上,于山谷中学了医术和内功,病也治好了。 “山谷里有人?”景阳刚大为惊讶。 这点没必要隐瞒。“嗯!好几十万呢。” “那,你怎么上来的?”搜寻一整圈,没发现山势平缓的地儿啊! 药神洞的机密,绝不可泄露!韩傻儿只得编排,他用了钩子和绳索,攀爬上来的——对呀,在山谷里咋没想到呢? 景阳刚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韩傻儿不再给他机会,反问他经历了些什么。 打开话匣子,景阳刚刹不住了。他从武夷山返程、惊闻韩傻儿遇难讲起,讲了跟贾九智的冲突,华清驰的贬诋,韩春旺的失踪,以及与火火艰苦卓绝的行程,强调了纯洁深厚的兄妹情谊,末了问,韩傻儿如何得知他练习了圣女心经。 某人淡淡笑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都在医书上记着呢,症状恰好吻合。他让伙伴坐下,针灸祛毒,运功于掌,顺气血,通任督二脉,并将无意学到的甄姬尚古练功之法相授 一个时辰过去,景阳刚身心舒泰,困扰多时的眩晕不见了,感觉身体明显轻了。“奔月,你帮苟不雪也理疗一下,她练得更深入。” “她是女的,没事儿。”韩傻儿答罢,想起找他的最初目的:“刚哥,你派人追杀华大人啥意思?蜻蜓挨把飞刀,差点没命。” 景阳刚跳起来:“什么?追杀华大人?我杀他做什么?他能主持公道,对我家有恩,是位好官!”见韩傻儿盯着他,想了想又道:“我回来,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天,没什么武林朋友,能派谁啊?蜻蜓也是大剑客,就岔路口酒店那些酒囊饭袋,你也试过,边儿也偎不上。” “刚哥,你坐下,我信你!”韩傻儿拉拉手,相对而坐,“有酒没?喝点。”谁要杀华清驰呢?线索中断了。 “有!还有牛肉干。”景阳刚递过一个十多斤的酒皮囊,摊开一包风干的牛肉。 浑然不觉间,夜已深沉,一轮下弦月在云间穿梭,星光惨淡,山风微凉,空旷而寂寥。 “刚哥,前任县令景棠沐,是你杀的?”借着酒意,韩傻儿坦诚相见了,“报仇我理解,咱不能鲁莽?杀人要偿命的!咱搜集他贪赃枉法、勾结陷害的真凭实据,让朝廷王法杀他,让大伙儿都说该杀,岂不更好?” 景阳刚默然良久,应道:“不瞒你,是我杀的!不除掉他,我无颜在世上立足。不过,要找我杀他的真凭实据,也万难。” “不!”韩傻儿轻轻摇头,“鸟飞留影,叶落有声,华大人办案的能耐,咱小时候就差五体投地了,不可心存侥幸。” 第236章 揭面罩吧 “你怀疑我因此追杀华大人?那好,我功夫不如你,你把我抓了,交给官府!”景阳刚粗了脖子。 “说哪里话?我又不是捕头,干嘛抓自己兄弟?”韩傻儿忙表明立场,给颗定心丸,接着分析,“我是说,景棠沐被杀,官府一准怀疑你,只怕已露马脚,须早做打算,江心补漏就迟了!那三名杀手,口口声声说是岔路口酒店的,受你指使,你能躲干净了?” “准是哪个王八蛋陷害我,老子宰了他狗日的!”景阳刚猛握拳头,怒发狠声。 “少安毋躁!你提着剑,大街上杀去啊?”韩傻儿劝诫罢,循循善诱,“你想想,谁会陷害你?你惹过谁?这样做对谁有利?” 景阳刚联想到贾九智。 他与苟不雪也是先去的县城,为防人注目,都戴了帽子。隔日二更,他孤身一人,潜进了知县后衙,趴房顶观察半个时辰,才悄无声息落下。值更的未及出声,就被他捆起来,嘴里塞入一双臭袜子。景棠沐酒足饭饱罢,在小老婆葛氏身上卖力耕耘一阵子,已酣然入睡。为便于行动,他伪造了一套节度使衙门密探的皂衣,用剑拨开门,反手闩上,点亮蜡烛后,一掌拍晕葛氏,寒光凛凛的剑横在景棠沐脖子里。矫称受节度使大人派遣,暗访松潘府前按察同知贪赃枉法事,其招供收过子乌县原县丞千两白银,确也不确,所为何事?如实交代或可免罚,否则一并治罪。 说来也巧,那个按察同知步华清驰后尘,月前罢官,被投入狱中,官场快传遍了。景棠沐惊恐,未辨真伪,战战兢兢招供,为景济仁勾结强盗事——不想多伤人命,景阳刚那一掌用劲小了,方位不准,葛氏迷糊糊醒来,见是黑衣蒙面人,冷剑泛光,听了后半句,不敢大声,低低哭泣道:“老爷,不让你寻仇报复,构陷他人,报应来了?!”景棠沐呵斥:“贱人胡说什么!”景阳刚剑一紧:“嗯?”葛氏又哭:“整日间提心吊胆的,还骂我不生儿子,损了阴德,便卖我进了窑子,换了新的,又能如何” 剑在脖子上压出血痕,景阳刚的语气比冰还冷:“说!构陷何人?因何构陷?免你凌迟之苦!”景棠沐悲叹一声:“也怪我,也怪华清驰,他不该启发我,景济仁若突遭横祸,账又该怎么算?不过,我不后悔,为了天志,虽死无憾!”景阳刚又一掌,将葛氏再次拍晕,低声喝问:“你偷埋的金银是不是?强盗为何一口咬定景济仁?” 景棠沐的声调,苍凉而平缓了:“揭掉面罩!你个头高了些,声音没大变——你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为你爹报仇,我不怪你,家族的人有出息,是好事情。我死以后,别为难天志了,让他傻傻乐乐地过一辈子——要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九年前死的是我!”神情枯槁,老泪横流,停停又道:“金银是我一人埋的,给了强盗家属每家五十两养家银子,这些都让你清楚——我也没想到你爹他会撞死啊!” 第237章 你指条路 景阳刚听出来,景棠沐有求生之意,而爹爹惨死、家产榨干,都是他作的祟,岂能轻饶?饶了他,明日挺尸的,没准是自己!九年的仇恨,九年的怒火,九年的压抑一剑划破喉管,送上了西天—— 韩傻儿不解:“这里沾贾九智什么事儿?” 景阳刚鄙夷道:“葛氏怕是跟他有一腿,这狗日的过于反常。” 景棠沐的葬礼,是在县城办的,灵柩运回圣泉村祖坟。葛氏面无悲凄,协助贾九智张罗,时不时眉来眼去,官太太反靠边站了。那太太给了景德震一笔银子,留下景天志,几天后嫁了两个女儿,剃发出家,吃斋念佛去了。葛氏带着自生的丫头,搬进贾九智院里。又几日,贾九智再回圣泉村,拜了祠堂,请族老允他辞去族长职务,从宗谱中除名,恢复本姓—— 韩春旺失踪后,村里接连出现怪病,巴掌镇没人能治,找到贾九智,贾九智很殷勤,银子收得也少,并许诺,一旦发病,即让冰月飞鸽传书,他随喊随到。旧病治愈,新的病症不断,波及好多人,时日一久,贾九智发了牢骚,他领祭资格都没有,搭力搭药的,不如按价收诊金族老们一合计,说服景德震,当年除夕,换他做了族长。 辞族长时,景阳刚已回,情势发生了根本变化。贾九智不再喊兄弟,不伦不类地亲热恭维,呼以大侠少爷,那脸色,太监见皇上似的。他的要求,族老们全员通过,公议之下,族长仍归景德震。再几日,风闻贾九智离开子乌县,回太姥姥家虚有州了。 韩傻儿感慨,人世沧桑,造化弄人,这些年,他与景阳刚、火火三家,都遭遇了大难,而苍天,似乎也没饶过景天志、贾九智两家。唉,星星之火,能焚毁整个森林,一场游戏,竟引发了如此不虞之变!不不不,自家发生的一切,跟这事没直接关系,爹爹失踪,无疑是贾九智捣的鬼,究其根源,小圣针法惹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思绪拉回来,问景阳刚:“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狗日的问问,不行就宰了,宰一个是死,宰两个也是死!” 韩傻儿一口否决:“不行!你问他,没真凭实据,他会承认?捕风捉影就杀人,咱跟杀人魔头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如果知情的人多了,你能都杀了?你出了事,你娘亲怎么办?谁为她养老送终?” 景阳刚蔫了:“你主意多,你指条路。” 韩傻儿挠挠头:“先躲躲,避避风头——容我再想想。” 景阳刚不痛快:“像苟不理那样亡命天涯,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活着都憋屈。” 稍停,韩傻儿有了计较:“不如这样,你买捆绳索,带上苟不雪,滑下山崖。到了谷中,找虎贲首领傻根,就说是我哥们——我在那里叫阿奔,是超级牛掰的医生——等情况好转了,或皇上大赦天下,或可以戴罪立功,你再出来,光明正大地做人。另外,我打算找华大人,请他在律法上想想辙,合理开脱。” 第238章 母子两隔 景阳刚略微考虑,答应道:“好!进了山谷,我能做什么?” 这个容易,韩傻儿道:“跟着傻根,在虎贲里干就成。” “那,我去了,你多操心,顺便再调查下,是不是那个狗日的打黑棍。” 韩傻儿“嗯”了一声。 东方鱼肚白,景阳刚说着说着,起身朝西北走了。 韩傻儿忙喊:“你去哪里?” “下山谷啊!” “那你辞别娘亲,带上苟不雪啊!” “不了,我一回去,不留心就泄你底儿了。” “那也不行,你得买捆绳索。” “我有办法!藤条很结实!”景阳刚的声音,渐渐远了。 安全第一,韩傻儿没坚持强留,大致估算一下,朝东飘去。一路盘算,如何谨言慎行,在仲月、冰月、苟史运、火火面前不露破绽,如何按轻重缓急,处理一大摊子事,对了,还得编个瞎话,告知封大娘,景阳刚出远门了,没什么危险 山谷里,春意盛极转衰,而此处,春色渐浓。草钻出老高,野花怒绽,桐树新叶,松针油亮,早起的鸟儿,飞来飞去觅食想起娥儿来,她到北国了么,过得好么?想起小灵儿来,这丫头,捣蛋是捣蛋,逗开心是一宝,还会一本正经打情骂俏。甄姬家俩小妞,不是爱缠人么,嘿嘿,再想缠老子,没门儿了。 熟悉的景物出现了,他曾随童仁堂一起猎老虎,也曾被娥儿豹口救生——老虎、豹子,姥姥滴有种出来啊,陪老子玩玩啊! 他飘向山顶,在与美丽天鹅、心爱娥儿初见的地方,练了会儿功,兴致盎然地舞了一套空剑,又到坠崖的巨石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悼念舍生取义的大掌柜。然后,凌空疾行,飞奔山下,半天一夜了,别让封大娘过于担心—— 剑南门内,哀嚎一片,受人尊敬的封氏,服毒自尽了!苟史运力主下,昔日苟不教的婚房,作了母子俩的住处。此刻,封氏安静地躺在西屋床上,面色青紫,浑身僵硬。她一向早起,今天日上三竿,该开饭了,仍没露面,火火来喊,才发现不中用了。 屋外、小厅都站着弟子,苟史运坐在床前,形容枯槁,双目呆滞,如丢了魂。相濡以沫的封家妹子,怎么狠心走了呢?不是说好了,儿女婚配后,俩人老来作伴么?自己的狗屎运,怕是四十岁前耗完了,夫人着魔丧命,小儿生死不明,封氏也撒手人寰了,唉,人生为何这么苦呢? 他的样子吓人,火火抹眼泪劝:“爹啊,婶婶离开咱了,你得多保重啊!阳刚哥哥不在,你得打起精神,操持婶婶入土为安。”苟史运喘几喘,努出话来:“灵堂还设在西厅!” 丧葬用品还没来得及筹备,火火忽然瞧见,封氏枕巾下压着一套新衣,取下一看,是套寿衣,便让男人退出,她来换衣服。心里还纳闷,婶婶跟爹爹惺惺相惜,同甘共苦,难道不曾两情相悦,缘何备下的寿衣?展开寿衣,一张蝇头小楷落到地下,她捡起,注目观看。 第239章 我不笨的 上书:拜上史运大哥!承蒙收留,恩同再造,当牛做马,不足报万一!蒲柳之姿,有心执箕帚,然女不二嫁,唯待来生耳!心愿已了,敢不追随先夫,以全名节?顽子若归,请予谆告,万勿以母为念,天下之大,总可容身。妆匣之中,赤金百两,原系我家之物,不敢称偿债,聊以塞责耳! 火火急告爹爹,苟史运听罢,发出三千丈的叹息—— 韩傻儿本欲大门迈进的,察觉异样,直接飘落过去:“谁不行了?我来瞧瞧!” 苟史运没留意他怎么进来的,厌烦道:“去去去,大门外瞧去!” 火火乍见,好像有几分印象,小伙长得不赖,轻功也好,便没很生气:“甭添乱了,人服毒升天了,有什么好瞧?” “谁服毒升天了?我是医生,能救命!”韩傻儿心道,千万别是封大娘,景阳刚没回,八大金刚再多嘴 嗬!吹牛上天了,疯子?人都凉了,你能救?韩修草再世,怕是束手无策!火火没好气:“捣什么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韩傻儿诚恳道:“我真能救!人都夸我神医。”就分开众人,往里挤。大伙儿很“自觉”,他到哪儿,哪儿就让出道来。 天呐!怕什么来什么,真是封大娘!一眼看出,是断肠草。“噗噗”两针,韩傻儿先扎在强心位置,又两针,扎在天庭穴位,欲扶封氏坐起—— 人直挺挺地离开床面!笨呐,都僵硬了,怎么坐?韩傻儿忙抱下来,使立于地上,双手贴住后背,发功催发活力——死人,是没办法祛毒的。“帮下忙,找些鸡血、鸭血来,我有用!” 众人呆呆的,仿佛没听见,没反应。 火火一直冷眼观望,这海口夸破天的家伙,能有什么奇术妙方?看言行举止,貌似懂些门道,便飞身而出,于院外鸡棚处捉了三只公鸡,杀过血放碗里,端了进来。 封氏全身冒热气,竟像活了一般!韩傻儿要过鸡血,竟能喂下肚去!我滴个神哎,奇妙,太奇妙了! 韩傻儿请火火扶着,用针在手腕、脚脖刺了四个小口,但见黑血滴滴流出,封氏脸上的青紫,竟渐渐淡了,色泽红润了!韩傻儿又要来一碗水,化了颗药丸,同样喂进肚去,然后托了腿和背,将封氏平放于床,盖上被子,道:“好啦!让她歇息一会儿!” 两刻钟,两刻钟!不可能,不可能!火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人能救活,世上还有什么生死?然而,从她触到温热、柔软的躯体那一刻起,她就隐约感到,这家伙没夸海口,一切皆有可能!他是谁呢?怎会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医术?凝眸审视,嘴巴像,鼻梁骨像,眼睛也像,只是,眼神没了大胆无邪,有股淡然,有股深沉,有股坚定,个头高高的,几粒小雀斑也不见了,帅得不能再帅—— “笨笨!”火火冷不丁冒了句。 韩傻儿咯噔一下,旋即安定下来,冲她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我不笨的,救过来啦,很快就能醒的。” 第240章 你是谁 一石子投下去,没听到想要的回声,火火心凉半截,敷衍道:“没说你,你是扁鹊再世,说我们自己呢!” 韩傻儿暗笑,一本正经谦逊道:“女侠抬爱了,术业有专攻而已。”听景阳刚介绍,剑南门自他和火火回来,今非昔比,江湖上已与剑阁门、大刀门齐名—— 封氏安详地躺着,没醒,苟史运观察到,眼睫毛有微动,眼角渗滴水,狂喜得心快跳出来,一把扯了韩傻儿:“高高高,高老庄的高!走,小兄弟,老子请你喝酒!” 好嘛,老子长一辈,成苟不雪叔叔啦!见苟史运尿骚胡闪光,高兴得像个孩子,韩傻儿心情大畅:“好——”那个“嘞”字,生生咽下去,“难得苟掌门雅兴,小医陪您喝一杯!” 苟史运吩咐将三只公鸡炖了,搬坛剑南烧到东厅,他要和神医喝个痛快。 西厅外,那张一物两用的躺椅仍躺在那里,风吹日晒起些斑驳,褪色了。睹物伤情,韩傻儿想起自己的承诺来,止住时常拄剑作拐的师父:“苟掌门,您坐下,我看看您的腿。” 哈哈!谁说狗屎运四十岁前走完了?好人有好报,天降神医,老子的废腿,怕要起死回生了!对韩傻儿的医术,苟史运深信不疑,喜得不能再喜,依言落座,拱手道:“有劳小兄弟了!” 韩傻儿左手抚住碎膝盖,一波一波发功,须臾红如烙铁,他几针封住血管,抽出小刀,哧地划开了,将骨屑、血斑清理干净,迅速合上,药线缝了。尔后,拔出神针,让苟史运旋转九十度,双掌按于脊柱,发出腾腾热气。 苟史运但觉膝盖骨麻痒,周身气血、脊柱骨髓快速向膝盖游动,不久大汗淋漓,仿佛被掏空一般,疲惫至极,接过一颗同样的药丸,吞下后,四肢才恢复些力气。 “您扔下剑,走走试试。”韩傻儿微笑着鼓励。 苟史运小心翼翼地探脚,婴儿学步般尝试,终于发出欣喜若狂的大笑:“哈哈哈好了,好了,老子能走啦!” 火火这次观察得更细,越观察,越觉得似曾相识——六岁那年,笨笨牛哄哄地说过,他将来一定为爹爹治腿——难道是他?难道他失忆了?难道她突然仰望天空:“看!白天鹅飞过来了!” 韩傻儿一扭头,瞬间发觉上当,忙掩饰地扭扭脖子:“好累,我得歇歇。”又心不在焉地:“女侠真会说笑,这季节哪有天鹅?是苍鹰?” 那瞬间,被火火捕捉到了,她上前,一把攥住耳朵:“装,再装!你是不是笨笨?是不是韩奔月?” 露馅了?韩傻儿暗暗叫苦,谨小慎微,费心巴力地装,还是露馅了!按说不能够啊,没破绽呀,对了,她八成是诈的,来个打死不承认:“女侠松手,痛!什么韩奔月,我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女儿三年归来,功夫是出奇地高了,人也有些怪异,或许寻韩傻儿无果,受了刺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悬崖那么高,一只鸡摔下去,也得粉身碎骨,何况血肉之躯的人?苟史运便劝:“火火别闹!人家是神医,是咱恩人!” 火火不依不饶:“老实说,你是谁?” 第241章 不许碰我 “我,我是甄郎中啊!”情急之下,韩傻儿给自己命了名。也不错的,山谷之中,神医王甄姬阿奔嘛。 “谁说你是假郎中啦?我问你尊姓大名!”火火手松开,眼珠眨也不眨。 穷追不舍啊,嘿嘿,老子给你来个一装到底!韩傻儿信手拿起重剑,脚下划出“甄姬”两字,转守为攻道:“苟女侠,你头发练圣女心经变的?我能治。” 头发变黄,火火也很苦恼,出门戴发套,在家嫌捂,散开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练圣女心经?” 韩傻儿避重就轻:“我是景少侠的朋友,他有绺红头发,我给治好了。景少侠说,苟女侠是他最重要的人,一起练过”想起那句“阳刚哥哥,你娶了我”,有些吃味,不往下编了。 “我儿在哪?阳刚在哪儿?他去哪里了?”封氏走来,一连串发问。 她仿佛只做了个梦。夫君大仇得报,心中只剩儿子了,儿子拿来的地契,她一把火烧了,命他远走他乡。儿子挂念她,说要尽孝,就是不走,如此下去不是个事啊,东窗事发就晚了,没奈何,这才狠了心,要绝儿子的念想——真丢人,买了假药了,昏睡到小半晌,寿衣、遗书都让人动了 “封大娘,您醒啦!”太是时候啦,可解了围了!韩傻儿迎两步,笑逐颜开,“景少侠去远方了,他托我给您捎个信,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天籁之音,封氏心中石头落地,人彻底活了,喜悦写满脸,浮上眉梢:“走了就好,老是犯犟,惹人烦。”脸颊一红,也不深究,也不理会父女俩,匆匆又回了。 “小兄弟,阳刚咋回事儿,咋没喊火火一块走?哦,三年了,他俩一直形影不离的。”内定的乘龙快婿,没吭气单飞了,苟史运不能不关心,若非女儿发誓拖到十八,他今年就想把事儿办了。 胖墩啊,你冒坏水损,好意更损,老子又不娶苟不雪,你搞哪门子的高风亮节?不是添扰吗?好在某人善于真假混说,张口就来:“我也不甚清楚,是这样的,我跟景少侠不打不相识,功夫差不离儿,就打了个赌,我治好他的红头发,他两年不踏入松潘府,哪曾想关乎着苟女侠,真是唐突了!” “这样啊,不碍事不碍事,小兄弟不必在意。”两年不耽误结婚,苟史运放下心来,大盘鸡炖好了,便招呼韩傻儿东厅饮酒。 韩傻儿不忘初衷:“不急不急,景少侠交待过,先为苟女侠理疗!”冲小伙伴友好笑笑。 逆天医术,火火见识过了,然而:“甄郎中,感谢你治好爹爹的腿!我没病,不用你治!阳刚哥哥关心我,跟不教哥哥、不理哥哥一样的!”眼睛盯着眼睛:哼,胆敢耍我,看我不拧掉你耳朵,虐死你!切,跟景阳刚差不离儿 太没礼貌了,你不尊声甄先生,起码也得甄医生!怎么滴,老子自称郎中,你也跟着喊郎中啊?算啦,跟小女子计较什么?韩傻儿眯眼笑笑,热心道:“苟女侠,理疗有助于练功,推会儿背,很快就好。” “不许碰我!除非你是、你是” 第242章 女人心 韩傻儿想贫:除非我是阳刚哥哥,对?铁杆同窗,岂可轻薄!压制住,叹口气道:“嗐,可惜我不是女郎中,爱莫能助了。”据他观察,火火气色康健,没毛病,迈入门槛时又道:“黑桑葚煮水,可做黑色染剂。” 火火三鼓而竭,蓝眼睛充满迷茫,人若是装睡,是没法子叫醒的。鼻子一酸,眼泪想往下掉,挥一把道:“小虫子又眯眼了!头发黄有什么当紧,大不了一辈子当老姑娘,不劳你费心了。” 苟史运驻足回头,刚要劝,不要与人家神医吊脸子耍小性—— 封氏匆匆又至:“史运大哥,你等一下!”奔四的人了,身材依然完好,明眸皓齿的,较昔日的夫人,别有一番健康神韵,脸红扑扑的,更好看。 苟史运已明其志,黯然神伤,强颜作笑道:“封家妹子,什么事儿,你说。” 封氏门外跪下,三分窘态道:“史运大哥,妹子给你磕个头,多谢你收留了我们娘儿俩,教导了阳刚。” “自家人,客气个啥子哟!”苟史运返身去搀,封氏磕过,自己起来了,塞过一红布包道:“大哥你收好,妹子要走了!” 苟史运被动接住,沉甸甸的,知道是那百两赤金,不忍屈其志,单手掂着,问:“你要去哪儿?阳刚居无定所的,怎好去找?” 封氏语气坚定:“不找,妹子回村里,供奉祖宗,等着阳刚。” 苟史运犹疑,是否告知她死而复生之事,终缄了口,红布包捧给韩傻儿,庄重道:“小兄弟妙手回春,神乎其技,诊金在下付不起,些许敬意,聊作旅费,务请笑纳!” 韩傻儿不缺钱,更不想收,但推拒只会加重火火的怀疑,遂淡淡一笑,纳入囊中。 一笔巨财啊,火火更迷茫了。 封氏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苟史运行走恢复正常,做个万福道:“恭喜大哥!” 苟史运却问:“走了你住哪儿?” 封氏答:“搭个茅草屋便了,刮不着淋不着。” 苟史运指使火火:“向你师兄言语一声,都去搭把手。” 封氏没接受:“让他们练功,干活没庄稼人在行,村里有人。”头也不回,挎着衣被包而去。 苟史运怔了三怔,眼瞅着出了大门,回首汗颜道:“怠慢小兄弟了,快请!” 韩傻儿晓得他老树生春,不露声色迎合:“封大娘有骨气,苟掌门的心肠,天底下更难找。”消耗不少精力,肚子抗议了,待一声招呼,毫不客气地山吃海喝起来。 火火茶饭无思,犹如丁香,结满悠长而寂寥的惆怅。 苟史运吃得少,喝得多,应付场面,询问起韩傻儿来历。 韩傻儿惜字如金,说自己很早就生活在天边山洞里,几位师父都是世外高人,教医药、武术,还教茶艺、厨艺、下棋、掷骰子 门口通报,大刀门郝掌门驾到。 苟史运如今腰杆硬了,问:“有何贵干?”通报的原话回:“为郝宝宝求婚。” 苟史运忙起身外迎:“快快有请!” “不用请了,嘻嘻,我到了!”郝宝宝如风而至,差点撞个满怀。 第243章 惊人之语 那张娃娃脸,稚气尽脱,顽皮犹在,眼角过早添了鱼尾纹,似是饱经了风霜。 苟史运忙问:“郝姑娘,怎么是你?你爷爷呢?” 郝宝宝没心没肺地:“糟老头年前就去极乐世界了,我是新任掌门,嘻嘻,请喊我郝掌门!” 苟史运知道,大刀门低调不张扬,一向深居简出,但两派既有来往,掌门人殡天那么大的事,总该知会一声啊!未曾吊唁,便宜怪恐被人看轻,遂礼尚往来道:“郝姑娘节哀顺变!” 郝宝宝不以为意:“没什么哀可节,快八十的人了,武功尽失,早活够啦——嘻嘻,你得称我郝掌门——苟掌门,风闻贵派崛起两位新秀,是他俩吗?”边以手相指。 韩傻儿耳听鬼手作古,心生几分凄切,老头儿人不坏,尤其是,他是娘亲遇袭的知情人,人没了,又少了个线索。不便说认识郝宝宝,亦不便开口相询,默默做了闷葫芦。 火火绝对自信,相对于她,郝宝宝已成明日黄花,懒得喊掌门、女侠,亲近道:“宝姐姐,我是火火。” 郝宝宝打量一番:“咦,大姑娘啦!真俊,头发也新潮,咱们女侠,就该领异标新二月花!对啦,你不是要跟那个啥、那个——九妹家孩子喊宝阿姨吗?以后就喊!” 喊宝阿姨?火火懵圈,又百感交集,瞬间无语。 韩傻儿暗自唏嘘,韩傻儿韩奔月的名字,世人如郝宝宝者,早淡忘抛诸脑后了。 苟史运郑重介绍:“这位是神医甄先生!你说的俩新秀,一是小女苟不雪,另一个叫景阳刚,江湖漂泊了——嗐!这么些年,理儿个狗东西也没个讯儿,没脸上你家提亲,真真对不住了!”说完,深鞠一躬。 郝宝宝眼圈一红:“我找了他九年多,东南西北找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宝宝好命苦啊!”那泪连成串儿,啪嗒啪嗒掉。 同病相怜,火火触动伤心事,眼泪不听使唤:“我找笨笨,也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爬,一道山涧一道山涧地跳,三年了” 韩傻儿腹内翻涌,外表平静——淡定!淡定!一时心软,将来怎么办?妇人之仁,终会害了娥儿,害了自己,也害了火火 哭哭啼啼的,气氛不老美,苟史运一抱拳:“郝掌门,请落座!”依他的意思,郝宝宝坐西边比较合适——唉,一直没嫁人,误了大好青春,先当女儿待,劝着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郝宝宝一把擦干眼泪,一屁股坐了东客座:“苟掌门,你没脸登门提亲,嘻嘻,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苟史运疑惑,这丫头唱的哪一出?心忽一惊,郝宝宝举止多怪异,难不成她学人家,跟画像、衣服成婚?不忍心道:“姑娘,权当理儿死了,你还年轻,不可再耽误了!” 郝宝宝嘻嘻:“好,咱不耽误。不管苟不理啦!”画风突变,一脸凝重道:“今天,大刀门掌门,正式向剑南门掌门求婚。结两姓之好,互为照应,共谋发展!”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244章 旁敲侧击 火火反应最为剧烈,嘴巴张成o型,不住摇头,怪不得,郝宝宝要她喊宝阿姨。 韩傻儿新开了脑洞,这郝宝宝,语不惊人死不休嘛,另类,有个性,牛! 苟史运愕然过,冷静下来,歉疚而怜惜道:“宝宝啊,我们家亏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你把那个狗东西忘了,振作起来,开辟新生活!疯话别再说了,惹人笑话。” 郝宝宝却道:“苟掌门,没谁说疯话,我是认真的。你鳏夫多年,我大龄未嫁,都是掌门人,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妥吗?” 韩傻儿崴了舌头,乖乖,真要嫁给苟不理的爹啊!你郝宝宝再花褪残红,再圣斗士剩女,再不走寻常路这个嘛,太荒诞不经了? 苟史运赧然:“郝姑娘,我黄土埋腰里的人了,甭再羞臊了——犬子辜负了你,子债父偿,你卸只胳膊!” 郝宝宝急辩白:“苟掌门请别误会!今日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我既做了掌门,自当为大刀门着想,谁个还沉湎于儿女私情?嘻嘻,你是嫌我丑,配不上你吗?” 狗血剧情,在往世俗发展,韩傻儿想,甭掺和,是时候该退了,抱抱拳道:“两位掌门慢慢聊,听说此处有位大国手韩先生,小医去拜访一下。” 如此神技,还要博采众长,苟史运更钦佩了,道:“小兄弟怕要失望了,韩先生失踪三年了。” 这个韩傻儿晓得,坚持道:“能观瞻些医书,也是好的。” 苟史运恭送出厅,唤火火:“雪儿,你再送送甄先生!噢,还是当向导,甄先生路不熟。” 你才路不熟!韩傻儿气得牙根痒痒,分辩不得,只好谢过,随火火出剑南门,故意拖延,拉开一段距离。 “小郎中,你磨蹭个啥?”火火停下等他,“没吃饱?喝晕啦?” 韩傻儿笑笑:“苟女侠,你回,别耽误你事儿!嘴巴下面就是路,能找到韩先生家。” 火火打定主意陪同,心道,要真是你,看你见到二娘、弟弟妹妹还怎么装?装得过去吗?不动声色催促:“小郎中,你快些!早完成爹爹交办的事儿,我早一刻清闲。” 韩傻儿快步超越,又将火火抛到后面。 “你能走快啊!”火火几步赶上,“对啦,你会功夫,要不比比!” 韩傻儿摇头:“不用比,甘拜下风,景少侠说过,苟女侠比他厉害得多——他最挂念的,就是你和他娘亲。” 火火早猜避祸去了,问:“阳刚哥还说过什么?” 韩傻儿搪塞:“初次见面,没怎么深谈。” 火火单刀直入:“他没说,你长得像我未婚夫?” “未婚夫?”韩傻儿失声重复,心道,你苟不雪也学郝宝宝,说话雷死人啊!镇定下来,反问道:“景少侠不就是吗?哪儿像啊?” 火火从那表情中,依稀发现当年的影子,旁敲侧击道:“小郎中,你也是个属木头、没记性的,我说过,景少侠是哥哥——我未婚夫叫韩傻儿,掉山下了,活下来也是个大白痴,啥事儿也记不住,你看,这是他东西!”说着,背囊中取出一把小弹弓。 第245章 将计就计 嗨!老子的杀敌利器,在她手里啊!韩傻儿立刻意识到,火火去山顶了,于巨石处收集了弹弓,不由一阵感慨,扪心自问心肠是否太硬了——嗐,此情纠葛徒何益,莫如留追忆,弹弓没用途了,由她收着。伸出去的手,蜷了回来,觍着脸道:“我当什么呢!你未婚夫是小屁孩呀,还玩弹弓?” 火火又落空了,峨眉微蹙,直怀疑人生,怀疑自己过于敏感。死灰复燃心难死,学堂前驻足,再次观察有无反应。 静静的,韩傻儿却仿佛听到琅琅读书声,浮现出耳鬓厮磨的一幅幅情景,心潮起伏,觉得快撑不住了,心孤意怯问:“这儿是韩先生家?”火火怅然若失:“不,是学堂。”韩傻儿道:“没学生啊!”火火美眸黯淡:“教书先生作古了,华大人上任了,没人教了。”韩傻儿对空长揖:“师者启人智、为人表,小医拜您一拜。”太多太多的变故,亲人熟人,有的死了,有的失踪了,伤感倍至,生出莫名后怕来,深恐过了眼前,再也见不到这张俏中蕴涵辣味,现实却忧郁的脸,心痛并纠结着,如何表述,如何维系至亲至近的金兰情谊—— 火火领他去了古树旁,这儿,也曾小嬉闹,也曾捉知了,也曾哄仲月、冰月 那棵古树,愈发枝繁叶茂,那圈石围,爬满了藤蔓。石围里。芳草萋萋,春花烂漫,一株刺玫,分外惹眼;内侧底部,青苔遍布——就在一刹那,韩傻儿警醒了,想起古树做伴的三年来,想起不弃不离的娥儿来 “苟女侠,韩家还有多远?”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向火火披露,默默关注、危难相济便好。到了家,可以借看书之名,教仲月小圣针法,十二岁了,基础应该差不多了。还有,冰月从小酷爱绘画,怎么着让她去益州、长安的画院学习 熟悉的大门,赫然插把特大号铁锁——人哪儿去了?不用这么夸张? 火火去找那位爱八卦的邻里大婶,大婶手摆得像蒲扇:“不晓得不晓得,他家啥子事儿都不晓得。”火火泄了劲儿,不无遗憾道:“小郎中,太不凑巧,你白跑一趟了,回剑南门!” 这个结果,也是韩傻儿乐见其成的,拱拱手道:“有劳苟女侠了,请回去复命!我再打听打听,时间短了就呆两天,时间长了,只好等下次机会。” 往外支人呢!不如将计就计,只要是装的,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哼! 火火挥挥手走了,回头又见韩傻儿询问邻里大大婶,而后奔向村里。她跳上树,跟踪前移,如鸟儿入林,无声无息。 韩傻儿走向景府,走向村长景德震家。 景府内,景德震正与封氏说话,他要将房屋返还,封氏执意不从。依她的想法,要在学堂东面的空地上,搭建一处茅草屋,人手不愁,泉下村佃户——不,那些农户都争着要帮忙呢。景德震果断否决了,甭说她是景阳刚的娘亲,便是普通景家女人,也决不能栖身村头路边,更甭提什么茅草屋。 正退一步商量,要封氏住在景氏祠堂——他老宅的东厢房里,韩傻儿拍响了大门。 第246章 善兮恶兮 “他是甄先生,神医,苟掌门的膝盖,让他治好啦!”封氏一眼认出来,边介绍边起身相迎。景德震抖抖衣冠,快步出迎,抱拳拱手,拽了句文:“神医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韩傻儿还过礼,开门见山道:“听说贵村有位大国手韩先生,三年前失踪了,本欲借他家医书一览,没承想铁将军把门,不知——”景德震一拍大腿:“嗨!昨天这时候也来得及,九妹一家,后晌刚被她弟弟接走,真是太巧啦!” 她弟弟?贾九智接他们做什么?正不得要领,忽听“太巧啦!太巧啦!吃饭啦!下雨啦”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声音传入耳廓。韩傻儿循声望去,景府昔日仓库,坚固的木珊栏隔着,里面一个男青年,手扒在空档,对外傻笑,鼻涕口水流着,分外恶心。“他是谁?怎么啦?为何关着?”脱口而出罢,即联想到景天志——身后树叶微动,会心一笑——这个迷糊,犯得值,强过伪装一千倍。 景德震就地行起大礼:“神医啊,你能治苟掌门的腿,一定有仙术,求求你,救救我侄孙!”韩傻儿侧身不受,快速绕行半圈,搀扶胳膊:“老人家,可不兴这样,折煞小医了!”景德震挣扎还要下跪:“他爹死了,他娘当尼姑了,我也老胳膊老腿了,神医可怜可怜,行行好!”封氏道:“德震叔,您老甭作难,侄媳来照顾天志,有一口吃的,饿不着娃子。”韩傻儿厉声道:“您再这样,小医就走了!”语气转温:“放他出来!” 景德震拿掉木栓,拉开栅栏,景天志拍着手:“出来,出来!”傻乐着,吸一下鼻涕又呛老长,在院子里乱跑,逐狗撵鸡。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十八的小伙流哈喇,景德震无奈地笑笑:“神医,找人帮你摁住?” 韩傻儿说声“不用”,身形一晃,伸指将景天志定住了,要一条毛巾,擦去腌臜,然后凝神运气,取出三根针,又放回一根,祛淤血通神经便好,不须开灵窍强耳目罢——景天志啊景天志,皆因你顽劣张狂,衍生出多少恩怨来,好端端的两家,反目成仇,家破又人亡,你却傻呵呵地活着施完玄天针,抬手将穴道解了。 “景阳刚,老子杀了你!”景天志拔腿就往外走。封氏忙拉:“杀阳刚干啥呀?你等等!”景天志怒冲冲:“他撞了老子,饶不了他!”一拨楞,将封氏甩向一边,歪倒了。 韩傻儿一脚踹向屁股,踹倒后拎起来,喝道:“瞧瞧你的熊样,景少侠能打你十个!” 景天志受制,手脚不听使唤,真瞅自己,愕然道:“我咋这么高了?咋这么高了!啊,怎么啦,怎么啦?” 景德震不忍:“天志啊,你病了十年了,刚刚请神医看好!别再惹祸了,你爹他死了,没谁罩着你了,你成孤儿了。” “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没人管我了”景天志嚎啕大哭。 第247章 如何是好 韩傻儿忽然意识到,景德震关着他,不至于害人害己,属小恶而大善。自己通血通气,复原神经,貌似治好了,但不具岐伯神通,还不了迷失十年的魂,十八身体八岁心理,步入社会的话,不知招惹多少麻烦,救人之举,善兮、恶兮? 景德震捧来一木盒:“天志今后要自食其力,二百两养身银子,烦请甄先生收下!” 韩傻儿没接,掀开盒盖取了一百两,推回去道:“老人家,以后您还得多操心,病是好了,心智没成熟。” 景德震若有所思间,景天志又往外走,嚷嚷要去学堂念书,景德震伸把拽住:“学堂没先生了,你也大了,不用念书了。”担忧起来,这么大个子,以后老跟小孩厮混,如何是好? 儿子、媳妇一帮人,驻足廊下观看,大儿子出头,请韩傻儿客厅喝茶。景德震醒过神来,忙往里请。 韩傻儿坐下,润润嗓子,掏出两根五十两的金条,捧给封氏道:“大娘,这是景少侠的意思,要扩建学堂,多请位先生,让小孩们都入学。” 封氏很激动,秀脸熠熠生辉,接过来递给景德震:“叔啊,阳刚想着家里呢,您老看着张罗!”景德震点头:“也好,就在北面和东面各盖一排——阳刚这孩子我没看错,知道造福家乡了。”封氏提议:“南面留个门,盖两间耳房,侄媳守在那儿,谁家中午不方便,我给娃儿做饭吃。”景德震想想,应允了,并说先在祠堂迁就,新学堂完工再搬,正常后,诸事悉由封氏操持。又征求韩傻儿的意见,景天志嚷嚷要撒尿,挣开了手。 韩傻儿道:“学堂之事,小医不好插手,这样,义诊一日,不枉与景少侠相识一场。” 神医要义诊!景德震、封氏大喜过望,看来,阳刚真的出息了。 外面“哎哟”,景天志问:“你打我干啥?”郝宝宝的声音:“再这么不要脸,给你割了喂狗!” 景德震快步出去:“女侠多担待,他以前脑瓜坏了,才医好,不懂事儿。”喝令景天志:“你大了,出恭要去茅厕!”景天志“嗯嗯”答应。 韩傻儿招呼:“郝掌门,怎么跑这儿来了?”郝宝宝“咦”道:“这不小神医吗?嘻嘻,没去我表姐家借书啊?”韩傻儿想,二娘认祖归宗了,跟你还锤子的表姐表妹?不便说破,应付道:“韩夫人被她弟弟接走了。” 景德震见过郝宝宝一面,没留意,耳里听过数次,终于对上了号,顺着韩傻儿招呼:“郝掌门大驾光临,请进,请进!”郝宝宝笑道:“嘻嘻,我不进来了吗?你就是村长?封大姐来你家了?” 封氏认识,出客厅迎道:“郝姑娘呀,你找史运大哥说事说好啦?” 郝宝宝眉一蹙:“没说好!苟掌门说,你寡妇不嫁人,他鳏夫不娶妻——嘻嘻,你要嫁他,就嫁呗,害哪门子臊嘛?你要不嫁,干脆跟他说死了,别耽误我们好事儿。” 封氏脸一寒:“郝姑娘,就爱说疯话!你爱嫁谁嫁谁,关我什么事儿?” 第248章 还施彼身 郝宝宝笑道:“当然关你的事啦!你模样好,又能干,苟掌门惦记你呗!嘻嘻,惦记着你,我强强联合的计划岂不泡汤?”封氏一咬牙:“你去告诉他,老娘我到死不嫁人!”郝宝宝道:“说得轻巧,你得亲口对他说!嘻嘻,我倒能传话,人家总得信呐!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去!”封氏不耐烦:“已经说过了——姑娘请便,这儿不欢迎你!”郝宝宝不依:“话说当面多好!嘻嘻,你们花花肠子多,别蒙咱宝宝——走!”拖起封氏往外出。封氏急喊“放开我”,景德震也喊“郝掌门休要使强”,全成了耳旁风。 韩傻儿刚想插手,“呼”地风响,火火树叶间跃落,手执袖珍宝剑拦住:“宝姐姐,放下婶婶!”郝宝宝奇怪道:“火——丫头,宝姨娘我这是好意,你怎么向着外人?”火火撇嘴:“你才是外人,婶婶在剑南门住了九年,我们亲如一家。”郝宝宝笑道:“火丫头,你虽是后起之秀,嘻嘻,想从我手里抢人,怕是白给。”火火不屑:“那就试试!你挑我心圆——女侠的衣服,没找你算账呢!” 提到童心圆,郝宝宝的火蹭蹭往外冒:“火丫头,你不该提那个不要脸的!她勾自家娃儿,苟不理浑蛋,你也跟着浑!赶快让开,当心出丑,嘻嘻,我宝姨娘就爱挑衣服。”这句犯了火火的忌,抖剑去拍郝宝宝的嘴。郝宝宝舍了封氏,抽出把上系着红绸的柳叶刀,迎战火火:“小丫头,脾气不小啊!嘻嘻,暴脾气不好找婆家的。”两人在景府大院干开了。 韩傻儿冷眼看去,郝宝宝得了爷爷的真传,鬼手十三式,已运用得出神入化,功夫可达六星三环,足可胜任掌门人,十年登六个台阶,确属不易。再看火火,身形鬼魅,同样招式,不知高出景阳刚多少。没几下,郝宝宝上衣成了短袖,裤子成了大裤衩——剑压脖子里,火火问:“宝姐姐,服不服?” 郝宝宝惊讶得嘴巴老大:“火妹子,你咋练这么牛?得,我不找你老爹了,咱俩做姐妹,大刀门就靠你罩着啦!嘻嘻,你放开我,咱再练一圈,大不了挑破裤子,让屁股也凉快凉快。”嗐,大女人了还嘴欠,火火叹口气:“你走,见到我哥哥,我会告诉他,让他找你去。”郝宝宝问:“真的?”火火点下头:“你等了这么久,他亏欠你。”郝宝宝欢喜了:“说话可得算数,要不我还找你老爹——走啦!” 封氏道:“郝姑娘,我的衣服,你先换上,别嫌弃。”郝宝宝就笑:“不用换,不碍事儿!嘻嘻,让臭男人眼巴眼望猴急猴急看呗,撑死眼饿死他个棒槌。”出院跨马,变了个脸,加一鞭扬长而去。 韩傻儿想起自己那把袖珍宝剑,就朝火火手里望。“呸呸,有什么好看滴?”景天志忽然说话了,“没娘亲的腿白!”景德震怒斥:“混账东西!以后不许说这种混账话!”景天志很无辜,没敢反驳,问火火:“神仙女侠,她喊你火妹子,你认识火火苟不雪吗?” 第249章 行监坐守 火火不理他,却问:“小郎中,你不是治好了吗?怎么还缺心眼?”韩傻儿脱口而出:“病是没了,心思还在八岁。”景天志旁道:“我不缺心眼。”火火追问:“你怎么知道他八岁受的伤?”韩傻儿一激灵:“哦,老村长说的,他小时候打架撞石头上了。”景德震也犯迷糊,是说过病十年了,神医自然能诊断撞的石头,便点点头。 景天志跪下给火火磕头:“神仙女侠,神仙大姐姐,你收我当徒弟,我跟你学功夫。”火火皱下眉头,厌恶地躲到一边。景德震一想,好主意啊!神态郑重道:“不雪侄女,你先对你爹说一声,我去找他,天志在剑南门,学功夫是晚点,省得惹祸。”火火只能答应:“好,让爹爹教他。”景天志不起身:“我不惹祸了,我跟神仙大姐姐学。”景德震又训:“什么都由着你啦?快滚起来!” 韩傻儿盘算,这样也好,学堂少了隐患,两全其美,若景棠沐地下有知,也会赞成的——嗐,希望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不动声色道:“老村长,没别的事,安排义诊如何?”景德震歉疚地笑笑,说不着急,吩咐老伴、媳妇做饭,儿孙分头通知,病残之人,午后来景府汇合 圣泉村、泉下村的人,算是大开眼界了,他们在韩修草行医时,已惊叹天下第一御医的神来妙手,似这般,多年陈疴,一朝病愈,枯树残枝,立添新叶,绝对是闻所未闻,没谁将眼前的英俊少年,与坠崖的小傻瓜联系上一丝一毫。 偷儿坳的爬墙头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钻狗洞被狗咬了脖子,脑袋朝一边耷拉。韩傻儿治愈罢,生出泼天感慨来,身体之病能医,穷病能医么?他俩长大成人了,难道一辈子注定做偷儿?俩人的“爷爷”、“爹爹”都过世了,穷人穷地方,怕是娶房媳妇都难,还得赡养“奶奶”和娘亲——想起和小胖墩捣蛋那次,不免暗生愧疚,就琢磨,怎么为他们寻个正经营生才好。 苟史运带领有旧伤的弟子也来了,景德震出学费,景天志学武的事儿,算是定下来了。火火行监坐守,搞得韩傻儿脊背发凉,一刻不敢大意,直到离去,还好,没露出破绽。 晚上,借口消化消化食,韩傻儿出村,天马行空逛几处熟悉的地方,最后来到自家坟地。磕过头,他跪在韩修草坟前,喃喃道:“爷爷,傻儿不确定您是不是亲爷爷,您待傻儿如亲孙子,傻儿就视您为亲爷爷。爷爷啊,您九泉之下安息,傻儿遇到咱家中堂挂着的药神岐伯了,学了大圣针法和更多的药草,咱家的医术,仍然是天下无敌!您放心,傻儿会找到爹爹、照顾弟弟妹妹”跪在娘亲坟前,他泪如泉涌:“娘啊娘,老混蛋贾郝仁死了,儿子没能亲手宰了他,儿子一定查到谁使的毒,将他狗杂种大卸八块!” 夜色安静,几十步外,一道黑影从树上飘落,韩傻儿警醒之下,飞身冲去,欲施擒拿—— 黑影没躲,反对他娇叱:“好你个坏笨笨!装啊,看我不割掉你耳朵!” 第250章 难调琴瑟 躲避已然不及,韩傻儿装傻充愣:“咦,苟女侠,你怎么来坟地啦?小医凭吊前辈韩老先生呢,什么笨啊装啊的?”火火气不可遏:“装!再装!对娘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非拧掉你耳朵!”如劲风柳絮,飞身直取。 完喽完喽,太专注太大意了!韩傻儿叫苦连天,鬼身闪过,见粉拳又至,暴退数丈,向西翻岭而去。坟地离村不太远,影响降到最低—— 十里外停下,火火果然追至。“对不起,不雪!”韩傻儿权衡下,尽量真诚地道歉。火火余怒未消,却也没再出手,问:“你说,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我?哼,你演戏好本事,比戏台上的人都会装!”韩傻儿解释:“你知道,有帮背景很霸道的人杀我,他们的底细一无所知,死而复生的事不能暴露,无奈之举,请多多理解。”火火问:“咱俩啥关系?”韩傻儿答:“最铁,世间最好的朋友。”火火道:“那不就结啦!我会出卖你?”韩傻儿点头:“嗯,不会。” 冲天喜悦,早荡尽了火火的满腹怨气,她的笨笨,不仅没死,反而学到了罕见的医术和武功,又是这样的高大帅气——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自己的执着,自己的思念,终获得了超值回报。她想拥抱他,说些火辣辣的语音,表达绵绵爱意,羞涩和骄傲阻止了她,扯住手道:“笨笨,快坐下,跟姐姐说说,这几年怎么过的。” 韩傻儿笑道:“还喜欢充大姐啊!”席地而坐,将对景阳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火火捣一拳:“早说嘛,害苦我了!”韩傻儿笑笑:“还喜欢动手。”火火就娇叱:“打你怎么啦?再打两下也不解气!对了,阳刚哥哥让你支哪儿去啦?”韩傻儿答:“下山谷了,你得保密。”火火点头应允:“嗯,应该从涧底下去的,那儿低。”韩傻儿无意细究,却道:“放心,两年内接他回来,不耽误成亲。” 火火挎住胳膊,甜蜜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俩成亲时,请他喝喜酒呗!咱仨汇齐了,峨眉剑派也得退避三舍。”韩傻儿抽出胳膊:“不雪妹子,咱俩拜过金兰的,玩笑开不得!我有娥儿了,刚哥最喜欢你了,你俩一对儿最好。” “你说什么?”火火跳了起来,“什么娥儿?天鹅精?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为一只破鸟,就背叛我?拿小时候玩闹的事堵我?人是人,禽兽是禽兽”韩傻儿不悦:“别那么刻薄,娥儿是仙子,我俩海誓山盟过了——咱俩是最好的朋友,比亲兄妹还亲的朋友!”火火大声道:“屁话!鬼话!你跟鸟私定什么终身?笑话!韩先生决不会允许,他和爹爹定过咱俩婚约的!”韩傻儿不解:“婚约?什么婚约?瞎扯!”火火气急,沙哑了腔调:“好你个韩奔月!连婚约都不认了!你敢悔婚、赖婚,侮辱我苟不雪,我要杀了你,同归于尽!”袖珍小剑刺向韩傻儿胸膛。 韩傻儿没躲,婚约的事儿他压根不知情,剑刺进肉里,还在说:“不雪,你冷静些,别冲动!” 第252章 惩恶扬善 华清驰正审理一桩民案,算命瞎子与屠夫争讼雨伞。瞎子描述雨伞的质地、尺寸、颜色、新旧等,与现场七成新红木柄、黑绸面雨伞完全吻合;发签传来屠夫街坊四邻,街坊四邻推说没留意,没谁出面作证。众人一边倒同情游方瞎子,谓屠夫蛮横欺人,屠夫暴躁赌咒,系瞎子借伞赖伞。华清驰委决不下,见韩傻儿进衙,打算退堂,午后再细审。 韩傻儿摆手摇头,附耳对带路衙役说了几句,衙役进大堂,附耳学给华清驰。韩傻儿对瞎子道:“你若实情上禀,我帮你求情,为你医治眼疾。”瞎子信誓旦旦,不改初衷。华清驰命搬来一樽小火炉,上置一小锅,添水烧木炭,沸腾后,伞柄放里面煮。水面浮出油花,瞎子噗通跪倒,对上连连磕头。韩傻儿过去,检查他的眼——日你姥姥滴,装瞎啊! 华清驰掷签怒喝:“来呀!赖伞,打二十!装瞎,再打二十!” 哄堂大笑中,挨过揍的“瞎子”连滚带爬逃了。华清驰请韩傻儿后堂用茶,脱官服后欲行大礼,韩傻儿止住,先鞠一躬:“大人明镜高悬,黎民之福也!”华清驰谦让:“无它,惩恶以扬善尔。” 韩傻儿便道:“正好有一事请教。”华清驰忙道:“恩公但说无妨,切莫折煞在下。”韩傻儿直言相询:“景棠沐案,刺客若系景阳刚,《大德律疏》作何规定?”华清驰一怔:“民杀官,罪加一等。”韩傻儿又问:“血亲复仇呢?”华清驰答:“减一等,若血亲冤死屈死,再减一等。”韩傻儿再问:“若贪官被杀呢?”华清驰正色:“惩罚之权在朝廷,刺客或可酌情从轻,侥幸保得一命。”韩傻儿抱拳:“小医粗读《春秋》,略知大义,不敢隐瞒。景少侠称,其父景济仁为景棠沐设局诬为强盗,含冤而死,景棠沐勾连他人,多有敛财之举,其行刺,首为私仇,兼顾公义,未知确切否?景少侠讲,若能查证,两年内他情愿投案——小医与大人有故,与景少侠亦有交情,一切按《大德律疏》,顺天理合民心才好,万勿因私废公。”华清驰称善,沉吟道:“景阳刚作案,坊间已有传闻;构陷景济仁一事,在下官小位卑,无权复查;所言贪腐,系指医馆敛财、勾兑,倒可一查——据实上报!” 韩傻儿致谢,又抱拳道:“惭愧,尊夫人遇袭,小医查幕后主使,确非景少侠所为。”华清驰淡然应对:“不会是他——承蒙恩公相救,大人孩子安好,倒不急着查,时间久了,自会水落石出。”韩傻儿起身,对蜻蜓和婴儿复查一遍,未出所料,母子康健。 华清驰忽面有难色:“恩公,在下未付诊金,欠款一时也还不上。”韩傻儿笑道:“说哪里话?我又不是来讨债的,您方便时再说。有件私事,无关诉讼政务,倒想麻烦您一下。”华清驰拱手:“恩公请讲,但有差遣,不敢推辞。” 韩傻儿问:“本县西北,有条大河,折转流向东北,大人知否?”华清驰答:“恩公说的是龙腾江。”谷内锁龙,山外龙腾,嗯,有点意思!韩傻儿一笑,摆下千两黄金:“正是!小医想请大人代劳,雇佣组织石匠,顺江打通东月山。” 第253章 永别子乌 华清驰摸不着头脑:“恩公,所为何来?天月山谷,乃蛮荒绝地,耗此巨资——”双眼写满问号。 韩傻儿不便说透:“小医揣测,谷内兴许有人,即便没人,必有海量名贵药材,若能打通,实一本万利。” 华清驰好奇心吊上来,不再持异议,又不花官府的钱,曲径探幽,开发新地,值得大力一试,便道:“凿穿大山,决非一日之功,恩公可要想好了。” 大计既定,细节再斟酌呗。韩傻儿估摸,东月山厚约二、三十里,顺着江,在水面一侧之上,凿出两人并行的通道,若四拨石匠轮流换班、日夜不停的话,工期约需四年经研究商量,决定雇请石匠九名,其中一名机动,年薪银一百二十两;小工十人,负责打杂、运出石子,年薪银六十两;另外,还需船只、工具、后勤保障等。华清驰挂名总指挥,只能总体调度,难以事必躬亲。韩傻儿又提议,请景德震现场操持,薪酬同石匠,小工可多用偷儿坳的人。 华清驰颔首微笑,诸一应允,既罢,商请韩傻儿义诊三日,神医的名头,早从巴掌镇传到县城。 韩傻儿思忖,这样可不太妙,义诊全凭心意,若受人裹挟——大德朝人口万万,自己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刚安排完华清驰事儿,他就趁热锅子,还真老奸巨猾!没奈何,硬着头皮答应了。 结束当晚,颇感郁闷,跑到城外野山岗练功,遥见一处亭子,便于其间坐下,运行三周,召来小灵儿,逗乐解闷。 “呸呸呸,笨相公,快走开,有股尿骚味儿。” 没有啊!韩傻儿鼻子嗅嗅,清风混合着花草芬芳,哪有什么尿骚味儿?恶恶道:“臭丫头,变相骂我呢,屁股给你打两瓣!” 小灵儿急辩白:“灵儿哪敢骂你?那个叫蜻蜓的,在这儿灌了贾九智半碗尿,不洁净。” 韩傻儿知她是精灵,信了,扯手道:“错怪你啦,走,咱换个地方。”暗想,贾九智与蜻蜓结过梁子,这家伙近几年没少捞钱,不会雇凶杀人? 灵儿甩手嘟囔:“不用打,屁股也是两瓣儿——对啦笨相公,咱连夜去虚有州,逛逛武林大会那地儿——小弟弟,你多大啦?” 韩傻儿失笑出声,郁闷一扫而光,问:“咱这就地遁去吗?” 灵儿道:“不,你骑马带我去,别动不动就地遁地遁的,药神那老头儿逮住一回骂一回。还有,别穿得这么道貌岸然,庸俗公子一枚,不如从前有范儿,再抹点灰,更好玩了。” 火火以前管这管那,韩傻儿很排斥,灵儿貌似也管得宽,心里却不抗拒,遂道:“好,就依你,买什么穿什么。”灵儿说你等一下,不大会儿弄回一套黑衣短打扮。 两人去了驿馆,韩傻儿换了衣服,知会驿丞捎信给华清驰,合骑上那匹高头大马,悠哉游哉离开子乌县。 一路的星光,一夜的幽香,无拘无束的徜徉。黎明时分,虚有州城门一开,两人第一批进城了。 嘀咕的对付贾九智的招数,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第254章 开个医馆 沿街建筑景物,依稀当年模样,木楼一角的风铃,迎风清脆地“叮当”,逗得卖弄的鸟儿,竞展歌喉,一比嗓音的嘹亮。信马由缰,但见比赛所设九处擂台,拆得只剩一处,茕茕孑立地孤芳自赏,或留作纪念,或留作自娱自乐。 早市热闹起来了,敲梆子卖油的,吆喝新出锅豆腐的,兜售肉禽蛋奶、新鲜蔬菜的,戗菜刀磨剪子的熙熙攘攘,喧喧闹闹,晨鸟到处凑趣,不停地叽叽喳喳。 两人吃过早点,打听贾九智的医馆,医馆名气不小,卖油饼、菜盒的摊主都知道。地方很好找,就在州衙西百十步,大院落,临街八间门面,挂着“好汉医馆”的金字招牌。“好汉”两字,是否寓示武功仰仗郝家,医术来自韩家呢?不爽归不爽,若贾九智怀感恩之心,弃其父之恶,一心向善,行医救人,纵图些钱财,也是可以原谅的。 医馆对街,有家小药铺,正挂牌转让。真是困了铺好床铺,渴了抱来西瓜,想什么来什么!韩傻儿很高兴,决意盘下来。店主瞧两人年轻,好意询问做何买卖,别赔干了,家人找后账。韩傻儿很奇怪:“当然卖药治病了,药铺还能干别的啊?”店主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他就是经营不下去才关门的,劝两人干些别的,剩余的药,他准备遛街串乡处理完。韩傻儿说别啊,有药才好呢,打总算钱呗。 店主郑重提醒,其它生意随便干,就是不能再开医馆、药铺。对面的大医师贾九智,财大气粗,医术高明,江湖上有大刀门照应,官场里有州牧尤礼华做后盾,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混口饭吃,难呐! 韩傻儿第一个感觉,风水轮流转,不知到谁家,尤礼华与华清驰,整好调了个个儿——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轻松一笑道:“大叔您放宽心,我家富可敌国,通着朝廷大官呢,峨眉剑派、武夷剑派都得给面儿,就他的医术嘛,只配给咱提鞋。” 真敢吹!店主不敢确信,偷眼瞧见小灵儿身着极品蝉丝,人叫一个沉鱼落雁,猜测系豪门公子小姐玩儿的,试探着问:“小兄弟家,莫非认得御医总管袁行方大人?” 御医总管是老子爷爷,袁行方是个什么东东,老子干嘛要认识他?韩傻儿不想回答,玩味地笑笑。 “你这大叔真啰嗦,我家相公神医无敌,管他什么乡巴佬郎中?你要转就转,不转我们走!”灵儿发了小脾气。 什么什么?你家相公?神医无敌?乡巴佬郎中?几个词汇,震慑了店主,心道,别是袁行方大人的嫡亲子弟?袁氏一族可是天下望族,与琅琊王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齐名的。再不废话,欲低价让出,一来结个善缘,二来出口闷气。 韩傻儿却不忍他吃亏,连房加货,平价二百两银子,顺利成交。上面是个阁楼,能住人,恐小灵儿熬出熊猫眼,两人分床而卧,睡了个白日觉。 黄昏时分,韩傻儿大咧咧踏进好汉医馆,笑眯眯道:“请问,贵馆贾郎中在吗?” 第255章 甄贾郎中 伙计皱皱眉:“你这小哥,说话恁没礼数!咋称呼贾大医生呢?你从哪儿来,哪儿不舒服?”穿新衣咋啦,光着半截小腿,引车卖浆者流罢了,不看在精气神充沛,伙计放狗咬人的心都有。 衣貌取人,世人概莫能外,韩傻儿无所谓,嬉笑道:“我是对面医馆的甄郎中,明日开业,给你们贾郎中送个请柬,请他届时观摩学习。”挥挥手,哼着小曲而去。 开业都是请人光临指导,哪有教人观摩学习的?真是唢呐班上街,没事找事,贾先生不收拾死你才怪!医生之间起龌龊,伙计就甭掺和了,管好分内事当紧:“小哥你等等,请柬呢?” 韩傻儿懒得回头:“话到请柬到,对门街坊,客气什么,能省一分是一分。” 好嘛,旁人的谦辞话你全说了,真够狂妄、烧包的!来虎口拔牙,明目张胆地挑衅,不知能嘚瑟几个时辰,蹦跶几天。伙计也不声张,原原本本报告了贾九智 韩傻儿遵从小灵儿的意愿,庸俗地请支锣鼓队,早饭点一过,咚咚咣咣敲打起来。行人多不理会,偶有驻足者,脚跟没站稳,屁大会儿又跑了,冷清得很。 捱到半晌,锦衣华服的贾九智带着两名随从,背着手,踱着四方步才到。门旁立一块长木板,上书“超人医馆”,系小灵儿的杰作。贾九智鼻孔冷哼,行,太行了,老子弄个“好汉”,你弄个“超人”,明显要压一头嘛!不着急,慢慢玩。 韩傻儿见他从对面走出,二十五、六岁,猜测是,不咸不淡地招呼:“贾郎中,欢迎欢迎,以为你架子大不来了呢,给力给力!”贾九智不露声色:“同行开业,捧场祝贺应该的,咦,没病号啊!”小灵儿撇嘴:“那是大伙儿还不了解我家相公的无敌医术——你老实参观,不懂的地儿就问,别憋着。咦,你没带贺礼啊!”贾九智瘪嘴,瞅小灵儿俊俏无比,压压火,敷衍着闷头看几眼——先让你们耍,看大话能不能当饭吃。 韩傻儿是个懒省事的,换过招牌,药铺原封未动,墙上新添两行朱漆大字:小病不看,大病;绝症家产收一半,退银一百两。 乖乖,谪仙自称楚狂人,疯子狂时超三分!十个病人九个小病,大病再,不饿死你才怪!省得老子出招了。治绝症?吹牛逼不上税,御医能治好几个绝症?若能治好,达官贵人全寿终正寝了,还算什么绝症?贾九智摇摇头,边指边问:“甄郎中,这是何意?”甄郎中贾郎中,听起来咋那么别扭呢! 韩傻儿笑笑,解释道:“不看小病,其他郎中也得养家啊!大病,别让病人瞧不起病;绝症收一半嘛,富人有钱,舍钱舍命任选,退还一百两,再穷的人,也不影响过日子。” 设计得挺妙,挺有仁心,挺狂,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就看有谁会找你看!大病不收钱,哼哼,人都他娘的奇怪,越不收钱,越没人敢看。是骡子是马,先遛遛,贾九智便问:“甄郎中,我时常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偶感昏眩,是大病还是小病?可不可医?” 第256章 开业大吉 韩傻儿直言不讳:“你酒色无度,肾虚嘛。”贾九智也明白,就是管不住自己,那些娇滴滴的人儿,冷落了岂不可惜?又问:“阳虚阴虚?”韩傻儿淡然:“兼而有之。”贾九智再问:“有何良方?”韩傻儿哂笑:“釜底抽薪——你开着医馆,还好意思问,考我啊?”贾九智拱手:“受教受教。”望色辨病,不假思索——毛儿都没长齐,还真丫的不同寻常!釜底抽薪,确是根治之方,食补药补,大致等同添水,纵欲直如烧柴,壮阳不过助燃道理容易懂,烧尽柴火熬干锅子的,比比皆是。 小灵儿不无自豪:“怎么样,我没说错,我家相公神医无敌,任多牛的郎中,想拜师父,他也不收。”好嘛,贬到地底下了。贾九智可不是绣花枕头,亦非鼠肚鸡肠,讪笑两声,附和道:“姑娘说得对,你家相公不愧为杏林奇葩——小兄弟,我有个提议,你多少钱盘下来的,我出双倍接了,你也不用辛苦,到敝馆做首席,平日闲云野鹤,疑难杂症再出手,敝馆收入,算你一成,如何?” 开的可谓天价,任谁都得动心。韩傻儿摇摇头:“多谢美意,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子。”大话欺天,明显要杠着,对门打擂台嘛!贾九智不死心,提高价码道:“能否再商量商量,两成如何?”韩傻儿一口回绝:“九成也不行,我行医不是为钱,就图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灵儿帮腔:“我家相公富甲天下,这座州城也能买下,在乎你那些鸡毛蒜皮呀!” 好嘛,一年几千两银子,成了鸡毛蒜皮、蝇头小利,这是要死杠的前奏啊!贾九智很窝火,上门找羞辱来了,不识抬举,就蹦跶,纵懂些医术,能蹦跶几天?干笑两声:“祝贵馆开业大吉,告辞!”悻悻而归。 小灵儿拍手:“笨相公,我这个帮手咋样?比那个阿佳强?”一提阿佳,韩傻儿就有些酸楚,责备道:“你爱张扬、高调、锋芒外露,就不能含蓄些?”小灵儿顶嘴:“切,含蓄什么,跟他还用含蓄?明儿你回趟山谷,吊上来十万金砖,砸死他!”韩傻儿制止:“低调,要低调!要不你回峨眉群芳阁,我一个人素净。”小灵儿噘起嘴,委屈道:“怎么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呀!灵儿听你的不就结啦?低调,低调,明儿我弄身粗布大褂,见人就喊爷,行了?”韩傻儿劝慰:“好啦,我也不舍得你抛头露面,跟浑人打交道。”小灵儿高兴了:“不碍事滴,卓文君当泸沽酒,灵儿临街抓药,多妙啊!”又道:“姑娘嘱咐我照顾你,峨眉剑派不回也罢,我总感觉要出事儿。”韩傻儿问:“出什么事儿?”小灵儿答:“说不了,全凭预感。”韩傻儿便不问了,发愁医馆太小,人多了装不下。 他多虑了,一连数日,没一个病人,他除了练功练针灸,无所事事,倒是吃得好,睡得香。 就在心情渐生急躁的时候,七八个乞丐,抬着一个老乞丐,上门了。 第257章 大傻帽 老乞丐瘦成一把骨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与死人没两样。 韩傻儿观其皮肤干灼,嘴唇皲裂,恶臭熏人,脉象细若游丝,不敢掉以轻心,先背部抚一掌、扎一针保命,然后道:“这是肺痨末期,不治撑不到天黑,家产要收一半的。”乞丐们跪倒一片:“我等都没一文钱家产,只求先生救命!他还带着几个孩子呢!”话音未落,跑进来三个小乞丐,哭爷爷,抱住韩傻儿的腿哀求,凄凄惨惨,鼻子一把泪两行的。 韩傻儿忙道:“甭哭,都甭哭,能治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还有你们,都洗把脸,净净手。”小灵儿酿着鼻子,端来一大盆水,乞丐们挨个洗了,气味才淡些。大点的小乞丐,眉清目秀像个女孩,两个六、七岁的,憨乎乎的像男孩。询问从前症状,果然是日夜干咳,有时吐痰,后来痰中带血丝了。乞丐们又说,也吃过几副施舍的草药,不见效,这几天愈发沉重,眼看要断气,医馆都不收,对面说这儿大病,绝症——恳求先生老爷,救苦救命。 韩傻儿一笑,在老乞丐背部、胸部各扎数针,须臾苏醒,能坐起来了。遂亲手在柜上包了三包沙参、麦冬、生地、獭肝、川贝,桑叶、白菊花、阿胶、茯苓、山药等,嘱咐说,每天熬一包,分早晚两次喝,三天后便能下地。取出个小金锭,递给老乞丐,让他找地方静养,砂罐熬药、加强营养等。 老乞丐感激涕零,坚决也不敢收。韩傻儿道,没办法,医馆自定的规矩,绝症收一半家产,退银一百两,老人家必须收下,不然超人医馆就砸了招牌了最终,乞丐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你个大傻帽,真退人金子啊!大病还不够吗?”小灵儿大张挞伐。韩傻儿严肃道:“一诺千金,成事首在立信,商鞅变法,先以搬木头立信,知道不?不给人金子,他变个锤子法?”小灵儿嘟囔:“人家变法,笨相公你开的是医馆,得,你就等着挨宰、关门大吉!”韩傻儿道:“哪会呢,得绝症的有穷人,也有富人嘛,一个捞回来一百个。”小灵儿懒懒道:“好啦,你有的是金子,你有理,我不跟你争辩,别尽招腌臜人好不好?,超人医馆成脏人医馆了。”韩傻儿趣她:“别那么洁癖嘛,他们都视你如仙女,将来推你做丐帮的大千金,多好玩儿。”小灵儿撇嘴:“灵儿就是仙女嘛,谁做乞丐的大千金——不行,笨相公你取笑我,得陪我出去玩儿,散散臭气。” 韩傻儿然之,关门歇业,郊外疯去了。初夏季节,万物峥嵘,草木蓬勃茂盛,麦子已开始结穗了 接下来几天,韩傻儿治愈贫困户绝症十人,大病近百,总计赔银约一千两。小灵儿陪着小心,背人处偷乐着调侃,没事儿笨相公,还够看很多人呢,大不了回去搬金子。 直到碰见团头,情况才有了改观和新的变化。 第258章 两面树敌 团头,指乞丐头儿,或者说是乞丐的东家,乞丐乞讨有盈余,交给团头,恶劣天气或乞讨走空,团头舍些粥饭,因此,团头名声虽不好听,却是货真价实的小财主。 虚有州团头郝老三,自诩系大刀门郝氏一脉,统管了境内八百多乞丐。他还算本分,其子郝有福,信了老爹的杜撰,喜欢以少爷自居,动辄欺压良善。这日酒醉饭饱,钱没带够,与饭店掌柜发生口角,纵身跳入柜台,摁住老拳相加。掌柜吃痛,告饶说余下的钱不要了,郝有福才撒手,说算你识相,不然天天派乞丐来店里乞讨——话没说完,忽脸色惨白,嘴角出血,歪倒于地,惨叫连连。 掌柜慌忙送到好汉医馆,郝老三闻讯也到了,郝有福却没声息了。景九智望闻问切罢,摆手说准备后事——吃得太饱,剧烈跳跃,酒饭翻涌,撑死了。郝老三痛失独子,几欲昏厥,在乞丐强烈建议下,转到超人医馆碰运气。 韩傻儿诊断道:“肠子挣断了,要治活,须一半家产。”有人道:“医生可不能趁火打劫!”小灵儿指着墙:“谁识字,麻烦念一遍——这伤除了我家相公,天下无人能治!得,还说什么伤啊,得起死回生!”郝老三连连作揖:“先生快请!我家财三千贯,出一半便了!” 韩傻儿道:“那好,闲杂人等出去,关门!”搭张简易手术台,放上病号,掀开肚皮消毒,也不用麻醉,一刀划开,将肠子接上,手里冒白气,复原了。清理完杂物,欲以神功弥合刀口,转念一想,还是用了针线缝合,接着头部一针,心脏一针,背部一掌,催醒了郝有福。郝有福喊痛,韩傻儿道:“痛会儿,有利于康复。”另开了消炎药,嘱咐按方服下,七日后可拆线,此前莫忘送诊金。 郝老三道:“诊金照付,只不过,从今往后,我那八百多孩儿,生病全仰仗先生了。”韩傻儿道:“医馆有规矩。”复述了一遍。郝老三道:“小病不医,岂不拖延成大病?他们又没钱治,总是医了才好。”韩傻儿想不对啊,这家伙居心叵测嘛,可不能与乞丐为敌,权衡下退让道:“也行,作为特例,贵帮小病也,不过我有个条件,治愈后,须采一斤草药送来,车前草、灰菜、马齿笕、蒲公英什么的,都行。”这些草药极其寻常,河滩草地、田间路旁随处可见,很容易采。 郝老三应允,率人抬儿子离去。 景九智后脚进门,拱手道:“小兄弟——嗐,你医术高超,我称你甄先生!一千五百两银子,只怕落不到你手,不要还罢,真索要,只会麻烦不断。而且,你这样开医馆,会危及医者的饭碗,得罪很多同道。听我良言相劝,咱两家合一家,你做首席大医师,薪酬按三成计,年入万两不在话下,又能救死扶伤,何乐而不为?我作为小圣针法的传人,也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两家医馆对门,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还请甄先生三思。” 好有内容!韩傻儿不容置疑:“随他郝老三找麻烦!贾郎中,合馆的事切莫再提!” 第259章 钻空子 景九智干笑:“那好,甄先生好自为之,该说的我都说了,别怪没提醒你。” 我靠,恐吓谁啊!韩傻儿向外一指,冷冷道:“你慢走,不送了。” 景九智也不生气,自我解嘲罢,讪讪离开 第八日下午,团头才送来诊金,后面紧跟郝有福,韩傻儿即行拆了肚皮上的蝴蝶线。郝有福认得墙上的字,读了三遍才走。 三日后,两个乞丐抬来一个乞丐,后者高度昏迷,没有呼吸。前者介绍,昨晚喝过野菜煮的粥,就睡了,一睡再没醒来。韩傻儿疑惑,乞丐还自己煮粥?若是乞讨所得,中毒的应该不止一人。不及细辨,救人当紧,观色闻气味,也非什么剧毒,曼陀罗而已,只是耽搁时间太久。扎针激活神经,发功催动血液,刺破放出些毒,人便苏醒了。早安排小灵儿煮了碗甘草水,凉凉吹吹让其服下,瞬间大活人一个。 救活的乞丐抖出腰里两枚铜板,放下一枚,呆滞滞望一眼墙上,垂头走了。韩傻儿喊住他,递过百两银子,才放行。 “笨相公,咱定的规矩有漏洞,容易让坏人钻空子,不如加一条,家产二百两以下的,免退。”小灵儿貌似发现了弊端。韩傻儿不乐意:“那怎么行呢?小户人家家产收一半,还让不让活命了?”小灵儿道:“恻隐之心泛滥了?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的,如果乞丐穷人故意假死来骗钱,怎么办?”韩傻儿不以为然:“瞧你说的,人心哪那么险恶?咱救人性命,都会心存感激的。”小灵儿撇嘴:“未必,不信等着瞧。” 隔日救治了一名土墙砸倒的乞丐,又隔日,老乞丐领的女童男童溺水窒息。韩傻儿施救罢,警觉起来,麦子成熟、中稻插秧季节,还不够炎热,没到小孩子下河游泳时候,怎么一齐溺水了?板起脸,双目如炬,逼问起老乞丐来。 老乞丐战战兢兢跪倒,口称“恩人恕罪”,默默流泪,再无言语。 韩傻儿倍感蹊跷,为其壮胆道:“老人家,您尽管说,我兜着,没人敢动您一根寒毛!”小灵儿帮腔:“老爷子,你放心,我家相公财大气粗,神勇无敌,他惹得了别人,别人惹不了他。”老乞丐犹豫而恐惧:“神医老爷恕罪!背叛团头,我们都得饿死在街头,我老了,死就死了,他们仨还小啊!” 什么,跟郝老三有关?韩傻儿隐约猜到了,一字一顿道:“老人家,你听清了!他在小爷我面前,根本不算个玩意,你怕他个俅毛?大不了,你们以后吃住在医馆,干些杂活。”小女孩忽道:“上回那一百两,爷爷只用一两,全上交了。” 笨蛋!粗心!均贫富的银子,最终流入团头的腰包,好意全糟蹋了!韩傻儿恨自己,也恨郝老三,关节捏得嘎巴响。小灵儿抿嘴正偷乐,挨上狠狠一眼,垂目不作声了。 老乞丐终于透露,曼陀罗中毒、土墙砸人、仨孩子溺水,都是郝有福一手策划的,说反正神医能救活,还能得银子—— 第260章 取你狗头 日你姥姥滴,发起断子绝孙昧心财来了!老子是东郭先生,费心巴力救条狼嘛!韩傻儿说着“小灵儿你照看下”,人已掠出。 飓风般找到“团头府”,爷儿俩正好都在。郝老三招呼:“甄先生啊,稀客,稀客,请坐,请上坐!”郝有福却道:“还银子来了?”韩傻儿不坐,沉脸相向:“我来取你狗头!” 郝老三打躬作揖:“犬子惹祸丧命,多亏先生搭救,伤疤刚好,何尝出大门半步,哪里就触犯了先生?”韩傻儿盯着他:“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郝老三道:“请先生明示!”韩傻儿指郝有福:“教他自己说!”郝有福装无辜:“我没干什么啊!”韩傻儿声色俱厉:“曼陀罗中毒、土墙砸人、仨小孩溺水,怎么回事?” 郝有福笑了:“就为这个啊!那些叫花子,你爱救不救,死一个,世上就少一分累赘,少一分腌臜。”郝老三训斥:“他们都死了,你吃屎喝尿去?”韩傻儿止住:“停!先甭装好人,医馆给的银子,没到你手里?”郝老三汗颜,还是坦言道:“甄先生莫怪,此乃本行的规矩,他们讨不到,病了灾了死了,都得我管——那九十九两,甄先生反悔,退还便了。”韩傻儿冷着脸:“后来的二百两呢?就为这点钱,害人命?”郝老三上去给儿子一嘴巴:“孽种!你干的好事?银子截住了?”郝有福揉脸:“打我干啥?要不是你铁公鸡,我能在饭馆没命?”郝老三气得哆嗦:“咱这钱,都是乞讨来的,哪容你花天酒地?快退还甄先生!” 韩傻儿坚持:“我不是为钱来的,是取他狗命!”郝有福辩解:“我一不犯医馆规矩,二不犯家里规矩”韩傻儿喝止:“停!你们丐帮里,有残害同道的规矩吗?论江湖,须杀了你,送到衙门,也得砍头!”郝有福很轻松:“你是医生,救活哪有再杀的?”韩傻儿冷笑:“救你是医者本分,杀你是人间道义。”郝有福浑不怯:“你这身板,我抵一个半,吓唬谁啊?”韩傻儿轻轻一脚踹倒了:“只怕比杀猪容易些!” 郝老三磕头求饶:“甄先生,甄爷大人大量,留他条狗命!我家三代单传”郝有福还嘴硬:“我打不过你,大刀门郝掌门总打得过,伤我一指头,郝掌门灭了你!”韩傻儿傲然微笑:“你是说郝宝宝?就她,你搬来一百个,看着小爷我卸你一十六块!”郝有福犹说:“还有贾先生和尤老爷——”郝老三脱掉鞋,噗嗤噗嗤打一顿:“孽种,谁让你跟他混一块?你死了我倒省心了。”又连连向韩傻儿告饶。摸爬滚打多年,他心里有数,凭医术,凭那绝色侍女,谁敢招惹,那是触霉头。 韩傻儿想,咔嚓一刀,痛快是痛快了,终非良方,须为众多乞丐着想,郝老三还算正派人,自己不可在细枝末节上耗神太多——至于他儿子嘛,嘿嘿!看到一秤砣,拿手里握握,撒出铁粉,吓郝有福道:“你的头,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再敢残害乞丐——你懂的,不会比秤砣更硬?” 第261章 快活没了 郝有福吓尿了,哪像什么医生,武林魔头、活阎王嘛!据传,剑灵鬼手,表演过踩耙齿,光脚走过,耙齿全弯——这家伙太恐怖了!捣蒜似的磕起头来:“甄爷,甄大侠,我改了,再也不敢了。” 韩傻儿袖中抽出那张千两银票,递给郝老三:“接着!不是退还你诊金,是要你善待乞丐,懂吗?”郝老三连称不敢,韩傻儿瞪一眼,才接住,信誓旦旦,遵照而行。 大棒加胡萝卜,搞定了两只兔子,韩傻儿有点小开心,哼着古曲“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逍遥回馆。 医馆门口,乱哄哄的,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担架往里进,几个女眷和管家护着。灵儿拦住,挥舞鸡毛掸子往外撵:“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韩傻儿责怪声先到:“小灵儿,怎么对病人耍横?你公主啊?”灵儿脸臊得通红:“笨相公,你也不看看,啥混蛋都治啊?”就听一片惊喜声:“神医回来了”、“神医可回来啦”韩傻儿一瞧,乐了,担架上的病人,腿根绑着白纱布,一个家丁手里,宝贝似的托着男人的物件。“这样,你领着他们,附近找一处干净别致的小院,先安顿下来。”韩傻儿掏出个小金锭,往外支灵儿。“不用了,我有钱。”灵儿说完,领着老少四乞丐撤了。 “神医,你快救啊!”女眷们当街跪下来。韩傻儿视若无睹:“不着急,说说咋回事儿。” 还能咋回事,明摆着,被人阉了呗!管家不敢发作,恭谨着问:“神医甄先生,能治好?越耽误越难治?”韩傻儿抱膀微笑:“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说过了不着急,着急就换地儿嘛。”管家附耳,韩傻儿制止:“站那儿说,我听得见。”管家尴尬,从实讲了。 伤着系本州专营蜀锦的富商,家财万贯,仆从成群,因保镖回乡探亲,超期未回,便想另找一位。景九智与其熟识,闻听后,自然极力推荐大刀门,为当面商定,飞鸽传书请来了郝宝宝。就在医馆西几十步的快活楼,仨人商定,大刀门派一位险峰级别的剑客,富商每年付银三百两,然后吃饭喝酒。席间唠嗑,景九智说表姐你还等那人啊,该出阁了。郝宝宝说关你屁事,你催个锤子婚,我得发扬光大大刀门,哪顾得找男人?富商本一妻两妾,见郝宝宝侠女不失柔媚,酒壮色胆,涎脸说想请她屈尊做四太太,瞅机会再转正,银子与武功联姻,双方都能做大。郝宝宝说那敢情好啊,正房须竞争上岗,谁优秀谁当老大——嘻嘻,我当了老大,你这酒色淘空的臭皮囊,撑不了多久准整得蹬腿儿,到时家财全归老娘,老娘再找个小白脸,你就在地底下哭去!富商说娶了你,蹬腿儿就蹬腿儿,心甘情愿 景九智去解手的空儿,富商动手动脚起来,尺度过了,郝宝宝嘻嘻哈哈无所谓,动真格的,立马翻了脸,绣绒钢刀只一戮,富商做男人的本钱便没了。 第262章 不扯疯话 景九智紧急施救,性命保住了,人废了。赶来的三妻妾风闻韩傻儿有异能,急命家丁抬往超人医馆 妻妾、家丁求得哀切,韩傻儿不为所动:“这是绝症,医馆有规矩。”说到绝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管家将墙上告示报给主人,妻妾们异口同声:“一半就一半,我们治!”富商袖筒里抽出银票:“这是一万两——小商资财约莫六万,余银即行送来,请先生莫等了!”即吩咐妻子带管家回去取钱。 三万两!好汉医馆两年的进项!贾九智来看笑话,一听眼珠子快红爆了。他预计,有郝有福捣鬼,超人医馆挺不过仨月,这一笔全翻盘了,便插话道:“铁条断了,焊焊能凑合用,人可不是铁条。”一妾就问:“接好了还能用吗?可别是聋子的耳朵。” 韩傻儿笑了:“这样,那两万先别急着取,试用三天,不行的话,这一万你们也拿走。”收下银票,准备手术。 郝宝宝横过来插一杠子:“小神医呀,嘻嘻,我知道你能蛋,甭给龟儿子治,色滴很,直接送宫里当太监得了。” 人伤成这样,还敢来围观,胆量不小。一妾发恨声:“还没害够啊?我们这就报官,治你的罪!”郝宝宝脸一寒:“你们不能找和尚去?报官,嘻嘻,老娘把你们全剁了,省得便宜了秃驴。” 妻妾和家丁恐惧起来,景九智道:“表姐,不让治就算了,甭再杀人了。”郝宝宝讥笑:“关你屁事儿?甭一口一个表姐的,叫得多亲似的,你那昧心银子,也不孝敬我一两——不杀,都给你留着啊,让你犁过南地犁北地啊?” 韩傻儿笑着劝:“郝掌门,别耽误我挣钱——你那一下子,早吓破他胆了,保准以后见了你,得躲八丈远,得饶人处且饶人!”又冲妻妾们:“你们要报官,我先不治了,等官府断了再说。”富商使眼色,妻妾们摇头说不报不报了,韩傻儿道:“这还差不多——全当人情,两万两抵销了。”郝宝宝就道:“小神医,姐喜欢死你了,要不你当我小丈夫?姐教你武功,做掌门,开大医馆!” 韩傻儿嘿嘿:“你揍趴下苟不雪再说,我可比她能打——咱不扯疯话,你先歇会儿,我收罢人钱了,得讲信用。”只令管家跟进协助,片刻小功告成。 富商一家正准备走,小灵儿来喊吃饭,说午饭误了,晚饭得早吃。她瞅瞅众人,挑挑眉问:“刚才谁不害臊,要我家相公当小丈夫呢?”郝宝宝嘻嘻:“俊妹子,姐逗着玩儿的,姐不跟你抢,姐要抢,你哭成小花猫,多难看。”小灵儿撇嘴:“切!就你?又老又丑又笨蛋,还没脸没皮,配跟我抢?当女仆也不要你!”郝宝宝可是一代掌门,脸挂不住了:“臭丫头,咋说话呢?嘻嘻,我给你来个片片桃花飞,看谁没脸没皮?”小灵儿好笑:“行啊——你跟我们去小院,我教你两招,免得大街上丢人。”韩傻儿告诫她不可无礼,郝宝宝更受不了了,抽刀道:“就在这儿!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嘻嘻,羞得哭鼻子,可别怪我哟!” 第263章 也会武功 灵儿道:“好,我赤手空拳,不羞你,出招!”郝宝宝羞恼,一刀砍向脖子,满心趁躲闪挑一片衣服,给点颜色。孰料,直到三寸近,灵儿才喊太慢了,谁也没看清,人已在左前方三丈外,“来呀来呀!”她弯指相勾。 郝宝宝再攻,小灵儿移至右后方三丈外,并说:“大丈夫让三招,小女子只让两招——蹲下!”话音落处,人闪于右前方,郝宝宝膝盖一麻,真蹲了。“坐下!”小灵儿再发指令,现身于左后方,拍手笑道:“还比不比?下一个:躺下!” “不比了,你赢了!”郝宝宝揉揉膝盖和小腿肚子,“你是鬼吗?”灵儿吃吃而笑:“我是仙!” 景九智脸色一骇,抬脚缩回自己老窝。郝有福斜隔马路瞧热闹,裤子又尿了,趔趄着逃得远远的。 韩傻儿化解窘境:“郝掌门,她就是腿快,刀法不如你的,甭往心里去。”郝宝宝流下泪来:“我这掌门,怕是不配当了,大刀门也在江湖完了。”韩傻儿劝慰:“不碍事的,谁能百战百胜?你跟我们走,吃饱了,我助你练功,提高他个一两级,名头就响了。”郝宝宝瞬间兴奋:“真的?你有练功神药?小神医,姐真爱死你了!”小灵儿哼一声,郝宝宝忙改口:“权当你是师父弟弟,徒弟敬爱师父,不行啊?”小灵儿噗嗤一笑,云彩散了。 所租小院很近,主房三间配房两间,满院栽满桂树、石榴树、葡萄树,清幽而雅致。韩傻儿做主,主房套间分配给老乞丐四口,单间分配给灵儿,自己仍住在医馆。吃饭时,但见洗干净的仨小孩,两个较为白净,也乖巧懂事儿,另一男孩依旧灰不溜秋,心里便有些打鼓。吃了八成饱,喊摆弄葡萄架的郝宝宝坐下,他在背后发功助力。 郝宝宝嬉笑:“要不要脱汗褂子啊,光脊梁效果更好。”韩傻儿正色:“再扯疯话,教小灵儿摔你十八个嘴啃泥,坐好喽!”双掌冒雾气附上 两刻钟,郝宝宝大汗淋漓,满面涨红,直呼够了够了。韩傻儿收功,郝宝宝活动一圈,大喜过望:“妈呀!小神医,真有你滴,我护法了耶!”韩傻儿微笑不语。 小女孩忽道:“大哥哥,我也会武功,你也帮帮我,打坏人。”韩傻儿来了兴趣:“你练练看!”小女孩拿树枝,练习了一套峨眉初级剑法。老乞丐道:“她还小,只有花架子,神医看老叫花如何,能不能帮?”耍了一套峨眉中级剑法。韩傻儿问:“老人家,你有功夫,干嘛乞讨?”老乞丐叹气:“功夫不济,也老成废物了。”韩傻儿起了疑心,没再理他,抚小女孩头道:“小姑娘,你才小剑师,大了哥哥再帮你。” 郝宝宝请求:“小神医,再来一波,到了能保不定镖,没谁敢不服我了,那时我便是大刀门皇上,你是太上皇。”韩傻儿摆手:“不可贪心,多了你就爆了,巩固仨月再说!”天色还早,便嘱咐老乞丐四人清理院子,整饬花木,领小灵儿去医馆,顺便送走郝宝宝。 四名挎刀差官奔医馆扑来—— 第264章 人性之恶 郝宝宝脸色一阴,愤然道:“我去剁了那家狗杂碎,出尔反尔!”韩傻儿伸把拉住:“稍安勿躁,不见得冲你来的。” 差官急如星火,两人分向好汉医馆,两人至前,抱拳行礼:“甄先生?州牧大人速速有请!”韩傻儿自忖没什么交情,还礼道:“尤大人有何指教?”差官十分焦灼:“您先甭问了,快走,要出人命了!” 要出人命,不是病危便是重伤,韩傻儿不再挑理,让小灵儿和郝宝宝自便,紧随差官进了后衙。 后衙抵十个小院,经花木游廊通向客厅。尤礼华身着便服,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东边房间传来女人叫痛声,有丫鬟进进出出。彼此问候过,贾九智也到了。尤礼华命人看座上茶,拱手介绍,他最钟爱的四姨太寤生,危在旦夕,请两位大医师速施援手,妙手回春。 昔年,贾九智翻院墙进来过,被华清驰喝斥驱逐,今被礼请而至,亦生感慨。他深鞠一躬:“请教老大人,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尤礼华苦笑:“劳动两位大驾,自然求个大吉大利。”贾九智转开小九九,跪下道:“禀告老大人,您也晓得,敝馆兴办以来,极少接诊妇科,九智才疏学浅,性命悠关不敢妄为,甄先生高明,还是他出手!”尤礼华哼道:“你不是御医传人吗?先坐一边好了。”冲韩傻儿作揖:“贾医生也推荐,更不会错了,甄先生快请!涌泉之恩,下官定当厚报!” 韩傻儿不谦虚地笑笑:“小事一桩,尤大人不必如此!”命丫鬟引路,迈进了卧室。几个女人发出惊叫,产妇下半身光着,婴儿只探出半条腿。韩傻儿偏偏头,命尽量遮盖住裸露,取出神针,对准婴儿小脚丫,轻刺一下,小脚丫缩了,然后在产妇腹部,下了三根针,轻拈片刻收起,喂过一粒补气丸,嘱咐稳婆继续接生,掀帘而出。 尤礼华迎上:“甄先生辛苦了,这么快就大安了——没听到哭声啊!”韩傻儿摆摆手:“胎位校正好了,不时即可大喜。”刚说完,婴儿第一声啼哭响了。尤礼华大喜,请韩傻儿稍坐,探望片刻回来,满面红光吆喝置酒摆宴。 八仙桌,韩傻儿与尤礼华对坐,景九智与师爷相陪。吃喝谈笑一阵,尤礼华讲了个小故事。 从前,某地一男天生小手,最擅长接生,当然,除非难产,谁家也不请他。多年后,遇到自家儿媳妇寤生,稳婆全一筹莫展,眼睁睁就要断气,小手不顾儿子哭跪阻止,决然闯进产房,接生了大胖孙子,嗣后自刺双目 等等!你姥姥滴什么意思?老子只是针灸,何曾碰过产妇头发丝?你姥姥滴,莫非暗示老子也要自刺双目?人性之恶,莫过如此!你丫的该遭天谴——淡定,淡定!心浮气躁能成什么事儿?韩傻儿佯装没听懂,参与议论了几句父子、公媳之间的大义小节。 尤礼华吩咐管家,托来五百两黄金,说足够甄先生一世衣食无忧了。 第265章 恶事相连 韩傻儿很不屑,却道:“不须尤大人破费了,敝馆有个规矩,大病,官绅士民,一视同仁。”尤礼华犹道:“五千两白银,也算一场小福贵了。”贾九智插话:“甄先生治疗绝症,刚得一万两,不缺钱。”尤礼华一惊:“什么绝症,值一万两?”贾九智便讲了。尤礼华皱皱眉:“甄先生,讹人巨资,依律斩监侯啊!咱们私情笃厚,遮掩便了,你再拿上金子,效法前人,做位富翁如何?” 韩傻儿怒由心起,轻蔑笑道:“尤知州,小爷我什么都稀罕,就是不稀罕金子!明码标价,何谈讹诈?既然你钱多,非孝敬不可,小爷我笑纳了,别扫了你面子。”接过托盘,叮咣倒入囊中。贾九智楞一下,醒神道:“甄先生,对老大人言辞谦恭才是,不可不敬。”韩傻儿笑指着:“贾郎中,你小子早猜到这一层了?得,比华大人收拾的贾郝仁刁多了,有出息。”贾九智要还嘴,尤礼华手势制止:“甄先生既收重金,自当效法前人,痛快痛快嘴罢了,何须争个口舌?” 韩傻儿爆句粗口:“效法你大爷的!小爷我眼睫毛也不舍得掉一根!”尤礼华脸一寒:“来人,甄先生喝醉了,快扶到客房歇息。”韩傻儿起身,对前来的差官摆手:“去去,知州说醉话呢!”差官非常乖顺,向后转,齐步走了。韩傻儿抱起酒坛:“我还没喝够呢,剑南烧春,不错不错。”咕嘟咕嘟来个底朝天,抹抹嘴,过去拍拍尤礼华肩头:“尤知州,你当官当傻了?也不问问你那小妾,怎么生的娃?”侍候的丫鬟,一旁附耳对尤礼华说了几句。 尤礼华一直愕然,此际似陷入沉思。韩傻儿还在刺激他:“当知州快三年了?怎么滴也捞个十万两——你说咱私情笃厚,那好,赶明儿你得了那种绝症,小爷我照顾你,只收四成,够意思?”博古架上摆个形似香蕉的观赏石,取下轻轻掰断,一手握住半截,问:“猜猜,能否接上?”摊开手,撒落粉末,拍拍笑道:“哎呀,不见啦!” 尤礼华脸都绿了。 师爷打起圆场:“甄先生,您误会了,我家老爷并无恶意。”尤礼华醒过来:“对对对,并无恶意!下官那句效法前人,不过散财抚恤孤寡,悬壶普济众生。” 韩傻儿击掌:“好好好,你这进士不是蒙的,对仗蛮工整滴!算啦,小爷我现在飘飘欲仙,回去睡大觉喽!”眼中全当无物,故意三步一晃,回到医馆,也不闩门,阁楼练习两个时辰方睡。 次日早,洗漱罢去小院,老乞丐跪在当庭,灵儿正用笤帚狠命抽打:“你个不吃粮食的,吃猪草长大的老畜生,老巴子” 韩傻儿叫停:“小灵儿,大清早的,怎么打起人来了?”灵儿气嘟嘟地:“老东西不是人!”拉韩傻儿一边,悄声告诉他,刚才与小姑娘一起如厕,小姑娘偷偷告状:灵儿姐姐,爷爷夜里摸我。 第266章 喊他奶奶 韩傻儿立刻想起曾做保镖的剑南门大弟子,因侵犯封氏被苟史运断腿后处死,顿时义愤填膺:“那还留他干什么?一棍打死!”灵儿道:“打死他,我们走了,仨小孩怎么办?还没罪大恶极,教训一顿,也许能改。”韩傻儿道:“弄残他,我再治好,留着烧锅,省得熏你,”灵儿跺脚:“他烧锅?饭你还吃不吃?反正灵儿不吃,你有正经没?” 白净男童忽道:“大哥哥,我会烧锅。”韩傻儿点点头,过去踢踢老乞丐:“老杂毛,小朋友会烧锅,留你没用了,小爷送你下地狱!”老乞丐膝行转弯,朝向韩傻儿,又磕头又抽自己嘴巴:“神医爷爷饶命!我不是人,我混蛋,老叫花不想作恶,只是手痒痒。”吃了几顿饱饭,就生邪念了,这种人饶不得!韩傻儿沉喝:“哪只手痒痒,剁哪只!”抽出小刀欲砍——昨天的气还没散尽,想起绝症来,转瞬改了主意,又踢踢老乞丐:“老杂毛,小爷不杀你,也不断你胳膊,你快入土了,当不当男人无所谓,省得祸害人。” 老乞丐起身就逃,韩傻儿照腚一脚踹倒,踏上去,一刀将连接肾阳的筋挑了,再凝聚金手指一点,消了炎,彻底变成绝症。又踢踢:“起来,甭装了,该干嘛干嘛去!”老乞丐缓缓起身,怨毒地剜一眼,汲水浇花去了。 韩傻儿招手:“小姑娘,以后他不会惹你了,要不,你喊他奶奶。”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大哥哥,他不是我爷爷。”韩傻儿蹲下:“你是孤儿?”小女孩摇摇头:“我怕,他们不让说,说了就剜眼珠、割舌头。”韩傻儿将小手放手心里:“小妹妹不怕,告诉大哥哥,他们是谁,大哥哥灭了他们。”小女孩道:“他们人多,三娘那么厉害,都被打死了。”白净男童哭鼻子:“姐姐,我要回家。”小女孩洒泪哄道:“弟弟莫哭,三娘死了,爹爹没人保护,也活不了,咱没有家了。”韩傻儿愈发起疑:“小妹妹,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小女孩怯怯地:“学堂喊他华先生,我家住的地方,叫圣泉——”老乞丐支耳朵,小女孩不说了。 韩傻儿脑袋嗡地大了,这一儿一女,莫非华清驰和雨燕子的孩子、二娘华九妹的弟弟妹妹?不错的,九年前,爹爹给雨燕子配药,雨燕子馈赠的袖珍宝剑,这小女孩约莫八岁,男童约莫六岁,完全吻合!他张开双臂,将两童抱起,轻语道:“以后小灵儿保护你们,谁都不用怕,好不好?”小女孩懂事地“嗯”,男童不老实,喊痛,挣着要下地。灰不溜秋男童求抱抱,韩傻儿厌屋及乌,没好气:“去去去,找你奶奶去。” 小女孩也有些蹙眉,韩傻儿突然觉得不妙,放到地上,轻轻掀开男童上衣,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俩小孩背上,遍布条条鞭痕,尚未结疤——自己真够粗心的,溺水时只管醒脑通血顺气,怎没掀开衣服瞧瞧呢?他俩该有多痛、多恐惧啊! 第267章 关系太乱 灵儿噙泪问:“小妹妹,谁打的?姐姐下他油锅。”小女孩瞅一眼老乞丐,摇头答:“不知道,不认识。”灵儿上去拽根树枝,劈头盖脸抽向老乞丐:“狗杂种,你活着糟蹋剩饭,不如喂猪喂狗。”老乞丐大喊冤枉:“姑奶奶饶命,老叫花没那么毒,少东家送来时,就这样了。” 韩傻儿让姐弟俩弯腰,在背上敷一层药膏,两只手掌温煦如春风,分别轻抚一周,血痂脱落,光洁如新。“还痛吗?”他问。小女孩欢呼雀跃:“不痛了,大哥哥,你真神奇!”男童拉他手:“大哥哥,你再摸摸,舒服。”韩傻儿笑笑,拍了拍小光背,将上衣放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男童答:“我叫华十戒,她叫华十朵。” 确信华清驰的孩子,有心送还,想了想,还是决定缓一缓。他过去,踢了踢老乞丐:“你滚!告诉郝有福那小子,明天早些来医馆负荆请罪,晚了扒他的皮!”老乞丐犹有不舍,小灵儿加力,乱枝驱离,顺带将灰不溜秋男童也撵走了。 回头问:“笨相公,何不教他今天来,审审他。”韩傻儿笑答:“给人家些商量准备的时间嘛。”灵儿讥他阴险,又道:“你想对付贾九智,咱废了他就完了,费这许多周折?”韩傻儿答:“一来不可冤枉人,二来,杀人不如诛心,心悦诚服才好。”灵儿赞许,四人合作,做了一顿别样早餐。姐弟俩吃完还咂嘴,连说好香,韩傻儿更是坦言,一百年吃不够。灵儿笑谓:“姑娘说了,既要留住你心,也要留住胃。” 华十朵忽问:“大哥哥,贾九智是俺们外甥冰月的舅舅,灵儿姐姐说对付他,他是坏人吗?”这说法有点绕,好在韩傻儿明白——关系太乱了,华九妹是华清驰和刘朵儿的女儿,贾九智是刘朵儿跟贾郝仁的儿子,姐弟俩系华清驰与雨燕子的孩子,依着冰月,他得喊华十朵姨娘、华十戒舅舅,此际成了大哥哥,又不好点破,只胡乱喊名儿:“有人说他坏,十朵十戒,你俩喜欢他吗?蜻蜓喜欢他吗?”华十朵道:“三娘阿嚏——呸他。” 韩傻儿道:“坏不坏,咱查查看,先别对外人说——小灵儿,给你个美差,打探一下郝有福,看跟谁接头,说些什么。”灵儿笑道:“让我做探子呀,你就舍得用我。”韩傻儿奉承:“能者多劳,你有异能,相公我学不会嘛!咱俩多亲,不累你累谁?”灵儿高兴了,笑吟吟点头应允 晚间,灵儿讲述了一天的发现。 老乞丐见到郝有福,报告了自己的遭遇,转达了口信。郝有福先给他两嘴巴,尔后嘿嘿笑了,再然后,思索一阵,放了个鸽子,与贾九智在茶楼会了面。贾九智骂他,你不是说老乞丐领着外乡乞讨吗?怎么露了,撞在姓甄的小子手里?郝有福答,老家伙得了肺痨,你不治,甄先生给治了,还得一百两银子,我手头不宽裕,后来贾九智甩张银票,跺他一脚,骂他贪心使坏,坏了大事。 第268章 下战书 贾九智舍了郝有福,回家放了飞鸽,又后衙见了尤礼华,内餐厅小酌,商议搞一场医术对决,密谋的声音实在太小,内容没听清。 日头与树梢持平,景九智在快活楼迎来独眼龙一行七人,早早开了席。贾九智讲了相公你功夫如何牛掰,独眼龙就笑了,说贾医生你不懂?有人将手浸入滚水沸油里,安然无恙,何也?上面一层醋罢了!有人在烈火里泰然自若,表演这表演那的,何也?火是磷火罢了,烧不伤人的!那甄医生碎石头、化铁块,焉知不是抹上药粉,轻而易举促成的?江湖上障眼法、使巧耍诈的多了,怕着何来?贾九智连称大侠高见,茅塞顿开,如此说来,事情就好办了灵儿感到好笑无聊,便收工了。 韩傻儿觉得挺有趣,贾九智武功不怎么滴,飞鸽传书倒是满世界用;还有独眼龙,不知哪来的大神,好像长了一只慧眼,江湖诡异瞧得真真切切似的——得,老子不让你怀疑人生,算对不起你! 当晚仍住在医馆,坚持练习,他有个预感,一场风雨,或者说一道大餐,就要来了。出山谷以来,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挑战,这次对方紧锣密鼓,有的玩了,想想都让人兴奋 早起活动一阵,推开了小院的门,院里空荡荡的,咦,人呢?喊小灵儿,灵儿没应,喊十朵十戒,无人回声。敲灵儿的门,依然没动静,再去敲大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俩小孩却没在屋里!韩傻儿紧张了,连喊:“小灵儿!小灵儿”门同样虚掩,灵儿也不见了!嗅到一股残留的迷香气息,脑海中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自负、轻敌要吃大亏的,战幕没拉开,先着人家的道了!这帮狗杂碎,与山谷人不一个德性,行事也不是一个风格—— “笨相公,我还没睡够呢,你催魂似的!”灵儿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出现在侧畔,口鼻仍有迷香味。韩傻儿急遽发问:“你睡哪儿啦?”灵儿揉揉眼睛:“梦中有人捉我,灵儿藏起来啦——哎呀,不好!”拔腿跑进大屋,垂眼睑道:“是真的,灵儿犯错了。” 认错顶个屁用!找回俩小孩当紧!韩傻儿开动大脑,飞速旋转,俩小孩失踪,必与贾九智有关,他日进斗金,何苦干绑票的事儿?动机何在?难道贾郝仁被惩、刘朵儿被休,他迁怒于华清驰?或者,维护华九妹独享父宠,不容华清驰续添子嗣?不然,二娘缘何追随同母异父的弟弟,没追随亲爹呢?华清驰已到任,贾九智会不知情,不怕捕快搜寻?越想,越莫名恐惧——俩小孩别被灭了口! 果断命令:“小灵儿,带我去找郝有福,越快越好!”贾九智不会亲自动手,还得着落在这又贪又坏的草包身上,同时要防备的,便是独眼龙那帮人。灵儿说走,就要地遁—— 小院的门大开,进来四个好汉医馆装束的,一人持文牒道:“甄先生,我们下战书来了,我家馆主约您一决高下。” 第269章 朱笔找穴 韩傻儿扫一眼所谓战书,大意是好汉医馆与超人医馆,对决针灸、草药、武功,三局两胜,败者退出虚有州或并入胜者一方——这家伙挺会扬长避短的,瞧过手术,便划过了,而比赛武功,是几个意思?此际火烧眉毛,若推阻延迟——对方既煞费苦心设计,岂容自己轻易脱身?果然,来人又道:“这件盛事,尤大人非常重视,晓瑜各方支持,现擂台清理已毕,行会人员现场评判,各界人士观看——拒赛视为弃权,甄先生,您有什么不方便吗?” 退路堵死了,老子能说不方便吗?他姥姥滴,雷声这么大,摆擂台,还弄来行会评判、各界参观,明摆着下套嘛!老子要是怕,就不来虚有州了!弃权?嘿嘿,让你们弹冠相庆啊,想得美!他双目凝重地看着灵儿:“你一个人在家,行吗?”灵儿对视着,用力点头:“相公你放心,灵儿行的!” 文牒揣进怀里,韩傻儿嘴角浮现一抹嘲笑:“早些送来才好,搞啥子突然袭击嘛,走!”来人赔笑:“甄先生医术高超,不需要准备的。”问:“怎么去?”来人答:“有轿子,小的抬着您。”韩傻儿再无废话,昂首而行 那座孤零零的擂台,派上了用场,并被赋予新的使命。擂台之上,尤礼华面南背北落座,医药行会的四人两侧陪同,几十名挎刀差官护着擂台,各种服饰、面孔的观众近千口子,三面围拢,水泄不通,还挂了气球,插了好多彩色小旗子,搞得跟庆典一样。 东面一个小圆案,摆着一个针匣和十几个小药罐,方凳上坐着贾九智,对应的西面空着。韩傻儿判断,那就是自己的位置,也不显摆,老实从后台拾阶而上,从容坐下。 尤礼华讲话:“诸位父老、官绅士民!今天,本州迎来医药行业的盛事,两位顶尖医师擂台对决!他们俩,一位是前御医总管韩修草大人的传人,一位是身怀绝技的杏林新秀,两强相争,一定能带给我们一场精彩绝伦的赛事!本官宣布,比赛开始!”咚咚咣咣敲响了锣鼓,滴滴哒哒吹响了唢呐。 一位行会人员站起来,道:“第一场,比赛针灸,分基本功和治疗两步——来呀,上铜人,请两位朱笔找出全部穴道,遗漏者判负。” 小儿科!他姥姥滴,这也叫比赛呀!韩傻儿接过朱笔,对着推到面前的铜人一阵狂点,点完后有些迷惘。岐伯传授的,是四百零九个穴位啊,六十个单穴,三百四十九个还是复穴,怎么只刻三百五十四个?是了,不闰月的话,一年三百五十四天,医家按周天之数制作的 贾九智也点完了。行会人员逐一检查,宣布持平,又道,两位大医师,都是顶尖高手,进宫廷也不输于御医,他们不敢妄加点评,还是看针灸效果! 经过遴选,从踊跃报名者中挑出两人,一个是中年女裁缝,主诉肩痛脖子痛;一个是青年男铁匠,主诉膝盖小腿痛。 第270章 神助攻 职业病?裁缝见天低头,肩膀受限,而铁匠小腿吃力,殃及膝盖。贾九智选了女裁缝,打开针匣,排出金针,聚精会神地辨穴定位,插针拈动。 韩傻儿看那金针,眼都直了,熟悉,太熟悉了!爷爷去世后,爹爹束之高阁,他也曾偷偷踩凳子瞅几眼最终连同针谱,统统落了入了贾九智手中!观他功力,已臻中游,再晋一级的话,无疑会成为医中高手,唉,但愿他不想了,针包里抽出自己的针,乳白泛着蓝光。 贾九智不由暗暗嗤笑,这小年轻,不知继承了哪位老中医的衣钵,银针老掉牙变色了——裁缝吃痛叫一声——韩傻儿脱口而出:“注意戴轱辘的手指!”贾九智一甩头:“不劳指手画脚,管好自己的!”却顺着穴位,加了三针。 二娘说得没错,这家伙荒地里跑野驴,不知好人歹(逮)!韩傻儿讪笑着摇摇头,为铁匠针灸。铁匠先天不足,非神经长期受压那么简单,查骨骼,生育他时,父母必是高龄。略过小腿,于大腿和脊柱各行了几针。 时间到,行会人员验疗效,女裁缝扭扭脖子耸耸肩,表示康复了。韩傻儿不确信,他依稀记得,同类病症,爷爷针灸了三次——铁匠却拖着腿,说有些麻木。行会人员欲宣布贾九智获胜,韩傻儿一指铁匠脚下:“看,竹叶蛇!” “救命啊!”铁匠只见青色蠕动,拔腿就跑。“没事儿,是竹叶!”韩傻儿哈哈大笑。行会人员脸都绿了,宣布第一局平分秋色。 乖乖,神助攻还不少呢!吞并好汉医馆,韩傻儿没想过,赶出虚有州,也没想过,他此行目的有三,找回公道、查找爹爹线索、接回弟妹,而对方憎恨自己抢了饭碗,挖深坑想活埋了,就得好好论论了。 草药比赛,行会人员提议,双方系巅峰对决,不如现场解毒,直观性强,效果明显。他举起一个壶,宣称里面装的是毒酒,哪位愿意试服,有大医师在,没危险的。连问三遍,台下静悄悄鸦雀无声,主持与同行嘀咕一阵,请示过尤礼华,然后宣布试服者赏银一百两。 女裁缝和男铁匠再次自告奋勇,揣兜里银子,等着喝毒酒。这次,贾九智挑了铁匠,裁缝留给韩傻儿。 两杯透明的淡黄液体端到试服者跟前,两人略作犹豫,一饮而尽——铁匠捂着肚子蹲下去,裁缝满地打滚,七窍流血! 乖乖,动真格的啊!韩傻儿迅速掏出自配灵药,为裁缝服下,他用手指沾一点流出的血,不禁大骇,鹤顶红,见血封喉的剧毒!急运气导向指尖,化成金手指,犹驱出一丝雾气。不敢怠慢,飞针扎于头和心脏穴位保命,刺血放毒,他深深知道,鹤顶红的毒性,远远强于断肠草,剂量也大——搞场比赛,夺人性命,天打雷劈啊!贾九智再牛逼,也解不了! 讽刺他的是,铁匠浑无生命垂危迹象,服过贾九智小罐里的药,此刻正半躺半坐,像在恢复元气,又像在闭目养神。 第271章 鸳鸯壶 怎么可能?难道贾九智被药神岐伯附了体,来警告自己不可狂妄自大?韩傻儿长了个心眼,挪开拊在裁缝后背的手,任她沉睡下去。他走向铁匠,想一探究竟,主持拦截了他,说各负其责、杜绝借鉴…… 主持评议,铁匠服过解药,呼吸均匀,片刻活动自如,已无中毒症状;裁缝既服解药,又被额外扎针驱毒,仍昏迷不醒,看似活着,恐成植物人——结果出来了,好汉医馆优势胜出! 韩傻儿分析,铁匠必定提前吞食了海量解药打底,否则绝无可能!他气定神闲地俯视全场,静观其变,考虑现在还是稍停将裁缝唤醒。 铁匠却跑过来,连喊“娘娘娘”,裁缝没反应,铁匠慌了,哽咽道:“快把我娘救活!银子我们不要了。”韩傻儿觉得有文章,故意道:“别哭了,哭死也白搭,你娘中的是鹤顶红,神仙也没辙。” 铁匠转身跪于贾九智脚下:“贾先生,贾爷爷,求求您,把我娘治好!小的银子也不要了,您许过没事的。”二百两银子全举在圆案上。 景九智冷笑一声:“关我什么事?行会会长明说是毒酒,你们为了银子非要喝,能怪着谁?甄先生没治好,你求甄先生呀!”铁匠哀求:“贾爷您能治好小的,也能治好我娘,您行行好,我家当活菩萨供您!”贾九智不无遗憾道:“嗐,我也想帮你,错过时机了。”尤礼华喝道:“下场比赛就要开始,休要滋扰贾先生!” 铁匠返身问罪韩傻儿:“庸医,你赔我娘!庸医!”要扯住撕打。韩傻儿躲几步,低声道:“你让我闻闻,看贾郎中用的什么方,便能救活你娘!”尤礼华又喝:“医者无意害人,铁匠休要纠缠!”铁匠装没听见,配合着张嘴呼气,让韩傻儿甄别。 韩傻儿嗅到曼陀罗及解药的气味,大吃一惊,疾步抢过杯子——他姥姥滴,两杯毒酒,外观颜色完全一致,怎么一个残留的曼陀罗,一个残留的鹤顶红?他冷冷地盯着主持:“这是何意?”主持道:“愿赌服输!倒毒酒时,众目睽睽,谁能作弊不成?”韩傻儿道:“两杯酒不一样!”主持耸耸肩:“甄先生真会说笑,酒是差官倒的,本会长没瞧出什么不同。” 也是,一个壶里,怎会倒出两种不同的毒酒?说破大天也难令人信服,尤其面对的观众全是门外汉。韩傻儿内心咯噔一下,伸把抓过酒壶,不费吹灰之力剥开外层——鸳鸯壶!狗娘养的,人家酒店有鸳鸯火锅,这儿用起了鸳鸯壶! 霎时拉下脸,面沉似水:“这就是愿赌服输?这就是众目睽睽?这就是谁能作弊不成?医术比赛,你们敢下鹤顶红,视人命如草芥?”主持慌了:“甄先生恕罪,小佬儿实在不知,鹤顶红又名砒霜,吓死也不敢。”壶里已空空如也,韩傻儿向观众讨些水,涮一涮洒在擂台上,水落地化成糊状,咕哝着冒烟,擂台表面被腐蚀掉一块。 主持目瞪口呆,观众炸开了锅:“狼心狗肺!”、“黑心贼!”韩傻儿怒问:“谁的壶?谁的酒?” 第272章 冤家路窄 呼地跃上一人,啪地落在擂台:“草药之争已有定论,还嚷嚷什么?第三场,武功对决,来!” 一只眼戴着眼罩,韩傻儿猜是独眼龙,纳罕道:“我跟贾郎中比赛,关你哪门子事?还不下去!”尤礼华道:“甄先生勿须多怪,是两家医馆比赛。”独眼龙补充:“本大侠是好汉医馆的,占着一成股份。”韩傻儿好笑:“你哪儿的大侠,没听说过嘛。”独眼龙神情倨傲:“本大侠家住益州府,踏破西南无敌手。”大话真敢说,不吹会死啊!韩傻儿揶揄:“峨眉剑派也不在眼里了!”独眼龙解释:“峨眉剑派在东北。”吹了半天,说的是剑南道,韩傻儿又问:“知道苟不雪吗?她是剑南门的,只怕你踏不破。”独眼龙倒也实在:“当年跟她打过擂,功夫最高的是本大侠仇人,早就死翘翘了,她不是对手——月前风闻异军突起,还没照过面。” 什么?打过擂?这家伙日你姥姥滴!老子当什么东东呢,益州府的“杀手锏”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年暗算老子,吃了老子一石子,运气真差,又没头苍蝇撞枪口来了!小子哎,你要恭恭敬敬、五体投地求着老子,兴许老子善心一发,给你治好了,找虐嘛,嘿嘿——接着逗:“苟不雪可厉害了,我亲眼所见,大刀门郝宝宝几下就败北了,怎么滴也到剑灵了,你只配让她耍猴玩。”独眼龙楞了一愣:“不会?本大侠日夜苦练,学艺峨眉又投师摩尼,才大护法,她怎么能到剑灵?不可能,不可能!”韩傻儿讥笑:“怎么不可能?你这么笨,都大护法了,她那么聪慧,剑灵有什么稀奇?” 尤礼华倡议:“我们撤到台下,两位开始!”韩傻儿提高声调:“尤知州且慢,谁的酒,谁的壶,还没问清呢!”抬手拍了拍裁缝,将其催醒。裁缝浑浑噩噩的,铁匠惊喜地喊娘亲,教她看烧坏的地方,裁缝嗷一嗓子,去寻贾九智:“姓贾的,你许的是曼陀罗,怎么是鹤顶红?你要毒死老娘啊,老娘跟你没完!”贾九智手一摊:“会长许的,大医师都在,无性命之忧的,哪能赖上我?”主持撇干净:“这位大嫂,小佬儿也被骗了”裁缝骂:“没一个好东西!”冲韩傻儿万福:“多亏了甄先生,多谢神医!”主持就喊:“终究甄先生技高一筹,我宣布——”尤礼华打断:“二场已罢,无关人等,请下擂台!” 差官搬桌子,照顾尤礼华和行会人员先下,独眼龙的三名随从,引领贾九智、铁匠、裁缝后下,擂台只剩韩傻儿和独眼龙。独眼龙道:“刚才被你忽悠得忘了正事,你奚落人用嘴,干仗靠的是拳头。”韩傻儿笑得很暧昧:“我拳头不硬的,碎石头,化秤砣,都抹了药。”独眼龙惊愕地点头:“承认便好,本大侠只跟你比划比划,再不然,你认输算了。”韩傻儿摇头:“我不跟你比划,我嫌累手。” 人群里郝宝宝的声音:“小神医,老姐——嘻嘻,美女徒弟代劳咋样?”脚底生风而至。 第273章 实用主义 独眼龙道:“本大侠不跟你比,你不是超人医馆的,摩尼十八堂跟大刀门没过节。”郝宝宝笑道:“这个容易,我自愿当保镖,岂不名正言顺啦?嘻嘻,八成你看我一笑倾城二百里,不敢冒犯我?”独眼龙心道,哪儿跟哪儿啊,老白菜帮子了,还卖弄风情!拱拱手:“郝掌门自讨苦吃,本大侠得罪了。”各抽兵器摆开架势—— 韩傻儿心知,郝宝宝敌不过独眼龙,正欲搅局,后台一角冒出贾九智:“表姐,你搞错了,咱是好汉医馆的。”郝宝宝嘻嘻一笑:“行啊,算我好汉医馆的,你先拿出个万儿八千来,这仗我不打啦!”贾九智嗫嚅:“银子嘛,咱、咱可是顶门亲戚。”郝宝宝斜睨一眼:“哟,亲戚呀,早些年是,你舅爷卧床六年,没见过你嘛!”贾九智脸红心虚:“舅爷受伤太重,我医术还不济,没脸见他,现在高些了,过几天便去探望他老人家。”郝宝宝冷笑:“你去探望,我不拦着——嘻嘻,只怕你不肯去!”贾九智语气恳切:“一准去,舅爷的大恩,我记着呢。”郝宝宝转身,再不理他。 韩傻儿惊诧于贾九智的实用主义,有用则用,无用则弃,昔日大树鬼手离世,竟毫不知情!郝宝宝呢欷歔之下,顺水推舟道:“郝掌门,灵儿是内掌柜,超人医馆请你做外掌柜——你先过来,咱琢磨琢磨。”坦言相告,她与独眼龙差了两级,不必逞强。郝宝宝巾帼豪迈:“鬼手十三式,不是谁都能破的!”韩傻儿不忍揭短,灌输内力拔苗助长,眉头一皱,有辙了。他要过柳叶刀,在地下圈圈点点,将甄姬家族的剑法传授数招,命她与鬼手十三式融合,争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嘱咐,不能取胜,快速撤回,休整再战。 独眼龙等得不耐烦:“临时抱佛脚,是不是晚了些?你临阵支招,能耐大,亲自上啊!”韩傻儿微笑不语,静观郝宝宝飞身取敌。但见一道蛇影,蜿蜒扑进,柳叶刀一挥,刀花片片。独眼龙用的双锏,左抵右挡,伺机反扑。 观众敛声屏气、全神贯注,一眨眼,人就没影了。若论精彩,唯昔年少儿组擂台赛堪与媲美,论功力,足令整场武林大会黯然失色,可饱了眼福了。 郝宝宝变脸,生旦净末丑、豺狼虎豹熊,轮番呈现。独眼龙应付自如,不耽误问话:“郝掌门,这套刀法眼生,什么路数啊?”郝宝宝答:“你摩尼十八堂的,老娘就叫它新鬼手十八式——嘻嘻,一式灭一个堂,尾巴尖儿全挑了。”独眼龙嗤之以鼻:“峨眉剑派也惹不起摩尼堂,小小大刀门,说出这般话来,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韩傻儿观察,郝宝宝自命的新鬼手十八式,尚未融会贯通,不够娴熟,另外,任督二脉虽已打开,却不够通畅,两项加以改进的话,打不败独眼龙,凭借诡异刁钻,混个分庭抗礼不成问题。他招招手,示意郝宝宝暂停。 独眼龙不愧叫杀手锏,捕捉稍纵即逝的瞬间,三支袖箭激射向郝宝宝—— 第274章 大侠大虾 平地兀起一团旋风,狂野飞旋,旋成人形漩涡,不偏不倚裹住袖箭,袖箭头一栽,掉落于地,风同步而息。韩傻儿就呵呵:“大侠好本领,专治鬼打旋。” 世上有鬼打旋吗?独眼龙不信邪,挥拳叫板:“除了旁门左道、装神弄鬼,还能干什么?咱俩摆开阵势,战它三百回合!” 韩傻儿刚欲反唇相讥,外面玉音倏至:“相公,我来了!”灵儿携着华十朵、华十戒飞身离马,腾空落于擂台,交与韩傻儿,眉梢带怒道:“相公你先救人,灵儿修理他个王八蛋!”一道残影遁去,嗖地给了独眼龙一脚。独眼龙嘴肿老高,充硬发狠:“偷袭算什么本事?你俩一起上,正经八百打一场,本大侠让你们哭爹喊娘!”灵儿撇嘴:“笨大虾,你不配我家相公动手,我灵姥姥也怕脏了手,臭脚招呼你就成!”身如老树怪,凌空千年翻,无影脚肆意飞踹。 才多大啊,自称灵姥姥!独眼龙只作童颜怪侠,高度戒备,倾尽压箱底功夫严防死守,仍破绽百出 韩傻儿煽风点火:“小灵儿,悠着劲儿踹,甭一脚踹死了,还得浪费副棺材板。”华十朵、华十戒呕呕哑哑说不出话,双腿也折了——愤然疾呼:“贾郎中,贾大医生,来来来,咱俩再比比,一人医一个!” 鸦雀无声,无一丝回应,不知贾九智故意装聋还是躲远了。韩傻儿等不得,双手齐动,解哑药,接断腿华十朵哽咽长泣,倒是华十戒讲清经过。他醒来时,眼是蒙着的,被强灌了哑药和止疼药,尔后砸的腿,听声音说,爬着走道,乞讨更容易,抹脏脸,谁也认不出。正动身去乡下,灵儿姐到了,打翻了坏人,骑马从城边回来了,坏人都在后面拴着—— 韩傻儿向下一瞧,好嘛,三匹马,马后拖着绳索,绳索上串着五个人,有郝有福、老乞丐,另外三个似乎眼熟——他姥姥滴,不是子乌城外见过、冒充八大金刚的三个小虾米吗?消失多天又作恶了,针对的还是华清驰,竟然对幼童下起了黑手,真是作死!仨虾米看来是独眼龙一伙的,属于什么狗屁摩尼十八堂,自然,背后也少不了贾九智韩傻儿指指马后,示意郝宝宝拽人上来。 灵儿还真会绑人,绳索先环绕第一个家伙的脖子,系个活扣,一头垂下再捆住双手,往下依次类推,不老老实实跟着走,脖子会越勒越紧,真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郝有福、老乞丐脑袋耷拉到肚子,默不作声,另外三个见了韩傻儿,惊恐万状面无人色,只喊爷爷饶命。韩傻儿有话说了:“少团头,要务繁忙啊,没空去医馆啊!剥皮抽筋可是个技术活。”郝有福噗通跪倒,磕得头破血流,无言以对。 那边,灵儿一脚一脚复一脚,踹倒踢起来,再踹倒:“大虾大虾,快翻翻身,活蹦乱跳才能卖上价钱,你阴死阳活的,灵姥姥没法清炖了,只好油焖。” 第275章 私设公堂 独眼龙沦落为肉质皮球,弹起、跌落、弹起……腿不听使唤,胳膊不听使唤,双锏也扔了。 观众先是瞠目结舌,屏声静气的,不大会儿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高手对决,怎么成了人家练功的靶子,成了玩杂技的道具……三个与独眼龙装束相仿的汉子跳上擂台,冲灵儿抱拳:“姑娘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副堂主,权当两不相欠!姑娘是聪明人,不希望与摩尼堂为敌?” 灵点笑岔了气,喊:“郝女侠,小虾米救大虾,你不顺带练练手吗?”郝宝宝刀一挥,几束寒光将三人罩住了…… 韩傻儿提起郝有福的头,用其袖子擦干血渍,嘲弄道:“少团头,找着靠山了啊,胆儿肥了啊,小爷我想看看,你跟秤砣哪个硬,脑袋还是蛋蛋,自己选!”郝有福高呼神医爷爷饶命:“小福子已痛改前非,这回什么坏事也没干,贾先生通知接两个乞丐,给银子,小福子便去了。”韩傻儿神情严峻:“真的?”郝有福发誓:“一句假话,小福子下油锅。”韩傻儿冷哼一声:“你挣银子当紧嘛,医馆去不去无所谓。”郝有福低头垂眼:“贾先生说,您今天就远走高飞了。”韩傻儿闻到骚臭气,厌恶地退一步,继续施压:“让你失望了!好,你说的是实话,不知道俩小孩受戕害,不知道俩小孩的来历,小爷我向你透透,他俩的亲爹是昔年州牧华清驰,外公是峨眉剑派凌虚子道长”郝有福听着听着瘫作一团,面如死灰,断气了。 韩傻儿瞥见,郝老三挤到擂台前,架势想求情,儿子昏死,却满脸羞惭、恐惧、悲戚地走了。韩傻儿踢了踢郝有福,确保没死掉,转向三个喽啰,沉声喝问:“谁先说?”三壮汉怕是怕,无人招供。韩傻儿咧嘴一笑:“好,俺帮硬汉松松骨。”咔嚓咔嚓几下子,卸掉手臂卸小腿。三人痛得咬牙切齿,额头滚落豆大汗珠,暴脾气没撑住,最先认怂:“我说我说,副堂主派我们干的”小头目抢过:“副堂主给的熏香和止痛药”另一个不甘落后:“打伤弄残,也是他命令的。”韩傻儿再问:“谁下的手?”小头目落水狗想上岸:“我可没动手,他俩干的。”韩傻儿一个大嘴巴抽过去:“你动的嘴!” 灵儿和郝宝宝玩够了,抛来四个肉球,象征性地捆捆,拢一堆。华十朵哭够了,胆气见长,打一遍前三个壮汉,又打后来的,小手搧不停,边搧边骂:“大坏蛋!大恶人!抢走我们,还蒙脸,送我们找爹爹!”韩傻儿明白了,后三个虾米掳他俩来的,蜻蜓胸口的飞刀,准是独眼龙的杰作,蜻蜓的功力,与郝宝宝伯仲之间,抵御不了手里空,跃起折根树枝,捣捣独眼龙:“喂,大侠醒醒,跟华大人有什么过节,跟雨燕子有什么过节,说来听听。” 独眼龙不屈不挠:“你私设公堂,尤大人岂会坐视?我打不过你们,摩尼堂分堂三十六,高手如云,我劝你识相些,不要妄自菲薄、鸡蛋碰石头。” 第276章 准备就绪 多谢提醒,韩傻儿以矛攻盾:“好啊,待会儿咱到公堂说说,你绑架朝廷命官的孩子,妄加残害,看尤知州怎么判!”独眼龙矢口抵赖:“手下人胡作非为,我顶多算管教无方,再说,华清驰那时是罪臣,何称朝廷命官?”韩傻儿不住冷笑:“依你所说,老百姓家的孩子,就可以任意绑架啊?蜻蜓胸口的飞刀,也是手下人干的啊?”独眼龙嘴巴张几张,闭上了。 灵儿伸过去一只脚:“笨大虾,哑口无言了?你怎么不口口声声笨大虾啦?属鸭子的,嘴硬得很呢!来,闻闻灵姥姥的金莲香不香,治治你的臭嘴,好说人话。”独眼龙不觉往后缩缩。 擂台赛转变成舞台表演,剧情很诱人,观众不仅没散,还有新来的。维持秩序的差官也瞪大眼睛看,支起耳朵听。 韩傻儿揭老底:“六、七年前,你擂台上暗算他人,反弄瞎一只眼,雨燕子没容你们恃强凌弱,华大人没评你们的理,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是不是?”独眼龙摇头:“你不要诬陷!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咦,你怎么知道那件事?”韩傻儿义正辞严:“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们摩尼堂,就干这些下三滥、祸害人的勾当吗?高手越多,作恶越多,朝廷势必铲除!”独眼龙气焰慢慢消失:“他们干的是私活,与总堂无关。”韩傻儿追问:“拿谁的钱财,替谁消灾?”独眼龙往后台望望,嘴巴张张再次闭上。 灵儿扯扯韩傻儿:“相公,甭那么正气凛然好不好?怪不适应滴!禽兽一类的玩意,咱跟他废什么话?想宰就宰了,想留活口,那个废灯笼也扎了,让他变成名副其实的笨大虾、笨大瞎!”说完笑了,露出迷人的小虎牙。 独眼龙本能地护眼,指缝间瞅着小虎牙,自言自语:“灵姥姥、灵姥姥——你、你、你是韩灵儿?你们峨眉剑派,真要与摩尼堂撕破脸、公开宣战?”灵儿撇嘴:“切,什么摩尼堂,虾兵鳖将一渔网,我们——天月剑派要灭你们,分分秒秒的事!”郝宝宝好意提醒:“灵妹妹切莫大意,摩尼堂近三年势力暴长,猖獗得很。”独眼龙重拾自信,三分骄矜道:“不是吹,天下五大剑派,论实力谁也不敌我们。” 韩傻儿眼前一亮:“等等!小灵儿的提议蛮不错,咱就成立个天月剑派,相公我做掌门,你做第一特使。”郝宝宝嘻嘻:“我当第二特使好啦!”韩傻儿不批准:“大刀门当第一分舵,你当舵主——行啦,你俩别捣乱,他说私设公堂,还没审完呢!”转向独眼龙一伙嘿嘿:“初任掌门,总得送点福利,那三位享受过了,都是摩尼堂滴,不能厚此薄彼?你们也舒服舒服?”松骨复原的长吁一口气,没挨身,独眼龙便垂下头:“你滥施酷刑——告诉你也无妨,贾先生出了一万两。”韩傻儿收手:“挺明智的嘛!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楞装死猪能怪谁?”冲后台:“尤知州,堂前准备就绪,你来断断这个案子!” 没有回声,后台空空如也。 第277章 登闻鼓 我靠!比赛没散场,结果没公布,你尤礼华窜了,医药公会的白痴也窜了!费了半天劲,玩的虎头蛇尾啊,你们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韩傻儿冲四周一抱拳:“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要去州衙评理,谁肯仗义执言,一同做个见证?” “我去!我去!”、“我也去!”万头攒动,竞相踊跃。此起彼伏的呼声中,韩傻儿抱起华十戒,灵儿背起华十朵,与郝宝宝分乘三匹马,马后牵着独眼龙一行,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向知州衙门。 门官拦住:“诸位乡邻请回!大人过午不升堂,明天早来!”韩傻儿道:“擂台赛刚结束,尤知州不辞而别,特请他主持公道。”门官道:“大人吩咐过了,请甄先生莫为难我们当差的。”呼啦跑出十几名挎刀差官,会同维持秩序的几十名,组成三道人墙,横在大门和人潮之间。 韩傻儿一指门旁的登闻鼓:“我们击鼓!”门官说不可,差官也来阻拦。灵儿放下华十朵,飞到鼓上方:“相公,看我的!”取下鼓槌,悬空倒立,敲起了梅花点点红的鼓曲:咚!咚咚!咚咚咚鼓曲激昂,似轻犹重,疾中带缓,声传百里,悦耳动听。 差官像接到命令,哗啦让开,列队跑入大堂,按刀柄齐呼:“威——”尤礼华紧走慢跑落座主案,一拍惊堂木:“来呀!升堂!”不升不行,《大德律疏》有规定,各级官吏,登闻鼓响而不升堂者,按渎职论,流三千里。 师爷现身堂口:“谁人击鼓?未经按察衙门,越衙上告者,领二十杀威棒,速进!”韩傻儿将华十戒交与郝宝宝,马上挺了挺身,冷哼道:“百姓击鼓鸣冤,先棍棒伺候啊!”师爷拱手赔笑:“甄先生呀,朝廷有成例,击登闻鼓吿御状者,须滚钉板。”韩傻儿直问:“地方衙门有成例吗?”师爷略犹豫,答道:“成例倒是没有,上行下效而已。”韩傻儿下了马,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嘿嘿道:“那好,你禀告尤知州,请他不按成例揍小医一顿,小医再跟他聊聊擂台赛的事儿,聊聊他核准的参赛者下剧毒、绑架人质的事儿。”师爷面露难色:“这个嘛,容学生想想” 差官领班快步到堂口:“有请甄先生!闲杂人等,概不许进!”韩傻儿指着灵儿那里:“我们超人医馆的。”又指指独眼龙处:“他们是嫌犯!”再指指人群:“大伙儿都愿作证。” “甄先生稍候!”领班进里禀报,旋即返回:“大人特许,随从和嫌犯进堂,证人以十名为限。”韩傻儿喊过裁缝和铁匠,挑选看起来靠谱的八名观众,共二十四人,鱼贯而行。 尤礼华微微欠身:“甄先生呀,你有什么事儿,后衙找下官就成,何苦敲登闻鼓呢?来呀,给甄先生看座!”韩傻儿摆摆手:“不必了,既到大堂,一视同仁才好——请大人发签,传来贾郎中、医药公会的人,大家一起,当堂对质!” 第278章 油里滑 尤礼华道:“甄先生海涵,擂台对决,本官见贵馆第三局优势明显,衙门突发公事,便先行一步了,请勿见怪!两家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今后睦邻友好,福泽本州百姓便了,不必发签传人了?” 韩傻儿鼻孔冷哼一声:“如果第三局超人医馆落败,现在绑着的恐怕是我们了?胜负不打紧,只是鸳鸯壶里的鹤顶红,绑架华大人一双儿女,都牵涉着贾郎中,发签不发签,传人不传人,事儿不大,你尤知州掂量着办。” 尤礼华道:“既是刑案,转到按察衙门审,本官不追究擅击登闻鼓便是。” 油里滑,泥鳅嘛!韩傻儿却像吸血蚂蟥一样吸住他:“我听华大人讲过,重案要案,主官亦可首审,绑架官员子女、砒霜毒人,都是重罪,尤知州知情在先,接案在先,你确定,真要推给按察衙门?” 又沾上渎职那条了,不太容易甩,搁以往,尤礼华是敬畏华清驰的,现在嘛,呵呵——安坐而笑道:“甄先生,且当你是首告,本官与你剖析明白。所云绑架官员子女案,是否绑架?是绑架还是带领?何人绑架?贾先生是否关联?攀咬之人有几分可信?能否断定确系官员子女?均须细勘查明。在此之前,先入为主论以重罪,本官窃以为不妥!至于砒霜毒人案,大庭广众之下,众目昭彰,医药公会主持,比赛的就是解毒,喝毒酒乃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岂能定为投毒杀人重案?怎么样,本官批转按察衙门审理,不错?” 韩傻儿暗骂老油条,一通长篇大论,很难反驳,貌似好有道理,不过,明知是重案,非得等到审完再做定论吗?那是判刑的问题,这家伙与贾九智有首尾,私意偏袒也是有的。“尤知州!”韩傻儿想起来了,“昔年虚有州举办武林大会,益州府与剑南门剑拔弩张,被报以谋反,州牧华清驰亲自审理的,当作何解?” 尤礼华不悦,医术再高,终是医生,动辄将华清驰抬出来,有意思吗?他一个七品知县,能凌驾于州牧之上不成?就想耍耍官威—— 一名背插小紫旗、节度使衙门装束的差官径进大堂,展开一块紫帛,宣读道:“节度使大人钧谕:华清驰大人奉旨攫升本道按察使,道内六品以上官员,六月初一会同晋见!” 华十戒惊喜出声:“姐姐,是爹爹!”华十朵兴高采烈:“我爹爹升大官了!” 师爷离座,笑脸相迎接过紫帛,殷勤道:“上差一路辛苦,请后衙用茶!”差官摆摆手:“师爷不必客气,兄弟还要赶路,尽早复命——哎,那俩小孩,怎么回事儿?” 尤礼华起立拱手:“启禀上差,有义士出首,他俩被贼人拐卖、疑似按察使大人的公子千金,下官正在审查幽曲,一经查实,即行严惩恶徒,礼送他俩回府。”差官点头应许:“也好!按察使大人刚到任,贵州须格外谨慎,不可怠慢了衙内们,亦不可让人冒认官亲,兄弟暂不禀告,贵州晋见时面陈!” 第279章 辨认 虽说官面人情,毕竟给予转圜的余地,尤礼华长舒一口气,恭送上差离堂,即命师爷延请按察、布政同知会审,吆喝领班拘传贾九智、行会人员到案。眨眼工夫,华清驰咸鱼翻身,再次成为他只能仰望的人物,世事无常啊!道内四巨头,节度使、指挥使、按察使、布政使,谁弹弹手指,都可以搞定他五品州。 外面原本风和日丽,但听刮了一阵狂风,下了一阵暴雨。韩傻儿观察到尤礼华微微哆嗦,不禁好笑,静等好戏上演。又想,华清驰虎离平阳,开通月东山隧道的事儿会不会搁置呢? 尤礼华离座,来到华十朵、华十戒跟前,含笑问:“小朋友,你俩说爹爹是察院大人,还有谁知道呀?”华十戒一直紧抓韩傻儿的手,此际松开,脆声答:“你真笨,带我们见了爹爹,不就知道啦?”华十朵答:“我家以前也在衙门,比这儿还大,爹爹领我们去圣泉村了,圣泉村人都知道呀!”倒也吻合,益州太守三品,按察四品,衙门是大些,至于向华清驰求证,那不是伸着脸挨搧吗?不是自认无能,让同僚嘲笑、弹劾吗?不好轻易决断,尤礼华叹口气,思谋派差官远赴子乌县找证人。 韩傻儿指点迷津:“尤知州,眼下有条捷径,可令他俩的身份立刻明朗,你放弃算计我的念头,我才肯教你。”尤礼华内心一颤,那点隐晦的心思,早给人瞧破了,嗐,也怪自己过于洁癖,收手,此人若挂上按察使,自己一手指头都动不得的。整整官服——以前假客套,现在是真施礼:“甄先生见笑了!先生华佗在世,下官敬佩感激犹有不及,岂敢妄生他念?恭请先生指教!” 这还差不多,韩傻儿懒懒一笑,道:“我从子乌县来的,听说华大人长女华九妹,被贾郎中接到本州,请她辨认一下……”这么多天了,二娘和仲月、冰月一个都没露面,怎么老窝在院子里? 犹如醍醐灌顶,尤礼华直想拍脑门——当年华清驰低调、刻意封闭,消息仍不胫而走,官场几乎传遍。案子是按察同知判的,华清驰不念旧恶,反建议减轻了贾郝仁的处罚,公论甚好,口碑甚佳。其长女华九妹,是与贾九智一母同胞,贾九智也说过接她的事儿,自己轻慢忽视罢了,请她前来辨认弟弟妹妹,难题岂不迎刃而解? 应该亲自去请,按察使的千金,距公子王孙只差一小步,而坐堂主审,走不脱啊!书办分量太轻,师爷快点回来—— 差官领班和捕快们,像押运又像护卫,带着贾九智和四名行会人员进堂了。领班报告,五人在好汉医馆后院饮酒议事呢,正好一并传来。 后面紧跟着华九妹和仲月、冰月,华十朵、华十戒喊着大姐姐,哭喊着奔向华九妹。华九妹先是惊讶,蹲下揽住了,也垂泪问:“你俩不是随爹爹上任了,怎么到了这儿?” 冰月却一眼盯住韩傻儿,只盯两眼,热泪扑簌簌滚落,扑过去勾住脖子:“哥哥!” 第280章 惊喜刺激 冰月长高半头,大模样没变,还是雪雕的脸儿,还是两条红绳小辫,清澈的眼珠盈着泪……韩傻儿觉得那样亲,那样亲,浑然不觉间流下泪,习惯性地否认:“妹妹,你认错人了!”冰月搂得更紧:“哥哥,我想死你了!”那年,她哭闹着找哥哥,爹爹说哥哥外出就医了,娘亲说你大了哥哥就回来了,时间好漫长,今天才幸喜碰到哥哥,哥哥的眼神和眉宇,与众不同,她决计认不错的。 心被融化了,亲情的闸门被温柔地打开,汹涌而出,韩傻儿瞬间泪奔。自己的妹妹,这样坚决,这样不容置疑,非苟不雪所能比拟,纵一万个理由,也装不下去了。人的理智,无数次地输给情感,他轻柔、有力地托起冰月,鼻子蹭蹭鼻子,无比亲热道:“妹啊,哥也想你,先下去好不好?”冰月不依,泪花飞笑:“没亲够呢!你跑哪去了,也不带着我!” 仲月上前抱住胳膊,生怕跑了似的:“娘、娘、娘,哥哥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华九妹揽着十朵、十戒旋转一百八十度,心惊肉跳、目不转睛地审视了三遍,眼神渐渐由惊恐转为欢欣——贾九智说,爹爹高升按察使了,州牧破获了疑似绑架十朵、十戒的案子,贼人要攀咬他,请她看在姐弟情面上,仗义执言,别让贼人诬陷了——十万个没想到,韩傻儿还好好地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大堂!鹤立鸡群地站在大堂上!太好了,这比爹爹升官还要惊喜,还要刺激!接连两场大祸,韩家几乎陷入绝境,这下好了,韩傻儿大难不死,长大了,回来了,韩家的门面就要撑起来了!夫君失踪三年,终于有盼头有指望了,终于有人出头、有人操心了!哪怕他不是御医总管的嫡孙,终是韩家养大的,一定会追查夫君的下落,诚如爹爹所言,他的背景只会更强大,强大到令人谈虎色变……她的泪也流下来,有酸甜苦辣,有悲欢离合,是的,韩家就要云开雨霁、否极泰来了! “大公子!”华九妹领着十朵、十戒靠近两步,怯怯地改了称呼,“你受苦了,你父亲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三十出头的她,素衣罗裙遮不住天生丽质,唯有那一丝忧郁、一丝憔悴,挥之不去。韩傻儿鞠一躬:“二娘才受累,你们怎么不在家等着爹爹,跑好汉医馆来了?”好汉好汉,莫非暗指“郝韩”二姓?华九妹掩面,似感羞愧:“仲月要跟舅舅学针灸”误会了,全误会了,二娘心系韩家祖传针法,忍辱负重呢!韩傻儿九十度深深鞠躬:“傻儿给二娘见礼,咱们等案子审结再慢慢说。” 但听咕咚一声,尤礼华摔跌地下,昏死过去,案子审不成了。刺激,太刺激了,华清驰不算刺激;恐怖,太恐怖了,景棠沐见过的四方腰牌,黑衣亡命徒、席卷月南山麓的近卫大军、泄露即斩的封口密诏……都和这个自称甄郎中、小名韩傻儿的英才少年密切相关,皇姓贞吉,这个“甄”,别是那个“贞”啊!自己的小命…… 第281章 咋审咋判 他的过度反应,完全出乎韩傻儿的意料,怎么说也是五品正堂,胆气呢?骨气呢?老子又不是钦差,吓傻了吓死了算谁的?得,还是救活,言辞也温和点儿,别再弄出好歹来。他哄开冰月,掐掐人中,抚背一掌,齐活!很礼貌很谦逊地拱拱手:“尤大人,您请升座审案!”尤礼华不起,少气无力的样子:“下官头晕目眩,腰酸背痛,请按察大人审!下官暂回后衙养病。” 养病?养个锤子病?耍赖啊!韩傻儿和善地笑笑:“尤大人,我是医生。”耳听“下官也眼前发黑,四肢乏力”、“下官胸口发闷,疼痛难忍”——按察、布政同知驾到,堂口目睹这一幕,立即紧跟不掉队,就差逃之夭夭了。韩傻儿三分鄙夷,这些官员,貌似比东侯、西伯精明,做官却把人做丢了!朗声道:“大人们贵体有恙,咱现场诊治,贾郎中也在,不缺医不少药。” 尤礼华爬起来,架势要下跪磕头,半道转为深躬:“大少爷,您说咋审就咋审,您说咋判就咋判。”韩傻儿却正了色:“大人谬矣!我又不是《大德律疏》,怎敢妨碍您秉公断案?” 尤礼华没辙,抖抖官服入座,惊堂木一拍:“来呀,将一众恶徒押上,先打四十杀威棒!”差官两个扭一个,将一绳九人摁于堂前,扬起了棍子—— 独眼龙挣挣脖子:“知州大人,为何未审先罚,莫非要剿杀我们摩尼堂?”摩尼堂原系泉州波斯商人兴办,迁至扬州发迹,吸纳小门小派、江湖散客后,雨后春笋般壮大了,分堂遍布大江南北,势力正如日中天。尤礼华甚为忌惮,挚签的手几哆嗦,没掷下去,求助地望着韩傻儿:“大少爷,此案过于重大,上报察院可否?” 上报察院,就是交给华清驰,是献媚买好呢,还是扔烫手山芋?韩傻儿知道常识:“您斟酌,华大人同意自审自案便好。”尤礼华的脸,刷地又青又红,冷汗直沁。灵儿倏地赏了独眼龙一个嘴啃鞋:“笨大虾,灵姥姥的话又忘啦?又拿磨叽堂唬人啦?那只破灯笼还要不要了?”韩傻儿劝止,不要恐吓人家,却对独眼龙呵呵:“是你嚷着要对簿公堂的,怎么样,先挨顿板子,满意了?” 尤礼华的朱签,终于掷到地下。 劈哩哗啦一阵响,唯独眼龙忍痛没叫唤,他判断形势,凶多吉少,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上策。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神医,武功和影响力绝非自己可以企及,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甄先生,极有可能便是武林大会上声名赫赫的神童韩奔月!嗐——自己也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也是起五更睡半夜地勤学苦练,已跻身屈指可数的青年大护法,怎么仍旧望尘莫及呢?人家俏丽的小婢女,都是剑灵高手他清楚关键所在,冲韩傻儿跪下去:“甄先生,大少爷,在下知道错了,在下服了,请大少爷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在下愿意脱离摩尼堂,效忠大少爷!” 第282章 拔出萝卜 灵儿啐一口:“笨大虾,你不笨呐,猴精着呢,想求我家相公医治坏灯笼?”独眼龙借梯上房:“在下求大少爷开恩!”韩傻儿想,“坏灯笼”是自己以恶制恶射瞎的,弥补一下也好,便道:“你先受审!集市若有卖狗肉的,帮你找个眼珠换上。”灵儿讥笑:“以后更狗眼看人低啦!” 能活命,能治眼,独眼龙一头磕下去:“属下愿死心塌地追随大少爷,肝脑涂地!”韩傻儿摆摆手:“你一身本领,该想着保家卫国,将来有机会上战场的话,换个敌军将士的眼珠,也是可以考虑的——行了,别耽误堂审,快如实招供!” 案情不曲折,贾九智出巨资,他们受雇佣,伺机掠走十朵十戒、干掉蜻蜓——正好遇到华清驰在巴掌镇租车,便动了手,他不想杀人,放了蜻蜓一马,蜻蜓便跳上疯狂的马车,其后的追击,不过混淆视听……确定华清驰二次出仕,他们也担惊受怕,只得应贾九智邀请善后…… 华九妹左右开弓,啪啪抽了景九智两嘴巴:“王八蛋,你干的还叫人事吗?”贾九智捂脸:“姐、姐,你听他胡说,咱都是一家人,他攀咬我,想减轻罪责呢!”冲独眼龙:“摩尼堂怎么有你这号人?收了好汉医馆的份银,还诬陷好汉医馆的东家?”独眼龙赧然,供出雇主,那是坏规矩的!他掏出银票,举在头顶:“贾先生,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们退出摩尼堂了,这事黄了,你的银子还给你。”韩傻儿夹起银票瞅瞅:“好汉医馆日进斗金嘛,一成股金就一万两,你不是说才一两千吗?要知道这么多,三成股金小爷就跟你干了。”贾九智解释:“这是十年的。”独眼龙揭穿:“没有份银,就一锤子买卖。”萝卜拔出了,韩傻儿冷笑:“小灵儿,你给他讲讲!”灵儿说了快活楼密谋、熏香、城外救人等。韩傻儿踢踢郝有福:“少团头,你也说说!”郝有福龇牙咧嘴,将两次接收十朵十戒做小乞丐的事儿和盘托出。 尤礼华示意书吏,让独眼龙七人、灵儿和郝有福画了押。 华九妹气得哆嗦:“九智啊九智,我总想着你爹死了,娘也出家修道了,你可怜,你认景棠沐当爹由你了,你说你姐夫被人强逼的,也信你了!总想着你爹的殷鉴不远,你会吸取教训,好好做人,你得了小圣针法,能发财,过得好,韩家人没沾你,华家人没惹你,仲月学针灸,你拖着不教,也没怪你,可你”心口一堵,昏迷过去。 韩傻儿急忙施救,导那口闷气吐出,让灵儿和郝宝宝左右搀扶了。贾九智跪于脚下:“姐、姐,你有气,就使劲打我,我该死!我该死!姐啊,我也是为你好,你想啊,他俩大了,华家哪还有你的位子?娘亲后半生也孤苦伶仃”华九妹愤恨难尽:“我是出嫁女,没想着贪图娘家的富贵,大公子回来了,我们韩家终会东山再起!你残害十朵十戒,我爹不会饶你,官府不会饶你,老天不会饶你!你死去,咱俩一刀两断!” 第283章 困兽犹斗 贾九智扯住裤腿:“姐、姐,你别抛弃我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我改、我改行不行啊?我洗心革面,与人为善,再不跟人争长论短了,再不争强好胜了,行不行啊?娘亲知道,该多伤心啊”华九妹不为所动:“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老婆孩子也一大家了,跟我能怎么亲?你亲的不是我,你亲的是韩家的招牌,亲的是我爹的官位!娘亲最亲,我去观音阁三趟了,娘亲见过你吗?”贾九智嗫嚅:“清修之地,都不让人打扰。”华九妹冷笑一声,转过了身。 观音乃佛家菩萨,道观取名观音阁,看来两家也有所相通,韩傻儿不细想这些,却喜二娘的见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随手将银票揣入怀中,奚弄道:“贾郎中,这点小钱,小爷我笑纳了,算你孝敬的,权当十朵十戒的诊金,怎么样,不心疼?”贾九智犹道:“超人医馆不是大病吗?”韩傻儿一脚踹开:“离我们远点,你还有命花啊?咱再说说鸳鸯壶的事儿。” 贾九智跪向正堂:“老大人,您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啊!本案只有人证,察院大人的公子千金,玉体安好,怎就攀扯到我头上?您问十朵十戒,我何曾动过一手指?”尤礼华叹息:“贾先生,你不要心存侥幸、自欺欺人了!三头对证,甄先生——大少爷当场施救,你与韩夫人一席话,大家都听着呢!执迷不悟,拒不招供的话,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贾九智直觉到危险,决意孤注一掷、拉虎皮做大旗:“老大人,好汉医馆背后是行方堂,御医总管袁大人关照着呢!”心道,前任不如现任,外官不及京官 这事有影儿,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可惜太天真了!尤礼华有顾忌,更希望脑袋在脖子上多长会儿,唰地扔下朱签:“可恶!公然恐吓本官,来呀,大板伺候!”一通竹板烤肉,拷得发红,继续沉喝:“招也不招?当堂杖毙,也是罪有应得!”贾九智快瘫了:“老大人饶命!求求老大人,草民愿以全部家当抵偿,求老大人开恩、开恩呐!”求我管个鸟用?尤礼华瞅瞅他,又望望韩傻儿,道:“国法森严,你求本官无益。” 贾九智膝行至前,伏地叩头:“求大少爷饶过小的,针法这就物归原主。”韩傻儿视若罔闻,随口吟诵:“龙行当阳,龟伏鹤张;凤凰百会,驭气翱翔;麒麟千变,神归太阳;丝竹箜篌,余音绕梁——贾郎中,有意思吗?”贾九智往外掏银票:“银子全孝敬您——这七张七万两,这是五千两、这是两千两还有两千两金票。”韩傻儿心安理得地接过,翻翻,大票留下,小票弃还:“小爷只取我家该得的,该你挣的归你,可有一样,禁止你今后再使我家针法!雇凶绑票、鸳鸯壶下毒,本身就不配当医生!这样,先错你食指一节筋,只行不得针,不妨碍把脉便了。” 说着拈出一根貌似变色银针、实则举世无双的钻针,贾九智就本能地缩手—— 第284章 一波又起 缩得挺快,飞针更快,缩到袖里也躲不掉,贾九智感到蚊子叮咬痛一下,立即歇斯底里大叫一声,完了完了,这根价值百万的手指完了!食指用不上劲,把握不准精确度,再好的针法,也失去了意义。他想嚎啕大哭,哭也哭不来了;他想拼命,玉石俱焚,却不肯鸡蛋碰石头想了百遍千遍,嘴角不易察觉地咧笑一下,死脑筋,只要保住命,不会带徒弟吗?照样日进斗金,做朱陶公。他拜拜韩傻儿,又拜拜尤礼华和两位同知,低声下气道:“小人咎由自取,不敢有睚眦之怨,现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请大少爷、老大人饶小的一条贱命,容小的悔过自新,做些善事,赎些罪过。” 尤礼华望望韩傻儿,韩傻儿微笑不语,遽判道:“朗朗乾坤,鼠辈猖獗,童子何辜,竟遭荼毒!查团头之子郝有福并老乞丐,本为可怜之人,却做可恨之事,助纣为虐,胆大妄为,阴将良家儿女,实乃公门之后,迫为贱流,肆加虐伤,此恶不惩,有负皇天后土,愧对万兆黎民,着脊杖八十,徒十年,流放岭南。”又判独眼龙七人脊杖一百,徒二十年,流放西北边陲服苦役,然后轮到贾九智—— “老大人,这些年您没少帮衬小的,小的还想接着孝敬您呢”贾九智提了个醒。“嘟!再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掌嘴!”尤礼华怫然变色,“众人听判!” “知州大人且慢!”绿绸男人带着两名随从,踏进大堂,“本人有要事相告!”尤礼华不认识,但见穿戴华丽,谈吐不俗,便问:“阁下何人?本官正在下判,请勿打扰!”贾九智认识,记得准着呢,仿佛落水逮着木头,黑夜见了星星,落荒的狗见了主人,扑上抱住小腿:“贵人来了,贵人救救我!” 绿绸男人抽开脚,训斥道:“小子,你不老实呆在子乌县,跑这儿干什么?你不是说针法都烂在你姐夫肚里了吗?你小子靠什么发的家?小心你的狗头,等着!”冲堂上一拱手:“本人乃行方堂二掌柜,奉武王爷口谕,捉拿子乌县景棠沐嗣子景九智,到京城交待欺瞒御医总管之罪,请知州大人行个方便!” 贾九智的脸,瞬间层层乌云漏了金光。尤礼华“哦”一声:“阁下有何凭证?”绿绸男人递过一张带印戳的纸,乃袁行方所书,大意是讨得力武王爷钧令,派遣二掌柜江采石赴剑南道押回景九智,沿途关照云云。 尤礼华不吭气了。华九妹道:“我夫君也是你带走的?贾九智,我公公与袁行方不两立,你姐夫怕是命都搭上了,你不要犯糊涂!”贾九智站起来,拍拍土,怀里掏出小药瓶,自我抹抹伤处,洋洋得意道:“咱俩一刀两断了,谁是我姐夫啊?谁会犯糊涂啊?你心思多高尚,那韩春旺六脉虚寒,阳虚之人,你竟能生儿育女,跟我们爷俩想的还不是一样?心照不宣多好,甭张开闭口我们韩家,大哥别说二哥,馒头别说窝窝!” 第285章 分道扬镳 华九妹失口大骂:“你个人渣,王八蛋,满口喷大粪!你老王八爹下地狱,咋没捎走你……”贾九智阴笑:“戳到痛处了?”冰月解下红头绳,扔给他:“你坏透了,我不喊你舅舅了,坏蛋!”仲月去拉韩傻儿:“哥哥,宰了他!” 韩傻儿冷峻地盯着绿绸男人:“韩先生怎么样了?你们掳走他,纵得了针法,悟性达不到,苦功达不到,也是白瞎!”江采石头一扬:“无可奉告,我们走!”两个随从夹起贾九智,就往堂外走。 韩傻儿冷喝道:“站住!”江采石止步:“怎么,虚有州不受朝廷管了?”尤礼华筛糠似的发抖:“大少爷,使、使不得,那、那可是武王爷!”武王爷,大义皇帝的儿子,力行皇帝的弟弟,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他下了口谕,任多大的官,也不敢阻拦,哪怕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贵胄,也不能以下犯上、冒犯尊长的。 差官迅速组成人墙,隔成两个区域。韩傻儿想了想,冷静地罢手,放任四人扬长而去。心中存疑,贾九智所言,或非恶意中伤,老爹自认虚寒,没习小圣针法,胡须比常人甚为稀疏,难道二娘——也不对呀,二娘除与封氏过从甚密外,不跟旁人尤其男人打交道的,没落下什么流言蜚语啊!算了,不想了,岁月会证明一切的。 九名犯人领了剩余棍棒,押入大牢,择日起解。韩傻儿善心泛滥,给了一包擦红伤的药,并不负独眼龙,买只狗眼为他换上。忙完自回小院,与等候的大人孩子汇合,商议行程。他的想法,医馆关张,房子留给郝宝宝,做大刀门的联络点;不用尤礼华派人,他和灵儿护送华九妹、仲月、冰月、十朵、十戒到华清驰任上,再去干别的。 华九妹不同意,说大公子心思缜密,当二娘的很欣慰、很感激,作为出嫁女,不能涎着脸投奔娘家讨吃讨喝,人家封氏寡妇熬儿都熬出来了,你们爹爹只是下落未明,还有大公子你扶持,怎可输于封氏?坚决要求带仲月回圣泉村,等候韩春旺还家。 韩傻儿解读,此举有明志之意,以破解贾九智扣的屎盆子,便赞许了。奉上五千两银票,请华九妹做主,动员偷儿坳的人采集红伤药草,韩家收购、熬制,写下名称、形状和熬制之法,一并交付了。然后,为仲月通气、输气提升功力,使达到平地剑客,录下小圣针法针谱,嘱其继续习文练武,草药、针法早中晚三练,不可一日荒废。冰月的心思,不在药上,不在武上,除了应景儿读书,大把时间都耗在绘画上,虽是闭门造车,竟有七、八分相像了。权衡比较,最终决定下来 次早,牵回寄养在车马行的那匹高头大马,租了两辆轿式马车,由车夫赶着,驶离虚有州。过松潘府,学习一路的仲月恋恋不舍地从哥哥马上下来,坐回娘亲车内,在郝宝宝护送下,转向子乌县。 灵儿要去骑马,冰月不依,争来争去,冰月胜出,傲娇而开心地坐于哥哥前面,向梦想之地,益州画院出发。 第286章 时不我待 酷暑季节,天地如蒸笼,道上放个鸡蛋,也能烫熟了。行路难,半晌时分,太阳便毒辣辣的,烤得人头昏目眩,寻家客店歇了,日头偏西再赶路。隔日到城外,天公作美晚了些,不急不躁下了场三更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了。 冰月困时,换到车里睡觉,灵儿担任了大姐姐角色,半睡半醒看护。韩傻儿有个异能,骑在马上,歪头也能迷瞪一会儿。绿荫匝道,凉风送爽,城门官盘查过来历,防务交与副手,殷勤带路,引向按察使衙门。 层层通报罢,不肖说,华清驰携蜻蜓亲自出迎,还有旧师爷、新书童和几位幕僚。十朵十戒一阵哭,一阵喜,老爹反响平平,抱了抱,交由蜻蜓,然后与韩傻儿拱手见礼,说劳烦恩公费心了。韩傻儿呼之察院大人,称不过顺水人情,勿须介怀。冰月按外场话呼外公,自豪地介绍哥哥的汗马功劳,华清驰恓惶惴惴,强作镇定,支开众人,引领韩傻儿到内书房。 场面小尴尬,两人具有双重关系,还有一层无从得知。华清驰以前磕过几个头,微微发窘,再三斟酌,改口呼大公子。宾主分坐后,先贺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问虚有州之行,听到贾九智被袁行方派人逮去,眉头蹙蹙,未作评论。 韩傻儿笑笑:“上次未以真面目见您,实有难言之隐,您老莫见怪!”华清驰摆手,说自家人不需解释,从书架上取下一百两白银,要还钱,朝廷拨付五百两安家银子,有节余。韩傻儿嘿嘿一乐推了:“我现在富得很,权当代仲月、冰月孝敬的!”恐华清驰不信,掏出几万两银票,显摆了显摆。 华清驰没再坚持,告知韩傻儿,涵洞工程由景德震担纲,石匠找了巴掌镇周边的,小工用了景天志、爬墙头、钻狗洞等,业已开工。构陷景济仁案,他的后任,即松潘府按察同知作了交待,正在缉拿从犯,景棠沐贪赃枉法已无从查起,综合而论,若系景阳刚复仇,仍须杖八十,徒十年,流三千里。 这个结果,达到了韩傻儿的预期,又扯会儿闲话,力辞而去。带上灵儿、冰月,让她俩骑马,自己步行,赶赴画院。见院长,交银子,选住处,指定一名女画师作日常辅导,留下灵儿作伴,适应稳定后再说。时不我待,他还要登剑阁、上峨眉、下扬州 剑阁之崎岖,之蜿蜒,之陡峭,之险峻,犹胜月南山甚多,除了官府所修步步惊心的栈道,羊肠小道都难找,只有蛇踪或鸟迹,果真是地崩山摧后,天梯石栈勾连起来的。绝壁上,枯松倒挂,瀑流飞湍,轰轰然如万壑雷鸣。乱峰矗立,山谷逆折,金雕、黄鹤绕开险峰飞,或有猿猴好奇,攀援半途,知难而退。 山风凄厉,韩傻儿踏云栈、跃山涧,直扑剑阁门。他要找掌门玉虚子聊聊,干嘛让国字脸四人护他、杀他,干嘛让四人送命——哼哼,地儿选的不错,豺狼窜行,猛虎闲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只不过,你老头儿防错了人。 第287章 剑阁灭门 清风扬发髻,白云缭我衣。何生滔天恨,直教刀剑欺? 山头亮起火光,韩傻儿加速升腾,迎面一处岗亭,四名青衣人并肩而立,长剑直指,拦住去路:“何人闯山?受缚而进!” 去你大爷的!韩傻儿放缓脚步,喝道:“各位请让开!带我见玉虚子!” 青衣人暴喝:“哪来的狂小子?要见师尊,你先问问剑!” 韩傻儿不愿纠缠,腾空数丈,欲从头顶掠过。青衣人居高临下,随之跃予亭子顶端,四剑飞花,针锋相对。 岗亭犹如拦路虎,一侧是千丈绝壁,一侧是万丈沟壑,通不过,绕不得,韩傻儿无奈,与青衣人交上了手。倒可以打时间差,用如来神速,从亭子里,从青衣人脚下,惊鸿偷过,但那与钻裤裆有何区别?毕竟没到淮阴侯钻裤裆的关口。 肉掌搏剑,吴带当风,狭窄的空间,上演着一鹏战群雕,摔下去,下场便是粉身碎骨。韩傻儿没起杀心,只想降服四人,令其知趣让开。青衣人的武功,虽高于泉下村四大剑客,套路仍万变不离其宗,不难对付。 高低纵横十余合,便踢中一人手腕,剑脱右手,被同伴飞脚弹起,左手飞快抢住。青衣人眼神交流过,阵型倏变,互借肩头,腾挪跳跃,进攻则乱云飞渡,防守则四剑合一,钉子般顽强坚守。 这种阵法,抗衡鬼手级别的剑灵或能奏效,不过嘛——韩傻儿嘿嘿一乐,时不我与,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脚下用力,将岗亭踩塌,旋腿将顶棚、柱子扫进深渊,两掌飞细沙走碎石,蝗虫般射向青衣人。青衣人狂舞手中剑,奋力抵御来袭,几声痛哼罢,剑没了,全成了彩旦的脸,熊猫的眼,乞丐的装四人恐惧而悲凉地对视过,突然翻身,一起滚下悬崖。 始料不及,韩傻儿有些惊愕,没要杀你们呀,干嘛寻短见?不就打了败仗,受点轻伤,至于吗?刚烈,刚烈,剑阁门的人,都这么脆弱,经不起半点挫折吗?败了就杀身成仁吗?他摇摇头,叹息良久,继续攀援。 第二道隘口,青衣人出动八位,没多费口舌,几招之内,胜负转瞬即定。韩傻儿连喊:“我只是上山,不杀人,不杀人,给你们抹药”青衣人充耳不闻,集体漠然殉难。 有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韩傻儿心情变得低落而悲戚,攀登的脚步愈发沉重而缓慢,回去吗?不能!前进吗?这些剑阁弟子,败了就殒命,怎么办?自己只来问个清楚,无意血洗报仇,却致剑阁门喋血,算作孽吗? 第三道隘口,石壁有凿过的痕迹,稍微宽阔,十六人结阵阻拦。韩傻儿施礼借道,好话说尽,就差下跪磕头、求爷爷告奶奶了,青衣人仍无动于衷,纹丝不动。遇阻折返,半途而废,今后怎么做事?谜底揭不开,活得憋屈难受啊!别无良策,只得硬闯。 十六名青衣人再次葬身于茫茫的深渊——拉住一个,伸嘴咬手,手一松,又跳下去了。 登到山顶,有了平台,看见一片青灰色的房子。几十名青衣人群涌而上,围住了,刀剑齐举,暗器频发,要置来人于死地。 第288章 转战峨眉 韩傻儿大骇,这群青衣人,武功参差不齐,却个个争先恐后,招招同归于尽。他很不解,没问是非曲直,拼的什么命啊!边躲闪,边高声道:“剑阁门的朋友,你们不讲待客之道吗?” 一人回道:“你不是客,师尊算定你会来!”乱刃抢攻,毫不懈怠。韩傻儿退避三舍:“玉虚子既知我来,必是高人,诸位高高手,我与他聊聊。”那人怒道:“休想!我师已羽化,正要你殉葬!” 羽化?老道死翘翘了?不带这么寸滴?那还大动干戈干什么?韩傻儿不信,高处但见烈火焰焰,一大堆木柴正熊熊燃烧,心道,玉虚子啊,老子因祸得福,饶你便了,千万别自焚啊!双掌推向树冠,激起片片飞叶,射向群雄 惨烈的一幕第四次发生,全部青衣人,跌跌撞撞、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缥缈的云海。 这些人,都他姥姥滴神经蛋?是怕酷刑拷问还是怕虐杀?傻蛋,一根筋!不过,骨气蛮让人钦佩的。韩傻儿朝四周揖了揖,健步冲向火堆。 木柴仅剩两层,依稀可见,中间一具接近焚化的骷髅,冒着浓黑烟雾,混同木柴燃烧。 真是玉虚子吗?真是羽化吗?剑阁门集体殒命,就是为保他顺利羽化吗?还是机密太深,需要集体封口?韩傻儿对着火光,怔了许久,直到化成一堆灰烬。他挨个查找,所有的房间,除了日常器物,再无一个人影。 今后的江湖,再无剑阁门!韩傻儿感慨万千又怅然若失,他张开双臂,仰天发出闷雷般的浩叹 人生能几何?心苦何其多?本无杀人意,直教一门落。 对了,玉虚子怎么算定自己会来?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不至于,诚如是,又何须屈身于这孤山险峰,泉下村四大剑客又怎能先友后敌?不对不对,莫不是飞鸽传书,有人通知? 想到这里,韩傻儿脊背发冷,从虚有州到剑阁府,花了半个多月,飞鸽传书,两个来回也绰绰有余。更要命的是,峨眉剑派怕也得到了消息,下一步行动更难了。鬼手没了,玉虚子没了,峨眉剑派再无收获,那桩大案,谁策划的,何种图谋,将要石沉大海了。纵找到老爹韩春旺,能问清身世,但暗藏的敌对势力,毒害娘亲的罪魁祸首,哪里去找? 情势危急,此去峨眉,尚有千里之遥,莫管它崇山峻岭,莫管它激流险滩,任岁月峥嵘,只争朝夕! 平川且骑马,大江乘渡舟。舟马两难用,疾步逐风行 跋山涉水、餐风饮露,终见到,峨眉山月照沧海,半轮残影嵌苍芎。独步而至,山川寂寥相待,商旅猎户无踪。 灵儿说过峨眉剑派的位置和分布,韩傻儿小憩片刻,酒肉补充体力,辨别方位,健步攀登,他预计,黎明可达凌虚洞。 静谧的山林,蓦然响起了歌声:“青山隐隐水迢迢,盛夏巴蜀草木妖。九老仙府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第289章 白衣秀士 歌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别有一番悠长韵味,如二胡拉出的万马奔腾,恍觉音符划向天际。 偏居一隅夜郎大,放眼世间英才多!其音域其气息,毫厘不输东侯,当是峨眉剑派的羽衣真人?警戒线伸到山脚,防控也够严密的。若循声欺过去,抬手一波叶箭雨,先搞他个狼狈不堪,易如反掌耳!韩傻儿自恃身份,不肯偷袭,朗声道:“兄台请了!月夜清音,空谷留韵,兄台好雅兴!” “惭愧惭愧,照搬现成的,应景胡诌罢了——兄台同请!”箫声起,踏着绿波,飘来位白衣秀士,风度翩翩,潇洒自如。 韩傻儿盯着他,峨眉剑派的人,不乏使用暗器的,箫虽是箫,谁知藏着什么玩意?白衣秀士很年轻,十八、九岁,面如冠玉,目若深潭。白衣不反光,不是羽衣真人,那他是谁,为何潜伏在深夜的山林?敌友难辨,投石问路:“小弟欲上凌虚洞,不知兄台肯行方便否?” 白衣秀士一愕然,八分爽朗而笑:“我有什么不方便的?随便去——不过嘛,胜不了我这把剑,上去送死呀?” 大喘气,阴险!韩傻儿暗骂一句,凌空折根树枝,满不在乎道:“你想阻拦,未必拦得住,亮剑!” 白衣秀士显然感到好笑:“喂喂喂,小兄弟,我没吃撑,拦你干什么?你很能打吗?嗯,身手不错,闲着也是闲着,陪你玩两圈,甭再愣头愣脑了!”一手挥箫,迎击树剑。 要说剑法,韩傻儿真没多少高招,翻来覆去就是中级刹阳、峨眉以及山谷剑法的拼盘杂拌,好在灵活运用,视觉效果蛮好的。糊弄外行行,糊弄内行,就要出丑了。白衣秀士一套出神入化的高级刹阳剑法,毫无破绽,树剑没任何空子可钻。 “停停停!小兄弟,跟谁学的刹阳剑法?”白衣秀士初次遇到四不像套路,剑法平平力道奇大,正难取胜,冷眼发现了玄机。 韩傻儿心道,你管老子跟谁学的呢,信誉度太低,打趴下再说!随口嘿嘿:“你认输让道,我再告诉你。” 白衣秀士神色一寒,猛力拍箫,一柄细剑由底端弹出,唰地斩断了树剑前端:“你是谁的徒弟,认不出武夷剑法吗?” 树剑被斩断,韩傻儿气了,正要发力,听到后半句,生生压下掌风,反问道:“你是谁的徒弟,怎么会武夷剑法?” 白衣秀士一愣,仰头傲然而笑:“小兄弟,你真傻得可爱!我乃武夷剑派掌门关门弟子,大红袍真人的小师弟!全派上下,谁不认识我云剑?” 韩傻儿认真道:“我不认识你!我比你牛,我是天月剑派掌门!”武夷剑派这个头不能认,认了就成徒孙了,再说了,老子在剑南门只是启蒙,需要认一帮师爷叔伯吗?对了,娥儿介绍过,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是武夷山四大名茶,嘻嘻,江东四侠是四大名茶,怪有意思滴! 第290章 原来是他 云剑没觉得掌门人有什么了不起,放眼天下,能让他钦佩的,也就区区几个人而已。然而,他背负着神圣的使命——收剑入箫,插于背后,抱拳微微一躬道:“兄台年未弱冠,竟然是一派掌门,失敬失敬!敢问尊姓大名?” 韩傻儿保持着戒备:“云大侠,你既为武夷剑派高层,替峨眉剑派望什么风?哦,你可以喊我阿奔。” 云剑笑了:“阿奔掌门莫误会!日暮时分,数百黑装劲旅潜行登山,看架势,必有一场血战!闻你要上凌虚洞,孤身犯险,才好意提醒。现在看来,以兄台的身手,只要不参加一方决斗,看看热闹,谅没什么大碍。” 韩傻儿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坠落悬崖,就是黑衣人作的祟,那时,黑衣人与峨眉剑派目标一致啊,现在怎么狗咬狗了?那么长时间不内讧,偏偏选择这时候?不对不对,也许峨眉剑派提前接到剑阁门飞鸽传书,请黑衣人前来助阵的——哼哼,如此厉兵秣马,也太看得起老子了!礼尚往来道:“多谢云大侠厚意!小弟找凌虚子道长有要紧事,顾不得凶险不凶险了,事儿与你无关,咱各行其便!” 云剑微微一笑:“兄台小瞧我了!你尚不惧,我有何惧哉?只不过,师尊教诲,多交友,少树敌,不愿掺和罢了!既然兄台执意前往,陪你走一程便了,我云剑别样不敢夸海口,为朋友两肋插刀,没的说!” 哪就论上朋友了?自来熟啊?韩傻儿拱手摇头:“云大侠,足感,足感!你我素昧平生,致你一同赴险,君子不为也!” 云剑不爽了:“阿奔掌门,莫非你是掌门,看不上在下,不屑交我这个朋友?” 我靠!狗皮膏药啊?还拿腔作势的!老子有正事,哪有闲工夫交朋友?得,忽悠一把!遂道:“云大侠风流倜谠,武功卓绝,小弟岂敢高攀?” 云剑高兴了:“兄台谬赞,愧不敢当!在下数次游览剑南,除昔年武林大会韩奔月外,再没见过像样的人物。今见兄台英姿勃发,英雄虎胆,实属相见恨晚,若肯纡尊降贵,屈身结交,在下三生有幸!” 好嘛,老子拍马屁,你比老子还能拍——等等,你怎么知道那次武林大会?嗯、嗯,是了,是了,这家伙是武夷剑派观摩比赛的男童?这世界也忒小了些!别再酸文臭节的了,交朋友就交朋友,上凌虚洞当紧!于是,韩傻儿呼之云剑兄,结伴朝山腰挺进。云剑还想结拜,韩傻儿婉辞,说事后再说。 一路想,天下事多奇巧,打过一场比赛,衍生出多位故人,小灵儿不用说,杀手锏独眼龙碰见了,武夷剑派的男童遇到了,对了,还有位少林剑派的男童,不是小和尚,俗家弟子,不知有无机缘 隐隐感到了杀气,不,真真切切的杀气,风里传来了血腥味,没有喊杀声——莫不是,黑衣人与峨眉剑派真内讧、真干起来了?要么是黑衣人偷袭成功,要么是遭到了伏击。 第291章 黑衫会 峰回路转,血腥气越来越浓,迎面一道三丈宽的山涧,四根巨木嵌于两端,密密麻麻的藤条辅助固定,相当实用的一座木桥。五大剑派之一,门人弟子能弱到哪里去?用得着走木桥?是了,灵儿说过,凌虚洞外,还有群芳阁、集贤殿、冶金坊、酿酒坊…… 虚踩而过,挨山体垒有狭长石屋,可能是哨位,没有人,地面散落几摊血迹,腥味刺鼻——死者伤者哪去了?扔涧里了吗?够残忍够隐秘的。 云剑观察判断:“看来,峨眉剑派的前哨,被人悄无声息端了,名声挺大,一群绣花枕头!” 韩傻儿不苟同:“怕是没防备?”大概率事件,前哨对黑衣人完全松懈,被出其不意袭杀了,否则,再寡不敌众,也能搞出点动静——童仁堂那次雷霆一击,印象太深刻了。可以确定的是,峨眉剑派与黑衣人,这次绝非一丘之貉。 提高警惕,曲线前行。山风送爽,浑然忘却三伏天气;鸟兽沉寂,哪有大战来临的征兆?又绕一个弯,走过一半路程的一半,前方再现一道山涧,约莫五丈宽,数不清的藤条连接两头,藤条中间,铺了木板。 两人目测着,相视一笑,都不走藤桥,凌空飞渡而过。俯瞰脚下,不是山涧而是小山谷,深浅不过二十丈。血腥味愈浓,左右两个圆石屋之间,血迹遍布,死人活人不见一个。 这次,韩傻儿想探探究竟,为了不暴露实力,他扯跟藤条系在桥上,顺势一荡纵身而下。云剑略犹豫,照搬落到谷底。 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依稀可辨,只有一个黑衣人,其余全是青衣。挨个查看,青衣人均是后背、后脖中招,先前的猜想,得到了印证。若说救治,救一人易,救众人难,施展玄天三针,累到虚脱,也救不了几个,而且,将导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算了,岐伯说过,人各有命,人道不可违了天道。 问询些情报,还是很有必要的,韩傻儿挑了一位相对较轻的,手抚后背,注入真气……“快去禀告师父,黑衫会撒谎,他们屠山来了。”那人说完,恢复了死状,脖子划开半拉,血早流干了。 “黑衫会!”云剑大惊失色,在韩傻儿目光追问下,方讲了隐情。据先辈介绍,黑衫会原是江湖一个大帮,在剑南王率领下,助大仁皇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后剑南王谋反失败,黑衫会便在江湖绝迹了,坊间传说,未被赶尽杀绝,精锐藏起来了,只是行动更加诡秘。 韩傻儿陷入深思,苟史运祖父苟古贤被腰斩,根源就是剑南王谋反,结合道听途说和自己的感觉,武夷剑派与剑南王有渊源,雨燕子称自己少主,莫非误作自己是剑南王的嫡孙?其后剑阁门与黑衫会对自己连施杀手,岔路口大掌柜舍命相救,显然 自己会是谁呢?剑南王与大仁皇帝先为结义兄弟,后成势不两立的死敌,其幸存后人及追随者,必定对大仁皇帝一家恨之入骨,难道、难道自己是大仁皇帝之后、力士亲王的庶子?韩傻儿不敢想了。 第292章 水金龟 想也想不通,若娘亲为力士亲王的姬妾,又如何与韩春旺爹爹做了夫妻? 云剑撬开黑衣人的嘴巴,找到用来自尽的毒丸,面色凝重道:“阿奔兄弟,咱上去,原路返回!黑衫会的事儿,咱不好掺和。” 套近乎挺快,才认识多久,就成咱了!韩傻儿不以为意,举重若轻道:“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 “不不不,阿奔兄弟,他们比老虎危险,千万别小瞧了!论实力,黑衫会不输于任何剑派,而且有狼性,狡诈、凶残,其会众多为冷血死士,组织严密,行动统一,人人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韩傻儿心道,避个屁,老子正愁没地儿找呢,他们自个送来了!嫌云剑啰嗦,先行跃到上方,森然一笑道:“嗬嗬,云大侠,你看我衣着,何种颜色?”紧随其后的云剑大吃一惊:“啊!兄台也是、也是黑衫会的?口无遮拦,多有得罪——不对呀,阿奔兄弟,你少年英才”天月剑派,闻所未闻,果然是杜撰的。 韩傻儿粗着嗓子、苍老声音打断他:“嗬嗬,听说过易容术吗?”云剑一怔,打声唿哨,一白胡子白眉毛大肚胖老头从后面凌空而至:“喂喂,五师弟,打谁啊?” 乖乖!这云剑不简单嘛,带着帮手呢——等等!五师弟?这胖老头儿是大红袍还是水金龟?武夷剑派的高手,来剑南道有何贵干?只听云剑道:“四师哥,小弟偶遇黑衫会高人,特作引荐。” 水金龟懒洋洋地:“哦,我当什么呢,又没寻到二师兄的对头,也值得大惊小怪。” 三十多年了,还记着铁罗汉的仇呢,你们活得累不累啊?韩傻儿不愿细枝末节扰乱计划,淡然相问:“两位还上不上了?” 云剑闪烁其词:“在下与兄台虽说一见如故,贵帮与峨眉剑派的纠葛,武夷剑派只能保持中立。”水金龟倒干脆:“喂喂,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就结了吗?五师弟,咱们走,山下等便宜去。” 韩傻儿想笑,哪有将龌龊心思大白于人的?好在能支走那块黏糖,遂挥挥手:“但愿二位如愿以偿。”足底发力,继续螺旋登山。 在西部,业已绕过北麓,又走了三刻钟,转到山的南端,耳里传来械斗声,杀气弥漫。韩傻儿很庆幸,多亏及时赶来,峨眉剑派和黑衫会两条大鱼,两股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势力,谁也休想走脱,抓住领头的好好审审,不愁水落石出。他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义无反顾地疾冲而上 凌虚洞外,一片狼藉,尸体成堆,血流成渠。树下、石旁、洞口,到处都有躺下的青衣人,黑衣人很少,不用说,峨眉剑派遭到了非同一般的重创。黑衣人占据多个有利方位,无声而凌厉地进攻,青衣人顽强守卫,刀剑拨打着矢雨,时不时想展开反攻,可惜被压制住了,一试二试,难以成功。 黑衣人弄来干草、木柴,撒硫磺,用火箭,欲发起最后的冲锋。 第293章 相煎何急 洞里传出声音:“道长有令,关闭洞门!”几十名青衣人退后,两扇大石门轰隆隆响着朝中间合。 黑衣人飞速向前,欲强闯缝隙而进,领头人“嘘”的一声唿哨制止了。他吩咐搬来铁西瓜、铁香瓜,嗬嗬冷笑:“老道爱在洞里修炼,就让他们与青山作伴!”侧畔提醒:“宗主严令,凌虚洞不留一个活口。”领头人喝骂:“蠢猪!多嘴!大家在外守着,谁能逃脱?” 拂晓中,韩傻儿远远地、无声无息地监视着,反正没好人,晚一会儿现身,总要轻松些,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老子就做黄雀,螳螂呀蝉呀,一网打尽——那些铁蛋蛋是什么玩意?嗯,看看再说。 黑衣人将四个铁西瓜放于石门,点着四根“瓜秧”迅速撤离,或躲于障碍物,或卧倒于地—— 轰!轰!轰轰!大石门被炸开了,裂成碎石,顶端和两侧的石块哗哗坠落,封住了大半洞口。又安放了铁西瓜、铁香瓜,准备二次点燃,但闻:“贼子休要猖獗!”硝烟中,嗖嗖嗖,数道羽影追着袖箭,擦着洞顶射出。峨眉剑派羽衣真人,以及道长、监院,十大高手倾巢而出,近百弟子随后紧跟。 好一场混战!黑衣人调整部署,剑灵对剑灵,剑客对剑客,大肆围猎,譬如一只超大鱼缸,养了数百尾饿鱼,鱼群上下左右追逐,互相蚕食,互相吞噬;又譬如大批饿狼,围捕一群长着獠牙的野猪,极度暴力和血腥剑压树梢走,人贴地面飞,到处刀光剑影,唯差鼓角争鸣,惊窜了林鸟,吓煞了花草神出鬼没的白眉剑,精妙绝伦,那弧线,那剑花,无不令人叹为观止。而黑衣人,似乎没多少扑朔迷离的招式,没什么汤汤水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取要害。 危机和恐怖笼罩着青衣人,黑衣人的攻击,强悍而凶猛,更注重实效,甚至不惜玉石俱焚,那边战术配合,三青围一黑,这边铁香瓜扔了过去激战不过两刻,再次尸横遍野。 沧凉而洪亮的声音响起:“结阵!”峨眉剑派幸存的武者,八位羽衣分携四名青衣,结成了风后八阵。凌虚子道长和圣虚子监院居中调度,依次摆开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 黑衣人的进攻迟滞了,一拨接一拨,丧身阵前。领头人暴喝:“天网地雷!”唰唰唰,黑衫会众分成三组,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包围了,张弓搭箭,箭矢如雨,燃着“瓜秧”,朝里投掷——火光和浓烟,黯淡了初生的朝阳。 无奈的叹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领头人嗬嗬而笑:“圣虚子,就不要无病呻吟了!此乃龙盘虎踞之地,以此为墓,福泽子孙,夫复何求?”圣虚子问:“尔等同室操戈,大开杀戒,有无宗主口谕?”领头人桀桀怪笑:“圣虚子,你也是一代大师,怎么成蠢猪了?没有宗主口谕,吓破本尊狗胆,本尊敢吗?”圣虚子再问:“不知宗主因何降罪?”凌虚子就苦笑:“师弟,难免一死,你我耄耋之人,何必管它糊涂明白?” 第294章 补上缺口 领头人换了恭谨口吻:“凌虚子道长,本尊有礼了!您是峨眉泰斗、武学宗师,当知贵派行事不密,危及了宗主的千秋大业,宗主也是壮士断腕,痛心疾首啊!您安心上路,凌虚洞外,再无株连,新的峨眉剑派会崛起,下属各支都会受到善待,一切将归于平静。” 韩傻儿解读,凌虚洞掌握了宗主的部分机密,黑衫会奉命灭口并取而代之——嘿嘿,你他姥姥滴,没请示过老子,老子答应了吗?想把事儿埋在地底下,想得美,没门!他辨认一下,那位皓首红颜的老头是凌虚子,面色严肃的灰胡子老头是圣虚子。 但听凌虚子轻描淡写道:“敝派自大德十年,追随宗主至今,既然宗主相弃,功过恩怨,一笔勾销了!狡兔未死,走狗先烹,今日无论生死,永与宗主无涉,黄泉之下也不必相见了——来!” 领头人冷笑:“凌虚子,你若引颈就戮,宗主或许念你旧功,不绝祭祀,留你忠义之名传世,而今公然背叛,休怪本尊心狠手辣了!我黑衫劲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火箭手,上!” 圣虚子骂道:“你个屠夫,还不够心狠手辣吗?啊——” 二十名黑衫会一等高手,各持诸葛神弩,箭上有的抹剧毒,有的带火球,有的带铁香瓜,大力射向阵内,烈火硝烟,毒气弥漫须臾间,青衣弟子多数倒下,一名羽衣真人殉职,天风八阵破绽四出。 “好个惨无人道的屠夫!贫道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拉你下地狱!”凌虚子怒发冲冠,俯冲向领头人。 领头人嘴角浮出嘲笑,运起双掌,劲风裹起草叶、树叶,射向凌虚子。凌虚子挥剑拨打,仍多处中彩,被迫停下,惊颤发问:“你、你升到了草剑王?”领头人傲然睥睨:“嗬嗬,凌虚子,大剑派掌门人,没听说高手在民间吗?献丑了!” 韩傻儿一想,乖乖,这就是草剑王啊!老子也会,而且飞沙走石,比他牛掰,嘿嘿,怎么滴得算木剑王? 圣虚子也挂了彩,仗剑赶至:“师兄,我俩联手,将这屠夫拿下,保我峨眉剑派!”凌虚子摇头:“师弟,今天怕要以身饲虎了,不要难过,黄泉路上,咱老哥俩作伴。” 火候差不多了,韩傻儿现身,嘻嘻笑道:“凌虚子道长,您老哥俩不用黄泉路上作伴了!贵派天风八阵得八卦阵七味,若防守得当,必固若金汤,我毛遂自荐,补上那个缺口如何?” 防守得当?凌虚子回望伤势不一的七位羽衣真人——剑灵级弟子尚守不住,谈何防守得当?苦笑着摇摇头:“小道友,贫道不知你从哪里来,此际敢留在峨眉主峰,不愧少年豪侠,义勇可嘉!贫道既感且佩,然,天风八阵不用派外之人,以防机密外泄,请小道友见谅!”圣虚子建言:“师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小道友侠肝义胆,必是忠勇敦厚之人,咱们何必抱残守缺,不如暂解燃眉之急,何需担忧机密外泄?”凌虚子长长地“嗯——”了一声,表达疑问和否定。 韩傻儿腹诽,这凌虚子冥顽不化,远不及圣虚子通情达理——慧心突悟,哎呀!这凌虚子道长,是怕自己白白送命么? 第295章 力挽狂澜 遂豪气干云:“道长勿忧!我行的!什么黑衫会?咱们砍瓜切菜、弄锅大杂烩便了!” 领头人一脸鄙夷:“嗬嗬!找死容易,本尊成全你,入阵!”圣虚子窃喜,凌虚子依然摇头:“我峨眉剑派今遭大难,不可再连累外界道友了。”韩傻儿眼瞅领头人嘿嘿:“我加入贵派好啦!”纵身折根树枝,演练了几式峨眉剑法,不仅有雨燕子教的,也有刚学会的。 凌虚子像发现了新大陆,双眸流露异彩:“老道冒昧,谨代表敝派,恭请小道友加入!不敢妄论师徒,名分从虚字辈,自命道号,何如?” 乖乖!一下就做到峨眉剑派最高层,太夸张太刺激了?不,不算什么,老子本身很牛掰的。韩傻儿人畜无害地笑笑,酣畅淋漓地应声好嘞:“人家喊我甄先生,称甄虚子好啦!”晃着树枝,慢悠悠补上了天风八阵的缺口。 “真虚子?嗯,高!高!高!”圣虚子赞叹着,随凌虚子同回阵中指挥、照应。 大战临近,韩傻儿自言自语:“有副弓箭就好了。”圣虚子接腔:“有啊!师弟有何妙用?”即命挎弓箭的弟子,连弓加箭送来,任他挑选。韩傻儿拉拉,太轻——算啦,先凑合用。诡笑道:“等瞧好,咱的箭,专吃他的箭。”掏出九粒药丸,每位剑灵一粒。 领头人冷眼瞧着,不住冷笑,解下黑衫,拿在手里挥舞。黑衣人按照命令,发动了新一轮惨烈进攻。 羽衣真人,即便是剑灵,在黑衫会一等高手诸葛神弩强劲打击下,依旧自顾不暇。韩傻儿不触那霉头,幽灵般闪电游移,游移中张弓搭箭:我直射!我斜射!我仰射!我俯射!我回眸一笑射!我背后射平平常常的箭,在他手里,如长了眼睛,发挥出非同一般的威力。神弩射出的箭,多数半路被拦,垂头摔落,起火爆炸处,自伤不少同类。羽衣真人又添新伤,青衣弟子更甚,损失在扩大 韩傻儿想,这样不行啊,战场作秀,不如搞点真材实料!他不再拦箭,支支射向了诸葛神弩的射手,但闻“啊”、“唉哟”、“我的手”二十名一等豪客,每人手掌或手背,扎人一支箭,那箭头既不挨着,也不穿过,而是生生停留在肉里。 黑衣人更换射手,领头人呼啸着掌风,赤膊上阵。韩傻儿一连串点射过,亦举起了双掌——峨眉主峰,风更狂了,数不清的叶片,漫空飞舞,射向对方阵营,有的对撞跌落,有的折翅于掌风,更多的刺向弟子或部下双方大众,伤痕累累,哀嚎一片。 圣虚子剑擎高处:“峨眉弟子听令!黑衫会丧心病狂,屠我峨眉,灭我剑派,此仇不共日月!让我们紧跟你们的三师叔、三师爷真虚子,全力反攻,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干掉黑衫会,一雪前耻!杀啊——” “杀啊!”青衣弟子一扫萎靡不振,激越昂扬地从阵内冲出。“杀啊”、“杀呀”各路分派弟子,一改畏缩不前,嗷嗷叫着上冲助阵。 乾坤扭转,攻守易位。 第296章 最后搏击 领头人猛推一掌,借缓冲高呼道:“全体听令!莫管散兵游勇,大家齐心协力,剿灭凌虚洞余孽!畏战者死!”避开对面掌风,磨刀霍霍,虎入狼群,对凌虚子、圣虚子、羽衣真人痛下杀手。黑衣人像打了激素,甩掉上衣,光膀子血拼 韩傻儿亦高呼:“道长,你们合力自保!”聚起九分气,双掌呼呼,飞沙走石,割麦子般扫倒一批。更多的黑衣人与青衣人混战在一起,掌风发挥不了威力。青衣人寡不敌众,更有草剑王横冲直撞,转瞬间,接二连三倒下,几乎十不存三。 韩傻儿想,这样不行,擒贼先擒王,只有干倒领头的草剑王,才能遏制黑衫会同归于尽式的杀戮。他游龙入海加入混战,紧追领头人,领头人躲闪着,躲闪中不时掌毙峨眉弟子,韩傻儿也不客气了,手脚触及之处,顺带放倒一个又一个黑衫会众,甭管高手低手了,只俩字:趴下! 片刻鏖战,凌虚洞伤亡殆尽,仅存道长、监院和六位剑灵,遍体鳞伤的八人,退到一角,再摆天风八阵,以集体之力,抵御领头人的狂飙攻击。黑衫会损失相当,几百人上山,残兵不过二十。双方幸存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 领头人嗬嗬狂笑:“凌虚子,认栽!本尊宁可与尔等玉石俱焚,尔等也休想活命!”圣虚子大骂:“你个屠夫、冷血、魔鬼!视人命如草芥,死了这么多人,你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凌虚子轻轻道:“别发怨气了,大头领的武功、兵法都胜过我们——大头领,你训练了一支特种兵,堪为骁将,嗐,可惜呀可惜,没用在杀敌卫国的疆场,却消耗在内讧上,消耗在为宗主杀人灭口上,可惜呀可惜!” 领头人有所触动,稍为凄凄,头一昂道:“凌虚子,不用发浩叹,替古人担忧了!待宗主登了大位,本尊自会再造劲旅,驰骋疆场!今日多说无益,本尊铁石心肠,尔等自裁留全尸!” 韩傻儿眉一扬:“喂喂,大头羚,风还是太小啊,没闪着你舌头!小爷我还在这儿呢!” 领头人眼色暗淡下去,抱拳恭谨道:“少侠一身功夫,独步古今,在下钦佩之至!在下有个提议,自愿将大头领职位让出,同见宗主,日后宗主登基,少侠何愁开疆裂土、位列王侯!不知尊意若何?” 去你姥姥滴!老子现在就是王——不知虎贲的战斗力,能干过这支豺狼之师否?算啦,不想了。圣虚子急言:“三师弟,不要答应他,监院一职让与你!” 韩傻儿忍俊不禁笑了,哪来的三师弟?监院的位子也有引诱价值?敷衍地抱抱拳:“大头羚,你与你们宗主商量商量,宗主的位子让与小爷,小爷我考虑考虑——不过嘛,小爷我可能不感兴趣!你们乖乖地听话,我问什么,你们老老实实答什么,饶你们便了。” 领头人脸都绿了,顿了顿,陡起视死如归的豪情:“勇士们,黑衫会的英雄们!宗主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为了千秋大业,何惧玉石俱焚、杀身成仁?冲啊!” 第297章 天不佑我 攻守二次易位,进攻的防守的,都杀红了眼,玩命地血拼,即便脖子碰到剑刃,仍死挣着朝对方最后一击须臾间,八九个黑衫会高手丧于血泊,三位峨眉剑灵殒命,其余勉强支撑,天风八阵门户大开。 被纠缠、阻挠的韩傻儿,生出泼天感慨:这些人过于邪魅,宁愿自身不保,也要灭掉凌虚洞,当真有惊天秘密必须雪藏么?大不了你们没能耐找力士亲王复仇,像贾九智那般使阴招,逮人家孩子下手——老子又没死,也不想滥杀,何苦来呢!非得将这些牛鼻子老道赶尽杀绝啊?你们杀岔路口酒店大掌柜和众伙计,你们迫老子坠落悬崖,那笔账还没算呢!火腾地窜上来,他不再客气,不再心慈手软,大吼一声,气浪裹着草叶沙石,排山倒海般压向大头领。 大头领踉跄一步,胸口发闷,喷出一口血来:“你是谁?少侠你是哪位?”第一次,他的眼中露出了惊恐。作为隐匿江湖、武功高出大剑派掌门人一截的草剑王,作为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人闻风丧胆的黑衫会大头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折戟于一位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年,没天理啊! “小爷就是你们要杀、却杀不死的韩奔月!”韩傻儿冷冷地逼视着,压抑着渐起渐强的怒气。“啊!”大头领失声惊叫,“憨傻儿!”他发疯了,抓狂了:“快!快!那边停下!围攻他!杀掉他!快快快!” 面对一帮凶神恶煞,韩傻儿天神般傲然屹立:“尔等宵小之辈,还不扔掉兵器,还不悬崖勒马?老实坦白,可饶尔等一命!”大头领癫狂地桀桀怪笑:“嗬嗬嗬,你活着,我们都得死!杀啊!”一群亡命徒,如疯狗狂吠,如草原鬣狗,不要命地冲向狮王。 医者仁心救苍生,武者义胆斩凶顽,这可是岐伯教的——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还要杀老子啊!韩傻儿气冲斗牛,竭尽丹田之气,发出震天动地、惊涛骇浪的一击。 噗通!噗通强弩之末的黑衫会大佬,没能前仆后继,而是前仆后也仆,如飞蛾扑火,非死即伤。韩傻儿一柄树剑,直指大头领,大头领垂死挣扎,坚持数十合,终被抵住咽喉。韩傻儿喝问:“说!为何杀我!为何毒我娘亲?” 大头领顽强地站着,决不肯倒下,他摇摇头:“娘亲?嗬嗬,不!你甭问了,没用!”喟然长叹:“你来得太快了!晚到半日,本尊料理了道士,自会为你预备一道大餐——可恨啊可恨,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韩傻儿嘲笑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觉得自己很牛,很拉风?失望了?小爷还是那句话,老实坦白,饶你便了——人才难得,若肯弃恶从善,小爷我既往不咎。”大头领黯然过,决绝道:“休想!本尊偿命便了!”牙一咬,破毒自裁。 韩傻儿冷冷一笑:“小爷我会解毒,你死不成,咱慢慢玩!”大头领一记重拳,砸向自己天灵盖。 第298章 白猿令牌 惨烈的一幕再次上演,苟延残喘的黑衫会大佬,同时自戕。 韩傻儿检查天灵盖,碎裂已难修复,纵修复,脑浆无从复原,算了,损耗神力挽救,他也不情愿,弃了树剑,走向凌虚子五人。五人的身躯,微微颤抖。 圣虚子声音虚弱:“对我们,也须赶尽杀绝?”韩傻儿一笑:“您看清楚了,他们自己动的手!我成了甄虚子,怎会伤害同门呢?来,我为大家疗伤。”圣虚子颇惊恐:“不不,你是皇室贵胄,我们的人冒犯过你,死有余辜——苍天有好生之德,请看着苍天份上,放过洞外众生!” 这一层,老子猜到了,亲爷爷多半是先皇大仁,不然,何以与剑南王余孽结下血海深仇?韩傻儿摆摆手,淡淡道:“过去事,过去了!我谁也不杀,搞清前因后果,活个明白就行——我先医治道长,详情咱待会儿再说。” 凌虚子安详地坐端正,苦笑着摇头:“贫道风烛残年,多处内伤,不值得救治,殿下甭费心了。”掏出一枚白猿令牌,交与韩傻儿,又道:“从今往后,峨眉剑派归与殿下,生死存亡,全凭殿下做主!而今天下安定,贫道也曾劝宗主: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该收手时且收手!可惜,宗主不肯纳谏,致发多起祸端。天国不远,贫道临行,斗胆建言,唯盼殿下以苍生为念,勿动干戈,做位逍遥王,快活一生,便是无上功德了。”笑容微微,闭上了眼睛,红润之色渐褪。 这个老道,是有见识的,劝诫过宗主——大概剑南王的儿子,为生灵免于涂炭,不要算历史旧账,不要替剑南王复仇,不要再窥觑皇位他的境界,貌似比自己还高,是道家始祖说的无为吗?不不,草木尚顽强地生长,人岂可输于草木?所谓无为,依岐伯之论,不过顺应天道,勿强加干预罢了,而天道,谁能悟得透、悟得通? 圣虚子惊呼:“道长羽化了!”努着劲,正前方跪下而拜。幸存的三位羽衣真人,也居后跪拜。 这么快,就羽化而登仙了?韩傻儿不确信,稍作检查,面色沉重了。这凌虚子,这牛鼻子老道,你唱的哪一出?干嘛自断经脉、绝气身亡?老子没难为你们、无理要求嘛!他有些生气,板着脸道:“由他去!我给你们几个治一下,你们料理后事。” 圣虚子请韩傻儿端坐,纳头便拜:“参见殿下,参见新道长!”羽衣真人也拜,并招呼发愣的分支大众齐来跪拜。 韩傻儿烦恼:“不用拜,我不做你们道长,以后也不许呼我殿下,喊甄虚子就行。”两次被呼殿下,更加重了他的猜测,自己真是王子皇孙啊!古人有云,恨生帝王家,不然,何来那么多杀戮?亲爹力士亲王,抛弃、驱逐了娘亲,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自己压根便是韩家的孩子,活得省心,活得干净。他豁然开朗,大胆推测,或许娘亲与韩春旺定过亲,被力士亲王强占了,后被放逐,蒙韩春旺不弃,鸳梦重温的——雨燕子讲过,她早年在京城长安见过娘亲 圣虚子率众高呼:“持地字号白猿令牌,即为道长——属下参见道长!” 第299章 暂代掌门 韩傻儿翻了翻玉牌,与雨燕子那张没什么两样,正面是白猿图案,背面是个大大的令字。仔细瞧来,令字周围,刻了一圈地字,比较小,大概便是地字号白猿令牌的由来——递给圣虚子:“给你,你来做道长,你来做掌门!” 圣虚子惶恐之至,以头触地:“属下岂敢僭越?掌门大位,向来是先道长亲手相传,属下恭请新道长即位,处置本派燃眉要务。” 明说不就得啦,老子还不是道长,还没有权力传位,好,老子就过过手——面南坐好,称暂代掌门,接受了众人的贺拜,尔后发号施令:成衣坊打扫战场,酿酒坊采集木柴,等候举行仪式,送凌虚子升天,凌虚洞与黑衫会的亡者,亦分别火化;冶金坊清理洞口,准备材料,再造石门;集贤殿负责丧葬用品、协助仪式事宜诸事安排毕,他着手为圣虚子、三位羽衣真人疗伤。 伤得不轻,有的骨断筋折,有的内脏受损,不愧剑灵级的人物,硬是咬牙没叫唤。临近中午,伤者基本痊愈,肚子咕咕叫了。对新道长,圣虚子暨羽衣真人心悦诚服,殷勤吩咐人弄吃的。韩傻儿才知道,道士饮食也有禁忌,四大荤,即牛肉、鱼龟、鸿雁、狗肉,是不能吃的。想起辟谷一说来,暗想,或许灾年,或许大雪封山,食物不继,才衍生出来的。肚饥好下饭,幸喜素净,有新鲜果蔬,勉强填饱了。 凌虚洞内,大洞套小洞,小洞十三处,除道长和监院居所外,另有十方堂和杂役一处,空间很大。与圣虚子商量,从下属分支挑选八人,充任各堂堂主,资质上乘的年轻人,进凌虚洞,由剑灵直接传授武功,如此不出数年,峨眉可望恢复大剑派的实力。圣虚子俯首听命,并说七人就够了。韩傻儿笑笑,说须升任一位羽衣做监院,圣虚子默然未语。 说实在的,韩傻儿瞧不上圣虚子,风骨距凌虚子甚远,但臣服、好用,只能将就了。圣虚子禀报,白猿令牌一共三块,天字号一向由本派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持有,地字号归掌门,人字号由最为优秀的后辈、俗称小道长携带,现在,天字令牌在宗主手中,人字令牌在雨燕子手中——先道长既称与宗主一刀两断,新道长无意留任的话,索回天字令牌自持,亦可遥控峨眉剑派高层 韩傻儿对这点感兴趣,不用整天呆在山上,操持这操持那,又可遥控指挥,太爽了,便问怎么能找到宗主。圣虚子答,除了凌虚子、雨燕子,凌虚洞没谁见过宗主的真容,他或住过集贤殿,或跟着黑衫会,或隐匿在民间奉行的是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听说过宗主名号的,天下没几个人,知道他真名实姓的,就更少了。 韩傻儿心道,说也白说,没确切线索,哪里去找?老子要揣走这地字令牌,岂不让你们群龙无首?因问:“我正想找他聊聊,我跟他结了哪门子深仇,非得下令杀我,可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怕是不好找?有人称他是剑南王的儿子,不知确切与否?” 圣虚子想了想,下决心道:“应该不错——找着雨燕子,便容易找到他了。” 第300章 剑南往事 登顶以来,四个时辰了,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没见雨燕子露面,激战结束,连群芳阁的人也露面。灵儿说过,群芳阁多丽人,这些丽人,都是娇娇女、弱弱女,怕沾惹战场的血腥气吗?不对,雨燕子既做总教习,其中应不乏舞刀弄枪的。便问:“雨燕子哪去了?黑衫会大兵压境,她袖手旁观啊?” 圣虚子叹气:“七日前就被宗主召走了。” 这个老道,又放了个空炮——七日前?七日前自己还在剑阁呢!追问道:“黑衫会前来屠山,你们事先没闻到一点风声吗?不做任何防备吗?” 圣虚子凄然而答:“个中曲直,不敢对掌门人隐瞒。”接着陈述,凌虚子接到传书,疑为韩傻儿死而复生,王者归来,大肆复仇荡平了剑阁门,下一站必剑指峨眉,刨根问底。凌虚子飞鸽报告了宗主,宗主回书,称已派黑衫会前来助阵,共同布下天罗地网,任多霸道的强者,也难敌两大势力的联手,并召走了雨燕子,前去侍驾——没想到啊没想到 侍驾?什么侍驾?雨燕子是华清驰的如夫人,又生了十朵十戒,应该能转正了?什么狗屁宗主,一剑南王反贼的儿子,见天栖栖遑遑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洞里老鼠的德性,还他姥姥滴装逼摆谱,让道长之女官员之妻侍驾,你咋不上天呢?等等,雨燕子也年近不惑,徐娘半老了?这龟儿子好这口,怕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家伙?带着很多疑问,韩傻儿进行了垂询。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圣虚子竭尽所能,为韩傻儿释疑解惑。许多情况,他也是从凌虚子片言只语中总结、感悟出来的,核心机密,他并不掌握。 凌虚子本系峨眉弟子、少年豪侠,受剑南王青睐,被笼络为侍卫队长,跟随南征北战。三年后,天下初定,大德王朝建立,剑南王被封王爵,兼领剑南大都督,统十万大军,坐镇西南清剿余寇。时麾下众将,两人封侯四人官拜二品,独凌虚子不贪爵位,继续安心做第一侍卫。剑南王待之甚厚,视作心腹,以新选绝色姬妾许之为妻 据传,大仁皇帝曾与剑南王杀马歃血为盟,打下江山后,龙椅轮流坐,十年一换。期限将近,大仁皇帝不仅没让座的意思,反派遣大批文臣武将,跟其管辖的官员对调,并拉拢中下层军官。剑南王深感恐惧,惶惶难安,大德十年,终被迫起兵 起兵前,凌虚子与剑南王反目,回到了峨眉,因武功卓绝,处事有度,多年后,渐次升任道长。剑南王兵败,追捕叛乱参与者,斩首流放很多人,包括妇孺,但与凌虚子无涉。 他作为小一轮的师弟,是听着师兄的英勇事迹长大的,对凌虚子崇拜得不能行,视为榜样刻苦锻炼,逐步引为至交,并在跻身海剑灵后,接任了监院。 接任监院时,雨燕子才十六,已许给一个名叫“宗柱”的人做妾——本派结婚的人不多,却并不禁忌——不解的是,道长娇女,艳冠群芳,缘何要给人做妾,而且,听起来对方大很多。 无意中察觉,所谓“宗柱”,实为宗主,系凌虚子效法义士程婴,偷养的剑南王幼子。 第301章 糖衣炮弹 凌虚子够忠心耿耿的——韩傻儿推算,即便当时狗屁宗主身在襁褓,而今也年逾半百了。这老家伙,有黑衫会和峨眉剑派护着,能召群芳阁总教习侍驾,艳福不浅,日子蛮滋润的嘛。不懂的是,他既纳了雨燕子,为何又令雨燕子嫁了华清驰,用美人计吗?华清驰非朝廷重臣,还能用得着美人计?妻妾拱手外人,任何等计谋,也够龌龊、够寡廉鲜耻的。再者,雨燕子曾口称自己少主,榆木疙瘩也想得出,那是误将自己当作了他们宗主的儿子,奇了怪了,力士亲王什么身份,宗主又算哪根葱,能糊里糊涂混淆吗?从圣虚子描述来看,凌虚子拥护剑南王,反对大仁皇帝,难道说,大仁皇帝真爽了约、辜负了剑南王?纵观几千年王朝更迭,帝王心性,戕害至亲骨肉的,还少吗?结义兄弟更不在话下。嗐!果真如此,终归欠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妥善安置优待才好。 便道:“苟延残喘几十年,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也真心不容易,不找他算账便了。只不过,现在是大义皇帝一脉临朝执政,煞费心机对付我,有什么意义?枉做了宗主,可叹心胸狭窄,目光如豆。” 圣虚子诺诺,赞掌门人不计前嫌,气量宽宏。又称,无论天字令牌索回与否,无关大局,晓谕各处停用便了,凌虚洞以下,今后唯掌门人马首是瞻。西南半壁,江湖上峨眉一手遮天,不缺金钱美女,掌门人尽可逍遥快活,赶不上神仙,也不输与王侯将相了。 糖衣炮弹啊!山谷之王的宝座,老子尚不稀罕,剑派掌门的位子,很有吸引力吗?老子要医行天下,普济众生的——韩傻儿警觉起来,道:“黑衫会全军覆没,凌道长明言划清界限,宗主已成孤家寡人,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古往今来,一万人做过皇帝梦,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身首异处,更害惨了老百姓,要么跟着成了炮灰,要么流离失所,以致哀鸿遍野——令牌索回倒是其次,劝诫一下,请其迷途知返倒很必要,日后吃喝用度,咱们供应便了。”又想起甄姬尚古复国之语,暗自庆幸,无意间成了他们的王,掌控住了,若他们自行出了山谷,复辟周王室的话,可不弄得九州大地腥风血雨?多加防范才好。 圣虚子沉思道:“终是隐患无穷,剪草除根方好!属下即行布置察事坊弟子,四处查探。” “察事坊?”韩傻儿重复一句。圣虚子答:“本派耳目,专司打探。”韩傻儿心一动:“十三年前,子乌县巴掌镇,打探江氏讳字采莲者,可是察事坊干的?”圣虚子渗出冷汗,不觉跪下:“掌门人明察!大刀门鬼手曾上山禀告此事,向韩夫人下毒者,乃别派高人所为,本派三位剑灵为此殒命。掌门人请想,四年后,雨燕子尚视掌门人为少主,当时岂会加害韩夫人?” 韩傻儿认为有理,不深究了,准许圣虚子派人寻访。暗想,找到这个狗屁宗主,剪除倒无必要,劝其回头,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对了,小灵儿潜伏峨眉剑派多年,活地图活尺子嘛,干嘛不召她过来,一辨真伪呢? 第302章 群芳阁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白捡个掌门,施加些恩惠才好。肚饱力壮,韩傻儿召见新晋的堂主,以用之不竭的内力,各各提升了一级功力,使五人晋级剑灵,两人晋升大护法,峨眉剑派的实力,算恢复了七成。 捱到日暮,举行殡葬大典。依惯例,须掌门人率领各堂堂主、各坊坊主,跪送老道长升天。韩傻儿明言,自己只是暂代,随时可以传位,不守这破规矩,交由监院圣虚子领头,自己现场观礼便好。 九堆木柴大火燃起,凌虚子居中,两侧为遇难的门人弟子,在烈焰中,遗体化成水汽升了天,残留的骨灰与草木灰浑然一体,待风吹来,待雨打来,去肥沃漫山遍野的草木! 或说道教的人素喜洁净,或说心境未达无我、无物之境,总之,黑衫会众人的尸身,并未享受到同等待遇,而是被抛进了山涧。 庄严隆重的仪式,仍未见到群芳阁的人。韩傻儿嘴里不说,心里也有歪念头,小灵儿吹嘘,群芳阁姹紫嫣红,一睹香艳才好,只不知,她们能赶上娥儿几分。忽想起娥儿叮嘱的“百花丛中过,须防刺伤身”,兀自有些羞赧。 晚饭还是素斋,吃的不尽兴。正郁闷,察事坊来报,十日内,未见雨燕子下山。韩傻儿一激灵,未下山,便是在山上喽,难道自信心爆棚的宗主,就隐匿在分散各处的门人弟子中,隐匿在大山的某个角落里?脑海中千万个草泥马驶过,狼有诡道,蛇有隐踪,按其做派,群芳阁和集贤殿,当是重点排查的地方,便问下属各坊,有无隐秘所在。 圣虚子答,别处不论,集贤殿多饱学之士,凌虚洞一般礼请,座谈论道,极少干涉;群芳阁因佳人群居,便是老道长,也是非请勿至,非礼勿至——有无隐秘所在,并不掌握,想来青山多妩媚,曲径通幽也说不准。 韩傻儿打声哈哈,说群芳阁过于无礼,剑派风雨飘摇、旦夕存亡,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该问罪,当罢免雨燕子以下司职副教习,眼下无要事,正好巡视一番。 圣虚子进谏,原有陈规,此一也,天晚不便,此二也,请掌门人明日盛典即位,遣人召之垂询即可。 韩傻儿嘿嘿一乐,说明日盛典,老子便禅让了,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啊!怎么滴,掌门人要巡视,有什么不方便吗?你牛皮哄哄的,做掌门逍遥快活似神仙,瞎掰啊? 圣虚子脸青一阵白一阵,说属下岂敢犯上?总是众目昭彰之下,不损害道长威望才好。 韩傻儿鄙夷而笑,心想你这个老之将至的糊涂监院,腐朽脑瓜歪哪儿去啦?眼力界远不及西伯,当老子淫奔下贱之流呢!正色道:“监院听令!今夜务必突查群芳阁,事关至要,请勿多言!你们拘于俗礼,不跟随便了。”跺地三脚,召来了小灵儿,又道:“这样你可安心了?” 灵儿吃吃地笑:“笨相公,又要灵儿出力了?你到这儿,一准会指使我。” 圣虚子不认识,但觉娇艳欲滴,非经雨海棠可比,更骇异神兵天降,一时呆愣愣哑了嘴。韩傻儿气定神闲,笑问群芳阁有无密道。 第303章 曲径通幽 灵儿眉眼含笑:“笨相公,你算求对人啦,跟我走!”韩傻儿却道:“不行,你得请我,本掌门非请勿至。” “请你?”灵儿稍楞神,旋即开悟,装腔作势行礼,“群芳阁恭请道长巡察训导。” 韩傻儿大笑:“好嘞!”对圣虚子说:“她是群芳阁的,礼数齐活,走啦!”抛下一群呆瓜,与灵儿谈笑风生而去。 顺着一条狭长、弯曲的山道,斜出凌虚洞七、八里,便到了群芳阁。称山道,也很勉强,除了狭窄、乱石遍布外,不时有荆棘树丛,或遮掩或挡路,甚至消失不见,绕个小弯,找准了,才能继续前进。若非灵儿引导,多处迷宫,任韩傻儿摸索,三天三夜休想找着正经地方。 群芳阁名曰阁,没阁楼,还是山洞。洞外不规则的小广场上,几十个黑影正练习拳法、剑法。灵儿介绍,白天得亮光,多习琴棋书画,晚上才练武。喊了一嗓子,道姑们依然故我,没任何反应。 怎么啦?聋了哑了?韩傻儿按捺住狐疑腹诽,由潜行转现身。 “什么人?”身影翻飞,快似鱼鹰捕食,几十把剑结成阵,罩住两人。 韩傻儿视力超强,但见道姑们大不过二十,小不下十岁,皆在少年;道袍一个样式,颜色却是纯青、纯黄、纯紫、纯蓝、纯红等,个体色泽单调,群像五色斑斓;论功夫,大剑师、剑客、大剑客都有,参差不齐;论长相,确实一个赛一个,美不胜收,对得起群芳阁三个字。 灵儿脸往前凑几凑:“是我!快拜见新道长!” 半边撤了剑,半边没动,仍指着韩傻儿:“未奉教习之命,生人不得擅入!” 聋子啊!傻子啊!都说老子是新道长了,还敢剑指老子,还敢胡说八道什么生人不得擅入!韩傻儿怫然不悦,低喝:“放肆!哪门哪派,敢对掌门人舞刀弄枪?” 道姑们不惧他,竟执剑向前,欲将他逼退。 灵儿也起了疑,摆手阻止:“真的,我没骗大家,凌道长升天了,他是新晋的掌门。” 不好使,道姑的架势,不达目的不罢休。灵儿急了,身形一晃,忽隐忽现,乱点梅花指,叮叮当当,剑落一地。执住黄衫少女右手:“黄莺儿,你们没听见?魔怔啦?”黄莺儿瞪大眼珠,使劲摇头。 韩傻儿健步至前,不客气地去摸黄莺儿的耳朵——咦,耳孔耳孔,怎么是实的?孔呢?提住耳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钻针,扎进耳孔,往外拨往外掏。好嘛,出来的全是絮状物,将耳朵塞得密密实实的,人不“聋”才怪呢! 黄莺儿左手抢夺絮状物,填充耳朵,惊恐道:“违背教习严令,要受罚的!”韩傻儿伸手一点,定住了,两只耳孔全清理了,笑谓:“听教习的还是听道长的?”黄莺儿答:“还不一个样,他们父女俩——韩灵儿,韩灵儿!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你别让人玷污我清白!” 韩傻儿猛然意识到,现在自己不是医生身份,而是峨眉剑派的至尊掌门,自觉收了手,倒退数步。 灵儿撇嘴嘲笑:“切!大呼小叫做什么?你没我俊,你哭天抹泪求我家相公亲近你,他总得乐意啊!” 第304章 黑暗寻踪 黄莺儿啐一口:“你从哪儿搬来的猛人?还我家相公,羞不羞?对了,你功夫提升这么快?”灵儿笑吟吟:“刚才对你说了,你耳朵聋没听见,想提高功力,求新道长呀——嗨,相公你令牌呢?”韩傻儿一想,对呀!手执地字号令牌举过头顶,暗暗猜测,黄莺儿莫非昔年比赛的黄衫女童? 天上有云,月光、星光模糊,萤火虫识趣,四面八方聚拢来,照亮了。 道姑们一阵慌乱,尔后齐刷刷行礼:“参见道长!”韩傻儿还句“免了”,自忖掌门位尊,不再劳动,令黄莺儿教大家互相清理耳孔,介绍了前半日发生的惊天巨变,叱问群芳阁缘何不到场。 看来黄莺儿和灵儿关系较近,大家共同推举她回话。黄莺儿说,前几天,教习奉命外出,昨夜回来了,严令大家白天洞内活动,夜晚出来练习,任发生天大的事,一律不准擅自离开,保险起见,又令众人闭耳塞听——本派横遭惨祸,凌道长罹难,实为不知,请掌门人责罚云云。说完膝盖一软,跪下了,大家跟着她,呼啦啦跪倒一片。 韩傻儿没言语,极目远眺,峰回路转,层峦叠嶂,根本望不见凌虚洞,塞住耳朵,听不到打杀声、爆炸声,亦为不虚,统统赦免了。想到此行目的,因问雨燕子身在何处,有无密道。 道姑们面面相觑,纷说昨夜起,又一天没见了,总教习的行踪,她们也不便多问,至于密道,闻所未闻。韩傻儿略失望,灵儿附耳过去,私语几句,才转忧为喜。 即时号令众道姑退回洞内,关闭洞门休想。四周归于安静,方同灵儿从小广场一侧跃下,约摸十几丈,停于大山探出的一处石棱,如同人体上长出的一个瘊子。石棱大不过一间房子,凸凸凹凹不规整,上下被灌木丛覆盖,任谁削尖脑袋,想不到其中奥妙。 韩傻儿轻语,地遁进去岂不省力?灵儿浅笑,这样帮你够意思了,出格太过,老药神非骂死不可,万事还得靠自己。 两人轻轻移开伪装物,进入窄窄的山洞,确实窄,只能一前一后。韩傻儿有过摸索月东山洞的经验,要走前面,灵儿不允,拉住他,扁身超越。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韩傻儿充分感受了灵儿周身洋溢的青春气息,心脏兀自咚咚跳,脸膛莫名发烧。 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韩傻儿想到珠子,背囊里取出一颗,剥开裹布和油纸,即发出绿莹莹的光,如放大的一只狼眼,当然比狼眼亮许多。灵儿低低惊叹:“笨相公,你得了宝贝了,是龙珠哎!”龙珠?韩傻儿一喜,奇怪并不激动,淡淡笑过,依旧前行。 真像穿行在羊肠里,不知走了多远,也许几百丈,也许二、三里,前方貌似传来轻微动静。韩傻儿收了珠子,随灵儿深一脚浅一脚摸索靠近。 女人声,大概就是雨燕子:“一天多了,应该解决好了,咱出去透气,怪憋闷的。”男人声,不知是否那个狗屁宗主:“再等等,大头领没来报告呢!” 第305章 秉烛夜话 闻音则不远,灵儿与韩傻儿愈发屏声静气,小心翼翼。 又听女声道:“藏身之处你告诉大头领了?泄露出去岂不危险?”男声道:“他死心塌地效忠于我,怎会外泄?其武功独步天下,也没谁能逼问于他——四年前,他孤身犯险,夜袭皇宫,那么多大内高手,他楞是给了狗皇帝一袖箭,全身而退。”女声道:“哦,力行皇帝驾崩,原来是他刺杀的,朝廷也爱粉饰,昭告中说积劳成疾,重病不治”男声道:“乱中只擦伤肩膀,那狗皇帝虚耗过度,外强中干,毒发半月才一命呜呼。” 这狗日的弑君,依律当五马分尸、诛灭九族!那个大头领、那个黑煞星自戕,韩傻儿一点也不惋惜了。抛开律法,力行皇帝多半是自己的叔伯,子侄一辈,纵使复仇也是应有之义。 拐角抖现亮光,不是直射而来,而是照在侧面。灵儿咬耳朵,示意韩傻儿原地等候,她探访过再行动。言毕倏忽不见,转瞬又咬耳朵,说拐过去有两间石室,一厅一卧,卧室漆黑,有床和柜子,雨燕子与一男的在厅里秉烛夜话。韩傻儿玩兴大发,说不如藏到卧室里,偷听他们私房话。灵儿羞羞他,依从了,超短距离地遁而入。 雨燕子忽道:“臣妾眼皮老跳,会不会大头领和爹爹他们失手,敌人摸过来了呢?”男的安慰:“爱妃勿忧,失不了手!黑衫会联合峨眉剑派,可横扫天下武林,区区几个散兵,本领再高,也不够塞牙缝的。” 韩傻儿好笑,哪儿到哪儿啊,耗子洞里两个人,“臣妾”、“爱妃”叫上了!还目空四海,笃信失不了手——几个散兵什么意思?哦,把灵儿、郝宝宝都算上了——你姥姥滴,老子要是把虎贲调出来,看你丫的还牛皮哄哄不! 内心评判,并不作声,与灵儿肩并肩趴在床尾,托着下巴,支起耳朵,静静谛听。窥人隐私,固非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所为,然听着有趣儿有价值啊,又是敌方,老子管俅那么多! 雨燕子心病未除:“臣妾是担心,万一朝廷派来人手呢?”男的语气坚定:“不会!那憨傻儿不知自己身世,朝廷也来不及收到消息!本宗十万火急调兵谴将,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打好时间差,亡羊补牢,永绝后患!即便峨眉剑派损伤元气,黑衫会定能收网,彻底消除危机!退一万步,此隐秘之所,乃寡人幼年避祸之处,五十年来,唯你父女、大头领知晓,有何后顾之忧?” 韩傻儿内心冷笑,故事的发生、发展、结局,跟你龟儿子预判的恰恰相反,没料到峨眉剑派反水?没料到老子就在你隔壁?你姥姥滴,幼年就在这避祸,秘密老巢啊!听那意思,上次没除掉老子,这次要弥补,要玩绝的——哼哼,待会儿老子剥掉你的皮,大卸八块,看谁永绝后患——算了,一根苦苗苗,熬五十年不容易,饶他一命,别再闹腾、想入非非就好。 第306章 津津有味 雨燕子不无担忧道:“我爹年纪大了,可别有个三长两短!”男的略犹豫道:“老道长德艺双馨、矢忠不二,寡人也盼他安然无恙啊!他就是有些迂,没有了年轻时的胆气,不然,早早率众起事,寡人早一日登基,早一日封你做货真价实的贵妃,岂不更妙?哪用得着东躲西藏、曲线救国呢?”雨燕子轻轻叹气:“宗主你不理解我爹,他是怕你举事不成,未酬先殁,有负老主人的重托——咱才多少人?朝廷重兵几十万,是有嘴有牙的老虎,那么容易啊?只要你和老爹都平安,当不当贵妃的,没什么要紧。” 听她话的意思,凌虚子一直阻挠宗主造反作乱,这家伙不明说,没准怀恨在心,这样一来,借机屠戮凌虚洞、掌控峨眉剑派的行动,便不足为怪了。韩傻儿对凌虚子添了好感,而狗屁的宗主,看似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实则违了大道失了德,注定没有好下场,难逃败亡,真他姥姥滴可恨可气可怜可笑! 但听那宗主道:“你爹哪是怕寡人出意外?他是老好好,发不完的善心,怕兵祸兵灾!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哪代王朝建立不杀人如麻、血流遍野?咱多少人,刘邦斩蛇时才多少人?不照样建立了大汉?所以说啊,你当不成贵妃,只能怨你爹,失节与人,也只能怨你爹,寡人怎么能忍心,又怎么能舍得?没好法啊,寡人不计较名节便了,普天下的男人,怕没第二个有这等胸襟” 高潮来了,真有点泉下村听房的意思了。灵儿捅捅他,暗示别听人瞎扯淡,动手拿下完事。韩傻儿没反应,石像般纹丝不动,津津有味地接着听。 雨燕子情绪低落:“臣妾折节,还不是为了你的千秋大计?可叹臣妾命薄,被力士亲王下嫁与华清驰,也帮不了你大忙,待日后宗主得志,臣妾隐身江湖便了。”轻拍肩膀的声音:“爱妃莫说负气话!你和温小柔,寡人更中意你——力士佬儿是个大傻帽,不赏识你的妙处,反赐婚一个山村走出的土鳖进士,委屈你了。不过啊,那土鳖也算一表人才,若论寻常夫妻,也不算折辱你,探子说又官复原职、加官进爵做按察使了,你还回去吗?”雨燕子道:“去留悉听宗主安排!臣妾哪里都呆得,吃苦享乐都成,只苦了十朵十戒,小小年龄,就没了娘亲疼、娘亲爱——你也够狠心的!” 温情的笑声:“哪里就狠心了?你早年不能生嘛,要是能生,说不定和温小柔换位了——嗐,你说十朵十戒是寡人的孩子,寡人理解你的苦心,不加害便了,将来也给他俩爵位。”雨燕子有些发急:“宗主不相信,前去辨认一下即可,难道还要臣妾以死明志吗?韩先生治愈后,臣妾两度见宗主,日期也相合。”苦笑声:“寡人信你便了!那土鳖与寡人有些相像,能辨认出什么来?韩春旺一副太监脸,穷酸白痴一个,医术倒不错,哼哼” 这狗娘养的,骂了力士亲王骂冰月的姥爷,又骂到韩爹爹头上了,老子——不觉间,韩傻儿关节捏响了。 “什么声音?谁?”雨燕子警觉地叫起来。 第307章 我不怪你 韩傻儿一个倒翻下了地,从容现身在厅堂门口,嘿笑道:“我便是天罗地网里的漏网之鱼,逃这儿来了,听你们说得怪热闹,就偷听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啦!”瞧那宗主,果真与华清驰有些仿佛,年龄、身高差不多,脸型也像。说不出来的味道,华清驰不坐堂时,较为平和、透着正气,这家伙显得高冷、戾气内敛。 “爱妃,速将来人拿下,生死勿论!”宗主一阵惊悸,旋强作镇静,严峻而森冷地发出了指令。 雨燕子一抖天音剑,几道幻影直取韩傻儿。 韩傻儿早有防备,平地卷起一箭劲风,直刺雨燕子手腕。四支烛光摇曳,正中那支扑地灭了。雨燕子被逼停下,手腕、虎口阵阵发麻,犹强撑着举剑前击,斜刺里灵儿冲出,劈手夺下剑来,反腕压在她脖子上。 雨燕子呵斥:“大胆韩灵儿,竟敢亵渎师尊!还不帮着为师,速擒强敌?!” 灵儿露出小虎牙耍笑:“哪来的强敌呀?他是我弟弟韩傻儿,真不能帮你——喊了多年总教习,啥时候成师父啦?你那剑法、琴棋什么滴,我学着玩儿的,你还当真啦?我可比你会的多,也比你俊俏。” 宗主看灵儿眼都直了:“雨燕子,你对寡人不忠!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也不禀报,用对地方,可抵十万雄兵!” 雨燕子满腔幽怨:“大厦将倾了,你还有那心思?” 哼!狗日的打灵儿的主意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临死不忘本性!韩傻儿真想抽几个大嘴巴,掐脖子捏死他,忍几忍忍住了,冲雨燕子鞠个躬:“神仙大姐姐,你教过我功夫,有恩于我,我不怪你,咱持平了。”让灵儿拿开剑,请她原位坐下。 雨燕子哪敢侥幸:“不用虚情假意了,以前教你,是我们弄错了,剑阁门杀你,也是我传的令——该来的终须会来,你功夫胜我十倍,给个痛快!”韩傻儿轻轻摇头,面有戚色:“不,我是真诚的!那四位大剑客也是我朋友,没完成任务,命全丢了,我不记恨他们,哪里还记恨你?别多想,回去,黑衫会偷袭凌虚洞,老道长和多位羽衣真人已经升天了。” “我爹他、他升天了?黑衫会”雨燕子思维陷入混沌,目光瞬间黯淡、呆滞,她喃喃自语着,往椅上坐,没坐稳,灵儿扶了一把。 “爱妃,别听他挑拨离间,黑衫会与峨眉是一家——拿命来!”宗主狂嗥着,一柄佩剑疾如响箭,掷向韩傻儿胸膛。 “相公当心!”灵儿拦截,业已晚了。 韩傻儿留着意呢,前有甄姬崇良的教训,不敢掉以轻心,闪电一避,单掌发力,唰地抓住了——嘿,这剑的力道,比甄姬崇良差远了!怒火腾地升起,到嘴边转为嘲讽:“小爷没怪你,你倒来劲了!几十年没白练嘛,再来!”手握剑尖踏前两步,剑把递与对方。 宗主还真起身接,接触的一刹那,手腕剧痛,“唉哟”惨叫,一屁股跌坐回去,面如死灰。佩剑“当啷”一声,落地擦出火星。 第308章 国仇家恨 韩傻儿一字一顿:“圣泉村一次,月南山顶一次,凌虚洞一次,带上这次,四次了?人都说事不过三,小爷我从未见过你,能有多大的仇恨,让你屡下杀手?!” 宗主喟然长叹:“我与你没有私仇,是国仇家恨!老天不开眼,沉冤难昭——事已至此,寡人为你陪葬便了。” 韩傻儿没细品,驳斥道:“你错了!没什么国仇家恨!剑南王举兵造反,罪在十恶,满门被斩,并不冤枉!若十年期满,大仁皇帝背弃盟约没逊位,那时再争个公道,功成与否,必将受天下人敬仰,小爷我也挺他!” 宗主激辩:“刀俎之势已成,还要鱼肉自己跳上桌吗?庙堂之争,比战场更阴险、更残酷、更冷血、更无情!你年纪尚幼,阅历尚浅,不知其中之险恶、之无耻!人天生自私,你当然为自家人辩护。” 韩傻儿想想也是,竹楼摇摇欲坠,房主理当加固,等坍塌就晚了。听他的话音,自己是大仁皇帝的孙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觉得有些理亏,语气转圜道:“您说得在理,我不是来寻仇的,说开就完了,不会加害您。您也上年纪了,按祖上渊源,得尊称您长辈。论说,您活得也不容易,前半生,日思夜想的都是复仇,压力山大,可朝廷经营六十年了,兵多粮足,您能推翻吗?再说,现在是大义皇帝一系临朝执政,杀我有什么意义?能夺取天下,还是能让老王爷死而复生?冤家宜解不宜结,人不能老活在仇恨里!实话告诉您,您弄巧成拙了,您的老本,也就是黑衫会精锐,与峨眉剑派血拼拼光了!今后啊,您消停点,朝廷不找您麻烦,您也别找朝廷麻烦,相安无事多好!您的吃喝用度,峨眉剑派一如既往供奉,夫人、孩子都接来,其乐融融,安享天伦之乐,不强过刀头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 宗主的表情,几度轻微变化,先是如释重负,次之长吁短叹,中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惊喜,然后黯然神伤,最后是心有不甘,他站起来,慷慨激昂道:“寡人降世以来,就注定享受不了温柔富贵乡,连赵氏孤儿也不如!赵氏孤儿,成年后才知道仇人,复仇获得了国君支持,而寡人,仇恨不比他小,力量却比他弱,无奈啊!身负血海深仇,谁能苟活在天地间?罢罢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寡人死不足惜,毕生心血不可付诸东流。”语调趋于平静,平静中蕴含着坚定。 韩傻儿解读,这家伙死不悔改,被仇恨之火烧昏了,着魔了!冷淡道:“您既然一意孤行,自求多福!官兵捉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峨眉剑派也不再养您,天字号令牌交出,您天大的能耐随便使!我只问一件事,咱们两家男人世代结怨,我娘亲无辜,你们毒杀她干什么?” 宗主起身,端着烛台走向角落,移开了槽形器皿的石盖,貌似找什么东西,边说:“寡人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老死山中了——你娘亲?江采莲?不不不,她的事跟寡人没关系,她是背叛了别的组织” 石槽内火花四溅,火线沿石壁向两端飞快延伸! 韩傻儿惊呆了:“灵儿快走!有铁西瓜!炸雷!” 第309章 七夕之夜 轰!轰隆隆!轰隆隆一连串地动山摇的巨响,爆炸掀起的飓风狂浪,将最薄弱的山体冲开一个豁口。那条密道,大致接近外围,没深入大山深处。 韩傻儿与灵儿贴在岩壁上,望着不远处豁口喷出的火光、硝烟和碎石,犹自惊魂甫定。灵儿道:“笨相公,这次算你机灵,再迟一步,咱俩真死翘翘啦——哎,你咋知道他埋了炸雷?”答:“我哪会先知先觉?黑衫会那帮亡命徒,在凌虚洞扔铁西瓜、铁香瓜,都是点燃火捻再扔,触景联想而已。”岩壁几许潮湿,或是落过小雨,韩傻儿运功,将两人挨着的部分弄干了。 灵儿抛个飞吻:“你不笨了嘛!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早喀嚓一刀,老贼哪有机会使坏?”韩傻儿解释:“相公我防着呢,满以为狗日的去拿令牌,谁承想他藏了炸雷,要和咱俩同归于尽!嗐,可怜他家满门,独存一个孤儿,不愿沾他的血,这狗娘养的竟有狼性,拿老子当了东郭先生,活该炸死!”灵儿不解恨:“该死一万遍!该碎尸万段!”韩傻儿道:“万段不万段,起码碎尸万片了——嗐,可惜雨燕子,陪同殉葬了。”突想起那句“寡人为你陪葬便了”,不由得暗怨自己粗枝大叶。灵儿不惋惜:“她痴心妄想当贵妃,做帮凶,也是活该——桃花朵朵开。” 火光渐渐弱了,硝烟若有若无。韩傻儿轻语道:“算了,人死不计较,咱撤!”适才趁亮光发现,岩缝里有的长草,有的长杂树,凭两人的功力,攀援上去小菜一碟,实在不行,还可以地遁。 灵儿没动,建议说:“再等一会儿,等冷却下来,灵儿去取令牌。”嘿,好丫头想着这事呢!她有这神通,令牌也有用,韩傻儿同意了。 夜已深沉,夏秋之交,有了些许凉意。一轮弯月冲破重重云层,出现在西方的夜空。是峨眉月,还是上弦月?云层淡去,牵牛星和织女星露出脸,韩傻儿一推算,乖乖,过得真快,到七夕节了!与娥儿分别,三个多月了,不知她在遥远的北方,平安快乐否 灵儿吟唱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韩傻儿明白是嘲讽那宗主,却道:“不贴切,他愿意做大财主,起朱楼、宴宾客,反倒好了。”灵儿娇嗔:“笨相公,你吹毛求疵啊?咱换一换——眼看他骑奇马,眼看他张长弓,眼看他人没了——贴切了?” 韩傻儿夸声好,瞧弯月缓缓下坠,星光依然璀璨,招呼灵儿,攀腾跳跃来到豁口。脚下温热,又等了片刻,望对面高出的山头,似曾相识,依稀有些印象,略一辨认,嗨,竟然是峨眉主峰凌虚洞!眼前隔开了,远处却相连,七拐八绕小半天,并未跑多远。 石块凉了,灵儿道声“我去也”,凭空消失。韩傻儿想想这,想想那,发了一会儿呆,灵儿香汗淋漓地回来,俏脸红红的,连呼:“热死啦!热死啦!”韩傻儿为她拂汗,在外挡着风,以防着凉。灵儿道,石室炸成齑粉,密道堵死了,令牌没事儿,找着了。说着递过两枚玉牌,另有一本小册子,已烂得不成样子。 第310章 即位大典 韩傻儿接过天字令牌揣怀里,人字令牌交由灵儿掌管,笑谓:“你当卧底多年,该风光风光了。”灵儿好喜悦,啵地亲一口:“相公你这才像话,比那个啥滴丐帮千金强多啦!”嘿,说着玩儿的,还记着呢!翻阅烂掉大半的小册子,上面记的全是人名,不认识,忽跳出童古贤三个字,不禁咯噔一下。看来,这是剑南王拟定的班底——苟史运口口声声祖上被冤杀,其实不然啊,真相并不在口中,有时甚至也不在眼中。 灵儿劝他:“笨相公,光线暗,别累了眼,白天再看!”韩傻儿笑笑,不分辩视力超强,一横心,掏出火链来,将小册子点着了,边道:“没什么看头,不要了,累赘。”灵儿问:“没什么秘密?”韩傻儿摇头不语。 山道多崎岖,人心更难测。早知书中语,不如学孟德——韩傻儿判断,黑衫会多年未被剿灭,外界必有支持,不排除朝中大臣,有暗中勾连者,自己知道得越多,越有可能卷进旋涡,陷入泥潭。 算了,不想了,不如睡个大觉,明日太阳升起,又是光辉灿烂的一天! 东方发亮,他拉醒灵儿,率先攀援而去经群芳阁没停留,至凌虚洞,已是艳阳高照,俯瞰下方,云雾蒙蒙,看来,“天无三日晴”,所言不虚。 空旷处搭了台子,插了好多小青旗,熙熙攘攘七、八百口子,群芳阁道姑的身影,也在其中。两人不露声色,悄然闪进厨房,饿狼状吞下几碗干饭。圣虚子及堂主闻讯赶来,禀报大典筹备已毕,恭请新掌门即位,正式接受各堂、各坊、附近分支的贺拜。韩傻儿告之,宗主召雨燕子是烟幕弹,实际随黑衫会上山了,躲进群芳阁下面的密道里,静等摘果子,闻知黑衫会全军覆灭,自爆了铁西瓜 堂主们面面相觑,纷言半夜突闻雷鸣,乍以为天塌地陷,观察到烟火渐熄,才放宽心,谁想竟是如此。圣虚子道,现在才知这么一个隐密所在,前掌门真能守口如瓶,设立群芳阁,大概也是掩护—— 韩傻儿不听他啰嗦,直言人字令牌由灵儿执掌,黄莺儿暂代教习,日后再选,废除群芳阁陈规陋习,道姑可下山嫁人,也可山上结婚。即位大典续以让位大典,由圣虚子接掌门,幸存的客堂堂主晋监院 布置停当,韩傻儿龙骧虎步,在众人簇拥下,缓步登台,泰然而坐。除灵儿侧后侍立,余者台下列队,圣虚子等前排,按二十八星宿,纵横各留二十八人,多出的一旁观礼。 司仪执礼,致辞有三层含义,其一先道长凌虚子手递令牌,亲口传位;其二新掌门甄虚子拯救了峨眉,功高盖世;其三新掌门武功卓绝,胜任峨眉领袖。既罢,宣布鸣炮奏乐,大家共同贺拜新掌门—— 话音未落,酿酒坊坊主越前一步,振臂道:“且慢!”双膝跪下:“新掌门的功劳和武功,在下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可有一样,掌门便是道长,未当过师尊,也成师尊了,本派的道学,本派的白眉拳、白眉剑,若无至上修为,安可折服万众之心?” 冶金坊、察事坊等五位领头人,也越众并肩跪下:“我等附议!” 第311章 耀武扬文 韩傻儿眼皮也没抬,端坐而问:“有何疑难,尽管讲来。” 酿酒坊坊主拱手向上:“请教掌门,道可道,非常道,何解?” 韩傻儿微蹙眉,考老子呢!解道:“此乃道经开篇之语,常人以为易,道士以为难——老子之意,天地间万事万物,朝夕变化,皆符合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律,称为道。道虽包罗万象,深奥难测,但老子可以描述它,它不是寻常的法则,那样浅显,那样容易搞明白——老子冥思苦想参悟天机,你等参悟老子便可。” 问者称颂,拜服。冶金坊坊主又求解“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对好人坏人都友好,自己就高尚吗? 韩傻儿当然不赞成,借助《论语》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现身说法,讲了峨眉剑派与宗主、与黑衫会的恩怨情仇,提倡“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没人问了,韩傻儿缓缓起身,环视一眼,微微而笑:“哪位的兵器,肯借来一用?” 剑林耸起,争喊:“用我的!”韩傻儿扭脸:“你的呢?”灵儿答:“在群芳阁呢,谁随身带那玩意?相公你想耍,灵儿去取。”韩傻儿摆手,接过圣虚子的天音重剑。 一剑在手,如虎添翼,先笨拙、极缓地展示一遍中级剑法,热热身,也借以纪念雨燕子,不湮没她的传授之功。 前排的看得认真,瞧那一招一式,力度、角度、准度、承接、变化,无不恰到好处,皆暗暗纳罕。剑法犹如行书,讲究个行云流水,而韩傻儿,犹如提着一支拖把大的毛笔写正楷,却做到了: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易乎其易,难乎其难。 在不知何处发出的轻许笑声中,韩傻儿吟啸一声,脚底生风,凌空演绎起高级剑法。他似挑非挑,似扎非扎,似劈非劈将白眉剑发挥到极致,酣畅淋漓,妙到毫巅,如草圣张旭醉书的狂野:奇险万状、绎智遗形、连绵不断、忽轻忽重又恍如娥儿在月南山顶的翩翩起舞。 从礼台上方,舞到凌虚洞口,舞到树顶有石子坠落,树叶横飞,旋风乱钻 众人傻痴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俟韩傻儿收剑,未及落座,便轰然一声,全体跪倒了,纷喊:“参加掌门”、“参加道长”、“参加师尊” 韩傻儿忍住笑,大大方方接受了贺拜。这套剑法,昨天激战时他观摩几遍了,也到了童仁堂所讲肆意发挥的境界,加上天性使然,才玩了这么一把,真打起仗,还是黑衫会大头领的那套简洁明快。 让众人免礼罢,懒洋洋地起身,令圣虚子登台,自做司仪,将掌门之位让出了。然后,带着灵儿,各揣令牌,优哉游哉地下山。 对了,云剑那小子,还有胖老头水金龟,又保持中立、又山下捡便宜的,不知说说而已,还是一直候在山下没走远,撒谎是要露破绽的。 第312章 红颜知己 露破绽就露破绽,挑明了也无所谓——不妥不妥,自我宣扬灭了黑衫会,还不吓傻那小子?武夷少侠、老侠面皮往哪儿搁?算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满世界都知道老子牛掰,行走江湖就不好玩了,不如推功与峨眉剑派——嗯,推功峨眉剑派比较可信,反正老子是至尊,功劳没落旁人头上,至于云剑那小子,先糊弄忽悠! 心情大爽,这趟行程,报了一箭之仇,大致弄清了身世,没来由不爽,大爽、特爽,倍儿爽,想怎么爽怎么爽。便或执灵儿手,或面对面,一人走一人退,东指西看,欣赏峨眉风光。 山外青山峰外峰,昂首弄姿各不同。恍如扁舟浮瀚海,根植大地最深层。 峨眉七十二峰,低云多雾成云海,峰高而云低,仿佛大海浮露出许多岛屿,云腾雾绕下,时隐时现,宛如佛国仙乡,可谓“天着霞衣迎日出,峰腾云海作舟浮”。回首凌虚洞,阳光抚照,金色灿烂,金顶一说,名不虚传。遥远处,隐隐有水声,像瀑布 过了藤桥过木桥,闲云野鹤任逍遥。近观山花多烂漫,远望白练亦窈窕。 想蹦就蹦,想跳就跳,玩低的,尽可挨地十八翻,玩高的,就来个飞翔滑行。韩傻儿夸口:“像不像大鹏展翅?”灵儿趣他:“嗯,相公你好棒,比公鸡飞得远多啦!”韩傻儿就装恼,恶声恶气道:“相公我是老鹰,捉住你个小母鸡吃了!”灵儿咯咯笑着躲:“两天没吃肉馋了?我的肉很贵的。”时而嬉笑,时而打闹,乐不可支。 这种放纵这种撒野,这种忘我这种松弛,韩傻儿已经久违了,还是在学堂的时候,常与火火、小胖墩上蹿下跳、揭瓦偷瓜坠崖以来,没这么开心过,没这么没心没肺过。 忽闻:“青山飘飘水渺渺,秋立峨眉草未凋。云蒸霞蔚胜月夜,玉人何处不吹箫?”随之箫声起——不用说,准是云剑那小子,箫声、歌声几乎成了标签。 韩傻儿瞅瞅灵儿,心念一动,要她挤些草汁混点土,搽搽脸。灵儿凑近盯着看,好笑道:“笨相公,怕灵儿被人勾走么?你不超级自信么?什么样的货色能让你有危机感?小肚鸡肠的样儿!”韩傻儿的确不够坦荡,强词道:“你相公我敝帚自珍,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灵儿不悦:“我是破扫帚,随谁惦记呗。”韩傻儿讪讪:“我舍不得你。”灵儿方一笑,依从了。 箫声渐近,两人故意充耳不闻,说着笑着,大摇大摆往前走。 “兄台留步!”云剑果然从林中飘出,“你们的人马呢?咦,她是谁?上山时没见她啊!” 韩傻儿告诫自己存住气,故作镇静道:“黑衫会让峨眉包圆了,没人了” “这么说,你们完了,江湖一大毒瘤被拔掉了?峨眉威武!”水金龟冒了出来。 韩傻儿淡笑道:“两位想捡漏,恐怕要失望了——这位是我红颜知己,峨眉的小道长。” “红颜知己?小道长?”云剑懵圈了,他虽贵为武夷掌门的关门弟子,距小道长尚有一步之遥,“峨眉的小道长,不是雨燕子吗?”峨眉被黑衫会干掉那么多人,就算群芳阁的道姑,当人家红颜知己,也他娘的不通啊! 第313章 债无主 “听到昨夜那阵爆炸了吗?”韩傻儿若无其事,“黑衫会宗主绝望至极,自爆了,雨燕子殉情了。” “殉情?红粉知己?殉情”胖老头反复念叨,神经兮兮的,忽扯云剑袖子,“五师弟,咱们走,二师兄的仇不用报了。”老五不听老四的,云剑没动,追问韩傻儿:“这么说,兄台临阵倒戈了,得到了峨眉的宽恕?” 韩傻儿笑笑:“是滴,你猜得真准!他们念我一臂之力,将丑了唧的小道长送与我啦!”灵儿噘嘴:“相公你说笑就说笑,埋汰我干嘛?” “相公?”白衣秀士更懵圈了。他阅女无数,乍看灵儿脏乎乎的,形同乡姑,细看底子绝对上乘,堪称色艺双绝,怎会屈身做婢女? “嘿嘿,她给我起的外号。”韩傻儿乐着解释,“得,不逗你了,小弟我是天月派掌门,不是黑衫会的,怕连累你,诳你了,不好意思啦!” “阿奔兄弟,你太小瞧人了!”云剑明显生气,“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我是弃朋友于不顾的人吗?早说,痛歼黑衫会,你们也省些力。” 韩傻儿心道,这阵子义正辞严的,咋一吓唬就溜了呢?你那几把刷子,羽衣真人的档次,纵带上去,大头领一发威,指不定躲哪儿呢!不屑计较,赔笑道:“怪小弟贪功了,恐兄台抢了风头。” “哪里话哪里话?”云剑释怀了,亲热地拉起韩傻儿双手,“愚兄我早已名满大江南北,贤弟正是创名头的时候,怪什么怪啊?方便时咱去趟天月派,训练提高他一大截,尽快弄个家喻户晓。” 切!灵儿嘴撇一边,几乎成九十度。韩傻儿乐得合不拢嘴:“好滴好滴,需要时一定请兄台赐教。”暗道,老子的天月派,哪怕只放出三千虎贲,换上锋刀利剑,什么五大剑派,什么黑衫会、摩尼堂,统统都得给老子趴下!这些不能说,确如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与人。 云剑犹在问,下一步如何打算,想不想去江南,游历世间繁华?韩傻儿有剑指扬州的计划,不肯说,也想等娥儿九月底还巢,解解思念之苦,厮磨数日再远行,便称益州有未竟之事,将来再下江东、拜武夷。云剑称他本想故地重游,正好结伴同行——化解了一场小尴尬,方问水金龟:“四师兄,你啥意思?为何不报了?” 胖老头看看韩傻儿和灵儿,欲言又止。云剑催他:“这儿没外人,不用藏着掖着。”胖老头仍闪烁其词:“报不了了,黑衫会一灭,只怕冤有头、债无主了。”几经催促,方吞吞吐吐介绍。 五十年前,铁罗汉以剑庄主身份,投军参加平叛,据传立了功,却没听说升职,也没荣归故里。一年后携带一名姿容秀丽、气质高冷的年轻女子回山,称冒杀头危险救下的,系王府郡主,他甘愿永隐山林,守一女而终老。蒙师父恩准,后山搭棚另居,他对女子百依百顺,女子对他渐趋冷淡,一个屋檐下,各自为政。局势平稳,大家淡忘了叛乱,女子屡屡提出过不惯,起痱子长水疱,奇痒难受,要么将她交与朝廷,要么同归蜀地。铁罗汉一念之差,相允相随,从此绝了音讯 第314章 结伴同行 十年前,童仁堂报告了铁罗汉遇难的消息,又几年,苟史运率门人弟子归派,汇报了铁罗汉重伤不治的情状,但隐情一无所知。师父几次三番派人查访,毫无进展,早怀疑与黑衫会有关,一来没凭据,二来找不着,三来惹不起,没说放弃,等于搁置了。这次偶遇大批黑衣人,冒了风险跟踪监视——既然宗主暴亡,黑衫会覆灭,还找谁报仇?可怜铁罗汉,命丢在女人身上 这点破事,韩傻儿耳朵能磨出膙子,童仁堂走后,苟史运咧咧好多遍了,要弟子们奋发图强,长大为师爷报仇——嘿嘿,难不成老子捎带着,无意间插了一棵柳?要说铁罗汉,死得也冤也不冤,她说郡主就郡主?她说回川就回川?别强掳了人家老婆?再痴迷,再不能自拔,也别乘人之危、色胆包天啊!事情过去几十年,谁能说得清查得明?还有胖老头,老来不淡泊,联想红颜知己、殉情,倒蛮灵光滴!算了,老子不爱与你们为伍,也不会认徒孙的辈儿,分道扬镳当紧。 灵儿一听开头就烦了,抬脚远处捉蝴蝶,蝴蝶翩翩飞,灵儿翩翩飞,树叶拢个袋,捉了放袋里,满了交给韩傻儿,还要再捉。韩傻儿道:“别捉啦,关你笼子里、小黑屋里,还不哭成大花脸呀?让她们自由!”轻轻一抖,彩蝶四散,五彩斑斓。灵儿说:“人不无聊嘛!”罢手。 云剑似观似不观灵儿捉蝶,似听似不听水金龟讲事,讲完了,漫不经心道:“二师兄死在了自己的念想上,黑衫会也是靠念想支撑——往事已矣,随风去!天色将晚,咱们找家客栈,明早挥师锦官城。” 韩傻儿想起什么似的:“两位先行,我们去长江边转转,看哪儿乘舟方便,将来好下扬州。”云剑答:“当然数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贤弟执意察看,愚兄陪你走一趟!” 还是狗皮膏药甩不掉——对了,水金龟既属江东四侠,云剑也远不到哪儿去,水路岂不烂熟?韩傻儿情知犯了低级错误,没再固执己见,为免刚硬伤人,从谏如流了。 高山往下低山连绵,略找山民询问,顺宽道走,不久到了乐都县城,方知,此地隶属嘉州,距益州约五百里。云剑像位豪门公子,出手阔绰大方,住宿包了家名为游龙的上等客栈,却不在客栈吃饭,另包了主打山珍野味的八仙酒楼。 韩傻儿吃相最差,旁人优雅地轻啖慢酌,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副草莽英雄做派。席间,云剑再次表达义结金兰的愿望,称此番游历巴山蜀水,便是为了广交朋友,峨眉剑派的黄莺儿两人,月前已见,独未见韩灵儿,剑南门的韩奔月、苟不雪、景阳刚,无缘重逢,很是遗憾,天知我意幸遇贤弟,所有的郁闷,可一扫而光了。韩傻儿确定,他就是那次观摩比赛的武夷男童——磕头拜把子,为时早了点,遂借酒装醉,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往正事上挨。 第315章 小赌怡情 云剑吃菜挑剔,饮酒颇有雅量,那边大碗喝半坛,这边小杯也没落下。水金龟筷子搛不停,不品肉味地往肚里塞,却又滴酒不沾。 结账八十两,韩傻儿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掏出银票,数额太大,背囊里摸个十两的小金锭压桌上,说声“不用找了”,一行离开酒楼。 客栈上房十几间,爱睡哪屋睡哪屋,韩傻儿却要灵儿同处一室分床而卧。灵儿低低道:“怪羞人滴,不怕他俩笑话呀!”韩傻儿话音先低后高:“怕迷香熏了你——俩人作伴壮胆儿。”灵儿喜他心细毫发,红脸应承,更喜楼上有个大套间,灵儿居内,韩傻儿居外。 吞风卧露数日,也想睡个痛快觉,刚要关门就寝,水金龟拉云剑拍门而进。胖老头乐呵呵地:“长夜漫漫,我老龟睡不着,少侠玩不玩掷骰子?”韩傻儿摇头,说没骰子,也发困。 水金龟褡裢里取出赌具,说有啊,随身带着呢!云剑劝阻:“贤弟困了就安歇,他就是好赌,甭当个事儿。”灵儿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成年没玩了,赌钱不?”水金龟说当然赌钱。灵儿问你带多少钱,水金龟答两千两,灵儿蹙眉,说两千两哪值得熬眼,不好玩,犯瞌睡了。水金龟求助云剑,“借”了两万两。韩傻儿苦笑,说前辈你别跟她赌,赌不过她,水金龟说笑话,两千两都是赢来的。 人打定主意跳河,捞也无益。韩傻儿坐在床头假寐,调息练功;云剑没参与,坐另一张床观战;一老一少,吆五喝六,中间桌上赌开了…… 半个时辰,水金龟的褡裢比脸都干净,灵儿没赢爽,连呼再来再来,胖老头求助地看向云剑,云剑说来日方长,别一直打搅人休息,起身笑笑,腿往外迈。韩傻儿喊别介别介,玩儿的,银票你们拿走。云剑说小赌怡情,三万两万,无伤大雅的。 小赌怡情?乖乖,你家是铸钱的还是管盐的?“他家是江东首富,九牛一毛,伤不了大脾气。”水金龟向韩傻儿释疑,乐呵呵一起走了。 江东首富?兰陵萧家?韩傻儿眉头一皱,联系吟诗和吹箫,断定这家伙全名应该叫萧云剑,家世应该比童心圆那个未婚夫萧云笙还要霸道,而水金龟和他的关系,半兄半仆。 “笨相公,财不外露,你大大咧咧滴,让人盯上了?幸亏我替你守着呢!”灵儿侧身递过银子银票,眼已迷瞪了。 韩傻儿笑她小财迷,催促去内室好睡。灵儿说一步不想动了,就在外睡,一歪身眼皮合上了。韩傻儿说你睡那床啊,灵儿呓语那床脏,再无声息。韩傻儿没辙,鸠巢让鹊。 接下来两日,云剑绝口不提输钱那档子事儿,家世没再隐瞒,其父为兰陵萧氏族长、淮南侯萧尧慈,现任节度使和盐铁转运使——说时平平淡淡的,毫无炫耀的迹象。 灵儿背地里说,听着咋像逍遥子、小妖子呢?韩傻儿叮嘱,这官儿不是一品也是二品,得保持起码的尊重,别再像编排独眼龙、尤礼华那样编排了。又想,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坦诚相见,自己要不要告知本名呢? 第316章 贞吉拔奔 既然追杀自己的两股势力搞定了,隐姓埋名下去似无必要,虚有州闹的动静也不小,讯息迟早会传播——对了,传播得越快越好,越广越好,传进力士亲王耳朵眼,估计他会派人寻找,纵不找,见面也有了铺垫……他不再优柔,决意瞅个契机即恢复原貌。 白天信马由缰,见识了别样风土别样人情,“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之说,贴切至极。路线大体向北,韩傻儿察觉绕了个大圈,从剑阁急扑峨眉时,浑然不觉隔过了益州府,过于飞扬浮躁了!云剑常侃侃而谈,内容庞杂,时政要闻、武学剑术、史书掌故等,颇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派头。水金龟只带耳朵没带嘴;韩傻儿心猿意马的,被求证才嗯嗯哦哦地敷衍;灵儿却会装蒜,时不时配合出好崇拜好崇拜的样子。 袅袅炊烟起,牧童骑牛回。投宿最近的乡镇,抱歉,只有家车马店,大板床,灰被褥,八百年没洗过了,散发出霉味、灰味、臭味,混合着,直刺人的鼻孔,那叫一个酸爽!云剑甩出十两银子,命店家清理打扫、更换被褥,店家将自家盖的被褥都腾出来了,灵儿嫌味重,打死不肯住。韩傻儿问益州还有多远,店家一心揽这笔大生意,谎称还有百十里。百十里算个啥,夜行也属家常便饭,韩傻儿提议挚火把赶路。云剑有主意,再甩十两,将店家全家赶进了大通铺。 农家饭吃罢,云剑孤身野外去吹他那箫,经典的“巫山莽莽云雨遥,秋行小镇叶未晓。南箕北斗藏月夜,人生何处不吹箫”未毕,韩傻儿冒了出来,笑赞:“兄台文武双修,又好雅事,真名士也!”云剑暂停,诚恳解释:“愚兄岂是那附庸风雅之人?吹箫可以练气,练至化境,声息均可御敌,杀敌于无形。”童仁堂讲的武学,火火转述过,这家伙,心不是一般的高,目标直瞄剑圣,乖乖,胸怀鸿鹄之志啊! 云剑再三谦逊,问怎么不陪着灵儿,也出来练功?韩傻儿讪讪道,灵儿便是你没见到的韩灵儿。云剑波澜不惊,说这一层已经猜到了。韩傻儿又说,自己便是韩奔月,并非有意相瞒。云剑微微一笑,说这一层也猜到了。韩傻儿不悦,你这家伙吹牛呢还是故作深藏不露?便说你早看出来还装得没事人似的,猴山看猴呢!云剑忙赔笑,说贤弟你甭多心,甭生气,尤知州晋见按察使那天,愚兄随节度使在场来着,听过他的描述,见到你们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儿,暗暗对号入了座,观察两天确认了,就等你开口呢! 韩傻儿臊了个大红脸,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的,被人看穿了还蒙在鼓里,多丢人!遂辩解自己真滴叫过甄姬阿奔—— 贞吉拔奔?云剑被震撼到了,瞬间惊慌失措,结结巴巴问:“贤、贤弟,不不不,殿、殿下您是皇族?” 老子十有八九是皇族,不过,未经验证不可虚诳。“哪来的殿下啊?兄台你听错了!”韩傻儿笑眯眯拉过云剑的手,在手心里划拉出甄姬阿奔四个字。 第317章 梦游了吧 云剑如释重负,窘态未褪尽道:“贤弟,你吓到我了。”因说起,先皇大仁之父,出生时额有虎纹,人皆称凶兆;果不其然,五岁六岁,连续克死双亲,遂遭全族人驱逐;流浪期间,饿讨剩饭,冷讨破布,困睡山神庙;成年后骨骼奇伟,饭量奇大,为肚皮从了军;别看不识字,拳脚功夫,看一眼就会,兵法韬略,听一遍就通,渐次做到边关守将;二十三十,分别娶纳了番邦妻妾,育有五子。其痛恨族人寡情,决绝不再来往,拉出来自成体系,家谱定为“大力拔山易,小心济世艰;威猛加四海,德恩泽千秋”,并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子命名。时朝政腐败,官员疯狂敛财,民不聊生,盗贼四起,有群饥民胆大,饿得不行偷开了官仓。朝廷调之剿灭,其感同身受,以防务事大,奏请改剿为抚,龙颜震怒,赐御酒而鸩杀。大仁愤而起兵,招收饥民,联络豪杰,经过浴血奋战,最终取而代之,并合并番邦,疆域扩大一倍。征战中,三兄弟或战死或失踪,大仁亦于大德十八年驾崩,有子力士年幼未传,传于二弟大义,大义有子力行、力武,殡天后长子继位。四年前,力行晏驾,拔茂登基,未满十八尚未亲政,由皇太后王痴涵垂帘,力士、力武两位亲王协助军机要务——贞吉皇族第三代是拔字辈,贤弟休要自称甄姬阿奔了,不知会吓傻多少人,而且,朝廷发现了会治罪的。 因言获罪,因名也获罪吗?是了,对皇帝皇族,要避讳的——你丫的听错了,能怪得着老子?如果老子真是贞吉拔奔呢?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韩傻儿认真道:“不骗你云剑兄,我真滴叫过甄姬阿奔,不是杜撰的。”便将对景阳刚讲过的话略加改动,复述一遍。大意不慎坠崖,幸得保命,世外高人,传武传医;山谷之王,加甄别姬,行医功高,辄获赐姓寂静的夜里,秋虫儿呢喃,他讲得轻松,却让人恐怖,头皮发麻。 “贤弟,你梦游了?”云剑仿佛听天书一般,打死也不敢相信,有那个泄露即斩的封口密诏,以至韩傻儿坠崖,他也不甚清楚。他更愿意相信,世人不乏梦境现实混同者,如大贤庄周,他化成蝴蝶,还是蝴蝶化成他,分不清的,除非人借尸还魂,哪有这等经历? “不愿信拉倒,山谷没人,我这剑派掌门,成光杆司令了嘛——哦不对,还有灵儿。”韩傻儿笑笑,欲撒手而走。 云剑补充道:“不是不信你,我那大师侄童仁堂,曾登过南麓山顶,谷底确实太深,太凶险,有史以来,没人下去过,咱权当蓬莱仙游,一说一笑可矣!” 哈哈!苟史运喊过老子兄弟,童仁堂又成大师侄了,老子要是苟不理那德性,非乐疯不可。韩傻儿忍住乐,不接茬,却八卦了一句:“兄台认识萧云笙?他和童心圆的事儿,掰清了?” 云剑不屑:“他那事儿,自行处理,人抓着就判,抓不着扔那儿,愚兄哪有那闲心。” 听那意思,苟不理和童心圆还躲着呢,快十年了,不知何时躲到头。韩傻儿正想着,云剑忽问:“贤弟计划去扬州,为令尊韩先生?” 第318章 未雨绸缪 韩傻儿惊疑:“这件事,兄台如何得知?” 云剑开诚布公:“愚兄刚到益州时,在蜀香楼包厢吃饭,隔壁便是江采石一行。江采石恐吓那个叫贾九智的,说不把小圣针法献与袁大人,就把他剁碎了,撒江里喂鱼,他们是花了大价钱的。贾九智问,我姐夫真的宁死不屈,没透露针谱?江采石火气很大,说透露了还找你救你?真该判你砍头、服苦役!袁大人亲到扬州,也没撬开姓韩的嘴……愚兄年少时,行方堂和修草堂都求过医,江采石论医半溜子醋,跑上跑下很通门,愚兄有印象。当时背对他们,未作理会,后来听了尤知州上报,又跑了趟圣泉村,才大致弄明原委。不跟踪黑衫会,咱们兄弟又失之交臂了。” 蓦地,黑暗的天空,一颗流星破出云层,托着长长的红亮的尾巴,消失在远方。 这云剑不同凡响,他的机智沉稳胸襟涵养,同龄人难望项背,莫说苟不雪、景阳刚、独眼龙,自己和娥儿、灵儿,恐怕也差一大截,不可等闲视之!韩傻儿想起一句话,对青天而惧闻雷霆不惊,履平地若危涉风波无患——小时候没感到竞争压力,推翻甄姬崇良,踏剑阁登峨眉,全凭一腔热血,没生过任何怯意,对云剑,怎么有三分忌惮呢?因道:“行方堂在伯父治下,到时免不了仰仗兄台照顾。” 云剑皱眉,沉着分析:“若是旁人,也就一句话的事儿;袁行方虽系御医总管,家父面上客气,抓住实据,并非不敢动他;只是,袁太医仗着武王爷,动他不啻于虎口拔牙,愚兄怕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了。” 韩傻儿质疑:“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太平盛世,姓袁的肆意妄为,《大德律疏》拿他没办法?”若快意恩仇,老子只会比苟不理、景阳刚干得更漂亮,完事回山谷接着称王,谁也奈何不了老子——此等行径,大丈夫不为也,要干,就光明正大地扳倒他狗日的! 云剑摇头:“贤弟,你太天真了!《大德律疏》也有八议的规定,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皇家愿轻处便轻处,愿赦免便赦免,平民百姓,望‘议’兴叹啊!” 韩傻儿陷入沉思,救出韩爹爹,挑战袁行方,蛮干是不行的,得想个辙,在这件事上与力武王爷撇开,捅的马蜂窝越小,挨蜇越轻。嗐,也不知贾九智个龟儿子献出劳什子针谱,姓袁的会不会善心大发,放人归家团聚 乌云翻涌,有下雨的征兆。云剑若有所思:“江湖靠拳头,官场靠——对了贤弟,你武功没的说,读书如何?中过秀才没?下个月乡试,过了年便是会试、殿试,若能博取个功名,杯水救薪也罢,总比没水强,少年进士外加诸多同榜新贵,便多了张护身符。” 秀才?老子九岁就中了!十二、十五——不错,今年该乡试,错过两轮了,没专门习举业,老药神教的那些个治身治国通论,不知适合不适合当下,诚如是,弄个把举人啊、进士啊,不说探囊取物,也八九不离十——对,考试,进京城,力士亲王若肯发个话,力武亲王那一关,就算过了。 第319章 参加乡试 一大滴雨珠落下,两人提气疾行,刚踩到门槛,轰隆隆的,大雨倾盆而下。 灵儿打趣:“晚点回来嘛,淋成落汤鸡,多好玩儿。” 云剑礼貌笑笑,点点头,自去休息。韩傻儿扯她进房间,大致说了计划,灵儿托腮,说相公你既然定了,灵儿拥护便了…… 拂晓即起,召唤而行。离镇十里,抖现一条干湿线,这边泥泞,那边干燥。路越来越平坦,纵马驰骋,半个多时辰,又到了益州南城门。城门官貌似认识,拱手放行。 岔口分道,云剑带水金龟去投节度使,韩傻儿携灵儿先看冰月,然后拜访华清驰。 华清驰闻听韩傻儿参加科考,连连称善,即行派员赴松潘府,找学政调来文档,就地报名。 老中青秀才千余人,举人指标仅几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绝大多数注定要被挤下去。 韩傻儿借走华清驰的书,于画院旁租个阁楼,潜心苦读,间隙练功。好在灵儿厨艺高超,冰月懂事不闹腾,二十来天,诸子百家逐一过目,咏诵如流了。 开考前夕,华清驰微服探望,并报来喜讯。本年乃大德六十年,腊月十六满一甲子,朝廷着礼部行文,安排大庆。为此,各级录取名额翻番,各道布政衙门,或派遣车马或发放路费,确保新老举人顺利进京。会试提前于十一月初举行,下旬放榜;殿试选在腊八,十五放榜;腊月十六至元宵,全国狂欢—— 冰月正好在,小声道:“姥爷,这事儿全归你管,考好考坏有什么当紧?你让学政他们录取就是了,瞧把我哥累滴!” 华清驰温和不失郑重道:“万万不可!读书人为这一天,起五更睡半夜,头悬梁锥刺股,姥爷岂能为一己之私,寒了万千学子的心?选士为朝廷第一要务,重中之重,犹胜于军马钱粮,无论多大的官,科考舞弊者,斩立决!若无真才实学,纵使乡试蒙混过关,会试、殿试岂不名落孙山?” 冰月嘟小嘴:“不帮就不帮,瞧你长篇大论的!我哥超级牛掰,不用你帮,照样中状元!” 灵儿亲昵地搂冰月肩膀:“妹妹说得对!你哥准中状元,除非评卷的两只灯笼全瞎了。” 华清驰本想纠正,乡试第一名称解元,见俩小妞兴致高昂、笃信不疑的,微笑颔首不语了。 韩傻儿理解,华清驰这篇话,意在诫勉,便称自己已做好准备,等待公平选拔 天麻麻亮,秀才们陆陆续续、排队检验进场。场外,指挥使衙门的军兵担任警戒,场内,按察使衙门的官吏维持秩序、监督考试。 几十排考棚,每排隔成若干格子。韩傻儿拿着牌,按图索骥,找到二十八排二十一号,安坐下来。也省事,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主考公布题目:善恶论。引子:子贡赎人。 韩傻儿记得确切,引子源于《吕氏春秋》,大意是:鲁国规定,若本国人在外见同胞落难、沦为奴隶,只要赎回来恢复自由,就可以获得国家奖赏。子贡赎回一位却拒绝了奖赏,孔子说你错了,领取奖赏不会损害你品行,但不领取奖赏,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落难同胞了。 第320章 善恶论 韩傻儿认为,此属于人道的范畴。人道的基础是平衡,或者说公平,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权利一分义务,超越其上,称为善,低于其下,称为恶。世人所逐,一曰义,一曰利;义得到肯定,得到褒扬,仗义者得到平衡,仍不失为善;见利不忘义,利己不损人,逐利者难称为恶。鲁国所订法律,激发人心中的义,事后国家给予奖励,弥补其损失,使趋于平衡,就会鼓励更多的人行义举、做善事;子贡所为,看似善,实则高标准、高要求,道德绑架他人,平衡被打破了,难以持久,对落难同胞并不利,将导致恶的后果。 他批驳了“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的论调,行善的人追求社会认可,符合人的本性,符合人道平衡;作恶的人唯恐被人知道,说明还有善恶观念,良心未泯,仍可以挽救。至善的人,行善已家常便饭,没觉着善,也不在乎人知或不知;至恶的人,作恶已习以为常,没觉着恶,恶名昭昭不误夸夸其谈。由此,他赞成孔子亲善而远恶的观点,即“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进一步,他认为天道本善,所有生灵包括人类,都是顺应天道而诞生的,至于“狂风肆虐,未曾绕善人之门;大雨普降,未曾漏恶人之田”,仍没脱离人道的范畴 桌下面乳燕呢喃:“笨相公,饿了么?灵儿给你送吃的。”韩傻儿一惊,以脚慢慢碰伊人的绣鞋,下巴贴桌道:“快走!哪顾上吃饭,让人发现就完了。”灵儿又道:“有不会的没?哪本书,灵儿给你拿来。”稍远处,考官朝此张望,韩傻儿发急:“好灵儿,再不走,就害惨我了。”绣鞋才消逝。 洋洋洒洒数千言,午时未到交卷了。灵儿和冰月场外候着,见第一个出来,均喜上眉梢。云剑迎过来:“恭喜贤弟!这么早交卷,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韩傻儿谦逊:“多谢兄台美言,心里也没谱,等结果——对了,你怎么没回扬州应考?”云剑笑笑:“不瞒贤弟,上届愚兄已通过会试,殿试前害场大病,耽搁了。” 原来如此,这家伙早贡士了,再迈一步便是蟾宫折桂的进士,非等闲可比嘛!韩傻儿不吝辞藻,大加恭维。云剑极尽谦辞,刻意保持低调,既罢,说久未打扰,正好出去野一把,人不疏狂枉少年——灵儿小嘴微噘:“野去,晚上早点回!”拉冰月走了。 韩傻儿挠挠头,无趣地笑笑,表示女孩不好对付,一点面子也不讲。云剑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引路而行。 忘却考场,忘却考试,心如出笼鸟,上下恣意飞。两人直奔蜀香楼,要了六十两上等包桌、六十两两坛剑南烧云剑微醺,执意去了天府大赌场。韩傻儿无心参赌,这儿转转,那儿看看,将牌九、麻将“血战到底”全看会了,他发现,自己从背面,也能隐隐看清点数——两圈过来,云剑掷骰子已输掉八千两银票,便说你出资、我替你! 第321章 浪荡一把 云剑见识过灵儿的奇技,顺水推舟说也好,贤弟你上,输赢算我的。庄家不管这,有人送银子就成。 韩傻儿稳稳坐下,采取输小赢大的战术,谈笑间捞回本钱,又搞了一千两的蝇头小利,站起拍拍手笑道:“云剑兄,见好就收!”云剑无所谓,说换地方玩儿。庄家不干了,说客官才玩上半局,整局没结束呢,赢点钱就溜,也忒小家子气了。云剑脸色一寒,怀里掏东西,韩傻儿拦住,就近按于茶座,请他品茗静等,转脸嘻嘻:“你们店大欺客呀?那就来!”庄家说他们不欺客,来去自由,没见过世面的占些便宜开溜,他们也不拦,今见两位公子非同一般,才盛情挽留的。韩傻儿暗骂:操你大爷!彩头毫不留情地涨到千两 一掷两掷五六掷,七圈八圈十几圈,云剑腰包里进了三万两。庄家面色蜡黄地下去了,新换一淡青长衫、精光外露的中年雅士,骰子摇得几近西伯,但使出浑身解数,三摇输出一万两。整个赌场轰动了,多处暂停,聚拢围观,十个劲装汉子悄无声息地靠近——韩傻儿佯装不知,犯瞌睡的样子,下巴磕在榆木赌案上,磕掉一块木头疙瘩,乍惊道:“我赔我赔,五百两银子,够了?” 惊呆了,吓傻了,现场死一般寂静。后门走进一位黑绸男人,带两名武官,一副笑里藏刀的神情,乍见云剑,立马皮笑肉也笑了:“萧少爷,是您啊,您需要银票,吩咐一声就成,小的给您送来,别逗他们了。”云剑有印象,节度使的内管家,正眼没瞧问:“你是幕后老板?”管家点头哈腰:“萧少爷取笑了,小的不过跑个腿。”云剑说句扫兴,将一沓银票退还。管家忙不迭推回,说不用不用,权当游山玩水的川资了。韩傻儿不认识这个东东,面前的银票一揣,乐呵呵拉起云剑:“人家好意,恭敬不如从命!” 出赌场,斜阳欲坠,云剑依旧怏怏不乐,韩傻儿说赢钱了该高兴,要不寻别的乐子。云剑眼珠一转,眉头舒展道:“好!就依贤弟,你替我赢这么多,我请客,咱去包栖凤苑!”栖凤苑是什么鸟地方?很好玩吗?韩傻儿以目相询。 “好玩好玩!”云剑介绍,里面各式各样的的姑娘,想怎么取乐就怎么取乐,不妨浪荡一把。韩傻儿手摆得像荷叶:“不能去不能去”教娥儿知道了,脸能烧掉三层皮,臊死人。云剑笑了:“贤弟莫误会,愚兄岂是那眠花宿柳之人?咱不过喝个花酒,乐呵乐呵——你是怕灵儿?要怕就——” 被人视作怕老婆就完蛋了,君子守正,出淤泥而不染,韩傻儿态度立变:“去就去!她敢管我闲事,小样儿!” 云剑偷乐,率先而行,到了软玉温香处,狂砸三千两,令关闭大门,全体集合,选最好看的陪酒,才艺顶挑的弹琴跳舞。 韩傻儿冷眼相看,这些姑娘,与群芳阁道姑风格迥异,后者清雅秀丽,前者一个字:艳!两个字:妖艳!都涂了妆粉擦了胭脂,峨眉黛描,另有额黄、花钿、耳坠装饰,虽说庸俗脂粉,乍一看也百花争艳。 第322章 吃喝嫖赌 云剑背着手,装作很老练的样子挑了十二名,四名陪酒四名跳舞四名弹琴,余者领过份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又问老鸨:“会不会有人来捣蛋?”老鸨霸气地答:“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指挥使衙门过不去?少爷尽管随意。”殷勤领至一个大房间,掩门自退。 不愧剑南第一苑,装饰极为雅致,暖色调打底,粉红色的丝绸幔帐,绣着黄花和蝴蝶蜜蜂;原色红木屏风,雕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仕女图案;桌椅器具,精致而别致 两人装模作样圆桌对坐,脂粉们轻展衣袖,各就各位,果盘茶盘一到,笙歌曼舞开演,酒菜随后也到了。 韩傻儿自谓见过世面的,侯府、王宫的乐舞享受两回了,如《玉楼春》描绘:“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可眼前的味儿,咋就咋品咋不一样呢?曲是靡靡之音,舞是搔首弄姿,酒不醉人,香风熏人没多久,陪酒的说喝热了,跳舞的说跳热了,就连弹琴的,竟也弹热了—— 这阵仗,韩傻儿招架不住,血脉喷张,拔腿逃之夭夭——云剑喊“贤弟等等我”,跟着撵出。韩傻儿不管他,拉开大门,如飞而去。 老鸨口念阿弥陀佛朝天拜:“老天爷啊,这么好的事儿,这么趁钱的主儿,您再来一车!” 街灯才初上,韩傻儿辨别路径,一溜小跑回了阁楼,见到灵儿就嚷:“没吃晚饭呢,有点饿,下碗葱花面叶!”鼻子却嗅,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灵儿说:“你满身酒气的,花大价钱没吃饱啊——你闻个啥,狗鼻子呀——什么味儿?笨相公,你身上什么味儿?”韩傻儿讪讪遮掩:“能有什么味儿?酒味呗。”灵儿深吸两口:“不对!不是酒味,是香味——笨相公,你去那种脏地方啦?” 韩傻儿脸刷地红了,嗫嚅道:“云剑拉我喝花酒,相公我可没干坏事儿,一见势头不妙就跑回来了。” “你去那种脏地方,就是干坏事儿!姑娘天天想着你,灵儿天天守着你,你你你——”灵儿一急,眼泪急出来了,“你会吃会喝会嫖会赌了!”躲开几步,嘤嘤啜泣。 韩傻儿犯错的孩子一般站着,乱挠头皮:“灵儿莫哭,灵儿莫生气,相公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打我一顿,你用灵姥姥的香脚,踹我十八个跟头!” 灵儿破涕为笑,犹挂泪花,递过脸盆毛巾、胰子皂角:“使劲洗,打三遍,有一点味儿,灵儿我从此当哑巴,离你八丈远。”韩傻儿忙应:“别啊别啊,我洗六遍,洗十遍!”老老实实下楼,水井汲水 二度上楼,飘着香油味的葱花面叶煮好了,就在桌上,灵儿却闭了门,自睡了。韩傻儿默然想想,兀自羞愧,一拳捶向自己胸膛 第323章 哀其不幸 收心养性,一连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练练功,琢磨琢磨针灸。翻阅书籍,毫无新意,便与灵儿打过招呼,去还华清驰,顺便借些状元文章浏览参考。 华清驰说,历届进士文章,礼部均归档保存,道里只誊录前三甲的,要读可以,只能在衙里读,或手抄带回。韩傻儿说不抄了,拜读一遍就行,华清驰然之,派员赴学政府,签字调阅 须半天等待,华清驰想起了什么,说节度使着急抱孙子,儿子妻妾全不生,不知有无良方?韩傻儿说,症结必定出在男人身上,诊治过没?华清驰说,官宦人家要体面,明着诊治女的暗里也诊治过男的,终未见效。韩傻儿心说,仗势开那么大赌场,强取豪夺,遭报应了?体谅华清驰想与上司搞好关系,勉强答应下来。 节度使衙门不远,也就三里地,两人乘了轿子,片刻即到。后衙系花园式的,占地不下百亩,正桂树飘香、菊花初绽。华清驰极力推荐罢,两位地方大员客厅品茶,由那个黑绸管家打躬作揖、并几名丫鬟婆子陪同出诊。 韩傻儿象征性地看过妻妾,开了副不咸不淡的补药,重点放在那儿子身上——看起来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胡须也挺浓,没毛病啊!韩傻儿想起岐伯启蒙的《黄帝御女图》,密问房事如何,那儿子答,他曾去过栖凤苑,姑娘说与旁的男人没两样的。韩傻儿沉吟,问命根子那儿受过伤没?回忆一小会,答曰唯童年嬉戏,裆部被旁的小衙内踢一脚,当时疼痛,没两日便好了。韩傻儿对症检查,发现彼处肾阳淤滞,即行针灸疏通了 看不出明显效果,节度使一家客客气气将两人礼送出门。韩傻儿不太爽,碍着华清驰,没言语,只说坐不惯轿子,自己溜达回去。华清驰劝几劝,由他了。 顺街遇一中年乞丐,瞎只眼,瘸条腿,带俩残疾小孩乞讨,小女孩还唱曲:“大爷大爷行个好,三天三夜没吃了”韩傻儿想起十朵十戒来,想起雨燕子来,唏嘘过,善心大发,主动要给人治病。乞丐说,小哥别拿要饭花子耍了,能赏一钱银子,您便是菩萨降世,我们给您磕响头,天天念您的好。 韩傻儿摸钱,最低也是十两小金锭,便不肯让他们轻易得横财,坚持说自己医术无敌,能医好残疾。乞丐鼻孔在笑,说甭拿穷人开心了,您天下第一,我们也不治,好利索了,谁还可怜,哪儿乞讨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韩傻儿直想一脚将其踹上天,转念一想,算了,去你姥姥的,老子闲得蛋疼啊?你愿意残疾,愿意儿女残疾,关老子什么事儿! 遂丢开手,到按察使衙门吃午饭,读三篇文章返回。自此,白天备考,晨晚两练,间或送华清驰人情,为达官贵人瞧瞧病,松松散散过了十多天。 九月初,秋菊怒放,剑南道第二十届举子名单出炉了。 第324章 鹿鸣宴 满街跑的都是报子,骑着快马,举着红纸,高喊“喜报、喜报”,争先恐后,比谁的马快,谁机灵,谁讨的赏钱多。今年可是笔好生意,举子多、路程近,有念想的都在城里候着呢,贫苦的住庙喝粥也候着,谁都怕误了赴京赶考。 韩傻儿最先得讯,华清驰亲自报的。八十八份试卷卷成了筒,外面标注名次,打开第一份,小心翼翼除去落款处的腊封,韩奔月仨字赫然入目!教华清驰喜的呀,胡子撅三撅,安排属官誊抄名次、锣鼓鞭炮张榜公布,先行撤了—— 韩傻儿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窃喜。冰月最高兴,欢呼雀跃:“怎么样姥爷,我哥哥牛——中状元,着红袍;着红袍,中状元!”华清驰笑态可掬:“是的是的,再过两场就成状元公了!”卷子他看过,九位考官一致推荐、共同敲定的,以他冷眼看来,这篇文章即便放在殿试,也不会输于任何进士,录入前三甲,不是没可能。 灵儿眉眼含笑,盈盈万福:“恭喜相公——举人老爷,打赏不?”韩傻儿凑她趣:“同喜同喜!要多少,自己拿!”背囊朝向她。灵儿没伸手,露着小虎牙、闪着狡黠发笑:“不要钱,要颗珠子好不好?”韩傻儿大方地:“都给你!”冰月傻乎乎问:“什么稀罕珠子,好玩吗?”灵儿掐自个手指,挽了冰月胳膊:“逗他玩呢,他有什么好玩滴!妹妹喜欢珠子,明儿姐姐给你买半箩筐。”冰月很茫然—— 一通锣响,三个报子中庭跪倒:“恭喜贵府韩老爷,高中头名解元、头名解元!小的讨——”仰头见四人出,其中峨然三品大员,忙不迭改口:“小的只报喜,不讨赏。”华清驰淡笑摇头:“应该的,应该的。”一手往袖管里掏。灵儿手快,背囊里先摸出三锭银子,每个赏了十两。 这拨喜滋滋刚走,第二拨狗颠狗颠又来了。送走三拨,竟来了第四拨——不是违反惯例讨赏的,而是节度使衙门的差官,牵马拽蹬,来迎接新解元赴鹿鸣宴的——时间紧,任务重,朝廷定下了会试日期,一天不敢耽误,提前一会是一会。 四面八方的新举子,先后抵达节度使后衙。偌大的花园,摆了十二张八仙桌,彩旗飘飘,笙歌阵阵,侍者、侍女林立。节度使、按察使、布政使、指挥使、主考、学政、贵宾云剑及司礼官八人,坐了前排正中首席,举子们依名次分坐十一席。新解元韩傻儿次席居首,被节度使一眼认出,即撵司礼官当场换位——夫人昨夜密告,两儿媳到期没落红,准是怀上了,此喜讯,不亚于官升三级! 遂挽了韩傻儿,请坐于左侧,拱手相贺:“恭喜韩解元!贺喜韩解元!本官坐镇剑南十五载,万千学子,无出君右者!此乃剑南之福,本官之福啊!”居其右侧的云剑也热烈祝贺,余者除华清驰外,均跟风附和。 解元而已,何劳如此尊宠?韩傻儿口称承受不起,从容、优雅地一一答礼。既罢,司礼官保持喜笑颜开,唱喏主持,起头领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胡须皆无,白净如妇人者闯了进来。 第325章 京城公子 侍卫拦,没拦住,人家几个腾挪闪跃,就到了距第一席十步远,任侍卫刀剑围拢,从容不迫道:“洒家冒昧撒野了!节度使大人,洒家公子急症,速召名医会诊!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举子们小骚动,侍卫们更哗然,哪儿来的北方浪人,敢对节度使发号施令,活腻味了不是?韩傻儿听云剑聊过,剑南人爱自称老子,关西人爱自称洒家,这家伙武功不弱,看不出恶意,缘何如此放肆,先看看好了。 节度使却听出,他自称的是“咱家”,转音成了洒家——宫里来的人啊!即行离席,挥退侍卫,近前低问:“公公有无凭证?”来人微掀衣角,露出四方牌。节度使口称“遵命”,一躬及地,眉头紧蹙思索,俄而舒展,朝韩傻儿揖了一揖:“韩解元,本官恭请,救急救火!京城来的贵公子,突染急病——” 哦,京城来的呀,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瞧节度使那熊样儿,别他姥姥滴沾着皇亲国戚?自个含辛茹苦参加劳什子科考,不就为了方便见力士亲王吗?先结个善缘也罢。带着功利心,韩傻儿起身还礼:“学生不才,谨遵台命!” 鹿鸣宴交与华清驰,节度使率韩傻儿即刻出发,云剑要跟着,一并跨马疾行,侍卫护驾,被挥退。 一刻钟来到蓉城客栈,花园式的,内里几十栋各具特色的两层木楼,错落有致,其旁或苍松或翠竹、或木芙蓉或金盏菊,小桥流水连着几片池塘,荷叶在荷花凋,正红藕香残玉簟秋。 这么个好去处,诗情画意的,老子怎么不知道呢?早知道也租他姥姥滴一幢,春风夏雨时节,岂不更妙?芙蓉如面柳如眉、芙蓉国里尽朝晖,远比秋风万里芙蓉国要美。 胡思间白净男人缓行下马,众下马,撵来的伙计牵马去了别处。韩傻儿第三个进去,白净男人请节度使、云剑楼下稍坐,独领他上了二楼。 轻轻敲门,门开了,韩傻儿与开门的都吃一惊,那张脸尚有印象,是黄莺儿!黄莺儿纤细苗条,瓜子脸,美在婉约美在诗韵,属于人比黄花瘦、我见犹怜类型。 伊人施礼:“参见——至尊!”韩傻儿说声免了,问你不在山上,怎么来这儿啦?一面察看病人,又微微一惊。 病人为一少年,面若冠玉,平躺在软塌上,半身盖了锦被,额头覆了毛巾,鼻子、嘴巴、眉宇,竟与华清驰几分相像!探额头,炙热如火炭;探鼻息,极度虚弱忽地咳嗽一声,黄莺儿手绢接了,带了点血丝,扑簌簌泪奔,答道:“属下感激至尊,解了身禁。” 哦,这么回事儿,老子七月解除的婚禁,你丫头就猴急猴急下山找郎君了,还不满俩月——嗯,运气真心不错,找了位大户公子哥儿—— 白净男人发懵:“姑娘,这是?”黄莺儿答:“先生乃前任掌门,本派至尊。”牛啊,毛儿没长齐,三个名头:新解元、名医,还是峨眉至尊!白净男人抱拳:“有劳先生!但求康复,诊金任开。” 韩傻儿淡淡一笑:“你下去陪客,我安心瞧病。”白净男人略犹豫,听从了。 第326章 少林男童 韩傻儿问:“他是谁?咋得的病?”黄莺儿脸泛红:“属下北上,重建剑阁,偶遇这位公子,聊起来早就相识。昨天对练三百合,出了大汗,偏要洗澡,夜里便病了,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原想挺一挺能过去,谁知愈发沉重,水米不进,几近昏厥,那位大叔才慌了” 嗨!老子当什么呢,伤风伤寒而已,净往深处想了。韩傻儿又搭下脉,确信无误,仍有一丝蹊跷,问:“夜里二度出汗,着凉没?”黄莺儿脸更红了,忸怩着点点头,不吭气。 韩傻儿不管这些,发功生热导气,针灸祛毒驱寒。少年俄顷苏醒,挺身坐起,直喊饿。黄莺儿抱来另床锦被,垫于后背,使半躺半卧,欲喊白净男人弄饭。韩傻儿说不必,掏颗大补药丸,见有茶壶,倒水喂了。 少年伸伸懒腰,挥挥胳膊,自觉神清体健,遂下了地,称卧室不是叙话之所,楼下客厅品茶! 韩傻儿然之,居中下楼,目测一下,少年比自个矮一寸,黄莺儿跟小灵儿差不多,瘦一些,或许矮一些。 节度使望见前面的少年,整理衣袖就要下跪磕头,少年朗声制止:“剑南使勿须多礼!你的功劳,本公子自会禀报家母,你回!”白净男人即引节度使外行。 韩傻儿猜测,这少年的娘亲,不是公主也是郡主,不然,何以令节度使乖乖就范?嘿嘿,治病八成治了位老表! 云剑没走,郑重抱拳:“恭喜兄台,贺喜兄台!在下江东萧云剑,恭祝兄台贵体大安!” “萧云剑?”少年重复一遍,“令尊是否淮南使萧尧慈?”云剑答是,少年口称云剑兄,又问:“当年虚有州武林赛事,代表武夷剑派前来观摩的,那位云剑就是你?”云剑又答是,喜不自禁:“兄台莫非代表少林来的?”少年点点头,笑答:“不错!”云剑愈加兴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少年略迟疑,答:“弟名德茂,本小兄台两岁,呼茂弟可矣!”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韩傻儿算听明白了,这家伙,便是十年前那个少林男童,心道好巧,世界小得很嘛!微微一揖道:“病既痊愈,你们聊,在下先撤了。”云剑正要说话,德茂瞅白净男人回来,下巴一扬,吩咐道:“快给先生付诊金!”白净男人抽一张金票,恭奉于韩傻儿面前。 乖乖!一万两呐!德茂这家伙,娘亲注定是位公主,比小妖子富贵——呸呸,不许小灵儿编排,自个倒——不敬,太不敬了!有道是,做人存一线,日后更好见,十万两银子,不要也罢,遂笑道:“在下行医,小病的。” 小病?白净男人不淡定了,往上捧了捧:“先生但收无妨,咱家公子的病,当得起这笔小钱。” 丫的太牛逼,十万两一笔小钱,老子全身才一笔小钱,快成穷酸了!韩傻儿不太爽,萌生了纳入囊中的冲动。 狗日的云剑,偏这阵子做起了好人:“不用,真不用!他是愚兄贤弟——来来来,愚兄介绍下,他便是昔年少儿冠军,韩奔月!” 第327章 竹园结义 沏茶的黄莺儿眼珠瞪老大,人显瘦,愈显大:“至尊竟然是——”比赛时,也曾对过阵的。韩傻儿笑笑:“此乃本名,甄虚子是我杜撰的。”得,捧这么高了,再收诊金就掉份儿了,便朝外甩甩手。 德茂喊别烫着,请两人落座,不露声色道:“百闻不如一见,人与名对应上了,真有当年风采呢!韩兄的功夫俊,医术更神,为弟倒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白净男人站着补充:“先生还是新解元。”德茂追问:“是吗?哦,预祝韩兄早日步蟾宫、折桂树!” 一口一个韩兄,韩傻儿很无语,听着像憨熊似的,不太受用,让人呼奔兄,也不美,笨熊不见得比憨熊好听。顿下头,道声谢,接过黄莺儿递的茶,吹吹水汽,闷然不乐。 云剑在,场冷不下来:“茂弟,本届进士名额多,愚兄也打算凑个数。贤弟身出名门,必饱读诗书,不露两下子?”德茂似无动于衷,浅笑答:“如此,也祝云剑兄金榜题名!我嘛,到时看,凑凑热闹也行。” 奶奶滴个熊!你丫的仗着“家母”——公主郡主的势力,不过贞吉家的外甥,瞧你嘚瑟滴,凑凑热闹也行,尾巴咋不翘上天呢?韩傻儿多少不忿,故意问一个愚蠢的问题:“嘚毛熊,少林弟子,不都是和尚吗?你——”咋没光头,咋跟黄莺儿那个了? 云剑代答:“奔弟,少林分内家弟子和俗家弟子,茂弟是俗家弟子,跟咱俩没两样。” 当哑巴会死啊!韩傻儿浅啜一口,想起对付小胖墩的歪招,接道:“跟咱俩一样,太好了!真当了和尚,吃不得肉,喝不得酒,多无趣!对了云剑兄,刚才你吃饱喝足没?吃饱喝足了,说话、办事才有力气。” 云剑讪笑一下:“没喝尽兴呢!见你俩高兴呗,话一多,还真有点饿了!鹿鸣宴也该散了,这样,愚兄请两位去蜀香楼,如何?”回得高明,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表现一颗诚心、一片殷勤——自个是否小家子气了?幼时与火火互骂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真不冤!学弥勒佛,大肚能容才好。 德茂摆手:“云剑兄要夺小弟地主之位了!客栈的酒菜,虽没第一楼名气大,风味却别具一格,小弟这就安排,一醉方休。”转头吩咐:“去办!”白净男人应诺走了。 话题转到比赛,此为四人共知,也是结缘的纽带。云剑激扬文字,评头论足一番,说剑南道参加全国比赛,当以韩傻儿、灵儿、苟不雪作第一梯队德茂然之,说将来有机会,大伙儿聚齐了更好。韩傻儿嗯嗯哦哦不接茬,景阳刚、苟不雪的事儿不便提,至于灵儿,他不想说。 十名身穿制服的伙计排成一纵,顶着盘,抱着酒,迈着整齐步伐而来。 德茂望见了,提议说,楼东是片竹园,入口空旷处,有一张石桌,四条石凳,把酒赏竹可好?云剑附议,称竹性高洁,有句云: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韩傻儿石桌石凳用惯了,无所谓。 半晌不夜的,云剑兴致高昂,三圈酒过去,擎杯提议:“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咱来个竹园结义,如何?” 第328章 歪打正着 逮人就拜把子,有瘾啊!韩傻儿觉得,德茂大概率姑表兄弟,拜不拜的没意义;而云剑,看似古道热肠,待人熟络大方,实则缺少股味儿,或说刻意隐藏了什么,远不及胖墩、傻根、东侯让人入心,遂婉言推辞:“两位都是世家,在下草根出身,高攀恐成笑谈——” 云剑截住:“奔弟说哪里话?何需自贬如斯?令祖百医之首,贤弟文为解元,武为至尊,何谈高攀二字?来,咱俩干一杯!” 韩傻儿暗笑,老子其实比你牛掰,解元至尊还有神医王,都是老子挣来的,官二代贵二代,不过祖荫的——喝过酒,仍摇头谦逊:“比不了比不了,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家祖家父贬诋虽久,朝廷若有意株连,在下是登不了庙堂的,只能纵情山水,湮没于江湖。” 未容云剑措辞,德茂口吟:“万千愁绪一杯酒,莫负天凉好个秋!”支走白净男人,亲手斟下四杯满酒,挨个递过,继续道:“幸遇三位,真——不虚此行!同饮一杯,庆今日之聚!”与韩傻儿碰杯:“韩兄志虑忠纯,自会吉人天相!”与云剑碰杯:“君子之交,在行不在言,咱们已为兄弟,何须拘泥于俗礼焉?”又与黄莺儿相碰,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黄莺儿痴眼相视,菊子的脸,淡淡的羞。 酒下肚,云剑没再坚持,情绪一度低落,不久重又高涨,呼朋唤弟,尽吐肺腑之语。他说呀,自己心里已默认结拜了,与另外十几位生死兄弟一样的,关系比同过窗的、上过疆场的还要铁——韩傻儿好笑,这家伙,说话分着场合呢,私下还讲过,一同分过赃的、嫖过娼的,关系也不一般。 推杯换盏,谈古论今,不觉已黄昏。秋风送爽,夹带着郊外果实的香,竹影摇曳,延伸、拉长、消失。 夜不归宿,灵儿会挂念的,韩傻儿坚辞而去。路上,云剑说,不如应德茂之邀,搬蓉城客栈住一段,大家互学互长,共谋发展——赶考的事儿不着急,长安两千多里山路,再难走,凭咱的能耐,快马加鞭,也就十天、八天的事儿。 歪打正着,韩傻儿早计划晚出发,只因,晚些天娥儿就回来了。半年多的思念,愈近愈强烈,日思夜想,望眼欲穿。他已无数次仰望天空了,寻觅第一批南归的鸿雁,报来娥儿将至的消息。 至于住不住蓉城客栈,要跟灵儿商量、冰月打招呼的。走到画院,韩傻儿下马,缰绳交与云剑,说明天再定,目送其东行,回城中心节度使客馆。 脚步声不重,灵儿已迎了出来,掸了掸浮灰,笑问瞧了什么稀罕病,那么久?韩傻儿一只手拉住,一只手刮鼻子:“小妖精,你怎么知道滴?跟踪我啦?”灵儿轻捣一拳:“臭美!自作多情!衙门来人说的。”因告诉他,一个时辰前,两名差官前来通告,鹿鸣宴罢,四大衙门会商决定,为从容应考,剑南道举子明天出发,骑马坐车均可,由华清驰带队,学政协助,指挥使派五百兵马护送。特殊情况不能随大队出发的,发二十两银子作路费——没见他,方说了瞧病的事。 第329章 旁生龌龊 原来如此,韩傻儿说,他铁定不随大队,他得等娥儿,立冬后再出发。灵儿不担心赶路,说笨相公爱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最好多陪陪姑娘,有灵儿,误不了考期的。韩傻儿因问怎样才能见娥儿,咱在益州,她不知道的。灵儿答这个不用操心,姑娘回来,会给讯儿的,从这里直奔西南,最多四百里,便可达月东山、月北山交界处。韩傻儿又问,去药神洞呢,还是娥儿来这里?灵儿答,自然来这里,你回得了药神洞?有能耐二次出山? 韩傻儿挠挠头,说娥儿飞来飞去,恐冰月瞧出端倪,吓着她。想起云剑之语,讲了德茂邀请去蓉城客栈的事儿,将黄莺儿与德茂出双入对也讲了。灵儿说,这有什么稀罕?她也到年龄了,难不成学郝宝宝成老姑娘?笨相公你巩固两年期满,也要做新郎官的——至于蓉城客栈,她提议暂时夜晚住,白天仍在阁楼,过渡几天,别一下冷了冰月,去会黄莺儿,瞧瞧德茂啥样儿,她还是有点兴趣滴。 韩傻儿称善,聊会儿诸事细节,方各进各屋 次日早饭不久,几声唢呐罢,院外来一辆轿式马车,后随五名官兵。车未停稳,粗门大嗓嚷开了:“小妹夫,快出来,走喽!” 谁他姥姥滴乱喊?韩傻儿一拉大门,乐了——再全身披挂,就那傻大憨粗的样,不是苟不教是谁!胸口还挂朵红花,你小子又娶婆娘啦?嗯不对,这家伙要护送举子进京!瞧有七品武官标志,韩傻儿抱拳咧嘴:“苟将军,有劳有劳!烦请转告华大人,我单独行动——” 苟不教瓮声瓮气:“别啊,人多热闹,你跟老子外气啥子?你没摔死,中解元了,大喜啊!火妹子知道不,她来没?” 答无可答,韩傻儿再次拱手,刻意保持距离:“真的苟将军,我已决定了,你们启程,不用管我。” “你们文人就是酸醋多!不对啊,你小子从小也是练武的!”苟不教兴致不减,说护送行动由其老丈人、四品参将石墩全程负责,他干具体事儿,接下举子名单,他还不敢确信解元就是小妹夫,这才亲自来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小妹夫长小妹夫短的,不善言辞的人,说得吐沫横飞。 “你谁啊?”灵儿抱膀出来,俏脸冷冷地扬下巴,“说完没?说完开路!” “她是?”苟不教脑子与嘴巴同时短路。 不可回避!韩傻儿婉转了语气:“苟将军,小弟与不雪妹子拜过金兰,当尊称你大哥——苟大哥,你看小弟眼光咋样?”拉下灵儿胳膊,故意刺她:“咋说话呢?还不见过苟大哥?” 灵儿道个万福,笑盈盈地:“灵儿当谁呢?相公你金兰的大哥呀!得罪得罪,苟大哥不会怪滴。”一只手挽了韩傻儿,胳膊贴得紧紧的。 这场景,大傻瓜也瞧得出,苟不教青筋暴粗:“你你你,你休我火妹子了?你拣高枝了?”老爹的叮嘱,待韩傻儿若弟,时隔多年犹在耳畔——不就是个头名举人吗?还没中进士当七品官呢,烧包成啥样了! 韩傻儿的立场,已发生了根本转变,抛开苟古贤参与造反,单说苟史运,那是明开武馆暗干江洋大盗的勾当,子乌县守备死得才叫一个冤——自己没肩负职责,没来由为难熟人,但决不会娶苟不雪的。 第330章 人怕比 还有石墩,弃公义,徇私情,白白糟蹋朝廷的俸禄!童仁堂更甭说,本性龌龊,滥杀无辜,尤为外光里烂!这帮东西,张口国法闭口仁义,统统不是什么好鸟! 眼前的苟不教,贼皮脱了换虎皮,希望能彻底改邪归正罢——韩傻儿心里看轻了,不冷不热道:“苟大哥,你说笑了,哪有什么高枝?我与不雪义结金兰,本无婚约,何谈休弃?想你是误会了,日后自明——好了,你责任重大,公干去!” 苟不教面色紫胀,攥了拳头,终放下来,军兵手里要过两锭银子,愤愤不平道:“给你路费!路上被狼吃了,怪不得我们!” 韩傻儿摆摆手:“我不缺钱,赏弟兄们买酒喝!” 苟不教满脸黑线,说承受不起,银子地下一扔,率军兵扭头就走。 灵儿飞脚就要揍人,韩傻儿拽住,弯腰捡起银子丢入背囊,望消逝的马车,若有所思 傍晚移住蓉城客栈,云剑想得周全,早紧挨德茂租下两栋木楼,备好了接风酒宴。白净男人和大肚皮水金龟被支到别处吃喝,五个小年轻自己动手,揎拳捋袖、觥筹交错开了。 喝酒的法儿多,诗词接龙、掷骰子、猜谜语雅的俗的,用了七、八种。其间,云剑吹了箫,黄莺儿唱了歌,灵儿舞了剑,德茂吟了诗,韩傻儿表演了筷子神射,谈天地、说古今,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人怕比,单看黄莺儿,空谷幽兰、诗情菊韵的,引人遐思,不觉心动;灵儿会说话的大眼睛、笑出的酒窝、可爱的小虎牙灵动、鲜活,青春洋溢,不知高出几许。 两女离席方便还咕唧呢!灵儿说:“你桃花运不错嘛,找了位小帅哥!”黄莺儿回:“哪赶得上你?至尊多帅多牛,让你抢手里了,旁人碗里有块肉,你就嫌多呀!”灵儿戏谑:“是不是条大鱼?舍不舍得换换?”黄莺儿答:“寻我开心啊?德公子武功不及至尊,家世却不一般——你好不害臊,有换的么?”灵儿撇嘴,想炫我家相公神医无敌、富甲天下,终改了口:“说着玩儿的,瞧你小气样儿!”勾肩搭背、亲亲热热返回 旬日后,灵儿兴冲冲告知,娥儿后晌抵达天月山,日暮即来相会:“笨相公,你偷着乐!”忽地垂目:“见了姑娘,你该忘了灵儿了。”韩傻儿笑谓:“哪能呢?相公我俗一句,人吃菜吃饭,也得喝汤啊!”灵儿噘嘴:“我是那汤呀?”韩傻儿瞧眼角有些晶莹,生出心疼,托了伊人腮帮,哄道:“傻丫头,人不吃菜行,不喝汤多渴呀!我哪敢忘了你?”轻吻了额头并两颊。灵儿一笑,还个唇吻,将他推开了。 刚一落黑,韩傻儿便闩了大门,谢绝一切来访。二楼三扇窗户全开,蜡也没点,外表安静、内心焦灼地等待女神的降临—— 心中的白光翩然而至,入窗便是神采飞扬的仙女,便是朝思暮想的娥儿!韩傻儿不觉热泪盈眶,迎住了热烈相拥 良久分开,灵儿已关了窗,拉上厚窗帘,红烛也燃上了。烛光下的娥儿,愈发风采四射——按说灵儿够美够靓够尤物的了,与娥儿在一起,怎就矮了一截呢? 第331章 我要飞翔 依岐伯理论,人相貌之皮肉之骨骼,皆与气血相关,而气质,来源于心来源于灵魂?灵儿与娥儿比,更多输在了气质。药神老头儿还说过,苟不雪的灵魂,系前世公鸡与灵狐合二为一,那股好斗劲儿,那股辣味儿,果真几分相像呢!对了,有些地方,与她姑姑童心圆也相像—— “阿奔,想什么呢?”娥儿开口,永远是笑吟吟的。“切!他见了姑娘,失神发呆呗!”灵儿吐舌头嘲讽。某人厚着脸皮:“你会做醒脑汤不?喝了汤,醍醐灌顶,就不呆了。”娥儿拉灵儿手,居中坐床畔:“见天在一起,斗嘴没斗够呀”头却朝韩傻儿身上歪。 灵儿抽手:“你俩秀恩爱,我不当那灯影儿啦!”回自个房间,掩了门。 娥儿更黏了,整个脑袋靠于左肩,右手绕背后,握住了右手。说实在的,黄莺儿与人黏糊,正常,即便灵儿黏糊,也算和顺,娥儿——或者火火黏糊,会令人不适应滴!韩傻儿左胳膊搂了,努力揣摩女孩心思,品味人前高雅人后疯、外表冰冷内心火热等词儿。 娥儿细语若无:“想我没?”韩傻儿答:“想!天天想!”娥儿进一步:“哪儿想呀?”韩傻儿脸微红:“心里脑里、肝里肺里、眼里嘴里都想!”娥儿说:“我也是!”“干了哪些牛掰事儿,汇报汇报呗!” 这下韩傻儿不腼腆了,从子乌城外假扮放牛娃开始,如何逗弄“八大金刚”,如何剑南门救人,如何被苟不雪识破,如何斗贾九智,如何登剑阁、收峨眉滔滔不绝讲开了。 娥儿静静谛听,偶尔插句“哇塞”、“好棒”、“真酷”让韩傻儿心里美的呀,比三伏天喝冰水都爽。更爽的还在后面,娥儿说呀,来春再飞北国一趟,她就“功德圆满”了,白天黑夜都能长相厮守了——对了,她翅膀练硬了,可以背着他飞向天空了:“你困没?想不想试试?” “想啊想啊!”喜悦加激动,韩傻儿本无困意,闻言愈加兴奋,忙不迭地答应,热切加期待。 说干就干,两人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韩傻儿趴背后,搂着脖子,娥儿双臂一摆,翅膀舞起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夜深,万物酣睡,世界一片寂寂。 “我要飞翔!”韩傻儿心里说;“我要飞翔!”他附在卿卿耳畔说;“我要飞翔!”他半空喊了出来。 美丽的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风儿轻轻吹,娥儿款款飞。竹楼小了,不见了;蓉城客栈小了,不见了;益州城小了,远了他欢呼:“我在云彩里啦!”月光映云影,如沧海横流;璎珞印苍穹,似丹青画卷。 月亮那样近那样近,里面有个影子一动一动的,是吴刚在砍桂树?“咱能飞到月宫、飞到凌霄殿么?”他问。 “还不能。”娥儿轻轻答。 胸腹触觉依然是柔软细腻,细看娥儿,并未变成天鹅。“哎哎哎,你不变天鹅,也能飞呀?”某人大惊小怪了。 “傻样儿,你忘啦,白天才是天鹅。”卿卿含娇似嗔。 第332章 两种味道 不错的,除了翕动的泛着羽光的白金翅膀,他的娥儿一点没变—— “阿奔别闹,搂紧喽!”稍一迟缓,忽感下坠少许。韩傻儿老实了,飞行才平稳,他不无遗憾:“能面对面飞就好啦!”娥儿吐气若兰:“很快的,后年开春,阿奔想怎么飞便怎么飞。” 他们时而穿云海,时而驭清风,身下的世界,安详而神秘。或有玉峰峭立,月光云影下,仿佛天街的侍者;或有波光粼粼,是河流湖泊,笼着淡淡的雾气,愈发如梦如幻…… “咱回!”韩傻儿倏觉,娥儿的脖颈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散发着桂馥兰香,比灵儿的幽香,更令人迷醉。 “好滴!”娥儿划条弧线,飞回蓉城客栈……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韩傻儿取来纯棉毛巾,殷勤为娥儿擦拭额头、脖子,恐不方便,自觉回避一会儿。二次进屋,娥儿已经睡着了,是的,她该累坏了,轻轻盖上锦被,偷吻一下眼睫毛,坐旁边脉脉守望。 守着心中至爱,规划着美好未来,渐渐犯些迷糊,刚想打盹,公鸡叫了!一声叫后紧接二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地互相响应——天就要亮了!是喊醒娥儿呢是不喊呢还是喊呢?想起药神洞那次慌慌张张,脸未洗头未梳,韩傻儿打定了主意。 轻轻朝眼睫毛吹气,未醒——娥儿的嘴巴,一点没变尖呢!挑起几根头发,去触鼻孔——娥儿手挥挥,头歪一侧接着睡。这样不行啊!韩傻儿抓起卿卿小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暗想,自己也算雷厉风行、当断则断的人,为何在娥儿跟前优优柔柔、黏黏糊糊呢?捏鼻子—— 娥儿“嗯哪”一声醒来,说“阿奔别捣乱”,还要再睡。韩傻儿拉她坐起,掀开窗帘,窗外晨曦初现,吹来一缕深秋的凉。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出浅浅的羞,即时理云鬓、洗玉面,。 韩傻儿身心松弛,趴床上辄入黑甜梦乡 “喂喂,笨相公醒醒,太阳照屁股啦!”韩傻儿懵懂醒来,是灵儿在摇他,说“我困”,眼皮朝一处合。灵儿不依:“六、七个时辰了,还未睡足呀?咱得回阁楼看看——你也真傻,再多话儿,不能留到明天说呀?非得熬一宿!” “娥儿走了,我才睡的,净胡思乱想!”灵儿囫囵一笑:“呦呦呦,冤枉你啦!老药神交待过,笨相公你得巩固三年,瞧你小肚鸡肠样儿!” 韩傻儿好无语,他有时对灵儿喜爱得不能行,有时也头疼,七分香甜三分酸辣,与娥儿,完全不是一种味道。遂老实交待,跟娥儿上天空翱翔了,才又累又困的。伊人眼珠转几转,说灵儿也能带你去别处玩儿的。韩傻儿嘲她:“怎么滴?跟娥儿亲近,你不乐意了啊?”伊人又垂目:“灵儿哪儿敢?灵儿盼着姑娘好,盼着相公好——灵儿也舍不得相公。”眼角又晶莹了。 第333章 何许人也 她的心思,韩傻儿已知三味,如果说刚开始系奉命行事,现在早成了自觉自愿,甭看平日间嬉嬉闹闹,照顾起来,那是无微不至,摊上事儿,那是豁出命地上——有女如斯,夫复何求?嗐,日久生情,日久生情,什么红颜,什么蓝颜,统统都是屁话!他渐渐理解了妲己误国的纣王,褒姒葬送的幽王,以及被杨贵妃迷得颠三倒四、栖栖遑遑的唐明皇世人说话多铁嘴铜牙,若被情缰恨锁所俘,只怕咬不断面条,这一点远不及老树怪,那样超然那样洒脱——得,还是哄哄!遂道:“好灵儿,你放心!你这么聪明能干,相公我舍得,娥儿还舍不得呢!就刚刚,天上飞的时候,她夸你好几遍呢!” 灵儿侧了侧脸:“卖油嘴,净会哄人高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转过来有了笑意,韩傻儿发贱嘿嘿,挨了一粉拳。 客栈早餐时间已过,两人上街,享用了特色小吃钟水饺、酸辣豆花,往城中心溜达。 到达阁楼,门锁着,想冰月应在画院学习,便没进去,继续溜达。经按察使衙门,也没停留,早已获知,蜻蜓带着孩子,随华清驰京城开眼界了。他对德茂的身份不确定,德茂不说,直言相询难免盘诘嫌疑,便欲寻节度使探探口风。 节度使鲜有公务,碰巧在园内饮茶赏菊,接通报起身迎到门口——解元倒在其次,少年神医、峨眉至尊两个名头,再端大架就迂腐了。更重要的是,两个儿媳,一个无辣不欢,一个缺醋不喜,盼了五、六年,眼望孙子孙女双全,大恩人呐! 后园会见,只论宾主不论官阶,礼毕亭台对坐,节度使先表达了两层意思。其一,殷切期盼韩傻儿会试、殿试独占鳌头,扬名天下;其二,免除他后顾之忧,万一失手,只要他乐意,剑南道七品文职、武职任选,道里按特例报请吏部即可—— 嘿嘿!中与不中,老子十七都能做县太爷啊!韩傻儿假装亢奋,拜谢了对方的提携美意,话语一转,言明自己志向不在仕途,参加科考,更多为了结识达官显贵,将来的主业仍是行医。因说起,半月前救治的京城德公子,同他和云剑成了朋友,暂在蓉城客栈做邻居。 这些,节度使全清楚,端茶相贺,说小先生丹青妙手,必获朝廷重用,将来的成就,或在老夫之上。 韩傻儿心道,你倒聊聊德茂啊!呷茶自嘲,出身所限,顺顺当当行医已属不易,再想入非非就贻笑大方了,比不得云剑、德公子,树大根深,进可王侯将相,退亦富贵闲人,走哪儿都有护身符。 节度使笑了,说小先生不必过谦,你们都是少年才俊!老夫与萧大人有故,仅限于礼尚往来,云剑能走多远,那要看他的造化;小先生但有所需,老夫无不尽力——就是不提德茂,灵儿借撵飞虫,在韩傻儿背上弹了弹。 两度引导,闷抱葫芦不开瓢,再聊就没意思了。韩傻儿借口备考,施礼告辞,心里小纠结,德茂究竟何许人也?亲眼所见,节度使欲行跪拜礼的。 第334章 晚了一步 明摆着,德茂比节度使尊贵——公主的儿子,就这么牛哄哄吗?私务外出,还能对一方大员颐指气使?除非他娘亲像太平公主那样嚣张跋扈——算了,去他大爷滴,不想了,到京城会搞明白的。 途经按察使衙门,眼前忽闪过华清驰的模样,心脏不禁咚一下,这德茂,与华清驰四、五分相像,与炸成肉屑的宗主,竟六、七分相像! 震撼、吃惊,匪夷所思,咄咄怪事!脑海里,千万个草泥马又呼啸而过——这德茂,别是狗屁宗主的儿子,冒充皇亲国戚,潜行于世,节度使或已变节,暗中提供支持,提供帮助!十年前,四大剑客保护自己,那是误将自己当作了德茂,岔路口酒店的掌柜、伙计,多半是力士亲王派去的。四年前那场杀戮,准是狗娘养的宗主得了准信,才派黑衫劲旅痛下杀手的,力士亲王派兵来救,可惜晚了一步。往下就好解释了,自己王者归来,死有余辜的宗主,穷途末路之际舍车保帅,与自己同归于尽,将所有真相埋葬,留下德茂继承成果,图谋“大业”——唯一点不通,华清驰一介龙门山樵夫,能跟剑南王沾上什么边? 以前有过猜测、推理,韩傻儿自信,这次的猜测、推理,基本接近正确答案了,只要理清脉络,顺藤摸瓜,杀害娘亲的真凶,亦不难查到。他有些瞧不上力士亲王,即便可能是亲爹——作为大仁皇帝的嫡子,皇位没争过叔叔姑且不论,连妻妾儿女都保护不了,能比后主刘禅强到哪儿去? “快,回客栈!”韩傻儿简短地命令,脚下骤然提速。德茂与贾九智云壤之别,良机稍纵即逝,事儿有七、八成把握,马上就得落实!管什么节度使,管什么他娘亲,管什么会试这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只要拿住他,好好照顾一番,松松骨踩踩背,不愁剥不下画皮。 灵儿赶上:“不去看冰月啦?”满心打算,拐趟菜市场,中午弄顿好吃的。 韩傻儿答:“改天再说!别让德茂跑了,他像那宗主!”已箭步如飞。 灵儿不踏实:“万一弄错了呢?”弄错的代价,重则性命不保,轻则牢狱之灾,剩下的选择,一是重回山谷,二是与朝廷对立,均背离了初衷。 韩傻儿想想也对,事儿既须做,也须将风险降到最低,能学郝宝宝变脸就好了——呸呸,敢做不敢当,岂不成了鸡鸣狗盗之徒?有的代价,是必须付出的,弄错了,和盘托出宗主、黑衫会便了,朝廷总不至于因触犯贞吉家的外甥,将自己宰了? 灵儿再无异议,情愿一起冒风险。 这个时间段,在木楼吃午饭为常规,在客栈餐厅用餐为例外。 两人直扑餐厅,没有德茂和黄莺儿,也没有云剑。往里赶,云剑正于门外弄他那箫,迎上问:“贤弟,两位去哪儿了?愚兄等小半天了!” 韩傻儿不想与他废话,寸步没停,明说我要抓德茂。 云剑诧异得如同见母鸡打鸣、男人生孩子:“咱仨是哥们,抓他做甚?他半晌辞行,没见你,托我告诉一声。” 什么?丫的跑了?自己赶这么急,还是晚了一步。 第335章 客栈闹鬼 “朝哪个方向跑的?”韩傻儿问得迫不及待。 “他没说——”云剑随口答过,一想不对啊,“什么跑了?你这么严肃,真抓他啊?你俩结梁子了?” 出门千条路,一个时辰,快马早在百里开外了,哪儿抓去?灵儿捅捅韩傻儿后腰,笑嘻嘻道:“萧大哥,我家相公说冷笑话呢!他是犯酒瘾了,想逮您两位拼酒。”韩傻儿紧接:“逮不到他,今儿非得灌醉你!” 云剑疑云尽释,呵呵笑道:“这样啊!谁灌醉谁还不一定呢!扮什么冷面阎罗,差点吓到我了。” “那就比比!”韩傻儿让灵儿叫菜,拉云剑去自己住所斗了三坛酒,酩酊大醉的嘴脸道:“德茂跑了,不够意思!云剑兄你够意思,你仗义!咱接着斗,再、再、再,再喝它三坛!”却伸出了四根手指。 云剑稍显清醒:“奔弟你醉了,咱明天再喝。”韩傻儿不依:“谁醉啦?接、接着喝!”头一沉,趴在桌上,起了鼾声。 “萧大哥见笑了,他就爱逞强。”灵儿边说,边往外送云剑。天色转暗,返身关了大门。 韩傻儿好端端坐起,吩咐灵儿执天字令牌,即行赶赴峨眉,命圣虚子晓喻各坊各支派,任谁发现黄莺儿的踪迹,火速驰报,任谁见了她,均可传令,着其去剑南道设在京城的客馆候着。 灵儿应一声,地遁而走。 稍晚娥儿至,二人世界没享受尽兴,灵儿还,说笑玩闹一阵,各睡。 接下来几天,着实让人头疼,云剑不分中午晚上,一味纠缠喝酒,连着折腾三个半夜,韩傻儿烦了,照此下去,哪有时间陪娥儿?还不能明说,便说云剑兄你何不早赴京城,结交些新朋友,人中龙凤,多在那儿呢! 人就是怪,有时还犯贱,热情留客,不见得能留住,反着说你走你走,嘿,人家不走了!求偶也是如此,整天殷勤得孙子似的,人家爱理不理;若即若离的,反把对方胃口钓上来了。 眼跟前,云剑也成了这种主儿,左着劝右着哄愣是不走,信誓旦旦要全程陪同兄弟赶考。韩傻儿正招没奏效,打起了歪主意,要灵儿给他捣捣蛋。 只捣两夜,云剑撑不住,怂了,眼珠红红的,邀韩傻儿尽早出发,赶早不赶晚,万事从容。韩傻儿说不急,还有点事没办完,再等半月。云剑说那也得搬外面住,客栈闹鬼。韩傻儿说你胡扯,哪有什么鬼?云剑说不骗你,真的,前天夜里听到有响动,没当回事儿,昨早起来,好多摆设都不在原位,晚上就没敢睡,遍燃蜡烛如昼,恐怖的是,那板凳自己会走 韩傻儿暗笑,说不信,教鬼来闹我好了,我不怕!云剑好说歹说,韩傻儿不为所动,只好率水金龟打马赴京。 过了十整天没心没肺的日子,十月十六凌晨,韩傻儿起个大早,木楼外练功练剑。他惊奇地发现,水塘边立只天鹅,一脚站着一脚收着,脑袋正伏在背上休眠。“娥儿,你不好好睡觉,跑这儿干嘛?”语未毕,天鹅一扑楞,飞远了。 这唱的哪一出?得,走就走,晚上再说。练会儿上楼,公鸡还没叫,娥儿的门却是关着的,推开一看,床上躺着的,不是娥儿是谁?! 他姥姥滴,客栈真滴闹鬼了! 第336章 琴瑟失调 故伎重演,娥儿哎呀醒来:“你又捏我鼻子——哦,也该起啦!”韩傻儿问:“刚才你不是在池塘么?飞走了怎么又躺床上?我眼都没眨,你也太魔幻了!”娥儿惊得花容失色,鲤鱼打挺坐起:“黑咕隆咚滴,你跑外面做啥子?”韩傻儿回:“锻炼呗!咋回事儿?”娥儿想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你看到了,娥儿本不该瞒你。昨天是月圆之夜,成年天鹅必须成双结对,违者群啄驱逐,有的甚至被啄死——不过,阿奔你甭多心,他有断袖之癖,亦为族群不容,等于他帮娥儿、娥儿帮他。” 韩傻儿脑袋哄地炸了!断袖之癖,是指那只雄天鹅不爱雌天鹅,像某些人类一样妖孽!岐伯说过,天分阴阳,始有众生;雌雄结合,始得永续——前些天还发感慨,将红颜、蓝颜口诛笔伐,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事儿,能让自己摊上! 滔天醋意,激流滚滚:“你们白天都在一块?迁徙也比翼双飞?”韩傻儿的脸色,又妒又悲又气又傻。 娥儿急道:“什么比翼双飞,有时不得不——阿奔你想哪儿去啦?娥儿心里只你一个,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啊!” 不理解!韩傻儿脑子烧坏了:“咱不回天月山了行不行?不迁徙了行不行?”娥儿耐心解释:“不行啊阿奔,如果能那样,娥儿巴不得时时陪着你,没办法才让小灵儿照顾的。”啥意思?提小灵儿啥意思?暗示你韩傻儿见天跟女孩在一起,我娥儿都没妒忌——是的,灵儿时常跟自己住一屋,阿佳也跟自己暧昧过,娥儿从没说什么,九阴洞那次,更是敦促自己保命——嗐,老想着自己君子守正,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呢?不不不,男的跟女的不一样 韩傻儿理智恢复三分,仍然郁闷纠结:“以后不跟他装一对了,找个女拉拉行不?”东方一线鱼肚白,娥儿梳洗,边道:“娥儿不傻,能换女拉拉不换呀!一年多很快的,眨眨眼就过去了。”韩傻儿怏怏,拥抱吻别,全无往日激情。 抑郁难展,跃窗而出,狂行百里,遇一山头,砰砰砰狂拳乱挥,打得石块漫天横飞,耳听“噗通、噗通”,山旁有一深潭,呼呼呼又打,打得水柱冲天 累了乏了渴了饿了,慢吞吞回客栈,午饭当早饭吃,吃了半肚子,没胃口。见到灵儿,依然拉半拉脸。 灵儿没敢打趣:“相公你咋啦?不舒服吗?跟姑娘闹别扭啦?” 一想到娥儿此刻正与那只雄天鹅结伴,韩傻儿分外恶心,突然想变卦:“有什么别扭好闹?我是看考期近了,心里着急——这样,你晚上告诉她,我走了,以后不用来了。”灵儿大了眼珠:“别啊相公,还十多天呢!灵儿地遁送你去。”韩傻儿一口回绝:“不地遁!”收拾行囊就走。 灵儿相跟:“明天走不行么?灵儿一个人,又不能劈两半。”韩傻儿停下:“你不用跟着我了,男女授受不亲——嗯,我知道你对我好,替我照看一下冰月!”华清驰一家都走了,留小冰月一个人孤零零在画院,还真是不放心。 第337章 说走就走 灵儿试图挽回:“明儿带冰月一起走多好!”韩傻儿犯犟:“不好!冰月刚入门,换老师白瞎了。”灵儿赔着小心:“灵儿不去,谁照顾你啊?好啦相公,咱不犯牛脾气。”韩傻儿一条道走到黑:“不用,饿不死。”灵儿受呛,还是劝:“眼前没个人,支应事儿,谁替你跑腿?” 韩傻儿措辞间,忽见客栈入口处,郝宝宝正向守门人打听什么,遂有了主意:“跑腿的来了!告诉你家姑娘,我找老白菜帮子做伴儿。”不待应声,快步向前:“郝女侠,是找我吗?” 老白菜帮子,是独眼龙起的绰号,损郝宝宝的。灵儿不及细想,撵脚跟上。 郝宝宝早舍了守门人,来句:“嘻嘻!小师父,你神机妙算啊,知道宝宝找你。”登闻鼓罢,她不仅放弃了当姨娘,还自觉矮了一辈。韩傻儿因问,你怎么找这儿来了,家里啥情况?郝宝宝答,一切都好!华九妹雇了数十村民,正采集、熬制各类药物;仲月以他为蓝本,夜以继日勤学苦练;学堂扩建已新,请了两位先生,封氏放权,大把时间帮衬熬药;苟史运时常下山,指导学生强身健体;景德震组织石匠,带领景天志、爬墙头、钻狗洞等人,数月前出发了她回了大刀门一趟,宣布并入天月剑派,功力也完成了提升,好不容易找到按察使衙门、找到冰月、找到这儿——“小师父你能蛋滴很呐,玩儿趟益州,混了个解元,蒙的?” 什么蒙的?老子有真才实学好不好?未及开口,灵儿柳眉一竖:“你一分舵的,鼻孔跟掌门人说话呢?信不信我摔你?”心里也有气,想找地儿撒。郝宝宝不敢与她舌战,这茬新生代,一个比一个妖孽,惹不起!却对韩傻儿道:“小师父,小师娘太凶,咱宝宝腿根发怵,嘻嘻,你管管她呗!”天月剑派,本为韩傻儿临时起意,挂嘴边那么一说,从未当回正事,闻言安慰:“哪来的小师娘?她是我小跟班,跟你差不离儿,你好好练,超越剑灵,就不用怵她了。” 画个大饼,充不得饥的,超越剑灵,猴年马月鬼时候呢!明哲保身当紧,郝宝宝冲灵儿笑:“灵姑娘,小师父气管炎,宝宝日后唯你之命是从,你也教我两手绝招呗,嘻嘻,就那个——卧倒蹲下。”灵儿齿冷:“你学不会。” 说走就走,别婆婆妈妈、鸡零狗碎的了!韩傻儿道:“你的马呢?牵过来!”待郝宝宝牵至,踏蹬而上,提瘦小半圈的马主人坐前面,冲灵儿一抱拳:“拜托!”也不提向冰月辞行,抖缰绳奔向城北门。 灵儿眼睁睁瞅着离去,终流出眼泪,跺了脚 临街有家车马行,益州最大的,那匹高头大马也寄养在这儿,忘掉了。韩傻儿想想,另花重金购下一匹纯种蒙古马,分坐了,打马离城,沿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次伐魏的出发路线,向北挺近。 一更天,美丽的娥儿奋翅疾行,向北追赶,凄婉地呼唤:阿奔、阿奔 第338章 和好如初 三百里外,入住驿馆的韩傻儿耳根发烧,心烦意乱,连连打喷嚏。隔壁郝宝宝听到了,过来说:“小师父,灵姑娘想你啦,你也是滴,啥话不能床上说?非抛下她!嘻嘻,她一气跟人跑了,你就丢大发啦!”韩傻儿不想理她,又想训她,转念道:“我再帮你提一级,你就回,家里各处多照应些。”正说到心坎上,郝宝宝口称属下遵命,规规矩矩盘腿坐下。 韩傻儿命她回房间原样坐好,导出一口气,单手贴上后背。郝宝宝说:“师父你甭担心,灵姑娘不会跟人跑的,小两口不记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好,她消消气,还会屁颠儿追来。”韩傻儿心有旁骛,不吭声,郝宝宝犹在说,分手也没什么,算个屁呀,你这么英俊牛叉,天下好女孩,都会争着钻被窝的,宝宝要是年轻十来岁——韩傻儿喝止:“再啰嗦乱扯,功力全给你废了!”方消停。 传功毕,韩傻儿吓唬,须原地不动运行两个时辰,否则走火入魔,然后踱出驿馆,望南方夜空发呆。 理智上,娥儿的做法可以理解,情感上却接受不了。譬如夜壶,洗刷千遍万遍,胰子皂粉全用上,应该很干净了,用它盛酒,还是觉得太恶心。 驿馆对面略远,树林黑魆魆的,其中几棵望天树,高达二、三十多丈,直入云霄。韩傻儿连跑数步,跃于其它树冠,折树枝挥舞几下,扔了,径直走上,端坐于望天树梢,调功运气,闭目遐思痴痴的呼唤就在耳畔,如杜鹃啼归,韩傻儿失神回应:“娥儿!” 熟悉的身影倏然而至,收了双翅,玉臂环颈,脸挨脸、心贴心拥在一起。娥儿哽咽,傻儿哽咽;娥儿泪奔,傻儿泪奔娥儿说:“我不回了,天天陪着你,你莫要再气了,气大伤身。”傻儿道:“好,太好了!我也天天守着你——不回真的行吗?”娥儿答:“行的,这一月都行的。”傻儿问:“一月之后呢?”娥儿格外平静:“月圆之时,娥儿便死了,再不会惹你生气了。”韩傻儿嚎啕大哭:“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他宁愿自己死,也不忍娥儿有个三长两短,飒然觉醒,内心深处、深至骨髓、深至魂魄,仍深深爱着娥儿。 娥儿说:“没关系的,娥儿心甘情愿,阿奔不高兴,娥儿便不高兴,阿奔痛苦,娥儿更痛苦。”韩傻儿连说不不不,你死了我也不能活,我不气了,不作怪了,不小肚鸡肠了娥儿亲吻他,吻过嘴唇吻下巴,咬了个牙印儿:“不作怪啦?娥儿心里只有你,听进狗肚里去啦?”韩傻儿讪讪地:“是听进狗肚里去了——不对,你咬人,你才属狗。”语罢尴尬嘿嘿。娥儿破涕为笑:“咱俩都属狗好了,狗最忠诚。” 和好如初,缠缠绵绵一大会儿,韩傻儿催娥儿回去,四更将尽,别误了她事儿。娥儿叮咛,山盟海誓一番,才恋恋不舍起飞 经陈仓、咸阳,六日后抵达长安西门:金光门。剑南道联络、接待的会馆设在西市北端,距皇城也不远。此处的繁华,超乎想象,郝宝宝磨蹭着东瞅西看,韩傻儿探路,向一头束白毛巾、胡子拉碴的汉子打听。 汉子一张嘴,韩傻儿听出了怪味儿。 第339章 万国都会 “小哥打剑南来的?你算问对人啰!俄(我)三天两头打门楼过,门楼四个红灯笼,四个石狮子、四棵柿子他们说表示士子,柿子树秃了,前黑喽来了十几车士子,也没得柿子食,石狮子也食不得——” 贫嘴绕口令啊!你倒说怎么走!韩傻儿再次拱手想询。 郝宝宝的川味腔传入耳廓:“这斗篷好看,啥子价?”店主答:“看您是位识货的,货卖识家,不多要,十两银子。”郝宝宝嘻嘻:“欺我面生,讹人?我人傻钱多啊!”店主鼓唇弄舌:“瞧这位大姐说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是杭州面料,苏州裁缝做工,您穿上,英姿飒爽又俊俏,没第二个地方买去” 汉子愣了会儿神,朝东指了指:“五里北拐。”匆匆离去,转瞬消失在人流里。 韩傻儿摸出个一两的金豆子,过去道:“两件,不卖走人!”店主还要饶舌,这边牵马转身,那边麻利儿包好,奉上。 郝宝宝抖开,是两件黑色棉毛混纺,一件镶了红边,先披上,另件递给韩傻儿。韩傻儿推辞:“我不要,你轮换着穿!”郝宝宝坚持:“穿上多拉风!大侠风范!还像情侣装——姐弟装——师徒装——”韩傻儿打住:“你该回去了,你说送到城门的。”郝宝宝央求:“马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才到,恁大的花花世界,让我疯几天呗!嘻嘻,我又不是吃奶小孩,不尿床不闹人——”韩傻儿沉脸:“停停停!再说一句,立马向后转!”方住声。 西市的红火热闹,举世罕见,街市紧邻街市,商铺挨着商铺,纵不知多少列,横不知多少行,品种之多,难计其数。吃的喝的,各种肉类酒类、粮食蔬菜、茶叶坚果,应有尽有;穿的戴的,棉麻皮草、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金钗银镯,琳琅满目;用的玩的,瓷器、竹器、漆器、笔墨纸砚林林总总,东南西北中,尽汇于此。大街上,有来往的西域驼队、南北马帮,有不同肤色、各式服饰的男男女女无不彰显出,今日之长安,堪称万国都会。 东行五里,已出西市,宽阔的东西大街北面,分布着西域诸国、各地节度使衙门、大型商会的办事机构。两人用过羊肉泡馍,向人打听剑南会馆的确切位置,郝宝宝忽然说,她不是官家人,按例不能住会馆,附近找家客栈就行,并央求韩傻儿,切莫将她的行踪泄露给苟不教、石墩、华清驰等人。 无关紧要?韩傻儿答应了,陪她路南寻了家上等客栈,嘱其玩几天便走,恐旅费不够,又给了十两小金锭。 会馆没临正街,在南北走向的中街上,门朝东,占地约四十亩,狭长,三进三出的宅院,每套上木下砖十二间主房,两侧十二间厢房,六间门房。华清驰住在中间,韩傻儿见后方知,大队人马两天前才到,会馆添加铺盖,安置近二百名新老举子;石墩完成护送,率兵驻进了京郊军营;昨天上午报送了参试名单,下午就发了场号 韩傻儿领走场号,嫌拥挤,申请外面住。会馆住宿系福利,华清驰想想,同意了。 晚上小酌,既毕,去那家瑶台客栈要了上房,喊郝宝宝,郝宝宝却没在。 第340章 人艰不拆 用了两个时辰的功,逐项加以巩固,睡前仍未听到动静。次早晚起,郝宝宝的房门已去了锁,想是在里面闩着,便没多事,胡乱填饱肚皮,随意闲逛,熟悉陌生环境。 过大街,自剑南会馆北行二里许,遇东西街左拐,民居、作坊、商铺、酒肆、客栈渐渐多了起来,没西市拥堵,偶尔一段,才摩肩接踵。他尽量少开口,多以表情、手势代替,川腔虽不及郝宝宝浓重,外人还是能听出来的。 又二里许,路北五间青砖瓦房,墙上绘着把脉、称药图案,想是家医馆,瞧门首挂块牌匾,上书送子如来四个字,韩傻儿不觉好笑,京城这地界儿,不缺猛人啊! 坐堂的是位老先生,干瘦,胡子整饬得很漂亮,可称美髯公,正为一满手金戒指阔太太把脉,男人陪着。 伙计殷勤接待,问小哥为谁求医,患者缘何没来?韩傻儿想探探水深浅,便谎称表嫂子不生,自己打剑南来,闻听大名特来问药。伙计摇摇头,表示鞭长莫及。 老先生开了方,伙计抓药,包好了,引阔太太夫妇走向后门,交给等着的女伙计。 韩傻儿看得清楚,这些药,不过寻常活血通经、滋阴补肾,怎当得起送子如来?带着疑问,他拿节度使公子的病例作咨询。老先生避实就虚,说妇人亲来问诊才见实效,普通患者三十剂药,隔天一剂,外加心诚,敬给如来果子,回家才能添娃娃——不敢说百分百,十之八九,诊金共九十两,无效退款的。 言之凿凿,勿容质疑。九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看不起,怪不得招牌高大上,患者寥寥呢——敬给如来果子,又是何意?韩傻儿出十两金条,说愿意买药,想看看怎么敬果子,回去请人画像,教表嫂子也学着心诚。老先生晃晃手,女伙计领韩傻儿进了后院。 庭院深深,北墙高矗,墙前一假山,如来石像端坐正中,面相却是童颜。女伙计指导阔太太和一薄裘少妇,正给石像“敬果子”,即患者手持水果状小石块,红绳挡着,距离几十步,朝石像前的沙坑里投,投不进,捡回来再投—— 韩傻儿恍然大悟,这老先生是位智者,诊金既高,患者多为贵妇,贵妇不生,症结多在四肢不勤、身体虚弱,一调二锻炼,确实是对症下药。 有益无害,不拆穿的好。韩傻儿回诊堂,欲向主人告辞,就瞅见昨天指路的汉子,也在问诊,瞥了他一眼,对老先生说声“我走了”,匆忙离开。 韩傻儿微微一笑:“那位大哥是当地人?也像我一样,大老爷们孤身过来了。”老先生答:“他说的病老朽看不了,让他去求送子观音试一试。”韩傻儿不耻下问,啥样的病您看不了?送子观音何许人,她就能看好?老先生答:“他说的是婴儿出生一两天,皮肤变黄夭折,非老朽医术可及——送子观音专送男婴,必是调理有方,去看看最好。” 韩傻儿吃一惊,这症状是黄疸,婴儿与母亲的血不相溶,出生一天、强壮的两天内,皮肤渐转黄蜡,迅速加重,无治而亡。 第341章 还是不拆 这种案例,万里无一,没哪个医生能治,即便自己,也不敢打包票。根源在于,极特殊的个别男女,血液相互排斥,不宜结成夫妇生儿育女。他有些同情汉子,而立之年了,夭折的应该不止一个,不知娶了什么样的婆姨,真他姥姥滴寸! 汉子是他踏入京城第一个打交道的人,有些缘分,帮帮好了,便称表哥也想要男孩,也想去求送子观音。老先生告知,位置在东市东北角往北三里一带,韩傻儿道声谢,提起药布袋,大踏步而去。 回客栈,郝宝宝的门开着,在外漱洗,说小师父你来看我呀,买的啥子东西?韩傻儿发懵,旋开悟,想想也没甚害处,便答买的滋补药品,你得空儿熬熬喝了郝宝宝喜孜孜接过,韩傻儿称还有事,转脚走人。 沿东西大街——金光街东行,三里外过了丈宽小桥,陡然开阔,形成大广场。广场北面,锦衣卫兵面向南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背后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楼宇高耸,蔚为壮观——是皇城?一里半许,围墙开了中五丈、侧两丈宽的大拱门,楼式的,上书牛身大的三个字:德圣门——卫兵更多了,两壁成排肃穆站立,严禁行人靠近。 这地儿,比山谷王宫霸气!韩傻儿觉得新奇,车水马龙的,他若无其事地南瞅瞅、北望望。又一里半许,金光街恢复了正常的十丈宽,直行两刻钟,其间跨过石拱大桥,六里的样子,才到东市东北角——这长安,不是一般的大,以德圣门居中估算,金光街可长达十九里! 稍顷抵达目的地,患者七位,五位穿着打扮,明显是从乡下来的。韩傻儿观察片刻,发现所谓的送子观音,纯粹是个女骗子!她开的药,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强筋健骨、益肾壮阳的;医嘱是男人须一天一剂,三十天一个疗程,疗程内禁止同房;诊金药费十两银子,无效退款——从常规看,生男生女各半,患者或因精力、饮食、房事等诸多因素,寡男多女,所谓的“治疗”,服药倒在其次,疗程三十天,正应了“寡欲生男多欲生女”的民谚——打什么无效退款的幌子!这狗日的女先儿稳赚不赔! 算了,生男孩的喜气洋洋,生女孩的也没吃亏,不拆穿的好。 排队排到了那汉子,咨询一阵,同意拿药,褡裢取钱,扭头瞧见韩傻儿,说忘带了,闷头就走。韩傻儿扔颗金豆子,药索手里,返身去追。那汉子步伐极快,疾走慢跑,连连超越前面的车马,回头看韩傻儿跟来,更快了,快得像一阵风。 韩傻儿纳罕,顿觉有趣,隐身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跟着。但见汉子直跑到金光门,折返向北,沿内城墙跑一段,拐进东西街,遇南北街又拐向北,到北城墙再向东七拐八绕,最终到了剑南会馆所在街道北段三里处,东瞅西望没见人,方拐入一条小巷,徐行几十步喘气,推开一户小院的门—— 肩膀忽被人轻拍一掌,猛回头,我的个娘哎!韩傻儿正笑吟吟、友善地看着他。 第342章 故人相见 “你个猴娃,跟着我干俅?”汉子吃惊非常,伸把拉合院门,“我也够二球的,回家摸错炕头了!偷瞧人家婆姨大白奶,二楞男人抄棍棍打人哩!走哩走哩,你猴娃长得白,第一个破相——满脸腌臜的就是你!你也够鬼的,昨儿个问路,今儿个会盯屁股蛋子了!走哩走哩,当心人剜你毛眼,大白奶、大白脸、大白腚,往后你毛儿也看不上了。” 韩傻儿稳站没动,笑着递过布袋:“你要的药,我给你送来了,不用花银子。”汉子的关中话里,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什么味道,说不清。 汉子不领情:“走哩走哩!吃俅药?我壮得跟牛一样,牛也没我能犁地——看过一串儿先生了,一个赛一个牛逼吹上天,有俅用?俅也比他们顶用!走哩走哩!”边说边朝外撤。 韩傻儿真诚道:“大哥,你甭诓我了,也甭多心!你说的病,除了我没谁能治,我撵过来,是想帮你们。” 哟呵!开眼了,碰到更能吹的了,吹得牛皮能把天遮起来!汉子刚要开口,门从里面吱呀开了:“小理子,呆门口跟谁谝谝呢?不进来说?”一身雏鹅黄劲装、额头系红丝巾的女子现入视线。 韩傻儿的头嗡地大了,这女子,竟、竟然是失踪多年的童心圆!除了鱼尾纹,大模样几乎没变,稍显老一些,还是那种俏中带劲——她喊汉子小理子,莫不是苟不理?定眼审视,忽略白头巾看眉眼,忽略杂草胡子看口鼻,忽略乱发、灰尘看脸颊——乖乖!不是二白痴苟不理是谁?怪不得老子听他说话怪怪的呢! 苟不理忙过去搀扶:“大圆子,你咋胡跑跑?明儿个才满月,闪着风咋俅办?”拥着往里送。童心圆发话:“请人屋里坐!”苟不理低声:“遇到麻烦事了,保不齐是个眼线。”童心圆高声:“更该请人进来!” 韩傻儿开通脑力,飞速思考。这俩家伙,是背着人命案逃亡的,谁帮助隐匿的呢?眼前的院落,大约二分地,两层楼占去一半——他姥姥滴!莫非石墩家的祖居?当年苟史运去益州,跟景济仁打官司没毛儿关系,是求亲家庇护小儿子去了!石墩也有种,为报私恩,杀人犯也敢窝藏! 又想,捉拿逃犯是官府的职责,自己貌似没必要狗拿耗子——论起来,苟不理是故人,是苟不雪的二哥——不不不,他曾祖苟古贤参与过谋反,本人也做过强盗——人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十年来没犯事,应不应该网开一面呢?看样子,两人没少吃苦受罪,夹着尾巴做人,孩子接二连三夭折——是了,他们家族基因里,必然有一种缺陷,正常婚配,能修正弥补,近亲结合,则相互排斥,或可导致婴儿黄疸 苟不理出来邀请,讪讪说婴儿夭亡未足月,恐不吉利,小哥勿往心里去。韩傻儿不假思索挺身而进,为撇干净,故意装蒜:“嫂子真俊,哪儿人啊?”苟不理胡咧咧:“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米脂的,盘子靓腰身细皮儿又薄又软” 这话韩傻儿不便接,拨开布帘进屋——剑尖倏地直抵咽喉,童心圆下令:“小理子,快捆起来!” 第343章 不杀你们 韩傻儿想看看这对野鸳鸯能屙出什么鸟屎,任由绑了,学老树怪呆萌萌道:“这大姐,俺好心来送药,好心来瞧病,绑俺干啥呀?”童心圆似动了心:“你真是先生?真能瞧怪病?”治病救人,韩傻儿吹牛不用打草稿:“多怪的病,在俺手里都得变顺溜,半夜死人,天明俺吹口气,说活过来,他就得乖乖地睁开眼。” 俄的神哎,真能吹!咋不说你是阎王呢?咋不说你是孙悟空呢?童心圆否认中仍存希冀:“能治怪病,怎不开医馆?”苟不理接茬:“没见他能瞧病,这猴娃吹法螺倒响得很,以后不用宰牛了,教他来吹一吹——好!吹吹,是不是郝、郝宝宝派你来的?” “什么?郝宝宝派来的?”童心圆花容失色,“大祸害,留不得了!”手腕就一拧—— 女醋头吗?跟你爹童仁堂学的,动辄就杀人灭口啊?韩傻儿可不愿咽喉刺个窟窿眼,脖子比泥鳅还滑,哧溜滑过去了,旋腿踢在两人膝盖窝,放跪了,晃晃肩膀,绳索脱落,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脚尖挑起童心圆掉落的剑:“来,再来,再刺一个老子看看!不识好歹的臭娘们!”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一气呵成,比鬼影还魔幻!苟不理、童心圆惊骇至极,大了眼珠、开了嘴巴、空了脑壳标标准准的两只木鸡! 韩傻儿改了主意,治病?治丫的锤子病!权当她把老子杀了,没谁为她治!要孩子,要孩子,一对苟合的狗男女,要什么孩子?孩子活了怎么喊,喊苟史运爷爷、童仁堂外公,两人再互喊亲家?孽种罢了!孽种长大,本身就是悲剧!嗐,算了,老子不跟她计较,发发善心——她不是杀老子吗?老子让她学老乞丐得了,免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 脚尖的剑晃着闪光,苟不理率先求饶:“大侠您开恩!婆姨她不懂事,不识抬举,要怪就怪我,怪我拖累了她,怪我没本事,让她担惊受怕,她要刺您,全是我害的,您要杀就杀我!”韩傻儿收势,剑踩足底,嘲道:“不杀了啊?累老子举半天——两位什么道道,无冤无仇的,劈头就绑啊杀啊的?”童心圆冷笑一声:“装什么装?死了倒干净了!老娘我就是童心圆,他就是苟不理,动手!”苟不理“嘘”,阻止晚了:“大圆子,你——”童心圆开骂:“你个二球!你个脓包!让人盯上了,暴露了,还害软骨病啊?官府、萧家哪个能放过你?” 韩傻儿哦道:“你不是米脂的呀!”童心圆哼哼:“管你甚事?要杀便杀!”韩傻儿犹存善念:“我不杀你们,你俩分开,另择良配,病就好了。”童心圆大怒:“休想!要死我俩也死一起,你休替郝妖精做狗!”韩傻儿恼了,飞针将其肾经截断,金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炎止肿。 童心圆蝎子蜇的猛一痛,旋即消失,怔怔看着,茫然不解。韩傻儿毫不后悔,路是童心圆选的,事儿是她干的,总该付些代价!朝外甩甩手道:“两讫了,你俩起来,全当咱们没见过,谁也不认识谁。”这边要出门,那边苟不理起身奉上褡裢,打躬又作揖:“大侠您行行好,三百两银子全归您,瞒着别告诉您师父。” 第344章 不尽人意 “我师父?”谁是我师父?老药神吗?屁大点的事儿,值得告诉他吗?就是想告诉,我哪儿找他老人家去? 苟不理见他沉吟,紧接补充:“就是别告诉郝宝宝啊!”韩傻儿好笑至极:“她很厉害吗?”苟不理慌忙奉承:“没您厉害,有状元徒弟没状元师父。”韩傻儿懒得解释:“我没事干啦?吃饱撑滴?”银子没接,药袋也没拿,不耐烦的样子,走了。 经剑南会馆,问有没有叫黄莺儿的女孩找自己,答曰没有——峨眉剑派,效率太低下,快一个月了,芝麻小事办不成,整天练这练那,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剑打里出来:“贤弟,你去哪了?华大人说你昨天就到了,一天没见你。” 得,想等的没等来,想躲的又贴上来了!韩傻儿随口答:“遇见苟——狗咬人了,帮了个小忙。” 云剑拿起长者做派:“贤弟是医者婆婆心!不是愚兄说你,你是有身份、稳戴乌纱的人,节度使、按察使都看好你,那么多卖浆者流,你瞧得过来?闲事耳边过,杯中论乾坤——走,咱喝酒去!” 聒聒噪噪讨人嫌,最后一句才靠谱,被他一勾引,肚里的鸽子叫唤了。 哪地儿好吃,云剑驾轻就熟,汉宫酒楼、唐都饭店、甘泉三绝最为着名,让韩傻儿挑,挑了最后一个,店名挺招人,不知哪三绝。 南行不久又遇石桥,沿河堤走,蜿蜒通向东南。冬天早已到了,晚风预告着凛冽寒意,河水静默,老树摇着残存的黄叶,还呼啦呢!偶见干枯的菊花遗体,果真实现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不随落叶舞北风”;竹子还坚持着,春夏滴翠,秋冬也不败落;更可赞的是青松翠柏——“高楼隐隐水迢迢,冬临帝都松不凋。甘泉沽酒迎月夜,南人北上吹一箫。”歌声歇,箫声起,曲未终,到了。 酒店坐落河北岸,别有情调,装饰绝无庸俗的奢华,即便器具摆设,也是行家入眼的隐性贵重。所谓三绝,实为“犇羴鱻”,一烤,烤鱼烤牛烤全羊;二炖,石锅炖鱼砂锅炖牛羊;还有三烹四炒五蒸 要了雅间,云剑点菜,点了烤羊炖鱼,外加六碟蔬果、两坛剑南烧。小菜端上,两人捋袖,文武戏法斗酒。 邻座六人,穿戴举止均像雅士,起初谈些仁人义士、道德文章,渐渐晕乎了,话题转到传闻逸事、风花雪月。一人说,力士亲王爱风雅,精通音律,谱曲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最为优美;一人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也顶挑;一人又接,确实如此,亲王两女,大郡主名竹篁,二郡主名琴瑟,足见爱乐之深—— 韩傻儿皱眉摇头,怪不得力士亲王没争过叔叔,沉湎于声色犬马,做皇帝也误国误民;给女儿起名,也不过过脑子,贞吉拔篁、贞吉拔瑟,看着风雅,喊着能好听吗? 一人又说,大郡主受亲王熏陶,常结交文人骚客,可谓室雅人美;一人秃噜舌头,说室雅你知道,人美不美,哪儿美,你半老夫子,尝不着鲜味的—— 韩傻儿“啪”地拍了桌子。 第345章 酒后无德 隔壁登时噤声、鸦雀无闻,大厅几桌侧身扭头、引颈张望,店小二“噔噔噔”掀帘赶到,哈腰赔笑“这位爷,哪道菜不合您胃口,您吩咐,小店重做。” 云剑示意韩傻儿稍安勿躁,还个笑脸道:“没事儿没事儿小二哥,我兄弟冲我瞪眼呢!你去招呼客人,别扫了大伙的兴。”店小二冲外打一圈躬:“各位大爷慢用!”忙活去了。室内低声劝告:“贤弟呀,自古酒后无德,浑话连篇,京城这地儿,藏龙卧虎,不定哪一位,就连着皇亲国戚呢,咱喝咱的酒,莫操闲心罢!” 韩傻儿猛灌一大杯,郁闷至极。被人信口猥亵的大郡主,很可能是至亲,自己能怎么着,替她出头吗?舌头长在别人嘴里,拽出来割掉不成?也割不完啊!不是讲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还须她本人行止有度,洁身自好——嚼舌头的这帮孙子,也不知是些什么玩意,打得打不得——啊呸!你算老几,出谁家的头?主观臆断力士亲王是老爹,总得等人家认啊!中解元俩月了,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难道 紫檀隔断外,那桌又骚动了。一人道,孔夫子云食色性也,我等坐而论道,强似言正身歪的伪君子;一人赞同,我兄闺房将军,生俘红粉无数,尽可畅饮畅言,莫被乡巴佬败了雅兴;一人附赞,与郡马爷、王子幕僚饮酒,荤话也不忌口的,大俗才能大雅后说起太后王痴涵,未满三十守寡,熬得艰辛,心理变态,贪权恋政,致小皇帝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对座插话,太后大权独揽,哪个男人不乖乖就范?一副你懂得的表情。邻座又提二郡主琴瑟,平日不出府,见人没笑脸,孤介慎独不落俗流,决非大郡主一路人;隔座持异议,人后啥样你见过?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酒没法喝了!韩傻儿一分钟不愿呆,再呆就得揍人。云剑结了账,说带你去个新地方,胡姬酒肆,包你喜欢。韩傻儿浮现诗仙句“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也听说西市有不少当炉沽酒的胡姬,个个高鼻美目,纤体健美热情奔放——为排解郁闷,领略异域风情,他痛快答应了。 去了集市西南区域,一所独立大房子,里面是毡房样式,四周半榻式座位,中间七、八张矮木桌,配些小圆凳,食客们正欢声笑语喝着呢!也甭说,玉面蓝眼、细腰肥臀的胡姬,就是美!一个头顶酒罐,肩膀抖着、腰肢扭着、屁股晃着,正为各桌倒酒;一个在收银台,律动着捣碎茯苓加工奶茶,间或迈着舞步,为客人上菜客人要听歌,她们便来一曲。 仍由云剑点菜,脆皮牛肉卷一上桌,浓郁的孜然香味遂扑鼻而来;手抓羊肉非常细嫩,浑无一丝膻味。韩傻儿举杯接酒,一尝是葡萄酒,仰脖干了,再接;胡姬冲他笑笑,倒满,韩傻儿又干了,还接;胡姬囫囵而笑,三次倒满,韩傻儿三次干了 第346章 茫然失从 哎呦嘿,你是来搞笑的吗?十杯下肚,酒罐空了,倒酒胡姬说小哥哎,葡萄酒喝着香甜,后劲大哟!韩傻儿第一次喝,没尽兴,大大咧咧说我酒量大,你只管倒,有人出银子,醉了不怨你。 饭庄不怕大肚汉,酒肆不嫌客能喝,收银胡姬笑得花枝乱颤,亲顶酒罐来加酒。 客商们原在谈论,你的宝石、玉器赚多少,我的香料、药材赚多少,他的皮毛、象牙赚多少,去西域带哪些丝绸、瓷器、茶叶,何种最畅销,何种专卖达官贵人还有的要上书户部,放开镔铁、马匹限制,沿途增设驿站等。云剑捧场,说大伙真心不容易,吃自己的饭,还操朝廷的心。 韩傻儿一杯复一杯,成功博取了眼球,胡姬见他肚如酒桶,恐喝坏了,也想出他洋相,拉起怂恿集体跳舞。一时矮桌靠边,众人载歌载舞尽情欢乐,韩傻儿不着四六地跳着,浑身蒸腾冒热气,整个酒肆便花非花雾非雾 夜深人散,韩傻儿自回瑶台客栈,恰逢郝宝宝外出,便问这么晚你干嘛去?答曰外出练功——小师父你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宝宝都能做的。韩傻儿说去去,我搬这儿住了,不再理她,一拍两散。 接下来几日,韩傻儿着手调查德茂,通过华清驰、云剑及其朋友聚会闲聊、花银子找线索等一系列方式,以期访得蛛丝马迹,费了牛大的劲,结果却不容乐观。 访得:大仁皇帝兄弟五人,仅存两支,本支庶女力薇,嫡子力士。力薇(蔷薇)太公主育有两子,均三十开外,女外嫁不明。力士亲王庶子拔怀,战死疆场;嫡女拔篁(竹篁)郡主,已嫁庞家为妻;庶女拔瑟(琴瑟)郡主,已嫁谢家为妻;嫡子拔昙,少年暴病身亡。 另一支系大义皇帝后人,嫡子力行已故,庶子力武,嫡女力瑰。力行皇帝嫡女拔瑙,即玛瑙公主,待字闺中;嫡子襁褓夭折,无名传世;庶子继位,尚未亲政,讳忌其名,严禁外传。力武亲王育有四子,分别是嫡子拔建、庶子拔赫、嫡子拔亨、庶子拔都。力瑰(玫瑰)太公主系同辈老幺,子女年幼不详。 太公主两家,均无年纪相吻合的儿子,德茂这货所称的禀报娘亲,胡诌的?若推测不错,他此刻应躲在某个死党的秘密所在,筹划狗屁大业——曾说会试凑凑热闹,戏言罢了,在他心目中,会元乃至状元,不具任何吸引力的。 或许普通人能看错,韩傻儿自信,看人看骨,德茂的骨骼轮廓,确与那死有余辜的宗主多处相像,不是其子,必是其侄,再不然是外甥!巧合?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华清驰与二娘初始也巧合,最终不成父女俩了吗?联想到华清驰,他的心绪顿时沉下去,茫然失从。 更为茫然失从的,力士亲王那儿,并不沾自己什么事儿——酒店大掌柜所称少主、峨眉老道所称殿下,又从何来?难道娘亲不是光明正大的姬妾,皇家爱脸面秘而不宣?那又瞎折腾什么?太他——太他妗子的气人了! 倘若力士亲王真是老爹,不主动热乎认自己,那好,自己就当韩家大少爷,当神医,当山谷王,当峨眉至尊——反正你那两个儿子没了,老了你哭去! 第347章 弄个没脸 纠结并牢骚着,回客栈。太阳悬挂西南,以他的经验,郝宝宝应该用过“早饭”,在屋呆着。内心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派她赶赴峨眉,令抓紧寻找黄莺儿,一会儿又想中止搜寻行动,前所未有的心猿意马、首鼠两端。 到门口,发现门在里面关闭——这老姑娘,总是半夜外出锻炼,今儿倒好,整个儿乾坤颠倒了,你是想做蝙蝠侠吗?耳听窸窸窣窣的,还有窃窃私语声,不知作的什么怪——呸,人家再老也是姑娘,也是单身女人,没隐私吗?既便偷汉子,也无悖情理,勿须大惊小怪,得,能滚多远滚多远! 出外转一大圈,皇城东面看考场,后天就开考了,驾轻就熟为上策。礼部大堂南瞰金光街,考场在背后,占地约百亩,丈把高围墙封着,不让人往里看。算了,不让看就不看,看也看不出考题,看不出什么门道。 溜达回转,冬日天短,礼部官员正下课。有趣的现象,三品以上坐轿,四品以下骑马或步行,韩傻儿想起个问题,施礼请教一溜地嘣员外郎:古制女子十五及笄,本朝缘何定为十六?员外郎浑无官架,说你是读书人,挺有心呐!因介绍,太祖皇帝即位初期,青壮三不存一,女子愁嫁,故而延迟一年,意在安抚。孰料推行过后,生育成功率明显提高,有利于增加人口,后世便因循沿袭下来,时至今日,十七、十八出阁已成常态 攀谈数句,员外郎过街回寓所,韩傻儿好心请吃饭,人家理都没理,抽身走了。 怪没趣的,让一五品官弄个没脸——算啦,人家这是避嫌呢,由他!韩傻儿百无聊赖了,狗日的云剑,烦的时候撵不走,这阵子也不冒出来,请老子撮一顿! 想想,还是以不变应万变、顺其自然比较好,黄莺儿早晚得报到,任德茂躲,又能躲多久?不急在一时一刻。再一重要的,苟不雪去扬州半年了,不知进展如何,自个参加科考,不就为弄个官儿,救韩老爹、对付袁行方么?力士亲王这边没头绪,力武亲王那关也不好过,难呐!大好时光,同娥儿天涯两隔,就是为干些事,事儿呢?得也欤,失也欤?灵儿与冰月不用担心,二娘和仲月那儿,龙腾江那儿,最好派郝宝宝跑一趟,掌个眼,各处再加五千银票,反正她昼伏夜出,也不逛长安的西洋景儿。 主意既定,打算与郝宝宝摊牌,打发走人,也省得惹什么事儿——这姐们真熬药吃了,脸红扑扑的姿色见长,京城浪子多,别再有哪个没长眼的犯贱,咔哧挨一刀 日头已落,华灯初上,房门还没开,挺安静,不管了,“咚咚咚”轻敲三下。良久,伴着“谁啊”,郝宝宝开门,一愣怔:“小师父,你回来这么早?”暮色中,韩傻儿瞧她双眼泛红,发丝凌乱,不想多事,遂道:“你收拾一下,今晚为你饯行,回剑南办事儿。” 郝宝宝竟道:“小师父,宝宝不想回去,我在这有大事儿,哪儿也不想去。” 哟呵,大丫头片子,你也敢给老子弄个没脸?多大的事儿,能让你赖着不走?碰到苟不理啦?韩傻儿忽然注意到,郝宝宝满脸春色未褪,后窗户是开着的 第348章 做何规划 不容不往歪处想!故意唬起脸,发难道:“好好好,你事儿大,我支使不动你,天月剑派不用你了,各行其道!”转身欲走。 “小师父别走,求求您!”郝宝宝伸把拉住,双膝着地,珠泪滚滚道:“宝宝苦熬十多年,就是为争口气,眼看熬出头了,您就绝情赶我走,拆散我们。” 韩傻儿有所怀疑,蹊跷难定,继续施压:“什么拆散你们?来京城就咱俩!你不愿辛苦拉倒,甭拿外人糊弄我!” 郝宝宝努几努,脸红如鸡冠,终于禀告与苟不理旧梦重温了。 这个理由成立,三进剑南门,韩傻儿均在场,苦心孤诣,苍天可鉴,再板脸就冷血了,疑惑的是,自己滴水未漏,两人缘何挂上钩的?便让郝宝宝起来,温言相询,做何规划。 郝宝宝罕见地扭捏,她本藏不住话,强憋两天了。因道,外出练功不过噱头,其实去监视苟不教了,前一夜,兄弟俩秘密会面,听苟不理说大圆子惹祸、暴露等,才确认身份,返程便将人俘获了这次却是苟不理敲的窗户,还唉声叹气,说早年吹嘘要十个八个儿子,如今丫头也没得两人合计好了,童心圆保持现状,虚有州另安个家,苟不理行商贩货,来回跑。 规划蛮不错!韩傻儿直想找戒尺打手,干的什么事儿!送郝宝宝药,送苟不理药,好嘛,全派上用场了,没浪费!这件事儿,跟自己毫厘无涉,出于人道,安慰说圣泉村和盘龙江的差使不着急,等她回虚有州时,顺道办理即可—— “奔弟!奔弟下来,朋友都等你呢!明晚便不能沾酒啦,奔弟下来!”云剑在院中,一叠声地喊。 韩傻儿眉头猛蹙,没应声,让郝宝宝推上门,低声叮嘱,云剑是萧家的人,你能跟踪监视,旁人呢?苟不理、童心圆须挪窝,去陇西、陕北,哪儿躲避都成,就是不许打家劫舍。郝宝宝点头,默然应允。 云剑没喊应,上楼看过门锁,方去。 韩傻儿教郝宝宝弄来客栈饭菜,在她屋里吃罢,说事不宜迟,越快通知越好。郝宝宝然之,碍于跟童心圆相见尴尬,请韩傻儿陪同壮胆,关键时刻做和事佬,灭灭火。 韩傻儿又哭笑不得,瞧自己,摊的什么破事儿?心一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应了。 进小巷,大门没关,隐隐听见苟不理道:“得从长计议,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说谎天打五雷轰!”童心圆道:“挺好!”苟不理又道“日后养大一男半女,喊你大娘,喊她二娘。”童心圆道:“挺好!”苟不理再道:“你该饿了,我去给你买猪蹄,买鸡翅——”童心圆仍道:“挺好!” 韩傻儿抬手敲门,郝宝宝一把拽下,扯到街边才松开,说天晚不便,明早再来好了。韩傻儿本不想多事,遂称我很忙的,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郝宝宝不为所动,闷头疾行,回屋关门便睡。 清静了,韩傻儿想起考试,虽说贵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临阵磨枪也很必要,便燃起整支蜡烛,将华清驰找的八大家文集通一遍,直至蜡尽。 次日晨半,郝宝宝敲门,慌里慌张地报告,石墩的小院,已人去楼空! 第349章 分头行动 换句话说,苟不理、童心圆第二次人间蒸发了。可怜的郝宝宝,如儿童酷爱一件玩具,历尽艰辛争手里了,没玩两下,丢了,哭死的心都有。 那眼急得冒火,那脸懊悔又颓废,韩傻儿不忍幸灾乐祸,亦不愿涉事太深,不咸不淡来了句:“早了不动,晚了挠腚,你昨晚拽我干嘛?那臭娘们狠着呢!”那一剑不难看出,童心圆既妒且辣,准是见苟不理心活泛了,又打不过郝宝宝,兼之不敢在阳光下角逐,便挟制苟不理,逃之夭夭了。常言说机会稍纵即逝,你十年磨一剑,逮住了,瞻什么前顾什么后,优什么柔寡什么断,害什么羞畏什么臊?花开堪折你不折,怨谁?怨二白痴他二大爷啊! “小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郝宝宝急赤白脸地辩白。若非韩傻儿再三告诫,她真想把昨晚的事儿说了,暗暗腹诽,你个瓜娃子,不通人性,那时候能硬闯吗?嗐,早知如此,硬闯便硬闯了,船到江心补漏迟啊!她解释:“苟哥说了,童姐姐也看重延续香火——属下是怕,怕他俩被人抓走了” 抓走了?韩傻儿打个激灵,不带这么寸滴?昨晚不过善意提醒,这姐们真拾个棒槌当真了!细思极恐,云剑会不会放了眼线盯梢?这家伙,怎么论都是人中翘楚,只一点,城府似浅实深,不得不防。 即命郝宝宝跟随,疾奔会馆见华清驰,问益州府有无差官前来?答曰没有。估计也没有,石墩升至正四品,已成为指挥使的得力干将,老黄忠似的,剑南道差官捕快,起码需打个响声,遂向华清驰建议,戏院巡察掌柜的旧案,宜审查幽曲,然后与郝宝宝分头行动。 掏出一万银票,命她日夜兼程赶回剑南道,万一追到益州府潜行办案的,告之人犯暂押,按察使将亲自审理;若无,办完交待差使,于白帝城乘船,再去扬州打探萧家动静。既毕,腾身而起,顺官道直扑扬州。 驭气狂行,一个时辰罢,到了五百里外的函谷关。沿途一无所获,便于虢州集市搞了两坛酒、一只烤羊,去贿赂值守将士,描述过相貌,问有无淮南道的押此二人通关。 虢州处于长安、洛阳中间,即假虞灭虢之所指,该处风俗迥异,值守将士入乡随俗,这不,烤羊收起来,午餐菜也撤了,说喝酒便是喝酒,吃什么菜?韩傻儿又长见识了,无所谓,肯来点实料就行,闻听十二时辰未见相似眉眼,拱手告辞。 一粒金豆购匹纯种骏马,两个时辰杀回长安,皇城东淮南道会馆寻云剑。 云剑没在,门人告知,其家在东市有百万产业,萧大公子高兴了来会馆,不高兴了遣人传令回话。韩傻儿这才体会官二代富二代的优越,即行按图索骥,又扑了个空,掌柜的说,公子嫌吵,多住在唐都饭店——狗日的,讨厌时黏糖似的,需要时,反不好找了。 这家伙,喝多喝少应景儿,人总在热闹处,一打听,店小二知道,领到了一间大包厢。 第350章 其理一也 十几人正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门开戛然而止,云剑主座离席,快步来接:“奔弟啊,稀客,稀客!昨晚没请到你,今儿真给面子,里面坐,里面坐——少喝点没妨碍的。” 韩傻儿不跟他废话,说我找你有事儿,带上门,扯往僻静地儿,单刀直入问:“云笙大哥、童心圆惹的那桩旧案,你插手没?”云剑好笑地看着他:“贤弟你没吃药?真是闲得蛋疼,操不完的闲心!愚兄山沟里就说过,萧家几十万人,那么多鸡零狗碎,我插得过来啊?行行行,只要你乐意,甭管她是你三姨夫他二舅妈的表孙女,还是你表姑父他外路朋友的干闺女,你发句话,愚兄这就派人插一杠子,既往不咎、完事大吉好不好?死的掌柜又不姓萧,屁大点儿事,也值得耽误咱哥俩喝酒。” 这招接不得,人情海了去了,来日捉住德茂,若云剑求情,准还是不准?算了,拭目以待!韩傻儿借坡下驴:“我就随便问问,大徒弟跟她争男人,怕你们将野男人宰了,瞧你长篇累牍的——明早不开考吗?你还大喝特喝?”云剑呵呵:“我又不考——你别喝多,喝个飘飘欲仙,大睡一觉,明早就近去考场,愚兄安排专人守候,保证不误你中会元!” 是滴,这家伙上届就贡士了,不用考,老子中会元不中会元不打紧,这份孝敬须收下,不然过于钎凿斧痕了,遂称好,不狠宰你一顿,对不起你这副古道热肠。云剑豁达一笑,执手同回包厢,隆重介绍,命撤席重整菜肴 五更起,军兵禁了整道金光街,两侧灯笼火把照明,三千举子,步行赶赴考场。礼部大堂周边纱灯昼亮,主考、巡考、考官、警卫,各就各位。 辰初天大亮,主考焚香开题,飞速传递各个考棚,正题为治国策,没有题注和副题。 这就为考生的发挥,敞开了广阔的空间。破题上,韩傻儿想到《尚书》所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以及《大学》名训“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等,最终,还是觉得岐伯的三通理论比较新鲜,遂援笔立就,一气呵成。 大意为:大医治国,小医治病,其理一也。国之治,初始在“血通”,轻徭薄赋,缮水利良农具,广养植重百工,使民生血,贫血处造血,然后阡陌交通,少关卡多驿站,行商无虞,货物畅通国之治,居中为“气通”,公门中人,食民膏披官衣,当思物力维艰,且忌鱼肉百姓;民之争讼,明德宣礼为其表,惩恶扬善为其里,公道诚信入人心,偏狭奸诈无所遁国之治,再上为“神通”,民之所欲君之所欲也,君之所虑民之所虑也!人人争上,蓬勃如旭日;业业旺盛,蓊郁若森林 限三个时辰,没用一半,交卷走人。 华清驰、学政及别道官员,在外搭棚候着,见韩傻儿出来,关切询问感觉如何。韩傻儿自信满满,说中个把贡士,不成问题的。正副领队自然心喜,华清驰将现场交由学政,带韩傻儿走,称力士王爷烦闷瘀滞,召他诊治诊治。 韩傻儿喜出望外,这亲王老爹,没忘自己嘛,还真心不笨,打幌子遮人耳目呢! 第351章 理想丰满 长这么大,差仨月满十七,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进皇城,第一次回血缘纽带上的家,不激动那是假的。皆因这个家,自己屡遭杀戮,险象环生,说九死一生毫不为过。骄傲的是,山沟沟、山洞里长大,自己却没给贞吉家丢脸,没让皇族蒙羞,昼学夜练,文武医齐头并进,王山谷、灭宗主、收峨眉,遇魔除魔,见鬼杀鬼,凌步天下,谁人敢比?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现如今,自己力可举鼎、技压群雄而来,满腹锦绣、胸怀甲兵而来,小能医人、大能医国而来,亲王老爹会乐傻的,乐得睡不着,乐得一眯眼就笑醒,还烦闷瘀滞个屁?不用治都能痊愈。是的,烦闷瘀滞个屁!虽说拔怀为国捐躯,拔昙英年早逝,伤感在所难免,可老子——呸!莫学大白痴苟不教——我一个能顶仨啊!放心,老子亏欠儿子,儿子不会记仇,一样孝敬您,让您活出亲王的风采,活出亲王的气概!随二皇爷一家临朝,咱不争,各得其所,做好辅佐就成,诚如凌虚子所言,苍生为重——不过,我这么能干,受那么大罪,怎么滴也得弥补一下?官儿不用太大,够收拾袁行方就成——嘿嘿,德茂、云剑什么滴,跟老子比,小巫见大巫了 放飞想象的翅膀,在宫廷侍卫带领下,跨入了德圣门,几百步的样子,到了。 原来,皇城又分内城和外城,北端才是皇宫大院;外城约占三分之一,力士王府在东,力武王府在西,府门对开,隔路相望。 王府很气派,山谷王宫赶不上,节度使衙门更望尘莫及。单说大门,两丈高,三丈宽,华山奇石镶壁,汉白玉作阶;镇门两只貔貅,昂首眦目,深铜色,体型超过两千斤水牛;八名门卫,膀大腰圆披坚执锐,乍看个个都像典韦府内深幽,随处花圃游廊,时现小桥流水,恍惚云窗雾阁,当真锦幔珠屏。近观一潭,翡翠澄碧,五彩金鱼如织,名曰乐泉;远望朱亭,鸟翼微张,中置九霄环佩,是为琴台。黄山松、湘妃竹、太湖石、东海贝,纷沓入目,楼台、馆舍、水榭、画舫,交相争辉。 如此好去处,想五柳先生未曾享用过,不然,何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须“桃花源里可耕田”?偌大的园林府邸,且莫说春风夏花秋月冬雪,满目的木石鱼鸟,就不乏山水诗意嘛! 潜意识里,韩傻儿觉得,这儿便是自己的家,奢华更多让位于低调。窥一斑可知全貌,入府未半,便判断亲王老爹性情淡泊——天性如此呢,还是刻意掩饰,不致皇帝一家顾忌?心生感慨,要与皇帝推心置腹聊聊,你安心稳坐龙椅,哥们帮衬便了,无事行行医治治病,有事为你当灭火队员 亲王正殿在中心,惯常坐北朝南,门口两黑衣小厮,戒备一点不森严。侍卫让停下,自去通报,少顷折回,说可以觐见了。 此刻的韩傻儿,内心汹涌,百感交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第352章 现实骨感 正眼打量,器具陈设宛如官员后衙,不过场地大些,品质高些。正堂四方紫檀桌案,两侧高靠背紫檀椅,一身着狸灰薄裘老者,东首冲外高坐,五十多的样子,面色平和无霸气,神情散淡少威严,想必是亲王老爹。 华清驰趋前跪拜:“参见王爷!”力士口称爱卿平身,指手让他去西客座。华清驰不敢,东下首有长椅,拱手告座。 力士嘘寒问暖:“清驰呀,又五年多没见了,中间罢官三年,没怨言?”益州按察任上觐见一次,亲王还记着,华清驰感激,离座磕头:“难得王爷挂怀,臣下岂敢?朝廷法度严明,横竖臣下有过。”力士谆告不必多礼,叹道:“新皇登基之际,难免风声鹤唳了,本王与太后、力武不谋而合,稳定压倒一切,致你们几位吃苦头,受委屈了啊!还好,查无实据的,都官复原职了——忠君爱国、勤政爱民的好官,朝廷是不会亏待的。”华清驰起身称颂,说太后、皇帝圣明,王爷睿智宽厚等。 把韩傻儿晾起来了! 韩傻儿很不爽,他预设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亲王老爹见他进来,不说蓬首跣足或倒履相迎,起码得快走几步,不抱住也得握了双手,慈爱端详,亲亲热热说上几句,再去理会别人,视若无睹的,几个意思?冷落?寒碜?做给谁看呢? 华清驰瞧出端倪,忙禀告:“启禀王爷,臣下将韩奔月请来了!其既得韩太医亲传,又集百家大成,堪比神医扁鹊,且经纶盖世,作为解元参加的会试”不遗余力、可着劲儿地吹捧——第一层,自己介绍的医生,当然要说好听的;第二层,于恩于情,他也想将韩傻儿往上推;第三层最重要,他琢磨很久了,韩傻儿既非剑南王后人,十有八九系皇家血脉,其中关联最大的便是力士——身为本系官员,这件大事不可不用心做,这桩大功亦不可假手于人——目光示意韩傻儿,你倒是快跪啊!再桀骜不驯,不跪这个不跪那个,亲王、老爹,哪个头衔不能令你下跪? 力士“哦”道:“秀才半医,行医的,学问越大自然医术越高——往事已矣,果能妙手回春,朝廷自会多加恩典,当太医、着紫袍,都是可以的。” 几句话,让韩傻儿对华清驰的挤眉弄眼置若罔闻了。怎么滴?对韩家既往不咎,允许我当太医?还恩典!你就恩典!什么往事已矣,明着不认呐!我跪,我跪,我跪个屁!抛开父子,我凭什么跪你?你是王,我也是王,你王大还得听太后皇上的,我王小却是无上至尊!再论,我是先生,你是病人,你得求我看病,我跪你何来? 心里一凉,目光转冷,拱拱手道:“承蒙华大人抬爱,王爷不嫌乡医粗鄙,小医这就把脉——先行申明,小病不治,大病,绝症收家产一半,退银一百两!” 哟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医生向亲王开价叫板了!华清驰脑海里,也一团浆糊。 第353章 何事烦忧 力士喟叹:“嗐,若得了绝症,本王要这家产何用?”华清驰慌忙进言:“王爷忧国忧民,间或微恙,奔月自可手到病除,何虑之有?”韩傻儿毫不留情:“既是微恙,养太医何用?小医告辞!” 哪有死咬一点不放、拾个棒槌当真的?华清驰汗都冒出来了,转向韩傻儿:“大公子,王爷身系天下安危,当不得寻常病人,为朝廷分忧才是。” 这官儿当滴,才几品呐,操心起国家安危了!韩傻儿不想理他,冰月的姥爷也不想理,欲待转身,但观力士神情倦怠,少气无力,恻隐之心大发,暗想,老子纵有万般不是,或有难言之隐,做儿子的不可违了孝道,遂改口:“华大人所言极是,小医听命便了。” 大踏步走向客座,请力士平伸胳膊,煞有介事地把脉。脉象有力,偶现细微紊乱;吸吸鼻子,有股淡淡的腥臭味,疑为忧思沉结损肺、心热过盛伤肝;定睛审视,瞳孔几许血丝,散淡不聚神—— 心头猛一颤,这力士亲王,竟与华清驰三、四分相像!真是日了鬼了! 力士边唠嗑:“清驰啊,你在剑南多年,还适应?”答:“臣下已以身许国,走哪儿都适应,习惯了。”力士另只手掰指头:“你是大德四十年的进士,礼部三年,刑部三年,外放快满五任了,想回来的话——刑部侍中告老请辞,不然就接替他!”按察使到侍中,属于平调,但能参加朝会,面君谏言,机会很难得,华清驰大礼参拜:“多谢王爷栽培!臣下无以为报。”力士一笑:“你又来了,坐下好好说话!本王不图你报答,勤劳公事即可。”华清驰称喏,力士又勉励:“你年富力强,要再接再厉,尽早把刑部的担子挑起来。”中间隔着侍郎呢,尚书才能挑担子。“回、回王爷”,华清驰感动得舌头打颤,“臣下是大德十一年生人,不年轻了,但身子骨还硬朗,再效力二十年,不成问题。”力士颔首:“嗯,小本王四岁,还是年轻,大有可为嘛!” 韩傻儿早把好脉了,故意拖延听闲话,满肚子牢骚腹诽。哪有什么任人唯贤,终究任人唯亲,不是血统上亲,便是情分上亲,这华清驰,别是大仁。大义哪位先皇,游山玩水时见色起意,临幸了人家山妹子——呸!以前讥笑铁罗汉,贞吉家老头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准是后来察觉了,怕争份儿不认人家,假惺惺地提拔重用——野史描述皇家多秽乱,全他妗子的一路货色,真不该在“犇羴鱻”拍桌子!铜镜中的自己,五官部位不同,与力士也几分相像,一时酸辣齐至,愤愤难平。 不死心,争取一把道:“敢问王爷何事烦忧,以对症下药。” 何事烦忧?太后不放权,女儿不省心能说吗?力士搪塞:“家事国事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小先生开药!” 好好好,没什么特别的,不需运气疏通,我给你开药,给你开药——龙门山半干竹叶二斤,当茶喝做药引;每天两个鲜苦胆,挂起来,早中晚饮茶后各尝一遍,为期一月! 第354章 公私兼顾 力士眉头微锁,旋开,笑谓:“小先生,你是要本王卧薪尝胆么?”韩傻儿正儿八经否认:“非也,黄连淡一些,固可清热解毒,疗效差远了!”还是个苦字,力士转目:“清驰,你家便在龙门山,竹叶易采否??”准侍中答:“臣下依稀记得,落花溪旁,生一丛竹林,眼下正有半干叶子,微臣这就还乡,为王爷取来。”力士点头:“也好,放榜需到月底,没多少要务,本王知会礼部,爱卿省亲去!” 公私兼顾的好事情,带薪休假,朝廷发省亲银子,王府公干,有盘费有赏赐——果然,力士略招手,管家便奉上百两银票。 银票发烫,接不得,华清驰连连摆手,力士不悦地“嗯”,方接下,施礼告辞。 出王府,华清驰问:“大公子,缘何非得龙门山竹叶,不都一样吗?”韩傻儿故弄玄虚:“大人学富五车,当知南橘北枳——龙门山地处中原,四季分明,竹叶自与南方不同,更难得龙门二字。”华清驰想想也是,不究了,婉辞相邀:“竹叶干湿几何,外行把握不准,烦请大公子辛苦,同去可否?只不过,耽误你备考了。” 备什么考呐,平时烧足香,何来抱佛脚?韩傻儿正中下怀,除了恶作剧,也想追根溯源,痛快而应:“好啊,你沿途说说殿试,正好一举三得。” 皇城外,华清驰客套客套,坐上轿子,催促轿夫疾行,韩傻儿玩儿似的,先进了会馆。两人吃罢喝罢,学政、举子们才回,简要交待过事项,牵马启程——亲王说省亲,准侍中不敢当真,家眷没带,护卫也没带,绝尘而去。 他骑术不错,紧夹马腹轻抖缰绳的,三十里驿站一换马,就是跑不快,气喘吁吁,天黑看不见了才到潼关。披星戴月赶路,韩傻儿无所谓,华清驰可吃不消,只好打尖住店。 洛阳距长安八百里,韩傻儿分分秒秒能到,好奇心作祟,纠结德茂、宗主、华清驰、力士何种瓜葛,才任劳任怨吃苦受累的。对德茂的感觉,愈发扑朔迷离,宗主外,又怀疑到后两个半截老头儿身上,的的确确,太公主没这号儿子,他娘亲,他娘亲何许人也?欲与华清驰闲掰,聊聊殿试聊聊朝廷,旁敲侧击寻些蛛丝马迹,上年纪不中用,瘫累如泥,没吃饭就睡成死猪了。 次日跃过函谷关,第三天后晌穿越洛阳城,日暮抵达龙门山华家庄。一路马不解鞍,多少风景、多少热闹都没顾上瞧,大街上几百人扎堆看什么,也没工夫理会,皆因华清驰,取竹叶当作了重中之重,急中之急。 再急也不行,天晚倒在其次,华家老太太正卧病在床!三品大员乍一听,乏也不乏了,累也不累了,进屋跪倒,膝行至前—— 他家的房子不赖,抛开结构样式,比景德震的老宅还宽敞。主房六间,老太太居东,主人夫妇居中,儿女居西;配房各三间,东为厨房仓库,西为马厩、长工住所。 没寒暄几句,韩傻儿便搞懂了,这家老太爷已谢世多年,音容笑貌无缘得见,男主人——华清驰的弟弟却矮矬,比哥哥低半头,比自己低一头。 第355章 大家闺秀 其名华清界,本村里正,类似景德震的村长,辖区人口多些——即陪华清驰进东间,禀报“娘,哥回来了”,转身吆喝老婆、长工杀鸡烹酒,又要延请乡绅、知会驿丞,被华清驰断然阻止了。 既然说到卧病在床,韩傻儿就不宜院中逗留太久,等母子见面说罢亲热话,便入室瞧探。 老太太长发灰白凌乱,形容枯槁,眼神浑浊,说话间歇,喘气咳嗽,一副病容,而其五官匀称精致,皮肤纹理细腻,早年必是山里一枝花——废话,不是一枝花,大仁或大义巡游会看上她? 审视几眼,不待华清驰出口相求,便当仁不让托起手腕,为老太太诊脉。按说心里有谱了,老年人并发症多,还是细心为上,一面唠嗑,获知老太太正古稀之年,只育两子,小儿孝顺,丰衣足食,膝盖发病三年,胸口不适两年等。 虽说卧床,并未病入膏肓,风湿性关节炎、哮喘、冠心病而已,旁的医生或许久治无功,前按葫芦后起瓢,搁韩傻儿手里,嘿嘿——揉揉膝盖,关节好了;抚抚后背,哮喘止了;再扎几针,胸口疼痛消失了。 华清驰深施一礼:“有劳大公子了!”韩傻儿摆手笑笑,不语。 富矮矬原以为哥哥带的护卫或书童,这边行礼,那边眼珠几欲出眶,眼瞅老母亲下地,忙去主屋取来大锭五十两银元宝,真心实意付诊金。韩傻儿浑作未见,华清驰朝外甩手:“放回去放回去,大公子大病,不在乎这点小钱。”华清界只作哥哥面儿大,喜滋滋施礼,依言照做。 老太太试走几步,腿脚好利索了,说着“老妪叩谢神医”,弯腰就行大礼。韩傻儿急扶拦住:“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未随冰月喊华清驰外公,也甭随她喊太姥了。 老太太手指两个儿子:“跪、跪下!叩谢神医!”没法再拦,只好愧领,有感老太太如此重礼,又观她耳不聋眼不花,腰不弓背不驼,举止大方,毫无矫揉做作,韩傻儿一高兴,掏了颗大补药丸,交华清驰侍奉服下,老太太的脸色,便添几分红润了。 情知遇见了高人,老太太支使小儿子烧水,她要沐浴更衣,隆重待客——大冷的天,洗什么澡啊?嗯,有些气味!韩傻儿有办法,教华清界调好三大碗温开水,请老太太间隔喝下,同时握住她另只手。 第一碗下肚没动静,第二碗冒热气,第三碗大汗淋漓,韩傻儿撒手,与哥俩掩门外出,由老太太自行擦拭更衣。 二次进屋,容光焕发的美老太出现在面前,她知书达理,谈吐优雅。韩傻儿又疑惑了,五十年前,当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不像山妹子啊!另一面,山沟沟里走出个华清驰,也好解释了。 家宴就设老太太外屋,四人外,一个也没参加。席间,韩傻儿话题老想往远扯,大德初期的名医啦,占卜高手啦,剑南王啦,老太太总将话题朝近拉,关心韩傻儿有无聘定,大儿子官声如何等。 第356章 匆匆地走 有些事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直白就没意思了,脸枉碰个没皮,问不出子丑寅卯来。老太太油盐不进,适可而止才是上策,想自己满身白毛没掰扯清楚,还探询人家是哪路妖怪,韩傻儿兀自羞愧,还是那句老话,算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睡!华清驰在母亲外间搭个铺,再叙旧唠唠嗑,韩傻儿去西间儿子住处,儿子去蹭同村伙伴的铺 翌日晚起,饭罢小半晌了,韩傻儿随华清驰到了落花溪。 落花溪,已无春日的妖娆,不见山花片片、鱼儿熙熙,不见小溪欢唱,流向远方只有静默的山,静默的水,静默的秃树,静默的竹林。 抚今追昔,华清驰感慨良多,怔怔望着发呆,灵魂似出了窍,飞向无法返回的青春岁月 停了一会儿,韩傻儿道:“以后冰月想来玩儿,春夏比较好。”昨晚吃到二更,那么多话,说到了蜻蜓,说到了雨燕子,说到了十朵十戒,却没一句提及华九妹和仲月冰月——将近十年了,二娘就没来探望奶奶? 华清驰苦笑着摇头:“大公子休要再提了!刘家距此八里,贾家距此十五里。” 哦,冬来只论梅雪事,莫因飞絮羞贾刘!一桩风流案,一段糟心事,过去烟云过去散!韩傻儿懂了,自觉闭嘴。 采竹叶,采竹叶,采什么竹叶!甭管大枝小枝,新的陈的,青的黄的,半干就行,胡乱弄二斤,装进小布袋,交华清驰一挎,齐活。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未满一整天,华清驰后晌就辞行。韩傻儿问,大老远的,你不多呆几天——嘿嘿,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万一老太太一不留神,露出个把马脚呢? 华清驰答,孝道孝道,慈母安康为上,聊解思念随其次,不然,纵华某脱了官衣,日日陪伴,又有何益?是滴,富矮矬常年累月守着,再孝顺也奈何不了病痛折磨,你老华头认识我嘛——不对,应该是互补,相辅相成才对! 华清驰掏出二百两银票,外加亲王赏赐的一百两,交给了弟弟,嘱托买个丫鬟,专职伺候母亲的饮食起居。韩傻儿发感慨:“你真官清如水啊!”子乌县令几个月,按察使几个月,不贪不贪,毛毛雨也落个千把两。华清驰微窘:“大公子见笑了!”韩傻儿不见笑,摸出两个十两的小金条,请华清界一并笑纳——其实是替二娘出的,并不说破。 美老太既不挽留,也不远送,村口止步,母子俩洒泪而别。 既来龙门山,总该欣赏欣赏石窟。华清驰难拂其意,只好绕行一段,按辔徐行穿过,走马观佛。也没什么好看,除了石像,还是石像,不是这尊佛,便是那尊佛,最宏伟的当数卢舍那佛,高逾五丈,宝相尤为庄严。 黄昏二进洛阳城,韩傻儿的意思,与其贪图二、三十里,不如住下来,晚上逛逛,养精蓄锐明早赶路。明面说法,天下第三名城,曾为“牡丹甲天下”的神都,错过去岂不可惜?暗里想法,甄姬尚古曾说,周幽王之后分作两支,他们一支进了山谷,平王一支迁至东都洛邑,洛邑不就是洛阳吗?嗯,要看看。 还是那条大街,还是马蜂窝般涌好多人——他姥姥滴,瞧什么呢?这么稀奇! 第357章 招贤榜 韩傻儿提缰拐向街口东北角,华清驰相随而至。 人里三层外三层,走一拨来一拨,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光线弱,眼珠子全睁得溜圆。 两人驻马观看,北墙一张大红纸,冠名招贤榜,大意是:侯府独女谢小妮,三年前蹊跷患病,茶饭无思精神恍惚,身体倦怠日渐消瘦,数延良医无改观,以至蜜汁难进、昏厥难醒;侯爷悬赏,治愈者赠家产一半,若系未婚青壮,亦可高坐东床。 哦哦哦,原来如此!治病送钱又送人,够轰动、够馋人滴,不竞相围观才怪!殊不知,天边挂块天鹅肉,能吃嘴里不?韩傻儿心道,嘿嘿,好歹是绝症,正合老子规矩,女婿嘛就免了,搞笔小钱花花,还是蛮不错滴。 华清驰眼花,不花也望不清,问韩傻儿写的啥。韩傻儿讲了,华清驰建议,反正要落脚,大公子就扶危救困,谢侯是功臣。韩傻儿问多大的功臣,立过什么功?华清驰答,本系陈郡谢氏淑女、大义王妃的远房侄子,自幼随姑父当亲兵,昔年参加平叛,腿、胯受伤倒地,适逢剑南王冲杀跨过,死死抱住了脚踝其后火箭提拔,参将、指挥使、都护府将军、封侯,新皇登基后,就赋闲在家了。 文到阁老武到侯,武将封侯,也算位极人臣了,陈郡谢氏是望族,与琅琊王氏、汝南袁氏、兰陵萧氏齐名,值得打交道,不落他的钱,也落个大人情。韩傻儿算盘打定,飞身去揭榜。 两名家丁眼看飞来一只大鸟,近看是个人,不让揭,称侯爷吩咐广而告之,想去诊病,报名进府即可——揭榜医不好,不杀头也得下大狱。说完点起灯笼,架势要昼夜轮值。 韩傻儿就嘿嘿,说我来了,这榜便不用挂了,哪儿舒坦哪儿歇着!风起榜落,卷成筒入手掌,腾身落座马鞍。 一家丁急喊:“小先生别走,俺为您领路!”教另个火速禀报,自个拨开人群,找揭榜者,牵了缰绳往东走。围观者“轰”地全跟上,瞧热闹不嫌事儿大。 半里的样子,侯府到了,规格略超节度使衙门。 原本留的角门,但听里面脚步急促,轰隆隆,四名家丁推开大门,入目一长溜灯笼,蜿蜒如蛇,一个家丁挑一个,照明指引路径。 两人下马,昂首阔步前行。尾随看热闹的,一律被挡在了门外。 入府几十步,一个挎药箱的,低着头迎面往外走。又几十步,管家模样的率人迎在路旁,拱手施礼,连称:“恭候、恭候!有请、有请!”殷勤带路,接着前行。 迎面一座大房子,应该是主建筑,韩傻儿原以为,管家会往里带,见过谢侯再瞧病,谁想绕过去了,蛇行灯笼阵还在延伸。 侯门深如海,再深,总不能超过王府,往里就是后花园了?韩傻儿忖度着,脚步放缓。 灯笼阵尽头,现出腰鼓形拱门,刻着梅花字:漱香苑。灯光映照落叶树、常青树,映照小楼和花墙,眼前景物,依稀、仿佛、似乎有印象。 咋回事儿?难道做梦来过?梦境真能与现实统一?韩傻儿犯头疼,绞尽脑汁思索 第358章 哪里跑 我滴个乖乖!不带这么寸滴?那个炎热的夏季,那次蹩脚的地遁,那个冲凉的美妞难不成,惊吓住人家了,吓出魂来了,病恹恹折磨三年?嗐,啥也甭说了,铜板儿也甭想了,麻利儿医好人家—— 拱门内,两老人率丫鬟、婆子候着,男的身着黑袍,皓发如雪,雪不多,就一小把,前额光秃,寿星似的,大眼乍看威严,没精气神,左脸颊有道伤疤;女的年轻一些,紫花套裙,头发黑中有灰、灰中有白,慈眉善目的,一副愁容。 男的微欠身:“小侯恭迎先生,万望竭尽全力,救救小女!”女的万福:“先生发发慈悲,老身吃斋念佛,供着先生。”韩傻儿迎上,一手搀一个:“老人家,外面凉,进屋说!”华清驰见礼:“侯爷安康!夫人安康!”谢侯才注意到:“清驰呀,听说你归隐几年,又高升了,可喜可贺!暂请大厅用茶,老夫稍后与你叙话。”吩咐管家陪同,备酒置宴,尔后关闭拱门。 老夫人犹说:“先生可怜可怜,老身四十有三,方怀上这么点骨血,真有个三长两短,可要了老身命了!”韩傻儿安慰:“老人家,您放宽心,但凡是病,咱都能医好。”夫妇俩脸色明显好转,依然忐忑。 半亩雅苑,一幢精致小楼,说着就到了。一楼花厅,旁住粗使丫鬟,小姐香闺在二楼,外间住俩贴身的。 夫妇俩扶楼梯先上,韩傻儿随后,无关人员止步。 一套锦绣床榻,丫鬟推开雕花床屏,里面犹挂粉色纱帐。一丫鬟入帐,将一只干瘦胳膊伸出,一丫鬟搬只绣墩,请韩傻儿落座。 夫妇俩站旁边焦灼地期待,韩傻儿不忍也不舒坦,劝道:“老人家,您这样干扰我,脉就把不准了。”方去红木长椅上坐下。 很肃穆很专注的样子诊脉,定睛往里瞅,薄纱后,黄黄的脸儿,已无鲜活色泽,比黄莺儿还瘦,只有五官能分辨出,她就是那个娇羞却不让步的美妞。嗅鼻子,满室淡淡的花粉味,两丝丫鬟体香,独一纱之隔的谢小妮,没有香气——确实病得不轻! 又感慨,名门望族,就是礼法森严,把个脉,还得隔层纱帐,人都快没了,瞅瞅能咋滴?焉不知,纱帐对咱形同虚设?焉不知,咱早一览无余、光溜溜瞧了个遍——呸呸呸,什么心思?龌龊!这事儿说不得,想都不该想。 脉象极度虚弱,能把准律动的,可谓良医了,诊出细微,势比登天还难,若非气若游丝,跟死人没两样,难怪谢侯肯下那么大血本——咦,没病呀,没惊厥之症,没蛊虫之害普通的病不用想,别人早医好了——嗯,有些抑郁,有些哀愁 得,先弄醒问问!掏粒中补药丸,令丫鬟以水送服。丫鬟面有难色,喂不进,喂进我成神仙了,能喂食,也瘦不成这样了。韩傻儿说我有办法,你俩扶她坐好,背向我。 隔着纱帐,单掌一抚,药丸进了,顺便注入真气,活血通血,醒神顺气病人缓缓睁眼,转动脖子环视—— “哪里跑?”谢小妮隔着纱帐,伸把抓住了韩傻儿。 第359章 成何体统 时空一度静止。 韩傻儿不敢挣脱,生怕稍一用力便伤了她,琉璃瓶一般碎了,有生以来最轻柔的声音道:“谢姑娘,我来为你看病,不跑的。” 谢小妮不买账,手脚并用撩开纱帐,人出来,两手都攥了:“我不信,一转眼,你便跑了。”痴眼相视,哽咽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我没病,都是想你想的。” 韩傻儿暗叫苦也,无心之失,作下不大不小的孽,欠下没完没了的债,索性耍无赖:“谢姑娘,你认错人了,咱俩从未见过,我是医生,看病的医生。” 谢小妮笑:“你骗不了我!”一手松了,坐腿偎怀里,勾住脖子,又哭:“日日思君不见君,相思始觉海非深。梦里几曾肝肠碎,一寸相思一寸灰!” 谢侯如梦初醒,敢情女儿害了相思病了,病时才十四,按说不能够啊!夫人就埋怨:“你个老糊涂,死脑筋,我说找婆家,冲喜试试,你总说还小、还小!”谢侯不反驳,说老婆子你见识高,眼前先将女儿分开啊——搂搂抱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夫人吩咐丫鬟去拉,谢小妮扬手就打,夫人亲自动手,谢小妮眼一闭,头靠胸昏过去了。夫人就骂:“死老头子,都是你,你不想教闺女活啊!都许给人家了,有什么当紧?” 谢侯一拍脑门,对啊!年轻帅小伙,女儿喜欢得犯花痴,何乐而不为?站起来以示庄重:“请教先生名讳、籍贯,婚配与否?” 韩傻儿估计病人一激动,虚耗精力才晕的,喂些汤,睡一觉就能恢复,便试着欲放床上,刚一动,脖子紧了,心知装的,老实答道:“小医韩奔月,剑南松潘人,籍贯不详,祖父名讳修草,父亲名讳春旺,婚事已定。”手心蚊子叮的痛了一下。 谢侯失声发问:“令祖是韩总管?令祖是韩御医?令祖是韩大人?”怀疑、激动、欣喜,待韩傻儿点头,连说:“太好了!太好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天意呀天意!”注目打量韩傻儿脖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戴。 什么天意?你知道个屁?韩傻儿存心赖账:“确实有缘,你得感谢华大人,不陪他省亲,便不晓得令媛害病,天意教令媛有救——好了,熬些粥油、鱼汤来,能进食了。” 夫人吩咐去办,外侧丫鬟应一声,下楼了。 谢侯却道:“不是不是——自当感谢清驰,老夫与令祖,原有不解之缘、未报之恩。”因介绍,昔年身负重伤,时为小伙的韩修草星夜赶赴益州,才保得一命;三十年未育,也多亏韩修草妙手,才幸得小妮。又说,女儿病后,也曾派人去请韩春旺,可惜失踪了 不强拆,谢小妮又醒了,让丫鬟递枕头,拆开,里面装有几罗帕红豆,含泪低语:“此物南国年年发,入骨相思君不知。” 谢侯这才判断,竟是女儿与眼前小子生了私情,按说也不能够——总归是好事情,大包大揽道:“乖女儿,你下来,老父为你做主!”谢小妮转忧为喜:“爹爹最疼我!你快教人看住他,他会飞。”一眼瞧不见,就没影儿了。 是会飞,家丁禀报过,轻功好呗!谢侯不担心:“乖女儿,你放心,老父为你看住他。” 第360章 给力媒人 谢小妮起身,眼瞄着韩傻儿,走向二老双膝跪地:“非是女儿水性,实与韩君前缘有定。”口附夫人耳畔,窃窃私语,夫人小声问了句,谢小妮脸一红,坚决摇了摇头。夫人道:“乖儿,娘知道了,你歇着!”又与老公咬耳朵。谢侯初始脸阴,转晴,心内了然,豆蔻女孩,对闯入心扉的第一个男孩最难忘,着了魔,这亲事,不定也得定了。 谢小妮回坐床畔,有些羞,只扯一只手。韩傻儿猜知嘀咕些什么,尬坐着,脸膛火辣辣发烧。谢侯没责怪,和颜悦色道:“奔月啊,老夫赏识你,看好你,就请按察使做媒,你母亲会乐意、俯允的!家业就甭说了,都是你俩的。”不待韩傻儿还口,吩咐留下的丫鬟传话,宴摆楼下花厅,特请按察使赴家宴。 韩傻儿没脾气,把柄攥人手里,感觉如待宰的羔羊,便思谋如何解脱。来硬的肯定不行,软招儿嘛,再想想,官宦有强娶民女的,还有强嫁女儿的不成?又好笑,真娶了谢小妮,辈分更乱了,谢侯与爷爷平辈相称,往后只能与二娘论亲家了,还得尊华清驰一辈——事儿也凑巧,天下没有比华清驰更给力的媒人,二娘那一关,一句话就能过,还是找挡箭牌!娥儿说不得,灵儿嘛,能说,谢小妮也见过,只不过,缺杆大旗,压住侯府的势——傻呀,不会编吗?将潇瑛或湘瑛的身份移植给灵儿,不妥不妥——嗯,有了,眼下正与西域交往频繁,不如说她是某国的公主 算计未定,谢侯催促下楼。不大会儿,俩丫鬟同回,托盘内四只钧瓷小碗,说粥油得熬会儿,有常备的人参汤、鸡汤、鱼汤、羊肉汤,可使得?韩傻儿说凑合,别吃肉就成。 掀开碗盖,吹气,谢小妮让拿扇子扇,不凉不烫,吸溜吸溜,牛饮般几口干了。 华清驰到,酒菜到,小圆桌,谢侯、夫人上坐,贵客右居西,韩傻儿东席,谢小妮南紧挨,已偏移东南。华清驰瞧情状,拱手相贺:“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小姐玉体康复,可谓吉星高照,紫气东来!”谢侯还礼:“多亏你这位福星,将最该来的人带来了!”亲手斟酒,对饮三杯。次夸韩傻儿药到病除,着手成春,亦共饮三杯,并嘱他自便,爱喝多少喝多少。 华清驰瞧出端倪,侯爷一诺千金,真要连人带家端给韩傻儿了,不说破,接茬夸,医术外文章也好,剑南的解元,会试如何如何等。谢小妮喜的呀,心噗噗咚,脸红扑扑,说俺家奔月轻功最帅,害臊了,起身小解,回来连嚷饿,欲大快朵颐。韩傻儿说你不能大吃,肠胃受不了,谢小妮说,有你在怕什么呀,却也听话,只拣蔬菜吃。 谢侯与华清驰叙旧,回忆礼部、刑部时的青年才俊,回忆五年前益州巡视军务,两级官员的盛情款待话越说越热,关系越拉越近,水到渠成,托其说媒。 初登仕途,跑腿官儿罢了,侯爷偶遇,才应景儿敷衍两句,此时套近乎,定要落在说媒上,说媒是好事,但是——华清驰站起,双手抱拳:“侯爷容禀,请借一步说话!” 第361章 实难取舍 谢侯久经沙场,大小阵仗都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遂引准媒人去隔壁,洗耳恭听。 华清驰先讲韩傻儿坠崖时,朝廷近卫大军赴子乌县剿匪,事后封锁消息,又讲了韩傻儿为力士亲王诊病,来龙门山采竹叶 谢侯先发愣,继而微笑:“清驰,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准媒人诚惶诚恐:“杀头大罪,下官不敢妄言。”谢侯拍了拍他肩:“你多虑了,本侯已观察过,与皇家无涉,你安心吃大鱼!” 谢侯任过兵部尚书,更容易接近内幕,华清驰不无遗憾,弯腰拱手:“下官谨遵钧令!”谢侯扶住不让深躬:“清驰言重了!没什么钧令,我瞧这小子不太上心,这个女婿,全仰仗你了!”华清驰素知韩傻儿秉性,额头沁层薄汗,回说下官鼎力而为 不属皇家血脉,啥都好说了,医术再高,充其量不过御医总管;文章再好,状元又能咋滴?“轻功最帅”,五大剑派不乏剑灵——当侯爷的女婿,只有好处没坏处,低了说少奋斗十年。准媒人采取背对背策略,婆婆妈妈劝说韩傻儿,韩傻儿只一句,灵儿系乌孙国公主,你们掂量着办! 涉外无小事,华清驰知道,乌孙国虽小,也有逾百万人口,系大德的重要友邦,更兼地处丝绸之路咽喉,历来为朝廷所重视。内心存疑,迂回探询,大公子你说学过苗医、藏医,没说去过西域啊,那么远!韩傻儿扬眉,你当唐僧取经呢,我一天能跑几百里! 亲情无碍,恩深难报,华清驰无意勉强,原样学给谢侯,请他斟酌。说白了,侯门千金同意给人做小,事儿才能成。对灵儿,华清驰不陌生,当得起才貌双绝,言谈举止,亦颇具娇蛮公主之风。 谢侯沉吟,看向心肝宝贝,谢小妮掩面啜泣:“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女儿愿随韩君,生死无怨,唯恨他人捷足先登耳!”豁出去了,什么全凭父母做主?谢侯头大,谢氏名望、侯府颜面,与女儿生死存亡之间,实难取舍,别一个不答应,又故态复萌了。探夫人口气,夫人说妇道人家见识短,命苦,也没个三男两女,老爷你做主!谢侯下不了决心,用起缓兵之计,说事缓则圆,从长计议好了。 这个态度,令韩傻儿如意算盘落了空,满心预判,谢侯准一口回绝,拍拍屁股好走人,瓜秧扯不断,撇不干净,苦恼。 酒席散,谢小妮要留下韩傻儿,亲自看管别溜了,未获准,撒娇逞脸说,不答应,明天还是不吃饭。气得谢侯胡子哆嗦,说你饿死算了,谢氏还有旁人,总要出门!谢小妮不犯傻,她可不愿饿死,退一步,住客馆也行,你得多派人手看住他。 荒诞不经,哪有这样待客的?一位救命先生,一位三品大员,侯府变相将人囚禁?于情于理于法,没一条能站住脚,朝堂江湖民间,没一人会苟同,说破大天,谢侯也不能答应。 不答应是?谢小妮不犟嘴也不恼,任由四人散去,待丫鬟报来准讯,披上裘皮外套,掂根趁手的木棍,就守在了那间客馆门外。 第362章 留客之道 时小雪节气,入夜寒气袭人,谢侯闻知,遣人命她回漱香苑,无果,亲到现场解劝。谢小妮辩称,为客人把门,乃待客厚重、侠义之举,于门风增光添彩、有益无害好说歹说愣是不听。谢侯搬不出大道理压她,鼻子气歪,直说你爱冻就冻,卧床不起反省心了!夫人也没辙,暗中支派丫鬟婆子抬去一套木屏床榻,大衣、暖被、厚褥一样不缺。谢小妮坚持到四更,没抵住浓浓倦意,在贴身丫鬟自告奋勇顶替后,迷迷糊糊进了被窝 韩傻儿与华清驰微醺,早早关门睡了,外界闹些动静,做客的惯常装聋作哑。拂晓即起,洗漱罢,欲向主人辞行,好嘛,一座小木屋堵门!华清驰开开又合上,分析道:“大公子,你怕走不脱了,待会儿见谢侯,我求他派个人,路上作伴。”韩傻儿不情愿:“别呀,你就说亲王病重,须回京城。”华清驰摇头:“这个谎撒不得——对了,谢姑娘大病,你不费吹灰之力,王爷只微恙,还用耗时一月?”韩傻儿笑笑:“一剂药医好,你这趟苦差就免了。”察其缄口,遂扯了袍袖,欲蹑手蹑脚蒙混过关。 开门早惊动了丫鬟,她是个偷工的,困得不行,棍倚门上,人入帐里,蹲靠床腿打盹,“咣当”一响,惊得惺忪着眼乱推:“小姐跑了!小姐跑了!”谢小妮警醒,揉下眼睛就下床:“往哪跑了?”出帐碰个正着,捡起木棍道:“韩君睡得可香?奴家值守,没谁来打搅?”韩傻儿答:“香、香!愧谢、愧谢!”脚下不停。 谢小妮飞步拦在前面:“奴家好久没晨练了,武功荒废多时,请韩君多加指点!”不待回复,挥棍腾挪跳跃,演练起八宝混元棍。 韩傻儿苦笑,好心助她康复,有力气舞枪弄棒、玩起威慑了!又好笑,功夫虽说不赖,撑死了也就山地剑客,拦老子嘛,嘿嘿,嫩着呢!退着爬,脚趾头影子你休想挨着!棍法当属少林——小妞一枚,怎么做的俗家弟子?傻呀,她爹是谁?老牛了,牛成侯了,不会传给她? 嗐,总不能逃跑似的溜走?还有老华头呢!也不能施展擒拿手,让主人挑理,难呐!韩傻儿蓦然发现,人一旦抱持某种欲望,不知不觉就受掣肘了,所谓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等,便不难理解了。 很及时,侯府管家出现了,请他俩用早点,称侯爷已候着。谢小妮一抱拳:“献丑!”棍交丫鬟,抢先奔向餐厅。 品种繁多,很丰盛,谢侯夸口,侯府别样或缺,吃的穿的,无所不备——他不爱香车宝马,不爱珊瑚翡翠,不爱酒色乐舞,就爱土地,一生宦资、朝廷赏赐、所有抽丰,全置了地,各种种植、各种养殖,样样俱全。韩傻儿脑抽问一句:“那得多少地?”谢侯伸开五个指头,管家代答:“五百顷!” 乖乖!这才是真土豪!景府原先那点地,不占人家一个角,不够塞牙缝的! 谢侯还有话,其师少林高僧,闭关修炼走火入魔了,人变得疯疯癫癫,铁链锁了四肢,自囚于后寺一隅——奔月你医术高超,能否出手救治? 第363章 你们赢了 应该救治,医生救治病人天经地义。少林千年古刹,佛学圣地,得道高僧疯癫,传播出去孰为不雅,授人以柄亦为堪忧。佛学虽起源于天竺国,非华夏正统,但影响广泛,玄奘取经后更为广泛。大大小小的寺庙,为解不开烦恼的人、精神绝望的人、走投无路的人,提供些许庇护或最后的归宿,这一点有益。若依岐伯理论,其对华夏精神,有侵蚀和腐蚀,什么“前世作孽今生受苦”啦,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啦,什么“忍他让他你且看他”啦仿佛大彻大悟,实为对霸凌的逃避,对丑恶的忍让,是教唆弱者“明哲保身”,好死不如赖活着,窝窝囊囊、含垢忍辱地活着,麻醉着大脑,麻痹着心灵,不再学夸父追日、精卫填海,不再学草木争光—— 正天马行空胡乱联想,未急于表态,那名丫鬟隔壁跑来:“不好啦,小姐又晕了,口吐白沫!”韩傻儿也吃饱了,丢下碗筷去看。起初以为使诈,打算给她弄点苦药吃吃,近看脸色发青,忙肩背轻抚两掌——谢小妮吐了,吐了一地腌臜,脸难堪好想哭。韩傻儿责备:“昨天就说了,不能大吃,撑死胆大的啊!”谢小妮垂头:“你不是俺俺丑,嫌俺芦柴棒么?俺不丑的,你见过,多吃胖快点。” 我滴个天呐!哪儿跟哪儿啊!韩傻儿简直哭笑不得:“你才苏醒几个时辰?暴饮暴食危害大了去了!最好循序渐进,自然复原!”丫鬟婆子收拾,谢小妮恶心自己的呕吐物,拉手外出:“你不嫌弃,陪着俺,俺就循序渐进。” 陪着你?想得美!老子还得殿试,还有一大堆事呢!不带这么赖滴好不好?老子要与世无争,陪也只能陪娥儿——算了,哄:“不行啊,你的病好了,你父侯的恩师还魔怔着呢!我得去治病!” “这么说,你不躲俺啦,太好啦!你去哪儿,俺就随你去哪儿!嫁——”剩下的咽肚里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太合适,韩君是什么人啊! 老华头没在餐厅,韩傻儿让欢蹦乱跳的谢小妮领路,奔向侯府正殿。 谢侯正与华清驰话别,派了八名护卫,另送土特产和千两川资。 韩傻儿明白,自己被设计了,无所谓,高僧总要救的,当姑爷嘛,嘿嘿,貌似没谁能摁着老子拜堂?转念又想,趁机与谢侯聊聊,聊聊剑南王谋反,聊聊朝廷,聊聊边关,博古通今,攀些交情,也蛮不错滴。 送华清驰,老华头反复叮嘱八个字:“月底放榜,腊八殿试!”絮叨,腊七赶场,老子也误不了期。 九人马队出大门,消失于十字街口,谢侯、谢小妮均如释重负一般,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你们赢了!韩傻儿看向谢侯:“咱也出发!我很忙的。” “嗯,好好好,好好好,咱也出发。”谢侯脑瓜子红亮,合不拢嘴,吩咐管家备两匹马。管家建议,带几名护卫随从,遇事方便。谢侯摆手,探望恩师,带什么护卫随从? 谢小妮要跟着,韩傻儿可有说辞了:“都是大和尚,你一个姑娘家——”故意按下不说。谢小妮以为不忍她抛头露面,心里老欢喜了。 第364章 本无中有 欢喜得冬风作了春风,欢喜得愁云作了祥云,欢喜得心花怦然绽放,欢喜得瘦黄的脸颊添了腮红,欢喜得娇音无限甜腻、无限温柔:“那你们早去早回呀!” “好嘞!”韩傻儿答应得很爽快,但能甩掉女粘糕,怎么爽快怎么答,至于能不能兑现——铁定不兑现,这种事儿,他可不愿季布一诺。 鹏飞万里路,马离洛阳城。甭看谢侯年迈,比老华头轻快多了,人马合一,恣意驰骋,还不耽误哼两句:“老汉我今年六十八,耳不聋来我眼不花;南街寡妇夸我壮,惹翻了东街他二大娘”活像一位乡下老头儿,刚抱了大胖孙子又捡了块金元宝。 韩傻儿身轻似无,并驾齐驱,与谢侯攀谈。他从立功着手,又扯了苟谷贤获罪,着意探询剑南王兵变。一路聊来,获取许多重要信息。 剑南王姓花,尊花木兰为祖姑奶,时任江湖第一大帮、黑衫会的总瓢把子,与贞吉大仁拜金兰后,各地会众十余万人,全摇身一变成了义军,攻湖广、克西南,立下不世功勋。大仁皇帝封赏极厚,钦定第一亲王,几年后王妃病故,又亲自做媒,将皇后之妹、琅琊王氏名姝作其续弦,整个大德朝,没有比他更红的人,威权赫赫,声望如日中天,缘何突然谋反,均不得要领,没谁吃得透,坊间流传的“皇位十年轮流坐”,并未见于文籍。 大义亲王率兵平定的江南,分封位序第二,对年长的剑南王尊崇有加,及兵变才翻脸,统帅王师如秋风扫落叶,半年剿灭殆尽,功高无人可比,八年后承了大位。 最让人费解的是苟谷贤,他本前朝举人,中年不第,投靠新朝后,荣膺了首届殿试的榜眼,深得大义亲王器重,并举荐与皇兄,连升三级,做了四品太常博士,按说应该勤勉尽忠,不知怎地学吕布做了三姓家奴,为剑南王出谋划策、占卜黄道吉日 打开谢侯话匣子,韩傻儿便只竖耳朵不张嘴了,默默地比对,默默地想。 一个多时辰,驰至少林寺山门,两侧有副对联: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本无中有还有中无——通俗不易懂,有些绕,不想罢。佛门净地,马匹不让进,只许寺外饲养。 有和尚念经,有和尚打坐,有和尚扫地香客不老多,偶有施舍碎银铜板求保佑的,和尚便念上一段。谢侯很熟络,与和尚们称师兄师弟、师叔师侄,互道阿弥陀佛,径奔大雄宝殿,拜谒师叔本有方丈,叙谈一阵,又提出为师父本无大师瞧病。方丈瞧韩傻儿一眼,对谢侯赞许道:“难得你想着师父,小施主医人有方,就再试上一试!唉,般若神掌修炼到第七重,已殊属不易!第八重难如登天,师兄为光大我佛门,苦心孤诣舍身犯险,以至于斯,可感可叹耳!你二师叔本中大师,多年佛家名医,亦无计可施,奈何,奈何?” 说穿了就是绝症,天下无人可医,铁链束缚四肢,已是佛门慈悲了。韩傻儿想起栅栏封于仓库的景天志,未敢臧否,只感到三位大师的法号,与山门对联怪一致滴! 第365章 不可兼得 老大本无,酷爱武学而疯癫;老二本中,以善为本行义医;老三本有,老成稳重做方丈——嘿嘿,里面没故事——关你鸟事?人家几十年的老兄老弟了,轮到你瞎操心?只管治病、拍屁股走人为上策,三件大事,扳倒袁行方救韩春旺爹爹、寻访娘亲中毒的幕后黑手、查证自己的出身,没一件落实呢! 对将要临诊的走火入魔,韩傻儿信心百倍,无论它多疑多难多怪,均不足为虑,集佛学武学医学于一身的本中大师医不好,更富有挑战性,对了,要不要提绝症收一半呢?拉倒,都是化缘、施舍得来的 方丈、谢侯起身,小沙弥引路,一行人走向后院。西北一大片菜地,东北矮树散布,其间一座宽大的八角亭。众人亭外止步,方丈提示,再往里就不便了,送饭送水搞清洁的,通常只近到这个距离。 没见疯和尚啊!韩傻儿满目疑惑。方丈微微一笑,从小沙弥手里要过木鱼,梆梆梆敲了三下——呼!亭子正中,苍鹰般跃出一人,直扑而来,众人不觉又退两步。那人却没再前进,定格于一丈外。 韩傻儿冷眼观望,来人蓬头垢面——看不到面,长发、乱须遮住了,四根精钢打造的软链子,分别箍住手腕和脚腕。亭子中心,或挖有地洞,冬暖夏凉的,哼哼,考虑得挺周到! 谢侯行跪拜礼,尔后问二师叔呢,方丈答,云游四海、普度众生去了,并朝韩傻儿点点头。韩傻儿趋前,欲抓手腕诊脉——呼!手腕躲开,金刚掌带风而至! 我靠!老子为你瞧病,你打老子干什么?真他姥姥滴疯子!韩傻儿后闪,刚动降服的念头,方丈发话了:“嗐!一开始还算配合,屡治无效,总防着有谁害他,小施主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谢侯又劝又打手势,韩傻儿稳稳情绪,拿出针包,摊开亮了亮。疯子没言语,主动伸了伸手臂,扭头往回走,安坐于台子上。 台子状如井台,韩傻儿跟上,亭中果有枯井。细细把脉,心跳时强时弱,呼吸骤快骤慢,体温忽高忽低通则通矣,通得不规律不平和,血乱、气乱、神乱! 这种病,学成以来第一次遇到,还真是一次挑战!万变不离其宗,顺血顺气安神,死人尚可以医活,不信治不了这个邪! 血流渐趋平稳,呼吸渐趋均匀,神思渐趋理智,疯子不干了,他的内力、他的功夫正一点点消失。韩傻儿忙双掌抚背,输入功力,心道突破般若第八重,总可以了?不可以!随着功力恢复,症状也恢复了,再往上提,血管、气管濒临爆裂——本无大师,卡在了第七重和第八重之间! 失算了,打脸了!韩傻儿忽然明白,人的体力、脑力,都是有极限的,再努力也突破不了!以其天资,必殚精竭虑,才登上第七重顶点,按说已经足够杰出、足够卓越了!不自知不知止,偏执、孤注挑战极限,上不去下不来,天长日久,不疯癫才怪!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前状况,健康和功力不可并存!有些难题,并非属于人类医学范畴,譬如脑瘫十年的景天志,时光一去不复返,谁也无法复制。 第366章 东食西宿 汗颜收手,如实告知谢侯、方丈,请他们定夺。谢侯倾向于健康,明明白白活着,敲敲木鱼讲讲佛法,安度晚年;方丈倾向于保留功力,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殊为可惜,人在寺中,心怀不轨之徒亦忌惮三分。激辩两轮,谁也没说服谁,方丈安排用斋,拟午后召集众僧,群议决定。 后晌空置下来,嵩山拔地而起,或许旁人稀罕,韩傻儿可不感冒,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玩,便撺掇谢侯一马平川地逛逛。 说一马平川,偶现丘陵,韩傻儿眼中,大可视为平地。平地覆盖一层翠绿,非是春天不正经,提前上了大地的床,而是一望无际的麦野,装扮了冬日的江山。 三十里外有座县城,因女皇武则天登嵩山封禅,而得名登封。登封之于子乌,犹如小家碧玉之于山姑,洋溢着中原小城的风采和情调。 韩傻儿没一日不耗费体力,不情愿吃素斋,执意在县城食宿。谢侯一切由他,只请次早回寺听结果、选定方案治疗。 客栈住下,天色尚早,两人打听到城东有家好酒楼,便悠闲自得踱过去。谢侯心系师父,探询有无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华清驰嘴里可夸出了一朵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韩傻儿稍思索,答道:“咱住城西,去城东吃喝——您听说过东食西宿吗?”东食西宿,讲的是村东的富矮矬与村西的穷高帅同时求婚一女孩,女孩愿意两个都嫁,在东家吃饭在西家睡觉。这个小掌故,谢侯耳熟能详,明白其所指,便转移话题,不强人所难了。 酒楼就在眼前,百十步的样子,路边跪个小男孩,敞着怀,破棉袄污渍肚皮污垢,旁置生锈变形铁皮碗,逢人就磕响头。韩傻儿发现他一手一脚残疾,碗里只一枚铜板,恻隐之心大发,就往囊中摸,谢侯抢先,扔了张十两小票,小乞丐捡出放地上,磕头比划要铜板或碎银。 可怜的娃儿,又哑又不认识银票!没搞定疯癫,韩傻儿多少有些郁闷,不禁手痒,老鹰抓小鸡,三下五除二,手脚全给矫正了。正欲治疗聋哑,旁边跑来一独臂猥琐汉子,一把抓起银票,拽扯小乞丐道:“狗儿,够多了,咱回,别讨老爷们的嫌!” 不是孤儿啊!韩傻儿直惋惜钱给多了,好意道:“甭急甭急,我给他治利索了,拿这钱去学堂!”猥琐汉子却道:“多谢老爷善心,乞丐的命,不瞎不瘸的,只好喝西北风了。”竟拒绝治疗! 健全的人不易乞讨,乞讨就要带点残疾——这话耳熟,似曾相识——日他姥姥滴,什么狗屁逻辑!老子见了丐帮帮主,须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臭规矩不改,老子揍他丫的!还想苦口争取,谢侯早眼一瞪,吓走了俩乞丐。 吃了顿闷饭,喝了顿闷酒。谢侯谈婚嫁,韩傻儿论医患,裤裆里放屁——两下里跑,没几句就闷了。闷酒醉人,谢侯很快不胜杯杓,醉醺醺回客栈睡觉。 临窗北望,韩傻儿跌了双眼。对面白天大门紧闭,鸦雀无声,晚上却笙歌曼舞,灯红酒绿——是青楼?莫管它!盘腿修炼中,双眼亮瞎了!先是独臂猥琐男进去了,次又两名肥头大耳的和尚进去了 第367章 该当何罪 常人逛青楼,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花自己的钱,原本无可厚非。乞丐和尚不行,无论乞讨还是化缘,所得皆是善款,一味肆意胡行,岂不成了东食西宿?不,比东食西宿更甚! 善心被糟蹋,行善者若察觉,情何以堪?有则杂记提到,貂鼠皮毛最能御寒,心肠又慈悲,猎人冬狩一旦发现其踪迹,就会装作冻死,引诱其靠近、依偎胸膛供暖,趁机捕杀——这样的猎人,活该凌迟处死,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 要不要管呢?自身行医,又无职责——得,假手于人!看谢侯,谢侯呼呼大睡鸡叫,黑隆隆的,老少皆起,韩傻儿权当笑谈讲了,戏谑十两银票怕是进了老鸨的钱匣子。 “什么?”谢侯老筋暴起,脸洗一半,抄起顶门棍下去了,当街横堵了大门。韩傻儿没承想老头儿如此暴脾气,怕年迈有个闪失,忙跟过去。 天麻麻亮,眠花宿柳的客人,单个单个溜出,低首挺胸猥笑,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谢侯不管,拦住了两个肥膘和尚,顶门棍耧头就砸。 和尚躲开,就近找家伙招架,一个开骂:“老不死的,爷爷又没惹你,凭甚寻爷爷的晦气?”同伴帮腔:“爷们潇洒,老东西眼馋又无用——送老东西找孟婆!”谢侯不理会,八宝混元棍出神入化,没几下撂倒了,脚踏一个,棍压一个,怒道:“触犯淫戒,老夫替佛门清理孽障!”一个嘴软:“大爷饶命,小僧改了。”一个嘴犟:“佛门自有戒规,大不了打二百棍,逐出山门,哪里轮到你多事!”谢侯冷笑:“想得美!那是情缘未断,偶有触犯者,似尔等淫棍,合该诛杀!” 门大开,十几个打手各持齐眉棍,呼啦围起来。老鸨呼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老娘门口闹事、坏老娘的生意!”及见谢侯威严华贵,忙改口赔笑:“哟!婢子当谁呢?您老人家啊!您老有何吩咐,婢子无不听从,小买卖难做,您老高抬贵手!”谢侯泼烦:“不关你事,滚回去!再多嘴多舌,砸了你这处鸟买卖!” 韩傻儿前见谢侯游刃有余,乐得作壁上观,打手虎视眈眈,场面不老美观,鬼影游走一圈,使摆成抱棍作揖姿势,嘿嘿傻笑站一旁。 俩和尚怕了,求饶说是假和尚,不犯戒律的。谢侯眼见戒疤,鼻孔冷哼:“假和尚,败坏佛门清誉,更饶不得了!”两处用力,一个断了脖子,一个脑浆迸裂。 老鸨骇得脸色惨白,躺地撒泼:“可了不得啦!出人命啦!不关小妇人的事啊!别让凶徒跑了啊!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天大亮,赶集的,做买卖的,正事不顾,围拢来看热闹。韩傻儿正想辙收拾残局,靴子踏地嚓嚓响,赶来大群衙役捕快,一拥而上,欲锁拿谢侯。 谢侯怒喝:“跪下!”怀中掏出金貔腰牌,赫然忠勇侯仨字:“命你们太爷爬过来!” 噗噗咚咚跪倒一大片,县令脚下轿,一眼认出谢侯,可吓惨了吓傻了,四肢着地,匍匐至前,筛糠似地应:“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小县爬过来了!” 谢侯沉脸:“哼!报案挺快!依大德律,本侯该当何罪?” 第368章 推倒重建 谁敢治您的罪啊!您一不耐烦,捏个错劈头一棒,议功议贵不掉三根寒毛,我找阎王哭理去?县令想得清楚,仰身直跪,不假思索道:“禀侯爷:夤夜奸淫,斩监侯!您老是为民除害,为佛门积德,小县率治下百姓不胜敬仰!” 我靠!灵活尺度忒大了?后面“良家妇女”几个字,偷吃了?韩傻儿再次见识了官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没见独臂猥琐男,或许没过夜,或许趁乱翻墙逃走了——去他姥姥滴,下次撞见,让他丫的便宜,做个手术!打手还原样楞站着,哑笑一下,故作拿棍打跪,解了穴道。 谢侯满意地点头,手指齐眉棍:“怎么回事?”县令急喝:“班头回话!”班头骂老鸨:“死婆子,仿冒公门器械,害惨我了!”连连磕头:“小的失职,小的失职!侯爷降罪,侯爷降罪!”老鸨以头触地:“民妇瞎眼!民妇该死!”县令献媚:“小县这就给她查封了!”谢侯手一挥:“不必!整顿一下,不许接纳僧人乞丐,也就罢了!好啦,贵县据实结案!”县令魂魄回归,斯文也找回一些,跪着拱手:“下官谨遵台谕!”谢侯不理,扔了顶门棍,回客栈结账。 东家掌柜伙计全下跪磕头,打死没谁敢接他的钱,韩傻儿也想绿叶衬托红花,不行,最少十两小金锭。谢侯无奈,扔十两小银票,自己动手找回九两,牵马走人。吃顿安生早饭,想都不要想。 半途有处集镇,包子油条豆浆鸡蛋要了一小桌,韩傻儿边吃边奉承,宝刀不老,急公好义等,委婉提出,杀掉是不是太简单化了?能不能训改呢?他看得出来,谢侯在七星四环湖剑灵,俩和尚已在六星四环护法大剑客,略感惋惜。 谢侯慈爱地笑了:“奔月啊,他们夸你轻功好,今儿我算见识了!怎么,你还会点穴、解穴?”韩傻儿故作谦虚地嘿嘿:“玩儿的,时灵时不灵。”谢侯讲,杀掉一点不可惜,行善必须除恶!比方说,你给乞丐一根油条,强盗再抢走了,貌似你行了善,强盗作了恶,实质没一点用处,乞丐照样挨饿!应该先杀强盗,后给油条! 震耳发聩,至理名言!而世间哪有绝对的好与善,又岂有绝对的坏与恶?进一步想,若淫僧色丐禁止入青楼,他们会不会祸害良家妇女?案破之日,杀也杀了,剐也剐了,可危害也酿过了小医治病易,大医治国难呐! 离开不远,一帮人在扒房,房子还新着,为何扒?解释说,房子建时有点斜,地基又被黄鼠狼打洞、大雨冲刷动摇了,成了危房,须推倒重建。 推倒重建?韩傻儿内心重复着,审视自己的价值观,从入学到坠崖,从坠崖到出山,从出山到现在,哪些地方需要推倒重建——豁然开朗,治疗本无大师的走火入魔,也可采用推倒重建的方式,只不知,“扒房”相对容易,“建房”极其艰难,若无大功大德,怎值得自己下血本? 第369章 依你们了 谢侯说,他与本无,名系师徒,情同兄弟。本无一生未婚,是钦赐木棉袈裟、带发修行的高僧,地位之尊,犹在方丈之上。 大德五年,他十三,因亲缘关系进了大义的亲兵营,充当传令兵,时五星一环平地剑客,踌躇满志,自谓少年无敌,大义却看不上,派人将他送往少林,作为俗家弟子拜师学艺。老方丈让挑师父,他挑了唯一不光头的本无,本无很年轻,很帅气,后来才知道,师父入寺仅早他一年,盘龙棍融合其它棍法,独创了八宝混元棍,为响当当的不定镖大剑客。师徒投缘,兄弟相亲,师父心事很重,除了诵经练武,常独坐出神。和尚们私下议论,有的说师父为情所困,心灰意冷;有的说师父铸过大错,遁世逃避 大德九年,他晋级大剑客,学成归营,屁股没暖热,大军开赴剑南,铁血平叛。就那次,抱住剑南王脚踝那次,乱军之中,多亏师父暗随相助,不然的话,要么折掉双手要么拧断脖子。再以后,师父更沉默寡言了,他拜将戍边期间,遇有强敌,也曾请师父出马,及至大义亲王登基,钦赐了木棉袈裟,师父就很少外出了 这疯老头有故事,没准能爆大料,费番心血,或许能撬开嘴巴——得,试试!韩傻儿托出了他的计划,即卸掉全部功力,神归自然,再逐级恢复。谢侯反响平平:“那得多少年?算啦,颐养天年可矣!”韩傻儿有所保留地讲,灌输内力,辅助练习,重返般若神掌第七重,不成问题。 可能吗?可能吗?谢侯的寿星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你这娃儿,牛皮吹得忒大了!不信任、略带嘲讽的眼神打击了韩傻儿的积极性,说愿试就试,不愿试,权当放了个屁——哎哟喂!老夫有什么不愿试的?结果会更差吗?谢侯对这个准女婿,又爱又恨,侯府的威势,他不当回事儿,时而平易得像邻家二哥,时而不借梯子就想登天,还会挖个小坑、架个小火别拗了他的性儿,耐心观察! 和尚大会讨论的结果,是只医疯癫,不破内功——开的什么破会,甘蔗两头都要甜!绝大多数时候,一群傻子,只是比一个傻子多了人数!修炼,修炼,休不掉一个贪字,修的什么炼?那位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大师,缘何不再转世了呢? 好!依你们了!韩傻儿开出了条件,二十八天内,备足茶饭,听候调遣,谢侯看护外,任谁不得打扰,违者格杀勿论! 乖乖!没毛医生,转瞬成了严明军纪的将军,罕见,太罕见了! 韩傻儿不理会骚动,面色严峻,眼神刚毅,他不许,绝不允许自己处于任何危险之中!哪怕谢侯与本无的师徒关系有诈,谢小妮的老爹这一层不会有诈! 本有最终代表众僧表明立场,为救师兄,全寺甘愿俯首听命! 韩傻儿要个木鱼,拱手而去,八角亭外,嘱谢侯持棍驻守,正言阐明,擅入者,以违犯杀戒论!然后请出本无,扶其坐于井台,讲解方案。 本无混混沌沌道:“菩提本无色,菩提本无空。本无本无病,本无本无功。” 第370章 精诚所至 痴癫之语,或含真意,犹如疯子的画、醉鬼的诗,匪夷所思地达到了某种高度。 韩傻儿不肯多费神,理解或不理解,接受或不接受,方案既定,贵在实施,为防突生变故,他先行扎上几针,封住各处要穴,尔后实施治疗。 “扒房”固然容易,终须耗费力气,许久以后,他大汗淋漓,招手要吃要喝。佛门戒荤,谢侯特意备下一盆煮黄豆,最大限度地补充体力。 午后暖阳,温煦地斜照着井台,抚照着蓬头稚子和苍颜白发。本无吃力地拨开乱发,安静祥和地注视着对坐的少年,微笑提醒细嚼慢咽,不要囫囵吞枣。韩傻儿招呼:“您老也吃点啊!”本无摇头,不动,候少年打饱嗝,方道:“小施主,你受累了,小神医呢!”韩傻儿问:“您老感觉如何?”本无苦笑,旋淡然:“弃我去者,昨日之日安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无烦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神医,老僧醒了!”韩傻儿抱拳还礼:“告罪、告罪,未经您老许可,将您功力化了。”本无悠长地叹息:“恍然一梦,梦到醒时人已老;归去来兮,世相万般转头空——无妨,无妨的,本无中有,还有中无罢了!我有佛经一卷,便有极乐世界;我持青灯一盏,便有无际光明。”召唤谢侯至前:“这么多年了,难得你初心不改!找铁匠去,将这阿什物链子除了!” 谢侯跪听,正欲应承,韩傻儿阻止:“别啊,您老自行解除,岂不大妙?”本无看看手,看看脚,一脸迷雾。留着能遮人耳目,韩傻儿兴致勃勃地:“般若第八重,岂不自解?”八重境界,外律、内律、调身、调息、制感、凝神、入神、合神——果能跨进合神,成为同级剑王的领头雁,再多的枷锁、镣铐,又何需虑哉?然而本无唯有苦笑、摇头:“小施主见笑了,老僧梦已醒,白日怎入梦?” 嘿嘿,别灰心丧气嘛!韩傻儿打气,您有掌法基础,我以内力传输,珠联璧合,自可逐级恢复。 什么什么?本无被震惊到了,他不相信少年有这般实力,更难相信少年传功与老人——自古师授与徒,何曾一例逆传?不通,不通啊!莫非他两手缓缓抬起,状若拈花微笑:“小施主,老僧无以为报,你若肯屈身,拜于我门,般若神掌,自然非你莫属。” 嗨嗨!什么稀罕玩意儿?你当惠子的梁国相位呢!老子师从岐伯,会给你老和尚当徒弟?韩傻儿无视谢侯的再三示意,毫不迟疑地坚决拒绝。 本无茫然,谢侯茫然——啰嗦无益,干就完了!韩傻儿冲谢侯点头,要他依计行事,然后裹挟起本无,说声:“咱下去!”飘然消失于井台。 枯井七丈,底部一侧成洞,约两丈见方自此,韩傻儿除了吃喝拉撒睡,专职为本无调息、输功,对方温习拳法,也刻意躲避不看。二十一天过去,本无收复、巩固了前六重,终大为触动,引韩傻儿为忘年至交,闲谈起来,偶现陈年糗事。 那年他也十六,大哥娶了位国色天香的嫂嫂,他迷恋上嫂嫂,却不能启齿 第371章 细思极恐 痛苦折磨中,嫂嫂的胞妹过来了,正娉娉袅袅十三余,与姐姐长得极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的满腔热情,他的许久压抑,终于有了倾泻对象,他带她满世界疯玩,看上什么买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她爱写字,他便送上太湖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端州的砚;她爱风景,他便领她看雁塔晨钟、骊山夕照、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娇她惯她疼她爱她,哄她让她顺她护她。她渐渐依恋、渐渐离不开他,海誓山盟,大了嫁给他。 大哥觉察,并未阻拦,只说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待他干出名堂,再为他聘定迎娶。边关一去三年多,他挚爱的人儿,成了别人的新娘 又一出爱情的悲歌!韩傻儿有些同情苟不理和童心圆了,两人冲破世俗伦理,相依相守,彼此珍惜,难道不是值得羡慕的姿势吗?苟史运与封大娘呢?景阳刚与苟不雪呢?郝宝宝呢嗐,平平淡淡的夫妻,才是最幸福的一对,有故事的,不是悲欢离合,便是阴晴圆缺。 昔年本无,长安人?挥金如土,无疑身出大户人家,钦赐木棉袈裟,要么功臣要么权贵!大德四年出家,三年多,十三余吼吼,那位娇滴滴的小姑娘,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不知还活着没?情种,傻帽,死心眼!五十六年了,你遁迹空门,就知道念经练武,不会打听打听啊?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你放不下,就挖挖墙脚嘛,彻底没戏,女人都能重描峨眉,你就不能再披红花? 本无沉浸在过往中,心性仿佛还在少年,不住摇头:“不行啊,我发过重誓,非她不娶的。”榆木疙瘩,她不是嫁了吗?本无辩称,她是被迫的,二哥私下许过他,帮他夺过来,坠欢重拾,再偕鸾凤,然而,那一家冰消瓦解,他却没找到她、再也没见到她 韩傻儿冒出个念头,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太大,太荒诞无稽,大到当今朝廷装不下,荒诞到完全颠覆从前的认知,细思极恐——他宁愿忘却这个念头,不探究不考证,岁月静好。 心怦怦跳,他深呼吸深呼吸,控制再控制,专心致志、小心翼翼地开工第七重,每进一寸,便疏通一寸,绝对避免走火入魔,杜绝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潜意识里,他由施人恩惠不觉变成了自发自愿,他希望本无超越,成为五大剑派乃至整个江湖的领袖,辅助朝廷安抚天下。 世间万事,贵在认真,认真往往不浪费时间,反而节省时间,这不,才小半天,本无重登水滴剑灵了!提前上去,先晒晒太阳,再吃午饭——八角亭外,剑拔弩张! 谢侯抡着一柄铁棍,对峙一群和尚,低喝:“越前一步,杀!大声喧哗,杀!”和尚们面面相觑又焦灼难耐,最前一个指指山门方向又指指井台,压住嗓子,只以气息传音祈求:“师伯,山门顶不住,冲到这里就晚啦!形势危急,还是早禀报师祖好!” 第372章 江湖救急 危言耸听!又没造反,又没大军剿山,武林龙头,对付不了几个挑战者?惊慌失措火上房的样! 谢侯察觉动静,急转身禀告:“师父,摩尼堂前来挑衅”未说一半,嘈杂的脚步声到了,几十名和尚节节后退,中间三个家伙昂首阔步,虎视眈眈,方丈率多名弟子跟随。 三个家伙身材魁伟,装扮怪异,鬓角各一束头发,其余光头锃亮,非僧非道非俗,踏近八角亭,自觉收了步,居中者向里拱手:“大师请了!鄙人乃摩尼总堂二堂主,受师兄委派,特来贵寺以武会友!刚才讨教了大力金刚掌,侥幸获胜,欣闻贵寺以般若神掌为尊,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众僧很期待,谢侯捏把汗,本无懒洋洋道:“施主请回!老僧钟鸣漏尽,唯求鬓丝禅榻!”二堂主再次拱手:“大师过谦了!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鄙人也妄修了神掌,正好请大师指点,切磋一二。”本无不接招,旧调重弹:“老僧习研般若,只求通达禅意,不关武学胜负,请施主另寻高明!”二堂主三度拱手:“万请大师降尊纡贵,成全鄙人!”本无淡淡一笑,不容置疑:“抱歉!让施主失望了!” “那也行!”二堂主迈前一步,咄咄逼人,“请贵寺挂上摩尼分堂牌匾,鄙人即行滚蛋,决不叨扰!” 本无的脸,霎时阴沉下去,他看看方丈,看看众弟子,看看二堂主三人,良久没开口。空气似乎凝固了,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一触即发。 欺人太甚!这是要灭少林的节奏啊!韩傻儿理解本无故弄玄虚、以退为进,的确,凭他现有的功力,连徒弟也干不过,出手一准白给,遂主动请缨小声提议:“您歇着,我替您打发走他们!”本无轻轻摇头:“不可!仰仗他人庇护,我寺百年盛誉,一朝烟灭!” 二堂主放肆大笑:“哈哈哈!大师的胆量,尚不及毛头小子吗?”谢侯怒斥:“休要猖獗!我师不忍以逸待劳,胜之不武——来来来!本侯与你大战三百合!”二堂主一愣:“您是侯爷,鄙人岂敢冒犯?”谢侯道:“今日全当江湖,谢某领教领教!”二堂主不屑:“左右两位,您随意挑!”谢侯铁棍一举,就要前冲—— 本无轻喊:“回来!”冲二堂主颂句佛号:“既然施主不依不饶,决意相欺,这样,施主暂到禅房歇驾,老僧整饬整饬,明日舍命相陪便了!”二堂主恭谨而答:“就依大师!”在方丈等人招呼下,施礼告退。 众人散尽,谢侯忧心忡忡:“师父,明日”本无叹息:“劫数啊!你二人出寺,不用受此连累。”谢侯不依:“我这就回洛阳,调来兵将,抓了这三个贼种!”本无一口回绝:“不可!勾连官府,少林何以江湖立足?”谢侯焦躁:“就没有旁的法子?”本无沉吟:“法子嘛倒有一个——”目光瞄向韩傻儿。 韩傻儿摆手:“别打我主意!我告诉过你了,我是峨眉至尊,不能拜你当师父!友情相助,打跑他们是可以的。”谢侯一下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本无笑呵呵道:“不教你拜师,老僧代师授徒,只论师兄师弟,须辱没不了贵派——江湖救急,可否?” 第373章 不好意思 韩傻儿略加思索,应了,以自己的付出,般若神掌算不得对等回报,少林燃眉之急,亦不可作壁上观。 本无吩咐徒弟去搞酒肉,谢侯不解,佛门不是戒荤吗?本无释疑,你们戒哪门子戒?大战将至,加强体力才是王道。谢侯依言而行,翻墙弄回十只烧鸡十只烤鸭两坛酒,韩傻儿犯馋多日,乐得放开肚皮大饱口福。 连天加夜临摹,一百单八路、每路九个分解式的掌法,仅演练一遍,没怎么熟络,打个盹,该上场了。韩傻儿有个计较,说如此这般才好玩 八角亭下,本无一袭袈裟,鹤发童颜,俨然仙风道骨。本中欢喜,和尚欢喜,二堂主恭谨称颂:“恭喜大师!贺喜大师!晋阶八重,镣铐尽落!”本无朗朗一笑:“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施主既抱诚意而来,我寺岂敢怠慢?无奈老僧年事已高,也罢,就让老僧俗家师弟、奔月少侠陪施主切磋切磋,如何?”二堂主脸色一寒:“本月少侠?” 韩傻儿嘿嘿:“就是我啊!怎么滴,不像少侠吗?”二堂主压着火气:“只恐误伤了小友!”韩傻儿大大咧咧:“不用客气,你尽管放开手脚!”二堂主拳头猛攥,眼露凶光:“那就得罪了!”韩傻儿虚施一礼:“不碍事儿不碍事儿,你好意思得罪我,我才好意思得罪你——来!” 掌风带着热气,扑面而来!韩傻儿闪开正面,还了一掌掌掌劲风凌厉,与寒风交织,化出一缕一团的雾气。大地在抖,八角亭在摇晃,不远处的树枝,轻轻被折断观战的人,逐渐退后,再退后。 雾气弥漫中,看不清两人身形如何变幻,只觉一个强力场,向外冲击着、压迫着“咔嚓”一声,柱子断了一根,“咔嚓咔嚓”,所有的柱子全断了,八角亭轰然坍塌!两道残影,惊鸿掠出,于废弃的亭上继续酣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韩傻儿“啊”了一声,二堂主“唉哟”痛叫,便没了声息没谁敢贸然闯入,少顷雾气飘散,才发现两人相隔数丈远,相向盘腿而坐。 二堂主语气阴森:“银针暗器,不在掌法之列,应该是小友输了!”韩傻儿耍赖:“不好意思呵,我掌风带的——你不也夹带了石子、落叶吗?”终归套路生疏,一着不慎,胸口挨了一掌,下意识反应,针就出手了,刺中了对方穴道,但这个账不能认。二堂主不愿吃哑巴亏:“哈哈哈!明攻暗袭,少林如此行事,鄙人认输便了,输在了暗器上!哈哈哈!”本无、本中的脸很难堪,韩傻儿忙道:“别啊!咱这是上半场,下半场约法三章,谁夹带谁输成不成?” “恭敬不如从命!”二堂主运气解开穴道,将针逼出,一拈射了回来,“还给小友!”韩傻儿凌空回收,嘿嘿,老子还不舍得归你呢!假意叫板:“现在打还是吃了打?我饿了。”心道,小子哎,你穴道恢复慢,老子再熟悉熟悉,一准干倒你个狗日的!万一再打不过——嘿嘿,去你姥姥滴!不好意思,老子编个借口还刺你! 第374章 甘拜下风 “饿”字喊得震天响,仗怎么接着打?说我不饿,胜之不武,说我也饿,那好,先吃饭。二堂主好生郁闷,摸摸光头上两缕毛,无奈道:“好,就依小友,饭后再战!”韩傻儿不忘卖个乖:“你肚皮大,饿得快,你是客人,不好意思提,还不是为你着想嘛。”二堂主眼皮翻翻,最终抱了抱拳:“足感,足感!” 本无、本中领人用斋,谢侯没去,铁棍捣开八角亭豁口,韩傻儿入洞取来酒肉,鸡鸭尚余八只,酒仅半坛,笑笑:“您也上年纪了,喝酒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我来!”谢侯鼻子歪半拉,小子哎,我老人家弄来的酒好不好?你想独吞就让你独吞,干嘛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一个时辰罢,重整旗鼓,二次再战。这后半场,与前半场完全颠倒了个,韩傻儿一改被动防守,上场便势如下山猛虎、出水蛟龙,猛烈进攻。说到做到,招招凌空取敌,绝不裹挟碎渣草屑。二堂主惊骇了,使出浑身解数,化掌为铁砂,最高戒备应对。一团白雾,一团黑雾,犹如白龙与黑龙厮拼。 良久,二堂主抓住机遇,与韩傻儿对上了掌,他自信,多年浸淫,功力绝对占优,关键时刻,足可致对手筋断骨折,一招毙敌。韩傻儿感到了压力,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危急之下,他释放出丹田里一口气,顿时好多了,应付自如,余勇可贾。尝到甜头,他又放出第二口,手掌变成了红色,灵机一动,多余的气导入金手指,射出一箭火焰。 二堂主两缕毛被烧着,心慌意乱,气血翻涌,惨叫一声,仰后跌倒。 韩傻儿完胜! 两随从忙去搀扶、察看,他们的领头人,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韩傻儿过来,随从发怵:“我们输了,不带赶尽杀绝的?”韩傻儿好笑:“我杀他干什么?有意思吗?我来为他疗疗伤。”开眼了,还有这种神操作,为对手疗伤!眼见二堂主成了秃瓢和尚,原先留头发处两片红肿,随从不禁惊恐莫名,这小魔头,打架凶,还会疗伤,惹不得,以后能躲多远躲多远。 先行消了红肿,抚抚后背顺顺气,让人醒过来,手关节多处骨折变形,一年半载康复不了,韩傻儿便懒得费力气了。 二堂主面有愧色:“多谢少侠相救,鄙人既感且佩!少侠之修为,可与我堂主师兄并肩,假以时日,有望赶上我师尊,鄙人望尘莫及,甘拜下风,摩尼堂再不踏入少林寺一步。” 好,算你乖!韩傻儿附耳道:“峨眉也是我地盘,有空去喝喝茶、逛逛景啊!”二堂主面色一黯:“您是神龙潜踪的峨眉至尊真虚子?”韩傻儿一笑,没回答他,却道:“你能耐不低,不逊色任何大剑派掌门人,令师必是稀世高人,还请你随缘引见。”二堂主摇头:“怕是无缘了!师尊仙居波斯,已修至般若第九重出神之境,他既不会来中土,也不肯见外人。” 什么什么?般若还有第九重?本无仰天浩叹,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啊! 韩傻儿又问:“你也是波斯人啦?”二堂主再摇头:“堂主师兄是,鄙人父亲是中土客商,母亲是波斯人。”嘿嘿,我当什么东东呢!说好听些是混血儿,说难听些就是杂种,怪不得怪模怪样呢! 突然,前院传来一片嘈杂,一片混乱。 第375章 新科会元 二十多人,兴高采烈,争先恐后,齐向八角亭旧址涌来,有公差,有插旗子的,值守和尚也在其中。更吸人眼球的,身着红狸衣裤、头戴白貂锦帽、外披白狐斗篷,红妆素裹的谢小妮冲在最前面。 好个谢小妮,手执银色齐眉短棍,英姿飒爽,靓丽逼人。 谢侯喊:“丫头,你咋来啦?”谢小妮好似没听见,指着韩傻儿道:“那就是韩君!” 三拨六名报子抢前扑地跪倒:“恭喜韩爷!贺喜韩爷!高中新科头名会元!”谢小妮娇喝一声“赏”,六根小金条就出了手。其他人围拢来,两人同声道:“恭请韩会元入住国子监!”系国子监公差;“请韩会元即刻回京,参加殿试!”系礼部公差;“普大喜奔!华大人亟待会元公!”系剑南会馆公差;另有谢府家将多名。 众星拱月,韩傻儿怪不自在滴,几许局促,几许腼腆,几许害臊,几许喜悦,几许得意偏又谢小妮来拉手,暖乎乎的:“韩君,你看俺长胖没,变俊没?”脸是胖多了,红润了,身上长没长肉,鬼知道,又不带掀开衣服看滴!至于俊不俊,嘿嘿,那得看跟谁比了——按下嘴贱,客气道:“谢姑娘大安了,真容光焕发呢!” 被忽略为不存在,二堂主极度尴尬,手脖拱了拱:“恭贺小友!我等不胜惭愧,告辞了!”别啊,别啊!本有挽留:“天色将晚,我寺福源广大,请贵客偏殿休养将息。”二堂主手脖拱了一圈:“多谢少侠!多谢大师!多谢方丈!多谢诸位高僧!鄙人如坐针毡,归心似箭,就不叨扰了!”片刻不肯多呆,栖栖惶惶撤退,来如海潮奔涌擂战鼓,去如老妪便溺顺沟流。 本有延请大伙儿同去大雄宝殿,分派众僧,将节日所用红灯笼全挂起来,庆贺三喜临门;打扫院子,收拾数间净舍,供客人夜宿;采集山菌野果,取出储藏干菜,置办素宴席间,本有以茶代酒,祝贺韩傻儿荣膺科场新贵,祝贺师兄否极泰来!感谢韩傻儿,解师兄之厄、少林之危!提议,方丈职责归于师兄,自己降为主持,管理日常事务。本无谢绝了,笑说有生之年想做闲云野鹤,修心养性,此后不再提,夸赞郎才女才,郎貌女貌,经与本有商议,将本门信物、镇寺之宝沉香木雕赠与了韩傻儿,告之天下佛门,见此信物当奉为上宾,有求必应。 木雕刻的释迦拈花,沉香木上,巧用佛教七宝,金装、黑珍珠眼、琥珀耳、玛瑙嘴、银牙、珊瑚花、翡翠叶价值连城,独一无二,韩傻儿遂坚辞不受。本无力劝,医者仁心,仁心即同佛心,其意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管他价值连城还是分文不值?和氏璧换了十五座城池,沙漠里当不得一口水,大海上当不得一粒米本有、谢侯也帮着劝,磨掉一层嘴皮,终令韩傻儿纳入囊中。 翌日经洛阳,谢小妮绵绵情意,不忍分离,婉求同去。韩傻儿故伎重施,拿“乌孙国公主”灵儿作挡箭牌,念哄字诀。谢侯也巴不得多亲近,碍于家族碍于身份,阻止了女儿,修书一封,请会馆公差捎与华清驰 第376章 贡士第三 严冬凛冽,滴水成冰,十三个人,十三匹马,冒着寒风西进。洛阳城外,洛水之滨,偶见连池荷塘,花无影,叶已枯,君子之花,秋凉而凋,逢冬而逝。几何时,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现如今,枝败叶残,满目萧索。满目萧索中,不乏几处亮点:稍近,亭亭荷梗顶端,立只白鹡鸽,不全白,后背和胸毛呈黑色;远处,一枝枯莲蓬垂着,弓部翠鸟昂首,如耀眼的绿钻,鸣声嘀嘀,平添了许多生机、些许绿意;残枝败叶间,一只高雅的白鹭,展翅奔走,飘飘欲飞,恍如仙子转世,谱写美玉无瑕 触景生情,韩傻儿不由得想起娥儿,她在天月山上,过得还好么?那只断袖之癖的雄天鹅,让猛禽叼走没——呸!胡想啥呢?他完了,娥儿不是麻烦更大吗?老天啊,让时间过得再快些!明年再飞北国一趟,一切都将好转——好多事尚未落实,韩傻儿一时纠结矛盾,既嫌时间过得慢,又嫌时间过得快。蓦然回首,忽觉在药神洞的日子,才是最充实最快乐最轻松最甜蜜的 马蹄如飞,酷寒中犹冒热气。夜宿函谷关,住店闲聊,礼部公差告知,本届按周天之数,取了三百六十名贡士,第二名为诸葛亮高卧茅庐的南阳举子鲍达英,第三名为京城才俊德茂—— 韩傻儿头大了!这德茂,究竟何许人也?既非皇室外甥,娘亲势力能大到哪里去?早期妄度,系宗主孽子、草率寻拿看来错了,不然,何以贼胆包天?依相貌近似分析,华清驰就免了,焉知不是与力士或力武亲王枝枝蔓蔓?哦哦哦,亲王惧内,养了外室也是有的,对外不敢提爹,自然抬出娘亲——臭老头,在外作孽,不怕埋下祸根、招致内乱吗?联想到自己身世未明,韩傻儿不禁满腔悲愤。这德茂,比自己境遇强百倍,好歹养在京城豪门巨室,自己则弃养于贬黜御医之家,流落在山沟沟内!还有,人家德茂真不是吹的,说凑凑热闹,就弄了个贡士第三,以前腹诽讥笑不齿呢,可笑打脸了,幸亏会试没巧遇,否则,真闹出烂摊子,没法收拾了!得,赶紧取消白猿天字令,不可再追查黄莺儿了,任她与德茂双宿双飞好了。 腊月初六半晌,东城门踏入金光大街,报子先散了,礼部公差回衙复命,国子监公差请韩傻儿收拾行李,随时入住,亦回衙复命。行李倒没什么可收拾的,向瑶台客栈掌柜打声招呼就成,剑南会馆终须走一趟。 此时的会馆,显得冷冷清清,二十多名贡士搬走了,长安米贵,居之不易,落选的大批举子,在学政带领、石墩护送下,集体返程剑南。苟不教从军营搬出,率十人小队,奉命保护华清驰,门口迎见韩傻儿,没敢摔脸子发作,也没任何热乎劲儿,完全公事公办,引向按察使临时住所。 华清驰正与客人闲聊,闻听通报,快步迎出,双手握住:“大公子,你可回来啦!王爷估算,分毫不差!”一旁公差递过谢侯书信,他看也不看,纳入袖中,兴奋道:“今日士王爷寿宴、家宴,特请我俩参加,使者候小半天啦!” 第377章 妙不可言 参加寿宴、家宴,良心发现啦?病好啦?韩傻儿不顾仆仆风尘,抹了把脸,同华清驰、使者分乘坐骑,赶赴王府。 使者口中,韩傻儿这才得知,力士亲王享用双俸,正式封号为安国亲王、定国亲王,统管礼刑二部,兼节制各道指挥使;力武亲王的正式封号为护国亲王,直管兵部,节制边防守军。官民平常呼士王爷、武王爷惯了,非是要职,实没多少人扒得清。 使者带领,畅通无阻,马也进了王府,仆役接过,拴于马厩。人不去大殿,直接去鸿宾楼。 鸿宾楼不是楼,只一层,大气开阔,背后假山,门前人工湖,建有数丈浮桥栏杆,通向湖心小岛。傍岸湖水结冰,远处水波微荡,天气晴朗,暖阳拂照,几只鸟儿飞来飞去,浮光掠影。 拜寿仪式已结束,大厅内,力士身着红袍,神采奕奕,端坐正中八仙桌上首,女儿竹簧、琴瑟两侧相陪,下首空着。左前一桌,主妇王妃、堂弟力武夫妇、胞姐蔷薇夫妇、堂妹玫瑰夫妇;东南一桌,四个侄子和两个女婿;右前一桌,两位亲家翁和几位多年故旧;西南一桌,外甥、外甥女婿们;其余两桌,都是不太安分的小孩子们,宫女太监一对一地照应着。 够低调滴!韩傻儿印象里,苟史运夫人做寿,场面都比这张扬——对了,太后、皇上来不来贺寿呢? 华清驰跪拜:“恭贺王爷千秋!清驰求得文君焦尾琴一把,为王爷寿!”力士挥手:“你俸禄没几个钱,破费这个干啥?”管家收了,引至西桌坐下。 剩下韩傻儿,尴尬发窘,还真没正式拜过寿,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也没准备寿礼啊!嗯,有了!他摸摸沉香木雕,真心舍不得——力士先发话了:“小神医,愣着干啥呀?快坐下!”手势指的,竟是对面的空位! 一股暖流,瞬间流向全身,韩傻儿感觉,自己眼角湿润了。家宴相请,本身就是示好示近,坐至亲一桌,不言而喻,默认父子骨肉了呗。韩傻儿恨自己狗脾气,给根骨头便摇尾,一遭冷遇便沮丧——小时候抨击火火,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云彩就下雨,而自己,不也一样一样的吗?如是想,理智再次输给了情感,他恭捧木雕,怔怔道:“晚辈奔月,贺亲王大人寿!”力士道:“你来了,贺礼便到了——”管家一旁示意跪下,欲收木雕—— 力士起身:“不可不可!少林至宝,本王收不得!”亲手装回背囊,按韩傻儿坐下,温言相询:“你见本无大师啦?他老人家好些了吗?”韩傻儿起立,老实作答:“痊愈了,走火入魔治好了。”力士手抚其肩,二次按坐:“不愧小神医!神乎其技,妙不可言!本王哂笑多日,反贻笑大方了。”西桌亲家、故旧均会心而笑。 原来,力士竹叶茶喝了,听太医建言,并不尝苦胆,只胡乱挂着,逢人来访,必取乐一番:“哈哈,你看看,这便是小神医开的,治疗瘀滞沉结的”、“呵呵,小神医的灵丹妙药,让本王尝它呢”不知不觉,月底会试放榜,他竟红光满面了!看了会元名姓,再吃一惊,这才急派公差找寻—— 门口宣:“太后懿旨到!” 第378章 姐妹双骄 众人跪接,韩傻儿本想随波逐流,奈何膝盖不听使唤,没弯下去,急切里蹲下,身体前倾,来个鱼目混珠。 执礼太监宣:“太后口谕:王兄五十三大寿,本宫特赐西域贡品、金丝胡笳一只,为王兄寿!祝王兄神清体健,岁岁今日,保我大德千秋万代!”力士谢恩,太监换了谄笑:“妥啦!王爷开宴!奴才捎走一点,请太后尝尝鲜就成。” 管家下去,充当伙计端来托盘,力士亲自动手,每道菜夹一筷子,放入食盒,交由太监带走。随后,管家将盘子上桌,其它桌陆续菜齐,开坛上酒 韩傻儿扫瞄一眼力武,身板如童仁堂,壮汉猛男,面相威严,不苟言笑,与力士几分相像,与华清驰一点也不像——胳膊肘被撞了撞:“小神医,姐姐敬你一杯,谢你治愈父王多年的病!” 是竹簧,二十六、七,成熟风韵,娇艳欲滴,全身黄色皮草,大冷的天,脖子下面光一大截。韩傻儿想起“犇羴鱻”所闻风言风语,情绪有所抵触,好意提示:“郡主姐姐,你不冷吗?” “哟!怪不得中会元呢!心思细,嘴巴甜,会心疼人——姐姐不冷,姐姐全身带着火呢,喝一杯更暖和哦!”郡主主动碰杯,笑吟吟干了。 什么逻辑?哪儿跟哪儿啊?韩傻儿很无语,又想终归一家人,屁股再臭不能割掉扔了,来日方长,逮着契机,多加规劝便了,初次相见,不能太让她没脸,遂执杯一饮而尽,明夸暗谏:“郡主姐姐有孝心,堪为我辈后晋者楷模!” 这话惹着了琴瑟,她的脸一直绷着,咽口菜,嘴巴又紧闭上,貌似谁都不入法眼,韩傻儿刚说完,她筷子啪一放:“谁与你喝酒谁就好是?来,咱俩喝大碗!”要俩空碗,呼呼倒满,咕嘟咕嘟喝完,紧接下命令:“快,一口闷了!” 琴瑟比竹簧小几岁,仪容俊秀,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韩傻儿知她孤戒,不拿针尖对麦芒,默默干了,随口道:“小郡主姐姐,你海量啊!”琴瑟不爱听,竖眉:“谁小郡主?谁大郡主?你划分的啊?”这不吹毛求疵找茬吗?韩傻儿采取神龟忍气、鸵鸟藏头,嘿嘿:“两位姐姐一样尊贵的,她不是岁数大点嘛!” “小神医,谁年纪大啦?刚刚还夸你呢,一转眼”竹簧又发声诘问了。 左右得罪人!我已锋芒尽敛,殷勤相待,不惜拍马屁了好不好?怎么还成了你俩炮轰的对象?谁能都像云剑那小子,八面玲珑,处处讨人欢喜?韩傻儿很委屈,又不好发作,求助地望向力士。 力士充耳不闻,好像在与敬酒的老友说象棋:“他架炮将你的军,你不会用马踩炮呀?再”忽停下不说了,起身外迎,四周纷纷骚动。 一对青年男女,锦帽貂裘,全身银白,迈进了鸿宾楼,男的两边摆手:“诸位免礼,随意!”冲力士笑称:“王伯寿诞,朕前来讨杯酒喝!” 韩傻儿听着耳熟,一回头,呆住了! 第379章 贞吉拔茂 自称朕的,是昔年少林男童、蓉城客栈染病的德茂!陪在身边的,是昔年黄衫女童、群芳阁临时教习黄莺儿!错了,全错了!自己的第六感,自己的推理,错得不能再错,错到爪哇国去了!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哪里仅仅是太公主?是统驭四海、至高无上的太后王痴涵啊!失算了,狠狠打脸了,人家是崴脚,自己是崴了眼了 力士欲行大礼,德茂疾步搀住:“王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朝堂之上,您老都是礼数全免的。”力士深躬:“老臣不敢忘了君臣大义!非是整十整寿,区区家宴,圣上亲临,自当恭谢圣恩!”德茂扶力士落座:“王伯谬矣!既是家宴,朕为晚辈,当敬酒,为王伯寿!”亲手斟满六杯。力士犹称:“天恩眷顾,老臣愧不敢当!”俯首听命,对饮了。 德茂顺便,与王叔力武、太公主们共饮三杯。黄莺儿趁此空隙,以两人仅可听见的声音对韩傻儿道:“参见至尊!闻得至尊寻找属下,怎奈身不由己,未能奉命,请求责罚!”我靠!说笑话呢!你傍了小皇帝,将来不是娘娘便是贵妃的,谁敢责罚你?同样低的声音胡诌道:“这不见着了嘛!原为群芳阁的事儿找你,请道长另作调整也就罢了——黄姑娘,以后不可再喊至尊了,直呼本名就行。”黄莺儿没了一丝怯意,大方道:“直呼本名多无礼!我称你韩师父?” 韩傻儿应诺,德茂转回:“韩兄,韩兄!咱们又见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韩傻儿抱拳:“参见圣上!”德茂挥手:“免了!出了皇城,还像以前称呼好了。”韩傻儿再抱拳:“在下不敢,恐亵渎圣尊。”德茂哈哈一笑:“有什么亵渎的?朕字茂,朕为大德天子,在外称德茂不好吗?”韩傻儿明白,其本名当为贞吉拔茂,先皇力行庶子,尚未亲政,名不外传——三度抱拳:“在下谨遵圣命!”拔茂拨开抱拳的手:“韩兄,繁絮多礼就没意思了,你会试折桂,可喜可贺,朕也同你干三杯!”韩傻儿奉承:“圣上凑凑热闹就高中了,才真是学富五车——”转而好奇:“礼部大员真够忙碌、疏忽的,竟未认出您来!”拔茂眨眨眼,掏出一副假胡须戴上,正好严丝合缝,遮住了两颊和下巴,乍看就是一名中年文士:“怎么样,韩老弟?愚兄——哈哈哈”拔茂大笑,韩傻儿礼貌陪笑:“神了!” 酒喝完,拔茂谓力士:“王伯,朕在此,大家颇受拘束,朕回宫了,诸位尽兴!”不待回话,携黄莺儿转身就走。 竹簧自言自语:“这小皇帝,也不给姐姐端杯酒,还未亲政呢!”力士皱眉:“簧郡主切莫信口雌黄!”竹簧发笑:“父王多虑了!玩笑而已,传他耳朵眼里,也当不得真。”琴瑟啪地筷子又一放:“老爹,咱不说这些俗事了!我府里来位观音阁女道士,女儿这就让她上来,谈谈经论论道不好么?” 第380章 道姑其谁 力士颔首:“那就请上来!”琴瑟离席,不大会儿领回一中年道姑。 道姑身着藏青布袍,简约朴素干净;头顶黄冠,墨发油亮纤丝不乱;面容姣好,神态谦和不笑似笑;半持半抱太极拂尘,清新高雅,超凡脱俗。 韩傻儿似曾相识,一时没想起来。 清音幽韵,如弹箜篌:“天朗气清,喜鹊咸集,仙童捧桃,麒麟献瑞,共祝王爷华诞: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力士摆手摇头:“不敢当,不敢当,这话有些大了!本王凡夫俗子一个,即便圣人如尧舜禹汤者,又岂能与天比寿,与日争辉?”道姑再颂:“王爷万金之躯,深藏若虚,纵逊尧舜,不输周公,何需自谦若此?道经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力士制止:“本王何德,敢与周公相提并论?仙姑莫要信口开河了!贵教讲究修身养性,本王倒有兴趣一听。”力武告辞:“王兄,愚弟武人一个,只好兵法韬略,天地、圣人、修道的,享受不了,也吃饱喝足了,回府了!”力士寒暄着:“王弟不稍稍宽坐?”起身送出大厅,回头接着听。 道姑兴致明显下降,声音变得平缓散淡:“将欲养性,延命却期。审思后末,当虑其先。人所秉躯,体本一元。元精云布,因炁托初。阴阳为度,魂魄所居。阳神日魂,阴神月魄。魂之与魄,互为室宅——” 竹簧打断:“文绉绉的,过于玄虚,也寡趣,有没有男女双修、夫妻合璧的?”道姑的脸忽而生动活泛,笑道:“郡主所命,亦有经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雄不独处,雌不孤居。玄武龟蛇,蟠虬相扶,以明牝牡,意当相须贫道得诗一首,论世间夫妻,着实入木三分,其文曰: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竹簧戏谑:“大姐你说得头头是道,结过婚没?光说不练假把式啊!”道姑解释:“贫道出家之前结过的,是位读书人,后来做到州牧、按察使。”竹簧更打趣了:“那你怎么舍得啦?是个腐朽老厌物、夜夜守空房?”道姑脸一红:“郡主取笑了,非也!” 力士却喊:“清驰清驰,你们那地儿的仙姑,过来见见!”华清驰面西背坐着,脖子未尝扭动一下,闻言不得已,近前垂手而立:“谨遵王爷吩咐!”道姑哗地热泪盈眶:“华郎,你在这里!华郎!”力士懵逼,俄而开悟,频频点头:“清驰,她就是你中举前出走的妻子呀,原来是修道去了。” 嗨!我当谁呢!韩傻儿一拍大腿,冰月的姥姥刘朵儿啊!怪不得几分面熟,老是没显老,俗艳变清丽了。 华清驰和颜悦色对刘朵儿道:“仙姑啊,看来你是走眼了,清驰早年只纳妾没娶妻,对你念念不忘呐!去,莫再抛头露面,寄人篱下了!” 第381章 闹腾一出 华清驰稽首而告:“禀王爷,这里有段缘故。”力士朝外挥手:“本王不管私事,你自行裁夺!” 寿宴散,众人出。华清驰上马,刘朵儿求共乘,华清驰没言语,往前挪了挪。韩傻儿稍磨蹭,见没挽留的意思,恹恹而退,刘朵儿脚蹬马鞍努劲,上前抽扶一把,同回剑南会馆。 官马还给差役,欲去国子监报到,华清驰喊住了:“大公子,我本次使命已告结,明早返程,你进来坐会儿!”韩傻儿应了,跟进临时会客厅,华清驰抽出谢侯书信,请他自阅。 信里没丁点新意,提醒督促说媒保媒来着——华清驰那厢对刘朵儿道:“三姐,这处会馆是蜀人的联系落脚点,以后你遇到难处,也可以来这里求助,本官会关照他们的。”刘朵儿低头:“妾日日忏悔,铅华尽洗,唯盼老爷不念旧恶,容贱妾萍絮相随,残生有依,再有偏差,曝死无怨。”华清驰叹息:“再过半年,本官即调任刑部,原打算行前去趟观音阁,接你出山,孰料你提前来京城了,富接贵迎,过得风生水起,本官放心了,也不用跑冤枉路了。”刘朵儿面生愧色,头深深埋下:“非是贱妾招摇,实卑微民妇,未尝习官家礼数贱妾不敢奢望复合,只求后园之中,添一茅草道观——” 蜻蜓抱着七个月大、裹得密不透风的孩子出内室,一语不发朝外走。华清驰瞧是出远门的样,遽问:“你这去哪儿?明日才出发!”蜻蜓驻足,头也没回答:“婢女鸩占鹊巢了,这就腾地儿,我们娘儿俩沿街乞讨去!”抬脚走到院里。华清驰大喝一声:“等下!”劈手夺回孩子。蜻蜓大怒:“你抢我儿子,我死给你看!”抽剑就抹脖子。 韩傻儿眼疾手快,箭影弹其手腕,落剑于地,还是稍迟分毫,脖子上有了红印儿。蜻蜓红眼湿润:“人求死,总有死的机会,恩人也不能天天跟着我!”韩傻儿半责半劝:“你反应也忒剧烈了,有事好商量呗!”华清驰急呼十朵十戒:“快将三娘拉回来!”没拉动,蜻蜓泪流:“我不过老爷的小三,走了死了无所谓的。”华清驰身躯一震,闭眼睁眼,痛下决心,吩咐十朵十戒:“以后莫喊三娘了,喊娘亲!”蜻蜓才任由拽着手,慢吞吞回内室,关门。 闹腾一出,刘朵儿消了念头凉了心,期期艾艾道:“夫人不相容,贫道不敢令老爷为难,日后老爷在哪里为官,贫道便在哪里的道观求栖身,再不依高攀贵了!贫道这就动身,去益州青羊宫客居。”华清驰说好,送了三十两路费,任其自归。 韩傻儿请华清驰婉辞谢侯,多说自己坏话,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啦,吊儿郎当好吃懒做啦,总之,别误了人家谢小妮。华清驰左右为难,说再想想,叙谈一阵,韩傻儿祝其一路顺风,告辞了。 国子监不远,就在金光大街西段,片刻即到。郡马府两名小厮,专门在门外截候小半天了。 第382章 诗酒大会 小厮唱喏:“小人奉郡主之命,特请会元公赴会!”韩傻儿没思想准备,问:“哪位郡主?赴什么会?”小厮答:“诗酒大会,拔篁郡主亲自召集的。”韩傻儿暗道惭愧,竹簧这样的人,也有附庸风雅的一面,得,捧捧场,正好借机会规劝规劝。 府邸位于“送子如来”医馆西二里许,占地百余亩,宽敞风雅的主殿内,座无虚席,竹簧居北首座,正与文人墨客夸夸其谈。韩傻儿到,竹簧下座相迎,亲热有加:“来,弟弟,你是新贵,挨着姐姐坐。”扯胳膊让在了左手边。 韩傻儿心里一暖,亲王老爹大概有什么不方便,这不,派大姐加深巩固亲情来了——竹簧笑谓众人:“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一温文尔雅、三十出头的士子答:“郡主正要出题,考我等对子来着。”竹簧笑得暧昧:“那好,听仔细了——公子骑马,跨上去又加一鞭——对得好的有赏!” 众人会心而笑,窃窃私语,温文尔雅者答:“晚生有句:小姐吹笛,含住了再启双唇!”一人喝口酒站起:“学生对:丫鬟剖鱼,蹲下来一开两半!”一人接忽有老者拱手:“禀郡主,这对子是否过于有伤风化了?” 竹簧半靠半扶座椅,笑指:“伤什么风化?你这学究,净往歪处想了!太后临朝以来,废弃了许多女子禁锢,风气开化,为之一新,你还想回到过去,让我们三从四德不成?”老者连称岂敢岂敢,灰头土脸坐下。 吃饱撑的?真是滴,伤什么风化啦?韩傻儿颇费解,正想呢,竹簧碰碰他,媚眼相向:“小弟弟,小月月,你也拟一联!”韩傻儿急辩:“我名字叫奔,月是辈分。”竹簧嫣然一笑:“哟!这样子呀!那好,小奔奔,你对对看,对得妙,姐姐亲亲你。”韩傻儿满不在乎地:“这有何难?俯拾皆是——老牛吃草,喂饱了反刍白沫;鱼鹰捕鱼,捉住了反吐竹篓;郎中舂药,捣进去如是三番;猴子捞月”竹簧不待往下说,脸生春色,抱住便亲:“小奔奔,你太有才了!郎中舂药,妙!妙!妙!” 韩傻儿使劲往外推,姐弟不带这样亲滴好不好?郎中舂药、村妇舂米、小孩捣蒜都那样,有什么可妙滴?竹簧却问众人:“你们说这一联妙不妙?还有谁能超越?”众人附和,纷纷称妙,自贬江郎才尽,无力争雄等,竹簧笑了:“大伙儿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只不过老生常谈、缺乏新意罢了!那好,日已黄昏,你们都散了,本郡主要与科场新贵、奔奔弟弟好好切磋切磋。” 众人应,三三两两起身,鱼贯而出。竹簧吩咐置酒,宴摆寝殿相挨的暖阁内,犒赏今日妙联诗魁两人对酌,灯花开。说文坛趣事、论礼义廉耻,竹簧也说得头头是道,须臾之后,连称热,除去裘装,只剩短打扮,整个人活色生香了。 韩傻儿只当姐姐,既不矫揉做作,也不多瞧,只管聊天吃菜喝酒,喝着喝着,心头起了股燥热。 第383章 名不虚传 暖阁多处火盆,几近桑拿,不热才怪。竹簧呓语:“弟弟,你要热,外套也脱了!”不能脱,本就穿得少,再脱只剩裤衩了,女大避父男大避母,再是姐弟,男女之防不可废了。韩傻儿深呼吸,运功祛热,一运动,生理竟起了反应,直想抽自己嘴巴,亲姐姐面前动邪念,是禽兽,禽兽不如! 竹簧看出来了,看出内心的挣扎,嘴角浮笑,麻酥酥道:“好弟弟,你是神医,姐姐得了乳腺增生,疼痛难忍又羞于启齿,现在没外人,你帮姐姐治治!” 既是害病,“嫂溺不援”便成豺狼了,韩傻儿拿出针,正色庄容道:“姐姐请宽坐,我这就为你针灸。”竹簧噗嗤笑了:“傻弟弟,这是吃饭的地儿,哪能在这儿瞧病?万一闯个把人来,羞也羞死了。”轻移莲步,入寝殿,见韩傻儿跟进,反手将门合了。 寝殿火盆更多,温暖如阳春,红帐红床红家具,热烈似火,空无一人。韩傻儿欲喊丫鬟协助,竹簧止住了,说都是碎嘴子、乱传话,羞人的病,好说不好听。韩傻儿只得俯就,二次准备针灸,竹簧摇头:“扎针痛,还留针眼——老中医都说,吃药不如针灸,针灸不如按摩——好弟弟,你按按,按按就好啦!” 嘿!懂得还不少呢!按摩就按摩,东侯夫人都按过,姐姐有什么当紧?韩傻儿安慰着自己,净过手,找条头巾,折两折,将双眼死死箍住,尚有朦胧余光,又紧紧闭上,右手挨上去,轻轻按按、捏捏——没毛病啊!生理反应更大,他暗骂自己混蛋,左手狠掐中指,一时很茫然。忽觉竹簧贴近,执左手滑向腹部,一丝没挂!另只手,摩挲向自己身体,嘴里犹说:“好弟弟,你成了姐姐的人,殿试不用管了,包你中进士,中状元!” 轰!韩傻儿大脑霎时空白!无比惊悚,惊出一身冷汗!美好的愿望,治病的念头,统统被碾碎,统统被颠覆!这竹簧,这贞吉拔簧,不是拿自己当弟弟待的,不是的,而是步步推进,精心设计了一个桃色陷阱! 屈辱、沮丧、愤怒齐涌心头,他猛推一把,厌恶道:“滚开点!恶心!无耻!”返身扔掉蒙眼布,奔向门口。竹簧背后喝骂:“傻种乡巴佬,不识抬举!你给我回来!你敢甩我,敢走出这个门,甭说中状元,你就是中进士,我贞吉拔簧双眼剜了!” 韩傻儿冷冷道:“名不虚传!你自求多福!”经暖阁,疑窦心起,特意嗅了嗅酒杯,无色无味的酒中,果真化了不君不臣的东东!盲目乐观,彻底放松警戒,着了女人的道了,丢人呐! 一更交际,他走在空旷的街上,感觉如落荒而逃的狗,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啊?他自问,他痛苦按门牌号找到自己房间,隔壁正夜读,出来招呼:“韩年兄,你终于到了!”游廊纱灯下,是一红脸小伙,韩傻儿拱手相问:“年兄是?”小伙答:“弟鲍达英,南阳人氏。” 第384章 便成莫逆。 韩傻儿揖了一揖:“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鲍达英郑重还礼:“韩兄才是大名鼎鼎,弟仰慕期盼久矣!”韩傻儿谦逊笑笑:“彼此彼此!进来坐会儿?”开门进屋,掌灯。 室内阴冷,鲍达英提议:“先到我屋里坐?引着火炉,韩兄再睡觉暖和。”韩傻儿然之,提了炉子到隔壁,携手引火。外面下起了雨,夹着零星雪花,鲍达英关切询问:“韩兄脸色不大好,莫非受风寒了?”韩傻儿清楚症结所在,答:“冷风吹的,睡一觉便好了。”让木炭接触自行加热,坐下烤火,运功调息。鲍达英继续关切:“后天就殿试了,身体当紧,我这有姜片红糖辣椒,要不熬一碗喝了!”韩傻儿喜他实在,没多少虚文酸礼,心里也凉,有心接受他的好意:“那就劳烦鲍兄了!”鲍达英动手忙活,边道:“不麻烦!防寒的、防痢疾的,我都带着呢,常备的。”韩傻儿顺口:“鲍兄也懂医啊!” “韩兄神医,我懂些皮毛,三踢脚罢了!”鲍达英摆弄好铁壶,任熬着,接着道,“说起来,我家也算中医世家,家祖当年云游西南半壁,行医治病无数,老了老了,收了个义子徒弟,坏了名声,家父这一代便不出诊了,耕读传家,只医自身。”韩傻儿心念一动:“那徒弟是不是叫贾仁?拐走樵夫娘子跑了?”鲍达英愕然:“韩兄如何得知?嗐,据说拿家祖之名夸技,能治病,能挣钱,大献殷勤,才把人拐跑了!那樵夫发愤图强,三试亨通,家祖直到去世,还自责呢!” 韩傻儿泼天感慨,世界真小,小到贾郝仁第一位师父的孙子与第二位师父的孙子撞到了一起!一个会试第一,一个会试第二!遂坦诚相告,贾郝仁潜踪剑南为医无道,被官府课以重罚,半道越狱怙恶不悛,终被乱刃分尸顾及华清驰颜面,相关桥段略去了。鲍达英亦感慨,伪善欺人难欺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匣子打开,两人围着火炉,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谈论开了,热烈而友好。韩傻儿的印象,鲍达英功底深厚,出言沉稳,有的放矢,更难得众多领域观点一致,心底逐渐认可,愈发敬重。鲍达英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惺惺相惜,几乎无话不谈。有的人认识多年,依然熟人,有的人初次相见,便成莫逆。 韩傻儿突然想起谢小妮,以其家世、才貌,配鲍达英,再合适不过!遂一脸认真:“鲍兄,我喝你一碗姜茶,送你一门好亲事,如何?”鲍达英憨笑:“你也真够大方的!可惜我已娶妻,这番好意算是白瞎了!”韩傻儿存疑:“这么早!鲍兄贵庚?”鲍达英答:“虚度十九!不骗你,结婚一年多了!”韩傻儿大呼遗憾 四更天,两人倦意阵阵、呵欠连连,这才各自就寝。 一觉醒来,外界一片银白,想是雪下大了。韩傻儿正要起床,忽听一连串吆喝:“谁是韩奔月?你给我出来!” 第385章 倒打一耙 “来啦来啦!”韩傻儿答应着,穿衣开门。雪地上一锦袍青年,率十几名黑衣小厮,没见过!“您是?”他迟疑着问。 “哼哼,小郎中,昨天刚吃过席,今天就不认人了,你真够鼻孔朝天的!爷是亭亭玉立玉树临风庞亭玺,你喊郡马爷就成!”锦袍青年趾高气扬不屑一顾。 嗯嗯,想起来了,力士寿宴上,貌似有这么个奶油小生,楚腰纤纤薄皮嫩肉半男不女的,谁闲得蛋疼有心思瞧你!亮点还是有的,头上那顶墨绿帽子怪拉风怪惹眼滴,多搞它几顶,白雪皑皑的世界,岂不点缀些春天的意趣?韩傻儿忍住笑,淡然相问:“大清早的,庞郡马有何见教?” “鬼个大清早的,快半晌了,朝廷花银子养懒猪呢!”庞亭玺袖筒里抽出手,哈口气,兰花指一指,“你胆子不小哇,你敢招惹、欺辱拔篁郡主,不想活了?你狗胆包天呀!”韩傻儿想哭,真的想哭,为自己哭一嗓子,为竹簧哭一嗓子,更为眼前的男人哭一嗓子!辩是辩不得的,越描越黑,都丢人都现眼!“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再不踏入郡马府半步!郡马您雅人雅量,多加包涵,大冷天的,别冻着了,快回府!”他想快快结束这场丑剧,能多快就多快。 庞亭玺不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多轻巧,你当你是少爷惹了丫鬟呢?你冒犯的是拔篁郡主,想蒙混过关,没门儿!”韩傻儿窝囊透顶,不可发作不可渲染不可扩大,唯有收场才是明智之举:“好,你说咋办就咋办。”庞亭玺扶扶帽子挺挺胸,手赶快缩进筒里,噘噘嘴巴哼笑道:“算你小子识相!原打算送你进大牢挨板子,剥夺你的贡士,看你乖乖认错的份上,爷我放你一马!你把裤子脱了,屁股露出来,老老实实趴地上,让小厮们打出八道血印来,坐不得板凳,这事儿就算过了。” 去你姥姥滴!坐不得板凳,老子参加锤子殿试?给你脸,可怜你,你丫的还上天了,老子揍你个狗日的!韩傻儿刚捋袖子,鲍达英出来了:“郡马爷,您要出气,打就打背上!明天就殿试了,寒窗苦读不容易,您甭跟他一般见识!”韩傻儿心道,鲍兄你误会了!靠拢两步,鲍达英朝旁挪两步。 庞亭玺撇嘴:“哟哟!你一小小的贡士,也想替人出头啊?回屋老实呆着,惹爷不高兴,也把你屁股打烂,坐不住板凳。”鲍达英刚要说什么,国子监最高长官、祭酒大人带护卫到了,他拱拱手,对庞亭玺道:“郡马别来无恙!请茶堂用茶,有事就跟下官说,下官帮你处置。”庞亭玺拱手哈气,朝外甩甩:“我办的是私事,不劳祭酒大人。”祭酒争持:“牵涉到贡士,便是我国子监的公事!这些都是朝廷栋梁,郡马随意拿人、打人,不如请王爷将下官帽子摘了!” 庞亭玺搓搓手:“告诉你也无妨!”指韩傻儿:“他招惹冒犯郡主,打顿屁股怎么啦?” 《天月九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天月九章请大家收藏:天月九章更新速度最快。 第386章 一计不成 招惹冒犯郡主?祭酒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猛转身,憋住笑,连连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新科会元、无敌小帅哥招惹冒犯郡主,你能再开些有意思的玩笑么?难怪帽子绿得生墨呢!你打他屁股,太后皇上要我干什么?平复情绪,回身掬笑:“庞郡马,您看这样可好?明日殿试结束,下官亲送韩会元到府上,任凭郡主处置。” “不行!”庞亭玺一口回绝,他此行,是带着任务来滴,“怎么,郡主要打屁股,你拦着,要与郡主作对吗?好冷!”双手缩进袖筒揣着,洋洋不睬。祭酒皱皱眉,双手也交叉进袖筒:“下官不敢!郡马稍等,下官这就禀报尚书大人,进宫讨得圣旨,再任由郡马鞭挞我国子监贡士,如何?”庞亭玺冷笑一声:“去,你讨你的圣旨,我打他的屁股,两不耽误——礼部不属士王爷管了?他老人家会很赏识你的。”没唬倒,祭酒一时犯了难,倒不担心力士挟私报复,只担心自己一走,庞亭玺趁机肆意妄为。 鲍达英大约瞧破祭酒的难处,奋言道:“郡马爷要打,将我等一同打了,殿试都坐不得板凳——”庞亭玺斜斜眼:“小贡士,你以为爷不敢吗?”呼啦啦,乱脚踏雪,匝地琼瑶,不知多少位贡士围拢来:“郡马爷敢打,我等陪罚便是!”庞亭玺脸都绿了,骑虎难下,外强中干道:“你们这是聚众,聚众对抗郡主,对抗朝廷!不干你们的事,爷只找韩奔月算账,都退下!”贡士们横成行竖成列,不仅没退,反而有新加入的。 韩傻儿初步见识了集体的力量,云剑提议参加科举,看来这步棋走对了!连连抱拳道:“多谢诸位年兄!小弟感激不尽!事关诸位前程,诸位请退!”祭酒道:“会元勿忧!郡主是郡主,朝廷是朝廷!”暗暗幸灾乐祸,庞亭玺哎,你是作死来了,真打了众多贡士,误了殿试,谁不让你脑袋搬家都不成!如此听话,如此有智商的丈夫,天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见他傻蛋兮兮仍不知道滚,乐得作秀道:“郡马要出气,不妨鞭挞下官一顿,他们明日要大考,断乎打不得!” 看架势,韩傻儿打不成了,打祭酒,笑话!他一四品闲职,打三品实职,太后若是恼了,老婆保不住他——当前最需要的,赶快来个坡,好下去!急得直搓手:“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侥幸中的会元罢了,不见得中进士,你何必袒护于他、袒护于他?” “亭玺兄,我也陪罚,可否?”咔嚓嚓咔嚓嚓,靴子踩着冻雪,来了云剑。庞亭玺脸一红:“萧公子取笑了,让我钻马尿坑呢!嗨,你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国子监啦?”这主儿他认识,不忌惮淮南侯萧尧慈,忌惮别的。云剑拱拱手:“弟是上届的,来混个脸熟——”指韩傻儿:“那是我兄弟——”附耳低言:“他可是小神医,善治各类虚症”去鸭子毛,各玩各的,管你俩谁招惹谁,搞个差不多交差得了!庞亭玺冲韩傻儿一扬下巴:“算你命大,给萧公子磕头!”率人灰溜溜窜了。 第387章 又生一计 祭酒施礼:“多谢萧公子解围!”云剑谦恭还礼:“大人说哪里话?晚生不过当个台阶而已,全仗大人老牛护犊。”祭酒又客套几句,招呼学子们散了。 韩傻儿扭头回屋,云剑忙喊:“喂喂喂,我帮你忙,你不谢我,也不能凉这儿啊!”韩傻儿不承情:“我谢你个毛?刚要揍他出口气,就被你们搅黄了,你多会来事儿!”云剑上前拉胳膊:“知道你憋屈——这事儿德公子也知道了,汉宫酒楼订好包厢了,一为压惊解闷,二为润笔壮行。”小皇上掺乎进来了,这大餐得去吃,韩傻儿推门又合上,努出笑:“这还差不多!我早饭没吃,正好二合一,大吃一顿。”云剑道:“那就走!快晌午了。”韩傻儿却去隔壁:“鲍兄,萧公子请客,拉拢我们当学弟的呢!”云剑也极力相邀,鲍达英反响平淡:“足感足感!小生还有篇文章没读完,就不凑数了。”摊书朗诵:“孔圣之言,盗跖之行,修一身乎?齐一家乎” 韩傻儿憋红了脸,想解释,忍几忍默然离开。一路怏怏不乐,云剑逗开心:“灵儿姑娘没来呀?明儿金榜题名,再来个洞房花烛,岂不双喜临门?”答曰:“在益州陪妹妹呢——你不一样吗?对了,你订婚没?”说完后悔了,豪门公子,岂有不订婚之理?云剑一乐:“咋问起这个了?你想当媒婆啊?”韩傻儿认真道:“我认识一位侯门千金,人品才貌没得挑,与你正门当户对——吃人嘴短,这不巴结你嘛。”云剑笑出声:“你说的谢姑娘?去洛阳一趟,是不是治好病,人家以身相许了?”韩傻儿暗道惭愧,这家伙,消息怎如此灵通?有意吊胃口道:“订婚就算啦!谢姑娘病愈一个月,出落得铿锵玫瑰似的,我要不是有了灵儿,才懒得为你牵线呢!”云剑歪头瞅瞅:“是么?多谢奔弟热心,可惜我已小草有主了。”取出箫,呜呜吹一曲,吟道:“瑞雪皑皑风寥寥,龙隐帝都人未晓。汉宫飞燕今何在?天下谁人不识箫?” 甘泉三绝侧重于休闲,唐都饭店侧重于豪奢,汉宫酒楼则侧重于权贵。两人进大厅,水金龟于靠外餐桌干吃不喝,站起朝二楼指了指,又坐下了。店小二殷勤带路,两人谢绝,自行来到麒麟阁。白净男人,太监,在外值守,冲两人点头示意,将门拉开。近百平方的房子,四周紫檀座椅,居中雕花小圆桌,只端坐拔茂皇帝一人。 都带跟班呢,就老子没带!韩傻儿抱拳:“参见——”拔茂微露怀里的假胡须,眨眨眼。韩傻儿会意:“德兄别来无恙?”拔茂拱手:“韩兄一向可好?”四目相视而笑。云剑一个头磕下去:“贡生萧云剑,叩见圣上!”拔茂稍稍意外,椅背一靠:“萧卿免礼!今日朋友相聚,勿论君臣!二位进京已久,弟略表心意,尽地主之谊。”拍拍手:“袁公公上菜!”白净男人应一声,门外接钧瓷菜盘,银针试过,端上圆桌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门外低喝:“什么人?站住!”来人暴喝:“闪开!我等奉按察大人之命,来此捉拿盗贼,休得阻拦!” 第388章 在这儿审 袁公公声音冷森:“放肆!睁大狗眼瞧瞧!还不快滚?”来人音低八度,语软九分:“公公息怒!小的这就滚,只怕按察大人治罪,打个皮开肉绽。”袁公公威逼:“那你不怕掉脑袋?你们按察不怕掉脑袋?”来人跪地声:“公公饶命” 以势压人,貌似不太好?皇帝也应以理服人、以德服众——韩傻儿谏言:“德兄何不问个明白?皂吏搬嘴弄舌,反有损圣誉了。”拔茂颔首:“扰了二位雅兴,也罢——放他们爬进来!” 四差官跪爬而进,头不敢抬,袁公公闭了门,手抚剑柄,面无表情地监视着。拔茂散淡地问:“京畿道的长安府的?”一人战战兢兢答:“小的本府按察衙门六品捕头。”拔茂接问:“所为何事?”捕头答:“瑶台客栈掌柜出首,状告本届贡士韩奔月窃取镇店之宝,按察大人急发朱签,命小的缉拿归案——”云剑笑了,拔茂笑了,袁公公也笑了,万两黄金不收的人,窃取客栈的镇店之宝,玩笑能开破天么?捕快最后一句耐人寻味:“也预防因为一人,坏了整个皇家殿试。” 拔茂眉头微蹙:“去,告诉那个按察,客栈搞错了,你们另行查访。”韩傻儿站起来:“法度为重!我愿随他们前往,与失主对质。”云剑过来按肩膀:“奔弟不可草率!查个清楚,依他们的效率,起码得明天?”韩傻儿心知肚明,却不肯蒙上污名:“云剑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洗刷干净,何以面对众多同年?纵登上金銮殿,笔下沉涩,能写出什么文字来?”拔茂轻叹一声,面色凝重道:“韩兄勿忧——袁公公,你走一趟,把那个按察传来,就在这儿审!”白净男人低声威吓:“老实跪着!”快步走了。就像有默契似的,水金龟一个鹞子翻身,胖大的身躯轻飘飘落在麒麟阁门口。 没多久,一位靴子上沾满雪、官服上有水渍、额头冒汗的从三品官员,带领相同情状的两个人,在白净男人督促下,连跑带爬上了二楼。磕头请示罢,坐到墙边的椅子上,一人主审一人记录一人跪告,算开了堂。韩傻儿要过去受审,被拔茂拉住了。 按察问明身份,轻拍座椅把手:“丢失何物?从实讲来?”掌柜答:“沉香木雕一尊!”又问:“住店那么多客人,为何只怀疑韩会元?”答:“草民不知韩会元,只知是他——”举手指认韩傻儿:“他同伴所住房间窗户,有攀爬痕迹,两人离开后,镇店之宝便不见了。昨天他又去了客栈,草民苦思冥想一天,确认无误,这才报案。如果猜得不错,沉香木雕应该还在他身上,大人一搜便知。” 拔茂流露出轻蔑神色,云剑的脸上则写满不可思议,韩傻儿面沉似水,能挤下半碗当茶喝,他没见过瑶台客栈有任何镇店之宝,对方竟以沉香木雕诬陷,而且言之凿凿就在他身上,这令他无比愤懑,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389章 诬告反坐 麒麟阁一片安静,气氛异常压抑,按察六十度角侧脸,疑惑且畏惧地瞟向餐桌外围。韩傻儿不能再沉默了,冷声道:“不用搜了,我这儿有沉香木雕——只不知,贵店的镇店之宝是什么模样,与我身上的是不是同一尊?”瑶台客栈或有沉香木雕,再怎么贵重,也赶不上少林至宝?按察点头:“店家请讲!”掌柜先一惊后又一喜:“回禀大人,木雕为佛祖拈花,金身玉叶。” 韩傻儿练习过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侧而色不变,小心脏仍忍不住哆嗦一下。这件宝物,只在力士亲王寿宴露过一面——竹簧啊竹簧,你这招,也太阴险了些,也太愚蠢了些!双目如剑,刺向掌柜,刺向按察:“我这木雕,为少林高僧、本无大师亲赠!贵店丢失的,既是镇店之宝,当知镶嵌了多少颗宝石,多少颗珍珠?珊瑚多高,翡翠几何?”按察脑门原沁出细汗,闻言长嘘一口气:“店家请讲!”掌柜慌了:“这个、这个么”韩傻儿乘胜追击:“既是镇店之宝,你掌柜熟悉,东家、东家夫人更熟悉,不妨请来,各自描述一番。”掌柜跪直的身躯逐渐下缩,双手撑地,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按察一拍椅子扶手,低喝道:“速速讲来!”拍痛了,甩甩往回收。掌柜鸡啄米磕起头来:“草民没见过,草民讲不出”韩傻儿掷地有声:“我这木雕,大人现在就可以派员赶赴少林,查证核实。” 少林沉香木雕,按察有所耳闻,怕是百家瑶台客栈换不来?惶急起身,向白净男人深躬:“公公开恩,差役暂让下官一用。”白净男人面色阴沉,你这按察,是作死的节奏么?秃子剃头明晃晃,还真派人赴少林查证不成?望见拔茂微微点头,用脚踢踢道:“爬起来,去你们按察跟前听差!” 按察吩咐:“你们两个,先打他四十大板,自家宝物讲不出,岂非有诈?你们两个,速去瑶台客栈,将人一并拘来!”掌柜咚咚咚猛磕:“大人饶命!罪民愿招!”按察止住差官,狠狠地瞪向他:“讲!胡言乱语,当心杖毙!”掌柜一脸惨白,浑身筛糠:“罪民诬告了韩会元,但不会陷害他坐牢,原打算明日撤回首告的——求大人手下留情,从轻发落。” 明日撤回首告,用意非常明显,打击也非常精准,韩傻儿想起竹簧的诅咒,刚想说什么,但听按察斥责:“诬告?你不知诬告反坐吗?沉香木雕,价值连城,你就等着砍头!”掌柜瘫软于地:“大人饶命,罪民也是迫不得已——”按察哦道:“有人逼迫于你?受谁指使?棍棒伺候!”掌柜瑟瑟发抖:“没谁指使!罪在罪民,罪在罪民!大人开恩,大人开恩” 拔茂招手让袁公公过去,附耳低语数句,袁公公过来道:“留他一命,让他吃牢饭!此事到此为止,往下不必深究!主子嫌吵,你们都去!”轰出七人,自觉立于门外。 第390章 殿试之前 室内清静,拔茂方赧颜说道:“没追查幕后主使,韩兄萧兄一定很奇怪?”不待回答,情绪激动道:“弟名为一国之君,实军国政事做不得主,若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朝局动荡,必遭太后申饬,后果堪忧!太后严旨,万事为轻,平稳过渡为重,弟弱冠之日,便是亲政之日,势涤荡歪风,整顿吏治,还黎民一个清平世界!”挫败阴谋,不耽误殿试便好,理解万岁!韩傻儿起身礼赞:“德兄志虑忠纯于天下,必获大治!”云剑跪拜:“圣上志存高远,九州之幸,我辈之福!” 拔茂请两人落座,问:“韩兄志向若何?”韩傻儿答:“愿世间人无病,愿世间人无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又问:“萧兄志向若何?”云剑答:“民无饥馁,户有存粮,圣光普照,歌舞升平!”拔茂展颜:“二位乃马中骐骥,人中俊杰,若鼎力相助,弟夫复何求?”用意再明确不过,请两人辅佐,巩固势力,大展宏图。成为皇帝的近臣、重臣,无数人朝思暮想梦寐以求,韩傻儿却想起“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起自己晦涩不明的身世来——云剑先行表态:“圣心眷顾,乃萧门之幸,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天恩?!”拔茂颔首:“有劳萧兄!”韩傻儿道:“我还是行医,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拔茂笑道:“你若只想着御医总管躲清闲,怕是要失望了。”擎起酒杯:“今日既是接风宴、壮行宴,也是庆功宴!祝两位同登皇榜,尽早成为大德的擎天柱、紫金梁!”云剑诺诺,韩傻儿谢恩,心想,短期纵扳不倒袁行方,风物长宜放眼量,敌消我长,不出三年,必打他个落花流水! 抒凌云壮志,绘宏伟蓝图,三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不觉日暮,各自分散。韩傻儿微醺,回国子监,鲍达英已关门熄灯了,遂安安静静就寝 雄鸡鸣,锣声响,各屋渐次灯亮,满院灯火通明,贡士们洗漱毕,吃了大锅饭,匆匆赶赴科场。人分老幼,腿分快慢,看起来陆陆续续的。天,依然黑隆隆的,国子监至皇城的金光大街,两排御林军夹道,三步一个灯笼,绵延成长长的火龙。 韩傻儿走在队尾。道路中间的雪已打扫,行走无碍,众多早起围观的民众,只能在外围,踩得冻雪咯咯吱吱响。没有任何征兆,眼前飘起了雪花,不大不小,不急不缓,洋洋洒洒,从深邃的天空,飘向了学子们,飘向了军士和围观的人群,飘向了房顶屋檐,飘向了大地,在黎明的前夜,在灯光的辉映下,织就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雪花纷扬而轻柔地飘着,灯火璀璨的缘故,人们并未觉察她的寒冷,殿试隆重的缘故,并未慌乱学子们从容的步伐。天蒙蒙亮,韩傻儿接近皇城外门,突然,一名锦袍小将越位拦在了面前:“韩奔月,你站住!” 第391章 贞吉拔亨 霸气侧漏,骄横无比!璀璨灯光与初生天光交织,一张稚气的不可一世的脸。 韩傻儿依稀有些印象,想不起哪儿见过,什么时候交集过,稳妥起见,停下脚步,拱手问道:“将军何事召唤?”其所佩标志,与石墩相仿,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皇家卫队四品武官,实力和背景只能说强悍! 锦袍小将昂昂头:“礼部公差说你还是练家子,在少林露了老大一鼻子,真滴假滴?今天咱就练练,过爷这一关,你进皇城;过不去,三年后再来!”韩傻儿顿觉事态严重,小时候,苟史运不止一次讲过,在云做龙在泥做虫,眼跟前,重要且紧迫的事首推殿试,万莫因小失大!抖抖衣袖,抱拳深躬:“将军神武,生员甘拜下风!”锦袍小将不为所动:“哼,认输多没意思,爷不贪这虚名!不逼着你,你不露真功夫!”这是狠掐脖子,要玩死人的节奏啊!韩傻儿恨不得一巴掌拍他地缝里去,拍蚂蚁拍个无影无踪,还真心拍不得,拔茂贵为一国之君,尚能委曲求全,自己就不能避其锋芒、忍辱负重了么?忍几忍,婉言相求道:“这样可好,下得场来,生员陪将军练个痛快?”锦袍小将果断摇头:“不行!到时你再认怂,爷计将安出?甭整没用的,想过去,就得动手!” 外围人群中,不知谁爆了句粗口,锦袍小将望过去,趾高气扬道:“谁喊爷啊?爷就是贞吉拔亨,有事吗?”那边立刻鸦雀无声了。韩傻儿脑袋嗡地一下,力武亲王嫡生的三儿子!寿宴上见过这娃,彼此没打招呼,穿上戎装,一时没对上号。这娃儿,甭看年龄不大,十四、五岁,却是排名第一的长安恶少,打架斗殴致伤的人车载斗量,而坊间传闻,两家多年面和心不和,他怎么与竹簧狼狈为奸了?韩傻儿想问,殿试当前,你这么嚣张,这么飞扬跋扈,你老爹知道吗? 搁以往,韩傻儿不在乎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今儿不行,不能踢这块铁板。他希望有人管管,可军士们全泥塑木雕一般,置若罔闻,大门口有位三品标志的,张望一眼,又缩回去了。求人不如求己,三十六计躲为上计,老子的速度,不是谁都赶得上的!韩傻儿说句“恕不奉陪”,左前一冲,跃出两丈;拔亨喊声“好”,暴退截住了;韩傻儿不理他,右前一突,掠出三丈;拔亨兴奋了:“我靠,真是练家子啊!”影如旋风,再次拦住,抽出剑来,划道弧影,扩大防守范围。 韩傻儿气得想吐血,被人欺负到这份上,无比郁闷无比窝囊!若凌空飞行,或用蹩脚的地遁九丈,御林军会惊动,大内高手会惊动,整个皇城将炸开锅真他姥姥滴束手束脚,左右两难!没奈何,老办法,再怎么拦,老子不是曲折前进了嘛! 没谁阻止拔亨,也没谁帮他,一人突击,一人防守,很快冲进皇城外门,又不久,越过亲王府门地带——忽听吆喝声递次传来:“辰时已到,殿试开考!”咣咣咚咚,内城大门关闭了! 第392章 遂你所愿 咣咣咚咚的关门声,犹如声声丧钟,韩傻儿多年的努力,满怀的希冀,顷刻间化作泡影。眼中无泪,心底流血,忍无可忍,何须再忍?他面如寒霜目若残剑,牙缝里挤出字道:“欺负爽了?满意了?” 恐怖气息撒网般压来,拔亨禁不住内心一凛——怕个毛,爷出生已来,还没怕过谁呢!挺挺胸,强词夺理道:“谁欺负你啦?你有能耐,早动手把爷打趴下,不早进去啦?进士有什么稀罕,你有医术,会武功,我皇上哥哥我王伯都看好你,还愁当不了太医,当不了武将?” 你个白痴,你个二蛋!进士难道仅仅与职位、财富挂钩吗?那是对学子的最高认可,是品阶高贵的象征!全国多少万读书人,能跨进最高殿堂应试的占几个?其中的意义非凡,远非你个含着金钥匙出生、好勇斗狠的官二代所能理解!你是傻得不透气呢,还是酷爱刺着毛找事,或者吃错了药?总之,心甘情愿也好,糊里糊涂也罢,你被竹簧当枪使了——想起那句“我贞吉拔簧双眼剜了”,韩傻儿仍感到阵阵恶寒,她的目的,得逞了!怒极生冷,狠极生邪,他不打算原谅也不打算放过这个二蛋,冷静再冷静,淡定再淡定,嘴角浮笑问:“三王子,你不是想练吗?找地儿!”皇城内大街揍人,揍不爽快。 那眼神像要吃人,拔亨萌生些许怯意,事惹下了,胆怯无益,傲骄的天性也不容他退缩,鼓满硬气道:“去我家练武场好了,兵器任你挑!”韩傻儿邪魅而笑:“遂你所愿!”进府门,穿楼阁,前引后随,来到王府西北。 练武场半封闭,足足顶二十个剑南门,环形跑道,四周参天大树,有枝无叶,唯内圈松树依然苍绿。韩傻儿折根树枝,场地中央站定,四指弯曲摆摆:“出招!”赤裸裸的蔑视,拔亨受不住了,怒发冲冠,长剑一抖狂飙进攻:“我教你狂,虐死你!” 韩傻儿足底一点,斜起数丈之高,居高临下泰山压顶,树尖直刺对方肩膀。拔亨扑空,急转身跃起,挥剑迎击去斩树枝,心道,让你装逼,待爷给你一节节削断,轻功再好,赤手空拳你能翻出什么浪花?等着受虐!树枝快速收了回去,韩傻儿半空腾挪,魅影倏闪,树枝捣向后背。拔亨倒吸一口凉气,惹事惹事,还真惹到硬茬了,刺激!打鸡血般亢奋起来,抖擞起十二分精神,昂扬起十二分斗志,依次施展开灵猿献书、白鹤亮翅、蝎子摆尾、大漠孤烟、苍龙出海、白虹贯日招招截削树枝,剑背顺带打腿。 他快,韩傻儿更快,招式只使七分,即行变换,钢刃挨不着树枝,还得提防下一步。韩傻儿冷眼看来,这拔亨,称得上少年英豪,力大如牛,剑法精妙,有白眉剑、混元棍的影子,还蕴含了古代匈奴的刀法,自成一体,剑剑凌厉,招招实用,其实力,当在大护法顶端,直逼水滴剑灵! 第393章 我服你了 看透了,再打便没意思了,韩傻儿骤然发力,幻影迷踪,如孙大圣拔根寒毛变出个大圣,两道魅影闪电夹击。拔亨出乎意料,应接不暇,但觉虎口一麻,剑出手了,没等反应,屁股吃了一脚,整个人飞向半空,没等落下,又吃一脚他成了球,对手在玩蹴鞠,地下零星雪粒溅脸上,生辣辣地痛。“别踢啦,我服你了!”小霸王第一次发出求饶声。韩傻儿容他站稳,树枝尖端抵上咽喉,阴沉着脸:“说!拔簧给了你多大好处?” 猜对了!昨晚拔簧找到他,夸了又夸,话锋一转,说起韩傻儿如何英雄无敌,以后别触霉头,遇着绕着点走。拔亨自然不服,说我要与他比试,看看谁才是大德第一少侠。拔簧说咱老爹都是亲王,在京谁肯惹你,人家名傻人不傻,只会敷衍,不会真心跟你比的。拔亨说我想辙逼着他,不比也得比拔簧不信他能胜,更不信他敢殿试捣乱最终打下赌,他若获胜,拔簧将西域贡品、汗血宝马附带郊外万亩马场一并输与他;韩傻儿获胜,顺利进入殿试,他义务为拔簧当三年侍卫汗血宝马可是他的最爱,统共才两匹,一匹在皇宫,一匹是竹簧从老爹手里赖走的,他打着物物交换的旗号纠缠多次了,拔簧始终没答应——现在纠结的是,韩傻儿没进入殿试,自己却败了,该如何对拔簧说呢? 红日出,飘雪停,雪光反射,有些刺眼。半天没放出个屁,韩傻儿不耐烦了,手腕微微用力,诈道:“说不说?信不信我提着你脑袋,跑突厥混个将军当当?”突厥与大德敌对,拔亨毫不怀疑对手有一枝穿喉的能力,唉,说就说,你总不至于对抗两大亲王 韩傻儿树枝扔雪里,悲哀地感慨,堂堂会元,却成了姐弟俩打赌斗彩的对象,普通百姓、贩浆者流呢?在他们眼里,是蝼蚁?是尘埃可恶的拔簧,当之无愧的骄横、狠毒、狡诈难道自己命中该有此劫?娥儿叮嘱过,“百花从中过,且防叶伤身”,怎么没说防刺呢?是了,刺太明显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即便杀了这个二蛋,杀了拔簧,又能如何呢?只能更糟,糟糕透顶的糟,莫如寻思变不利为有利,化腐朽为神奇他盯着拔亨,冷声道:“告诉拔簧,就说你赢了。” 拔亨油然而生好感,犹犹豫豫道:“不好?扯谎蒙人,我没干过!要不这样,三局两胜,你骑射肯定赢不了我!”韩傻儿好笑,这娃儿,是个实在二蛋,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没你老爹罩着,怕是早夭折了?不打击打击你,不教你尝尝手段,老子这山谷之王、峨眉至尊可不浪得虚名?淡然而应:“三王子想比,那就比比!” 拔亨窃喜,场外牵回两匹同样毛色、个头一致的青骢骏马,大方道:“你先挑!”韩傻儿任选一匹,跨坐上去,那马一昂头,打了个响嚏——拔亨发出信号,两骑同时踏雪迈步,顺着环形跑道八蹄生风,竞相奔腾。 第394章 你是我哥 马是好马,就是欺生,窜出一段,不老实了,忽而前蹄高抬,人形半立,忽而后蹄腾空,臀部猛翘,弄得积雪四溅,势把韩傻儿摔下去。我靠,尥蹶子啊!我让你尥——猛想起鬼手郝老头的马论,即时放弃暴力降服的念头,俯下身来,捋捋鬃毛,抚抚脑袋拔亨还真没吹,撅着屁股前倾,犹如附属物,伴随马的节奏跳跃起伏,既轻盈又稳健,人马一体浑然天成,飘骑之术令人叹为观止,一圈内,甩下韩傻儿一大截。 韩傻儿在与他的坐骑对话:“马儿啊,你知道武媚娘的驯马术吗?不服驾驭,鞭打;还不服,锤击;仍不服,剑杀!我不伤害你,咱俩友好合作赢比赛行不?”那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不再闹腾,奋蹄追赶。韩傻儿手掌贴近马背,注入缕缕真气,一声嘶鸣,速度加快了,距离在缩短,在缩短两圈下来,马头接近了马尾。拔亨压力山大,挥起鞭子:“驾、驾、驾,快、快、快”韩傻儿运起驭气之术,整个人悬浮马上,那马快如飓风,那马疾如利箭! 三圈尘埃落定,韩傻儿后来居上,反超对手一大截,完胜! 拔亨没有气馁,跃马取来弓箭,距靶一百五十步外站定,气沉丹田,两膀抡开,嗖嗖嗖,连发三箭,全中人型靶核心部位。检验归来,拔亨压抑不住得意,骄矜地将弓箭交与对手。韩傻儿面露赞许之色,成年人,百步穿杨已是神箭手,这娃儿的天赋和勤奋无与伦比,可惜你遇到我了!要碾压,就碾压个彻彻底底!稳如泰山,气定神闲,也连发三箭——那箭像长了眼睛,直刺靶心红点!再次检验,拔亨脸都黄了,靶上没箭,三箭穿透红点,硬生生扎在树上!内心一阵慌乱,冷汗几乎淌出来,强悍,太强悍了!自己去边疆玩儿,也曾射中敌将的脖颈,而眼前的对手,完全能够射中咽喉、射中眼睛!披副盔甲,还挡什么用?不甘心啊不甘心,父辈教导,不言输不放弃屡败屡战——顽强地提议:“咱比实战!不射马,只射人,先射中者为胜。”韩傻儿以经典的“好嘞”,愉快地接受了挑战。 拔亨又取一副弓及二十支无头教练箭,分派完毕,拍马驰骋,于环形跑道对望角逐。他俯身射、后仰射、侧畔射、马腹射——惊怵的一幕发生了,对手的箭,只射他的箭,中途相撞跌落!震撼、纳罕,这不是人,是鬼,还是神?他终于醒悟,自己在与一位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较量!膜拜之心取代了骄狂之心,掷弓于地,滚鞍下马至前,抱拳折腰:“不比了,从今往后,你是我哥,谁惹你,就是惹咱俩!”韩傻儿神情冷淡:“不高攀了,你名声太臭!”拔亨指天发誓:“奔哥你听我说,我们全是约架,没出人命,没谁残疾,我还送了医药费呢!”韩傻儿有所松动:“但愿如此,先这样,我该走了。” 拔亨伸手挽留,支支吾吾道:“奔哥你别急,我还有一手,再不如你,我一头扎渭河里淹死!” 第395章 丹青妙手 拔簧发毒誓,你也发,都好这口啊?她不需剜眼了,你也不用投河,看你少年英武、前程似锦的份儿上,让着你便了!韩傻儿心底仍存念想,有朝一日认祖归宗,堂兄堂弟好相见不是?往深了论,进士出身之于皇家出身,无足轻重了,遂受邀相伴而行。 出练武场,拔亨打个响指,两名仆役飞奔而至,领命去收拾残局。韩傻儿瞧那脸色收复了七分桀骜,另有两分神秘一分腼腆,也八卦这家伙究竟藏了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寻思间跟进一处宅院。 又开眼了,偌大的庭院,绝无花草树木,东区一张超大跳床,纵横交织的绳索漏着窟窿眼;西区铺满厚厚的沙土,扎着许多丈高梅花桩;两区中间,矗立两个粗壮的木桩,上有横梁,垂下几条粗细不一的绳子——七八个小厮,十几个丫鬟全是短打扮,或雀跃追逐,或木剑格斗。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练起功夫了!韩傻儿有个疑问,没人监督,偷懒耍滑咋办?拔亨坏笑介绍,小子捉丫头,捉住谁,将来许与做老婆,捉不住,下放去养马扫地;丫头也有福利,练得最好的,可以上房听差——飞向梅花桩,踹下两名小厮:“先滚蛋!”对游刃有余、状若闲庭信步的俏丫鬟道:“你俩去研磨、铺宣纸!”一丫鬟调皮:“你追我试试!”拔亨飞脚去踹,那丫鬟一个翻转落在沙堆里:“去不就得啦?踢屁股多痛!” 开书房门,韩傻儿直怀疑走错了,大书案上五六个笔筒,插满毛笔画笔,实木架上码着整齐的宣纸,墙壁上挂着多幅字画,满溢着浓郁的翰墨气息。尤其那张《双鹤图》,蓝天祥云,薄晕霞光,一鹤静立凝望,一鹤敛翅归来,其仪态曼妙,相顾生情,自然灵动,栩栩如生,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绝对是大家手笔,艺术价值,犹胜家中所挂岐伯画像。 正近距离欣赏,拔亨慷慨道:“奔哥要是喜欢,摘走得了,我再画一幅。”韩傻儿惊诧莫名:“你画的?”小霸王还是丹青妙手,谁信呐!你是要颠覆三观么?拔亨也不答话,也不解释,拿过笔,在俏丫鬟所捧砚台里蘸蘸,唰唰唰数下,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鸽跃然纸上,右爪初离,左爪尚挨枝条,虽水墨写意,亦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韩傻儿被惊到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拔亨掩饰不住小得意:“怎么样,还凑合?我抓周抓的画笔,是童子功,再输给你,真得找个水深的地儿!”韩傻儿啧啧称赞:“你这赶得上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了,将来讨封,不妨做位货真价实的画王!我白给,比着葫芦画不成瓢,只能高山仰止了!”拔亨少见地脸红:“甭夸甭夸,一夸我就迷糊了!我就是个玩家,谁想那么多!”韩傻儿轻叹气,没言语,拔亨又惴惴道:“奔哥你别气了,中进士就得当差操劳,累得蛋抽筋,努到胡子白,能贪几个鸟钱,能升多大官儿?哪如咱哥们在京城潇洒快活,遇到趁钱的主儿看病,你就宰他一笔,手痒痒了,咱去边关宰两个,品阶不就有了?” 第396章 你惹祸了 韩傻儿仍没言语,心说二蛋哎,你知不知道你皇上哥哥贡士第三?恃宠而骄我行我素,你老爹不约束你,难道太后也睁只眼闭只眼?就不怕等到花儿都谢了,前账后账一起算? 拔亨似有所悟:“咱这就去讨要马场,补偿你点损失,别玩深沉了成不?”嗯,这个可以有,实惠,先混个场主当当,一万亩呢,指不定哪儿就用上了,其它事情慢慢来——韩傻儿应罢,又提醒:“别忘把马牵来,归你!”拔亨犹豫片刻,着实割舍不下,同意了,打开木架下层的柜子,露出金猴、和田玉羊和两尺高珊瑚:“我就这仨值钱玩意,你随便挑个,算换的。”韩傻儿坚定摇头:“不用!带着累赘。”拔亨抽屉里翻、怀中掏银票送上:“现钱就八万两了,全归你,算买的。”韩傻儿接过查查,反手退还,指《双鹤图》道:“这个我买了!”拔亨瞪大眼珠:“我的画这么值钱?”韩傻儿请俏丫鬟摘下,卷成筒纳入背囊,笑道:“世间无价宝,须待有缘人——物以稀为贵,别再画第二幅便好。”拔亨喜不自胜,满口应允。 分赃完毕,俩小伙策马奔向郡马府,拔亨让韩傻儿先行等待,自找拔簧交割三刻钟后,西城门再度会合,拔亨系见新不穿旧的主儿,原来的马弃如敝屣,只骑来威武雄壮、毛色乌金发亮的汗血宝马,交给韩傻儿一张地契,率先缓辔西行,须臾南拐,入乡间小道。 暖阳抚照,积雪消融,冻土解冻,马踏泥泞,三十里许,到了马场。马场以稀疏篱笆象征性隔离,约五里见方,平地为主,沟壑丘陵为辅,衰草覆盖,树木成林,灌木散布没有场房没有马,近似于荒芜的存在。信马由缰一会儿,拔亨突发兴致:“草地没泥,咱赛马,这回总能赛过你!”嘿,求胜心还真盛,韩傻儿想起幼时与爬墙头、钻狗洞玩的黑狗山羊跳沟比赛,揶揄道:“我骑头牛跟你比?”拔亨发窘:“说着玩儿的,以后你搞来皇宫那匹,咱再比。”前方现出个小木屋,韩傻儿道:“我也说着玩儿的——皇宫那匹?我可没你胆儿肥,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拔亨宽慰:“奔哥你低调,将来立下大功,保不准能借来——嗨,你一说吃饭,肚子还真饿了,午时已过,咱回!”韩傻儿登时心沉下去,午时已过殿试散场,彻底和自己没关系了!黯然神伤间,马蹄踩到乱草堆,一只野猪嗷地一声窜出,张着獠牙直示威。韩傻儿火不打一处发,暴起狂冲,飞起一脚踹断脖子,又一脚,踹向小木屋,喝道:“午饭就吃它!” 有福不在忙,运气真心不赖,小木屋不仅有干柴,还有油纸包裹的盐巴。两人利刃处理过,支起木架烘烤,烤到焦黄、香味扑鼻,各抱后腿开啃——忽闻喊声:“三少爷!三少爷!”拔亨应过不久,俩小厮急惶惶驰来,滚鞍落地:“三少爷,王爷寻你呢!你惹祸了!” 第397章 如何帮你 大惊小怪!重阳节前,宰相的公子边关归来奉旨完婚,喝高了挑战挨揍伤得入不了洞房,不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爷只单挑一名贡生又没妨碍整场殿试,何况我们又成了臭味深厚的朋友,惹祸能惹到哪里去?由是,拔亨佯佯不睬道:“你俩吃烤肉不?不吃赶快滚蛋!”小厮肚里有食,肉香实在诱人,馋虫乱冒,讨来咬一口顺嘴流油:“爷你甭大意,王都督来府里了,怕是不好搪塞,要不你跑外面躲一阵子!” 王都督?禁军统帅、御林首领王满升?拔亨汗了,肉停嘴里忘了咀嚼。这位二品太岁,一品大员忌惮,满朝文武更畏之如虎,只因他是太后的弟弟,只因他执掌着要害——挨不上谋逆朋党重案啊,他怎么出马了?“奔哥你帮帮我!”拔亨出腔了,他心中有数,太后倚仗两位亲王呢,凡事过得去,轻易不撕破脸皮的。 韩傻儿幸灾乐祸地爽,你不他姥姥滴能蛋吗?你不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吗?终究也有怕头啊!私心忖度,六十周年的殿试,朝廷必格外重视,会元缺考,不可能漠然置之,也或者力士亲王告状了有心袖手旁观,权衡下,罪魁祸首不是拔亨,处罚了他,力武亲王再心生龌龊,对大局并不利——边吃边道:“你说说,如何帮你?”拔亨冲口而出:“就说咱俩约架打赌——” 噗!韩傻儿喷出渣屑,节操碎了一地。你姥姥滴长没长脑子?殿试关口与你约架,我有病啊?你不是挺诚实挺无畏么,紧要关头,也无师自通撒谎自保啦?抹抹嘴,淡然相问:“赌什么?总得令人信服?” “赌——”拔亨微抬下巴飞转眼珠,“你赌你的前程,我赌我的侍卫领班、武卫将军,输了归你!”屁,异想天开!朝廷是菜市场啊,允许私下交易?进士起步才七品,武卫将军貌似优越得多,不过嘛。韩傻儿想逗逗他:“我不赌!我可比你能打,阵前多斩几个敌酋,怎么滴也得封个指挥使?” “这”拔亨稚嫩的脸发起愁来。韩傻儿不恨他,痛恨拔簧荒淫跋扈阴毒,阻止参加殿试又给拔亨挖了坑,看似一箭双雕很聪明,实则损己害人愚蠢至极!“这样,你实话实说,就说我得罪了拔簧,你受激为她出头。”没必要隐瞒了,小皇上知情,国子监祭酒、几百贡士全知情,上奏与太后也好,看力士亲王持何态度。 拔亨疑问:“你咋惹着拔簧姐姐了?”韩傻儿笑笑:“她看我不顺眼。”拔亨又问:“这样说就能过关?”韩傻儿答:“我会帮你说的。”拔亨感激:“奔哥你真好,以德报怨!”韩傻儿回应:“谁让咱俩臭味深厚呢!”拔亨表心意:“那俩丫头,炸雷儿,分一个服侍你!”这家伙把美妞比作炮仗,老子的炸雷儿还没安置好呢!韩傻儿直摆手:“不要!”拔亨懵懂:“你喜欢什么样的,明儿碰到大炸雷儿,再送你。”韩傻儿不再接茬,小厮收拾了,一同返程。 一入府门,两侍卫挟持住拔亨,带向王府正殿。 第398章 参见太后 正殿风格简朴庄重,力武端坐中堂,正陪客人喝茶谈天。客人身着便服,三十开外,相貌英武,器宇轩昂,当是实权在握、炙手可热的太后胞弟——国舅王满升。月前查访德茂,韩傻儿额外获知,王父二十年前便是工部侍郎,随女儿入主后宫升职尚书,又以国丈之尊加衔太师,韩修草遭贬黜不久,即上告年迈体衰,连递三道辞呈,终回原籍琅琊颐养天年—— “野哪儿去了?”力武暴起,抄起马鞭,屁股、后背抡开,“我打死你个惹祸的孽障!”他本就豹头虎目八面威风,发起脾气,更是天雷滚滚狂风啸啸。 “王爷息怒,莫伤了三王子。”王满升急离客座,夺下鞭子护住拔亨,“太后差臣下前来,不过辨别真伪、问明缘由。”国舅身段放这般低,力武更须高姿态,喝令:“来人呐!将这孽障绑了,交王都督发落!” “不用不用!”王满升温言劝止,“都是自家人,臣下领三王子见过太后,即行送归宁家。”瞅韩傻儿:“这位是?”韩傻儿施礼:“贡生韩奔月拜见大人!”王满升足足盯了十几眼:“正要找韩会元,那就一同进宫!”力武微微一揖:“孽子愚顽,请韩先生见谅!”韩傻儿急深躬:“王爷千乘之尊,晚生当不起。”王满升称不叨扰了,力武称亲去请罪,四人离开,出王府入内城。 内城便是皇宫,宫门与外城门同等宽阔,雄浑墩厚尤胜一筹。踏进宫门,先是方砖铺成的开阔地,开阔地北端是台阶,台阶之上,是巍峨壮观的太极殿,乃君临天下、办理军国要务之所在。拾阶而上,王满升步履的矫健,步幅的均匀,呼吸的平稳,使韩傻儿敏锐地捕捉到,其功力之深厚,在谢侯之上,不输力武。再观察拔亨,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没露一丝桀骜,在老爹、首领跟前,扮起了乖宝宝。 隆盛典雅的宫殿,此刻空荡荡的,殿试的桌凳,想必早已搬走,龙椅也空荡荡的,龙椅前,竖放了几把座椅,坐着三人,其中一位,是力士亲王。 “参加太后!”力武拱手,拔亨跪拜。“武王爷免礼,快入座!奔月你往前来,让哀家看看!”慢声细语从龙椅后的珠帘里传出。韩傻儿听愣了,那声音,如杨柳风轻拂着面颊,如涓涓细流浇灌着农田,如冬日暖阳温煦地照,如娓娓琴声拨动着心弦那样随和那样亲切,那样入耳那样中听,依稀好似,娘亲轻轻哼着的童谣,依稀好似,魂梦中久违的呼唤不不不,她不是自己的亲人近人,她是琅琊王氏的天骄之女,是贪权恋政、权倾四海的皇太后,哪怕自己被力士亲王认下,身份地位也就拔亨的档次,只有仰望的份——骨肉尚且相残的皇家,婶子大娘侄子侄女能排哪儿? 韩傻儿不断告诫,情感却不听理智的,仿佛有千百双手在拉他,千百双手在推他,不自觉朝前走,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贡生韩奔月参见太后!” 第399章 补救之策 娓娓动听的声音再度缓缓传出:“你便是剑南的解元、春闱的会元?哦,本次该称冬闱。”那声音,太过奇妙,有磁性,有温暖,有关爱,像轻音乐,像小夜曲,熨在心坎里,可压惊恐,可消郁闷,可安烦躁韩傻儿浑身暖融融的,内心如婴儿般纯净,婴儿般安宁,空明澄碧,云卷风舒。“全仰圣光烛照、各位前辈抬爱!”他答道。 帘后的声音盈满笑意:“是个会说话的——怎把殿试误了?”拔亨抢答:“太后娘娘恕罪!”照预设版本,简要做了奏报,末尾道:“我俩不打不成交,奔哥不怪我了。”王痴涵似问似自言自语:“是么?”韩傻儿答:“终归事出有因,三王子少不更事。”王痴涵徐徐道:“拔亨你可知道,太祖临朝期间,有位国戚担纲主考,因泄露试题,破坏殿试,而被午门斩首?念你年幼无知,着罚俸一年,降为三等侍卫、游击将军听用!”拔亨叩头:“谢太后娘娘宽宏大度,臣侄甘愿领罚!”王痴涵道:“你去——你去传我懿旨,着拔篁禁足百日,面壁思过。” 拔亨应诺而出,力武二次拱手:“只怪臣弟管束不严,请太后责罚!”王痴涵道:“以后多加教导便了,快入座!”力士长揖:“老臣有过!”王痴涵道:“王兄不必自责,您坐下说话!咱们议一议,有无补救之策?哦,奔月你起来!”韩傻儿称谢,力武声如黄钟大吕:“重新命题,重新殿试可否?”王痴涵问:“阁台以为如何?”状若弥勒佛的老头、内阁宰相答:“历朝历代没有先例,殿试乃国之重事,重之又重!太祖皇帝时期那桩旧案,也只剥夺了舞弊者的功名,其余正常录用!韩会元缺席,责不在朝廷,若因一人而致数百贡士复考,必失信失德于天下!”王痴涵或许在点头:“阁台说得有理!” 力士谏言:“不劳师动众,韩会元一人用新题,一人补考,可否?”王痴涵道:“袁爱卿也说说!”礼部尚书谨慎回应:“王爷虽作变通,只怕不易比较,难以甄别。”王痴涵似悠然叹息:“你也说得有理!这样,就用原题目,让奔月做上一做,哀家看上一看。” 此言既出,四座哗然,你太后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王痴涵解释:“咱们前已商定,本届取长治久安之意,进士名额九十九人——哀家的意思,既定方略不变,正常评卷放榜,若奔月做得不好,这事儿可忽略不计,若做得好,特旨另行封赏——诸位以为妥否?” 这种补救,说不上天衣无缝,基本大差不差、无懈可击,四大臣一致赞同:“谨遵太后圣裁!”王痴涵口谕:“掌灯!抬案!”宫女、太监进殿,点蜡的点蜡,放案的放案,上文房四宝蜡烛是特制的大号,满殿火树银花,辉煌、璀璨。 韩傻儿开始了盘古开天地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人孤零零的殿试。 第400章 非邦也与 题目为《非邦也与》,源自孔夫子与学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的一段对话,意指:难道不是邦国大事吗?摸着枕头,天亮了,那就睡个白日觉!太后隔帘相望,三位正一品、一位从一品大员陪考,禁军统领执勤,隆重程度不亚于韩信拜帅,推轮捧毂。韩傻儿没有怯场,他凝神静气,默默思索,忽意识到,《善恶论》考的是德行,《治国策》考的是政见,当前考的是实务,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朝廷选士,也是层层递进的。 他想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想起仓廪实而知礼节,想起郡县治则天下安想起从前有位县令,称百姓植桑养蚕很忙,亲身去为上司的游船拉纤想起在山谷里的种种举措,想起华清驰审案、封氏扩建学堂沉思良久,成竹于胸,遂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他以偷儿坳作引,将自己假设成子乌县令,如何请教农艺师,因地制宜种植作物,改变山区贫困面貌;如何发展百工生产,广开集市保护商旅;如何兴办义学弘扬德化,鼓励学习专业技能他满怀激情地认为,一家一户的事,便是邦国大事,千家万户的“民安”,才有大德的“国泰”! 四重臣早急不可耐,一俟收笔,齐来围观。力武赞道:“这字写得劲道,铁画银钩,苍劲峻逸!”袁尚书道:“通篇骈体,行云流水,见微知着,气贯长虹!”弥勒宰相道:“有贾公《论积贮疏》遗风,诸葛丞相《出师表》余韵!”力士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诠释得透彻!”韩傻儿想笑,自己文章是不赖,也不用拍这么响马屁?是了,他们不需花一文钱,也不妨碍高官厚禄,揣摩圣意讨欢心呢!帘后道:“呈上来!”墨迹未干,两宫女垫了纸板,抬了进去。帘后又道:“老柱国辛苦了,早早回府安歇!”还早呐,一更了好不好?四重臣没谁吐槽,谢恩出殿。 韩傻儿心里打鼓,怎么不让我走啊?还能管吃一顿么?若顺利应试中进士的话,参加琼林宴,那是当然的,现在看来好像没戏了,朝廷已将自己排除在九十九人之外——嗐,别牢骚了,烧高香,这次虽挫折重重,不也收之桑榆了么?内心深处,他有些留恋,甚至有所期待。 耳听:“撤帘!”宫女将密密的珍珠帘两侧分开,韩傻儿忽微微发颤,一股暖流涌向全身。 眼前一位凤冠霞帔,真真国色天香的女子!她头顶五彩金凤朝冠,明黄点缀石青的莽袍上,绣着五爪金龙、牡丹图案她仪容端庄,肤如凝脂,温婉如玉,明眸皓齿,淡扫峨眉;她面容和善,安静甜美,眼里没有威严,只有笑意,只有亲切,只有慈爱 韩傻儿觉得那样可亲那样熟悉,似曾不止一次见过,那眼神,那笑意,好像好像,好像穿上盛装的娘亲不觉间,他的眼角湿润了。 第401章 不必拘礼 仿佛回到了儿时的世界,仿佛回到了梦境之中,他傻傻地直勾勾地望着,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不管庄严宏伟的太极殿,还是偏僻污秽的泉下村;也忘记了面对的何人,不管她是位高权重的太后,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他有个错觉,有个执念,眼前的女子,便是、便是魂魄深处,永远住着的娘亲!满含微笑、满含温情、满含慈爱的目光,也在静静注视着他,四目相对,四目交织,内心触电般剧烈悸动,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脱口而出:“娘——” 就在这时,司礼太监轻咳一声:“会元低头!”韩傻儿飒然警醒,俯首折腰,双手抱在胸口:“——娘太后、太后娘娘万安!”热泪夺眶而出,心如刀绞,自己的娘亲,已经走了,再也见不到了,眼前的女子,是天下第一的女子,是出身第一望族、拥有最高权势、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是拔茂的娘亲、万人景仰的太后 太后吐气若兰:“不必拘礼!他还是娃儿,公公莫要吓着他!”谓秉笔太监:“我们聊些家常,不用记——罢了,散朝,满升你自便,奔月随哀家用晚膳。” 秉烛太监前行,宫女擎华盖殿后,王痴涵起驾,后门回长乐宫。那位司礼太监,力士亲王寿宴上露过面的,不再绷着了,殷勤地招呼韩傻儿。韩傻儿恍觉如梦,各种信息充斥着大脑,填得满满的,实实的,没翻转的空儿,唯机械相随。 上殿台阶高陡,出殿较为平缓,后宫的楼堂馆舍,原来是建在平台上的,怪不得外貌巍巍壮观呢!这种布局,利于防水不利于防火,依岐伯理论,人喝水少了容易上火——向北两条路,东边通露华殿,西边通长乐宫。相较于太极殿的雄伟,长乐宫显得小巧玲珑,全木结构,古色古香,透露着安静祥和,沉淀着悠长意蕴。 司礼太监引韩傻儿入餐厅,在椭圆长桌的一端站立等待。须臾,王痴涵换了貂绒便装、带名宫女进来,示意韩傻儿落座,并吩咐司礼太监不用侍候、别处用餐。紧接着,一群太监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端上二十多道菜,王痴涵只留下蒸红枣、炒百合、萝卜丝、大葱蘸酱四碟精致小菜和一碗八宝粥,其余全摆在韩傻儿面前,太监们又鱼贯而出。 宫女银针试过,一旁侍立。韩傻儿自信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此刻却万分忐忑,瞅瞅对面,低下头,又瞅瞅,一时无措,掩饰尴尬道:“太后娘娘您请用膳!”王痴涵大约瞧出他的拘谨,微微而笑:“不必拘礼!今儿腊八,你也喝碗粥!”韩傻儿机械点头,宫女为他盛了一大碗。 是的,今儿腊八,自己与娘亲,应该一起喝过三次腊八粥,可没一次能记得——这太后,怎与娘亲那么像呢?会不会是娘亲的姐妹?她爱吃大葱蘸酱,琅琊人,娘亲爱吃八珍糕,苏州人;她姓王,顶级门阀,娘亲姓江,小户人家 第402章 莫非莫非 闷头喝粥,闷头想。王痴涵慢声细语提示:“都尝尝,看哪个好吃。”嗯,是该尝尝,大半桌的海参鱿鱼、猴头燕窝、人参熊掌、羊羔鹿尾儿呢,辜负了岂不傻帽?韩傻儿动起了筷子。不用说,味道那是相当的好,除了小灵儿的手艺,八仙酒楼、蜀香楼、蓉城客栈,甘泉三绝、唐都饭店、汉宫酒楼统统靠后,若非烤猪腿吃撑了,真该给他来个风卷残云。 王痴涵静笑看着他吃,一如既往的语速道:“拔亨找你单挑,没伤着哪儿?这娃儿从小爱打架,二等侍卫里也算好手,输了没什么的。”韩傻儿脱口而出:“他不行!老——弱了,我左手也能干翻他!”总算没狂悖,没自称老子,有些忸怩道:“我俩商量好的,要赢拔簧郡主那宝马、马场,她太坏,得让她出点血——太后娘娘,你得帮着保密啊!”不知为什么,他竹筒倒了豆子,没有戒意,也没有惧意。 对面静若止水,烛光映照,恍如圣母:“是么?以后离她可要远点!”韩傻儿以“嗯”表示听从。王痴涵似问似自言自语:“你练过武的,练这么厉害?”韩傻儿“嗯”过,又小自豪补充:“我九岁就成剑客了!”王痴涵面露赞许:“九岁还中了秀才,是么?”眼里无限温柔,一丝晶莹。 这点屁事她也知道?莫非?莫非韩傻儿笑笑:“太后娘娘心细如发,贡生受宠若惊。”王痴涵缓缓道:“哀家也是刚看了学籍——你真来自松潘府,是韩修草老先生的孙子?”这该如何回答?少主、殿下没经证实啊!“回太后娘娘,家祖讳字正是修草,家父讳字春旺。”他循规蹈矩地答道。 王痴涵微微一颤,双眼迷蒙,隐含凄楚道:“哀家接到奏报,老先生的孙子憨傻儿,四年前,重阳节后第九天,坠崖了”两滴清泪潸然而下,竟无语凝噎。韩傻儿大为惊诧,她怎么哭了?这件事儿,她怎么了如指掌?莫非,莫非,她也知道隐情?莫非,莫非,她善良之至,为自己的遭遇伤感?“黑衫会干的!”仇恨已矣,愤怒已矣,唯淡定从容,“这帮家伙,在峨眉还想对付我呢,可惜去见阎王老婆了,连他们的宗主,也炸成肉屑了!”这么大的茬,王痴涵愣是没接,紧扣上个话题:“山高万仞,奔月你命大啊!” “托太后娘娘的福,我落大树上了。”娥儿、岐伯都是绝密,亲爹亲娘,也须采用模糊之策。王痴涵似喃喃自语:“托上苍的福!悬崖北麓,长有大树啊!什么神树,这么枝繁叶茂啊?”火参果树,能说吗?娥儿搭救,飞向的是月东山——莫非,莫非,她在怀疑、考证自己?好,咱就来个释疑解惑、自圆其说:“那时太阳落山一阵了,也昏迷了,什么树没看清,醒来就在师父洞里了,他老人家治好我的病,还教我” “太阳落山一阵了?”王痴涵重重重复着,满脸凝重。 第403章 究竟是谁 “是啊,落山好大一会儿了!”韩傻儿确定着,脑海里浮现出酒店伙计、黑衣人、刀光剑影、鲜血和尸体,还有隆隆的鼓声、漫山遍野的火把,愈来愈近的呐喊倘若大军早到两刻钟,大掌柜他们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坠崖只是,那样一来,自己便遇不到岐伯,便见不到天仙娥儿 王痴涵轻轻道:“黎明前,也是很黑的。”而目光,明显出现了几分迷惘。不不不,韩傻儿果断摇头,药神老人家帮助找回了记忆,自己决然不会记错——蓦地,王都督三个字跳了出来,大掌柜口中的王都督,会不会是禁军都督、御林首领王满升?即便自己是力士亲王的庶子,又怎能劳他大驾、让禁军兴师动众?耳边再次回荡起“请少主起驾”,不禁呆了,惊诧莫名,拔茂登基的日子,就在自己坠崖后不久,难道,难道不对啊,力行皇帝的嫡子,早襁褓中夭折了——眼前的太后,为何这般亲切,这般慈爱,这般青睐有加?万千思绪纷至沓来,无数迹象,都在支持狂妄、支持荒诞不经的念头,应该啊应该,不通啊不通他更加矛盾,更加困惑,更加彷徨,更加痛苦,颤声发问:“太后娘娘,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黑衫会缘何杀我,王都督他们缘何救我?” “奔月你想多了!”王痴涵神色一激灵,恢复泰然自若,轻描淡写道,“黑衫会凶残狡诈、作恶多端,满升他们奉旨清剿,想是碰巧赶上了——对了,你说你师父是世外高人,都教了些什么呀?”这个回答,韩傻儿是不满意的,又不能死缠烂打,疑惑并沮丧着,简略答称教的岐黄之术。王痴涵道:“韩家两代杏林国手,不用向外人学的。”韩傻儿点头又摇头:“我师父更牛!” “是么?”王痴涵笑了,“更牛好啊!自古秀才半医,你有状元文章,再有状元医术,大德万里江山,还不任你横着走呀!来,你先为哀家看看,哀家看看你吹没吹牛。”这话说滴,我真能活死人、医白骨,还用吹?咱这医术,状元两个字太小巫了,绝对是帝王级的,文章与武功,占其冰山一角罢了!既然您要考我,活该我露脸。 聚元神,启星目,端详世间最端庄、最优雅、最慈爱、最美丽的容颜,眉心处有道浅浅的皱纹,隐隐红痕,当是蹙眉所致“太后娘娘,您害过心绞痛!”他毋庸置疑道,“能让我搭搭脉吗?”王痴涵微笑点头,伸出右手来,宫女忙在桌上垫块棉帛,并搬来一只紫檀圆凳。 韩傻儿没起身,背囊掏出红线,请宫女将一端系于腕上,两指轻捻,如数家珍:“您第一次心绞痛,二十个年头了!第二次十七个年头,第三次八个年头,第四次五个年头——这次痛的时间更长,一直没痊愈,您没看太医吗?”脉搏显示,王痴涵情绪有波动,却淡淡道:“不碍事儿,痛一阵便不痛了,太医看不好的。” 第404章 又见黑衣 身疾易治,心病难医,白里透红,别人或许是健康的标配,她却饱受过病痛的折磨。饱受着病痛的折磨,那样安然,那样娴静,那样的有条不紊,那样的温润亲和,静如止水,穆如清风。 韩傻儿顿生心痛,说我能为您看好,移步坐于圆凳,取出一根针来,小心翼翼地扎进手腕上端的内关穴,虚空捻动,注入几缕淡蓝的雾气。少顷,些许紫气从针尾散出,收针要来纸笔,开出丹参、茯苓、檀香等几味药,早晚煎服,以辅佐巩固。 “嗯,没吹牛,哀家好多啦!”王痴涵笑着,还是那个语速,中气变强了,“学医好啊,能医人,能自医,再不担心生病了。”舒展的峨眉微微蹙起,又道:“哀家神思恍惚,想是倦了,你接着吃,天晚不必回去,就住在偏殿!”宫女搀起,缓步离开。 韩傻儿恭送,也没吃的心思了,欲举杯浇愁,没酒。司礼太监过来,引去沐浴就寝。 浴室暖如炎夏,一个小澡堂,一个大木桶。除去衣物,赤条条躺进澡堂,美美地享受起热水澡来。更舒服的还在后面,两个小太监,一个搓背,一个捏脚——停停停,司礼太监不洗澡,呆在浴室干嘛?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怎么老盯起肚脐眼下方了?你个死变态,你丫的男人本钱没了,嫉妒老子的管鸟用?韩傻儿心里骂骂咧咧,没发作,一天折腾得够呛,浴后又困又乏,挨床即呼呼大睡。 黎明前夜,是人睡得正香、入梦最深的时候,窗户纸被一根手指蘸湿,伸进一支竹管,吹入浓浓的夜来香气。韩傻儿乐了,嘿嘿,小子哎,给老子下迷香,你算找着祖宗啦!咱玩玩,咱玩玩——黑衣人轻轻用刀拨开窗户,蹑手蹑脚跃进,生怕踩死一只蚂蚁,生怕弄出丁点响动。刀砍向床头,床头脑袋一缩,缩进被筒,黑衣人喉咙里“咦”,又劈向被筒,刀落的一刹那,被筒滚下来,差点将他撞个趔趄。黑衣人猿猱一跳避开,“咦”字从嘴巴里发出,刀向被筒中间剁去,那被筒极速斜飘,竟浮了起来! “鬼呀!”黑衣人失口出声。被筒里道:“你才是鬼!”黑衣人惊魂甫定:“你醒了?”被筒里答:“你的浓香醺醒我啦!你个大傻鸟,用腊梅的淡香比较好,也合季节。”黑衣人冷静下来:“贫嘴没用,你死定了!”被筒里嬉笑:“来呀,没事儿砍两刀!”黑衣人压低怒喝:“你寻死,休得怪我!”精神一抖,刀如旋风,上中下、左中右六处飞花,剑灵的敏捷,剑灵的力道。那被筒更为神奇,电光逝去,缓缓稳住,又电光逝去看着能砍到,就是砍不到! “你是高手!”黑衣人醒过味来。被筒道:“不高不高,树顶尿泡,浇你一脸,洗澡——该我砍你了!”黑衣人陡地感到森森的寒意,万分恐惧,虚晃一刀,拔腿就逃。被筒一甩,韩傻儿利箭追出:“哪儿跑?抓刺客!” 第405章 是这样么 聚气于掌,准备赏他股气浪,不教他姥姥滴筋断骨折,也教他大爷滴气血翻涌,转念改了主意,恐怖的实力还不宜暴露,顺脚踢了颗石子、坷垃的玩意,射向大腿。黑衣人发出轻微的哎哟,顽强凌空飞逃——嘿嘿,礼物太轻,还留不下你呐,老子再赏你一颗! 残影翻飞,大内高手四面八方赶来围堵。也巧了,黑衣人正从树杈跳向屋檐,另条腿剧烈一痛,对面刀剑劈头砍来,急遽后退,半空跌落,还要垂死挣扎,杀开血路逃窜,蹦跶没几下,胳膊一麻,刀脱手了,唰唰唰,头顶罩起一片刀林,十几名一等侍卫围了个严严实实:“杀!” 火把点燃,多处宫殿亮起灯光,黑衣人伸口啃掉手上戒指,嘴角流出黑血,扑地而倒。想死?没那么便宜!韩傻儿探背囊——没背,没带解药!难不住,指甲尖嗤地在胸膛划道口子,双掌抵其后背汹涌发力,黑血没经七窍,汩汩流出,凝结成糊状,腥不可闻。乌黑转殷红,毒逼得差不多了,韩傻儿收势,金手指一封,止住血,喝问:“谁派你来的?为何杀我?” 侍卫白天见过韩傻儿,整个过程没谁阻拦,齐齐暴喝:“快招!”黑衣人睁开眼,又绝望地闭上,“噗”地吐出半截舌头,头一耷拉,呈昏死状。韩傻儿紧急取来背囊、紧急施救,生生掰开紧咬的牙关,欲给他接上,黑衣人猛一吸,吞下断舌,后脑勺猛地砸向地砖。 “黑衫余孽,死有余辜!韩会元不必劳神了,没价值了,枭首示众!”王满升到场,察看后发出号令。“是!都督。”侍卫答应着,斩首、善后。韩傻儿苦笑了笑,没再坚持,人决意寻死,是没法救的,不过他有个疑问,来人内外装束都像黑衫会的,服毒方式却大相径庭,忍几忍,憋住没吭。王满升又道:“偏殿久没住人,疏于防范,韩会元受惊了!”韩傻儿一笑置之,快五年了,黑衫会大头领夜袭皇宫,射力行皇帝一袖箭,你们抓住了么?充什么大尾巴狼? 天麻麻亮,王满升训话:“我等肩负守卫皇宫重任,虽虚惊一场,但敲响了警钟,总有奸人贼心不死,铤而走险,日后更须谨小慎微,不容丝毫差错、丝毫麻痹!太后、皇上万一有丁点闪失,我等俱罪无可赦!”侍卫们唯唯诺诺,司礼太监挑纱灯而至:“太后宣王都督、韩会元回话!”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王痴涵端坐寝殿外堂,多名宫女、太监侍立。“满升,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永远那样温和,不急不躁。“禀太后!”王满升答道,“有个亡命徒行刺,被侍卫们制服,已畏罪自裁了!臣弟判断,黑衫会余孽怙恶不悛,图谋不轨,无奈各殿戒备森严,无从下手,便企图加害韩会元,幸得无恙。”王痴涵问:“奔月,是这样么?”韩傻儿点点头,不想多说。 第406章 弥补一下 “看来,皇家连累你了!”王痴涵和风细雨,润物无声,“高处不胜寒,尽快回国子监,入仕还是进太医院,哀家会商酌的。”火焰剿灭了,接近山头,跌至山腰,韩傻儿再次深深失望,温言的背后,是冷淡和疏远,也许,昨日的一切,是错觉?他深深鞠了个躬,怅然离去。 踩着嘎嘣脆的冻土,踩着一朵朵残雪化成的冰花,踩着冰花映射的斑驳晨曦,在滴水成冰的清晨,在人迹寥寥的金光街,他孤独而镇定地走着,分析着 隔壁在晨读:“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洗漱过,出门招呼:“粥该熬好了,鲍兄用餐去!”鲍达英答:“韩兄暂去,我喝不得热粥,再读一篇正好。”唉,我是臭狗屎吗?值得你这样躲着?促膝谈心到拒人千里,反差也忒大了?算了,随你便。 餐厅人不多,想是放松了,有的晚睡未起,有的彻夜未归——少操闲心,吃饱喝足,睡它个白日觉是正经。回宿舍,隔壁闭门无声息,叹气上床,睡不着,理思绪,理不顺,索性盘腿练习,吐故纳新,畅经通脉 想深交的人不待见,不想深交的人黏儿粘,云剑又来了,拍开门,道:“大白天的你怎么闷屋里?谁像你这样啊!”韩傻儿反问:“不闷屋里还能干啥?不是都等放榜吗?”云剑笑了,落座介绍,殿试之后,贡士没几位能闲得住,有背景的,交游玩乐,自不必说;贫困又没途径的,也不必说;大部分人,都在找门路,递门生帖,送孝敬。高中者,做官七品起步,是留在京城、各道的大衙门,还是去富县、穷县当父母官,是有讲究的,将来考评、升迁更离不了靠山;落榜者,只有少数下届再考,多数熬不住,会选择从幕僚以及属官、县丞等八品吏、九品吏干起,业绩出众或大员提携,亦不乏转为正堂,甚至升到高官的。 还有这么多道道,韩傻儿又长见识了,却道:“人家鲍年兄就不这样。”云剑又笑了:“胸有经纬、一身傲骨者,不屑为之。榜放下来,局面反转,中则多家招揽,不中则无人搭理。”韩傻儿挖苦:“谁能跟你比,豪门出身,能文能武,科考玩儿似的!”云剑不以为意,谦虚道:“我算哪根葱?人家皇上还考呢!对了奔弟,太后不是召见你了吗?你也不弱!”这家伙,人精消息灵,度大肯花钱,不出意外的话,毫无悬念能接他老爹的班,说不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做朋友也不能做敌人,故意道:“召见也白搭,潮退撒渔网,入棺来郎中,晚啦!这届榜单,我是没戏了,你甭言语安慰不痛不痒,得来点实际的。” “好好好!”云剑爽快而应,“我请你——咱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喝花酒,喝过的也须烂在肚里!这样行不行,我跟我姑父、剑南节度使说说,请他把小表妹袁中媛许给你,弥补一下。” 第407章 出世入世 这货在剑南道如履平地,原来如此!韩傻儿伸手去探额头:“发烧没?这话见到灵儿再说,她踢你屁股可别怨我。”云剑扭头躲开,认真道:“兄弟,我是为你好!灵儿姑娘是俊俏,是古灵精怪,做红粉知己,做妾,那是再妙不过!正牌夫人嘛,还得首选大家闺秀,家教好底蕴足,能帮你——谢姑娘家,陈郡谢氏,虽属顶级望族,只可惜,自谢太后辞世、谢侯爷告老,日渐没落了!汝南袁氏风头正盛,朝内朝外皆有重臣,对你百利而——”韩傻儿打住:“袁行方也是汝南袁氏的?”云剑脸一红一白:“他籍贯荆州,还真没考证过,愚兄失口了!”又讪笑解窘:“若是我胞妹,嫁给你就完美了。” 亲妹子也舍得拉拢,我这么有价值吗?韩傻儿笑着发难:“放空炮糊弄我啊,没诚意!”云剑也笑:“那就没法弥补啦!你又不差钱,赌场转转,玩儿似的三万、五万到手了——当官嘛,我还是白衣”韩傻儿嫌他老婆嘴:“咱不扯淡了,你好酒好肉,慰藉我这脆弱的小心脏就成。” “哈哈哈!”云剑大笑,“你脆弱?你小心脏?得,宰我没商量!会馆那儿还存坛三十年的女儿红,我姐出生时窖藏的,前年进贡没用完,咱喝了它!”韩傻儿屁股顶了弹簧:“那还啰嗦个啥,走!咱可得说好,先紧着我喝,你喝别的。”什么什么?随后的云剑瞳孔睁大,啼笑皆非:“你想独吞?我的酒哎!”韩傻儿候他并排,捣一拳:“抠门样儿,谁让咱俩臭味深厚呢!你又不是没喝过,明儿帮你找个大炸雷儿。” 臭味深厚?大炸雷儿?云剑被新词汇整楞了,以目相询。韩傻儿嘿嘿一乐:“头次听说?拔亨的词儿,大美妞!”哦,这样呀,云剑释然,却道:“玩笑开开就算了,我可不敢找!三王子给你捣了那么大的蛋,你俩化敌为友了?”韩傻儿答:“他小屁孩懂啥弯弯,都是拔簧捣的鬼。” 说话间出了大门,云剑道:“还没顾上问你呢,怎么就得罪大郡主了?”韩傻儿含糊其辞:“学不来俯首贴耳那套,成她眼中钉了。”云剑心明三分,仍道:“跟她起冲突,没你好果子吃!她是名副其实的大郡主,亲爹统管礼刑,公爹吏部尚书,选官的,调任的,打官司的,多少人走她门路。”韩傻儿不以为然:“没啥好嘚瑟的,太后罚她禁足百日。”云剑冷笑:“禁足管个屁用!她坐家里,门槛不愁踢破。”韩傻儿颇觉无聊:“谁爱踢谁踢,咱不踢便了。”云剑苦口婆心开导:“兄弟你只出世,没入世——人吃饭得给饭钱,穿衣得给衣钱,住店得给店钱,坐车得给车钱,便安排个跑腿的,雇个小厮,也得给工钱!那些跑官的,平事的,送大把银票,送香车美女,都没觉得亏,你白水捞鱼,还觉得亏了?当今社会,谁还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愚兄劝你,不如与大郡主化解矛盾,修复关系。” 第408章 亲王相请 这类话似有耳闻,幼年的苟不雪早熟,爱叨叨大丈夫人模狗样,不要嬉皮笑脸,云剑由表及里,高举实用大旗,与大户联姻,向强势低头,谋取私利最大化。貌似有理,却又着实不对生而为人,总该有人的样子,如果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牛一样甘受奴役,母螳螂一样残食伴侣作为万物的主宰,又高贵到哪里?意义在哪里?想起麻雀来,一旦被网罩住,拒做玩物,不吃不喝,绝食而亡,千万年了,麻雀绝种了吗? 正想怼两句爽爽,迎头撞见拔亨,这二蛋哥们儿,专意逛金光大街显摆的?汗血宝马太他姥姥滴靓了,一身毛发犹如乌金绸缎,粼粼泛光,高大颀长的身躯绝无一毫臃肿,那优美的曲线,矫健的神态无以比拟!非要比,八大金刚孝敬的那匹就成了头巨猪,远远地,远远地望尘莫及。 拔亨下马:“奔哥你去哪儿浪荡?正找你去呢!”韩傻儿逗闷寻乐:“找我有好事儿啊?还想练练?”云剑抱拳:“扬州萧云剑,幸会三王子!”拔亨不尿他,眼皮一翻:“爷跟你很熟吗?”冲韩傻儿:“练个鸟,拜你为师还差不多,以后再打架,看谁敢惹咱俩!”韩傻儿睨一眼:“你嘴巴悠着点!云剑兄是朋友,他老爹”拔亨不屑的口吻接过:“淮南侯是?得空再带你玩儿,我找奔哥有正事。” 你个泼皮娃儿,除了打打杀杀,还能有啥正事?韩傻儿不感冒,也为云剑解窘:“我得去喝酒,他有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要不要一起去?”拔亨撇嘴:“有啥稀罕滴?我家酒窖还有三十年的状元红、剑南烧,管你喝个够。”韩傻儿嫌他是个麻烦:“下次再喝你家的,走嘞!”拔亨急了,伸把去拉:“咱俩不臭味深厚啦?老爹命我请的你!”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真滴假滴?你甭扯虎皮做大旗!韩傻儿倒也停下来:“王爷找我?”拔亨稚脸严肃:“哪敢骗你?你见他鞭子抽我,不像亲爹似的。”亲王相请,别充大个了,韩傻儿转身,满脸歉意地:“云剑兄,你看?”云剑知轻重,也不腆脸跟着:“朋友不在一时一刻三王子再会!”拱手离开。 继续东行,韩傻儿打探:“王爷召我啥事儿?”拔亨支吾,说老爹问知赛马比箭,亢奋得不能行,立马命他来请你不能瞒着点啊?韩傻儿直想踹他屁股,想想算了,诚实是个好品质,诚实好啊灵机一动问道:“你跟袁太医袁行方熟吗?”答曰:“不熟,我又不找他看病,他爱巴结老爹,有点烦他。”韩傻儿道:“不熟就算了,明儿我打听旁人去。”拔亨忙道:“别啊别啊,我知道点儿!他与礼部头儿一个贼窝窝出来的,大闺女是我老爹侧妃,不然,他凭什么当御医总管?都说他医术怪怪的,不如先朝的韩太医德艺双盖帽啊!奔哥!韩奔月!你为我大爷瞧过病,韩老先生是你爷爷?!” 78中文首发 第409章 聊以自娱 韩傻儿点点头,学籍档案,考官见过,太后见过,宰相尚书也能见,算不上什么秘密。韩修草爷爷当年被贬,由头是救治大义皇帝不力——人正常衰亡,医生岂能逆了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想必朝廷心虚,没大肆搞株连,否则,松潘府那关还不把自己刷了?苟史运一家获罪时间更早,官府不也挂着号么?可惜了守备那个倒霉蛋 “我说你打听糟老头干嘛,”拔亨将思绪拉回现实,“恨他抢了你家的御医总管?这个容易,不算鸟事,我偷偷打跑他,你来做——嗨!当太医不好玩儿,咱哥俩当将军,当将军多威风!” “我的事儿你甭管!”韩傻儿严正制止,“再寻衅斗殴,随意欺负人,你爱跟谁臭味深厚跟谁臭味深厚,休怪我不认兄弟!”若教唆拔亨刁难袁行方,自己岂不成了拔簧一路人?官位任免,权力全在朝廷,真怨不得人家,怨只怨,为牟取小圣针法,派人掳走了韩春旺老爹,怨只怨,拿鸡毛当令箭,救走了贾九智个龟儿子 拔亨犟嘴:“谁随意欺负人啦?奔哥你看,我也挨过揍的。”捋袖子露出块旧疤。韩傻儿心道,活该!也有你打不过的猛茬啊!却伸出手:“我给你治治!”捂住揉几下,让它夜里自然脱落便好,又出言讥讽:“以为你多牛逼呢!”拔亨可不肯被人看扁,牛哄哄道:“打不过的都是老家伙,没弱冠的,哥们打遍京城无敌手!” 这话不算吹嘘,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身手优胜昔年大掌柜,直逼郝老头,贞吉家的武学底蕴,确实深厚。韩傻儿笑笑,掼顶高帽:“嗯,大德未来的顶天柱,够牛!”拔亨不好意思了:“跟你还差得远,老爹说还得再练!对啦奔哥,咱挑战一等侍卫玩玩?”一等侍卫全是三品武将,别没事找事了,韩傻儿摇头:“没兴趣!” 府门口有人迎接,说王爷在练武场等着呢,快去! 隆隆严冬,力武别出心裁举行宴会。场地中央,临时搭了巨型木架,垂下百根长短绳,各系小块鹿肉、草原羊肉不等,旁置大堆木柴,十几坛酒军中半数精英、二十余位将军,汇聚于此。两人入场,卫兵分发一张弓、五支带记号的箭,告知规则:三通鼓内,骑马绕场三周,射中哪块吃哪块,射不中者、延时者面食伺候。 力武讲话,说在京不便狩猎,大家聊以自娱,开始!话落鼓响,将军们雷霆行动,跃马扬鞭,拈弓搭箭咚咚咚!马快鼓也快,鼓快马也快,但见一阵狂风来,一阵狂风去,但听嗖嗖嗖出箭,噗噗噗入箭鼓停马歇,无一人迟滞。卫兵检查,有人五箭全中,有人只中三箭,还有不同的箭,射中同一肉块的。 拔亨没骑宝马,箭箭中鹿肉,全优!韩傻儿最后才开弓,没炫技,剩余的任意射中五块就行——坏了,有一箭箭尾没出去,箭头又扎上了另一块! 第410章 后生可畏 卫士宣布结果,将军们先是愣怔,继而掌声雷动,交口称赞,争着示好示近,讨教取经。韩傻儿扮起了初见公婆的丑媳妇,这边抱拳,那边拱手,连称:“误打误撞,惭愧惭愧!”力武仿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命卫士架火烤肉,开坛倒酒,一改往日沉脸威严不苟言笑,老大哥般憨厚呵呵:“今日本王做酒翁,大家做酒仙,尽管开怀畅饮,醉者无过!”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矜持没屁大会儿,武夫们原形毕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之豪爽之粗犷,足令苟史运师徒相形见绌;甩袍捋袖,猜三划五,称爹骂娘,之脏话之丑态,可致土匪泼皮黯然失色。 热火喧闹中,力武不时与人碰碗,挨到韩傻儿,亲切道:“后生可畏,难怪我家猴崽子把你挂在嘴边,来,本王与你干三碗!”韩傻儿双手捧酒:“贡生敬王爷!”对饮罢,力武热忱道:“能驱退刺客,箭法高超,嗯,是棵好苗苗,要不从军?本王保奏,暂从武威将军干起,论功再行封赏,如何呀?” 拔亨露出期待、敦促答应的眼神,韩傻儿却冷静下来,出手就抛个四品衔,是要招揽自己吗?自己干翻过甄姬崇良,灭掉过黑衫劲旅,当个二品都督也绰绰——没这念想没这打算,恭谨而答:“多谢王爷厚爱!贡生性情散漫,平日里受不了军纪约束,边陲但起狼烟,定赴汤蹈火疆场效命。”推辞了! 力武没恼,些许遗憾道:“也罢,边疆偶有摩擦,一时半会立不了大功,先为朝廷分担别的!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教拔亨府里来取。”对口称遵命的韩傻儿点头微笑,转向别处78中文首发 78 78 文人喝酒,酸词雅令,浅酌慢饮,做足铺垫,最终也酒醉人迷,飘飘欲仙;武夫喝酒,属于进屋就更衣,更衣就上床,速战速决,只图痛快酣畅的那种,这不,半个时辰多点,绝大多数东倒西歪了。 卫士分送诸将归家宁人。韩傻儿知道,拒绝力武的拉拢,久呆无趣,遂起身告辞。拔亨相送,说自己泄露废弃马场的归属了,拔簧没持异议,并托他带话,大前天她喝多了,请韩会元勿计前嫌,大家两不相欠,以后但凡需要,无论财物,还是向衙门打招呼,她都乐于相帮。 韩傻儿实实想踹他一脚,你真山尖尖落雨,没一点存量吗?算了,肚大能容方为高,两不相欠就两不相欠,形同陌路挺好的,犯不着为旁枝末节劳神费力。脑筋急转弯,要拔亨牵来那匹骑过的青骢马,索块皇城外门的腰牌,特意嘱托他报告给老爹,然后拍马而去。 顺金光街向西,半道绕行郡马府那条街,果见轿马车辆,排队等候。不禁慨叹,多少人前伟丈夫,一朝拜倒石榴裙;空谈枉论孔孟道,屈膝折节赶豪门!压住齿冷压住悲哀,出长安赴马场。 缰绳随意一拴,于草地树林、丘陵沟壑,练腾挪跳跃,练铁臂神掌。低吼声中,劈出般若八重境界,闷雷隆隆,一处山体轰然坍塌,现出浓浓黄烟的洞口。 《天月九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天月九章请大家收藏:天月九章更新速度最快。 第411章 快来帮我 浓浓黄烟,呈喷薄状,隔壑相望的粗树摇几摇、晃几晃,枯枝咔嚓而落,卷起一地衰草,漫天飞舞渐渐减弱,归于消散。幸亏横向恣肆,幸亏炊烟袅袅,若白昼冲天而起,不知要引起多大恐慌。 墓穴?妖洞?黄鼠狼的大本营?韩傻儿心里打鼓,衰草引燃枯枝,左手举着,全神戒备入洞察看。狭窄、宽阔、狭窄刺鼻的霉味,混浊的气息,乍开散落、褐斑绿苔的粮食,东堆西放、锈迹斑斑的兵器,不难判定,这是从前的藏兵洞,洞主或败亡,或事前败露,总之,封堵后未再启用,荒废了。 末端忽现台阶,登起来像s形,顶部嵌块四方乌木,右臂托托,有松动,一运力开了——乖乖,上面是那座古老的小木屋!韩傻儿将洞盖恢复原状,想了想,不得要领,又想了想,走出木屋重返洞口,垒上石块,塞以树枝枯草,再覆盖泥土,做足伪装才撤离。 一路反思,四天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有无实际意义?长此以往,富接贵迎,岂不成了刘朵儿第二?像人家鲍达英本本分分,哪会摊上许多破事?药神老人家是开了灵窍,可世间纷繁万象,看不懂啊!是该收收心,远离闹市一段了。 主意打定,遂驱马夜市,购置吃喝用度,折回木屋,自此朝习医技,暮练搏击,第七日傍晚暂停,一来酒肉告罄,二来殿试放榜—— 金光门外,拔亨“驾驾驾、闪开闪开”,骑着新宠向西行驶。劈面两个小孩儿,深青装束,各骑一马,毫不理会奔城门而来。眼看马头就要撞上,拔亨收缰,愤喝道:“你俩耳朵聋还是眼瞎了?不能靠南走?挡爷的道,找死啊!”甲男孩还击:“骂谁呢?你才聋子瞎子!你家的道啊?你傻蛋才找死!”乙男孩助攻:“嘴巴不干净,吃屎了?你咋不靠北走?你瓜娃横冲直撞,你爹没告诉你会挨揍吗!”拔亨气急,挥鞭欲抽:“敢骂爷,真活腻了!快滚开!”甲男孩道:“你滚个我瞧瞧!”乙男孩道:“怎么滴?打人啊!”伸把夺走马鞭:“再撒野我抽你!” 拔亨一个没留神,马鞭脱手,丢人丢大发了,立时恼火,左掌虚晃欲打,右掌强力回抢:“自找的,不给点颜色,以为爷好惹啊!”乙男孩唰地后仰,一脚踢向汗血宝马:“滚你!”甲男孩拍手:“瞧见颜色了?还横不?”马嗒嗒嗒几步才止,拔亨彻底怒了,凌空跃起,扑了过去:“打死你!”乙男孩极速躲开,挥拳回敬:“真打架啊!”甲男孩道:“让他变乖!”由另侧袭来。 三个半大小伙官道上干开,渐次打到路边麦田地里,马儿也不跑,啃起庄稼来。拔亨貌似实力高一点,架不住俩人前后呼应,左右夹击,很快便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了—— 韩傻儿轻裘缓辔而至,拔亨先看见,高喊:“奔哥快来帮我!他俩打一个,不仗义!” 第412章 俩炸雷儿 “笨哥哥!”俩男孩惊喜出声,齐齐舍了拔亨,风儿溜烟般跑来,左右抱牢胳膊,“可找到你啦!”眼圈一红,玉泪扑簌簌而落。韩傻儿下马拉架的,当时就楞了,怎么、怎么会是潇瑛湘瑛?怎么会是她俩?任由抱了,低声道:“你俩咋出来的——哦,先别说,没人了再说。”潇瑛道:“找你仨月了!”哽咽。湘瑛道:“想死你啦!累死我啦!”凑口去亲,湘瑛也去亲。 拔亨木鸡之呆,这尊大神不喜欢炸雷儿,好这口啊!太他奶奶滴吓人啦!貌似自个——比他俩差点——长得也不赖,嗯,以后离大神远点、防着点比较好。韩傻儿喊他过来,调停道:“都是自己人,不打了,握手言和成不?”潇瑛湘瑛点头,拔亨气不顺:“今儿先免战,明儿去练兵场,一对一!”潇瑛道:“想得美!我俩形影不离。”湘瑛道:“解手都一块儿,还是二打一!”拔亨无语,关系铁到这份儿上,俩货有毛病?韩傻儿瞧他吃瘪,暗暗好笑,继续当和事佬:“算啦算啦,打架也是缘分,你仨都毫发无损,不如做朋友!”拔亨没好辙,硬着头皮答应:“瞧奔哥面儿上,让着你俩,你俩小,以后喊哥哥!” 潇瑛问:“你多大?”拔亨傲然答:“十四岁半!有问题吗?”湘瑛嗤地笑了:“切!小毛孩儿!我俩过年就十五啦!”潇瑛补刀:“三月三的生,比你大!”拔亨撇嘴,我靠,唬谁呢!那个头,那脸蛋——韩傻儿咬耳朵:“她俩是炸雷儿,双胞胎!”又郑重叮嘱:“你得保密!”拔亨豁然开悟,敢情这样呀,想歪了!这俩炸雷儿,确实比自个得意的丫头标致一点点,能打一点点——自我介绍:“贞吉拔亨,本朝三王子!”韩傻儿急接:“她俩天月国小公主,甄姬潇瑛、甄姬湘瑛!”可别穿帮,冒出大周朝来,没有什么穿越剧,有的是兵戈相向,腥风血雨! 这不成一家了吗?拔亨迷惘,嫡亲一脉,与原族反目了,天月国潇瑛、湘瑛更迷惘,外面的大世界,也是甄姬为王吗?神医哥哥是韩傻儿瞧出来了,分头解释:“他是贞节的贞,吉祥的吉;她俩是甄别的甄,胡姬的姬——好啦,咱们走!” 马啃了三片青苗,农户闻讯赶来,想理论,不敢,屈膝跪在了路旁。四人都掏钱,都没碎银铜板,韩傻儿赔礼说好话,硬塞颗一两的金豆子,农户结巴了:“爷、爷,您明儿、明儿再、再来放、放马。”四人一笑置之,跨马进城。 两男并排前行,拔亨指坐骑道:“奔哥,我给它起名电雷儿,你觉着咋样?”韩傻儿说挺好的,东扯西扯接近国子监,恐夜长梦多闹出乌龙,下逐客令道:“你没事儿?没事儿你先回,改日再叙。”拔亨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明天不是大庆开幕嘛,你回来了便没事了,你仨闭门酣歌,我走了!” 第413章 没露馅吧 韩傻儿挥手:“走好不送!”望大门,忽地发起愁来,满院住的都是人精,即便做鲁男子、柳下惠,时间久了终会露出破绽,再闹出风流笑话——那就住客栈!云剑讲过,往届都是分散居住,本届属于特殊照顾——也不妥,两女来自与世隔绝的天月山谷,京城风貌迥异,若被视作异类,酿出事端就麻烦了——有了,去剑南会馆,相对冷僻些,口音也近似 会馆差役认识,殷勤问候,接马、禀报馆丞。馆丞官微位尊,本道五品以下,通常不入法眼的,对韩傻儿却客气:“韩会元驾到,有失远迎!您眼看就鱼跃龙门、状元及第了,还想着桑梓故里”韩傻儿抱拳,连称过奖,求暂住。馆丞犯难,支支吾吾道,非本道公干,要收银子的,前两匹马还寄养着呢!这事儿韩傻儿给疏忽了,说自己现有坐骑战马级的,那两匹就恭送会馆罢,并压上十两金条。馆丞窃喜,亲自安置在华清驰住过的庭院 饭菜送至,两女洗漱已毕,韩傻儿内外门全闩死,指对面让坐下,开口问询:“说说,咋跑出来的?”潇瑛道:“景阳刚留下的藤绳,我拽着,攀一段踩个石棱歇歇,一整天才上来——她攀了一整夜!”韩傻儿责备透着关心:“多危险,不要命啊!”湘瑛憋屈:“我俩从圣泉村追到巴掌镇,从巴掌镇追到子乌县,从子乌县追到虚有州,从虚有州追到益州府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一句安慰的话没有,见面就开训啊!”韩傻儿赔个苦笑脸,分别夹菜:“快吃,不是担惊后怕嘛。”潇瑛也诉起委屈:“开始都不待见我们,都当怪物躲着,可遭了罪了,呜呜!”韩傻儿递毛巾:“好妹妹不哭,你俩没露馅?”潇瑛擦擦泪:“没有!我们说是西月山以西的,那道山涧也没暴露。”韩傻儿点点头,因问起圣泉村何种情况,湘瑛答:“除了收药那位婶婶,学堂那位大娘,其他人都一问三不知,爱理不理的。”韩傻儿明白所指,又了解到景阳刚做了傻根的副手,机密只局限在几位心腹,等等,这才安稳。 吃好了,韩傻儿规劝:“这儿人心险恶,不比咱山谷民风淳朴,玩几天就回去!”潇瑛剧烈反对:“不回去!要回咱一块回!”湘瑛感叹:“外面的世界好大,好精彩!咱仨回去一趟,再出来耍!”韩傻儿问:“干嘛非得扯上我?”潇瑛正色:“我俩及笄,要嫁人的!”我滴个老天,这是要粘上么?你俩嫁人不嫁人关我鸟事?韩傻儿深知,这招不好使,同姓不婚那招也不好使,还得拖延求变:“着急个啥?这儿十六才及笄,十七、八才嫁人!”湘瑛道:“你是大王,你不着急,爱娶几个娶几个,别丢下我俩就行!”韩傻儿左忽悠右忽悠,见效甚微,末了道:“你俩先睡,我得去趟老地方,打声招呼,取回行李。” 第414章 蓬莱仙洞 潇瑛说你快去快回,湘瑛说别忘帮我俩练功,打那个傻蛋,韩傻儿胡乱应着,低调出发。 天低云厚,星月无踪,谯楼鼓打二更,国子监一片寂静。突然,从住处附近窜出三道人影,黑衣黑斗篷,不经大门,翻墙越院而去。韩傻儿远远瞧见,心内一紧,他姥姥滴,谁又来打老子的主意?黑衫会余孽,究竟还残存多少?怙恶不悛,没完没了,非得逼老子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吗?也不声张,悄然跟上,打算找着窝点,再给他来个一锅端。 黑影曲折向北,速度并不快,七弯八拐,跃入一处府邸。满院黑魆魆,惟最大的房子亮着灯,三个家伙并排进去了。韩傻儿潜身房顶,隐约觉得不对,中间那个,好像是被架着的,回想一路上三人并驾齐驱,同起同落,他更加重了自己的判断,看来,今夜不是暗杀自己的,而是裹挟了什么人,唱另外一出戏。四下望了望,建筑陌生,不是拔簧的郡马府,也不是到过的任何场所。 两道身影接踵而至,摆摆手又掩掩口,重复,再三表示没敌意,稍近才认出,是潇瑛湘瑛。低低问:“你俩咋跟来了?”湘瑛低低答:“怕你跑丢了呗。”潇瑛低低答:“怕你出意外。”韩傻儿不再理会,俯身瓦上,凝耳谛听,既来之,就搞它个水落石出。谦卑的女声:“回主子,人已请到。”高冷的女声:“香浴!”韩傻儿似曾耳熟,努力回想,以对号入座。 房瓦寒凉,潇瑛掏块毡毯铺上,示意趴那儿,韩傻儿没动,打手势让姐俩卧倒。湘瑛轻轻掀瓦片,掀开瞄瞄又盖上,直到第五片,勾手指让韩傻儿过去。瓦片下面是密密的竹排,竹排有个小孔,单眼贴上,底下情形一览无余。 满室烟雾缭绕,烛光映照,如梦似幻,恍若仙境。眼跟前是红罗帐,紫檀床,一女身着白纱,酮体若隐若现,面部蒙着,看不清;往外是布幔,屏风隔断,隔断外是浴池,两个侍女模样的正给人洗澡,最外是沸水池,红彤彤木炭烧着,水沸腾着约莫一刻钟,两侍女架着褪干净如长条猪一般的男性进入布幔,韩傻儿惊得掉了下巴,这人、这人竟然是鲍达英! 高冷的女声又起:“唤醒!”侍女喷了点雾状物,揉了揉太阳穴,听到“门口侍候,严禁入内”的命令,将鲍达英放入座椅,披上厚衣出去了。韩傻儿终于对上号了,我滴个乖乖,蒙面女、蒙面女是贞吉拔瑟!怎么滴,闷声做大事,闷声“发大财”啊!腹内五脏翻涌,很不幸,很不幸,甘泉三绝听到的混账话,不幸言中了!他想走,最终决定再拖延一小会,一小小会,看鲍达英如何应对,需要不需要救援。七八中文首发 78 7878更新最快 七8cδ 鲍达英懵懂醒来,不知所措,眼前的一切,超乎了他的想象,不知身在梦中,还是到了幽冥世界。拔瑟的高冷添了七分温情:“欢迎状元公光临蓬莱仙洞,君与小仙今世有缘,良宵千金,切莫辜负。” 第415章 义士救我 “唐突冒犯,祈请恕罪!”鲍达英仓惶翘起二郎腿,本能护住阿什物,“求上仙赐片衣帛,遮体御寒。”拔瑟笑了:“人间冬寒,仙洞春暖,状元公何须拘泥于俗礼焉?”鲍达英低头拱手:“小生区区贡士,不敢冒状元之尊,岂敢贪仙露之欢?求上仙放归尘世,以全阴德,小生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这主儿平日正襟危坐,一副正人君子派头,看来还真不是装的,韩傻儿三分佩服了。湘瑛碰碰胳膊,悄声问:“怪有趣么?让我瞧瞧呗!”少女不宜,韩傻儿不会让她看的,右手食指抵住左手掌,轻轻“嘘——”了一声,边思考计将安出。 拔瑟莺声燕语:“人间万事,仙洞先知,郎君便是明日榜首,不用再疑了!情缘天定,违之恐遭天谴,芙蓉帐暖,郎君休要羞臊!”鲍达英环顾打量,自语出声:“椅是金陵椅,幔是姑苏幔,炉是宣德炉,竹是湘妃竹——尔是何方妖女?妄托仙缘,辱我斯文,毁我清誉,致我何颜立于庙堂之上、为一方百姓父母?无耻妖孽,还不速退!”拔瑟正欲牵手,闻言遽变:“大胆狂徒,污言秽语,亵渎仙尊!来人,给我煮成肉糜,喂这东海鱼虾!” 韩傻儿心道坏了,拔瑟九分恫疑虚喝,一分恼羞成怒,但这一分输不起,尝试不得!复原瓦片,然后问:“你俩有面纱吗?”二女摇头,潇瑛答:“谁用它?”韩傻儿要她俩继续隐蔽,不得轻举妄动,自己下房救人。 鸿毛落地,无声无息,附近的家丁、护院,或被支往别处了。门口没人,韩傻儿两掌运力,气浪推开。侍女刚近内室,倏觉异样,回头张望,两股黑旋风扑面猝至,强大的冲击波冲得睁不开眼,踉踉跄跄,几欲摔倒,所有的灯烛,一刹那噗噗噗全灭,通红的炭火,也被泼起的水浇灭,滋滋滋冒白烟,满室昏暗。 侍女迎着黑影,左右挥剑截击,唰唰唰各刺三剑,身形快,角度刁——乖乖,大剑客呢!韩傻儿一只眼混沌,一只眼清晰,魅影闪过,小石子出手!侍女但觉周身一麻,噗通倒地,两处昏死。鲍达英哀求:“义士救我!”韩傻儿变音拖长腔调:“我是黑无常——”也不客气,隔空点向睡穴。 拔瑟早抄起两把绣剑,风驰电掣凶狠杀来:“多管闲事,去死!”韩傻儿纹丝没动,一掌劲风将其半空击落,风推人退至床畔跌坐,背转身冷声道:“再有下次,索你性命!”拔瑟奋力再起,欲鹰扑偷袭,两腿突遭硬物击打,麻木动弹不得,恨恨道:“你不是黑无常!你武功超绝,我打不过你——太后尚留宿才俊,你管我做甚?”韩傻儿肺炸:“你心思龌龊,看别人也龌龊!”拔瑟忽道:“你投我门下,我荐你做三品将军”回答她的是几片不明物,哑穴、睡穴全中了。 韩傻儿挟起鲍达英飘出,关闭房门跃上房顶,轻呼潇瑛湘瑛:“我们走!”院里隐约起了脚步声 第416章 定能高中 来得太迟了,没工夫陪你们玩!四只幽灵蝙蝠,隐没于茫茫的黑夜安顿过鲍达英,韩傻儿打开自己住室,决定留守一晚,兼防不测。撵潇瑛湘瑛回,两女说什么也不同意,坚持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耐着性子解释,自己光明正大进来的,半夜出大门必遭非议,更不可随她俩跳墙,一张床条件简陋——潇瑛打断:“无人滩住得,多简陋不能住?”湘瑛晃胳膊:“别撵啦,咱仨都别睡,你帮着练功,我俩为你捶背、唱歌。”韩傻儿没辙,床让给她俩打通铺,自披官配棉大衣,于座椅半躺半坐凑合。 两女和衣进被窝,兴奋势头不减,唧唧咕咕说东问西。催促:“早些睡,明儿庆典,有大热闹瞧。”潇瑛问:“有上巳节红火没?”答:“瞧过就知道了,这一城的人,抵三个山谷。”湘瑛道:“你去哪儿,我俩就去哪儿!”韩傻儿想想答应了:“你俩扮成书童,进不去的地儿就在外等着。”潇瑛问:“啥叫书童?”湘瑛代答:“小跟班的意思呗。”潇瑛道:“跟班就跟班,省得跑丢了。”又敦促一遍,方消停。 晨起,红日破雾攀升,鲍达英闻声出门长揖:“韩兄早,达英惭愧!”早个屁,晒屁股了——这家伙冷眉相对多时,怎地热络起来了?莫非觉悟了什么?这个彩头,暂且不认的好!糊弄道:“听鲍兄一夜鼾声,想必做了个好梦,愿兄台好梦成真,只待捷报!”鲍达英再施礼:“兄台才高行洁,定能高中!”又谦逊客套几句,领跟班们去填肚子。 不知何时布置的,满院彩旗飘飘,还有标语横幅贡士们一个比一个矜持,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在暗暗渴望、默默等待那个刷新人生轨迹的神圣时刻降临——此时的太极殿,王痴涵正宣读榜单:“一甲头名,南阳鲍达英,状元及第!”礼官高声唱名,殿外御林军接力,节节外传,传过阶梯,传过小广场,传过内大街,传到皇城外门:“一甲头名鲍达英,状元及第!”彼处早备下九十九顶官轿,差役、轿夫们个个腰系红绸带,听到一位,便出发一拨。 国子监沸腾起来了,一通接一通锣响,鞭炮一挂追一挂鸣放,这边吆喝停歇,那边吆喝又起:“恭贺南阳鲍老爷,状元及第”“恭贺钱塘宋老爷,高中二甲第九名”“恭贺曲阜孔老爷,高中三甲五十八名”官轿临门者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左躬右揖,迈进轿子去午门谢恩。 繁华过去是冷清,坐轿的走了,心态好的也走了,剩下的憋进屋里垂头丧气,国子监由宠姬变身弃妇。韩傻儿眼瞅最后一乘官轿消失在视野,心头渐起沮丧,光荣与骄傲擦肩而过,这一切,都是拜拔簧所赐,没有她作梗,哪怕入不了前三甲,九十九个里头,总该有自己一席太后说的特旨呢?算了,离开功名,还干不翻袁行方,救不出人了? 第417章 又玩火了 干脆赤膊上阵,医术碾压他,胆敢玩弄权术,武力解决之——嗐,那样虽比景阳刚高一个水准,根本而论,并没有彻底挫败对方,譬如荆轲刺秦王,成功了又如何?秦国会有新王继位,燕国照样落后挨打——难道听天由命、无所作为?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又作何解?不不不,重要的事不止一件,隐忍数月,为的是什么 纠结、盘算、衡量间,忽听鞭炮轰鸣,鼓乐齐奏,八名锦衣侍卫长驱而入,滚鞍下马,一人宣:“奉太后懿旨,松潘韩奔月,同榜眼及第!”这闹的哪一出?太假了?只有同进士出身,哪有同榜眼及第的?拔亨牵汗血宝马出列,贱笑打趣:“榜眼老爷,请上马!惊不惊喜,刺不刺激?”二蛋又玩火了,命大不怕祸多啊!韩傻儿急出劝止:“兄弟别闹了,快回去!”拔亨小脸严肃:“奔哥我没闹,太后命我接的你!我想你坐轿多滑稽,哪如骑着电雷儿、哥们前呼后拥有派?得,你到了就知道了。”韩傻儿确认:“真的?”拔亨郑重点头:“真的!” 嘿嘿,神操作,先抑后扬,太后也是个有趣的!韩傻儿不厚重地咧嘴笑了,脚下一点,稳稳落在马背——“等等我!”潇瑛追出。“还有我!”湘瑛不落后。拔亨还烦着呢,朝外挥手:“别瞎凑,没你俩的事儿!”两女充耳不闻,旱地拔葱跃起,一前一后夹坐,汗血宝马巍然没动,韩傻儿撑不住了,向拔亨丢眼色:“你先挤挤,给她俩腾一匹。”宝马让了,还要让,小王子委屈得什么似的,不情愿地照办了。 皇城外墙,张挂着巨幅黄布榜单,韩傻儿稳中求稳,专意驻马观看。鲍达英外,德茂榜眼及第,云剑探花及第末端标注,德茂只计功名,不作封赏,攫录韩奔月同榜眼及第—— 王痴涵一声令下,六十周年庆典,以新科进士跨马游街拉开帷幕。拔亨八骑开道,紧接鼓乐仪仗,鲍达英居首,韩傻儿次之,云剑再次,宫帽、簪花、华盖,诸进士随后,人鲜衣绶带,马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出皇城,出来就被鼎沸的人群簇拥了。韩傻儿沾马的光,抢了不少风头;人山人海,走着都费劲,潇瑛湘瑛早把马还了,跟在两旁看大戏。 队伍走过大广场,开向金光东街,按线路绕行南城,由西街回。大广场内,军兵往四周撵人,腾出空地来,力武主持,举行队列、马术、摔跤、击剑等阅兵表演。中午,力士赶往南城,主持了琼林宴 第三天,韩傻儿便索然无味了,带潇瑛湘瑛去了马场。此后医武两练,偶尔在藏兵洞住一晚,偶尔与拔亨及其炸雷儿六个人耍,偶尔与云剑厮混,偶尔与移驾翰林院的鲍达英论道,偶尔于剑南会馆友情接诊 元宵节,最后的狂欢,云剑做东,邀八、九同年共饮,夜深方散。韩傻儿睡下不久,耳闻噼剥声,猛一惊,失火了!急呼潇瑛湘瑛,所幸刚刚燃起,在会馆差役大力协助下,迅速扑灭。屋脊仍冒白汽,他提起两桶水,跃上房顶——东北长乐宫方位,火光冲天! 第418章 刻不容缓 哗啦将水倒下,转身飞奔,大大小小的屋脊,在脚下不过梅花桩。一步九丈,快如天马行空,快如流星赶月,快如平射的钻天猴,快如出膛的炮弹,不是飞鸟,胜似飞鸟,不是飓风,胜似飓风太后是个好人,太后于自己有恩,太后不能死!她处事仁厚,裁决有度,没了她,小皇帝暂时控不住,拔簧拔瑟拔亨能翻天,天下不知闹出什么乱子,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亲切 长乐宫的大火,噼噼剥剥、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疯狂而凶恶,烈火熊熊,热浪涛涛!一侍卫蒙头朝里冲,眨眼间浑身着火,惨叫着打滚出来了!又一侍卫顶上,浇遍全身,接着冲,吐着火苗的木梁劈头砸下,砸倒了两太监拼命摇着辘轳,深井汲水,汲上来就有人接过,提起拼命跑,泼向火焰,火焰反而更大了!更多人桶装盆盛,从别处带水驰援,可效果并不大,火借风势,依旧肆虐几名烟熏火燎、灰头土脸的宫女跪在地上,磕头哭喊:“保佑太后”、“太后万安”、“太后吉祥”王满升血红着眼,凌乱着发,狂躁地挥剑嘶喊着,指挥着—— 韩傻儿从天而降,落在宫女旁边,急急问:“太后在哪儿?太后出来没?”一个哭泣而颤抖的声音答:“太后在里面,太后住最里面!”韩傻儿扫一眼凶猛的火势,扫一眼忙忙碌碌的人,眉头一皱,倏地弹起朝殿后掠去。宫殿后墙,由根根木桩紧密组成,木桩厚重、四方,尚没烧着,但灼热发烫,逼人却步。韩傻儿一脚踢去,木桩晃动,凹进去一块,却没踢开!太惊诧了,是铁木吗?真它姥姥滴坚固!丹田里放出气来,运向右臂,用尽洪荒之力捣去,嗨!口子开了,急剧的热浪、浓烟扑面喷来!顾不得这些,他略略一避,嗨!嗨!又暴轰两拳,将小口扩大成洞,毫不犹豫地弹射进去。乖乖,木桩厚度,竟达二尺! 烟火弥漫,殿顶呼呼烧着,一处已经露天,床帏布幔也烧着,地表发烫韩傻儿屏闭呼吸,极速躲着火,极速搜寻着,太后人呢?人呢?小房间不用找,大房间、最大的房间应该是了,床着火了,没有,桌椅一带,没有,前后左右,也没有!韩傻儿沮丧,甚至绝望了,该不会烧成灰烬、遇难了?不不不,不至于! 突然想到,人遇到火灾,本能要往外跑的——一块通红的木头自上脱落,回弹一下,二度落地,烟雾里俯卧一个柔软的躯体,被碰中后脑勺!韩傻儿心快跳出来了,如飞般拨开木块,捺灭引着的头发,将人翻转——谢天谢地,正是太后王痴涵!她的睡衣,后面已被溅落的火星烧成碎片,前端还算完好。 韩傻儿端抱站起,前面是熊熊火海,后墙洞口仅容一人,刻不容缓,他瞄准露天的豁口,冲腾而出!身下,殿顶刹那间塌架,无数火球、火块、火条同时下坠 第419章 这是哪儿 剑南会馆,中间庭院,两女正坐立不安,一见熟悉的身影,潇瑛便道:“你上楼泼水——”湘瑛惊讶:“这么大会儿,你从哪抱个人来?还是个女的!啊——”韩傻儿沉声吩咐:“快把水缸加满,救人当紧!”两女吐吐舌头,找桶一溜小跑。 返回途中,韩傻儿右掌托背,已将烟气、浊气大部逼出。呼吸是有了,微弱,人仍旧双目紧闭、高度昏迷,后脑勺肿胀血瘀,背部臀部多处烧伤,小腿至脚踝不仅深度灼伤,还骨折保持姿势放到床上,盖上棉被,旁边背囊里取出瓶瓶罐罐,快步走向水缸,倒入洁肤霜、洗髓露,两手伸进,不停发力搅动,冷水迅速升温,乳白如奶,冒雾气,又撒上一层晒干的花瓣,方将人抱至,放入水中。 潇瑛道:“不就洗药浴嘛,让人慌滴!”湘瑛道:“这洗法新鲜,我也要洗!”韩傻儿没接,要她俩挽袖子,将睡衣缓慢揭掉——潇瑛道:“手脖上绑着金钥匙!”湘瑛也道:“这手脖系个紫金牌!”金器无碍,韩傻儿命俩人各架一只胳膊,逆时针转动,间隔浸头冲洗,然后自去提回四桶水。 首个步骤完成,教两女抱来被褥,将人架出裹住,自倒脏水,换上新水,撒入消炎消肿、活血化瘀、祛毒止痛等红色药末,二度如法炮制潇瑛道:“神奇,头消肿结痂了哎!”湘瑛道:“哎呀,头发掉了!”韩傻儿摇头苦笑,是有点麻烦,探手按摩结痂部位,疤痕全部脱落,光洁如新。两女还是惊到了,惊呼神医哥哥、神医王,韩傻儿示意不要喧哗,问谁有多余的衣服,潇瑛答我有,韩傻儿说毛巾擦干换上,自去房间等待。 衣服有些短,恰好露出脚踝,细细揉捏罢,稍一用力,断骨复合了。王痴涵呻吟一声,估计是痛的,觉痛是好事儿,可以确保无虞了。醒来不如睡一觉,恢复快,抚抚安眠穴,使继续沉睡,抽出两根针来,分别扎入风池穴、玉枕穴,御气拈动,拔出紫血,齐活! 这番折腾,放在皇宫不可想象,没哪位太医敢,也没谁拥有这等手段,如果那样,太后真就黄泉一去不复返了。良心说话,出谷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尽心竭力,这样虔诚,本想坐着守候的,倦意袭来,头靠椅背睡着了。潇瑛携来床被子,盖住、掖好,湘瑛又抱来一床,姐妹俩共享,在长椅里陪受罪。 五更尽,天欲曙,王痴涵睁眼自语:“今日大朝,怕要晚了——来人!”韩傻儿一拨楞头站起:“太后娘娘您醒了!”一阵长长的沉默,潇瑛掌灯,王痴涵方问:“这是哪儿?”湘瑛答:“剑南会馆呀!”王痴涵大致想通了,坐起身,动容道:“你们仨小子救的我,哀家谢谢你们!”韩傻儿忙披上件外套,笑笑道:“她俩是女孩儿。”潇瑛主动替换,帮着套衣袖:“笨哥哥救的你,他是神医,我俩打的下手。”湘瑛指指,表示没长喉结:“你是太后呀,昨晚可吓人啦!” 第420章 憨傻儿 “是么?”王痴涵平复心绪,重回雍容气度,“那可得好好赏你,压压惊。”湘瑛摇头,表示不需要:“你来时浑身伤,笨哥哥药浴两遍,又推拿又针灸,累半天才医好,要谢就谢他!”王痴涵微笑,一如既往的慢声细语:“奔月自然要谢,你俩嘛,随哀家当女官好了,就像上官婉儿,百官奉承,万人追捧,多神气!”两女果断摇头,上官婉儿何许人,不晓得也不用晓得,王室小公主,将来要做王后入主后宫的,稀罕什么女官?齐声回绝:“我俩只跟着笨哥哥,哪儿也不去!”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小孩子家不懂事,多好的机会放弃了,指不定哪天后悔呢!罢了,再说王痴涵不再往下究,尝试收腿,收放自如,按按脚,完好无损!不由得摸后背,柔嫩细滑,尤胜以往!不淡定了,不从容了,骇异道:“奔月你、你会仙术?”昨晚入睡,先是梦里烤火,越烤越热,脚踝突然剧痛,痛醒才发现真的着火了!挣扎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外爬,胸越来越闷,头越来越昏,渐渐爬不动了,知觉也迟钝了,火屑落身上,出不了声,喘不了气,脑袋砰地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本想此生休矣,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神奇? 韩傻儿见怪不怪,老实作答:“没仙术,都是师父手把手教的。”王痴涵眼含热望:“你师父真是奇人,哀家能见见吗?”这问题不好玩,模糊概念:“师父他升天了!”凡人去世称升天,药神老人家那是真升天。王痴涵连说可惜了,去拂头发,哇噻,圆滚滚、光溜溜!湘瑛没忍住,噗嗤一口,韩傻儿狠瞪一眼,不让笑,躬身行礼:“太后娘娘恕罪!这药水太过霸道,洗人骨髓,也伤人毛发。”王痴涵发窘,转瞬即逝,宽慰说没事儿,戴上凤冠无大碍,向潇瑛要镜子。  光线照进来,镜中的面庞,比昔日更靓更纯净,更美颜如玉,更天姿国色,不禁自语:“嗯,是霸道,灵着呢!哀家下巴的小红痣,竟给洗掉了!”韩傻儿不以为奇:“这算什么呀,师父给我药浴时,肚子上铜钱大的小太阳都给洗没了。” “什么?”镜子落床,王痴涵花容失色,“你说什么?哪地方的铜钱斑?哪地方?”嘿,不就一颗大红痣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可是隐私,没几人知道的,韩傻儿不情愿地招供:“就是肚脐眼下边啊,圆圆的,红红的,我管它叫小太阳。” “憨傻儿!真是憨傻儿!”王痴涵失声痛喊,喊得惊喜,喊得撕心裂肺,奋开双臂,揽头入怀,“我的傻儿!”热泪大颗滚落,啪嗒,啪嗒,啪啪嗒汇积成河,汹涌若海!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憨傻儿,竟然真的活着,还这么健康,这么英俊,这么聪明,这么超群绝伦!千虑必有一失,腊八那天,自己还是漏算了,差一点啊差一点,自己这辈子,差一点就永远错过儿子了! 第421章 长命牌 太多太多的辛酸,太多太多的磨难,太多太多的无奈,太多太多的变幻她悲,悲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悲娃儿未出世就几近夭殒;她喜,喜所有的明枪暗箭不过偃息的风、飘散的云,千锤百炼,锤炼出一个无人敌、金刚身——儿啊儿,莫怪为娘心狠,实在是,蚊蝇鼠蟑防不胜防,实在是,万千矛头集儿一身,实在是,除非韩修草,无人能治儿的病 她想即刻交付金钥匙,交出兵符,交出十三卫的重兵——一个声音道,这本该属于傻儿,他是嫡长子,他经历了风和雨、血与火,他文能摘冠武可安邦——另个声音道,大位废立之日,便是八方风雨、沧海横流之时,无数人将死于非命,更多人无家可归——又个声音发问,人生在世,究竟怎样才算幸福、有意义?自己就想做皇后、做太后吗?坐拥天下一定是首选吗?三任先皇,有谁寿终正寝的?与其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哪如做位逍遥王、安乐公? 情感与情感搏杀着,理智与理智较量着 此刻的韩傻儿,安然享受着母爱,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自己竟然是那个谣传已夭折的嫡子,那么,岔路口酒店大掌柜的所作所为,黑衫会亡命徒的嗜血追杀,王满升率近卫大军的接应,峨眉老道生灵免于涂炭的高论,狗屁宗主的丧心病狂,力士亲王的反响平平都好解释了,都顺理成章了,也许还有更深的一层,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人都说第六感,自己的第六感,原以为殿试那天失灵了,迷惘惭愧了许久,而冥冥之中或有天意,会馆失火示警,自己救太后,最终救出的是自己娘亲! 脑海里,王痴涵、江彩莲的音容笑貌交替出现,时而分离,时而重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哭泣渐停,笑意渐起,熬过苦苦挣扎,王痴涵有了决定,她放开韩傻儿,似有歉疚道:“奔月见笑了!想你遇了那么多险,受了那么多罪,感物伤怀,不觉失态了。”韩傻儿呆坐床畔,又坠五里雾中,茫茫然难辨南北,王痴涵攥住双手,娓娓道:“我与令尊竹马之交,你出生后不止一次抱过你,与自家孩子原无二致,上次听到你绝处逢生,还不敢确信,这下全好了。”声音里,稳稳的安详,盈盈的喜悦;眼神里,满满的关爱,晶晶的亮光 竹马之交?韩春旺,王痴涵,唇亡齿寒?信息量有点大,韩傻儿更加无所适从了。“傻儿!”王痴涵深情轻唤,“我认你做义子,你喊我娘亲,可好?”灵魂仿佛被种了魔咒,韩傻儿木偶般跪地磕头,蒙蒙泪眼喊道:“娘亲!” “哎——”王痴涵长长地应着,开心地解开一圈一圈的金链,取下圆形紫金牌,套在韩傻儿脖子里,“认儿子要送礼物的,娘亲没来得及准备,这块小牌牌,归你了!”潇瑛好奇:“什么牌牌呀?”托手里看,正面龙纹环绕,居中三字钟鼎文:长命牌;背面印玺样式:力行钦制。 第422章 往事如烟 这种牌牌,怎么说呢?桃木长命牌海了去了,黄金令牌、腰牌也没什么新鲜,龙纹印绶紫金长命牌嘛,姐们儿还是头一遭见。湘瑛打心里喜欢,抓过去爱不释手,笑谓:“笨哥哥,等你戴够了,借我玩玩呗。”潇瑛有眼力价,劝阻:“妹妹别闹,女儿家不戴这个,多沉呀!”韩傻儿知道不同寻常,拜辞:“义母皇太后,太贵重了,傻儿承受不起!” 哪会承受不起?这块牌牌,只因娘亲怀你时,长裙被人踩过,乱中被人撞过,查出过麝香出生后又患脑瘫,你父皇亲自督制的,本就属于你,恐暴露招祸,娘亲才留在身边——王痴涵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探手相拉,轻描淡写道:“寻常物件罢了,娘亲富有四海,还怕它轻了呢!哎傻儿,咱不在朝堂,不喊太后好不好?” 韩傻儿心路茫茫,以嗯应对,又道:“您尽快回宫,这么长时间,准乱成一锅粥,要不我去送信,教他们来接驾。”王痴涵意识到了,却不肯即时结束这亲情浓郁的氛围,因道:“没大事儿,早朝改午朝好了,这儿离西市近,购置套行头,备辆带篷马车,咱们再回宫。”韩傻儿答应一声,欲去操办,王痴涵不舍得放手,生怕他一去不返似的:“你陪娘亲说说话,让馆丞去办好了。”义母义子,情深意重如斯,潇瑛大受感动,说买衣服还是我俩在行,拉湘瑛出了会馆。 王痴涵的眼神,一刻没离开韩傻儿,端详端详再端详,凝视凝视再凝视,看不烦亲不够,喜悦在脸上放飞,甜蜜在心中绽放。若非大了,抱不动了,她恨不得抱怀里亲亲,抱怀里晃晃,哼着摇篮曲,看乖儿睡,看乖儿醒,看乖儿哭,看乖儿笑三岁那年,病好了她要接,丈夫说再巩固巩固;六岁那年,她又要接,丈夫说识得民间疾苦,才好为君施政;九岁那年纯属意外,丈夫驾崩前很是心灰意懒,说上天不眷顾,怕是回天无力了,先皇欠账太多,就遂了王兄的愿,扶拔茂登基她想争取一把,结果输得更惨,把傻儿的命都输了。回想过去,根本赢不了,即便赢一时,结局绝对赶不上现在。 韩傻儿心里一阵锣一阵鼓,忽进忽退。眼前的眼神,那是封氏看景阳刚的眼神,可为什么画风转变,要认义子啊?难道其中有说不出的苦衷?难道其中有解不开的难题?难道受外部势力掣肘、不得已而为之?脑海里说,算了,娘亲有娘亲的难处,按预设版本往下演!心里却痛,娘啊娘,您倒是说出来啊,儿子为您排忧,儿子为您解难,儿子为您披甲上阵,横刀立马! 王痴涵开口了:“傻儿不用担心,他们找不到兵符,不敢断定娘亲遇难,不敢轻举妄动的——嗐,剑南王作乱那次,伤了二十万人,八年之后,大仁的亲兵旧部反对大义继位,又伤了十几万,都是活生生的人啊,真经不起再折腾了!” 第423章 六字箴言 韩傻儿仿佛懂了,懂得不彻底,拔茂又为哪位贵妃所生?娘亲为何能执掌大权?为何那么早就放弃自己?养母江彩莲是谁疑问成团,迷雾重重,他想刨根问底,一解心中疑惑,却无从开口,只好顺着话茬表明心迹:“折腾起来,遭殃的还是平民百姓——峨眉从前的道长凌虚子,屡屡规劝黑衫会的宗主,也就是剑南王托孤给他的儿子,以苍生为重,勿再执念复仇而大动干戈,可这家伙就是不听,在月南山追杀我们不说,还想在凌虚洞给我下套,趁机吞并峨眉剑派兴风作浪,幸亏我把这个祸害给除了。” 王痴涵盈笑嘉许:“傻儿好威武!说说怎么除的,娘亲爱听。”嗨!又让我显摆呢!韩傻儿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讲开了王痴涵全神贯注地听着,心悬在嗓子眼里,生怕拉下一句,直到两个小年轻机警逃遁绝处逢生,才长吁一口气,道:“多危险啊,为了他搭上自己,不值得。”韩傻儿想说,我不干他,他狗娘养的还得干我,不忍拂这份关怀,答曰:“我知道了。”王痴涵又道:“要说这个黑衫会,原本已随剑南王兵变全军覆没,力行帝奉行仁孝治国,不再保持高压态势,谁承想又死灰复燃了,也曾密令剑南指挥使清剿,一剿便销声匿迹,消停个三年两载,不知哪儿又冒出来了,朝廷也很头疼,傻儿你立了件大功!” 某人不谦虚地咧嘴嘿嘿:“是他们急着投胎,硬往手里撞,早遇见我,早杀得他们屁滚尿流片甲不回了!”说着还举了举拳头,那架势不像孤身一人,倒像指挥千军万马似的。吹牛无伤大雅,不过嘛——王痴涵微微蹙眉道:“傻儿啊,大开杀戒可不好,朝廷怀柔四夷,医者更要播仁天下。”韩傻儿犟嘴:“一码归一码,该救的救,该杀的杀。”王痴涵停了停,开导道:“千百年来,琅琊王氏长盛不衰,你知道靠的什么吗?”韩傻儿摇头。的确,自秦以来,任朝代变换帝王更迭,琅琊王氏总是常青树,皇后、宰相高达百计,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个中缘由还真不清楚。王痴涵娓娓道:“娘亲告诉你,靠的便是:言宜慢,心宜善——这六个字你琢磨琢磨,有益处。” 言宜慢,深思熟虑再开口,边说边想边想边说,谨防信口雌黄祸从口出;心宜善,无论好的坏的黑的白的美的丑的都一视同仁都一律菩萨心肠么?也甭说,仁人君子巨贪恶霸都不与自己为敌都与自己和睦相处,无疑会减少对立面降低风险指数获取利益最大化,而善的范畴割弃了对恶惩罚的部分还算完整意义上的善吗?这是另种形式另重境界的明哲保身啊! 细细品味未果,潇瑛湘瑛购置一套贵妇人行头回来了,特别暖心的是,貂帽尾页较长,连颈部也遮住了。韩傻儿讨来会馆的屏风马车,套上三匹坐骑,亲自驾驭,载着三女驶向皇城。 第424章 恭迎圣驾 风徐徐,云霭霭,太阳在云间穿梭,宛如一盘圆月。兵凛凛,人惶惶,马车逆人潮行驶,恰似孤舟冲浪。皇城周围,警卫激增,步步岗步步哨,新增的为京畿道地方兵。城门关闭,军兵列阵,黑压压明晃晃,连鸟儿都逃离了大广场。 无知者无畏?孤单单的民用马车缓缓由金光大街拐进。一排排枪矛唰地逼住,厉喝:“速速离开!否则就地正法!”青骢马还好,潇瑛湘瑛那两匹,腿打颤发出嘶鸣。一只玉手伸出帏幔,貔貅头金龙身的钥匙,在太阳探目的一刹那发出耀眼的光芒,金光四射,摄人心魄! 带队将领瞧见,浑身颤栗就地跪倒,嘴打哆嗦高呼:“太后驾、驾到!快、快开城门!”一嗓子吆过,军兵膝盖着地手着地,拖着武器靠两边退:“太后娘娘吉祥”、“太后娘娘金安”城门大开,韩傻儿甩个响鞭:“嘚儿驾!”长驱直入。 乖乖!内大街两侧军兵各三纵,全副武装面南伫立,但见马车过处,风吹麦浪般接连伏倒,呼声传递连绵:“太后驾到”、“恭迎圣驾”内城门提前打开,小广场上,跪下韩傻儿面熟的十几位将军及千余亲兵。王痴涵下车,手拉韩傻儿,带着潇瑛湘瑛登上太极殿。大臣跪迎,有的跪在殿门,有的跪到台阶,嗣后相随入殿,入班跪拜,山呼参见太后。 王痴涵面若止水,入座后命撤帘、韩傻儿站右前侧、潇瑛湘瑛站身后,方道:“众卿平身——京畿道指挥使何在?”一武将额头冒汗,膝移出班:“微臣在!”命曰:“带着你的兵,速回军营,恕你无罪。”战战兢兢答:“微臣遵旨,微臣遵旨。”连滚带爬、慌里慌张跑去。 “兵部尚书何在?”前排一人施礼:“老臣在!老臣讨旨,驱离殿外闲兵散将。”王痴涵微笑点头:“去!”环视一周,眉头蹙起:“禁军都督、侍卫统领何在?”没人应声,提高音量道:“王三升何在?”弥勒宰相答:“启禀太后!皇上、两位王爷并王都督皆在后宫,众臣奉命等待。”王痴涵哦道:“这样呀!那好,早朝改午朝,众卿朝房小憩,御膳房供应午膳,礼部袁尚书传旨,新科士子候见。”言毕,率韩傻儿、潇瑛湘瑛后门出殿,蜿蜒奔向西北慈宁宫。 经长乐宫废墟,七个太监宫女满面灰尘烟火色,守着焦土灰烬泥塑一般长跪,有的单衣赤足嘴脸乌青,有的衣露窟窿脸带伤痕王痴涵驻足,闭眼长长叹过,喊道:“来人呐!”七人先是万分惊愕,继而欣喜若狂,站起摔倒,摔倒爬着,环跪足下涕泪交加:“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王痴涵吩咐:“传我的话,你们去太医院瞧瞧!”一片回应声:“奴才无碍”、“奴才跟着太后”、“奴婢服侍太后”韩傻儿颇受触动,每人发一丸伤风灵药,举手之劳将两个轻度烧伤治了,没见司礼太监那个死变态,许是挂了? 第425章 一片愕然 地势渐低复转高,经当年谢太后所居、现已闲置的慈安宫,王痴涵二次驻足,谓七人道:“我们先住这里,你们六个即行打扫,李公公去趟内务府,着人送来一应之物。”七人领命,各去办差。 往西一圃之隔,便是大仁正妻、当今太皇太后王老寿星住所慈宁宫,皇亲国戚正汇聚一堂,商讨重大决策事宜。老寿星中堂高坐,拔茂、拔瑙侧面垂泪相陪,下首两排檀椅,东边依次是力士、力薇、拔怀遗孀抱五龄童山岳、拔簧、拔瑟,西边依次是力武、力瑰、拔赫、拔亨、拔都,本来为王三升预留了客座,王三升不坐,灰脸红眼乱发立于门口。 力士发言:“儿臣建议,先举办拔茂的亲政大典,再操办国丧。”老寿星牙掉光了,嘴把不住风:“好唔好唔好唔。”力武发言:“兵符柜子的钥匙没找到,必是掉进烧裂的地缝深处,战事若起无从调兵,臣侄斗胆谏言,召御用工匠熔断切开,取出兵符。”老寿星还是好唔好唔好唔。力士思考状:“拔茂尚年幼,掌管兵符最好再缓两年。”力武附和:“王兄所言极是!你我继续辅佐,一人担任摄政王总领政务、一人掌管兵符总领军务也就是了。”力士犹豫:“这事儿先缓缓,办完国丧再议!国舅忠心耿耿、辛辛苦苦多年,加封太保位列三公如何?”老寿星再次好唔好唔好唔。力武仍附和:“国舅操劳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就将拔建从凉州调回,接下这份差使!” 王三升跪向通道,冲上磕头:“太皇太后!臣下失职,百身莫赎!情愿辞去禁军都督、侍卫统领,解甲归田。”力薇道:“一月没落雨雪,天灾人祸,也怨不得国舅。”老寿星抬手上摆:“小升起哦起哦!”拔怀遗孀触动心酸,携幼子伏地恸哭:“可怜夫君亡命疆场,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力薇拭泪:“追封拔怀为英勇侯?由山岳承继,让他们娘儿俩有个归宿。”力瑰接道:“大姐提得好!拔建也带兵几年了,屡立军功,正好一同封爵。”老寿星又抬抬手:“起哦起哦起哦。”拔亨唱反调:“拔建老贱了,杀的都是老弱病残,哪如让我去,杀他几个小头头?”力瑰道:“你还小!”心下埋怨,真是个小傻种!姑姑咋帮你们? 等待多时的拔簧开口了:“皇祖母,我可是您的嫡亲孙女!他们谁爱封侯谁封侯,庞亭玺是个怂货,撵他去铜山制钱就成。”拔瑟站起来:“说大事呢,怎么争起升官发财了?亲政大典啥时候举行?罚跪的奴才啥时候殉葬?拨我几个顺眼的侍卫,我来保护老祖宗!”同为庶出的拔赫欲说话,老寿星哈欠连连:“老喽累喽乏喽,你们议你们议。”要宫女搀扶,回房歇息—— 一片愕然中,王痴涵从容上前,跪地磕头:“请太皇太后安!”老寿星张嘴招手:“来哦来哦来哦!”挪挪空,让坐旁边,双手紧握道:“涵儿你受苦喽、遭罪喽!”王痴涵潸然泪下:“大姑!” 第426章 不可能啊 众人见礼,老寿星龙头拐杖捣捣地:“没事喽,都走唔走唔!”力士等尴尬,讪讪退出。王痴涵道:“我没地儿去,可得搅扰您一阵子。”谓拔茂:“你去忙,召吏部的人核核空缺,分派新士子赴任。”拔茂转悲为喜,应声而别。玛瑙公主陪老寿星住的,不用走,破涕撒娇:“母后你玩失踪,赚我两水缸眼泪,赏我点什么好呢?”王痴涵心道,哪是玩失踪,娘亲差点挂了好不好?故意逗她:“赏你个探花!”玛瑙公主脸一红,烧火不续柴,熄了。老寿星道:“涵儿你福大哦!再晚一步,房顶就塌喽!”笑问:“您老不管管,由着他们闹?”老寿星道:“大姑我还想多活两年哦,你怎么逃生的唔?” 王三升门口拖延,走不舍得,进违旨意,挺身侧立充门卫。王痴涵招他近前,吩咐:“你先去洗漱,会同刑部的人,查查起火原因,顺便喊奔月他们进来。”王三升嗯嗯应着,折身外走。 一见殿外太监宫女扎堆,韩傻儿情知在开“群英会”,不想瞧这出闹剧,便同潇瑛湘瑛止步,踱到西园观梅。梅与竹杂处,虬枝疏影,一朵朵,一簇簇,或嫣红或粉红,千姿百态,幽香逼人,更难得一株白梅,风摇飘动,疑作雪飞。附庸风雅赏梅的,还有拔茂近侍袁公公,面朝西北,殿门花圃两不误。刚欲寒暄,背后一通脚步响,太监宫女呼啦散去,扭头未扭之际,袁公公轻声道:“圣上出来了,先生见驾!”正好对脸,不见失礼,韩傻儿心路潇潇,抱拳深躬:“陛下安好!”拔茂豁然开悟,不确切,八九不离十,竟还了一礼:“朕多谢韩兄!”韩傻儿急道:“陛下使不得!”拔茂态度恳切:“韩兄救母后脱厄,大功于社稷,使得的——朕正要核定官缺,韩兄有无意向?”韩傻儿想起初衷来,不假思索道:“但凭陛下调度,能去扬州自然好。”拔茂点点头,充门卫那位到了,遂三处分开各忙各事。 太阳时隐时现,竹影忽浓忽淡,时有喜鹊登枝,输与梅香一片。潇瑛湘瑛勾走半拉魂,说笨哥哥你自己去,我俩看花等你,完事咱抓紧回会馆,出城玩儿。山谷小公主,出谷野丫头,骨子里跟拔亨一个尿性,都是烈马套不上嚼子的主儿,屁的小跟班!韩傻儿没勉强,听之任之了。 展猿臂,迈虎步,昂首进殿,走着走着慢下来——卧槽,什么情况?华清驰的老娘怎么在这儿?还大模大样端坐正中跟老佛爷似的?后宫地位比太后还牛?哦不是,比华清驰老娘大那么一点点,皮肤白那么一点点,雍容华贵一点点吼吼吼,怎么回事?不会,不可能啊老寿星也在吃惊地打量他,五官身材太像一个人了,虽然更为高大更为英俊,虽然更具凌霸之气更富王者之相但确实太像了! 第427章 不是玩笑 玛瑙公主被那句玩笑整得心神恍惚,自己是到了该出阁的年龄,探花叫什么来着?乍见陌生男性进殿,急起趋避。王痴涵喊住:“玛瑙不用走!”以手指引:“傻儿向太皇太后叩头!” 太皇太后?拔茂的奶奶不是早升了吗?拔簧的奶奶,够长寿的老寿星忧心忡忡低问:“他是?”王痴涵微垂眼睑答:“韩老太医的孙子,韩傻儿韩奔月,多亏了他,侄女才捡回一条命,来前已认作义子”莲子心苦,几近凝噎。老寿星如释重负,轻轻摩挲她手:“涵儿你苦哇!”指韩傻儿:“子你起唔!见过你玛瑙姐姐!”! 玛瑙糊里糊涂得了个弟弟,弟弟是有,拔茂打讲礼貌,坐上龙椅愈发彬彬有礼,总感觉缺了股亲热劲,拔亨在外打打杀杀,喊姐姐倒喊得倍儿亲,可惜又是堂弟,这个义弟嘛,长相不赖怎么有些仿老爹?亲切感油然而生,浑无避忌捣下肩膀:“傻儿弟,你真棒!比那帮侍卫牛,以后老姐靠着你啦!”王痴涵叱:“别喊傻儿,喊奔月!”这姐姐比拔簧拔瑟靠谱,韩傻儿感受到期待已久的亲情,大大咧咧的毛病又犯了:“行!谁惹你,咱扁他!对了,有吃的没?” 听没吃早饭,老寿星吩咐上糕点果子,暂时垫垫。韩傻儿欲喊潇瑛湘瑛同食,殿外响起争执声,一太监来报,俩子摘梅花做香包,不听劝,还要揍人。王痴涵笑笑:“是俩丫头,奔月治病的帮手。”老寿星喜笑颜开:“摘唔摘唔,摘光有什么打紧。”王痴涵遣姐弟俩去看看,趁机道:“跟大姑讨个主意。”老寿星懒洋洋地:“你当家唔,莫问我哦,我不操心。”用过糕点,宫女报慈安宫拾掇好了 午朝,袁公公宣读圣旨:“追封拔怀为神勇侯,封拔建福勇侯、王满升寓勇侯;拔簧违禁,罚爵禄仨月。韩奔月救驾,功勋殊伟,着封无冕医王,见官同官,见民同民,只论长幼,不论尊卑;父祖两代,均予赦免。长乐宫大火,查为烟花爆竹所致,死者厚葬,生者免责”或本人或代表谢恩毕,又宣:“众位大人有本速奏!”大臣们没谁愣头愣脑不通时宜,只山呼太后吉星高照、洪福齐帘内道:“宣鲍达英!” 新科状元稳重步伐告进,大礼参拜。拔茂垂询:“鲍卿志于何务?京城地方可予选任。”鲍达英恭谨作答:“门生幼年嗜好建造,读书之余多有涉猎,愿颓垣断壁再造新宇。”帘内道:“达英榜首升一级,忠嘉升一级,擢任工部五品员外郎,专司长乐宫重建事宜,赴任去!” 员外郎谢恩出殿,云剑进殿。帘内问:“你便是淮南侯萧尧慈的公子、扬州萧云剑?”答:“回禀太后,门生正是。”帘内道:“三年前,令尊为你求婚,我已允了,你既是钦定的驸马,不需应试的。”答:“门生唯恐辜负圣意,有亵公主之尊,故而发奋,皇门献丑。”帘内笑了:“好,江淮乃朝廷粮仓,安危重于泰山,着你议贵升三级,祖荫升一级,就任扬州卫云麾将军,择日迎娶!” 第428章 不戴嚼子 极品双丰收!老子这么大,还冷板凳坐热热板凳坐凉铁砚磨穿呢!老子这么大,还被呼来喝去脚底磨血泡呢百官那个羡慕嫉妒恨,眼神恨不得化作老拳,将这中彩的家伙摁地下狂扁一顿。云剑卖乖装孙子,陪着笑脸陪着小心,左躬躬右揖揖倒退走出。 往下王痴涵不想管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弄个殿试第二,是该放放手,检验检验拔茂了,为放松心理减少顾虑,唤韩傻儿、潇瑛湘瑛先行离开。韩傻儿站力武座旁,正拘束郁闷,腹诽云剑嘴巴箍了铁裤衩,闻言正中下怀,跟随到殿后,说太后娘娘你没事了,我们从旁边下去,回会馆。潇瑛湘瑛响应。王痴涵不由得又扯住手,说你仨都甭走了,宫里要啥有啥,比会馆强百倍,尽管住 后宫虽好,终将是拔茂的后宫,终将是所有男人的禁地,觍脸住一时,终将沦为笑谈,韩傻儿摇了头:“我得出趟远门,回来再看您。”王痴涵领悟:“是想去扬州?你玛瑙姐姐就要嫁往那儿,你当送亲钦差好了。”责无旁贷的事儿,这个可以有,有了钦差招牌,嘿嘿,袁行方、行方堂,你老小子就给爷等着!爽快应承道:“行啊!云剑我认识,以前老追着我结拜,这下倒好,不结拜也成兄弟了,敢对玛瑙姐姐不好,分分秒秒修理他!要不,我先找他聊聊,打个预防针?”敲敲这家伙竹杠,拿捏拿捏他,享受一把再说!另外,鲍达英要建宫殿,不知有没有两把刷子,近段时间比较空闲,还得去马场,还得行个把医治个把病总之,不能吃饱等饿呆在皇宫。あ < 王痴涵笑了:“这样呀!先甭管他,婚事由内务府、礼部的人操持,你多陪陪娘亲就好对了,拔亨又找你赛马没?他那马好,是汗血,宫里倒还有一匹,就是性子太烈,没人降得住。”这下戳中了痒痒肉,殿试放榜风光那么一回,拔亨这货再也不主动借了,心里老痒痒了。改弦更张憨笑:“娘亲圣明,要不我试试?”吼吼,多烈的马,咱降不住?王痴涵要的就是这效果,含笑引向大内训练场。 训练场在皇宫最北部,占地数百亩,平日多为宫廷侍卫使用,皇室成员偶尔也玩玩。时黄莺儿在太监、侍卫陪同下,马厩里牵出宝马,要试骑。那马毛发发乌,色泽并不鲜亮,身材曲线近似拔亨的“电雷儿”,气势却逊色一大截。甭看貌不惊人,脾气却是出奇地火爆,喂可以,牵着遛可以,就是不让戴嚼子,不让配鞍不让骑。黄莺儿喂了多天遛了多天,厮混熟了,趁拔茂长时间坐朝,想检验一下成果。 她刚摆出跨的架势,马腚一扭,头朝向了她,她转身,马转身,如是三番,黄莺儿气恼,飞身跃坐马背,双手去抱脖子。那马仿佛受了欺辱,霹雳一声嘶鸣,向前猛窜一步,四蹄腾空垂直上仰,向后仰,迅雷不及掩耳间,马头猛地下坠,屁股垂直上撅,往前撅更神奇的一幕还在后面,前蹄将落未落的一刹那,凌空玩了个翻转 第429章 不会争啥 黄莺儿身子早甩离脱开,见势不妙,撒手飞向一旁。那边马蹄着地,结结实实打了个滚,追风逐电般撒起欢来,五圈过后,马身逐渐变色,就像干涸的血被稀释,乌色变作黑底的红色,瑰丽而夺目,恰似化作火烧云的天马,在广袤的天空恣意驰骋。 太监、侍卫、黄莺儿俱惊呆了耳闻“太后驾到”才醒过神来,齐齐施礼。潇瑛欢呼:“好俊的马!”湘瑛雀跃:“比傻蛋那匹还酷!”韩傻儿眼前一度迷幻,隐隐有似曾相识马归来的感觉,完全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那马仿佛听到指令,打个长长的悦耳的响鼻,荡着尾巴,得得得一溜小跑而至,前蹄半跪,横身于韩傻儿跟前。韩傻儿又下意识地解掉缰绳,拍拍脖颈,轻抬腿跨坐上去。马平稳站起,走几步才放蹄奔跑,起起伏伏,节奏非常协调,马背总大致保持水平线上。 惊愕的目光中,韩傻儿遛一圈回来了,弹跳着地,由衷夸赞:“真是好马,通人性!”王痴涵怡悦:“名花解语,只解你一人的,活该是奔月的马!”黄莺儿沮丧,内心虽不舍,只能屈服现实:“韩大哥,这马与你有缘,恭喜你!”不喊韩师傅啦?得,爱喊什么喊什么!拱拱手道:“多谢黄姑娘割爱!”湘瑛兴冲冲地:“我也要骑!”说着偎过去,马又不干了 不知为何,王痴涵生出攀比心:“奔月你带我试试!”对了,她也不自称哀家了,韩傻儿口称遵旨,托抱马脊,而后乘坐。那马乖顺,快走慢跑,并不腾空。王痴涵端坐儿子胸前,踏实、幸福、自豪,又亏欠:“傻儿你还需要什么,尽管提。”未等回答,又道:“要不管着铜山?!”制钱可是肥差,富可敌国,可韩傻儿山谷有座金矿,医术是活金矿,不差钱,婉辞道:“我不懂管理,划给士王爷!”人家痛失皇位、痛失爱子,怎么弥补都不为过。王痴涵犹如未闻,继续提议:“扬州是温柔富贵乡,要不你跟玛瑙作伴,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娘亲给你们盖座驸马府,盖座医王府,将来盐务铁务归玛瑙,丝绸茶叶归你,任谁家的姑娘,只要你相中,娘亲就降旨赐婚,好不好?” 韩傻儿摇了头,自己有娥儿、灵儿,夫复何求?丝绸茶叶嘛,不感兴趣,便道:“个人都是小事,您甭费心了,那么多军国大事等着您呢!”王痴涵发出叹息:“其它的,娘亲真不好帮你了!”这声叹息,包含了浓浓的爱,深深的歉疚,隐隐的不安,韩傻儿如遭雷震,忙恳切辩白:“傻儿救您,本是医者本分,您赏的已经够多了!您放心,我不缺啥,也不会争啥,我会尽微薄之力协助皇上,能锦上添花便锦上添花,需雪中送炭便雪中送炭。”王痴涵眼泪流下来:“好傻儿,娘亲没认错你!娘亲说过,咱大德万里疆域,任你驰骋,没有缚你的绳,没有斩你的剑!” 第430章 给条活路 韩傻儿卖萌娱亲:“这么说,杀人也不用偿命啦!”免死的特权,对普通人好使,对皇家——淮阴侯韩信死得还不够惨吗?不可当真,小心为妙。王痴涵予以肯定:“嗐,也不能乱杀,人宜善。”乱杀,谁乱杀过?对付甄姬崇良,对付黑衫会,都是被逼无奈好不好?嗨,当儿子的得乖:“我听您的,人家杀我,我就躲。”王痴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企图加害的,杀无赦!”韩傻儿心内生暖:“我懂了,我不会滥杀无辜的,也不想树高招风,住皇宫惹人忌恨。” 王痴涵冷静下来,某些做法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万般不舍,仍然打开亲情的藩篱:“那就外面住,记着常来看娘亲。”韩傻儿以嗯回应,王痴涵又道:“会馆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娘亲教户部将韩府收回来,先住着,结婚成家再盖大宅子。”韩傻儿推测,韩府当是韩修草先前的府邸,愉快地答应了。用罢晚膳,他骑着汗血,潇瑛骑着青骢,湘瑛骑着枣红战马,连同一车金银、丝绸、美酒,由侍卫们高规格送还。 剑南会馆馆丞以下三十多人大礼迎接,韩傻儿不受,称太后明旨,与人只论长幼,不分尊卑,馆丞朝天拱手:“太后圣意,重在平易近民,殿下无冕医王,小的们可不敢造次。”风云未起雷电,好马未配好鞍,荣辱得失莫计,难阻潇湘作伴。韩傻儿道:“差不多得啦,侍卫们都走了,我没有实权,给不了你们好处。”馆丞嘴巴张两张,憋回去,领差役卸车搬东西。 进院门,云剑灯影里跪倒:“臣萧云剑,恭候殿下!”韩傻儿望向馆丞,馆丞忙道:“驸马爷等两个时辰了,不让说。”韩傻儿没给好脸:“你装鬼呢!你驸马是实的,我医王是虚的,拜什么拜?得,你爱跪跪爱起起,我只当没见。”与潇瑛湘瑛开门进屋。云剑讪讪跟进:“我巴结你成了?你享用过宫廷大餐了,我肚子还空着呢,你屈屈尊,咱去喝酒。”韩傻儿故意地:“行啊,你请我喝花酒!” 潇瑛指挥放东西,湘瑛道:“在这儿喝呗,有酒有花,爱放几瓣放几瓣,想怎么喝怎么喝,想怎么花怎么花。”韩傻儿自污:“你不懂,我们出去找花姑娘陪酒。”谓潇瑛:“不用码整齐,拢一堆就成,改天还得运走。”谓云剑:“去不去?给句痛快话!”湘瑛道:“我俩不是花姑娘呀?还用去外面?”云剑脸都绿了:“小王爷,我喊你哥行了?给条活路。”韩傻儿自顾自坐下,无一丝喜怒哀乐,云剑也坐下,规规矩矩的。 东西搬完,韩傻儿支派馆丞:“弄几个菜来,都是他消费。”谓潇瑛湘瑛:“你俩回自屋,绣荷包缝香包。”湘瑛嬉笑:“不是喝花酒么?”韩傻儿瞪眼:“想喝搬一坛,别出屋!”潇瑛耳语:“笨哥哥有事儿!”拉她走了。 第431章 老奴眼拙 云剑中庭跪倒:“愚兄对天发誓,只与贤弟喝过一次花酒,若有虚言,万箭穿身!”这话有些味道,韩傻儿犯迷糊:“你喝几次关我什么事?发哪门子誓?”云剑起来深躬:“还请贤弟守口如瓶,不要告诉公主。”韩傻儿鼻孔哼哼:“这我可不敢保证,说不定哪天喝多了,或者得意忘了形,一不留神就说出去了。”云剑焦急:“愚兄求你成不?剑老悬着,快吓出毛病了!你倒说说,怎么滴能堵上你的嘴!”韩傻儿不说,只笑,许以东市百万产业,还是笑,眼见云剑像死了爹,方道:“先欠着,我想起来再找你兑现——是不是觉着我一辈子见不着玛瑙姐姐,你才那么潇洒?还小草有主,隐藏得够深呐!”云剑脸不蜡黄了,尴尬笑笑:“没刻意瞒你,不是没板上钉钉嘛。” 菜上,关门,开坛三十年剑南烧。桌上一道凉调白菜心嫩芽,韩傻儿有感而发:“我见过玛瑙姐姐了,粉雕玉琢,像棵玉白菜——”云剑接:“我是头猪成了?”对自己真能下狠嘴,韩傻儿反不好埋汰他了,喝口酒想想,又道:“与你算有缘,媒人没当成,成送亲的了。”云剑微惊:“送亲钦差定你了?”韩傻儿点头:“幸亏你没惹我不爽,不然路途耽搁它十天半月的,晾干你!”云剑拍马屁:“那是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韩傻儿嘿嘿:“不,我是小人得志,专挑你的刺。”云剑小意儿殷勤,天南海北聊一阵,警报解除,肚皮混饱,喜滋滋而归。 次日半晌,韩傻儿正指导两女练功,户部侍郎率人驾到,称府邸交割已毕,即请医王入住。湘瑛嘟囔:“这么快,早知不卸车了。”潇瑛抱起一匹丝绸,侍郎笑阻:“不劳姑娘动手。”差官一拥而上,集体搬家。 北行西拐,侍郎在“送子如来”处停步,东边一段高墙已扒开,露出韩府牌匾来。美髯公并男女伙计跪在门畔,洒泪高呼:“老奴恭迎小少爷回家!皇恩浩荡,天理昭彰啊!”韩傻儿先一愣,旋悟,按下感慨,两手相搀:“老人家请起!咱俩见过的——自今往后,礼数全免!”美髯公打量一番,有印象,一躬及地:“只怪老奴眼拙!”韩傻儿被动还礼,暗暗埋怨,你这老头,守着外人,搞这么多酸礼干嘛,还得让我虚与委蛇。 接收场面别样温暖,别样融洽,侍郎牛刀杀鸡的差事圆满完成,回衙复命。 韩府占地二十余亩,南北狭长,主院落三进三出,韩傻儿图方便,选了最外面一套。安置罢,美髯公还不走,韩傻儿撵他:“您老坐诊去,别误了病人。”美髯公解释,府邸既已发还,无需再交大笔租金,医馆尽可关张,他想全心全意服侍小少爷,他等这一天,等十八年了韩傻儿不赞同:“别呀,您老行的是善事,关张了病人咋办?原先的地方您接着用,咱各忙各的,两不相扰就好。” 第432章 边喝边聊 美髯公诚惶诚恐:“非是老奴抗命,老太爷在天有灵,必大加申斥。”因说起,韩修草贬谪韩府收回,新晋官员忌讳多不情愿入住,空置年余,户部欲以月银三百两出租给商户。他闻到讯儿,千方百计租了下来,他坚信,韩家一时蹇运,迟早会回来的,别让闲杂人糟蹋了地方。为弄银子,他照搬韩修草治疗不孕症的办法,挂出“送子如来”的幌子,其实并不精通经络疏导,寻常患者多半没起色,故此才局限于接诊贵妇,而今再以此牟利,恐遭天谴 这是位忠仆,室内陈设虽旧,光洁如新,没少擦拭保养,更贵在不贪财,韩傻儿有心扶持,笃定语气道:“您听我的,接着开!我传您疏导之术,一个病人十两银子,无效退双份的。”美髯公瞧那上唇刚出髭毛,盘算药材成本、退款比例——哎哟喂,小少爷要赔本赚吆喝吗?不便反驳,恭谨道:“老奴听少爷的,等老爷回来,疑难杂症把把关,还是有钱赚的。到饭点了,老奴为少爷、小姐接风。”韩傻儿笑了,拿韩老爹说事,嘿嘿,咱这两下子,怕已超出八条街,狂悖则不尊,点点头道:“也好!附近哪儿有好馆子,您把家人伙计全喊上,这么多年,难得您初心不改,我得代爷爷他们敬您一杯。”潇瑛道:“是该敬一杯。”湘瑛道:“一杯哪成?得三杯。” 美髯公愈发惶恐,隐含泪花道:“老奴当不起!老奴的一切包括命都是老太爷给的,狗尚知道看家护院,老奴所做实不值一提——咱不用下馆子,家里预备好了,犬子早年跟御厨学过一段,饭菜还能拿出手。”出外招呼一声,很快,两名女伙计端来十二道冷盘,两名男伙计端来十二道热菜,将整张八仙桌摆得满满的,摆好便走。这么多哪吃得完,韩傻儿坚决留住,并让美髯公全家人都来会餐,否则他宁可饿着。推辞未果,美髯公只得照办。原来,男伙计为其小儿子和大孙子,女伙计为其小儿媳妇和大孙女,另有掌勺的大儿子和烧火的大儿媳妇、看管小孙子的老伴,共九口人,一向只住在偏院 人齐,开吃。韩傻儿降尊纡贵,竭力打成一片,说大伙儿以后都是韩府的主人,美髯公兼职管家,寻几名丫鬟小厮干杂活,等等,说得热烈,换来的是唯唯诺诺,气氛并没调动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儿子媳妇们纷说吃饱了,要去忙活,潇瑛湘瑛与那孙女年龄相仿,倒有许多共同语言,撺掇着逛街玩儿去了。只剩美髯公,韩傻儿与他浅酌慢饮边喝边聊,微醺的状态,聊起韩修草获罪缘由来。 大德十七年,韩修草升任御医总管,在大仁皇后堂弟、工部侍中西邻敕造韩府。王侍中博学多才好善乐施,待人亦谦和,与韩修草很是投缘,渐次引为莫逆之交。一年后大义登基,猜忌心尤重,最为痛恨官员结党营私,有实无实的朋党案办了十多起,杀了近百人,直杀得大臣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自此,韩、王二人再无过从甚密,反而抓对方小辫子,时不时在朝堂相互攻讦一番。 第433章 唇亡齿寒 大义是捧着遗诏,在出身番邦的母亲力主下继位的。宫外流言,大义乘哥哥病危,威逼哥哥写下的诏书,有人看到烛影婆娑摇动,大义举着巨灵神那般宣花板斧,吓死了大仁更邪乎的说法,大义是用斧头砸死的哥哥,弑君篡位,霸占皇嫂王皇后没说什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蔷薇封过公主,力士封过亲王,自觉搬到偏僻的慈宁宫,从此再不问事。反是大仁的亲兵旧部,私下联络,欲兵谏拥立力士,没承想出了内奸,被大义定为谋反,先发制人铁血平叛,参与者被大肆剿杀,父母妻子发配为奴。朝堂之上,大义命御医之首公布先皇病情,韩修草陈奏,多处旧伤复发,呼吸衰竭,食难下咽,医好一处新发一处,实属回天无力 又五年,莺掷金梭燕翻玉剪的季节,韩修草早晨得一子,王侍中午间得一女,就像有默契似的,韩子取名春旺,王女取名痴涵,一天天同步长大。三、四岁,俩小孩学会钻狗洞,不是你来寻我玩,便是我去找你耍,如胶似漆,上午磨牙下午好,一天不见泪汪汪,亲得不能再亲,近得不能再近。眼见十三、四,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家长固然默定联姻,恐出乖露丑,狗洞堵了个严严实实,而韩春旺又学会了爬墙头。升职的王侍郎再三考虑再三权衡,将女儿暂且送回了琅琊老家 大德四十年冬,大义恶疾迸发,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全身溃疡,没一块好皮肉,奄奄一息前颁下严旨,敕命太子力行纳王痴涵为妃——力行原有正妻,八年前重阳节,老丈人嘴不把门,酒席宴中扯起烛光斧影,被处腰斩,全家流放岭南,殃及太子妃被废,一同放逐。力行没有悲没有痛,更加饱满的热情,更加勤奋的姿态,全身心投入到政务、军务 大年三十,大义走了,新年伊始,力行登基,王痴涵成为新皇后,表面哭的好多人,偷偷笑的好多人,又哭又笑的惟有韩春旺。他是真笑,笑能冲淡痛苦,笑能抒发愤恨;他是真哭,哭到骨子里,苦到骨子里皇后有病,召韩修草进宫,暗嘱带韩春旺做助手,不久,韩春旺也成了御医,可以独立诊病,单独进宫——相顾无言千行泪,恨难再回竹马时! 心愈渴,情愈浓,小御医三天两头进宫。韩修草一看不行啊,发展下去要掉头,三族五族跟着遭殃。抓紧说媒张罗婚事,烧包的韩春旺,富商的女儿不同意,大臣的女儿不同意,就连太公主蔷薇的长女,也不同意,更出雷人之语,要净身,做名副其实的太医。不肖子孙,愁煞了当爹的,难死了当娘的,拉扯大一根独苗,这是要绝户啊!老太太气得一天没吃没喝,夜里突发心肌梗,天明再也没有醒来。韩春旺明着不敢抗争了,不再提净身,暗地里却大量服用起女宝、女贞子、益母草、百合、当归等滋阴补阴的药物。 第434章 惆怅纠结 韩修草抓狂,此子先天虚寒,培本固元才是正道,今反其道而行之,注定后继无人啊!婉言相劝,瞎子点灯白费蜡,不敢相逼,一旦挑明泄露,那是皇家难以承受之重,皇后脸哪儿搁,皇帝脸哪儿搁,朝廷脸哪儿搁?担心归担心,害怕没有用,玛瑙呱呱坠地,忙于上朝理政的力行嗅出了一丝气息 加封太师的王国丈亡羊补牢,以治病为名,邀请韩家父子同到琅琊,族中及笄女子二十多人,任挑任选。韩春旺像中了魔怔,那么多年轻美丽的姑娘,热情奔放型、平和贤淑型、高雅矜持型、温婉可人型妩媚也好,清新也罢,统统视作了空气。 彼时,袁行方太医历经多次失败,苦心孤诣,终于熬制出一贴神奇的膏药,适用于各种疮疖红肿风湿炎症,并挣得袁一贴的美名。袁行方不无遗憾,引咎自责研制膏药太慢了,未能为大义先皇尽忠云云。力行趁风使柁,贬谪发配了韩修草父子 果然有些冤枉,果然有些故事——说句公道话,袁行方不过一股小风,有没有这股风,韩家这条小船都得漂到下游,大势所趋,不漂不行,要怪只能怪韩春旺老爹执迷不悟,不超然不洒脱,不知道取舍不知道忍痛割爱,触犯龙鳞,保住脑袋就不错了。人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啥时候大男人也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与他一样毛病一样死心眼的,还有少林老和尚本无——啊呸,看人家的事儿好像挺明白能咬断钢钉似的,搁自己和娥儿身上,能狠下心咬断面条不? 韩傻儿别别扭扭地想着,其间关乎着自身,立场太难站,问起江氏讳字彩莲,美髯公又全然不知,只关心韩春旺既已脱罪,何时返京私心忖度,无冕医王的封号放在那儿,袁行方但凡不是实心棒槌,无论强买小圣针法成功与否,当知道收手,断然不会加害韩老爹,具体如何到扬州才能落实,便含混称快了。至于该不该回,能不能回——力行皇帝不在了,若他如苟史运老树生春闹出绯闻,太后朝廷的颜面何存?纠结啊惆怅,惆怅纠结 初春的太阳走完一天的征程,留下暮霭的光,天光与云影纠缠,遁入黑暗的汪洋。韩傻儿心累,待潇瑛湘瑛逛街回,自喝了两碗粥,状态比逛街的还疲惫,早早更衣去睡。美髯公侍奉,看到紫金牌不由得发怔,那边解下放到床头柜鼾声微微,这边托手里端详,不久便堕入恐惧的无底深渊 韩傻儿半夜被尿憋醒,解决罢,辗转反侧睡不着,看会儿书,练阵子功,又发困了,和衣睡起黎明觉。迷糊不久,哭声大起,当伙计的大孙子前来报丧了!挨西墙一个二分地小院,三间屋,美髯公斜躺东屋木床上,没盖被子,嘴脸乌青,全身僵硬,已咽气五个时辰了!床头木桌上,有壶喝掉大半的烧酒,半块黑乎乎状似驴屎蛋的烟膏,匪夷所思的,脖子旁边,还有柄锋利的小刀 第435章 高调求和 烟膏拌酒,小命没有,何苦再给自个来个割喉,是怕死得不透彻么?嗯,怕痛也是有的,晕晕乎乎间嗤地一划拉——实在想不通,美髯公为何自杀,为何这么决绝?要说他杀,不能够啊,没迹象没缘由嘛!韩傻儿有心相救,无力回天,纯粹意义上的死人,怕是神仙才有辙,所谓活死人医白骨,不过凡人医生吹牛皮罢了!便适时放手,宣布大儿子以后做管家,小儿子执掌医堂,请街坊邻居办理入殓发丧事宜等 几日后,韩傻儿宴请了派员协助的拔亨、云剑、会馆馆丞,近街坊庞亭玺一帮人。拔亨不必说,云剑宴罢回扬州、筹备大礼迎娶也不必说,馆丞受宠若惊更不必说,独庞亭玺比较尴尬。尚书公子、亲王女寝,身份不可谓不显赫,欺负个把官员士子,轻松加随意,而今韩傻儿被封医王,云剑成为准驸马,再想掰手腕就呵呵了。 这不,韩傻儿正一边坐诊一边传授那小儿子不孕不育医术呢,庞亭玺登门了,换副狗脸套近乎:“我说兄弟,你都医王了,还坐什么诊呐?贩夫走卒之流,何不任其自生自灭?”韩傻儿以礼相待:“庞郡马请了!韩家世代行医,哪敢忘本?你暂坐喝茶,稍后与你叙话。”潇瑛问他谁呀,湘瑛问咋不喊医王殿下,韩傻儿示意别多嘴,详细解说当前脉象对应何种症状,口述药方,让那小儿子书写,大孙子取药,大孙女领去向如来献石果,然后接诊下一位 病号打发完,方抱抱拳:“不好意思呵,让郡马久等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对了,前几天的事儿,多亏贵府相助,足感足感!”庞亭玺兰花指拱手:“我说兄弟,咱又是街坊又是姊妹弟兄,太客气了岂不令外人笑话?郡主说了,日后互相帮衬,同舟共济才是!”韩傻儿一笑:“那是自然,除了懂医,我也帮不了别的。”心道你绿帽哥求和调门是不是太高了?丫的两口里里外外给老子摆了三道菜,老子一道还没回敬呢!这阵子说同舟共济,早死去了,去你大爷滴头! 绿帽哥扬扬柳叶眉:“兄弟有这态度太好了!郡主交待,以前没料到兄弟会攀上皇亲,多有唐突,过去事过去了!我最近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头晕耳鸣、夜有盗汗,麻烦医王兄弟给瞧瞧。”韩傻儿瞅眼一阵大风能刮走的小身板,比袁公公还白的奶油小生脸,心不在焉地抓过细胳膊胡乱搭几下脉,装作忧心忡忡关切惋惜口吻道:“庞郡马你这是虚呀!玩儿下去你可要学周瑜壮志未酬嗝屁了。”绿帽哥吓得蜡黄,求屏退众人才鸡娃唧唧道:“兄弟你要救救我啊!你郡主姐姐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夜夜笙歌夜夜雨露的,哥哥我不使出浑身解数卖力耕耘换回的便是帽子,稍一抗议便遭白眼便遭反推便日出不了门,喝鹿血食腰果起初还行现在全然不济事” 第436章 哪个意思 韩傻儿心底冷笑,全赖上拔簧了,咋不说你丫的弱不禁风还在外偷吃呢?有心让他吃吃苦头,开副兴奋剂底火烧得旺旺的,最终弄成人不人鬼不鬼,转念一想算了,桥归桥路归路,固然尚书公子,本质上仍属附庸帮凶哈巴狗,狗仗人势龇牙咧嘴吠几声掀不起多大浪花,自己忍得了拔簧还忍不了他?遂开了一副培本固元的药方,嘱咐每日凌晨曙光初起未起之时,本人亲自去城外取甘泉之水,煎服一月兼忌房事可消除虚症再振雄风。 庞亭玺接过充任伙计的大孙子包好的药,说声“谢了”就往外走。“没给钱呢!”潇瑛拦住,“九十两!”庞亭玺皱皱柳叶眉:“小贱婢滚开!惹恼爷,卖你进窑子!”潇瑛抬手一个嘴巴子:“骂谁呢?你个伪娘,死变态!”庞亭玺气得咬银牙,伸出兰花指乱颤:“你、你、你——”湘瑛帮腔:“你什么你?嘴臭!要不我也给你来一下?拿钱!”庞亭玺憋出:“大胆!”转脸义正辞严状:“韩兄弟,下人反天了!你不惩罚,姐夫带人替你管教!” 韩傻儿可不愿捡这么个便宜姐夫,心头暗爽:活该!她俩连拔亨都敢揍,你丫的又算哪头大瓣蒜?却道:“是你孟浪了庞郡马,她俩可深得太后欢心,要敕封侍驾女官的!”侍驾女官?上官婉儿那样的人欺负不得,庞亭玺气泄七分,犹自争辩:“韩兄弟说过,小病不治,大病,是她俩无理取闹!这笔账先记下了,告辞!”韩傻儿道:“我是代人坐诊,人参、鹿茸要不少银子的——算啦,钱我替你出了。”取根十两小金条,放进钱柜子,任庞亭玺离去。湘瑛急道:“他不是这意思!”韩傻儿问:“哪个意思?”潇瑛答:“找我报一掌之仇。”韩傻儿哦道:“那就甭记了,你俩找他,让他报!记着手轻点别伤着人,有事哥兜着!”两女应一声,撵了过去 没大会儿,两女气呼呼回来了。韩傻儿问:“咋啦?吃亏了?”潇瑛答:“亏倒没吃,也没占多大便宜,那群家奴,身手都不赖。”韩傻儿道:“你俩打一群,威武嘛!账结事了,挺好的。”湘瑛不忿:“郡马府养家兵,咱有钱,为啥不招募几百让他们打?丢不起那人!”医王府真不好养家兵,敏感!韩傻儿逗道:“你俩假小子似的,看他们打岂不手痒痒?好啦,这事儿从长计议。”潇瑛道:“谁假小子啦?我很淑女的。”湘瑛继续带节奏:“好端端的王,在这跟孤家寡人一个样,那孙子以前还欺凌过你,不狠狠踩扁他,你不憋屈我憋屈!” 准是剑南道士子碎嘴子,流传到她俩耳眼里了,那件丑事,贡士圈尽人皆知,瞒是瞒不住的。伪装大肚能容虚怀若谷,两女怕是要笑疼肚子——有了:“哥是韬光养晦懂不懂?又没掉根汗毛,咱无人滩都熬出头了,受点无关痛痒的委屈算什么?以后甭婆婆妈妈的了。”两女点头,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第437章 新邻居 韩傻儿觉得,与郡马府的龌龊,早就种下了,处置有度便好,不可太虚伪了,太虚伪了遭人忌。常人本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之所以隐忍,要么实力太弱,要么格局更大,饶是如此,隐忍也非常痛苦,非常难受。自己考取功名的初衷,为的不过私情私怨,世事变幻,白云苍狗,现如今为了太后、皇帝的大格局而隐忍,用石墩那家伙的口头,真他奶奶滴不爽! 正思忖,东街花团锦簇过来一哨人,为首太监询过门房,径到诊堂宣诵:“太后口谕:赐医王府丫鬟八名,小厮八名。”既罢,扶起谢恩的韩傻儿,笑吟吟道:“太后着老奴问问,殿下这几日忙些什么呢?也不来皇宫走走?”美髯公的丧事,入不了高层的法眼,韩傻儿右上抱拳:“回太后的话:些许俗务耽搁了,儿臣不日即去请安。”太监扫一眼戴孝的小儿子、大孙子等人,明白几分,不往下接,却道:“太后还念叨,要为殿下安排一位邻居,与好邻居相处,如入那个什么兰花花室,时间久了自身也有香气了——好啦不多嘴,老奴告退!” 韩傻儿送一句“公公走好”,命稍显稳重的潇瑛带丫鬟小厮找管家报到,分派活计。府里注入新鲜血液,平添不少生气。午后继续诊脉授徒,潇瑛门外转一圈报告,东边已在清理闲置的院落了,便猜测入住太国丈旧府邸的新邻居将会是何许人——袁行方吗?御医总管与医王比邻而居,貌似能够互帮互学取长补短——嘿嘿,管他袁一贴是神一贴还是鬼一贴,老子要是配膏药,还有他丫的什么事?这狗日的倒能存得住气,好多天了,既不赔罪也不解释,好像找韩老爹、找贾九智谋取针谱压根没发生过似的,老小子哎,你给爷等着,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话,爷就成全你,让你丢人现眼,让你拈不动针,让你声名狼藉斯文扫地——不不不,还是网开一面比较好,世间少一位名医,世人便多一分苦楚。 湘瑛问:“笨哥哥想啥呢?留这么多人使唤,真打算安营扎寨啊?”少年男女二十多个,引领病妇投石果,众星拱月般排场。韩傻儿暂停开药方:“热闹不好吗?你要不喜欢,回山里好啦,正好过一段我也走,去江南。”湘瑛道:“谁不喜欢啦?我才不回山旮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潇瑛劝止:“妹妹别打岔,害笨哥哥分心写错字。”湘瑛道:“就你会讨好!我是嫌一大堆人细胳膊细腿的,除了穿衣吃饭,干仗全派不上用场。”嘿,还想着打架呢!韩傻儿一笑:“好,你去教他们练武,以后跟你做帮手冲锋陷阵,揍他个庞娘们屁滚尿流浇一地马蹄花开。”湘瑛噗嗤笑了:“还是你会编排——短时间也教不会啊?”韩傻儿让她附耳:“教你个速成的法儿,没病号时组织他们投石果,练力气练准头”湘瑛飞快领会,乐陶陶当童子军头儿去了。 第438章 曹操到了 潇瑛身后喊:“急吼吼干啥?等笨哥哥忙完呐,没脚蟹!”话音落,人果真“去而复返”,却不是湘瑛。管家双手呈上拜帖:“禀少爷,袁太医求见,咱坐正堂!”韩傻儿心道,真他姥姥滴邪门,想着曹操,曹操就到了!又感叹,太后啊太后,干娘啊干娘,你这份好意,怕是正打歪着了!咱师从药神,一日之劳,十倍之功,还用得着跟这老小子切磋?按下不痛快,淡然吩咐:“请他来医馆!” 不多时,告进一半截老头,身着紫色官袍,长脸似驴,颧骨突出,伏地大礼参拜:“臣袁行方,叩见医王殿下!”韩傻儿端坐不动,少见地倨傲,冷冷道:“总管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有何指教?”没称免礼,袁行方仍跪着,俯首答:“臣下不敢当!请殿下屏退左右!”怕当众出丑吗?人家廉颇负荆请罪,也没夜里偷偷摸摸地去啊!又一想,负荆请罪也应该向韩老爹请,老小子多半屈服于医王的威势,内心的丘丘壑壑谁摸得清?自己若张狂无悖羞辱大臣,必落人口实授人以柄,太后面上有损圣德,武王爷面皮亦有碍观瞻——算啦,先看看!挥手命众人暂退,道:“你怎么跪地了?总管大人年长甚多,太后会怪罪的。” 袁行方膝行至医案:“老臣有罪,求殿下宽恕!”韩傻儿充愣:“总管大人说哪里话来?你我初次见面,何有得罪之说?”袁行方叩头:“老臣痴念太深,糊涂透顶,罪无可恕!老臣不该对韩家针法念念不忘,以至夙夜难寐,下人妄猜揣度,才礼请的韩先生。想韩先生既是戴枷行医,并未禁足,城里乡下原无二致,城里药械、衣食反比乡下好些。老臣是对小圣针法梦寐以求,但苍天在上,实不敢也无意为难!韩先生在扬州,起居有专人照料,行医全凭心情,只盼感化授以针谱,一来圣体染恙臣可尽忠,二来可造福黎民大众,受损的唯有韩先生。韩先生家传至宝,决计秘不宣人,老臣抱憾但无怨耳!贾氏父子无良,蝇营狗苟巧取豪夺,老臣本欲惩之以报韩先生,念贾九智誓言弃恶从善,于病痛折磨之人尚有几分裨益,故老臣遣其扬州坐馆以赎罪业。韩先生三年期满,前岁冬末已除去轻枷,行方堂上下无不奉若贵宾,更于贾九智行前,作闲云野鹤而去,今太后赦免前愆,尽复清白之身,实可喜可贺、可感可叹——” “等等!”韩傻儿打断,“你是说,家父离开许久了。”袁行方信誓旦旦:“千真万确,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果如其言,去扬州的意义大打折扣,身边若有得力能干之人,赴子乌县核实一下再好不过,算了,还是等郝宝宝交差复命真假自明。拉了满满的弓,用不着射箭了,多少有些泄劲,无可无不可道:“你继续!”袁行方重重磕头:“老臣之罪,在于常怀鼠窥之心,威逼利诱于贾九智,虽说迂回而得,终非光明行径!老臣自愿辞官,做名布衣郎中,再不然做名狱中之医,只愿殿下消气。”挺会洗刷自己嘛,大事化小,避重就轻,莫不是推卸罪责的不二法门。韩傻儿早把小圣针法看得轻了,语气平平道:“那倒不必!” 第439章 老邻居 稍停又道:“手段确实无耻了些,诚如所言,精进医术为的是忠君爱民,属大是而小非,太后既以无冕医王见封,再苛责与你,反气量狭窄了。”袁行方高呼:“殿下贤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来,供奉于案:“老臣习练许久,奈何指力不足,行针难尽精微,然坐享其成,始终傀怍难安!老臣愿以宦资所积、医堂薄利计银十万两,聊作补偿,请殿下笑纳!”韩傻儿不嫌钱多,换作白花花的银子,那得多大一堆?不过,收下这笔钱,老家伙便心安理得了,便有说头了,再想做他文章就费劲了,还是留有余地、埋下伏笔比较好——摇头道:“不用,韩家世代行医,何曾图过横财?”自查自纠,绝症收一半家产,退银一百两,发的可不就是横财?究其根源,幼年受劫富济贫的理念影响太深了。 人生如戏,擅长表演的人比比皆是,那曹丕做梦都想当皇帝,还得大臣三请他三辞,仿佛推脱不掉才篡了汉献帝的位——这小子可是太后的宠儿!袁行方只作对方惺惺作态,愈发虔诚道:“秘籍无价,老臣纵倾家荡产,难补其于万一,请殿下体恤成全,让老臣睡得着安稳觉,吃得下安生饭。”韩傻儿将银票挪到跟前:“也好,袁大人请宽坐,我有话说。”袁行方不坐,垂手肃立:“老臣洗耳恭听。” 韩傻儿道:“咱医药一门,与三教九流无异,门户之见甚深,只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丢掉自己的饭碗,故而不同传承之间,壁垒森严,对于万千患者,何尝是一件幸事?我有个计较,你将银票拿去,权当韩家出钱,你出力,办个医者学堂,针法可以教,制膏之法可以教,率先垂范,带动诸位太医诸位名家跟风效仿,或可开启本朝医界一代新风,不知袁大人以为然否?”说完,反手推回银票。 袁行方感到肉痛,费心巴力偷到一只鸡,牙口不好没嚼动,还得搭上一只鸭,做成宴席供旁人享用,真真蚀得肉痛!而医王发话,站得又高,讲得又透,浩然正气的,他敢抗拒不遵?韩傻儿瞧他苦瓜脸,微微一笑道:“说了半天话,口渴了?来人呐,看茶!”潇瑛进,独给韩傻儿泡了一杯,道:“屋里药气好浓!外面还有仨病号,让他们等还是明天再来?”大孙子有眼色,泡好端过去,袁行方谢过茶,抱拳深躬:“老臣遵命便是!”颤巍巍揣起银票。韩傻儿仍微笑:“那就有劳了!这件事我会关注,你搬来做了邻居,有空也与我聊聊。” 邻居?袁行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耳听:“户部鲍达英求见!”管家前脚通报,红脸新贵五品员外朗后脚跟进,韩傻儿离座迎接:“鲍年兄,哪股香风把你吹我这破庙来了?”鲍达英笑应:“药香、药香!韩年兄——哦,殿下!”说着便欲跪拜,韩傻儿伸把搀住:“你我两榜同年,国子监又是老邻居,再整些虚头巴脑的酸礼就无趣了!何况居家不同于朝堂,穿的都是便服。”扯手并进。鲍达英见三品朝服,揖了一揖,袁行方还礼,前客让后客,请辞而去。 第440章 多有不便 韩傻儿也不客气:“鲍兄你稍坐,我忙完这几位,咱到客厅叙话,喝一杯!”鲍达英颔首:“殿下亲力亲为,正好长些见识。”刚正敦厚的人,言辞间也带谀气,世风如此么?韩傻儿暂不陪聊,左手把脉,右手行针,口述药方,三下五除二完事大吉。 走在府内小径,鲍达英道:“其实不用着急,也勿需待客之道,以后门挨门户挨户,叨扰殿下的时候多了。”什么?韩傻儿微感惊讶:“上午宫里来人,说的新邻居是你?”五品员外郎,官阶不够嘛!鲍达英望空膜拜:“太后恩典,特旨将宅子赐给微臣了,微臣寸功未立,辄受圣眷,唯鞠躬尽瘁,以报天恩。”哦,也说得过去,状元郎前途无量,宅子原本归口工部这主儿学富五车,老成持重,倒是位高邻,美中不足的,耍不得闹不得,只能做诤友,做不得玩伴,少了若干趣味。 三两疏梅,幽香袭人,散落迎春,竞相吐芽。既到,分宾主落座,礼奉香茶,头道茶苦,二道茶甜,韩傻儿想起娥儿茶来,不由得阵阵思念。恐冷落客人,问道:“鲍兄几时乔迁?弟翘首企足,亟待燎锅底呢!”答:“原想明日再搬,也称不上搬家,统共没几件行李,连人带物,一辆马车装不满,又想白日招摇,不如趁天黑悄悄安顿下来。除了殿下,弟在京城绝无交情,燎锅底云云,只怕菜易备、客难请。前辈们讲,新官上任,第一桩便是拜会当地名流,弟邯郸学步,殿下不厌烦扰,不怪庸俗便好。”整段话一气呵成,令人插不上嘴。 丫鬟们陆陆续续撤回,潇瑛相询,却是湘瑛嫌弃她们没四两力气,统统裁撤掉了,烧锅的择菜的,铺床的叠被的该干嘛干嘛去。韩傻儿谓鲍达英:“你初来乍到,人手不齐,诸物待购,府里管家厨子出身,烧得一手好菜,不如先在这里将就一晚,等嫂夫人驾到,万事俱备,燎你锅底撮你一顿是免不了的。”说起“烧得一手好菜”,又想起灵儿的厨艺,几多感怀。鲍达英赧颜,脸红瞧不出:“不瞒殿下,内子接到传报,赶在元宵佳节抵京,寄居驿馆,差役出发已久,想是快到了。”韩傻儿抚掌:“好啊!正好与贤伉俪一同接风,你们今天劳顿,明天再动火。”鲍达英惴惴:“殿下美意,内子多有不便,弟若在外独饮,恐失夫妇之道。”好嘛,老婆羞于见人,你第一天要陪老婆,哥们与皇上、黄莺儿同席怎么说?早知拒人千里,哥们何苦贴这热脸?韩傻儿说不得恼不得,不冷不热道:“那就不勉强鲍兄了。” 小厮们一窝蜂跑回,纷说手痛胳膊酸,投不动了。湘瑛赶来训骂:“偷懒!耍滑!打不过人家,挨打更痛!”韩傻儿解劝:“欲速则不达,不是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湘瑛反诘:“谁说要速成来着?”潇瑛救场:“瞧你泼劲儿,速成也不能一步登天。”韩傻儿自嘲:“鲍兄见笑了,我在府里说话没分量的,谁想驳谁驳。” 第441章 木头人 鲍达英一躬及地:“殿下宽宥!弟明日薄酒素馔,扫榻以迎!”韩傻儿反倒不好意思,还礼道:“鲍兄多虑了!就依你,明日午时,定登门拜贺!”鲍达英小心翼翼:“专候殿下,幸勿呼朋引伴。”韩傻儿笑笑:“那是为何?不是人多热闹么?”答曰:“太宗遗训:‘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党必伐!’弟闻‘君子无党,辟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令祖老大人与太国丈比邻而居二十载,近而不交,此之谓也!”知道得挺多啊,没遭蛇咬,也怕井绳,谨慎过头了?韩傻儿以儒对儒:“夫子有句:‘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鲍兄既有此意,弟遵命便了。”寒暄数句,礼送出门。 湘瑛道:“好好说着话,文绉绉起来了!那意思,请客吃饭不许我俩去,脸膛长得仗义,白瞎了,木头人!”潇瑛道:“嘴馋呀?咱这里啥样的宴席摆不起,还用吃他的?”韩傻儿本有些小闷,一句话提醒了,想起丫鬟小厮头天进府——吩咐下去,要厨房准备三桌开家宴,不嬉闹逗乐便可 翌日将午,先遣管家送去蜀锦一匹,剑南烧一坛,踱步踏进鲍府,看门老仆正欲通报,鲍达英携一身材树直的女子迎了出来。女子全身深蓝,脸蒙紫纱,感觉甚为清冷,唯脖颈一抹白皙细腻,想来是位清雅脱俗的丽人。鲍达英拱手见礼,女子上身不动,屈膝万福,声音甚是清亮:“恭迎殿下!”韩傻儿低头微躬:“嫂夫人何须多礼!”夫妇两侧伴引,走入深深庭院。 也是三进三出,未见丫鬟仆役走动,整座府邸空旷而冷清。冷清还在于,十多亩空地,无鱼池无假山,无花圃无果园,无云窗雾阁无柳梢梅萼,清一色种的银杏,在乍暖还寒的季节,尚未释放春的气息。随眼望向西墙,依稀可见封堵的狗洞痕迹,遥想当年,蓬头稚子“唇亡齿寒”,该是多么天真烂漫,多么亲昵无间一纸诏命,终化作“竹马之交”,弥天遗憾!皇权,皇权,唯我独尊,天下为私的皇权——希望自己与娥儿,早日修成正果,少些坎坷少些磨难 主人夫妇住在最里的院落,或有深居简出的用意。临近院门,韩傻儿听到叮叮当当、咯咯吱吱的声音,似有多人在忙活,及到院中,目不暇接了。十几个木头人,有的打水有的劈柴,有的舂米有的淘菜忙得不亦乐乎,虽说笨拙,有板有眼的,煞是有趣。真真开了眼,冲刷了脑洞,如此机巧,制造它的人,必当七窍玲珑,想这状元夫人,绝非寻常人间尤物!鲍达英解说:“内子诸葛族人,学得武侯机括之法,稍加改进以为用,殿下见笑了!”韩傻儿重重抱拳:“鲍兄笔落惊风雨,嫂夫人玄机胜鬼神,珠联璧合,可喜可贺!”鲍夫人清音入耳,空明澄碧,不带一丝杂质:“雕虫小巧,殿下过誉了!” 第442章 设计 言毕请至客堂花厅,自去厨房操控。两人喝茶闲话,鲍达英取来一卷轴,展开,赫然是重建长乐宫设计图,边道:“弟勘察三次,连天加夜绘得此图,还请殿下指点一二,以全圣心。”韩傻儿摆手:“我对这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定睛去看,整座楼宇外观恢弘大气,内设精巧小雅,何处飞檐何处反宇,何处雕梁何处画栋均协调布局,有收有放,旁有蝇头小楷,一一注明,较之旧殿,最大的变化是将木结构改为木石混合结构,另增两处特色:其一,外围土台由四周至中间缓缓凸起,地基处反凹陷下去,既阻雨水内灌,又及冬日地暖;其二,殿脊房檐设置水槽,夏日注水循环,可生阴凉,兼顾防火——美哉斯楼,春来新燕争筑巢;壮哉斯楼,琼楼玉宇失颜色! 韩傻儿赞不绝口,因说起《山海经》、《地理志》所描述,哪山的石头最宜做条石,哪林的树木最为高大通直。鲍达英道:“巨木板石虽然难得,想皇家所用,地方上自当不遗余力,只是运输一节,颇为艰辛,运抵内城,更加艰辛。”时唯一的丫鬟名唤鹦鹉者,端来红桐托盘,上了四道精美凉菜,夫人却没来陪席。鲍达英温酒相敬,韩傻儿一面敷衍,一面陷入思索,想起八水绕长安,想起城内的河与桥,不觉间,蘸酒写出一个“河”字,慢吞吞道:“水运可否?皇城西墙打开,引河入宫可否?”鲍达英会心而笑,连称妙哉,擎酒相酬,共饮一大杯,经反复斟酌,方案出炉:第一步,宫中挖河取土,完成土建并接通宫外河道;第二步,先大船后小船运来木石材料,完成主体工程;第三步,以建筑废料填充宫内河道,平复地面。鲍达英又取狼毫小笔,做了方位标注,唯挖河事体堪大,须报太后请旨定夺。 六道热菜上桌,其味清香,吃喝一阵,韩傻儿暗想:闲情来交际的,倒替人谋划起公事来,这家伙也够敬业的,公事不分家内家外啊!却道:“弟正欲进宫请安,就为鲍兄探探口风,只是木石上高台,岂不比平地更为耗繁费力?”鲍达英拱手谢过,笑道:“这点殿下倒勿需担忧,内子早有计较,用滑轮之法可也。”是了,这家伙好福气,娶了位书香门第、精通机括之法的贤内助,承揽长乐宫重建原本是有底气的。 肚内八分饱,眼见鲍达英脸红加剧,似欲滴血,知其酒量平平,便腋下夹了卷轴,告辞欲行。夫人转脚相送,依旧紫纱覆面,依旧清音洗耳——不早不晚,拔篁打发近身侍女前来,延请两位文坛新秀参加新一轮诗酒大会,并说先去的医王府——真不消停,好有脸皮!韩傻儿如吃过苍蝇未吐干净,恶心透顶,直说“太后召见,小医没空”,冷脸推了,有心提示老邻居一二,又想这家伙在“蓬莱仙洞”尚能坐怀不乱,大庭广众之下足以自保,莫多嘴罢 第443章 丑八怪 慈安宫见了王痴涵,母子俩说过两箩筐话,又相随到慈宁宫向老寿星请安,应玛瑙要求,讲几件外界新鲜事。瞎子赖伞、饱食断肠等,亦庄亦谐,说到潇瑛湘瑛野小子爱干仗,联手揍拔亨,玛瑙掩口而笑,老寿星喜乐出声,像吃了开胃菜,精神焕发红光满面,扯手不让走,要赐宴,将拔茂、黄莺儿也喊来添趣回到家,天已然二更了。 两女还没睡,客厅等着,潇瑛率先开炮:“大半天跑哪去啦?我说笨哥哥,咱以后能不能先打个响声,省得人急惶惶的。”韩傻儿回说去宫里有事儿,替你邻居大哥探询设计图来着,湘瑛二炮:“知道你去皇宫啦!哼,不带我俩玩儿,大热闹你也没瞧上——我嘞个去,那红木头的娘子,是个丑八怪。”什么什么?丑八怪?怎么可能?那身材,那肤色,那清音,怎么可能?韩傻儿打死也不肯相信,便问咋回事儿。 潇瑛便讲,薄暮时分,她同湘瑛到东邻找人,鲍夫人说不用担心,宫里护卫好着呢,却邀姐俩去郡马府接丈夫。家丁吃过姐俩的苦头,也忌惮姐俩的名头,没敢阻拦,一直领到那个什么殿——鬼的诗酒大会,只剩三个少年官员,小会还差不多!拔篁谈兴正浓,半截腰里被打断,老花容变色,发飙迁怒鲍夫人,言来语往间,冷不丁拽下蒙面紫纱——乖乖呀,一张冰雪脸,额头前凸,鼻孔翻翘,嘴唇歪斜,下巴扁阔,太瘆人了!现场瞬间陷入冰窟,鲍达英怒脸发紫,挽起坠落两滴清泪的夫人,拂袖而去。 韩傻儿想,貌丑品高的奇女子,古已有之,莫说形同夜叉、贤德无双、辅佐黄帝大业的嫫母,莫说凹头深目、肤如烤漆、劝谏齐宣王的钟无盐,莫说肥丑而黑、力能举臼、接了梁鸿案的孟光,若论鲍夫人之才,或与一头黄发、身形猥琐、助夫“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黄阿丑,堪有一比,拔篁飞扬跋扈,仗势欺之,后果如何,不可知也!遂正色相告,人前背后,不得再议论鲍夫人容貌!湘瑛吐吐舌头,不吭了,潇瑛建议:“笨哥哥你医术通神,为何不帮帮她呢?”说得轻巧!人之相貌,重在骨轻在皮,若是皮肤粗糙、病变,美容起来并不难,而校正、改善骨骼,岂是轻而易举做到的?长时间捧着人家的脸,把玩一般,那哥们会不介意?多想归多想,还是道:“这事儿你俩跟她说,她自愿、主动咱再治疗,另须申明,天道均衡,有所得只怕有所失。”二瑛嗯嗯点头,门房来报,鲍达英挑灯夜访。 为设计图来的?韩傻儿手执卷轴迎到房门口,抱拳道:“恭喜鲍兄,太后恩准了,出了正月便可动工!本打算明日一早交还你的,又劳你跑一趟——对了,尚需工部交一道正式奏章。”鲍达英拱手称谢,没有转身的意思,受让落座后,顺承话题道:“弟赐墙及肩,深恐辜负了圣意,不知有无垂训改进之处?”王痴涵原话:“你既审视过,娘亲不用看了。”韩傻儿不能讲,只得撒谎:“没有需要改动的,太后还夸呢,鲍卿心思缜密,计划周详。” 第444章 正骨术 “谢太后鸿恩,谢殿下厚德!”鲍达英竟离座跪倒,触头及地:“殿下宽恕,弟夤夜扰梦,实实不是为了此事!弟斗胆冒昧,祈请殿下宽宏大度,劳神费力为内子施以回春妙手,弟不复言矣!”嗯,这哥们是个重情义的,为老婆不惜折腰——未及细想,门首碎步声,鲍夫人携丫鬟鹦鹉入内匍跪,郁气含悲道:“妾诸葛曼舞,二十年来以纱蒙面,未尝有害人之心,扰人之举,束身自律仍不免受辱于人,难容于世,妾欲化股清风而去,奈夫君不舍,腹内骨肉不忍相弃,欣闻殿下有活人医骨之术,化腐为新之妙,妾如漫漫长夜又见喷薄日出矣!妾愿受那千磨万击之苦,钎凿刀刻之痛,唯望殿下俯躬垂怜,放手一搏,妾伏祈相告。” 我的天哪!这是伤到心痛到骨了,为整容不惜舍命哪!冷水激石的凄楚清音触动了韩傻儿,起身道:“鲍兄请起,嫂夫人请起,容我想想。”同二瑛分别搀了,湘瑛犹似记着一餐之隙,刺拉拉道:“红木头,你有钱没?想让娘子变标致,百两可不成!”鲍达英局促,除了俸禄,他可没外路银子,潇瑛解窘:“别听她诈唬,笨哥哥有的是银子,才不会趁火打劫。”曼舞道:“妾有祖传夜明珠一枚,其值三万,求殿下哂纳。”腰间解下小布兜,剥去油纸,鸽子蛋略大的珠子露出来,满室光华。韩傻儿急命她收好,暗忖自己顺手所得七色彩珠价值几何,好想捶胸顿足,却道:“两位暂回,容我准备准备,明日晚饭过后,便为嫂夫人施行正骨之术。” 三人欢欢喜喜而去,捱一日,眼巴眼望又来。除掉紫纱,额骨、眉骨、鼻梁骨,蝶骨、颧骨、下颌骨,满涂黄稠药膏,又以石膏覆盖整个面部,只露鼻孔和眼珠。韩傻儿交待,每日晨晚两换,中间吃不得饭喝不得水,渐次骨骼松软,矫正尔后固定可矣!夫妇俩自然千恩万谢,誓言每时每刻、点点滴滴,莫不遵照执行。 接下来的日子,鲍达英总领总监,开工长乐宫基建;韩傻儿授授徒,换换药,练练功,间或宫里走走,马场逛逛,派人催催袁行方,与拔亨打打屁,倒也滋润;曼舞脸型日趋好转,性格日趋开朗,言语添了暖意,甚至开起韩傻儿的玩笑:“殿下是位福王,是位闲王,不用上朝不用坐堂,有爵禄有赏赐”潇瑛湘瑛学了拔亨的法儿,训练丫鬟小厮不亦乐乎;拔簧新交礼部宣义郎、刑部掌械郎,正新鲜,一时没兴什么风浪;庞亭玺比较惨,吃药没起色,面黄肌瘦的,不刮风晃三晃,韩傻儿问所以,他偷偷诉苦水,似睡似醒间,眼前总有一位身材婀娜、衣袂飘飘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勾他的魂摄他的魄,不知不觉,梦遗!韩傻儿断定是幻象,另加了安神的药,吩咐放开吃喝加强锻炼,自身阳正则阴邪不侵 第445章 边走边看 不觉月余,医王府内,百花盛开,药草飘香,正是桃红柳绿季节,莺啼燕归时候,韩傻儿揭开曼舞石膏,在鲍达英热切期盼、潇瑛湘瑛积极参谋下,运起洪荒之力,化作绕指之柔,女娲捏泥人一般,对趋常尚未完美的五官最后微调,轻拢慢捻精研细磨啧啧惊叹中,曼舞热泪中,为她罩上崭新且细腻光滑的石膏面具,叮嘱未来三日不可摘下,吃饭暂以竹管吸食流食。自始至终没扎一根针,恐胎儿缺食,又送三粒营养药丸,每日一粒化汤里 隔日上巳节,潇瑛湘瑛听人描述过昔年风貌,又闻得足不出户的大户千金,一年就等这一天了,纵然常往外跑,骚动的心按捺不禁,吆喝丫鬟小厮五更造饭,天亮就拉韩傻儿出发,一唱一和明枪暗炮:“今天我俩过生哎”、“山里及笄了知道不”韩傻儿巴不得她俩偶遇真命天子打发了,贼笑兮兮点头应允,一群小年轻入金光街东行,边走边看。 最美三月天,蜜蜂蝴蝶舞翩迁;风吹湖水皱,鸳鸯戏水波连圈。城之东,海棠经雨红初淡,轻风杨柳醉微烟;怒梨剪草草如锦,絮扑华盖燕掠船;谁家娇女濯秀足,谁家儿童放纸鸢?千人万人无首尾,霓裳连绵城之南。城之南,芳洲朵朵映朝晖,纸鸢逐鸟竞相飞;或见黄莺争暖树,被看秋千打四围;何处玉笛引百啭,几处曼舞动少年?五色罗裙风摆柳,好将蜂蝶斗春还。 盛况空前,细分又各呈精彩,盛况之盛,山谷岂敢想象?湘瑛惊讶得“哇噻哇噻”的。冤家路窄,偏撞上拔亨,带着“炸雷儿”和小厮乱游逛,这主儿还是那副德性,到哪儿都不丢恶少的派,人家徒步他骑马,时不时调戏未盘头的小姑娘几句,逮着二瑛惊叹连连,贱劲儿犯上来了:“哇噻!好多人,好多花!哇噻!那小哥帅,那小哥酷!哇噻”潇瑛白眼:“你有病啊?”回:“你有药吗?”湘瑛抡起拳头就要揍,俩“炸雷儿”护驾挡住,拔亨边向韩傻儿眨眼边得意:“今儿就称你俩的意,咱放开膀子群殴。”湘瑛寻思自己手下不济事,仍无惧劣势奋力应战,韩傻儿和稀泥,两下里劝开了,力主各走各道,各寻其乐。 不久又遇鲍达英两主一仆,兴致盎然踏青游春,曼舞戴顶大斗笠,深紫面纱罩了个严严实实,举手投足却格外精神。邻居们兵合一处,逛着热闹景儿,有一搭没一搭扯闲话,江南龙舟赛、塞北那达慕、傣族泼水节——细察发现,长安的姑娘们,衣着开放不输于山谷,小胳膊小腿裸露的比比皆是,但羞涩居多泼辣居少,并不主动招徕;峨冠博带的公子哥,看似风流倜傥却又缩手缩脚,只遣书童丫鬟送纸扇求罗帕闲聊得知,好多活动都有讲究,濯足去垢为的是清除不祥,放飞纸鸢为的是涤荡晦气,春天打秋千,寓意秋天不招瘟疫、避免磕碰摔伤 第446章 像个粽子 久逛生累,再美的风景也令人趣味渐减,新鲜劲过去,潇瑛湘瑛收心随大部队返程,午间还要享用管家专意准备的生日宴。韩傻儿有心邀请邻居三口欢聚一堂,知曼舞不方便,只得作罢。进家刚歇口气,鹦鹉受主人所遣,送来两只纸鸢作贺礼,一只是苍天之鹰,一只是七彩凤凰,做工精巧唯美。两女爱煞了,趁菜没出锅,兴致勃勃地在院里放开了,微风吹过,纸鸢扶摇直上,当真鹰击长空,凤凰来仪,漫空遨游栩栩欲活。二瑛大呼神奇,韩傻儿倒反响平淡,想曼舞既可驱使木头人,弄这么个小巧玩意不过小菜一碟。 人手多,上菜快,潇瑛湘瑛分坐两桌,各当各的小寿星。初始还扮会儿端庄,小口吃菜象征性抿酒,架不住丫鬟小厮吹捧怂恿,卷袖子吆喝开:“姐俩好啊”、“八抬轿啊”、“六六顺啊”门房通报,来了位小太监,也没什么大事,太后依例节日赐食,并召韩傻儿翌日觐见。谢罢恩开吃,一道鲈鱼汤炖蘑菇,一道珍珠虾仁水饺,韩傻儿记得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宫里也是送来两个食盒,却是一碗清蒸甲鱼,一碗茯苓龟寿面,心念挑起,不觉神思有些恍惚。 湘瑛喝得晕晕乎乎,脸蛋红扑扑,喊声“笨哥哥”就要亲昵,潇瑛亦不遑多让——这哪儿行?京城风气固然开化,还狂野不到山谷那份上,落丫鬟小厮眼里,一家之主还做不做了?韩傻儿忙命上醒酒汤、长寿面。活该他脱窘,门房二度通报,吏部尚书庞有道医堂候见,求殿下救救儿子庞亭玺——咦,绿帽哥又咋的啦?老老实实吃药锻炼,月把有明显改善才对,你丫的看病便看病,搬来老爹做甚? 腹诽不耽误快步如飞,入堂先瞧见绣着麒麟的紫袍,脸是老版的庞亭玺,英俊打上岁月的褶皱,美目下垂两个眼袋,平和中蕴含着高官威严,从离座、迈两小步、弯腰施礼一系列动作看,身子骨比花朵儿子硬朗多了。但听:“臣庞有道——”韩傻儿疾行搀住:“庞大人使不得!太后有谕,切莫折煞小医!郡马呢?咱这就诊治。”旁瞅一眼,挨南墙简易病床上躺个人,薄被遮身,只露出头,绷带缠得像个粽子。哎呀呀,谁这么下狠手,将娇滴滴的庞郡马揍成猪头样?谁这么牛气冲天,对尚书公子、亲王女婿也敢饱以老拳? 韩傻儿小人心思暗爽,不露声色检查,病人呼吸弱脉象弱,昏迷,鼻子嗅出红伤药膏味,仍问道:“伤这么严重,怎么回事?”庞有道面有难色,支吾道:“老臣也、也不甚清楚,请殿下对症施以神针,老臣愿多加敬奉。”韩傻儿就想问清楚,面色一沉道:“伤口已经包扎过了,不知道咋伤的、伤哪儿、是轻是重,怎可胡乱施针?如果好医,大人也不抬到这儿来了。”庞有道嗐口气,冲跟随的仆从:“庞光,你今天全程跟着,你向殿下禀报!” 第447章 踢到铁板 被唤作庞光的蛤蟆腰、麻虾腚、罗圈腿,脸长粉刺疙瘩,最能衬托帽子哥“亭亭玉立”貌赛潘安,口鼻乌青的他呜哝半天,总算讲清了前因后果。 融融春日,熙熙佳节,华盖云集,群芳咸至,庞亭玺自然不肯缺席,带领一帮家奴,美丽苍蝇似的闻味乱窜。乐而忘返,近晌时分逛到城南一隅,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斗草嬉戏,几个精壮汉子不远处弄着烧烤,庞亭玺一见红裙俏脸那个,萎靡游离的眼神乍然贼亮,直勾勾盯着腿朝前移,张臂欲搂抱,嘴里梦呓一般:“阿梅阿梅是你吗?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红裙女子娇叱:“走开!我不是你的阿妹,我不认识你,神经病!”庞亭玺不退反进:“阿梅阿梅你别再折磨我了,那几次你都忘了吗?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跟你走,我把你当心肝,把你”红裙女子吓着了:“疯子,疯子,哪里来的疯子?”边朝旁边躲,没躲开,被庞亭玺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女伴相帮,又被家奴挡住,红裙女子哭喊“将军救我”,挣扎着乱抓乱挠烧烤汉子怒气冲冲,扭开庞亭玺没头没脸一顿胖揍,家奴们七手八脚对打抵抗,白给,东倒西歪躺一片。眼见庞亭玺气息奄奄,庞光手脚并用往那爬,竭力叫喝:“狗杂种休走!你们打坏郡马爷,逃也逃不掉,等着抄你的家灭你的族!”为首中年汉子用靴子翻转他的脸,踩踩,掏颗金印让他瞧,喝斥:“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家主子胡作非为,你也不规劝规劝,还敢助纣为虐、叫嚣恐吓!不瞧在士王爷金面上,我便将那个非礼长辈的下流坯子打死,又能如何?细皮嫩肉的,抓起来赏给军士泻火,又能如何?哼!”庞光瘫了,金印上的字他认得,洛阳卫都督,没见过听说过,乃已故谢太后的亲侄子,威名赫赫的谢将军,其手握雄兵坐镇中原,兼守函谷关要塞,实权可与王满升、贞吉拔建媲美——真他娘滴倒霉,又踢到铁板了,告状都没地儿去,论理,理输,论背景,皇帝的亲表叔与堂姐夫,偏谁、向谁?狗儿似的趴地下磕头:“谢帅息怒,谢帅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再说谢都督,在洛阳头牌、当红歌伎“一剪梅”身上花费不少功夫,新近才哄转心纳为小妾,宠爱正当时,赴京述职也带着,出来游玩本就图个乐子,也不想延误太久出人命,赶紧喝斥:“还不快滚,等着挺尸啊!”一帮家奴这才如蒙大赦,抬了庞亭玺急匆匆溜走,一路小跑抬到太医院,请袁行方紧急救治。没伤筋动骨,处理起来不难,奇怪的是,各种方法都试了,就是唤不醒。报给拔簧,拔簧恼得像村妇:“就那副小身板,家里二分地耕不好,还想着到处给旁人打工,呸!爱死哪儿死哪儿,老娘我不管!”实在没辙才报给庞有道,然后听从袁行方的建议,来医王府求韩傻儿诊治。 第448章 魇镇之法 嗨,当多重的伤呢,拳打脚踢而已,昏厥多半是吓出来的,大不了脑袋像熟西瓜,敲几下瓤就晃荡了,狗屁的袁一贴,看咱一针下去——打脸了,脸打得啪啪响,病人纹丝未动,蚊子哼的反应都没有——不带这样滴,你丫的装死猪啊!扎痛你——扎不痛,帽子哥仿佛成了千锤万凿浑不怕的铁人!韩傻儿脊背冒冷汗,收起疏狂,十二分重视起来,用药液浸湿绷带,一条条揭去,擦净药膏,认真审视杂货铺散架一般的头脸:鼻骨塌了,无大碍;腮帮肿胀,无大碍;额头鼓包,无大碍抓的挠的,更无大碍!最终,他盯住眼眶,许久没挪开,那里笼着一层淡紫淡紫的雾气,肉眼极难分辨——乖乖,什么人对帽子哥用上魇镇了? 魇镇可令受施者痴迷某个人某件事,也可像喝了忘情水一样,忘掉某个人某件事,这家伙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仙,被施了法了!扑哧一针,扎在幽神穴驱紫气,再扑哧一针扎在心口窝——“啊噗!”庞亭玺吐出一口迷心痰,“哎唷哎唷,痛痛痛,痛死了!”忙点穴定住,上药,缠绷带,吁一口气道:“好了,按时去太医院换药就行。”庞有道致谢连连,万两银票放桌上,带人搀着儿子乘轿离去。韩傻儿也没矫情,让伙计拿走银票交给管家,作日常开销之用,静下心想想,无果。 接诊三个病号,传授最后一种不孕不育疗法,足可保住“送子如来”招牌、告慰美髯公在天之灵了。天色已晚,又乏又累,着人关闭前后门,回去喝粥,洗洗睡。院里较往常安静,不闹腾,随口一问,潇瑛湘瑛并几名陪喝丫鬟,一个时辰前早早去梦见周公了。四更天,外面“嘿呀”、“嗨呀”地娇喝,韩傻儿披衣、抹把脸出去,但见潇瑛湘瑛两道黑影练得正欢。观看一阵,刚想另换地儿自行练习,两女停下,缠上来求传功,好,上次传的也消化殆尽了,咱就喂功喂出两位小剑灵 按照期限,入宫前须为曼舞解除面具,潇瑛湘瑛要见证奇迹,影子似的跟着。只有曼舞鹦鹉两人,鲍达英忙得像孙子,工部点完卯火速赶工地——没多少话,药液沾湿周边,小心翼翼取下,温毛巾擦过,一张冷艳绝美的面庞出现在人前。潇瑛赞叹:“俊,真俊!”湘瑛道:“笨哥哥,你帮我再美化美化!”曼舞要来铜镜,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端详,两滴清泪缓缓流落唇畔,哽咽中不乏坚定道:“妾拙于感激,自今而后,半条命归夫君,半条命归殿下!”韩傻儿连称:“言重了,言重了。”嘱其用配好的药水洗漱,巩固一段,防止病变。那厢湘瑛拨弄木头人,找风筝,找到一个红裙细架女木偶,大觉有趣,接上线要去放。曼舞发现了,阻止道:“妹妹,这个坏了,明儿送你个飞仙造型的。”手一搭,真的散掉了。韩傻儿心念忽动,脱口问道:“你会魇镇之法?” 第449章 手段而已 曼舞微微一怔,点头应道:“心念不起,魇镇便无用处。”似是而非,世人千万,有几个能做到古井无波、坚如磐石的?韩傻儿苦口相劝:“旁门之巧,游戏玩耍可以,伤人便不好了。”曼舞直抒胸臆:“她勾我夫君,我整她男人,两不相欠。”女人心,果真都是针鼻做的,韩傻儿明白“她”指谁,仍劝:“毕竟上不得台面,也有损阴骘,不用为好。”曼舞松口:“以后便依殿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使用!殿下当知,天地本源混沌,黑白混淆其间,武功不及施暗器,阳谋不及耍阴谋,权势不及行暗算,公说行径卑鄙,婆说弱者无奈,手段而已,做不得正邪之论。殿下光明磊落,台面上是只老虎,然无权无势,无爪无牙,恐难防”潇瑛一直像听天书,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笨哥哥才不是纸老虎,他有钱有兵——”兀觉失言,打住。湘瑛挥拳:“我们不欺负人就够好的啦,谁敢呲牙,削扁他!”曼舞笑笑:“那你俩抓紧练兵,十几个人虽少,也能为殿下挡点风。”韩傻儿想理论,自觉难以说服,拱拱手道:“多谢嫂嫂提醒,我多加注意,太后召见,走嘞!”曼舞默默相送,若有所思。 三人进慈安宫,七、八位太医正诉苦,说袁行方办了所太医学堂,奉医王台谕,各家贡献秘术秘方宣讲,这是要砸大伙儿的饭碗哪,请太后务必管管——老小子哎,你姥姥滴给爷玩阴的,老子——韩傻儿行过礼刚要辩白,王痴涵止住他,慢声细语问:“医王严令你们交出秘术秘方,是也不是?那样的话,我一定申饬与他。”众皆摇头:“不是。”王痴涵静笑:“那就是各凭自愿喽!一家秘方,换得百家秘方,无失反有得,有何不好?”一人答:“微臣是怕自家的讲出去,别家不讲或者作假糊弄。”王痴涵道:“这个你们大家熟商量,也可以盟誓,怕假验一下嘛,非要推在医王头上,再有下次,太医院除名——跪安!”众战战栗栗而退,韩傻儿喊:“且慢!”众停步,韩傻儿道:“御医总管太忙,我午时过半去太医学堂,讲解小圣针法和膏药制法,请诸位广而告之,晓谕医者到场。”众色惊,诺诺退出,又谓二瑛:“你俩分派人手,通知城内各家诊堂,对了,让拔亨带人帮忙。”潇瑛湘瑛喜欢干这活,爽爽地领命而去。 拉韩傻儿坐下,让吃核桃酥补脑,王痴涵笑问:“大动干戈的,跟他们治什么气?”贱笑兮兮答:“办件好事儿,也教老袁头、老滑头气个半死,脸越拉越长。”王痴涵点他额头:“你呀你!好了,不说他了!你玛瑙姐姐婚期定了,五月十六是好日子,你准备准备,过几天初九就出发,陆路到洛阳,再换大船走水路,车驾人员都妥了,外派五十名侍卫、五百军兵——你先想想还需要啥,咱稍停去见老寿星,看她还有哪些交代。” 第450章 刺探之意 韩傻儿征询:“我跟侍卫不熟,让拔亨同去?”王痴涵说“好”,扯阵子闲话,母子俩起身,往慈宁宫。 跪地请安,老寿星“起哦起哦”,让坐身边,问:“走洛阳唔?”韩傻儿点头“嗯”,老寿星道:“那就停一天唔,寺庙多上香,为姐姐祈福。”王痴涵遣人传旨,备棉布三百匹、银一万两,布施少林寺。韩傻儿忽起刺探之意:“老祖宗放心,我上三大坛香,请辈分最高的大和尚本无、本有念经。”王痴涵告诫:“三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切莫以皇家威势相压。”老寿星拍拍他掌心,笑谓:“压不得哟!”韩傻儿解释:“不用压,请得动,我帮他们打跑过摩尼堂二堂主,他们认我做俗家师弟——”语未必,玛瑙打内阁出来,取笑道:“傻儿弟,今年春耕你得去拉犁。”韩傻儿蒙圈:“不是有牛吗?我拉什么犁?”玛瑙揭谜底:“都让你吹死了呗!”宫女们掩口,韩傻儿几乎要跳:“好你个瑙姐!人家出阁都哭哭啼啼的,你倒疯笑疯闹!”玛瑙白一眼:“别喊瑙姐,听着坏姐姐似的。”王痴涵不向她:“你先乱喊的,回报来了!”玛瑙坐老寿星另一侧,轻飘飘道:“有啥好哭的?以后我秋冬住扬州,春夏陪老祖宗和母后,就像候鸟飞来飞去,比你吹牛来得实际。”韩傻儿听到候鸟二字,不由得想念起娥儿,一时默然无语。玛瑙“喂喂喂”:“生气啦?姐逗你玩的,信你了成不?咱能干翻侍卫,也能干翻各大掌门。”王痴涵瞪了瞪,安静做起淑女,老寿星反倒乐呵:“说说唔,怎么去的,咋打跑的。”韩傻儿讲起受谢侯所邀、为本无治走火入魔那段 当晚潇瑛湘瑛撺掇,搞起庆功宴,拔亨和炸雷儿们在场。韩傻儿酒敬一圈,说过“辛苦了”之类的感谢话,潇瑛争先:“笨哥哥,今天你才像神医王,那么多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全都膜拜你,板凳不坐,蹲地下跪地下记你说的话,大获全胜!”湘瑛恐后:“那长脸老头快憋紫了,我嘞个去,脸拉得比驴脸都长,就该治治他!”拔亨接道:“听小的们说,袁姨娘哭哭啼啼找老爹去了,小爷以为要挨顿揍呢,结果宫里来了旨,派我做送亲副使,加升一等侍卫,老爹反夸了我——”潇瑛刺他:“你一等侍卫也就那样,我俩你谁也打不过。”拔亨小沮丧,三人忙中偷闲一对一单挑,输了好没面子,恳求道:“老大你别只教他俩,得空也教教我,我也做小跟班。”湘瑛挫损他:“要想会,跟师傅睡,可惜你是男的。”俩炸雷儿喊着“羞羞羞”,脸伏桌上。韩傻儿急撇清:“别听她瞎说,没有的事!外面孬话好话掰不清,一股脑儿照搬照学。”问拔亨:“你功夫有少林的影子,在那儿学过?”拔亨答:“少林吃皇家供奉,本无大师更是皇爷爷亲手披的木棉袈裟,皇室子弟六、七岁起,要入寺三年打底子,我也一样。” 第451章 玛瑙出阁 “哦,如此说来,”韩傻儿想刨刨根,“本无大师可谓与皇家渊源深厚,教过你武功不曾?”拔亨答:“那长毛和尚痴痴癫癫,不喜人接近,基本功都是小和尚带着练,也用不到他。”长毛和尚四个字,令韩傻儿及时收口,不再浪费感情做无用功了。一帮小年轻,小只有十四五,大不过十七八,学着长辈们猜拳行令,雅的不行来俚的,欢欢闹闹,直到夜深阑珊。 接下来几日,说准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送亲是公差,长途跋涉,丫鬟小厮自然不宜带,托付管家约束照料。与二瑛商量,回山谷呢还是继续当教习?两女都不选,坚决果断同去扬州,不然的话——眼瞅着再劝就要点爆,韩傻儿只得作罢。又看了趟马场,着人多植树,与鲍达英夫妇话话别貌似都安排到位了,但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就在出发前夕,刑部侍中华清驰到任了,拜谒过士王爷,转脚赶往医王府。他告诉韩傻儿,道里已接到朝廷明传邸报,他接九妹、仲月来京,九妹要等丈夫同行,接冰月,冰月说学画期满再来找哥哥,一家人团聚应该为期不远;第二件事,郝宝宝见他了,剑南公差没来抓童心圆、苟不理,而且,从事娱乐业的那位萧氏东家,派人从益州府撤了案,匪夷所思;第三件,景棠沐被杀一案,无人出首,无人指证,更无处查找景阳录口供,只能暂时积压;还有,沿龙腾江开挖隧道并不顺利,越往里挖石头越硬林林总总许多事,凡多凡少都与韩傻儿有关,最重要的信息,韩春旺尚未平安到家。临走临走,华清驰又提及谢侯,此经洛阳,亲事应与不应,不伤脾气为上策,陈郡谢氏实力虽下降,仍在四大家之列——韩傻儿头大,潇瑛湘瑛年幼,大把时间可以拖延问计,谢小妮真心拖不起。 这一日,晴日朗朗,百鸟欢唱,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齐聚太极殿小广场,小广场成了红色的海洋,看不完的红玫瑰,数不清的红盛装。笙歌欢奏,彩旗飘扬,礼部袁尚书亲自唱礼,弥勒宰相代表兰陵萧氏跪迎,玛瑙公主乘花轿出后宫,停下来,在老寿星、王痴涵、一众嫔妃蒙蒙泪眼中,拔茂皇帝躬身,背着走过红地毯,送进皇城内门附近的花车千人相送,大队缓缓启动,出皇城外门,沿朱雀大街南行。第一队,鼓乐仪仗近百名;第二队,扬州来的迎亲使团;第三队,拔亨率领的锦装皇家卫队;第四队,婚车、嫁妆车六辆,后随宫女三十六名;第五队,韩傻儿,潇瑛湘瑛等送亲使团;第六队,五百军兵。偌大排场,全城轰动,百业暂歇,万人空巷,朱雀大街两侧水泄不通,海潮围观,争相一睹公主出嫁之盛。这个说:“哎哎哎,你头偏偏,挡着我了!”那个道:“哎哟喂,你踩着我的脚了!”大队出南城门,转入向东的官道。 第452章 苦命鸳鸯 晓行夜宿,一路受到各级官吏殷勤接待,也留下公主客栈、公主桥、公主柳、望京亭等大大小小的风景名胜。本系谷雨节气,沿途愣是没落一滴雨,丝毫不烘托玛瑙“今辞至亲去,萋萋满别情”,纵想矫揉造作,没景儿可应。三月二十三进入立夏,天气愈暖,午后走个把时辰,军士开始流臭汗,宫女流香汗。左前方渐现连绵的荷塘,塘水没脚深,荷叶新芽,好风掠水,带来丝丝清凉,远处似有水鸟出没。韩傻儿两度路过,有印象,前方十里,便是此次陆路行程的最后一处驿站,也是西出洛阳的第一个集市——荷塘镇。 行军顺序略有变化,潇瑛湘瑛嫌日晒,钻进玛瑙车里蹭荫凉,充当护卫兼陪聊;拔亨退后与韩傻儿并排,分骑“电雷儿”和“乌龙”两匹汗血,大模大样,满脸稚气装持重。正美着悠着呢,前面一叠声次第传喝:“靠边”、“回避”一个脸淌灰溜汗线的女子背个蓬头跣足的壮汉,靠路边一步一移地艰难前行,男的说:“大圆子,是皇家仪仗,咱躲躲,靠沟沿躺会儿歇歇脚,你也累了,累了就吃嘛嘛不香了。”女的说:“我不累,晚了就找不到吃住的地方了,小理子你看好路,别摔沟里了。” 这话飘进韩傻儿耳朵里,莫名纳罕,这俩货怎地没逃亡西北、绕圈儿奔洛阳来了?还这副落魄形象?枉费老子找你们,郝宝宝找你们——提马出列越前拦住,但见童心圆双眼混沌无光,浑无昔年英霸之气,苟不理的双腿,貌似是坏掉的。苟不理口喊“官爷”,认出了他,惊惶失措问:“不是放、放过了吗?怎么还、还抓?”韩傻儿听不懂,毕竟是启蒙师父的儿子,苟不雪的亲哥哥,安抚道:“别怕,不是抓你们的,哪儿伤了让我看看。”命赶来的拔亨:“兄弟你带队先走,前面镇上驻扎,我稍后赶过去。”言毕下马,不顾童心圆“你干啥你干啥”,提过苟不理放道旁,检查他的腿,两条小腿果真全断了,边治疗边道:“摔的?”外物打击痕迹明显,不说破,留脸面。 苟不理嗯啊回应,待尝试着着地,试走无碍,欣喜若狂趴地下,砰砰砰磕响头,磕出土坑来:“官爷您真是神医,天下第一的神医!您遛弯玩儿,太医院的太医,光脚丫子不穿鞋,累死也望不见您影儿!我说您吹法螺,那是放屁,您抽我嘴巴割我舌头——您大人大量对不对?求求您,求求您把大圆子、把我婆姨的眼给治好!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立长生牌,我给您当牛做马”原来是瞎了,我当反应那么迟钝呢!一对苦命鸳鸯,逃亡十多年,落得一个腿瘸,一个眼瞎,真他姥姥滴够苦命的!韩傻儿反感童心圆那一剑的狠辣,情绪上不老情愿,但既说过两讫了,身为医者,总不能再持“以直报怨”了?两人患难与共相扶相持,也够坚贞的——“让我治也行!”他要求道,“先说说如何受的伤,将来再依我一件事。” 第453章 这次栽了 “一百件一千件也依得!”苟不理急慌慌应承,讲述开来。 那晚他与童心圆商量,也觉得京城藏不下去了,依他的主意,冒充陕人入川,就在益州按察衙门附近找地儿住,玩它个灯下黑。童心圆却不同意,直说你是嫌我养不了娃、想去跟郝宝宝那个没羞没臊没脸没皮阴魂不散的小娼妇厮混?你去你去我死给你看没奈何,只得改弦易辙西遁凉州,胡汉杂居容易蒙混些。三更黑不隆冬,收拾细软出门,往日百练锁翻城墙,俅事没有,这次却栽了,落地即被俘获,绑上绳套上黑布袋。当时猜想守城军士干的,又没作案,大不了挨几军棍,送些孝敬银子完事,未承想这帮人既不听哀求,也不带到军营审问,塞入马车行驶两个时辰,停进一家不知名的院落,摁跪地下,拽开头套,快刀唰唰两下割去他乱须,有人道:“嗯,不错,是他俩!”他眼睛适应一会儿,才看清灯光里坐着三个蒙面人,加上站着的不下十几个,只作被强盗误解、捉来黑吃黑了,忙恳切辩白,情愿奉上金银细软求活命。有人取下包裹,放到中座那人面前,那人翻了翻,道:“够买棺材的了!”右首坐的先前讲过话,附耳嘀咕几句,中座那人摇头:“交官府太麻烦,还得跑几千里,不如一刀结果了!”右座的又嘀咕,中座的似乎不耐烦:“甭左摇右摆了,我来处置!”站起踢了踢他,喝道:“你不是挺能跑吗?来啊,把他腿废了!”嘭嘭两棒,他痛得差点昏死过去,蒙面人竟给他敷了金疮药,童心圆大骂,又听到:“你眼里没萧公子,跟这废物流窜,与瞎子有何区别?来啊,熏了!”刺鼻烟火中,童心圆惨叫连连,他想抗争他想保护,无能为力,唯怒目相向:“钱全给你们了,盗亦有道,没这么干的!”中座那人冷笑:“哼,还不服呐!你去告大爷我,顺便将十年前那桩杀人案结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无言以对,那人又道:“不告了是?那好,大爷我也发发善心,替你们把官司平了,你们就吃斋念佛念大爷我的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独木桥,大爷我走我的阳关道,井水河水,咱们两不相涉!”丢下不能行动的他们,全体撤离。他呼唤她,爬着找水,没找到,衣袖收集露水,为她擦眼,半晌才弄醒,呜呜,真的啥也看不见了!两人就这样,一个背着一个指路,离开无主院落找吃的,没一个铜板,只能乞讨。乞讨也受人欺负,几个乞丐说临潼是他们丐帮分会的地盘,不是帮中会众要么交份子,要么别处乞讨。童心圆实在憋屈难忍,想求死,临走拉几个乞丐垫背,可惜是瞎打,反被几个乞丐打倒了。乞丐见他俩会武功,力邀两人加入,说帮中需要他们这种人才,为拉拢到位,又告知帮主擅长接骨,说不定能为兄弟接好。童心圆动心了,问得三月二十四日夜晚丐帮于洛阳龙门山召开大会,帮主现身,这才有时卖艺、有时乞讨一路赶来。 第454章 得大于失 萧家撤案,果然不是白撤的!两人的遭遇,怎么说呢,咎由自取,得大于失?韩傻儿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丐帮大会,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一帮讨饭的叫花子,也搞什么大型聚会!也好,老子正想找帮主问问,那个臭道道,“乞丐的命,不瞎不瘸的,只能喝西北风了”算他姥姥滴怎么回事?边盘算,边动手修复童心圆熏瞎的眼,告知二人以后自由了,益州官府不会再找他们了,但要小心童仁堂,那家伙杀起人来可是六亲不认。童心圆一线一线尝试睁眼,光线强,又微微闭上,揉太阳穴,恨恨道:“我的命是他给的,爱杀便杀,要杀小理子?哼,我要他老命!”苟不理就劝:“别那么大火气,火气大对眼不好,那毕竟是你爹,十多年没闻着咱们屁影儿,现在镖局在京城的分号没了,不是听丐帮的朋友说,其它地方的分号也关门大吉了么?没了耳目,他又没长八条腿六只眼,瞎猫咋就碰着死耗子了?哦口误口误,打嘴打嘴——哎官爷官爷,您咋晓得他?咋晓得我俩的事儿?咋晓得益州官府不寻我们晦气了?您不是才随郝宝宝进京没几个月,咋就那么快当了官爷、升作皇差呢?”好嘛,这货为转移注意力,问起十万个为什么了,看来恁多年没少摸爬滚打,二白痴的绰号,搁他身上不合适了。 韩傻儿正想怎么回答,重见光明的童心圆惊呼:“咦!真是你?”韩傻儿笑笑:“不错,差一点被你砍掉脖子。”童心圆抱拳,觉得不妥,膝盖着地道:“小女子行事鲁莽,对官爷多有冒犯,请官爷多多恕罪!大恩不言谢,我夫妇二人,此生愿为官爷牵马拽蹬、捕鱼逐兔!”韩傻儿摇头:“那倒不必,我府里有的是丫鬟小厮,救死扶伤不过医者本分。”童心圆更为惊讶:“您府里——啊!您就是传说中的医王?入住前任御医总管府邸的医王殿下?”苟不理插话:“前任御医总管韩老先生我认识,我们是乡里乡亲,他儿子也是医生,大孙子韩傻儿,跟我幺妹滴好得一个人似的——您、您、您真是医王殿下?草民叩——”韩傻儿止住他:“封号而已,没多少王爷的权势,不用拜的。”苟不理连连摇头:“不不不,王爷比将军宰相官儿都大,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莫非,莫非,莫非,殿下莫非就是韩——韩家大少爷?我的天哪,太神奇了!我幺妹滴怕是配不上您了”韩傻儿担心玛瑙等急了,没心思同他们闲掰,摆手道:“有话以后再说,我想请二位帮个小忙,如何?”两人立即学戏台上的人屈身抱拳:“听殿下吩咐!”韩傻儿心安理得派差:“明晚的丐帮大会我会到场看看,你俩先行潜入,将打听的情况报与我知。”苟不理和童心圆齐称:“遵命!”韩傻儿催动汗血宝马“乌龙”,一骑绝尘 第455章 无权开审 “傻儿弟,抛下大队不管,你自个开小差啦?教大家晾着啊?”玛瑙劈头问责,潇瑛湘瑛拔亨都在。韩傻儿不解:“不是成定例了么?宫女侍卫住驿馆,军兵扎营,其他人找客栈,哪儿就晾着啦?哎瑙姐,你咋还没安顿?”驿馆客栈的被褥器具,新嫁公主是不用的,要用随身携带的替换,既为干净,又避免奢侈浪费,节省地方财力。玛瑙略带气:“喊全了你会死啊?能安顿下来还用等你?傻!”湘瑛偷笑:“就是,以后喊傻哥哥得啦!”傻比笨还不堪,韩傻儿斜瞪眼,拔亨忙禀报:“河南道礼官打前站,大厅候着呢,说要张灯结彩,夹道欢迎车驾进城。”韩傻儿按千篇一律的布局,直奔最大房间来的,没留意什么礼官,当下道:“不可!疲惫之师,有损皇家威仪!休整洗漱,明日进城!大家各就各位,我去辞了他。”言毕到大厅,告知午时初刻北门接驾,送走礼官一行人。 荷塘镇新来大批人马,引发不小轰动,懂行的认出是皇家仪仗,更有消息灵通之人透露玛瑙公主远嫁,一时涌现无数看热闹的,小商小贩也借机大力推销韩傻儿送人转身不经意间那么一瞥,就见斜对面人群前跪个脏兮兮小男孩,像极了登封小城救治过的那个,眉头一皱踱了过去,还甭说,真是!聚拢的人退后回避,小乞丐只管磕头,眼巴眼望地比划,韩傻儿盯着他,盯着再次残疾的手和脚,面色霎时阴沉,袖中慢慢抽银票,抽出一张搁手里晃晃,余光就扫见独臂猥琐男张望接近,便作势往破碗里放,候到伸手来抓,飞脚撂翻,踏住大喝:“哪来的狗贼,敢抢爷的银票?”日你娘的蜈蚣十八只臭脚,敢拿老子——哦谢侯的银票逛青楼,你咋不能蛋死呢?可让老子碰着了!那货刚念出“狗儿谢——”人趴地下狗啃屎,犹自强辩:“官爷官爷,贱民是他爹,不是狗贼!”小乞丐认出了韩傻儿,眼神惊恐、迷惘、希冀、乞求,呜呜呀呀的用手比划,有人懂哑语,陪小心道:“官爷,小乞丐求救,说不是他爹。”侍卫和驿丞、差役见状赶来,韩傻儿命令:“绑了,审!”侍卫捆人,驿丞道:“钦差大人,小吏无权开堂动刑。”韩傻儿没理他,检查小乞丐——狗娘养的,灌服的哑药!御气行针,通血通气修复声带。小乞丐嚎啕大哭,坐地抱着韩傻儿腿,哭诉开了,他五岁被拐,三年来屡受摧残,乞讨不来挨打、挨饿、冷冻众人惊叹,韩傻儿怒指独臂恶徒:“宰掉算了!”侍卫好意儿提醒:“殿下,与皇差无关,咱不便插手地方刑案。”韩傻儿那个郁闷呀,堂堂医王,处置不了一个小杂碎,杀不得,审不得,真他姥姥滴憋气!“这样行不行?”他权衡之后问驿丞,“由你们送往洛阳府衙,就说皇家卫队捉住的,着他们严加审问。”驿丞称诺,派四名差役即行东去。韩傻儿朝其余吃官饭的挥挥手:“你们都走,容我把小孩治利索。” 第456章 暮春的夜 众称诺,侍卫又好意儿提示:“可惜殿下皇命在身,顾他一时顾不了一世。”话恭意冷理没错,的确,治利索以后咋办?问小乞丐,小乞丐说不清家在哪府哪县,这下难了,送亲队伍不可能夹带他,任其继续乞讨当流浪儿,谁保证不发生二次伤害?要不问问驿丞,有没有好人家愿意收养正感慨好人难做,遥见夕阳落处,苟不理与童心圆大踏步赶来——有了!有了! 要条湿毛巾擦拭小花脸,嘿嘿,蛮眉清目秀的!向西招招手,俩货快奔而至,躬身行礼:“见过殿下!”韩傻儿犹自夸成果:“嗯挺好挺好,这娃儿挺好!”冲二人:“好巧好巧啊,那边治好你俩,这边治好个孤儿。”童心圆年届三十,生子屡屡夭折,悲痛之余亦积累海量母爱,闻此主动要求:“殿下日理万机,交我俩照料!”韩傻儿点头:“也好!你也生不了娃了,再生命就搭上了,上天有怜恤之德,多加珍重!你们手头也紧巴,喏,这个给你。”说完递过那张银票。小乞丐本是个机灵的,忙跪地呼爹喊娘。两人见识过逆天医术,对那句“另择良配,病便好了”逐渐理解到位,当下欢欢喜喜应下,童心圆还想退银票,韩傻儿已转身走掉。 门口碰着二瑛,潇瑛道:“傻哥哥吃饭啦!”湘瑛揶揄:“钦差大人不务正业废寝忘食,哪里会饿?”韩傻儿瞪眼:“再能豆你俩都回去!”湘瑛诡笑:“行啊,咱仨回去拜堂,莫管玛瑙姐姐了。”韩傻儿又没了脾气,闷葫芦进玛瑙屋里用餐。玛瑙刺他:“哟傻儿弟,你送人送大半个时辰,送到洛阳城没?累坏没饿坏没?要不要给你上头烤乳猪,吃饱喝足铆足劲儿管闲事?”韩傻儿吃口菜:“瑙姐放心,误不了你佳期——这季节没有鱼汤炖小白菜了,记得太后赐婚那晚我夸你像棵玉白菜,探花郎说他是猪,头这么大——”边比划出一个超级猪头。玛瑙气恼羞臊:“咱明儿回京城,我不嫁了!”拔亨劝:“奔哥你别捉弄姐姐了。”紧接描述萧云剑英朗形象,玛瑙才舒气作罢。 暮春的夜,渐渐静谧。百花收起烂漫,欲做安静的美人,奈何风儿不正经,轻轻梳其头,轻轻撩其衣,从宽阔的河面捎来舒适的凉,或许化作清晨的霜露。凉风如水,轻拂纱窗,韩傻儿推开北窗,极目远眺,感受春夜的美,春夜的妙。一轮弯弯的月亮照在大河上,大河朦胧,月亮朦胧,春树朦胧,春花朦胧河天一色,如梦似幻。想起《春江花月夜》,想起“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想起“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不禁有些孤独有所感慨,不知北迁的娥儿,此时飞到了哪里?奈何,奈何,春夜寂寂,大河茫茫,一只鸟儿也没有——不,不不!一只披着月色的白天鹅正从梦幻的天空款款飞来!韩傻儿的心,嘭地炸了。 第457章 今夜无眠 风关的窗,霓裳拂上的窗?天使的脸儿偎近,柔软的娇躯入怀,一切,都无关紧要了。长长的长长的拥抱,美丽娥儿问:“惊不惊喜,刺不刺激?”嘿嘿嘿,你也学会调皮了!相依相偎,韩傻儿深情道:“我想你想得好苦!你怎不从河上来,翩翩跹跹而来?我好目不转睛,殷殷期待。”娥儿笑应:“我也是!地面有侍卫巡逻,娥儿害羞怕见人的。”嗯嗯嗯,是是是,不能暴露不能让人瞧见,韩傻儿满怀关切:“你为了看我,脱离大队单独行动,不会受罚?”娥儿答不会,因介绍,迁徙万里之遥,中间要停顿几站的,洛阳便是其中一个站点——连绵荷塘北端,有片堰塞的河面,往年都是在那儿休憩,即世人所谓天鹅湖,今春雨水稀少,天鹅湖水位下降,他们只得转向大河。韩傻儿好奇打听:“那你咋知道我来荷塘镇,住哪扇窗?”娥儿盈笑:“钦差大哥多威风,谁不晓得呀!”十指相扣:“娥儿是仙子嘛,仙机不可泄露的。”忽郑重了语气:“娥儿前来,是想告诉你,人心难测,阿奔你万事小心!”韩傻儿不解:“没什么呀!”娥儿道:“有什么没什么,看看奏报就知道了。”奏报封于驿站密室,属书信的最高级,私取私拆是犯法的,便想犯法,钥匙都在驿丞手里,韩傻儿摇了头。娥儿轻启朱唇:“别担心,咱有灵儿,对你很重要的。”脚尖就轻点三下—— 灵儿冒出,依言取来送亲队伍的全部信笺,共六封,娥儿没拆,让韩傻儿迎着蜡烛透视的光观看。四份奏报,拔亨报给禁军都督王满升的,送亲团成员、礼部侍中报给尚书的,送亲团成员、军兵首领报给兵部的,与他报给太后皇上的大同小异,都是一句话报平安;另外两封是侍卫家书,内容却非私务:“医王于途救治三乞丐,别无事。”韩傻儿倒吸一口凉气,姥姥滴个头,暗中监视起老子来了!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可惜,信中没有称谓和落款,收信地址显示是鱼龙混杂的西市,没有具体店铺门牌,等于没写,收信人张三哥怕是绰号或随便那么一编,最终落入谁手不得而知。 沉思间,俏灵儿原封不动退还,再没回来——哎哎哎,只对了两次眼,自始至终没说上一句呢!操心么?受累么?冰月啥情况盼望娥儿让她多呆一会儿,心虚,终未开口。算了,珍惜当下,莫让纷扰乱了情致,与娥儿卿卿我我当紧。亲昵的动作还好,亲热的话语已显得苍白多余,韩傻儿轻吻耳根:“娥儿,我想娶你!”有点痒,这家伙——“是不是看姐姐出嫁,你也想结婚了?”答:“才不是!娥儿你最美,你一出现,世上女子全黯然。”怨不得灵儿说他老婆嘴,娥儿故意打趣:“你想结婚,谢姑娘挺不错,要不娶了她!”韩傻儿装恼,搔胳肢窝:“再笑耍我,我吃了你!” 第458章 迎来送往 娥儿楚楚可怜状:“好汉爷饶了奴家!”反手也去搔,噗呲一笑,闹作一团,你招呼我的胳肢窝,我照顾你的痒痒肉,闹着闹着,倏觉韩傻儿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身体异样,忙道:“阿奔,还想上天不?”韩傻儿飒然而醒,兀自羞惭,应道:“好啊好啊!”于是手搭香肩,启窗而行。 高了高了,天上淡淡星光,地下点点灯火,是洛阳城?巍巍嵩山,化作云海一岛,三条雾气缭绕的水线,扇形散向东方,永济渠通往燕云,黄河直奔齐鲁,通济渠流向吴越,月色下宛如三条梦幻的黄丝带。呼呼的风,凉凉的爽,暮春云月夜,佳偶为伴,星空漫游,普天之下,能几人欤?娥儿问:“看到什么啦?”韩傻儿答:“只看到你啊!你是天上的星,你是地下的灯”娥儿深情款款:“没见你的时候,看山山是你,看水水是你”一时间,千般柔情,万般蜜意,只恨口中无从道尽。 相聚总是短暂,分别总是难舍,东方露出第一线晨曦,约定半年之期,娥儿重又飞入北进的行列 眯会儿眼,韩傻儿率队,皇家仪仗威风赫赫开向洛阳城。北城门,清水泼地,彩旗林立,谢侯、洛阳卫都督、节度使等一众河南道官员伏地迎接。节度使请命移驾花园别墅牡丹客栈,韩傻儿宣:“太后口谕:公主大婚,名为国事,实为皇家家事,谢都督军务缠身,不宜打搅,谢侯同亲同尊,府邸宽绰,客居无妨,其余官绅士民,各安本命。”谢侯美的返老还童,几乎要唱:“老汉我今年六十九,耳不聋来背不偻”快马报讯,大队缓缓开进。 一骑白马,一袭红衣,踏风闪亮而来:“韩君!韩君!”侍卫齐齐拔刀:“什么人?让开!”飒爽英姿、靓丽面庞韩傻儿没忘,高声宣喝:“勿惊!谢侯之女,前来为公主殿下引路。”催动汗血乌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过对面缰绳,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成并驾齐驱之态。冲撞公主,其罪非轻,谢小妮犹自不觉,喜孜孜道:“韩君,可又见到你了!你咋当钦差了呀?”韩傻儿尚沉浸在与娥儿相会的甜蜜,心思不在她身上,应付道:“进府再说。”随后的拔亨调侃潇瑛湘瑛:“嗨嗨,奔哥牛逼,大炸雷儿!不用你俩当徒弟的陪睡了。”两女争风,纵马前冲,欲从中间将并排的双骑冲开,谢小妮一拨马头,马腚撅向内侧,没得逞,韩傻儿低喝:“万众瞩目,不得胡闹!” 玛瑙行宫设于最大的中心殿,众人亦安置妥当,地方官员千请万求觐见请安。韩傻儿劝,一概挡之门外恐显皇家刻薄寡恩,玛瑙方命人搭上珍珠帘,只宣谢侯、谢将军、节度使、按察使、布政使、指挥使、洛阳太守七大高官显贵依次入内,玉口并不轻启,只由韩傻儿代为宣表抚慰之情,倚重之意。 奉上稀世贺礼,封疆大吏们退出,难啃的骨头还在后面。 第459章 逼婚风波 午宴按家宴筹备,男女分席。女席就地设在行宫,玛瑙首座,潇瑛、潇瑛左右护卫,谢侯、谢都督两位诰命夫人觐见陪席,谢小妮下首照应,谢氏其他有体面的女眷充任仆妇,借端茶上水之机向公主问声安。席间祝福、叙旧,谢侯夫人问候过老寿星、太后、皇上、亲王、太公主,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韩傻儿身上,语气神情充满着丈母娘对女婿的喜欢,闻殿试曲折、最终录为榜眼则眉开眼笑,被太后认作义子又忧心忡忡,便聊起招贤榜,聊起女儿的花痴,聊起请人做媒透露的意思,还吃不定这个女婿,公主殿下能施些恩泽才好。谢小妮羞得脸红扑扑的,不明说不逃避,只殷勤搛菜敬酒,“公主姐姐”一口比一口喊得甜。二瑛可不是傻子,早妒火中烧,小雌狮的猎物,岂容其它捕食者染指?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火药味不太浓就好,潇瑛道:“玛瑙姐姐,笨哥哥有我俩笨丫头服侍就足够了,哪敢劳烦谢姑娘啊!”湘瑛跟道:“洛阳城多大呀!多少帅哥呀!是不是谢姑娘?”谢小妮字典里可没有谦让,道:“小妹妹才多大呀?就想找帅哥啦?放心,俺与韩君会替你俩操心的。”什么俺俩你俩,湘瑛腮帮鼓鼓欲争论,玛瑙压手制止,道:“多谢夫人青睐!我这个弟弟呀,耳根子硬,又深受母后娇宠,这样,我给母后写封家书,一切随缘,好不好?”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两个月后,王痴涵降懿旨,恩封谢小妮为四品内官,专司医王府丫鬟仆妇,不提。 男席设在宴会厅,谢侯、谢都督作陪正、副钦差,本族子弟倒有几个在当地公干的,品阶太低,上不了席。酒宴按礼数进行,谢侯心里郁闷、忐忑着,华清驰来过两封信,第一封韩春旺下落不明,华九妹作为二娘做不了主;第二封,韩傻儿受封医王,华九妹更做不得主了——现在是侯府之女对医王,上下易位,他哪有老脸再提前缘?嘿嘿,他不提,韩傻儿更乐得全然没有这档子事儿,尊老敬老,叔伯挂嘴边,喝个热热乎乎就完了。三巡五巡,终是谢都督养气功夫欠佳,借着酒意,盛赞过韩傻儿年少有为,问:“殿下以为陈郡谢氏如何?”答:“名门望族,根基深厚。”接问:“我家小妮如何?”答:“大家闺秀,才貌无双。”承接道:“如此,聘为妻室须辱没不了殿下。”韩傻儿站起,恭恭敬敬捧杯酒:“表叔抬爱了!晚辈纵有意高攀,奈何已婚约在身。”谢都督饮了,道:“纳为侧妃总可以了?”不可以,还有灵儿呢!韩傻儿果断拒绝:“抱歉啊表叔,晚辈哪敢让侯府千金受这委屈!”谢都督脸紫了:“小子欺人太甚!”酒劲上涌,伸把去抓领口,谢侯惊煞,急呼:“兄弟不可造次!”谢都督犹道:“长兄勿虑!他一虚衔的外姓王,竟视我陈郡谢氏如无物!”抓着一硬物,翻开看看,紫金长命牌,吓瘫了吓傻了吓醒了,五体投地猛磕,颤声道:“罪臣万死!求殿下降罪!” 第360章 受这闲气 谢侯浑身筛糠,如遭雷震,那玩意他认得,特意知会过本族核心子弟。作为表兄,作为军机重臣,他与先帝力行可谓密切,亲眼所见力行手绘图案、召御用工匠督造这么个牌牌,其分量可想而知。心内翻江倒海,终冷下来静下来,拜伏于地道:“冲撞钦差,罪同欺天!堂弟一人犯上,谢氏全族领罪,男女老幼自愿受缚,候殿下发落。”说完双手搁于背后。 喧哗伊始,便有多名侍卫进入,钦差没发话,事态没恶化,外加忌惮,皆靠墙站立,不敢轻举妄动,闻此各用目光征询。拔亨道:“小表叔,你牛、你太牛了!我父王我王伯,哪个不礼让奔哥三分?我够横、够飞扬跋扈了?还不俯首奉他为老大?你倒好,竟出老拳!奔哥要是以牙还牙,掂起你脚丫子,能从这儿扔到嵩山顶,再从嵩山顶扔到河北岸”谢都督额头着地,再不吭声。韩傻儿立刻意识到紫金牌的威力,对王痴涵愈发感恩,又觉得该做些什么,为她分忧,遂双手搀扶谢侯,恳切道:“侯伯这是何来?即为家宴,表叔教训侄儿,再正常不过,谈何犯上?快起,快起!”又拉一把谢都督:“表叔镇守中原,自当力拔山兮气盖世,小小家宴,累您牛刀杀鸡了。”谢都督万分羞赧,道:“多谢殿下宽仁,微臣实在难安。”韩傻儿笑笑:“既如此,您老受受累,公主这两天的安全,就交给您了。”谢都督忙称遵命,调军中精锐守在侯府外围,一只鸟儿休想擅入。 二瑛风风火火赶来,潇瑛道:“玛瑙姐姐问,发生什么事了?”湘瑛口气不善:“谁惹的笨哥哥?还不拿下?咱不住他家了,住牡丹客栈。”满腹心疼谓韩傻儿:“好端端的王,跑来受这闲气!”韩傻儿乐呵呵:“没事儿,没事儿!你俩回,就说我不服谢都督,斗酒呢!”二瑛不大信,还想再问,韩傻儿连哄带骗推了出去。谢小妮也来了,冲自己堂叔瞪一眼,又愤懑又幽怨,低头离开。 闹这么场小风波,再喝下去老大没趣,谢都督三句话有两句信誓旦旦效忠朝廷,韩傻儿着意安抚一番,吩咐上饭。既毕,与拔亨回到设于偏殿的钦差行辕,做了分工,自己去少林寺先行察看路线,拔亨负责内线护卫,安排明岗暗哨事宜。既毕,径自去马厩牵出汗血“乌龙”,也不带随从,轻轻一抖缰绳,四蹄生风奔向嵩山一切顺利,返程途中,韩傻儿拐向了龙门山。 天上无月,星光黯淡,龙门石窟一带,燃起堆堆篝火,丐帮大会如火如荼进行中。干一行讲一行,正式项目首推“卖惨”交流比赛:其一穿着惨,补丁越多越好,冬天露点肉更好,穿得人五人六的,屁也讨不着;其二形象惨,最好面黄肌瘦,再不然抹点灰沾点土,搞成蓬头垢面的模样,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谁可怜你?其三处境惨,令人确信实在走投无路才被迫乞讨的。 第461章 丐帮大会 乞丐甲:“要说苦,我最苦,刚生下来没了娘啊,周岁老爹又呜呼!爬人家猪盆去吃饭,老母猪拱我一身土!祖宗没留一寸地,柴草垛就是我冬天的屋!讨了上顿愁下顿,九年衣裳十八补”乞丐乙:“可怜去年遭火灾,全家没谁跑出来;儿媳撵我地头住,留条老命实不该;一亩薄田全卖尽,葬下我的孩子乖;老胳膊老腿不中用,活着到处受埋汰”光卖惨还不够,还需会说吉祥话,马屁拍好了,讨的东西才会多。一乞丐在唱“莲花落”:“这位大姐长得好,貂蝉西施比不了;这位大姐心地善,观音菩萨也称赞!长得好,生下儿女个个宝!心地善,闺女夫人儿高官!积德行善福寿高,东海流水涛连涛!积德行善福寿长,南山松柏美名扬,南山松柏美名扬!” 西面是山,佛像依山凿刻而成,中间是开阔地,东面有条小河,乞丐们以卢舍那佛为中心,三面松散围聚。韩傻儿先解掉缰绳挂树上,让“乌龙”做会儿野马,然后沿外圈搜寻,很快发现了苟不理、童心圆和小乞丐,便招呼他们出来,未等询问,苟不理绘声绘色讲开了。 丐帮大会源远流长,上可追溯至秦汉,此后不管时局平稳或动荡,一直沿袭下来。随着大德建立,又紧跟朝廷春闱的节奏,三年一度,放在暮春下旬进行,因本届殿试提前放榜,腊月天寒地冻,仍循了旧例。地点多选在中原,如王屋山、云台山、老君山、白云山、嵖岈山等,概因四季分明,山河锦绣,水陆两路四通八达,中部地区方便聚集等。与会人员采取大敞门方式,除帮中高层、分舵大小头目、各州府团头通知到场外,其余自愿参加的,不受限制—— 项目进入演练打狗棍环节,其主要用途在于撵退恶狗、保护自身,忌蛮力忌狠手——打死人家的狗,赔得起吗?走得脱吗?因此既需一打多,又须拿捏好力度,技巧性灵活性要求极高。韩傻儿遥看一阵,看不出什么稀奇和异象,便率三人朝中心区域走去。有个穿补丁衣服的半截老头有些面熟,貌似虚有州的郝老三,算了,不理他罢!又有个中年乞丐从身上逮只虱子,放嘴里磕巴一声,童心圆蹙眉捂了下嘴。放眼搜寻,确有残疾乞丐,不多,十不及一,韩傻儿火又升起来,冷眼望向众丐簇拥的白胡子老翁。 “什么人?留步!”几名精壮乞丐跃前阻拦。苟不理挺身而出充当联络员:“请几位禀报帮主,医王殿下驾到!”医王殿下?精壮汉子们面露迟疑,苍老的声音响起:“快请,快请!恕老丐不能远迎!”苟不理很替韩傻儿不忿,他奶奶滴,太托大了?一个跪迎的都没有!韩傻儿倒没放在意上,冲白胡子老翁一抱拳:“敢问您便是贵帮帮主?”白胡子老翁半躺半坐在竹床折成的椅子里,也抱了抱拳:“老丐正是!阁下当真是送亲钦差、无冕医王?”韩傻儿点点头:“晚辈正是韩奔月!” 第462章 拐子丐帮 白胡子老翁反复打量:“当真是修草先生的长孙?”韩傻儿稍显犹豫:“不错!”白胡子老翁连连颔首,自言自语道:“修草老弟可以瞑目了。”见韩傻儿疑目相向,忙解释道:“当年流传,庙堂一医,江湖一丐,你爷爷便是那一医,老丐便是那一丐!老丐擅治跌打损伤,擅接骨,多亏你爷爷倾囊相授;你爷爷行针指力不足,老丐也幸能帮上一把——可惜呀可惜,你爷爷没享天年,早早走了,老丐痴长四岁,苟延残喘到现在,也许很快就追随你爷爷去了——咳!咳!咳!” 韩傻儿迅速消化收到的信息,听起来,这白胡子老翁貌似韩爷爷当年至交好友——不不不,若是韩爷爷好友,又怎会纵容手下戕害小乞丐呢?虚有州、益州府、登封县决不是孤例!难不成手下欺他年纪大了,背着他偷偷做的?怕是不宜直言质询——莫急莫急,既然要管这事,势比弄个水落石出,做个了断。当下深鞠一躬,二度见礼道:“未知家祖与您老渊源深厚,晚辈多有失敬,您老贵体这是”白胡子老翁喘粗气,摆摆手,旁一长老装束的人道:“七日前摩尼堂高手挑衅,帮主不慎吃了一掌,落下内伤——”白胡子老翁接过去道:“老丐命不久矣!正好借这大会之机,将帮主之位传下去。”韩傻儿缓步上前:“我与您老瞧上一瞧。” 切过脉,韩傻儿不由得面色沉重,这老丐,筋脉尽折,五脏六腑受损,若非内力深厚,一口气吊着,早呜呼见阎王去了。若说治疗,其年迈体衰,恐难生出足量新鲜骨髓和血液,治标难治本,便道:“我与您老开副药,延寿三、五年料无大碍,只不过,您老要在床上躺着了。”白胡子老翁费力道:“老丐身体自己清楚,七十望八的人了,死活实不足惜,但能选位好帮主,带好帮中几十万苦哈哈的人,老丐便能合眼了。殿下医术虽高,逆天改命必遭反噬,老丐讨了一辈子饭,岂能卧病在床形同僵尸让人伺候?咳!咳!咳!”韩傻儿刚想寻话劝解,忽听:“什么人?站住!” 熊熊篝火外,一短粗汉子昂首抱拳:“弟兄们请了!我绰号海底龟,特来拜望白水净老帮主,顺便接下帮主之位。”怒喝声:“休想!帮主说了,你拐子丐帮与我帮井水河水无涉,我们不想见到你,还不速退!”韩傻儿轻“哦”一声:“拐子丐帮?”先前那位长老道:“江湖有拐子帮,拐骗好人家男童卖与别家当儿子,拐骗好人家女童卖与烟花柳巷,打小习练接客才艺,本来就够伤天理坏人伦的了!而拐子丐帮,从中分化出来后,专门拐骗好人家儿女,弄残了卖惨,骗取好心人财物”韩傻儿几乎喷出老血:“此话当真?”长老郑重点头。又问白水净:“他讲的属实?”老帮主亦郑重点头。 日你姥姥滴!老子将你狗娘养的活捉了,送往官府大牢去享用十八般刑具!韩傻儿“唰”地箭步飞出——那海底龟还在踌躇满志:“各位弟兄慎言!除了白老帮主,你们哪位是我对手?既然是竞争上位,今天我是志在必得!”但见竹榻旁的华服青年抡拳而至—— 第463章 狼子野心 拳风呼呼,疾如饿鹰扑食,重若泰山压顶。海底龟惊怔之下迅速缩身,缩到地下,肉球般滚出老远,恢复身形叫嚣道:“哪来的毛贼,竟敢偷袭本帮主?来来来,此处地形开阔,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抡抡双拳,晃晃双膀,但闻关节咯作响。拳头走空,韩傻儿自我小羞臊,也不答话,就地跃起,飞脚踹向胸膛,我踹,我踹!力道仍控制在五成,谨防一脚踹死了。海底龟急闪欲避开攻势,同时重拳轰击对方小腿,心道我根基扎实,你招式已老,不给你打爆也给你打断!孰料前脚倏地拔高一节,后脚接踵而至,直踢面门!急念缩字诀,惊出一身冷汗,那脚竟像安了转轴,来了个回旋踢,直取后腰!太快,太快,缩则后背遭殃,转身来不及,凭双拳硬生生接下一脚也成了奢望,海底龟好生郁闷,好生幽怨,堂堂海剑灵,竟无一战之力! 一股掌风,减弱了腿的攻势,海底龟噔噔噔退了十几步,差点栽进篝火堆——但听:“少侠别来无恙!”一前两后,光头留俩小细辫的三个怪家伙从暗影中走出来,韩傻儿定睛一看,这不他娘的摩尼堂二堂主吗?怎么也跑丐帮大会来了?狗日的阴魂不散哪!嘴角勾起一弧淡笑:“伤好了啊!还想练练?”二堂主尴尬抱拳:“少侠说笑了!苍天有好生之德,鄙人深恐少侠一脚下去,血溅当场有损贤名,这才贸然出手,岂敢有冒犯之意?鄙人此番前来,是与白老帮主商谈合并事宜的,未承想巧遇少侠,幸会,幸会!”幸会个锤子!再花花肚肠捣腾事儿,老子不爽了还揍你丫的!韩傻儿敷衍地还还礼——等等!合并?什么合并? 未及发问,四名长老抬着竹榻过来,众乞丐拿着燃烧的木柴聚成新的篝火堆,皆愤愤不平瞪向二堂主。白水净努力道:“贵使请回!老丐技不如人,要性命尽管取去!想让我江湖第一大帮并入贵堂俯首听命,万万不能!”二堂主恭谨道:“老帮主言重了!贵我两派合并,犹如婚嫁合二姓之好,安有俯首听命之说?若非老帮主年迈体衰,鄙人岂能误伤于您?既如此,何不长远打算,由摩尼堂罩着,让苦哈哈的弟兄有个好安身?我堂愿奉上千年灵药供您疗伤,享清福度晚年岂不皆大欢喜?”白水净“咳咳咳”,长老们怒喝:“休想!” 前有少林,后有丐帮,你摩尼堂今天收这个,明天拉那个,胃口如此之大,是想一统江湖吗?别的堂口不说,单说十八堂,在剑南道干的那叫人事吗?老子我呸!此等狼子野心,铁定不可让他得逞!韩傻儿收起严峻面孔,咧嘴大言不惭道:“那个谁,你能不能省省?论打架你不如我,论疗伤治病,御医总管袁行方不及我,以后啊,丐帮的人我来罩着,你摩尼堂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你也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走好走好,不送不送。”二堂主哈哈大笑:“少侠?我摩尼堂实力不如你一个?疗伤治病,御医总管不及你?你罩着?哈哈哈” 第464章 管定了 “哈哈个屁啊哈哈,外来的番子,你傻鸟?”苟不理携童心圆和小乞丐出现在韩傻儿身后,嘴炮大开,“医王殿下官大势大,一只手也能罩住五湖十六帮,你小番傻啦唧晓得个锤子?还有脸说甚么摩尼堂,摩尼摩尼,偷偷摸人家尼姑屁股?下三滥的野鸡帮派,也配与医王殿下论实力,俄的牛哎,你真是上嘴唇接天,下嘴唇挨地,除了嘴没人了!人家吹牛皮,你是吹牛皮鼓,俄的牛皮做的鼓哎,让你噗唧噗唧吹破了,敲也没得敲了”二堂主青筋暴起:“聒噪!找死!”童心圆一抖长剑:“骂小理子找死,我宰了你个假秃驴!” 韩傻儿忙横臂拦住,老好人面孔谓二堂主:“你还是快走!这大姐脾气躁得很,一言不合就拔刀,再说这地儿也没谁欢迎你们哪!”二堂主憋气鼓鼓,适逢海底龟伸脸献媚:“大师助我夺取帮主之位,并派还不是水到渠成?”啪地扇去一掌:“本堂支持你,先滚一边!”恶气呼出,这才重新抱拳:“鄙人眼拙,没认出少侠便是当今太后的义子,失敬失敬!鄙人浅见,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殿下莫非要借朝廷之名,管这江湖之事?”韩傻儿负手而立:“你这话就大谬特谬了!岂不闻,居庙堂之高,则为君分忧;处江湖之远,则为民解困!帮派合并,诚如二姓之好,就该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丐帮兄弟不乐意,贵堂又何必剃头挑子一头热?依我看,不如到此为止——”二堂主心犹不甘:“殿下当真要管?”韩傻儿扬扬下巴:“管定了!如何?”二堂主抛出大杀器:“官员不得插手江湖,殿下莫非要违反禁令?”韩傻儿嘿嘿一乐:“今天没有医王,只有峨眉天字号令牌持有人、少林本字辈俗家弟子,这下你满意了?”二堂主手心握得出汗,一顿足道:“鄙人无意冒犯殿下,既如此,为了本堂百年大计,少不得要硬抗少侠几招,但凡再输,鄙人扭头就走。”韩傻儿踏前一步,凛然道:“那还废什么话?来!”朝周围招呼:“大家暂且退后!” 场地腾开,二堂主气沉丹田刚要出掌,忽地收回去,飞身扑向东边的小河,鱼鹰捕鱼般浸湿身体,这才正式开战。韩傻儿好笑,丹田里放出一口气,隔空对掌,故意提高掌风热度——两股气流相遇,狂风起,近处火熄,远处火旺;陈年枯叶起,腐草起,尘土起,新叶摇曳,哗哗而落;石子滚动,河水泛波,浪花朵朵一掌劈来,犹如倚天一剑;一掌还去,恰似屠龙一刀!风愈狂,浪愈高突然,一箭火焰射向二堂主,吹干的衣服立刻燃着了,二堂主就地一滚,再次扑进小河。 湿漉漉出来,衣服上大大小小十几个洞,韩傻儿不厚道地笑起来,四周无数笑声应和,苟不理的笑声最贱:“哈哈哈,呵呵呵,嘻嘻嘻老子没说错?医王殿下动动小手指,就让你小番变成了叫花子——兄弟们,他要加入丐帮,你们收不收啊?”众乞丐答:“不收,不收,本帮不收番子。”两个随从恼咻咻就要动手,几名长老靠了过去。二堂主形象狼狈,心性倒笃定,挥退随从,不羞不臊道:“再来!” 第465章 我也告辞 好,满足你!韩傻儿抖擞精神,一掌复一掌拍去,眼看破洞衣服飘起来,梅开二度,又一箭火焰激射过去!这次二堂主学了乖,高度戒备防着呢,闪电侧空翻,欲躲此劫——日了狗了,那火焰竟会拐弯,身形落地没站稳,裤裆冒火了! 韩傻儿失望地摇摇头:“嗐,又没躲掉,你倒是机灵点啊!”苟不理伴奏似的吆喝开了:“烤外腰喽烤外腰喽,一文铜板两个,快来买快来买,先到先得,晚了就没得吃了。”乞丐们不捧场:“没钱。”二堂主哪顾得上理会,第三次扑向河水。 韩傻儿追到岸边,搅动一条条水枪,我冲,我冲,冲它个水光潋滟,冲它个水底天!我扎,我扎,扎你脑袋,扎你肚脐,扎你蛋蛋苟不理狗仗人势扯开嗓子:“快来看快来看哪,痛打落水狗喽!烤外腰没得卖了,水煮腰花,水煮狗蛋”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二堂主哎唷一声终于出腔:“不打了不打了,鄙人认输。” 上得岸来,挂着几缕碎布条的屁股暴露在火光下,脸总得要,解掉窟窿眼褂子系腰里,上身腱子肉,下身过膝“裙”,微微躬身抱拳:“少侠何以如此见辱?告辞!”韩傻儿自认,除了死去的黑衫会大头领,这家伙算个劲敌,不靠火参果内力加持,未必干得过他,该给些起码尊重,便正色还礼:“水火无情,多加担待!奉劝贵堂,勿要再生事端!再会无期,一路走好。”二堂主再无搭话,闷头离开。 “我也告辞。”海底龟用屁股也能猜到,接下来没好果子吃,急赶脚追随。“你不能走!”韩傻儿冷哼一声,横道拦住施展擒拿,“你得去见官!”海底龟直觉危险降临,返身冲向乞丐群,出其不意一脚踹翻竹榻,掏出几纸包白磷撒向篝火堆,嗤嗤拉拉烟雾大作,趁着混乱混沌一片,发足狂逃。 韩傻儿脚尖一点拔高数丈,避开烟雾四下扫描,但见西面佛像上端一个移动的黑点,约摸悬崖半腰处正飞快朝山脊攀爬,遂大红公鸡展翅一般,飞扑而去。横向缩短,竖向拉长,海底龟逃跑的速度可谓一流,这边紧追慢赶超越山腰大部,那边翻过山脊不见了。 提气登顶,往西是缓慢下坡,凝神聚焦,透过稀疏植被,黑点已在百步开外,大喝一声“站住”,加大步幅猛追。站住才怪,海底龟跑得更欢了,似一只健硕的公羚羊,机警地逃避着猎豹的追捕可惜他不是老树怪,及到山脚,相距已不足步,伸手可抓。 或许命大或许巧合,左前方乍现一泓潭水,约一里方圆,海底龟哧溜扎了进去。紧追其后的韩傻儿也跳进潭中,潭水深幽,能见度极低,抓无可抓,只好密切监视水面,待其露头换气赏颗石子尝尝。等了几十个呼吸,西南岸轻微哗啦水响,黑点钻进黑黝黝浓密的森林,彻底从视线中消失。 第466章 福缘未到 凌波飞渡,冲到海底龟出水点,阴森幽暗、不知尽头的密林,终让韩傻儿叹了口气,送亲钦差的使命尚未完成,实不能追击、纠缠太久。他打算,尽快向朝廷写道奏章,详述拐子丐帮的劣迹、危害,着各地官府联手打击,彻底拔掉这么个毒瘤。 龙门石窟,沉浸在悲愤和压抑中,丐帮帮主白水净归天了!十长老紧急合议,商定:全体帮众披麻戴孝,为老帮主送行;帮中日常,暂由副帮主江学白打理,将来谁杀掉罪魁祸首报得大仇,谁承袭大位;吸纳苟不理入帮,并擢升为帮中特使,身份地位紧挨十长老,专司与医王殿下——不,与峨眉至尊联络事宜 会商结束,韩傻儿返回,众乞丐将十几件白褂子撕成长布条,缠在额头上,以孝子之礼跪接。海底龟逃脱了,韩傻儿老大没趣,本想打声招呼就溜的,见此唯有郑重作以吊唁。答礼叙话,没见副帮主江学白露面,长老们称其在江南筹措帮费,因而未与会。又聊了些别的,韩傻儿答应危难关头施以援手,随后唿哨召来汗血乌龙,快速赶回洛阳城。 打了个盹,五更尽用饭,只率公主车队和侍卫马队,迎着旭日出发了。天气依然干燥,庄稼绿中带黄,蔫蔫的,不时见农夫挑水灌溉,朝豪华车队瞅上那么几眼,依旧闷头干活。两个时辰到达少林寺,山门大开,众僧恭迎,玛瑙身着中红描金裙装,脸蒙明黄蚕丝面纱,在方丈本有主持下进行了参佛、布施中午用斋,玛瑙由潇瑛湘瑛陪伴、随行宫女照应,韩傻儿、拔亨由本无、本有两大师作陪,品香茶,“享”素宴。 和尚们吃饭,小戒律是不许讲话的,杜绝边吃边讲掉饭粒,今天破例,谢皇恩,宣佛法,聊武学。聊着聊着,韩傻儿就聊起客栈掌柜诬陷那段,说名刹至宝现身世间,很难避免遭人觑觎,与其招灾惹祸不如匿迹山林,不容置否,决然将沉香木雕奉还。本无笑而不语,本有勉为其难收下,事后却遣人通告本派僧俗弟子,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得对医王殿下说不。 执事僧有要事禀报,本有出去,原来是丐帮的人报丧来了,遂吩咐由监院前往,并严令不得在寺内声张。拔亨前些年来寺进修,主要跟小沙弥厮混,今虽贵为副使,也不敢疏狂多讲话。本无谈到,他功力已重回巅峰,冲击般若第八重有所进展,但进展缓慢,不老顺。韩傻儿灵机一动,冒起了坏水:“欲速则不达,怕是您老福缘未到!不能只在寺内参佛,还要到外面,到龙门石窟参拜诸佛;您老也没化几天缘,求得千家饭,受万人白眼,您再试试。” 这话本无深以为然,想如来修行,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始得正果,自己不过吃皇家供奉的富贵僧,却奢求大悟,奢求八重境界,实乃贪心耳!于是,送走公主车驾,当天便奔向龙门山区参佛化缘。也不知参拜了多少次,走动了多少家,这一日来到华家庄,从村东头开始,中午敲响了里正华清界家的门。 第467章 夕阳正红 一家人正吃饭,华清界说今年天旱,麦穗干瘪,恐颗粒无收,以后饮食上须有所节俭。婆娘道:“有啥好节俭的?咱家的粮食,一年两载吃不完。”老太太说还是节俭些,多余的用来接济邻里乡亲。婆娘吃瘪,正好来了位老和尚,可以拿拿里正夫人的派,没好气道:“你真会挑时候!”她是大伯子哥发迹后嫁给矮矬子的,向来对乞丐、僧道没正眼,吆喝长工掰半块馍,撵着去赶下一家。老太太倒是位吃斋礼佛、乐善好施的主儿,尤其对苦乞儿、苦行僧热心肠,今天却反常,不布施不劝止不言语,呆呆怔怔一阵子,推碗说吃好了,天热犯困——竟回内室午睡去了。 本无瞧见老太太发髻上所插金簪,眼珠子立刻睁得溜圆,心中喀嚓响起一声炸雷——这种极品玉蝉作尾的金簪,总共两支,一支送给了王大玉,一支送给了王小玉华清界见状烦了,皱眉道:“老师父,你还不走,留下来坐席啊?”本无的心,又懵懵懂懂了,又疯疯癫癫了,木木然然退去,脑海里一个声音反复念叨:“我要想想,我要想想” 五日后,婆娘娘家侄子大婚,提前一天请姑姑一家安席、撑脸面,老太太嫌山道颠簸,老胳膊老腿颠散架,就没去。马车后晌离开的,本无不知怎么就得了讯儿,黄昏时分,跌跌撞撞敲开门,咕咚栽倒院里,面色苍白,昏死过去。老太太慌了,急喊:“师父你醒醒,你醒醒啊!”本无双眼紧闭,没反应。老太太探探鼻息,似有若无,更慌了,心道莫非是晒昏的、饿昏的、渴昏的?心疼得不能行,抱也抱不动,拖也不舍得拖,合上院门,倒碗热水,汤匙往嘴里送。本无牙关紧锁,水顺嘴角往腮边流。老太太吓坏了,元神大乱,悲泣失声:“大信哥哥,你别死啊!你别吓我好不好?我是小玉啊!”本无仍无声息。老太太摇他胳膊,晃他脑袋,边哭诉:“大信哥哥,我知道你在少林出了家,我知道你苦,我也苦啊!活着不行吗?干嘛死呢?你死了,我还活什么劲儿?你放心,不会让你再等了,装殓好你,我也去那边”发髻忽地被拽了一下,老太太几乎石化,但见本无美得脸上褶子绽放,仰坐而起,一只手紧握了,千般温情,万般爱怜道:“小玉——” 老太太又喜又臊,老脸红霞漫飞,挣手道:“师父莫乱喊!快松开,让人瞧见笑话。”本无握得更紧,孩子似的道:“我不松!你说的我都听见了。”老太太料想再也瞒不下去,索性不忸怩了,嗔道:“你装死,气死个人!”本无嘿嘿傻笑,站起来长久相拥,静泪长流夕阳正红,院子里,两树石榴花开,红彤彤,鲜艳艳,欲作人语。本无掐一朵,别在伊人发髻上,仲夏之初的傍晚,便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那些风花雪月的日子。 第468章 不堪回首 携手进屋,落座,两手仍舍不得松开,本无道:“小玉你好狠心,嫁人不说,还躲着我。”老太太一腔幽怨:“我敢抗旨么?你家老大老二,哪个不是杀人如切菜?我死了不当紧,琅琊王氏十几万人,不敢抗啊!那年我才十六,我愿意嫁给三十多的人?花王说,皇家就是用我安抚、麻痹他的,他们怎会放过我?大信哥哥对不起”触动如潮辛酸,山压无奈,大恸,伏良人双膝痛哭。本无轻抚其背,老泪纵横道:“小玉莫哭!我不怪你,我理解你,我是揪心你——花豹待你还好?”花豹,是剑南王的本名。 老太太擦擦泪,替本无也擦了擦:“花王说,反与不反,皇家都是容不下他的,老二暗中布局、收买、策反部众,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大丈夫,死就死个轰轰烈烈!举事前,他对我说,一旦兵败,皇家也会要我的命,能舍命庇护我的,除了他只有你了,撵我带上那名会武功的侍女,乔妆改扮,北上找你”本无暗道惭愧,心说莫非因我跑去剑南,错过了?花豹这家伙并非无可救药,还有良知嘛!早知如此,就该教徒弟撒开他的腿,偷偷放他一命——这倔驴,也不透些口风!有所困惑道:“即便我不在,方丈他们也会安置好你,怎么就落在了小山村?我东察西访,南找北寻,谁承想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山阻海隔般白瞎了几十年。”因说起,当年剑南王府的人能审的都审了,能问的都问了,就是没获知她的消息,但他没有放弃,活须见人死须见尸——三十几年前,江湖传闻,有个叫铁罗汉的玩意儿,带着强纳的王府女眷,重又出现在蜀地,他闻讯赶了过去。数月探询,探到了铁罗汉的踪迹,几名黑衣人也在追踪,于不知名的山区击杀了铁罗汉,女子却不是她—— 后续还有这等事!老太太心潮涌动,陷入尘封的往事:“战端初开,蜀地通汉中的路便被官军封了,我们只好取水路东进。中途停靠奉节,那里也爆发了战事,官军巡查码头,一个小头目注意到了我们。侍女定下李代桃僵之计,由她冒充小姐,诱开那头目,才使我以仆妇之名得以脱身”往下她没法说了,实实的羞于启齿,实实的不堪回首。 荆州登岸,经襄阳、南阳进入洛阳地界,距离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急切,悔不该抄近道,悔不该走小路,她在丛林里迷了方向,三天三夜,累瘫饿晕倒地。那个千刀杀的、比侏儒高不了三寸的樵夫,将她救回山间独居,也污了她。她想死,却发觉已怀身孕几个月了,她想逃,逃不掉。含垢忍辱,决意生下孩子喂满月,就悬三尺麻绳了结自己。就那晚,那个畜生再次侵犯了她,怒火被彻底点燃,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力气,趁樵夫发泄后酣睡,她用麻绳固定住其四肢和脖子,用麻纸糊住了口鼻说法自然是暴病身亡,华氏族人不仅没为难她,还把他们母子接回村里照应,悲催的是,十月后又生下了小孽种。 第469章 老和尚背跑了 就这样,她从天堂坠落平地,又从平地坠入地狱,作别琼林花圃、灯红酒绿,投身于纺纱织布、缝洗浆补,再没有万千宠爱粉黛失色,有的只是悲哀酸楚恐、寂寞空虚冷。无数个夜晚,她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无数个夜晚,她撒落一地地黄豆,再一粒粒捡起来一个我与一个我对话,一个说:“我想大信哥哥了,我要去找他!”一个说:“你已零落成泥碾作尘,怎好再找人家?怎配再找人家?”一个说:“我熬不下去了,我要偷偷回王家,然后再”一个说:“你不怕遭人唾弃?不怕王家遭人唾弃?两个娃儿怎么办?呜呜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垂死挣扎,她最终被自己打败了,放弃了,不如留下美好的记忆,知道他活着,知道他在那里,就好—— 现实摆在眼前,本无没再追问,他的小玉躲过了战祸,他的小玉还活着,就这些,足以令他欣喜若狂了。欣喜之外是心疼,他的小玉,五十多年来,该遭受多少屈辱多少磨难!欣喜与心疼交织着,枯木的心里两股水流激荡着,体内的气息不觉强悍起来,冲击,冲击,冲击!犹似听到咣咚声响,顽固多日的穴道之门开了!身体无比轻松,精神无比愉悦,他揽着她的肩,动情道:“小玉,你受苦了!跟我走,余生我来陪伴你,补偿你。”老太太却摇头叹气:“不了大信哥哥,我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你犯戒,佛经上说,僧尼犯戒,死后要堕入十八层地狱。”本无好想抽自个大嘴巴,多年没剃度,末了末了,出寺前弄个大光头、鲜戒疤!心一横道:“管他什么戒律!我佛说,活在当下!古稀之年时日不多,我们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把?就算死后下油锅,受那雷轰电击之苦,也值了!”老太太仍犹豫,耐不住本无披肝沥胆、剖心掏肺死缠烂打,最终答应下来,连夜赴终南山灵应峰隐居修炼,过那神仙般快乐逍遥的日子 华清界参加完婚宴携妻子儿女返家,推开门喊娘亲,娘亲没应,正房没有厢房没有,却发现一纸信笺,上写:“吾儿:你俩成家立业已久,娘无需牵挂,娘早年欠债未还,心愿未了,今入清修之地,以赎前愆,望吾儿安常处顺、勿喧哗寻找为盼。”里正毛了,不寻找是不可能的,问了东邻问西邻,找了南家找北家,本族排行十六的小叔父是个二流子,嘴贱兮兮地戏谑:“你娘让老和尚背跑了。” 此时的韩傻儿,已率领送亲队伍,走通济渠过汴梁、睢阳、宿州、盱眙、山阳,距目的地扬州仅剩咫尺之遥。鱼米之乡,沟汊纵横,湖泊遍布,水中游着欢快的鱼,空中飘着稻谷的香,一艘搜船儿,马儿趟平地般游弋。一炫技汉子,小竹蒿撑只大竹篙,边行边唱:“山歌勿唱忘记多,大路勿走草成窠,快刀勿磨黄锈起,胸膛勿挺背要驼。”一对姐妹,全身短打扮,划着桨儿互损:“春季到来绿满窗,妹妹窗下绣鸳鸯。忽地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夏季到来柳丝长,姐姐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第470章 高邮惨案之一 二瑛身着碧荷底色、上绣芙蓉图案的套装靓靓丽丽地出现在船头,一幅水乡美景,犹如添了点睛之笔。潇瑛挽袖过肘,憋着笑开唱:“谁家的姑娘唱山歌,这儿的险滩没几多。找哥哥何不江上找,压坏我家的高粱棵。”湘瑛卷裤管近膝,泼辣辣接道:“哪里来的高粱棵哟,哪里来的险滩多?三月不把荷包送,五月讨个乌龟壳?”那姐姐停桨:“她俩挑事儿呢!”妹妹小腰一掐:“那就赛上一赛——要想赛歌咱就赛哎,赛到你俩嗓子干哎,公鸭嗓子没人要哎,嗯吆哎哎子哎呦”晕黄的日头,淡薄的水汽,两岸出现连绵的芦苇荡,一只翠鸟抓条白鲢划向天际。炫技汉子忽地发出高亢的唿哨,远处唿哨呼应,芦苇荡里冲出几十条快船,箭一般包抄而来。船上人黑衣黑裤,手执各种利刃,齐齐高呼:“大鱼!大鱼!”两姐妹哪还敢赛歌,双双奋力划桨,小船儿如麋鹿受惊,窜向东南。 “水匪来了!”船夫们顿时陷入恐慌,他们深知,再怎么划,大船也跑不过那些快船,也听说过与水匪硬抗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而这条船来头太大,水匪也敢动么?韩傻儿、拔亨闻听异动,快步出舱来到外围走廊,时值辰初,无风琉璃滑的水面上,万顷碧波,原本微动的涟漪被快船冲出一道道水花。粗略估算,每条快船搭载四至六人,总数不下三百,淮南道境内盘踞这么大一伙水匪,不怎么太平嘛!询船夫得知,此地称作高邮湖,平日零散水匪是有的,只图越货不图杀人,如此大规模的,还是头一遭碰到。拔亨摩拳擦掌:“老大,杀他个痛快,宰人不用上边关了!”韩傻儿老成稳重状:“赶跑算了,玛瑙姐姐大婚,图个吉利。”玛瑙身着玫红裙装佩戴明黄面纱,也从船舱出来,道:“别信那些老黄历,血是红色的,喜上加喜!冲驾尚且死罪,他们胆敢四面围堵、持械抢劫,给我杀光杀净,一个不留!”韩傻儿小心脏一哆嗦,你皇爷爷嗜杀,那秉性也隔代遗传么?不便违拗,吩咐传令兵:“执行公主口谕,准备开战!” 两翼稍后的两艘兵船看到令旗挥动,加速向主船靠拢。韩傻儿下令,侍卫们各防守五个步幅,水匪接近百步开始放箭,漏网之鱼登船就地斩杀,兵船同步夹击,其余人等,一律呆在船舱。潇瑛湘瑛请求参战,韩傻儿正告,你俩是玛瑙姐姐最后一道屏障,才作罢。 梅雨季节,太阳刚刚游戏云朵,转瞬下起了暴雨,湖面砸出一个个坑洼。雨幕掩护,快船肆无忌惮地发起了冲锋,像一头头虎鲸扑向蓝鲸,又像一只只鬣狗扑向角马,吆喝声、口哨声夹杂着听不懂的鸟语,一同清晰地传入耳廓。砰砰嚓嚓一通箭,射中数十人,吃痛叫喊声不绝于耳,有人嚷嚷:“大鱼有箭,咱们撤!”一个豪横的声音:“后退者死!下水!”噗噗通通,除去伤者,水匪们各噙尖刀、匕首、锤子,跃身入水,潜向三艘大船。 第471章 高邮惨案之二 韩傻儿暗吃一惊,侍卫、军兵来自北方,怎习水战?继续开战只怕凶多吉少,而护送公主成婚,岂容得半点闪失?急急传令:“摆仪仗!”待明黄色作底的各式小龙旗冒雨排出,遂运足中气,扩音器般高喊:“吃水路的诸位看仔细了!此乃公主仪仗,冲驾有杀身之祸!念尔等不知,退去者尽皆免罪,妄进者诛灭九族!”水下多处骚动,探头张望,出现回游迹象,还是那个豪横的声音:“弟兄们休要上当!他们是唱大戏的。”半截上身浮出,出水芙蓉——不,出水木桩似的。擒贼先擒王,韩傻儿要张弓,一箭射去,那家伙碰巧缩进了水里。 水匪重又游来,空气陡然紧张,韩傻儿号令,兵船靠近五十步以内,遥相射杀企图攀登主船者,放纵一人,军法从事!刹那间,箭如飞蝗,交织成网,水匪们惨了,有的露头就吃箭,有的爬一半吃箭,有的侥幸扒上船舷,即被侍卫毫不犹豫地斩杀。鲜血染红的水一小片又一小片,旋又被暴雨冲淡,胆小的鱼儿遁去,嗜血的鱼儿闻腥赶来死伤近半,水匪们真的骇怕了,这次遇到的绝非普通商旅,甚至不是一般的富贵之家,主船的防卫力量,要么是军中精英,要么是大剑派的高手组团,一时战意全无,纷乱后撤。就在这时,豪横的声音三次响起:“弟兄们,开弓没有回头箭,真是官船,现在收手也难逃一死,大伙儿拼了,凿沉它!” 无风的雨,浓云的天,水匪们化身一条条黑色食人鱼,游向船底,动起了尖刀、匕首、锤子、钎子。叮叮当当的声音隐约传到上面,众人感到了末日来临的恐惧,船夫们丢弃船桨,率先跳船保命,拔亨连斩两人,没阻止住。前一刻,韩傻儿率几名会水的侍卫下水护船,侍卫们白给,没容两次换气,全都以身殉职。数不清的黑衣水匪当前,韩傻儿孤掌难鸣,防守船头,水匪去凿船尾,防守船尾,水匪又涌向船头,追杀这个,那个又替补上去击杀击溃十数人,船体也被凿出了窟窿,湖水呼地灌进了船舱—— 万分危急,危急万分!就在船尾下沉,船头上翘的当儿,韩傻儿打侧畔冲天而起,落在甲板上,抢进船舱,弯腰背起玛瑙,命她抱紧脖颈,其他人各自去抢快船,随后锁准目标,双脚一蹬跃出九丈之遥,噗地轻落入水,释放丹田之气,借助浮力强行跃出,一道水箭射向看管快船的轻伤水匪,轻落入舱,将击得昏迷的水匪大脚开出,放玛瑙坐稳,方吁口气。玛瑙呛了口水,全身湿漉漉的,咳嗽打颤,惊魂甫定。韩傻儿恐她湿衣受凉,手搭后背,止咳驱寒,就望见拔亨和潇瑛湘瑛也落在附近,抢快船没得手,反被水匪追杀。二瑛会游泳还好说,勉强自保,拔亨旱鸭子,全靠轻功支撑,暴雨眯眼,尖刀快挨着脖子了!对付水下敌人,水箭力道减弱,不好使,韩傻儿顺手拔下玛瑙一支玉簪,疾射而去!拔亨得救了,韩傻儿驱动快船,将三人捞出。 第472章 高邮惨案之三 混沌的天,血腥的湖,三艘大船眼睁睁沉没,送亲团、迎亲团、仪仗队、宫女、侍卫、军兵,大多随船葬身湖底,跳身入湖的,水面扑腾几下,没了身影,小部分顽强挣扎,又遭水匪猎杀——无助的呼救,绝望的哀嚎,世界,如此悲惨!七百多人啊,韩傻儿有心多救几个,水匪很快发现快船易主,围攻过来,有的另行登船,纷喊:“快堵住”、“别放他们跑了”、“不能留活口”玛瑙秀发散开一绺,懊悔下强压惊恐,一语不发。拔亨建言:“撤老大,顾不得了!咱上岸调来水军,剿他个干干净净,毛儿都不剩!”潇瑛也道:“笨哥哥,咱先把玛瑙姐姐送上岸,再杀回来好了。”皇差事大,韩傻儿浩叹一声,与三人各操船桨,披荆斩浪,超速驶往东南。水匪们追击一阵,越追越远,悻悻返航。 绕过芦苇荡,于绿藻绵延处弃船登岸,雨也停了。玛瑙走不快,韩傻儿二次背起,打听到县衙确切位置,脚不沾地、紧赶慢赶而至。门口站俩衙役,拔亨断喝:“高邮县接驾!”衙役没尿他,反握紧齐眉棍顿了顿,五个莽莽撞撞的小年轻,狼狈得衣服半湿不干的,接什么驾?笑话!鬼话!三个小妞嘛,身材都蛮好,蛮好蛮好,曼妙曼妙!这两个脸盘也靓,那个蒙着面纱——侵犯的目光激怒了玛瑙,贝齿几欲咬碎道:“傻儿弟,斩了!”韩傻儿劝慰:“瑙姐你先忍忍,老话说龙游浅滩遭虾戏,咱先办正事。”健步抓来鼓槌,用力敲起来,嘭地敲破了。 一邦衙役慌张张跑进大堂,排班站定,如狼似虎发威:“升堂!升堂!升堂!”县令急匆匆、屁股没挨稳椅子,一拍惊堂木:“谁人击鼓,带上来!”一行五人已傲立堂口,衙役虎视眈眈,潇瑛湘瑛不怕看,还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韩傻儿直截了当:“废话少说,我乃送亲钦差——”县令整懵了,公主下嫁淮南侯之子,全境官员尽知,但没接到迎送文书,直楞楞打断:“可有印信?”韩傻儿从背囊里掏出金印,让他瞧,县令仍不确信,眼前诸人,仪表不凡,服装考究,但没有仪仗,没有护兵仍犹犹疑疑道:“敢问有无别的信物?非是小县放肆,实在是”韩傻儿喝止:“你闭嘴!容我说完——公主船驾在湖上、在你治下遭遇大批水匪袭击,随员罹难,行礼尽失,你逃得了罪责吗?”拔亨摸出腰牌,啪地拍在堂案上:“睁大狗眼瞧瞧,爷是贞吉拔亨!”县令不认得三王子,认得三品将军的标识,真真吓尿了,浑身哆嗦瘫地上,堂案下爬出,连连磕头:“叩见公主殿下!叩见钦差大人!小县罪该万死!”玛瑙一直给个背影,冷声道:“斩了!” 衙役跟着县太爷的节奏,齐齐下跪,高呼:“叩见公主殿下!叩见钦差大人!我等罪该万死!”拔亨喝斥:“低头!”衙役脑门挨地,不抬了。韩傻儿仍劝:“公主殿下息怒,眼前正当用人。”转头命令:“高邮县听着!着你率领人手,速去湖上捉拿水匪,抢救落水人众!”县令磕头出血:“钦差大人开恩!就是现在把头砍了,小县也完不成上命,剿匪乃守备职责,差役民夫,上去也是送死。”韩傻儿想想也是,问:“守备现驻何处?”答曰北行三里许,韩傻儿遂命其组织差役船户下湖,避开水匪正面,致力于救人捞取失物,以将功折罪。既罢,胡乱对付充饥解渴,命牵来官马,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办带路——县衙也不富裕,统共才三匹,本打算让二瑛陪玛瑙安顿下来,玛瑙不肯,恐失去主心骨,于是两两合骑,快马加鞭去寻守备。 第473章 高邮惨案之四 北郊,丛林环绕一处大院,青砖青瓦,东西各两排营房,正房为守备营帐,此时门窗紧闭,正上演活春宫前半场。距青纱床帏两步远,一张摆有菜肴果蔬的圆竹桌,两把竹制官帽椅,上戴花肚兜下穿百褶裙露两条光腿脚脖系红绳的胭脂女郎,正斜倚在大褂敞开的中年麻子守备胸前,娇滴滴糯米甜道:“官爷爷,你快把奴家揉成面条了,还不开战呀?姐妹们都说你剿匪不英雄,床上英雄,不对呀!”守备暂停咸猪手,道:“小乖乖,爷我两样都英雄!不过,爷我要把匪剿完了了,哪有银子请你这新花魁来耍?”伸手执来雄黄酒:“来来来,再喝一杯,教你尝尝爷的手段。”女郎推辞:“好热好热,不敢再喝了,再喝就现原形啦,—— 韩傻儿一行到达,只见关闭的铁皮大门,没见执勤的哨兵,书办吆两嗓子“钦差驾到”,无人应答,大门纹丝未动,森冷地对着他们,就差写着“军事重地,严禁进入”几个字。跳船以来,拔亨老憋气了,单脚一点,飞身跃入,大动作打开,稚气的脸绷得紧紧的。韩傻儿放眼望去,空荡荡的演兵场,支着两面牛皮大鼓——人呢?睡大觉呢?正要迈步踏入,身后传来疲弱的声音:“到了,高邮守备就驻扎在这儿,咱们先招呼他搜救公主,再去向淮南侯报信。”另个声音揣着小心:“但愿公主平安无事,不然,咱们躲得过这一劫,躲不过朝廷砍头啊!”拔亨小毛驴一蹦老高:“我靠!哥几个没死啊!快滚过来!”两名侍卫六名将佐如闻世上最动听的歌声,又如吃兴奋剂般精神猛抖,边跑边惊呼:“啊!三王子”、“啊!钦差大人”、“啊——公主殿下”单膝跪地行军中大礼,幸福的泪花开遍全脸。无需多问,经历应该大差不差,有他们加入,勉强可以凑一支小小的队伍,韩傻儿底气更足,做法更干脆:“甭找他们联络了,擂鼓聚将!” 咚咚咚!咚咚咚两侍卫擂得激越昂扬,催人的魂惊人的胆,安静的兵营哗地炸开了锅,军兵乱哄哄朝中部汇集,有的边走边系扣子,有的头盔掂手里,左瞅右瞅没瞅见主将,愈发松松垮垮,成群拢一堆,交头接耳,对贸然闯入的男男女女警惕那么几眼,但没谁过问干涉。韩傻儿虽非行伍中人,在山谷也曾客串带过兵,军纪涣散如斯,令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朝拔亨支了支下巴。拔亨领会,率两侍卫站到指挥位置,喝问:“高邮守备何在?”没人搭理他,又喝问:“值日官何在?怎不列队?”仍没人搭理他,拔亨暴怒,命侍卫:“将守备给爷捉来!” 第474章 高邮惨案之五 与此同时,鼓声将铺垫已久的好事搅了,麻子守备也是暴怒,喝叫亲兵:“去看看,谁他娘的乱击鼓,打四十军棍!”亲兵向来狐假虎威,老远就扯嗓子叫唤开了,正被犯愁的侍卫逮着目标,狮扑鬣狗般劈腚先跺两脚,尔后将守备、女郎一并捆来,刀压肩膀,摁跪在拔亨脚下。守备见是毛孩子,借酒壮胆道:“何方歹徒,敢绑朝廷命官?是要造反吗?弟兄们愣着干啥,还不并膀子上?男的宰了,女的活捉!”女郎嘀咕:“你不剿匪,让匪剿了?”军兵早瞧出这帮人不是白茬,来个消极应对,口中应诺,脚底板不动,眼睛做贼似的偷瞄几眼花肚兜。湘瑛全当他放屁,在地上,这些兵根本不够看的,逛街似的轻道:“那姐们长得好媚,肚兜真好看,新潮呢!”玛瑙鼻孔“哼”,潇瑛劝止:“好妹妹别说话。”女郎听见了,不无得意地卖弄:“姐姐我这是真丝盘针一等苏绣——”侍卫压压刀:“闭嘴!”拔亨已将腰牌甩在守备脸上:“爷凭这块牌,请得动指挥使,调得动州府守备,你他娘的算根鸡毛?”守备更认出特种标识,一等侍卫的牌牌,仿制不来的,皮球泄气道:“上将军恕罪,卑职恭请差遣。” 副将已充任值日官喊起口令,列队整理毕,跑步至前:“报上将军,敝部马、步、水三军集结完毕,请您下令!”拔亨道:“多少人,报个数!”副将答:“满员二百,实到一百九十六。”拔亨道:“稍等!”转脚复命:“钦差老大,高邮守军收服已毕,可供调遣。”众军一凛:“拜见钦差大人!”韩傻儿龙骧虎步来到阵前:“各位将士!今天辰时,公主船驾在高邮湖,在你们防卫的区域,遭遇数百水匪围攻,座船沉湖,损失惨重——这是朝廷的耻辱,更是你们的耻辱!”守备没获释,仍被侍卫押跪在地,斗胆插话:“钦差大人明鉴,不可能!高邮大小十几股水匪,打总不足一百。”韩傻儿正要呵斥,顺眼望见西北角,翻墙进来四个军兵装束的人,手里提着包袱,心内一疑,吩咐那六名将佐:“速去拿来!” 六人本系军中好手,更有表现之心,转瞬的工夫便将四名军兵扭跪在麻子守备旁边,其中一人肩膀吃痛,龇牙咧嘴。韩傻儿盯向守备:“可是你的兵?”答:“卑职标下水军一等兵勇。”韩傻儿冷冷扫向四兵勇:“为何不在军营?”一獐头鼠目者答:“请假外出。”守备急叫:“禀钦差大人,他们开小差。”韩傻儿吩咐:“打开包袱!”包袱开处,各一套黑衣、一把尖刀或匕首、一百两白银,韩傻儿怒发冲冠,一指龇牙咧嘴者:“扒开他的肩膀!”兵服扒开,露出绷带,拔亨紧盯两眼,一脚踹去:“狗娘养的,你是水匪啊!追杀小爷,小爷现在灭了你!”挥剑就要割头。韩傻儿摆手让他暂停,问四兵勇:“见过我吗?我在船上喊的话,还记得吗?”四兵勇陷入极度恐惧,脸色唰白,惨白如纸。 第475章 高邮惨案之六 缓口气,受伤兵勇重重磕头:“钦差大人,钦差老爷,小的愿意招供,愿意伏诛,只求法外开恩,为我家留棵独苗。”韩傻儿怒斥:“好大的狗胆!公主船驾也敢劫!留不留得独苗,那要看你的造化!”磕头出血应:“钦差老爷息怒!小的只知是洛阳巨富,携带奴仆优伶、金银玉器,举家南迁。”问:“富商就该劫吗?”沉默。又问:“堂堂兵勇,何以为匪?”答:“父母妻儿需要供养,老母无钱看病。”问:“不是有饷银吗?”答:“饷银本就不多,守备大人又克扣一半。”韩傻儿重重重复:“克扣一半?”另外三兵勇附和:“确有克扣,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守备急辩:“钦差大人,切莫听逆贼污蔑!巡逻需要浚通水道、修缮船舶,卑职岂敢克扣?”韩傻儿望向军阵,瞬间的沉寂后,滚雷般爆发:“发饷!发饷!”玛瑙遥问:“钦差大人,这等败类,还不当斩吗?”韩傻儿一激灵,神情肃穆,斩钉截铁作答:“当斩!”即命侍卫推出守备,守备急眼了:“钦差大人,错啦错啦,斩逆贼啊!”韩傻儿喝道:“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紧接列举:“军备废弛,其罪一也!军营狎妓,其罪二也!剿匪不力,其罪三也!克扣军饷,其罪四也!致兵为匪,其罪五也!酿发巨祸,其罪六也!斩!” 人头落地,女郎吓得屎尿横流:“钦差爷爷饶命!贱婢告发,那死货贪污的银票,都锁在床头匣子里,有好几千两呢!”一股骚臭味,韩傻儿皱鼻子退几步,挥手招来书办:“你押她回县衙,候你们太爷发落。”既去,命两侍卫:“将匣子取来!”侍卫轻车熟路,不时取至,韩傻儿命打开匣子,交与那副将,按票面金额,分单人、双人、小队等即时派发完毕。军兵眼见守备被宰,又领到补发的饷银,面貌为之大变,全军肃然,热血请战。韩傻儿盘算,水匪已作鸟兽散,杀回去只能做善后,但必须得有这么个操作。于是,命副将暂代理守备,水军步军下湖,配合县令搜救幸存者,捞取失物尤其带有皇家标志的,马军十人一队,分头搜捕逃散水匪,结果层报节度使衙门。 副将屈身抱拳:“钦差大人,卑职有下情回禀。”韩傻儿命:“讲!”副将道:“逆贼数百,当有外地水匪加入,卑职死不足惜,恐辱上命!扬州卫北大营距此六十里,敢请钦差大人商调,雷霆出击,不致使逆贼漏网。”韩傻儿侧脸问:“果有外地水匪?”受伤兵勇答:“有洪泽湖上的、运河上的。”问何人召集,答曰那个发出豪横声音、绰号浪里鲨者,问何人联络,答曰那个炫技汉子、绰号鱼鹰者。韩傻儿命将四兵勇收押,留下十人马队听用,谓副将:“你只管尽力办差,我自有裁度,出发!”副将诺诺,率军火速出营 第476章 高邮惨案之七 玛瑙情绪偏激,韩傻儿感同身受,风光无限的天下第一出嫁女,弄成这副落魄相,搁谁身上都难释怀。自己呢?家国一体的首次重任,办成这个糟糕样,只怕两边都难以交差,不可推诿与运气,根本原因还在于缺乏经验,筹划不周。于是,关于下一步行动,他拿出三种方案,向玛瑙等人征询:其一,设立临时行辕,坐等湖上搜救、打捞结果,同时传讯扬州各大衙门,会商处置;其二,按原计划到迎宾馆,补办嫁妆,静候吉时,案交按察使、指挥使联合侦办;其三,急驰北大营,按叛匪交战论,敦促出兵,但没有兵符,恐难以调动。 玛瑙不肯停在高邮,弹丸大的地方,给她留下弥天阴影,所带侍卫、军兵损失殆尽,冷不丁再来那么一出,安全无从保障;也不愿去迎宾馆,栖栖遑遑的样子,未免让兰陵萧氏看轻了,将来威望何存?她力主北大营调兵,雷霆万钧之势荡尽水匪,并称,扬州卫都督乃高宗(力行帝)御前第一侍卫,决不可能置之不理。退一步,朝廷定制,王侯之家可养府兵五百,若在外紧急无人可用,亦可临时借调五百中央军防身,公主爵位等同亲王,起码五百人是有保证的。 拔亨赞成,出娘胎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二瑛无可无不可,反正韩傻儿去哪儿跟哪儿。送亲钦差、三地水匪、中央大军诸多概念在韩傻儿脑海里盘旋交织,终是少年人心性,将功补过心切,责成十人马队作步兵守家,十三骑风驰电掣一路向南。玛瑙未习武功,骑术却不是吹的,纵横驰骋,轻松加随意。穿裙子骑马的大公主,外配两位英姿飒爽的小公主,那叫一个美,那叫一个帅,绝美风景绝美风采。 青丘横卧,白水半绕,丘水相接处,营房连绵不绝,军旗猎猎,操练的呐喊远播数里,扬州卫重兵驻地,端的十分雄伟壮观。栅栏围墙,没设严格意义上的大门,日常出入口面南而开,一行十三骑环行半周,才找到正点。一名六品校尉带五名小校挎刀肃立,拔亨上前交涉,被引向大帐。 校尉先行通报:“报!羽林将军驾到!”主将冠武将军同属三品,闻报一身戎装出帐迎接。拔亨没同他寒暄,抢先唱礼:“公主殿下、钦差大人在此,冠武将军见驾!”冠武将军稍一愣神,稳稳当当微躬抱拳:“拜见钦差大人!拜见公主殿下!盔甲在身,伏祈宽宥!”延请韩傻儿去主位宣读圣旨。韩傻儿迷糊过来:“将军误会了,我乃送亲钦差,并无圣旨可宣。”冠武将军脸一变:“送亲钦差专司送亲事宜,末将敢问,何以至我军机重地?”韩傻儿咬牙忍下,简略叙述了高邮惨案,商请出兵剿匪,越快越好。冠武将军赔礼谢罪,正事却一点不含糊:“治安乃指挥使职司——既有近卫军参战,调我大军也可以,但须都督验过虎符,发下令箭。”毛的虎符啊!韩傻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歹拨五百人?冠武将军允了:“为皇室护驾,末将责无旁贷,就请公主殿下出示金印,末将亲自前往。”金印,金印,金印掉湖里了! 第477章 高邮惨案之八 医王金印?抱歉,无冕便是无印,否则便成货真价实的郡王了,大德王朝除开国元勋花豹,没封第二个实职实权的异姓王。冠武将军表示很无奈,他认得军规,军规不认得他,触犯的后果比触犯刑律还严重,不容分辩不需会审,大刀咔嚓,脑袋搬家!再说了,公主、医王的,他以前也没见过啊!由是,态度委婉立场坚定,别样事都好商量,带走一兵一卒,没门! 玛瑙立于主案右侧,背对众人,冷彻入骨道:“冠武将军,你胆子不小啊!我在高邮遇袭,船毁人亡,你竟敢抗命,按兵不动!”冠武将军深躬抱拳:“微臣岂敢抗命?但有军令,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韩傻儿斡旋:“事出紧急,暂派五百人,回头补上军令,如何?”又补充:“指挥使那边人到了,你们便撤回,如何?”冠武将军想想,摇摇头。玛瑙声转温和:“傻儿弟,甭跟他废话,将他拿下,接管大营便是。”非常事非常待,想太后也不会怪罪,可军队的管理——韩傻儿一犹豫的工夫,二瑛早憋不住,两把剑倏地夹住了冠武将军的脖子。 众将校眼见主将被擒,唰唰抽出挎刀,三面围来:“放开!放开!”玛瑙沉声:“你们也对我挥刀吗?”仓促之间,韩傻儿无可选择,快速护住,断喝:“越前一步者死!”拔亨三人挺身:“皇家侍卫在此!”护驾六将佐亮剑:“御林军在此!”冠武将军脸白了:“本将无虞,诸将收刀、退后!”将校们不退,高呼:“放我主将!放我主将!”剑拔弩张,陷入僵局。 忽听账外唱号:“都督到!”进来一位脸如刀刻棱角分明、率十人亲随的中年男子。冠武将军也非一根筋,听到公主、钦差两个字眼,已暗示亲兵十里一亭、快马接力轮番上报。男子入帐,首先要求双方收起兵刃,韩傻儿示意二瑛将人放了,各归本队。玛瑙转身,不无抱怨:“蔡叔叔,我在湖上受水匪欺负,到这儿受你的人欺负,看来,淮南道我来错了。”蔡都督行礼:“臣下已五年未见公主,不识尊容,何以信服?”拔亨道:“我是贞吉拔亨,我能证明。”蔡都督微微一笑:“想来三王子变化也是挺大的。”韩傻儿亮印信:“我是送亲钦差,我能证明。”蔡都督还是笑:“本将不受送亲钦差节制。”忽严肃道:“既无兵符,又无王侯金印,何以调我扬州卫大军?” 韩傻儿忽想起了什么,拿出紫金牌让他瞧:“用这个证明可不可以?”蔡都督端详许久,眼角湿润,单膝着地道:“殿下,殿下啊——医王殿下,公主殿下请宽坐,臣下这就升帐。”缓步主位,站定,字字如锤道:“擂鼓!本督升帐北大营!众将听令!”齐齐一声雷吼:“末将在!”蔡都督难抑激动:“传我将令!南大营、北大营、苏州大营、金陵大营、杭州大营、泉州大营,全体出动,搜捕高邮案水匪,缉拿全家!淮南道、江南道、闽江道指挥使以下,全程配合!延误者,斩!懈怠者,斩!疏漏者,斩!” 第478章 高邮惨案之九 声音低沉,气势直冲斗牛,一员员虎将俯首接令,一队队虎狼之师出营 韩傻儿不无担心:“蔡叔叔,没有兵符,大军倾巢出动”蔡都督施礼:“殿下万勿如此相称!危及皇子,罪同反叛,太后已授臣临机决断之权。”玛瑙责备:“那你还拖拖拉拉,查这个验那个的?”蔡都督不辩解:“公主殿下恕罪,微臣谨慎过头了。”又请示:“天色将晚,咱们是稍作歇息、用过晚饭再进城,还是现在进城?”紧张忙碌,浑然不觉时光流逝,夕阳撇下最后一抹红晕,时辰已到酉戌之交,韩傻儿便问玛瑙累不累。惊吓是有的,累倒不怎么累,玛瑙最关切的,湖上还有没有幸存者?寥寥数人如何进城?韩傻儿洞悉她心思,同蔡都督低语数句,蔡都督紧急布置,安排食宿,着都督府五百亲兵护驾,派亲随去高邮传达命令,等等。 校尉禀报,淮南道及扬州府官员前来参拜、接驾,并请罪。韩傻儿亲自回复,恕不接见,公主明晨动身,码头候着即可。强硬打发走,却听到苟不理的呼声:“殿下,殿下!”沉沉暮霭中,边角地带站立三人,有童心圆,另外那人不认识。苟不理简要汇报,他买了匹马,经陆路提前到达,当日便联络淮南分舵主,知会帮中众兄弟,以备医王不时之需。湖上惨案,他们中午才得讯,无不为殿下捏把汗,跑到高邮,方知安然无恙,折转追来,但进不了大营,校尉也不给通报——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帮中兄弟探知,水匪头目浪里鲨在扬州城郊有处秘密巢穴,恐走漏风声,他们也不敢声张。丐帮消息果然灵通,韩傻儿计划即行率人抓捕,长两颗硕大门牙的分舵主劝谏阻止了他,并道出一篇话来。 这处巢穴,三面临水,军兵前往,定会打草惊蛇,浪里鲨一旦入水,再想寻踪难上加难。若兴师动众,水陆外围层层设防,严密封锁,又恐扑个空,无法交待。最稳妥的法子,由高手秘密潜入,确认后精准抓捕,分散监视的丐帮弟子固不敢贸然行事,助一臂之力不在话下。始作俑者,头号凶犯,不捉之不足以彰国法,不杀之不足以慰亡魂,两件重中之重,玛瑙周全和大军剿匪均落到实处,正是月黑风高之夜,报仇雪恨时候。韩傻儿回营叮嘱过拔亨,要过牛肉干和酒囊,同侍卫牵出军马,汇合苟不理三人,扬鞭南进,马蹄如飞。 大运河支流,凤凰沟与金龟沟弯曲夹角,环瀚水背小丘一处庄园,外界只道大盐商休闲居所,浑不知它的真正主人,却是账房先生面目示人的浪里鲨,其女婿鱼鹰,亦以看家护院作幌子。此际,望江亭上凉风如水,百丈之内杳无人迹,两老一少挂盏纱灯,食桃李瓜果鱼子酱,饮西湖龙井女儿红,窃窃私语着杀头的话题。带斗篷的蒙面黑衣人问责:“咱们议定的条款,不能留一个活口,你们竟漏放多人,看看,大难来了!”黑缎金边套装的鱼鹰冒火:“你去试试,看拦住拦不住?劫的是官船官军,他们还称船上坐着公主,你可把我们坑惨了!”黑衣人冷笑:“先期付银十万两,所得利物再二一添作五,你当天下有那么好干的生意?”蓝绸白花休闲服的浪里鲨无奈地叹口气:“客官您是金主,可也忒不地道了!您提供的信息是洛阳巨室带领家丁家眷、优伶仆女南迁扬州,在下捞得一个金疙瘩,上篆‘大德安宁公主宝印’,当作何解?咱们何冤何仇,您是要将我九族众人送上黄泉路啊!”边说边将金印摆在椭圆小石桌上。 第479章 高邮惨案之十 韩傻儿让五人分散方位隐蔽,然后飞鸟投林,在枝叶间穿梭,不时发现亭内纱灯人影,身如鸿毛之轻,悄无声息接近过去,静静观察静静谛听。声音基本能锁定浪里鲨和鱼鹰,乍看一个账房模样一个白衣后生,跟心狠手辣的水匪似乎不搭界,想必经过改装易容——黑衣人,黑衣人,又他姥姥滴出现了黑衣人! 黑衣人将金印揣进怀中,道:“这个我就带走,你们留不得,也找不到金匠熔化——既然知道罪诛九族,那还不赶快逃出去?拿不到正身,家人才相对安全些。”鱼鹰反响强烈:“逃?往哪里逃?大军封路,挨家挨户查验,能逃得出去?”浪里鲨道:“不逃了!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们又没暴露,何必要逃?不仅不逃,我们还要到高邮县开家盐铺,正所谓最危险处最安全。”黑衣人语气散淡:“兄台自视甚高啊!既如此,我也不费口舌了,咱们话复前言,所得利物各分一半,不要说利物不值二十万两。”鱼鹰几乎要跳:“利物?你给我们挖了个大坑,光人命就一百五十多条,得多少安家银子?”黑衣人道:“那是你们本事不济!如果能一网打尽,不分利物银子倒好商量,现如今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怎么说也得把本钱退回、让我对上有个交待?”浪里鲨为难道:“兄台体谅,先期所付银两已分发告尽,那些利物,器皿、首饰短期也出不了手,等风声过去如何?”黑衣人摇头:“看来你们是宁愿带进棺材,也不肯舍财了。”鱼鹰拔刀在手,怒道:“客官如何说话?”黑衣人笑笑:“小哥不必紧张,利物我不要便了,咱们相识一场,喝杯散伙酒,各奔前程!”手上戒指微微一动,分递两杯,自端一杯稍碰而饮。鱼鹰道:“客官这就对了,你出了钱,我们损了人,下次连本带利给你补上。”浪里鲨道:“兄台大方之人,必成大器——啊!啊!啊!”七窍流血,双双倒地身亡。黑衣人冷笑:“安家?你们还有命安家?哼哼,告辞!” 灭口了!韩傻儿大感不妙,一个俯冲赶至,喝道:“你走不掉!”黑衣人哀叹:“唉,还是晚了!”韩傻儿逼问:“老实交代,你受谁指派?为何花重金雇凶劫船?为何要不留活口?若交代属实,爷许你死个痛快——别想着服毒,爷我最擅长解毒。”黑衣人惨笑:“您便是医王殿下?遇见您是我的造化,也注定了我成为计划的一部分——您请坐,我不逃,我除掉黑纱,让灯照个清楚,便逃到天涯海角,您也能派人抓到我不是?”边去摘纱灯:“要我招供,您得留我全尸,放过我全家——”突地将纱灯塞入腋下!韩傻儿一个弹跳九丈开外,但听“砰”的一声,黑衣人炸了! 韩傻儿一肚子惊气,他姥姥滴,这狗娘养的!烟雾散去,黑衣人成了渣渣,鱼鹰的肚子不见了,浪里鲨的头不知所终,得,省了解毒了!郁闷的是,最为重要的线索断了!烟笼河水,那枚落地的金印格外显眼,韩傻儿拿去洗洗,侍卫、苟不理等、庄园仆役全到了。鱼没了逮些虾也是好的,兴许能审出些什么,于是请丐帮众人协助,将仆役押往最近的按察衙门。 第480章 血红婚礼之一 四品按察随几位大佬吃闭门羹回来,提心吊胆就没敢睡,惊闻皇家侍卫移交人犯,慌得脚不沾地出衙迎接,着差官狱卒砸上脚镣安上木枷,连夜升堂就开了审。韩傻儿没露面,也没等庭审结果,告别丐帮众人,带侍卫披星戴月赶回。 时值三更,北大营入口黑压压跪满了人,高邮县令率衙役船户交差复命,蔡都督未敢自专,候钦差定夺。韩傻儿入营,见大家都没睡,先行通报过浪里鲨、鱼鹰的死讯,嗣后呈上“大德安宁公主宝印”,促请玛瑙、二瑛去歇息,明天还要一展皇家风采,熬成熊猫眼可不妙。既去,大帐升座,传高邮县令——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溺水者跳船者乃至船夫,再无幸免,巨额陪嫁也被洗劫一空。礼部侍中、御林军参将、四十八名皇家侍卫……损失之巨,怎一个惨字了得!大不幸中的小侥幸,皇家标志物旗帜等被打捞上来,避免落入歹人手中滋生事端,仪仗也算有了着落。 韩傻儿痛心不已,蔡都督、拔亨同样沉痛,高邮县令愈发战战兢兢,又上报当地守军上岸后,正为大军担任向导,请其代为陈奏,另外,两看门衙役亵渎天威,自觉罪孽深重,已自缢身亡,最后道:“钦差大人,卑职有眼无珠,迂腐不化,请大人重重治罪!”韩傻儿挥挥手:“贵县昼夜操劳,可免!”彼时彼情彼景,怎好苛责于人?死板的官员,不是坏官员。于是与蔡都督商量,欲留他们在营房里小憩一阵,高邮县令不肯,称还要筹集补给、审理人犯,拜辞而去。 连续奔波,韩傻儿不知流过多少臭汗,认真洗过澡,运功调息没容迷糊,红日已拱破海平面……三艘大船静静停靠在简易码头,众人簇拥玛瑙踏上舷梯,布局与先前无异,中船作主船,五百亲兵分登左右两船护驾。主船外侧,水洗过的旗帜愈加鲜艳,旗手、鼓手个个挺拔,内舱六辆崭新的花车,置有明黄窗帘和红飘带,三十六名花季侍女各捧四季衣服、四季鞋袜、妆匣、铜镜、洗脸盆、洗脚盆等列队侍立……玛瑙露出不快:“蔡叔叔,是不是萧家人送来的?退回去!”蔡都督忙道:“公主殿下明鉴!旗手、鼓手为军中紧急抽调,侍女为将校之女临时充任,其它皆系都督府连夜采办,与萧家、淮南道地方毫无干系。”玛瑙方作罢。韩傻儿寻思,若非贪官,置办全套只怕捉襟见肘,便将银票倾囊取出,作以弥补。蔡都督正为相匹配的嫁妆发愁,见此毫不做作地谢恩接过,并请示迎宾馆多有不便,他已通知家人搬到偏院,就请钦差、公主歇驾都督府。搁在前天,也许玛瑙不会同意,现情势变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便答应下来。 五月十三,又是一个晴天,太阳逐渐发威,热气渐渐升腾,韩傻儿一声令下,大船启动,西行十里转入运河,驶向扬州码头。 第481章 血红婚礼之二 莫道形胜,莫道繁华,莫道珠玑充闾巷,罗绮贱如麻,莫道九州通衢,万商安家。端的是,十里长街,市井相连,海珍山贝,堆积如山;端的是,烟柳画桥,被看倚栏,重湖叠巘,含苞新莲;端的是,笙歌彻晓,宿醉犹酣,帆若白云,楼阁浩繁…… 作为全国第二大都市,扬州工商业的繁荣直逼长安,不遑多让。其占据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咽喉地带,多条大道连接苏州、杭州、金陵、徽州乃至荆州、泉州,成为东南区域最大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开国之初,大都督治所亦设在这里,后来虽拆作节度使衙门和都督府,但政治军事中心的地位没变。由是,水陆货物汇聚,八方商贾云集,盐铁专卖自不必说,丝绸、茶叶、瓷器等一部分运到北方,一部分销往海外,海外大宗商品,少数在广州、泉州消化,多数经此分销。再由是,大大小小的富豪诞生,引文人墨客趋之若鹜,青楼歌馆蒸蒸日上,千金买笑、千金撕扇的轶事层出不穷,富贵地、温柔乡、销金窟的标签亦声名远播。 以往的码头热闹非凡,上船的下船的,装货的卸货的,拉客的揽活的,买茶水的当掮客的,数不胜数,今天一律被清了场。悬挂小龙旗的三艘大船靠岸,以淮南侯、节度使兼(江淮)盐铁转运使萧尧慈为首的数百文官,整齐划一地跪在了码头上。韩傻儿先行出舱,宣读太后懿旨,大意是:江淮天下粮仓,堪比朝廷银库,众官勤勉尽责,皆有功于社稷;公主大婚,名为国事,实为贞吉一族与兰陵萧氏结二姓之好,自当两家操办,无涉官员各司其职,互不相扰为盼。随后发布钦差令,责成按察使以下有司衙门紧跟追捕步伐,同步开展高邮案审讯,汇总上报。 仪仗摆开,鼓乐奏响,花车陆续推出,六名御林军将佐套上兵船所载枣红马,降身充当马夫。玛瑙着中红吉服、戴中红金丝面纱最后出舱,在码头亮亮相,就在潇瑛、湘瑛搀扶下登上了第一辆花车。蔡都督率领亲随,骑高头大马亲自开道,雄壮的鼓乐仪仗跟上,花车缓缓启动,然后是三十六名侍女、正副钦差及两侍卫、都督府亲兵卫队。规格略降了降,总的来说,须辱没不了玛瑙,辱没不了皇家脸面,韩傻儿如是想…… 不说观者如潮,且说大队开进城西的都督府,其后院占地约二百亩,假山碧水,竹石为主,难见花花柳柳,概因竹节高洁,石心坚硬,或以此言志耳。安顿罢,按说戒备足够森严,足以确保无虞,但玛瑙心有余悸,仍要求韩傻儿、拔亨等住在隔壁庭院壮胆。欢迎午宴相当低调,外人一个没请,女席由夫人小姐陪侍,男席由蔡都督本人主持,破例让患过大难的侍卫和将佐上了桌。惨案的阴影罩在头顶,没心思大吃大喝,韩傻儿填饱肚皮,回住处打算理理思绪,值班军士辗转报来,后门有位自称苟不雪、貌似波斯人的女侠求见。 第482章 血红婚礼之三 过得太快了!浑不经意间,分别已经一年多,还是去年的初夏,圣泉村西边的山窝窝,野花倾吐着盛春的芬芳,山风传送着午夜的清凉!苟不雪一柄长剑、一道丽影,毅然决然踏上了东寻韩春旺的征程。接下来事情一件赶一件,韩傻儿几乎把这茬给忘了,对这位童年的老铁、最好的伙伴,他是既渴望见又害怕见,最终换了身便服,走出面东而开的后院大门。 银色象牙箍着金色的波浪,海水般蔚蓝的眼睛,蕴含着朝天椒的火辣,精致的面庞,依稀保留着年的模样,仿佛又长高了些,苔藓绿绣樱桃紧身上衣,同样花色的裙裤,衬托得愈发亭亭玉立,与背后斜挎的长剑结合,整个人焕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英气。苟不雪的美丽,不似牡丹的媚俗,不似兰花的清幽,更像一朵初绽的罂粟,美得令人心悸。 望眼欲穿,盼得芳心已许的少年出现,苟不雪惊喜直呼:“笨笨——哦,奔月哥哥!”俏脸就一层羞,羞如滴露红杏一般娇艳。韩傻儿应:“不雪妹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说罢自知多余,就停在两步外傻傻一笑。苟不雪的羞,比太阳底下的露珠散得还快,上前拉手:“走,跟你说件事儿!”韩傻儿猜是老爹韩春旺的事,门口不方便,仍道:“妹子别拉扯,有人看着呢!”苟不雪道:“摆官架儿啊!当医王了当钦差了不是?朝廷说封就封说撤就撤的,咱别稀罕这个。”不由分说,拽起沿林荫道北行。 零星可见头发金黄或呈红颊狸颜色的波斯人,怨不得她没用黑桑葚煮水做染发剂呢,搁偏远乡下,非当作怪物不可。脚下已走出一段,脱离了都督府的围墙,韩傻儿停下来,挣脱手道:“不雪妹子,这儿可以了?”女侠的眼就雾蒙,戚然道:“我哥苟不理他们不见了。”谁谁谁?苟不理不见了?怎么可能?昨晚还在一块呢!丐帮神通广大,人数众多,谁还能将他们的联络使掳去?定定神道:“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苟不雪便讲,她初来时,不慎坐了水匪的船,船行水中央,俩水匪欲劫财劫色、沉尸灭迹,被她举手之间制服了,割渔网捆作了粽子,威逼他们交待出头儿,不然大卸八块喂王八,水匪交待出浪里鲨,她善心大发,只敲断膝肘关节,扔下水任其逃生。驭船至岸,她去了那个庄园,没见主人,账房先生称水匪攀咬岂可轻信,破财免灾,送了她一千两银票,这事算过去了。前几天苟不理到扬州,联络丐帮分舵主大板牙,她曾与大板牙打过一架,平分秋色,算相熟的江湖朋友,机缘巧合,跟苟不理三口会了面。童心圆听说四通镖局彻底散了,父母弟妹日子不好过,没敢直接露面,夫妻俩乔妆改扮看过一趟,除了叹气,一筹莫展,寻不到化解之策。高邮丐帮弟子飞鸽传书,他们才知道送亲船队在湖上遭遇有组织袭击,心念一动,她告知了苟不理那次经历……今天早晨,她寻苟不理一起去码头,发现一家三口匪夷所思地失踪了,丐帮四处撒人去找,一无所获,询问昨日行踪,一个看似无关的信息被她重视起来,即萧云笙正在扬州按察衙门做六品推官。 第483章 血红婚礼之四 韩傻儿明白了她的意思,怀疑昨夜移交人犯时,萧云笙认出了童心圆,为夙日之怨,暗中摆了一道。协理办案的推官、萧氏背景,做手脚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外界刺探消息自然不易。以苟不雪比肩中等剑派掌门人的能耐,单挑萧云笙个人势力,胜算还是很大的。难就难在,他姓萧,而萧氏是个庞然大物;难就难在,公主下嫁,萧氏风头正盛;难就难在,他韩傻儿还是送亲钦差,将来甭管宗亲义亲,干的湿的,总归属于萧云笙远门堂弟萧云剑的妻族。 一个字,绕!两个字,真绕!韩傻儿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童、萧两家的陈年破事能将他绕进来,说棘手还真有些棘手,送亲无关事项,他这个钦差还真不好硬插一杠子。得,让便宜姐夫云剑出马,郎舅情面还抵不过一个远门宗室?何况老子手里还攥他把柄——噢噢,只怕远水解不得近火,这家伙没在码头露面,大概率是率南大营的兵出外剿匪了,但是,但是,既然苟不雪找来,这事儿更不能不管了。 苟不雪瞧他苦瓜相,轻声道:“你要是为难,就甭管了,索性做个局外人——依我说,吃皇粮当差有什么好?做事束手束脚的!算了,天黑我再去找他,不信撬不开他的嘴!”怎么滴,还用蒙面人那招啊?韩傻儿一度困惑,那一声奔月哥哥,那一抹羞,让他恍惚觉得,如果苟不雪当初不那么强势,也许他内心不会敬而远之——好嘛,前一句挺善解人意的,后一句又恢复本色了,而放任苟不雪冒险,重蹈苟不理、童心圆、景阳刚的覆辙,决非他所愿,便道:“妹子你说啥呢!我是那种不讲义气、不分好歹的人吗?放心,一准给你个计较。”苟不雪笑了,笑得很会心,潜意识里,她是把他当作更能两肋插刀的人了。 一对璧人,站在街角窃窃私语,少年高大英武,少女高挑靓丽,仿佛成了大德与波斯友好的另类象征。苟不雪欲语还羞,她是见到韩春旺了,告诉他韩傻儿大难不死,还学了盖世医术和武功,他家人和她老爹苟史运都挂念他、盼他回去呢!婚约一节,女孩家家的,鼓劲再鼓劲,楞是没张开嘴。那时韩春旺并未受行方堂控制,而是在修草堂行医授徒,听罢消息,出神一刻钟,嗣后仰天大笑,也没谢她,走了。次日没见着,她以为他回圣泉村了,朔流而上,圣泉村没他的影,一诺千金,她二次下了扬州,却再没寻到韩春旺的踪迹…… 韩傻儿有了主意,辞别苟不雪回到住处,写下一道文书,大意是剿灭高邮案水匪巨头浪里鲨,幸赖丐帮尤其苟不理提供帮助,着有司衙门予以旌表云云,然后盖上钦差大印,交人分送蔡都督和节度使、按察使、布政使、指挥使。又派两侍卫持钦差手令去各处牢房,查看剿匪进度,清点人犯,密嘱重点观察有无与苟不理容貌相像者。 第484章 血红婚礼之五 忙乎完,韩傻儿伸个懒腰扩下胸,嘿嘿,权力这玩意真好,稍稍把弄一下,无关变有关了,没名堂变名正言顺了,又想,这样做是不是小小的假公济私——哪里哪里,公私兼顾好不好? 潇瑛走来:“笨哥哥,玛瑙姐姐请你过去。”语气有点酸不溜秋,脸色也不大好,韩傻儿懒得细问,跟随来到隔壁院落。拔亨也在,正陪玛瑙在根雕茶案上下围棋,旁观的湘瑛噘着个嘴吊着个脸,玛瑙暂停,招呼坐下,亲手沏了杯茶:“辛苦了哈,傻儿弟。”接过品一口,不及娥儿茶味道,嘻哈打趣:“侍女们都闲着呢,瑙姐你不用献殷勤的。”玛瑙白他一眼,笑道:“这不巴结你嘛,以后我在婆家受了气,还不得指望你俩为我撑腰。”受气?开玩笑,哪个驸马敢给公主气受?也笑道:“行啊瑙姐,只要你不心疼,咱见天揍那家伙一顿。”玛瑙不接这茬,正经问:“善后的事想妥了吗?”答,已命高邮县打捞尸身,扬州府也征集数百水手赶去增援,计划明日就地安葬,实在找不到的就空棺实碑,或者衣冠冢,另外上书朝廷,抚恤家人,将来有移棺回乡的,发给路费。玛瑙满意地点头,说都督府负责剿匪,安葬的事交给节度使衙门,务必婚礼前了结,要他不必事必躬亲,两处督察即可。韩傻儿称是,心想高邮案多半是黑衫会主导的,水匪们不过被人当作了枪使,处罚太重妥不妥当?便神色肃穆道:“玛瑙姐姐,我在船上是喊过诛九族,但他们受人蒙蔽,不相信你在船上,审讯四个兵勇你也知道,后来浪里鲨也证实了这一点,可不可以不以背叛朝廷论?”玛瑙想了想,叹口气道:“傻儿弟,你还是太善了!那就按谋小逆,诛三族!对了,事后你别忘上道请罪表,我自会说清经过。”韩傻儿连道好嘞,就要去知会蔡都督,玛瑙止住他,换拔亨前往。 说实话,韩傻儿不太情愿久呆女孩堆中,即便是妙龄的,脂粉气熏多了不好,公主发话,只得俯就。玛瑙瞧了瞧貌似赌气的潇瑛、湘瑛,笑趣道:“傻儿弟,你何时认识位波斯姑娘?瞧把两位妹妹紧张的!”湘瑛道:“头发黄黄的,就像黄鼠狼、黄狐狸的皮,啥人你都招惹!”潇瑛也道:“我们头发都乌黑发亮,他们波斯人不好看。”韩傻儿好笑,因解释,苟不雪是他儿时的玩伴,因练了一种特别的功夫,头发才变黄的,不是什么波斯人。湘瑛道:“练个功就变身,那不成妖怪了?”潇瑛劝:“笨哥哥都说是他发小了,还纠结个啥呀,管她妖不妖、丑不丑的。”韩傻儿不悦,吓唬道:“你俩再神经兮兮多管闲事,就都回山里去,忙得要死,还添乱!”玛瑙训:“不许瞪眼!”转笑道:“你俩才十五,还小嘛。”潇瑛闭眼擦了一下眉,不知擦汗还是擦泪,没言语。湘瑛无惧无畏:“不小了玛瑙姐姐,我们那里的女孩,十五就当新娘子的。” 第485章 血红婚礼之六 此话不难理解,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嫁女越早,为的是减少一张吃饭的嘴。玛瑙没多想,笑吟吟道:“俩妹妹既已入了太后的眼,乡下是回不去了,多等两年无碍的。”一路走来,以她的冷眼观察,俩妮子是真心喜欢韩傻儿,可又不像情窦已开而设男女大防的样儿,与拔亨也打打闹闹,该怎么说呢?倒像妹妹特别喜欢粘哥哥,又像猎豹护食,不容同类靠近。湘瑛接道:“我们那里是世外桃源,回去也挺好的,省得让这个唬一顿,那个杀一通的。”玛瑙笑笑,没言语。潇瑛心里却活泛了,听玛瑙的意思,是太后认可了,停两年便会赐婚——嗐,现实的世界,武功好长得俊还远远不够,缺乏强大的后盾,难保谢小妮、苟不雪之流还会争抢……于是道:“就听玛瑙姐姐的,桃源再好,也没长安、扬州热闹呀,咱得想着,帮笨哥哥办事儿。”韩傻儿不领情:“不捣乱就烧高香了——没别的事儿我走了哦瑙姐。” 话音未落,侍女前来转报,有自称大刀门掌门郝宝宝的青年孕妇求见钦差,正在府门外候着。湘瑛的眼立马睁得大大的,潇瑛的嘴也张成了椭圆形,玛瑙心道,人不可貌相,这个弟弟咋看咋老实巴交,谁承想留下那么多风流债!韩傻儿瞧她们神情,知道又误会了,免不得又浪费口舌解释一番。二瑛释然,玛瑙打趣:“我傻儿弟真牛,收个老大姐做徒弟,还是掌门。”韩傻儿大言不惭:“那倒是,岂不闻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吩咐着人领到钦差处所,随后退出。 郝宝宝上罩天湖蓝宽松衣,下套深墨色过膝裤走来了,挺着六个月肚子仍未显笨拙,时光如水,洗去了娃娃脸的顽皮和率真,新添了淡淡的红晕和浅浅的蝴蝶斑,整个人焕发出成熟女性的魅力,柳叶刀入门时被缴了械,不见女侠风范,倒像随和的邻家二嫂,遇到急眼的事儿才风风火火:“钦差小师父住哪地儿?你们都督府真够大,七拐八拐的,就像老鼠钻十八洞。”领路军士不理她,交给值守院门的御林军将佐,自回,因交待过,将佐开了绿灯。郝宝宝进殿堂,但见韩傻儿红木长案后大刀金马地坐着,嚷开了:“小师父你还真拿派,晓得我来了也不迎迎,你当坐着金銮殿呢!”韩傻儿故意拿势:“好你个郝宝宝,见了钦差不磕头不说,见了师父也不请安。”郝宝宝道:“请你个头!你是师父弟弟我是徒弟姐姐好不好——嗯哪,小师父洪福永享寿比天齐,宝宝有事求你来着。” 一声师父弟弟,勾引韩傻儿想起喊师父哥哥、香消玉殒已久的阿佳,不禁伤感,便收起做耍的臭架子,请她落座,询问什么事儿,怎么能找到这地儿。郝宝宝答自然是益州之行扑了空,按察衙门的差官没有北上捕人,她按原计划从白帝城登船来探听萧家动静,可巧于荆州碰到了还乡的郝老三……轻舟顺流,如风如电,她刚下码头,就打听到了钦差行辕——所求的事儿嘛,自然是、自然是、自然是与苟不理奉子成婚,小师父你是送亲钦差,当主婚人再合适不过,还倍有面儿。 第486章 血红婚礼之七 想得美,便想给他们长脸,苟不理还没着落呢!韩傻儿权宜之计:“你们未经三媒六聘,我这个钦差可不好主婚——你拿定主意了,与那童心圆共侍一夫,不分大小?他们俩可腻一起十多年了。”郝宝宝贼痛快:“还拿啥主意?肚子里的孩子总得有个爹!嘻嘻,小师父这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粘也粘住你,赖也赖上你!你想啊,我有钦差主婚,又能下崽,她拿什么跟我比……”言来语往中光线转暗,韩傻儿着人掌灯。 蔡都督备下晚宴,亲自来请,黄黄灯光中瞧见郝宝宝,啊哟一声惊叫,诚惶诚恐拜伏于地:“主母饶命!臣仆无用,保护不了您,臣仆每年清明都祭奠,您就不要吓唬我了。”韩傻儿诧异极了:“你这唱的哪一出?她是大刀门的郝掌门,什么清明祭奠、吓唬的?”蔡都督闻言起身,仔细打量一眼,确与所想之人不尽相同,讪讪转身行礼:“是臣下花眼犯迷糊了,误把郝掌门当作仙逝已久的太子妃,实属荒唐无状,请殿下赐罪。”韩傻儿脑海中又响起一声炸雷,美髯公讲过力行帝为太子时,岳父酒后胡掰乱扯烛光斧影,挨了腰斩,殃及太子妃被废放逐岭南……郝宝宝讲过,她是爷爷从岭南捡来的弃婴——时间节点上高度吻合,难不成,难不成……韩傻儿不敢想了,更不敢求证,太宗大义钦定的案子,力行帝一朝缄口未提,后世还能翻出来不成?即便郝宝宝真为废太子妃所生,依照朝廷定制,她与皇室也永远绝缘了,这一页掀过去罢。便道:“我朝人口万万,偶有容貌相像者不足为奇,慌忙中认错倒也寻常,怪不得你。”谓郝宝宝:“我与蔡都督有事相商,你先安顿下来!”招侍女引向客房,安排食宿。 蔡都督禀报:“臣已传令下去,三族之外不再抓捕,已抓捕者释放宁家。”韩傻儿点头称好:“能少杀就尽量少杀!”蔡都督道:“再少只怕难以彰显天威、震慑宵小。”又补充,作乱被诛的水匪也是照此办理的,尸首多数已得到指认。韩傻儿知无可更改,褒扬抚慰一番,同去用餐。 稍晚,两侍卫回来密报,三处牢房均关满人犯,仍不断往里押送,另有往外释放的,暂无定数,没发现与苟不理容貌相像者。韩傻儿着实担忧起来,郝宝宝被误认,郝宝宝的不忌口,郝宝宝的一根筋,令他思绪如麻……俗话讲,在哪山上唱哪山的歌,中医讲究对症下药,郝宝宝终须一个红盖头,不然何以在世间立足?遂其所愿好了,可那个幸运的二白痴没着落啊!对了,民间不是有妹妹代哥拜堂的先例么?想苟不雪应该乐意代劳——但是,但是,万一苟不理再次人间蒸发或者挂掉了呢?迷迷糊糊到天亮,犯困,睡会儿懒觉,被拔亨叫醒了。都督府门外,聚集数百乞丐和童氏族人,他们抬着三具尸体,押着两个汉子,强烈要求面见钦差,呼吁主持公道,缉拿杀人元凶萧云笙。 第487章 血红婚礼之八 坏菜了!韩傻儿大感不妙,蹬上就往外跑,边跑边思谋对策。干活的仆役慌乱来不及行礼,皆猴山看猴般望向他——嗨,咱担着医王、钦差的名分呢,还是快步走比较好。 地上三副担架,白床单覆盖,两个汉子打狗棍压肩,五体投地近前而跪,往后是数不清的请愿者。一旁站立的苟不雪见韩傻儿走出军兵组成的人墙,便用剑挑开了床单,果然是苟不理、童心圆和小乞丐,乌青的脸已无血色。韩傻儿习惯性去探鼻息希冀或可救活,白净的手递过一卷纸来,展开细览,是份供词,大意为亲兄弟熊大熊二,修坟造墓为业,受萧推官管家所雇,掩埋尸体是实。苟不雪轻道:“若非你当着钦差,我们就私仇私报了。”因说丐帮弟子撒网式搜寻,四更天于旷野里抓住了熊大熊二……她眼珠红红的,不知熬夜熬的悲伤哭的还是怒火烧的。韩傻儿没急着表态,他看得出,两个汉子受伤甚重,恐受过私刑逼供。发呆的当儿,纤纤玉手伸过,拂去他眼角一粒眼屎。 “你谁啊?”湘瑛气冲冲而至,将收一半的胳膊朝外一格,“大姑娘家家的,没羞没臊!”潇瑛也跟到,虎视眈眈。苟不雪俏脸一窘,却不屑还口,只对韩傻儿道:“咱俩谁跟谁,你要难做不好管,我教他们撤走便了。”韩傻儿想,既发下钦差文书,不管也得管了,心念转动道:“这事儿我有计较,你们去按察衙门,放心,会秉公处理的。”审案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也顺便看看萧氏在当地能否一手遮天,钦差手令好不好使。 苟不雪正要答应,但听:“死鬼,死鬼,你真死了吗?”郝宝宝抢近担架,拍苟不理的脸,晃双肩,翻眼皮,颤声道:“娃他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娃就没有爹了,娃就见不着爹了,被人骂作野种可怎么办?那可是你的种啊!你想让人喜当爹,可总得有人愿意啊!死鬼,死鬼,你给我活过来”其悲其恸触动了苟不雪,反过来劝慰道:“宝姐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以后剑南门就是你的家——”陡想起剑南门封氏还阳那一节,急声道:“你你你,你不是小神医,能起死回生吗?”韩傻儿心道,那也得分什么情况,能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命来。眼角余光就一瞥,敏锐地捕捉到苟不理的眼睫毛似乎动了一下,忙支开郝宝宝,快速诊断,方知二白痴竟然中了极为罕见的水毒,非是将鹤顶红、曼陀罗等毒物下在水里,而是这种水本身就带毒。 命取来一应物事,现场施法排毒解毒,直忙个满头大汗,才使三人脱离鬼门关。苟不雪也想擦汗来着,有二瑛挡驾,挨不上。韩傻儿喘口气,正要着人将昏迷的病号抬到安静处休息,不远处来了一顶大轿,尾随数人。轿落帘开,轿中人紧走数步,撩衣下跪:“淮南道按察使梅华玖叩见殿下,臣下已将萧云笙锁拿至此,听候殿下发落。” 第488章 血红婚礼之九 其骨架宽而体瘦,官服松垮,面部老年斑、茄皮眼。韩傻儿双手搀起:“梅卿言重了,如何发落,察院依律即可!”压低声音道:“人已救活,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苏醒,你一并带回去问询!”梅华玖惊奇,称善,拜辞。韩傻儿让苟不雪招呼众人去按察衙门等消息,并嘱咐暂莫泄露治疗效果。 警报解除,都督府恢复常态,一行人往里走,喜悦得不知如何表达的郝宝宝逗二瑛:“看不出俩小妹妹挺护食嘛,我小师父与火妹子可是老相识了,赶明儿你俩一个铺床,一个暖被窝,嘻嘻,把我小师父侍候好了,没准儿我跟火妹子说说,让你俩填房呢!”湘瑛还击:“你才做填房丫头!”潇瑛也还击:“你咋不跟去为你那死鬼铺床、暖被窝?”拔亨和蔡都督来迎,拔亨就道:“你俩假小子咋不消停呢?又跟人杠上了,再不巴结着我点,我就送老大又美又温柔的大炸雷儿,让你俩没地儿哭去。”潇瑛道:“你敢!信不信还合起伙来揍你?”湘瑛道:“切!我一个也能干翻他,要不练练?”拔亨不愿出糗,恶少名头对内不好使,嘴硬道:“哥们只打爷们,不欺负小丫头。”湘瑛笑:“傻蛋怂了?”郝宝宝帮腔:“小将军别怯阵,等我下了崽,嘻嘻,姐们帮你,一打一。”韩傻儿熟知各人秉性,无伤大雅,任他们闹腾。蔡都督像瞧神仙掐架,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气真热了,这不,才半晌,地面已经烫脚了。二瑛、拔亨斗着嘴,同去了玛瑙行宫。韩傻儿饥肠辘辘,早饭太晚午饭太早,不便说。蔡都督邀请品茶,与贡品同批的新年龙井,并上了各式新鲜点心。先谈公务,剿匪进展神速,绝大多数水匪业已落网,极少数漏网的正由骑兵马队精点追剿,依玛瑙的意思,明日午时,正犯于高邮湖水岸,三族于扬州大街,同时明正典刑。又商量玛瑙明天大婚事宜,从都督府发嫁不妥,非都督府嫁女,恐降了公主身份,决定改址迎宾馆。即行传令下去,做好万全准备。又聊起苟不理、郝宝宝等新发生的人和事,蔡都督忽道:“殿下早年在山村,可知大麦先熟小麦先熟?”韩傻儿未加思索:“当然大麦先熟。”蔡都督离座,跪地行礼:“臣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殿下俯允。”韩傻儿道:“蔡叔你起来说,律法人伦之内,无有不准。”蔡都督未起:“谢殿下!殿下的徒弟姐姐郝掌门身怀六甲,孩子父亲又经殿下佛手活命,臣下遣人打听到,那苟不理曾与童氏女私奔,并未明媒正娶。臣下思忖,郝掌门父、祖均故,无人为她做主,臣下斗胆,愿认其为义女,张罗婚事,以正妻拜天地、入洞房。” 世间万千纷扰事,直须等到明白人。逡逡巡巡终无益,赤胆一语定乾坤。 这桩婚事,苟史运是赞成的,苟不理以前不太热,后来的行动表明他是乐意的。韩傻儿明白,纵不乐意,也由不得他了,只是,只是,媒人、主婚人、证婚人总不能一肩挑? 太阳正南,蔡都督撤茶换酒。值班将领转来按察使衙门奏报,经审查,该案正犯为四通镖局童仁堂,已捕进大牢,并释放了萧云笙。另,苟不理三人现于府门外谢恩、候见。结果出乎意料,未及发话,又有将领报来,剑南门苟史运师徒,郝宝宝师叔师伯,及丐帮分舵主大门牙等,亦于府门外谢恩、候见。 有了,有了……韩傻儿思忖,郝宝宝的婚礼,该有的人都有了,父母之命,明媒正娶,一样不缺,便对蔡都督讲,腆着大肚子毕竟不雅,不如尽快办,宜早不宜迟。蔡都督似乎比他还急,说择日不如撞日…… 第489章 血红婚礼之十 仲夏日炎炎,叶深群鸟安。戒备森严、闲人止步的都督府大门破例打开,苟史运诸人被请至庄重典雅的会客厅,可谓闻宠若惊,惊中带喜,喜中有惑,万千情绪,纷至沓来。此时,韩傻儿见证,军中师爷唱礼,义父义女仪式刚刚完成,郝宝宝身子不便,以躬代跪。 按主次贵宾,苟史运、大门牙分舵主分别落座,接下来是苟不理、童心圆、苟不雪,焕然一新的小乞丐缩童心圆怀里,忽闪着眼四处打量,大刀门两位师叔师伯却被安排在紧挨蔡都督的位置。军中师爷开场致辞:“诸位高贤光临,乃都督府盛事!钦差大人有话,救人不过医者本分,顺手之举,一应谢恩俱免!请诸位屈尊入府,实有一件大事相商:都督义女、大刀门掌门与剑南门二公子、丐帮联络使情投意合,已具夫妻之实,郝掌门身怀六甲,亟需补办大婚之礼!今天不论江湖,不论军旅,只论民间常礼,敢请贤师叔、伯保媒、证婚何如?”那师伯与苟史运交过手的,主动应道:“这个媒我来做,再合适不过!佳男佳女大德五十年相识,在敝派前山后山,武斗剑文斗嘴,夜以继日,千计万计,当属欢喜冤家、不二佳偶!不知苟掌门意下如何?” 苟史运是挂念儿子,追着郝宝宝的步伐来的,儿子大难不死还能洞房花烛,实实的大快于心。这门亲事,他十年前就看好,如今未来的孙子或孙女都有了,还攀上了扬州都督,天上掉下块大馅饼,忙躬身堆笑而应:“不知犬子几世修来的造化,得结如此良缘,贤师伯金玉良言,苟某感激不尽,无有不遵。”那师伯向蔡都督施礼:“虽说义亲,终归金枝玉叶下嫁,都督有何期许,但请吩咐。”蔡都督笑道:“但凡义女满意,本督无有不遵。” 童心圆听着听着就急眼了,起身拉苟不理:“小理子,咱们走!”苟史运正眼看向儿子,坚决果断地摇头。童心圆没拉动,以退为进道:“你不走,我走,也不用找,找也找不到。”郝宝宝顾及体面,本隐在帷幔之后,听其字字裹挟,挺肚子出来道:“死鬼,实在不行就随她去,放心,我会把孩子养大的。”童心圆又落了下风,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明知打不过,都督府也不是撒泼的地方,只得加码继续挟制:“你要不走,就等着为我收尸!”拽起小乞丐,抢步而出……苟不理的眼睛早亮了,屁股没抬对其背影道:“先在木楼住两天,忙乎完会接你的。” 往下就简单多了,特事特办,特事快办,婚嫁六礼,合并进行,喜庆之物备用充裕,仆佣人众各各悬挂张贴,三、五亲随,持帖持牌飞骑而出……黄昏,一对老新人入了洞房,酸甜苦辣,好事多磨,自不必细说。诸多考虑,蔡都督张罗得相当低调,官场中并未宣扬,勿论职务高低尊卑,只请了几位故交好友。此时,剿匪收尾,大军各回本营,由是,南、北大营四品以上将领获准到场贺喜。 韩傻儿主完婚即去玛瑙行宫,权作一桩趣事分享,御林将佐值守,拔亨、二瑛均在。玛瑙听到的说法,蔡都督嫁义女,作明日公主大婚的喜引,由衷高兴并随了贺礼。婚宴每道菜,自然先端到行宫,几个人说说笑笑吃罢喝罢,韩傻儿提议,既然蔡都督忙,迎宾馆已做好布置,不如不惊动他,轻装简从悄悄出发。玛瑙想是做姑娘的最后一晚,自由活动蛮刺激的,便答应下来。 吩咐卫兵仆役等休要声张,原始十三骑乘着月色驶入大街,店铺外所挂纱灯黄黄的,聊胜于无。走着走着,突见前方冒出一股浓烟,紧接吆喝声:“走水啦走水啦!”、“有人自焚!” 第490章 血红婚礼之十一 咣里咣当、稀里哗啦一阵乱,街坊四邻端盆提桶,慌里慌张救火。白雾滚滚,烟味刺鼻,火势却不大,概因燃着之物潮湿不够干燥的缘故。权衡轻重,韩傻儿催促快速通过,玛瑙却不肯,自出皇宫大院,外界的热闹没瞧够呢,说咱也搭把手。当今第一的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闪失,韩傻儿命二瑛左右夹护,驱其座骑前行。玛瑙婉言相求,说咱不冒险,远处看着,等火扑灭了再走成不?就当微服私访、微服私访了—— 但听:“都别上来!上来我就抹脖子!”童心圆的声音。一人道:“这位大姐,有啥想不开的呢?还带着个孩子。”一人道:“蝼蚁尚且惜命,再苦再难也要好好活着不是?快下来,待火头起来,想救你也救不成。”童心圆烦躁:“有什么好活?父亲杀我,丈夫弃我,世人嫌我——”梦呓一般念叨:“说什么骨肉亲情,抵不过脸面虚名!说什么海誓山盟,到头终是一场空!前世做过什么孽,老天对我何其不公!”火焰旺了一些,毕毕剥剥的,小乞丐道:“娘,热,我下楼找爹爹。”童心圆哄道:“乖孩子,一会儿就不热了!你爹他不要我们了,娘带你上天堂,天堂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没谁再欺负你,人人疼你爱你。”一中年男音:“你便不想活,何苦再捎带上孩子?大火蔓延起来,殃及四邻,还不是作孽?别怕她抹脖子,大伙儿跟我上,救火,救人!”童心圆披头散发,挥着剑:“谁敢上?谁上来我就杀谁!”一青年男音:“这婆娘莫非疯了?”一老者叹息:“作孽,都是作孽呀!快帮两旁人家多浇些水!” 玛瑙由同情转憎恶,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让她死!傻儿弟,咱们走!”火苗腾地窜出老高,韩傻儿随手夹掉两片树叶,火光里瞧得真切,朝童心圆握剑的手腕和腰间麻穴疾射而去…… 苟且的事情,常在黑暗里完成;堂皇的事情,多在阳光下展现。新的一天,扬州全城挂彩,处处披红,所有热闹的节日,元宵节上巳节龙舟赛,加起来也难赶公主大婚之盛,另外还有不少小户人家沾喜气婚嫁的,经营喜庆用品的商贩自然大赚特赚一笔。萧氏侯府遍请了包括归隐高官、商业巨擘在内的各界名流,派出了庞大而华丽的接亲队伍,金陵、苏州、杭州的歌舞戏班全赶趟儿来了……正午,迎宾馆通往萧府的宽阔大街,观者如潮,萧氏数百人盛装两侧前行导引,新郎萧云剑骑高头骏马居中,然后是皇家仪仗,玛瑙坐着八抬大轿,二瑛近身护卫,捧花侍女、嫁妆花车紧跟,韩傻儿、蔡都督、拔亨率锦装精锐压阵,威武雄壮,缓缓进发。 送亲队伍过处,南大营押来七千逆犯,使分跪道旁,新娘进门的礼炮作了追魂炮,军兵充任刽子手,挥刀砍向红色囚服之上的头颅,十里长街,遍地殷红…… 第491章 河豚无毒之一 依惯例,完成皇差,是要回京复命的,可发生了高邮那么大的惨案,须得等朝廷做个定论,二来行前太后发过话,允他来去自由,三来玛瑙远嫁,不能像其他新娘子正常回门,乍然全撤恐闪得慌,由是,韩傻儿在迎宾馆暂住下来,料理自己的私务。 童心圆自焚未遂,枉在脸上烫块疤,未挽回苟不理的承诺,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人好,黯然之下嘴角蓄泡双目发赤,却无可奈何。苟史运携女儿来探望,请她接任剑南门掌门,他退隐;大门牙邀她担任副舵主,专职管理女乞儿;童仁堂狱中传出话来,接纳她长住娘家,抚育小乞丐成人,作为后半生的依靠;萧云笙老爹最为高风亮节,说屡多变故,终因订婚退婚引起,情愿补偿以化前愆,扬州郊区良田百亩或益州文君井戏园子,任其挑选以作生计……从来只见新人笑,童心圆受得了罪,受不了可怜,心高气傲的她,既不愿管理女乞儿,更不愿接受萧家的施舍,宁死不肯住娘家,宁死不肯降身大妾同郝宝宝共侍一夫,最终脚一跺牙一咬,割缕青丝弃于地,带领小乞丐,从此杳如黄鹤,再无音讯。 梅华玖前来请示童仁堂一案的处置。要说童仁堂,当年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大约从童心圆婚变开始,镖师死的死伤的伤辞的辞,无人再肯为他卖命,镖局以眼见的速度垮下去,分号关张,总号接不到贵重单子,退而护送普通货物,只差沦落到车马行的境地,上层圈子不再拿他当颗大瓣蒜,这次能劳按察使的大驾,纯粹是因为钦差手令。 这家伙杀人不眨眼,背负的人命太多,依韩傻儿的本意,砍掉算了,口中只能道:“梅卿不必问我,先前依律,现在还是依律。”按察使卷举头顶:“恭请殿下一览,臣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辜负皇恩和殿下。”萧尧慈两天找三趟,说殿下年纪轻轻,却是个狠角色,七千多颗人头啊,让他满意才好。韩傻儿请其落座,逐页浏览,童仁堂供词大意:“不孝女乘夜携男省亲,勾起往事岂堪回首?镖局凋敝,家族衰败,过莫大焉,纵然身死,难赎其罪于万一,遂茶水毒之。嫁祸与萧推官,实为旧恨难平,一吐胸中恶气。”苟不理、童心圆证词与此相印证,所用茶碗亦绘图附卷,熊大熊二称受了蒙蔽,实未见到管家本人,萧云笙竟出了谅解,称少年孟浪,结怨至斯,愿化前愆,不追究不首告……卷末列出《大德律疏》法条,其一:“父杀子,免其罪”;其二:“诬告构陷者,同其本罪,恕者免。” 萧氏锋芒尽敛,宽容大度了,韩傻儿遗憾的是,童仁堂这老东西,怕是砍不得了,陈年旧账,不宜由他这个送亲钦差来翻。不砍也罢,水毒、白鸡冠、江父,诸多人和事,还要着落在他头上——略一思索后道:“那就依律释放,释放前,我同他聊聊。”让梅华玖回衙,自带两侍卫奔赴大牢,独自进了关押童仁堂的牢房。 第492章 河豚无毒之二 大牢空旷,童仁堂得以享受单间,通风欠佳,汗味尿味臭味腥味诸多复合气体尚未散尽,混以潮湿发出的霉味,捏上鼻子都挡不住,苍蝇却不嫌弃,自由自在地随处乱飞。门锁打开,脚镣手铐哗啦啦跪伏于地:“拜见钦差大人、医王殿下!”韩傻儿袖子一拂,荡开跟前腥臭和苍蝇,俯视灰白的头和半撅的屁股,语气平平问:“你知道我?”答:“老仆知道,老仆说不得。”此时,他后悔得直想撞南墙,但凡想到昔日小屁孩会成为医王,窝在山沟里授徒又何妨?但凡容忍苟不理说出与送亲钦差有关联,他又何至于下毒?老了老了,反而越轴越偏执了……头顶上的声音道:“既如此,你当记得,你讲过汉高祖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杀人者死,以你所欠人命,死上十回八回实不足惜,家人连坐亦不冤枉——”童仁堂猛然以头磕地,大呼:“殿下宽恕!老仆自知杀孽太重,愿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只求殿下慈悲为怀,放过老仆家人。”儿子童心锁是他生命的延续,小女童心结打小便是暖心小棉袄——韩傻儿冷声道:“既如此,又何苦毒杀至亲骨肉?官也杀民也杀,敌也杀友也杀!”换来的是默然无语,又道:“你这种人活着,对天不恭,对世人终究是个祸害!若能来世为人,多赎些罪业!”童仁堂绝望而哀:“但凡有来世,老仆一定学令祖韩老太医、令尊韩先生,不求名利,普济众生。”韩傻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杯酒,监督对方饮下,离去。 天色尚早,回迎宾馆换了便服,第二次来到修草堂。修草堂位于都督府和节度使衙门中间地段,坐北朝南,临街带院几十间房子,半砖半土、半瓦半草,先生伙计三十多号人。对面就是行方堂,规模相近,却是清一色的砖瓦房。草药各有千秋不论,前者优势在针灸,后者优势在膏药,前者短褂病号居多,诊金低而人数众,后者长衫病号为主,诊金高而人数寡,因此,两家打了多年擂台,谁也没打垮谁,依然是分庭抗礼。但自从贾九智加盟过去,修草堂便有些吃不消了,尤其今春以来,扬州富人圈出现一种上吐下泻的新型病,或缓或急直至休克,异常凶险,修草堂断不准不敢下重药,反成就了行方堂,日进斗金且声望日隆。 韩傻儿上次来的首要目的在于探寻韩春旺行踪,无果后,讲解了小圣针法余谱,写下多个制膏方子,欲诊一诊新型病,仓促没遇着病号,这次得以与韩修草弟子、陈皮师伯从容探讨了。陈皮介绍,那些患者多在扬州顶尖没有之一的饭店望江楼用过餐,但每餐食客逾百患者却寥寥,症状似河豚中毒但有的吃过有的没吃过,按症下药全无用处……约莫过半个时辰,堂外高呼:“老仆童仁堂,乞请做贵堂药童,求陈大菩萨收留!”陈皮被惊到了,一个开镖局的半截老头,做什么药童?韩傻儿示意不用管,道:“让他跪着好了。” 第493章 河豚无毒之三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蝉鸣的噪声一阵接一阵,三、五顽童扔楝豆嬉戏,偶有几颗滚过膝盖,路人翻着或疑惑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白眼……这一切,对童仁堂来说不算什么煎熬,而是真真切切的享受,活着真好!酒入肠胃剧烈绞痛,他想此生休已,没想到还能醒过来,没想到狱卒将他放了,突然就觉得,人生不过梦一场,孜孜以求的富贵名声,实在毫无意义,突然就意识到,医王饶他不死,宽仁中或隐试探,看他能否真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韩傻儿估摸时候差不多了,对陈皮道:“从医向善之心难得,不妨收下慢慢观察,但凡一丝一毫故态复萌,逐出便了。”陈皮称好,着人喊到堂上。童仁堂先行君臣主仆大礼,他是追着医王行踪来的,一点不意外。韩傻儿没动,问:“你真打定主意从此退出江湖,不再打打杀杀了?”童仁堂再拜,道:“老仆决意关闭镖局,余生不多唯托付药草,但起为一己之私、伤及他人之意,宁愿全族遭殃,死无葬身之地。”韩傻儿微微一笑,道:“你教过我练剑,我便传你些药草,如何?”童仁堂先喜后忧,三拜而辞:“殿下宽恕!非是老仆狂悖,实不敢让人戳脊梁骨,视作趋炎附势之徒,但得陈大菩萨教导,心愿足矣。”秉性虽改,骨气尚在,韩傻儿忽想起那位教射箭的镖师,有心问询,联系起苟史运夫妇前前后后的异常表现,似乎有所醒悟,强行按捺住,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镖局众人,何以为生?”答:“老仆将责成犬子,改作车马行,只运输粮食、木料等大宗货物。”韩傻儿赞许:“既如此,你可以拜师了。”亲自主持了仪式,既罢,借故支走陈皮,审视童仁堂道:“你既当学徒,便是修草堂二代弟子,我有几句话问你,你须如实作答。” 童仁堂垂手肃立:“请少东家垂询,老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韩傻儿遂道:“药、毒同源,懂药之人多擅长用毒,医者知之而不用之——你犯案所沏茶水,既非百草之毒,亦非虫蛇之毒,我且问你,从何而来,何人所制?”童仁堂大惭,跪地道:“禀少东家!老仆壮年时,受波斯商会所雇,护送两颗夜明珠到长安,进入东市后松懈麻痹,被贼人设局夺取,老仆和竹竿兄弟穷追不舍,追至陇西之南荒山野岭,手刃贼人夺回财物。时饥渴难耐,寻到一清水潭,上有青色水汽弥漫,周围十丈以内寸草不生,那水清则清矣,观之无色,闻之无味,保险起见,先饮了一匹马,那马昏昏然睡着再没醒来,老仆纳罕,就灌了一小瓶——少东家放心,老仆今晚就倒掉砸碎瓶子。”这种毒,药老亦未讲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韩傻儿不再深究,又道:“你师父说,本地出现一种新型病,疑为望江楼食物中毒,你听说过?”童仁堂羞臊而惶恐,镖局鼎盛时,每年在望江楼花费的银子不下几千两,近来好久没去过了,重重磕头道:“老仆听是听说过,内情不详——老仆以全家性命担保,绝无干系!”韩傻儿温和道:“我也是多方问问,你起来,不用紧张。” 第494章 河豚无毒之四 待其起身,似不经意又问:“据你所知,江湖各大门派,有无擅长解毒、用毒之人?”答:“少林本中大师、峨眉圣虚子真人、武夷白鸡冠师叔、丐帮已故白老帮主,都是解毒高手,擅长用毒的除了苗疆,其他老仆倒没听说过。”韩傻儿心脏“咚”的猛跳一下,白鸡冠会解毒,萝卜带湿泥,新鲜呐!联想起娘亲腹胀如鼓,联想起郝老头所说虫毒,不由得眉头深锁,问:“白师太常驻武夷?”答:“或在山上,或在扬州别院,并不确定。”一个老道姑,不在山上清修,混迹闹市做什么?童仁堂窥其沉吟,心道渊源前定,该来的终须会来,索性竹筒倒豆子:“三师叔效法济公活佛,修心不修身,早年与江老太爷相熟,才与令堂韩夫人结下的师徒之缘……江老太爷表字水清,原以经营丝绸为业,败落后据说改作了其它营生,故交老友一概不再联络,老仆也曾打听过他,并无所获。”韩傻儿心中有了计较,和颜悦色道:“费心了,以后我再慢慢查访,你既决意投身医门,就安心呆在修草堂,外界纷纭不必再劳神了。”童仁堂谦恭而应:“多谢少东家成全,老仆正是此意。”或许室内阴凉,其额角几滴汗渐成干渍。 陈皮告进,称皇家侍卫请钦差回驾迎宾馆,接待侯府来人。新婚燕尔才两天,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此番前来,本想趁便热热手,奈何没稀罕的疑难杂症,又不好跨技逞强灰了医师们的脸,满心遗憾,恐攸关玛瑙,只得急辞而去。 看外观,迎宾馆更像一座园林,楼台亭榭,花木土石,尽显吴越情调。会客厅内,送亲副使拔亨正陪侯府大管家叙话:“你说玛瑙姐姐要回门,怎么回啊?送一趟都折腾两、三个月,再折腾个来回,还不得折腾到大过年?”管家字斟句酌:“公主殿下体恤到了,因此只回迎宾馆,以全礼数,您和医王殿下既是钦差,又是兄弟,能代表娘家也就是皇家。”拔亨道:“哦,来这儿好,这儿近,山吃海喝他一大顿,反正太后娘娘看不到,管那么多毛猴儿礼节——对了,云剑那家伙也来?”管家心里不美,强颜堆笑:“我家少主人——驸马爷是新郎官,自然要来的,而且要作为主宾。”不知触动哪跟神经,拔亨忽地兴奋:“你捎信给他,有没有种干一仗,爷我最喜欢找新郎官约架了。”管家吓一跳,急施礼道:“三王子说笑了!新客大喜的哪能比武干仗?外人看笑话,这信我可不敢捎,闹不好老奴饭碗就砸了。”拔亨嘴一撇:“瞧你那点出息!以前他便想找爷干仗,爷总得搭理他啊,这不是瞧玛瑙姐姐的面儿嘛,嗨,算啦!” 韩傻儿到,三言两语问清缘由,轻松愉快打发走管家,与侍卫、拔亨、二瑛商量起如何操办。客是要请的,首先蔡都督一家,也需借用他的鼓乐依仗迎接,其他好像没几个该请的亲友了,拼拼凑凑,新郎一桌,新娘一桌,另外四桌。人定了再定菜,本馆的菜也不错,但没什么特色,也腻了,韩傻儿灵机一动:“要不,咱们让望江楼送菜?” 第495章 河豚无毒之五 拔亨拍手:“太好了,老大英明!要不是你拦着,我早享受它几顿了——还让他们送个毛?咱干脆包下来来它个大饱口福。”湘瑛撇嘴:“傻蛋!回门哪有外面吃的?”潇瑛接道:“我们那儿都是搁自己家待客,喜庆。”两侍卫年长经多历广,拔亨征询意见希冀获得支持,答案却印证了潇瑛的说法,在外扰民其次,更有损皇家威仪。韩傻儿瞧其蔫蔫的,提议道“要不你们几个乔装改扮,今晚先大搓一顿,所有的菜都品品,拣最好吃的用作明日喜宴——对了,你们带钱没?”他现在穷兮兮的,仅剩几粒可怜的金豆子,二瑛没吭气,几百两金子全扔湖里了,拔亨豪爽一掏,大额银票随身带着呢,问:“老大,你怎么不去?”韩傻儿笑笑:“我容易让人认出来,认出来就不好玩了。”侍卫也表示不去。三个小年轻各进内室换装,不时出来,全成了富家公子哥儿,折扇一甩大摇大摆的。声音也需变一变,拔亨学当地人语气一揖:“两位假兄远道而来,小弟谨在望江楼备下薄酒接风洗尘,务请赏光!”二瑛女扮男装驾轻就熟,拿腔捏调回拜:“要得,要得,真兄真敞亮——走,瓜娃子!” 韩傻儿召来馆丞,吩咐预备现场布置,红地毯、红灯笼、鲜花彩带等喜庆之物撤旧换新……少顷,蔡都督至,四人共进晚餐,边喝边聊,议定警戒方针外松内紧,安全与喜庆兼顾。又谈论些应急预案、领兵方略、战力训练等,蔡都督本侍卫出身,经验心得对后辈也不藏着掖着,慷慨相授。两侍卫各有专长,一个会龟息功,能长时间憋气不出声响,跟踪、潜伏均是好手;一个会凌波飞渡,俗称水上飞,几十丈宽的江面,就地取材,随意借助木片、枝条甚至树叶,便能踏向对岸。此等技艺,对普通人来说神乎其神,学习起来千难万难,而对内力浑厚如韩傻儿者,不过多捅破几层窗户纸而已。 纱灯罩的蜡烛燃去大半,被轮番敬酒的蔡都督已有醺意,嫌热宽宽外衣,眼神忧郁舌头微僵道:“殿下,臣反反复复想了高邮惨案,那些水匪并非为了劫财,也不仅仅是冲着公主来的”韩傻儿打断他:“蔡叔叔您喝高了,这件事已作了断,咱不提它罢。”冲两侍卫:“三王子他们也该回来了,总不会惹什么麻烦?”两侍卫识趣,忙称去看看,以防万一有个闪失,告退离席。蔡都督接着分析:“数百人的阵仗,确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得多少财才能让他们敢舍一身剐?再说了,强盗首在越货,次在杀人,哪有冒着刀林箭雨不退反进的?要说目标在公主,狗胆包天不论,动机何在?即便微臣不动大军,淮南侯的地盘上,他们能落个什么下场,八岁孩童也掰得清——臣听说殿下在慈宁宫遇袭,太后在慈宁宫遭遇过火灾”没容分析完,就听噔噔噔的脚步声,拔亨的喊声夺窗而入:“老大老大,钦差老大,快快快,快去修草堂,你那俩炸雷儿要挂了。” 第496章 河豚无毒之六 韩傻儿压住急躁,从容走出,脚下却一步紧赶一步,呼呼生风,边问拔亨何等情状。拔哼气喘吁吁,答说离开还好好的,走到半路,便昏昏然站不稳了,他只好左搀右扶就近送进修草堂,交陈大医师诊治来着。又问都吃了些什么,拔亨答海参鱿鱼河豚大虾这些天吃得有些腻了,望江楼虽然做得别具一格但也没多吃,独有斑竹鸡烤得那叫一个绝,因只比鸽子略大,他们尝过一只后,每人又要了一只奇就奇在二瑛中招他自己没事儿。 陈皮医堂内来回踱步,心里七上八下的,夜凉如水,干着急不出汗。二瑛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嚷嚷喝水,他便开了副解毒散热的药,谁承想二瑛服药之后,竟昏迷不醒了!姑娘可是医王少东家的人,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眼望见韩傻儿走来,眉头展开道:“少东家您可来了!”韩傻儿仍待之以子侄之礼:“陈师伯您别再这么喊了,我不是说过医堂往后就归您和大伙儿了么?哎,人咋样啦?”陈皮赧然没答,领内室去瞧。韩傻儿仔细观察过,道:“病从口入,确是吃的东西有毒,生半夏的毒。”陈皮闻听如五雷轰顶,一屁股瘫坐在地结结巴巴道:“少东家,老天作证,药方中老仆确实用了半夏,但炮制过了,是熟半夏啊!” 韩傻儿摆手笑笑没言语,一眼瞥见姜汁凉茶,忙给二瑛各灌下一碗,接着又扎了几针,片刻过后,二瑛渐渐苏醒,方对陈皮及众人解释:“斑竹鸡无毒,熟半夏也无毒,但生半夏对人有剧毒,对斑竹鸡却无碍。斑竹鸡吃了生半夏,而人又吃了斑竹鸡,自然会中毒,兄弟你吃的那只,应该是没吃过生半夏。姜汁能解生半夏的毒,同类相生不相克,熟半夏对生半夏没有疗效反倒会加重病情。“陈皮恍然大悟:”注意力都在河豚上面了,看来河豚无毒,斑竹鸡有毒——也不对呀,斑竹鸡偶尔吃到生半夏,何以零零散散那么多病号?“因介绍,高邮湖之西有座女神山,山里有道斑竹岭,林茂竹密,当地特产一种鸡,便是斑竹鸡。要说这种鸡体型也不大,飞不高不说,啄食却是相当挑剔,只吃斑竹身上的,叶芽、竹笋尤其喜食梨竹果,故而以斑竹鸡名之。其肉质清新,煎炒、煲汤均是美味,烤着吃更有种妙到毫颠的口感。 二瑛感觉恢复得差不离了,下床活动活动胳膊,完好如初。潇瑛道:”就是天上的龙肉,放毒毒我们,我们也得找他们算账。”湘瑛更不愿吃暗亏,招呼拔亨:“走傻蛋,咱去拆了那破楼,抓几个放放血!日他亲娘个腿,毒到姑奶奶头上来了!”拔亨没事儿还想找茬,又觉请客大大的丢了颜面,哪用得着怂恿,一撸袖子:“走!把哥几个也喊上,不教狗娘养的见见颜色,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钉是铁打的! 第497章 河豚无毒之七 韩傻儿阻止:“停停停,明日回门宴还指望他们呢,你把楼拆了可咋整?”拔亨疑惑:“钦差老大,她俩中毒差点翘腿了,不让讨公道,你还敢让他们送菜?再出事儿咱哥俩兜不住啊!”韩傻儿冷声:“有毒倒不算个事儿,论罪不过无心之失,怕只怕烤竹鸡没有毒——放心,每道菜先用银筷子试,我也会盯着,不会伤及玛瑙姐姐分毫的。”湘瑛发牢骚:“只关心公主姐姐不管我俩,窝囊,有仇报不得。”潇瑛劝:“妹妹别赌气,笨哥哥考虑的事儿多,咱听他安排!”韩傻儿点头:“这就对啰,治病嘛就要治除根。”谓陈皮:“师伯您吩咐下去,倘若行方堂的钻天打洞打探消息,直说两个剑南小伙被我医好带走了。”也不接灯笼,四人借着昏黄的街灯返回。 蔡都督尚未离开钦差行辕,在议事厅候着,略议一议,拔亨为主二瑛补充,列出菜单来,烤竹鸡点的双份,并依蔡都督的建议,增加四桌,取十全十美之意,又备不时之需。然后唤来馆丞,趁还没打烊,由其率领八名差役陪同擅长水上飞姓周名航的侍卫到望江楼高调下单。既罢,众人分散各自休息,韩傻儿独留下擅长龟息术姓武名英的侍卫,密嘱他提前潜到望江楼,尾随采购斑竹鸡的人去女神山斑竹岭查探,只带眼睛和耳朵,莫动嘴巴莫动手 次日近午,美轮美奂的迎宾楼迎来了美轮美奂的新娇客,娇客成双,荷花满塘。夏至节气,天地渐成蒸笼,毒辣辣的太阳头顶悬着,空气潮湿却没有风,当真以万物作刍狗,只差蒸熟了吃掉。轿夫们着装整齐,汗透衣背,玛瑙会享受,轿子两侧各一名侍女,一手掀轿帘一手用檀香扇往里扇风。萧云剑不娇气,穿了套宽松的黑底金边丝绸,在马上轻抖缰绳,以期晃动些许的风。迎者向公主行礼,来客除玛瑙外向钦差行礼,场面远不及婚礼隆重,却也搞得有声有色喜气洋洋。 仪式非常简单,新婚夫妇进入迎宾厅,遥向西北长安方向跪拜,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再与娘家人即送亲团成员见礼,感谢千里送亲的辛苦及救护。武英尚未回馆,他也是共过命的,万一玛瑙问起来,还得撒谎,韩傻儿心里急,面上不动声色,再次代表太后、皇上祝福一对新人,并打趣云剑:“驸马新郎官,你美梦成真,我们可差点掉了脑袋,想想怎么补偿,听说昆曲儿不错,要不请我们到歌馆开开眼?”云剑拱手:“殿下但有吩咐,臣愿效犬马之劳,只是歌馆楼榭,臣未尝涉足,不知哪家最为出彩,以使殿下满意。”悄然递了个乞求的眼神——呵呵,这家伙挺能装!玛瑙不明就里,道:“弟弟想听戏,姐姐为你办几场便是,哪用得着去歌馆?”便散了礼,玛瑙随送亲团成员入内厅叙体己话,云剑则由蔡都督及各大营主将陪同在外厅喝茶。 第498章 河豚无毒之八 看来新婚燕尔蛮融洽蛮滋润的,玛瑙脸红扑扑的,成熟草莓般娇艳鲜活,她本就肤白貌美大长腿,而今成为少妇,衣着穿戴、言谈举止免去许多束缚,整个人别样风采别样神韵,那一抹诛灭水匪三族的狠厉早荡然无存,两手分扯二瑛亲亲热热道:“真舍不得两位妹妹,要不都跟我去,也有人说话做伴儿。”湘瑛断然拒绝:“我们可不做陪嫁丫头!”玛瑙笑道:“瞧你急眼的,谁个让你做陪嫁丫头呀,姐姐是邀请你们在本地做武官,三品的行不行?”潇瑛婉辞:“我俩要跟着笨哥哥的,太后娘娘要我俩做官我俩都没答应。”玛瑙逗道:“我傻儿弟多帅多牛,你俩眼里真有水,真会挑,也给别人留点地儿不是?我亨弟也是一表人才,你俩嫁过去一个好不好?”潇瑛羞笑着摇头,湘瑛直怼:“我敢嫁他敢娶吗?小样儿,一天揍他八顿!”拔亨乐得投降:“不敢不敢,咱有位太皇太后老祖宗就够了,谁还敢娶她?”湘瑛:“哼!”拔亨:“嗨!” 这种耍笑,韩傻儿避之唯恐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装哑巴,好在玛瑙很快翻页,说起了正事儿。第一件,户部拟文加盖皇帝玉玺,中原大旱麦粒干瘪,夏粮收成十不足二、三,河南道并周边近千万人受灾,着淮南道、江南道各筹米一百万石赈灾;第二件,礼部拟文加盖内阁大印,拔茂皇帝来春大婚,着各道选拨秀女进京供考核选用——这些事儿本与送亲钦差无关,布政、按察衙门故而未行禀报,她昨晚才知道,通告大家以便了解家国大局心中有数。另外,萧云剑表妹、剑南道节度使之女袁中媛业已报名,角逐皇后大位,之所以提这么一嘴,是因为那妮子风闻韩傻儿医术超绝,求她说情帮助美容、增加胜算来着。 美容竞选皇后?卧槽,亏她想得出来,那脑洞得开多大才有这般奇思妙想!谁谁谁?袁中媛——不是云剑那货曾经要介绍的那位吗?得,理想够远大的。韩傻儿提不起半分热情和兴致,碍于情面,回说凑空试试看,反倒对旱灾忧心忡忡起来,调配的米粮够不够?能及时到位吗?会饿死人吗?又想,自己不过一个无冕的闲王,忧国忧民有什么实际意义?便想实实在在出把力,兜里也得有银子啊!另几位对竞选皇后的事颇感兴趣,潇瑛道:“皇帝不是有黄莺儿了吗?还要选皇后呀?”湘瑛道:“对!驯马被马掀翻的那个,瘦瘦的,浑身没四两肉。”潇瑛接:“太后娘娘是怕她没有母仪天下之相?对啦,那两匹汗血别寄养在洛阳,载过来多好玩。”拔亨没接汗血的茬,道:“你俩不懂,皇帝要娶很多老婆的,皇后、贵妃、妃嗨!你俩见天能得上天,反正老大也头疼你俩,敢不敢试试?皇后、贵妃嘛准没戏,妃子嘛名额多还凑凑乎乎,哥们再帮你们在太后娘娘、长公主、王妃娘娘跟前捧捧场”潇瑛挥拳就捶:“皮痒痒了不是!”湘瑛反响更大,亮剑,单手捉嘴:“割你傻蛋舌头!”拔亨嘿嘿笑着躲向玛瑙身后。 第499章 河豚无毒之九 打不过还犯贱,活该!韩傻儿劝,玛瑙也哄,湘瑛收起短剑,仍拿白眼珠翻。说到太后、长公主,勾起玛瑙思乡之情,鼻子发酸,眼圈微红,说了一箩筐话。南方的稀罕物,她遇见了会派人送过去,贡品是贡品,她的心意是她的心意;过了新年她会回长安一趟,参加皇上结婚大典,看望老寿星、母后又嘱托韩傻儿,以后要多看看母后,多陪陪母后,自从认下他,两天不见便念叨,他这个干儿子比她这个亲闺女占的分量还重——侍卫周航报告,菜送来了,红木食盒装的,望江楼今天不对外营业,全体厨师和伙计只为回门宴服务。玛瑙一时未走出自己的情绪,说不想吃什么女席,要与家人在一起。韩傻儿自然由她,吩咐周航转告主事的军中师爷,打发走望江楼的厨师伙计,原定方案微调,他待会儿会敬一圈酒。 诸菜用银筷子验过,河豚无毒,烤竹鸡无毒,都无毒,开席。重头戏围绕云剑,皇家侍卫周航、御林军将佐、各大营主将陪同新姑爷及护驾挡酒的伙伴坐了两大桌,灌酒那叫一个不含糊,小杯不过瘾换大盏;蔡都督家眷、郝宝宝、苟不雪和公主八大侍女分坐两个女席;为烘托气氛兼防食物中毒,修草堂陈皮及以下大医师坐了一席,唤童仁堂来着,老药童扎进药堆里,愣是没来攀龙附凤;为表达一种心情,展现一种姿态,广施皇家恩宠,韩傻儿让高邮县令和新晋守备的那个前副将等竭力办差者,沾亲带故的苟不理、苟史运、大刀门师叔伯、大门牙等江湖人士也参加了回门喜宴 烈日渐衰,宴会圆满结束,送走依依不舍的玛瑙和晕乎乎乘轿离开的云剑,隶属指挥使衙门、管理驿站的四品驿监飞骑而至,呈上发自皇宫大内的两封密函。韩傻儿焚香而拜,独坐钦差长案前拆封,第一封为太后王痴涵亲笔,拉家常似的说起谢小妮,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一切随缘,婚姻大事上娘亲支持他的任何决定;鲍达英是位不可多得的干才,一个月夯实地基,又一个月宫殿初具雏形,拥有这样的好朋友好邻居实乃人生幸事;又叮嘱他送亲差事完成后,不必过问朝廷、官府事务,可行医可游历,爵金可在当地州府支取整封信没有一句催他回京,但字里行间写满了浓浓的思念和隐隐的担忧。第二封系拔茂皇帝手书,慰问过舟车劳苦,回复拐子丐帮一事,认为百姓贫苦,才滋生乞讨、偷窃、坑蒙拐骗之举,即便剪除拐子丐帮,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治不了本,因此,朝廷的重中之重应该是惩罚贪官污吏,打击豪强地主,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韩傻儿眉头微微皱起,志向远大终须脚踏实地,饭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譬如治病,治未病自然首推培本固元,但病相已现,长个恶疮总得除掉。沉思间,侍卫武英脚步放缓,报:“殿下我回来了!” 第500章 河豚无毒之十 随后密报,打烊前他潜入望江楼,谁掌柜谁掌勺摸了个底透,三更尽四更初跟踪采购斑竹鸡的下了江,人家撑快船他贴船边上,经运河转高邮湖,于湖西登岸上山。清晨的女神山薄雾似纱露水若珠,万丛苍翠偶见红花点点,风起处轻纱飞扬绿裙摇摆,其形其韵,不是女神胜似女神。原以为人间盛景莫过如此,谁料斑竹岭更胜一筹,青青的竹仿佛在滴水,汇成清亮亮的溪,寻食的鸟儿这边飞飞那边跳跳,各种美丽的羽各式婉转的喉原曾想要到各家各户收取,采购的却直接扎进岭南一大片半封闭的竹林。 竹林清幽,更方便他“无影”,中间开阔地,但听:“三掌柜您早啊!”采购的回:“曹东家您可不敢再这么喊了,传到大掌柜耳眼里,可没我什么好,我算什么呀!”曹东家笑道:“瞧您自谦的!那么大的饭店,进货全归您管,跟掌柜的原错不到哪儿,小本生意想讨口饭吃,还不得仰仗您?”采购的道:“您这话我可承受不起,您的货是大掌柜定的,再说每年几百两进项,哪里算小本生意?我还指望讨您的赏呢!”曹东家道:“放心,银子结下来少不了您的抽水,老惯例,您先歇歇脚用早点,我让伙计装好竹篓待会儿送您上船。”采购的却道:“半夏园子那边的一只也别装,附近的也不能装。”曹东家笑问:“今儿咋改了黄历啦?行,您说咋装就咋装。”采购的不无炫耀:“大掌柜嘱咐的,今天包的是公主喜宴,与宫廷盛宴同等尊荣,半点差池不敢有,有就敢掉脑袋。”曹东家赞道:“还是贵店招牌硬,公主殿下好眼光啊!再说哪会出什么差池,您不是说吃了草药的鸡有特殊价值,专为达官贵人——”采购的截话:“都是上面人的说辞,咱们也不懂,干好自己的活,不多嘴罢,话多惹祸。”曹东家便默声,过会儿旭日起,一名伙计挑着两个装着斑竹鸡的竹篓跟随采购的出发了。 他正打算返程,“弯道超车”提前依附在船帮上,但闻衣袂破空之声,十几套白裙踏竹而来,气场控制,压迫得他不敢在灌木丛里动弹了。那位曹东家折腰而拜:“白真人大驾光临,众位仙姑光临,蓬门生辉呀!”一女声道:“二狗兄弟客气了,老身徒儿既在这峰顶创立素女门,咱们便是邻居了,邻居们多走动,繁文缛节能免则免。”曹二狗吹捧:“白真人您真慈悲,和善可亲观音菩萨似的,无论您有什么指派,我当牛做马给您办利索了。”白真人没被两句马屁拍晕,语气平平道:“丫头们风闻公主喜宴点了双份烤竹鸡,也想尝尝鲜,奈何望江楼不营业,略一打听,你这儿有的是斑竹鸡,便想现烤现做,不知二狗兄弟惠准否?”又补一句:“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上门生意哪有不做的,曹二狗满心欢喜却故作为难:“哎呀白真人,竹鸡虽多,都是饭店下过定按期供应的,不过您开了金口——”水桶腰双下巴脸有麻子的婆娘出来为丈夫帮腔:“预定的我们不能卖,你们走,一烤弄得乌烟瘴气的。”她其实更多排斥一群年轻漂亮的女人跟丈夫套近乎。白真人抖然冷厉:“再多嘴多舌就把你脖子拧掉,这些丫头随便挑一个给二狗兄弟当老婆。”好啊好啊,升官发财死老婆,曹二狗心道婆娘你再硬气一些,再硬气一些,婆娘却晃着大肥臀进竹屋了。 竹鸡终于上了火架那叫一个香啊,还有他娘的米酒,馋得他直流口水,饿得心发慌,他咬紧牙关,不敢发一丝声息。直祸祸到后半晌,女人们才散,他得以找地方吃饭,乘渡船返回——“对了殿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韩傻儿简短回应:“你说。”武英便讲,吃鸡喝酒间隙,那位白真人带个徒弟绕过他去了更远的灌木丛,约摸小半个时辰,貌似发生了苟且之事。 第501章 河豚无毒之十一 断袖之癖韩傻儿了解,没搁在意上,痛心疾首的是,之前的猜测完全得到了证实,烤竹鸡生半夏之毒不是出于意外不是出于偶然,而是望江楼利欲熏心恶意为之——换位思考,望江楼的利益在哪里?接二连三出事儿不怕名声臭了影响客源吗?是了,客大压行行大压客,作为餐饮业的天花板,零零散散的食客恶心、头晕,阻碍不了其他食客趋之若鹜,况且经过治疗全都痊愈了——治疗?行方堂?难不成两家暗中有利益勾连?韩傻儿忽地想起景阳刚讲述的贾九智谋当景氏族长那桩事,狗行千里吃屎,难不成这狗日的嫌命长又出幺蛾子了?遂安排武英早睡早起,率人二赴斑竹岭 望江楼的生意更红火了,午时过半,雅间客满,大厅座无虚席,拔亨、二瑛装扮的三名公子哥儿只挨上卡座样式的小方桌,正与伙计交涉来着。拔亨摆一副商量的口吻:“小二哥,能不能劳驾你通融通融,换个大包间?我招待远道的朋友,点的菜多。”潇瑛道:“要得要得,每样菜都要来一盘。”伙计疑惑着笑脸:“客官莫要为难我了,雅间都是老爷们预订好的,谁个肯换?我找打啊?本店每道菜都是精品,味美量足,客官银子再多,六道——顶多九道菜足够吃了,不用太铺张的,细水长流。”湘瑛粗着声捏着调:“有钱不挣,老子那儿都喊瓜娃崽——见样来一盘晓得不?以后就没得吃了。”伙计恍然大悟状,冲拔亨:“嗨,我说咋瞅着您面熟呢,您朋友巴蜀的?三位前天来过,莫非那次接风这次就饯行?秦淮风景甲天下,就不多住多玩几天?”拔亨道:“小二哥好眼力,前天晚上是来过,她俩吃坏了肚子,花好多银子才看好,你们菜里不会有毒?”伙计又得意又急眼:“客官可不敢乱说,本店可是东南第一楼,菜品菜质公主殿下、送亲钦差都是认可的。以前倒是有人乱讲河豚有毒,官府派医师反复查验,毛事儿没有,怕是远道的贵客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潇瑛想驳斥,拔亨排出银票来:“甭话痨了,就按她俩说的,全上!”伙计真为难起来,真的摆不下,湘瑛鼻孔哼:“你就端着侍候——算啦算啦,摆上来老子夹一筷子尝尝你就撤走。” 人傻钱多,没根没基毛儿嫩,活该挨宰,伙计笑呵呵应下,就那样盘子端来复端走。烤竹鸡上来了,拔亨毫无预兆地掏出一个银签子,噗的一下扎进去,伙计懵懵的没来及反应,潇瑛惊道:“真黑了!”湘瑛呼地站起:“有毒!”引发现场食客阵阵骚动。伙计随机应变,四面作揖,急吼吼道:“各位客官,各位爷,我们这儿变戏法玩儿呢!”拔亨伸把揪住脖领子:“放你娘的狗屁!快喊你们掌柜、东家滚过来!”伙计诬言强辩:“用这招吃霸王餐,休想!想吃霸王餐的多了,没谁得逞。”拔亨抬手给一大嘴巴子,抄起一个盘子,扔地下砰的一声,碎末四溅。 第502章 无可奈何之一 惊到了满楼的人,哪个愣头青不知死活,敢在这等地方撒野使横?盘子钧瓷细花,五钱银子定制的,“有钱赔你就摔,每个五两!”伙计叫嚣道。“是吗?”拔亨又摔了一个,却将银票一古脑儿揣入腰里。“第二个十两了!”领班赶过来冷声道。拔亨乐了:“小的哎,你不知道爷是贞吉拔亨?”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砰砰砰碎了,唯独留下烤竹鸡那盘,一并装入旁边的小竹篓,众多伙计小跑着围拢,虎视眈眈想动手。湘瑛欢呼叫好:“傻蛋你真帅,干他啊!”拔亨甩开手里那人,小补一脚:“你俩看热闹呢,不是嚷嚷着报仇吗?”二瑛同声:“好滴!”管它什么玩意,叮叮当当听响儿就成,几名伙计武力制止,但听哎哟哎哟的叫痛声。 闹大发了,食客们谁还有心思吃饭,胆小的想结账走人,贪便宜的想趁乱逃单,更多的想看场的大戏,也想弄清烤竹鸡里究竟有没有毒。此时,二楼包间内,贴着络腮胡的“大富商”韩傻儿对武英道:“差不多了,你和周侍卫去拿人,连同那个曹二狗一并交与梅老头,让他审。”二人应喏,老鹰捉小鸡挟住采购的,越窗而出赶回迎宾馆这边韩傻儿谓身着便服的御林军六将佐:“吃好了咱也下去看看,欣赏一下三王子的风采——估计今儿要免单了,白落驸马个人情。”几个家伙大手大脚灌满酒葫芦,快步跟出。 饭店胖掌柜现身于显着位置,四面拱手毕,朗声道:“各位客官受惊了!小店出了点麻烦,愧对各位!在下保证,小店餐具洁净,食材新鲜,绝不会跟有毒有害食品沾边!”暂停的拔亨亮亮银签子:“半截都黑了,你他娘的还在这睁眼说瞎话,找抽呢!”胖掌柜冷笑连连:“江湖变戏法的多了,相信各位客官都见过,用这下三滥的招儿来污本店百年盛誉,妄想!”又四面抱拳:“为补偿各位,今天光顾小店的,一律免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各位请自行离开,小店要清场料理这场麻烦,免得再惊扰了各位。”食客们摇摇头,散了,韩傻儿没走,摆了个抱拳的样儿:“多谢掌柜的盛情!我们旁边看会儿行不?真的假的也需有个人证嘛!”胖掌柜板着脸:“客官还是走,小店受贼构陷,伙计也受了伤,少不得讨回公道,绑起来送到官府,到时动起手来,碰着了挂着了,贼伤的误伤的说不清。”拔亨递眼色,仿佛在说:“走走老大,哥们行的。”韩傻儿心大,真走了。 胖掌柜一声“关门”一声“抄家伙”,里面乒乒乓乓干起来,一刻钟后归于平静,横七竖八躺一地。拔亨跷着二郎腿,脚尖勾勾躺着的领班下巴:“小崽子,现在多少两了?”又勾勾胖掌柜:“小胖仔,还抄家伙不?”问不远处分坐椅背顶端的二瑛:“干得爽不?”潇瑛答:“还没热身呢!”湘瑛道:“都是草包,不经揍。”拔亨给自己倒杯酒:“那咱就再等等,看看有没有送货上门的。”如此蹂躏,胖掌柜发狠声:“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你们这帮歹徒,一个休想逃掉!” 第503章 无可奈何之二 话落角门开,五名持刀壮汉昂首而入,怒斥:“住手!下跪受缚,绕尔小命。”胖掌柜充了气一般膨胀:“东家的五虎将到了,你们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又如何?想想怎么保命!”两手支地想爬起。拔亨用脚前掌压趴下,充耳不闻道:“小胖仔,丫的毛的五虎将,在爷眼里,你是胖猪崽,他们是瘦猪崽,知道不?”酷酷地呷口酒,漱漱嘴吐了,一捋袖子就要飞身开打。潇瑛喊:“傻蛋让给我!”湘瑛喊:“傻蛋你接着喝!”屁股一顿弹射飚进,两三个起伏,四五个穿梭,人放倒,刀收缴,大气不喘。 拔亨美滋滋的还想继续,但闻木窗咯吱作响,伸进来一支支狼牙箭,大门撞开,一位尖下巴脸呈倒三角的精壮武官带领全副武装的军兵冲进店来,大喝:“再不束手就擒,统统射杀!”二瑛机警地刀剑入手,准备挡箭搏杀,拔亨实不愿军兵受损,冲她俩摇摇头,正面痞笑而应:“爷赌你不敢!”单手亮出腰牌:“射爷一箭,你丫的就成名了。”武官看脸听声就觉得不妙,金灿灿的龙头腰牌,皇家一等侍卫,还能是谁?只恨出门没看黄历,躲都躲不及,弃刀、单膝跪地、行礼一气呵成:“拜见三王子,请三王子责罚。”军兵懵圈,不知所措,武官低声驱赶:“滚,还不快滚,都滚!”拔亨唱反调:“别滚别滚,都站好了!”笑问武官:“你谁啊?多大官儿啊?”答:“末将本城巡防,在您跟前就是个大头兵。”哦,守备的佐官,拔亨很满意,招手让他靠前:“看你懂事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这家店是家黑店,菜里下毒不说,还讹爷的银子,爷寻思把它砸了,正愁人手不够,可巧你来了,借你的兵用用,你不会反对?”反对?巡防心道,我敢吗?守备、指挥使敢吗?肃然作答:“末将恭候调遣。”拔亨右拳桌上一顿:“那好!你们分成三队,一队将这些猪崽清理出去,送给你们按察使;一队在外警戒,闲杂人等勿近;一队拿好趁手的家伙,随爷二楼开工!” 上得二楼,特意走窗户边瞧瞧,楼下一袭蓝绸官衣,带着衙役,不知哪衙门的,看着押出的饭店众人正茫然。拔亨恶趣又来了,手使劲缩,甩袖子喊:“大爷,上来玩啊!”二瑛“东施效颦”,有模学样:“大爷上来玩啊!”蓝绸欲仰脖观望,不知经过的军兵说了什么,撒丫子就窜,衙役也一阵风。拔亨一本正经谓二瑛:“这不是正经话,不要学!”湘瑛撇嘴:“就学就学!”潇瑛问:“傻蛋你咋不正经?”军兵憋着笑听他仨掰扯,拔亨脸一横:“看什么看?砸啊!”铁锹、锤头、棍棒便抡起来——“三王子,三少爷,不能砸啊,不能砸!”伴着话音,连蹬带爬、跌跌撞撞上来一人,乌龟似的,胖掌柜是胖,他是真肥,肥得成团,顶个小脑袋。 第504章 无可奈何之三 拔亨皱眉,哪个水潭冒出来的,鱼呀虾呀王八乌龟的乱喊什么三少爷?小眼珠一翻,翻向巡防,让你丫的警戒,警的狗屁戒?巡防心里也苦,扬州地界的头面人物,得罪彻底了自己以后可怎么混?忙赔小心解释:“是秦大东家”拔亨见军兵都在等待观望,小脸绷起来:“他说不能砸就不砸了?爷的话不好使?军令怎么说来着?”巡防周身一凛,保住脑袋要紧,就要挥手势——秦东家磕头抢先道:“三王子,小的有下情回禀。”拔亨哼道:“有屁快放!”秦东家乞求:“请三王子借一步说话。”拔亨烦透了:“就在这儿放!”秦东家无奈,只得道:“三王子明鉴,这幢楼置办下来,前前后后花了二十万两,每天的流水不下两千两,要是小的产业也就罢了,难得让三王子砸个高兴,可惜小的是个冒牌货,怕就怕京里的人禀报上去,小的死不足惜,惹武王爷他老人家不高兴就”潇瑛插话:“大水冲了龙王庙,闹了半天,是你家匿名产业哎!”湘瑛加醋:“哎呦喂,你哪是傻蛋,让我俩中毒,让我俩报仇,这局设得,大耍活人呐!”拔亨脸都紫了,心道哥们现在摆的是三品将军的派头,你俩妮子能不能给点面子?偏发作不得,心里头一惊一惑一打定,飞脚踹秦东家至楼梯口:“放你娘的臭狗屁!扯我父王名头做大旗,招摇撞骗,爷看你是活腻了!来人,将这狗东西送按察衙门!”两名军兵过去,一左一右拖走了,这边下令:“砸!”但听锅碗瓢盆的稀里哗啦声 三人回到迎宾馆,拔亨料想瞒不住,主动报与韩傻儿:“老大,你说可笑不可笑,那头肥乌龟一样的东家,竟胡咧咧饭店是替我老爹开的,我老爹亲王爵禄,又有军中俸禄,还能缺银子?没打死够便宜他了,必须重重治罪。”韩傻儿同样一惊一惑一打定,常言说无风不起浪,看似敦厚暴躁的武王爷心机那么深?无声无息手伸这么长?嗤之以鼻应道:“毒害送亲团是大罪,想是那家伙自知扛不住,用你爹唬人呢,胆儿真肥。”便翻篇聊起别的。此后二瑛对拔亨有所生疏,倒跟武英、周航两位老大哥打得火热,尤其爱学龟息术,事后还问:“你发现没有?”、“知道我在这儿吗?” 按察使梅华玖特案特办,快案快办,隔日便审结上报。大意是,望江楼负责采购的伙计与斑竹岭曹二狗狼狈为奸,为牟暴利将有毒有害食材掺入正常食材之中,致送亲团两位成员身染重疴,前有数名食客同症,两犯供认不讳,其罪当诛,拟判斩立决,罚没家产(两犯自知罪孽深重,已于狱中咬舌自尽);胖掌柜尸位素餐,致作奸犯科之人有机可乘,险酿大祸,案发犹不自省,企图暴力掩饰,杖八十徒十五年流三千里;望江楼东家用人不察,一应损失咎由自取,着关张整顿,罚银万两——这个结果,韩傻儿有思想准备,理解要罢手,不理解也得罢手。 第505章 无可奈何之四 拔半截萝卜没带出行方堂这坨泥,遗憾却无可奈何,思前想后,行方堂终须走一遭,敲打敲打,顺便看看能否挖些韩老爹的消息。湘瑛最爱寻人晦气,闻知行程后问道:“是京城驴脸老头的药铺?那家伙坏滴很,咱干脆给他砸了烧了。”潇瑛道:“这家还真是傻蛋家的亲戚,不能砸啊不能砸——”学起肥东家的腔调,自个没忍住笑了。拔亨窘迫急辩:“下人奴才算狗屁的亲戚?真要砸,咱寻个由头便了,老大也不必去,想找谁的茬,我让他爬过来,磕头磕轻了咱说他心不诚,磕重了咱说他惊驾”韩傻儿轻轻摇头:“你们想哪儿去啦?仗势欺人啊!太后既以医王见封,巡视考察些医堂药铺原是应该的。”就要孤身前往,其他人哪里肯依,呼啦啦跟出一大群。 高温高湿,天才小半晌,人便像入了蒸笼,又热又黏,女的薄衫透,男的光膀行。树上鸟叫,医王驾到,御医总管侄子袁三剂、二掌柜江采石、大医师贾九智等率众顺次跪迎。没谁心里坦然,没谁心里平静,袁三剂早知拔亨来扬州,有心拜望,奈何主仆为本亲友为末,外加一息医者清气,终未冒昧成行;江采石掳掠过韩春旺,虚有州大堂上压制过韩傻儿,不担心秋后算账那是假的;贾九智除了嫉妒便是恨,自己一步步努力,一步步往上爬,不知超越了多少人,不可谓不成功,却依然只能匍匐在韩家大小子的脚下,出身,该死的出身啊!自己抱过的树一棵比一棵大,可人家一下就得了太后的宠,一下就成了医王,成了岐伯以来医者的绝顶 受礼毕,韩傻儿端坐中堂宣讲。京城由袁太医主持,已成立医者学堂,各门各派摒弃门户之见,秘方共享,互学互长,此举于患者有益,于社稷有功,各地亦可派员轮流进京,博采众长。行方堂作为行业翘楚,多年来扎根吴越,治愈伤患不可胜数,尤其祛除斑竹鸡生半夏之毒,彰显了医术精湛最后谈到医者仁心,韩傻儿道:“我有一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与在座诸君共勉。”众诺诺称善,袁三剂跪禀,敝堂未知望江楼行事龌龊,名声亦受其所累,为划清楚河汉界,愿义诊百日以酬本地父老;对殿下医者互通之倡议,敝堂倾心拥护并愿身体力行,前有大国手韩先生坐诊于此,口碑之佳犹胜修草堂陈大菩萨,奈何贵人心志高远,去年春上已辞行,怕是学了少林本中大师,作闲云野鹤普济苍生去了。江采石跪禀,前曾冲撞殿下,愿领责罚,草民行事虽鲁莽,却暗合殿下医者互通之主张,伏祈宽宥。贾九智跪禀,少年孟浪,重名重利,修医多于修德,经聆听殿下教诲,幡然开悟,愿洗心革面,一心向善,视患者若独子。韩傻儿频频点头,着意安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并勉励贾九智集大成后重回蜀地开馆,造福桑梓。有二、三医师心存质疑,专挑疑难杂症进行请教,听后大为折服,五体投地。 第506章 无可奈何之五 动武王爷的奶酪,韩傻儿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太后的话历历在耳,值此权力过渡非常时期,稳定压倒一切,由是他未多作停留,面子工程做足后拔腿离去,一路上默默祈祷雄心勃勃的拔茂皇帝,处事别太急,别太急湘瑛对他近来的表现越来越瞧不上,做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哪有在山谷来得痛快,说打便打说杀便杀,两个字郁闷,再两个字窝囊,好几次话冲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了。潇瑛也不太理解,暗自琢磨,许是翅膀不硬,人家势大——嗐,货真价实的王不做,当什么无冕王,夹在皇室大佬中间委曲求全,图个锤子?不晓得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么?心头发燥身体愈热,一入馆门,两女便扎进水塘里,连喊热死啦、热死啦! 后晌,韩傻儿找到苟不理,让他联络分舵主大板牙,发动丐帮弟子查访江水清下落,水过留痕,火过留烬,一个大活人,又无死讯,总该留些踪迹,请丐帮帮忙无疑是上上之选。苟不理正愁无处报恩,应得那叫一个痛快,时郝宝宝身子不便,蔡都督恐她劳累,又碍着结交江湖的梗,便在都督府附近租了一处院落,雇了四个佣人服侍,两人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次日早,韩傻儿打算通过云剑、水金龟前去拜访白鸡冠,了解娘亲江彩莲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刚要出门,莺莺燕燕来了一帮人。 玛瑙大侍女引导,众女行万福礼,花花绿绿的宛如一圃月季。为首者绿绮红鞋、云鬓珠花、黛眉红唇,像极了画中仕女,只是略显生硬不天然,其刻意抿嘴道:“臣女袁中媛拜见医王殿下!”不张口大美人,一张口,韩傻儿差点没坐住,乖乖,大嘴叉,公鸭嗓,我的天呐!就这,竞选皇后?重德不假,总得讲究貌?拔茂皇上、德茂老弟,你自求多福——幸亏云剑那货没在跟前,否则,屁股踢八瓣的心都有。心里不爽,大面上还得摆一副虚伪的嘴脸:“袁姑娘免礼,各位免礼。”袁中媛貌似快一拍收了礼,蛮有优越感地落座于最靠前的位置。 二瑛练功来着,得讯儿全跑过来,见到这一幕偷偷乐了,你朝我挤挤眉,我朝你弄弄眼,好开心好活泼的样子,还蛮横地赶走跟来的拔亨并两侍卫:“笨哥哥有我俩保护就够了,都是女的,你们凑什么热闹?”袁中媛投去感激的一瞥,又道:“臣女早就晓得殿下医术了得,未承想竟有正骨催肌之手段,欣逢皇家海选之季,臣女有意忠心辅佐吾皇,敢请殿下相助则个?”韩傻儿想摇头,答应过玛瑙了,欲点头,不情愿,虽然觉得此女不配给娥儿提鞋,男人嘛,都有点小自恋,帅气牛掰的医王视而不见,一心想去主导六宫,这妮子心气够高嘛。潇瑛说话了:“我们春上给人正骨,收的夜明珠,价值三万两。”湘瑛加码:“三万两哪够,咱们跟红木头是邻居,收的友情价,人家可是奔着皇后去的,按身价起码十万两。” 第507章 无可奈何之六 遇到打劫的了!袁中媛心道,十万两是出得起,那也得割块肉,不知老爹舍不舍得,心不心疼——嗨,皇后、国丈能用银子算吗?却道:“公主殿下未作交待,臣女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这就请舅舅遣人送来则个?”韩傻儿正盘算,事关剑南、淮南两大节度使,此女入宫,甭管皇后妃子,对地方安定总归利大于弊,忙哦道:“袁姑娘说笑了!令尊袁大人待我甚厚,况且姑娘名虽为己,实则想为天下女子树立表率,今有幸略尽绵薄之力,俱与荣焉。”湘瑛气得直翻白眼,意思听懂了,不要钱,心道你不是吐槽穷吗?不是没钱买米吗?有钱不赚王八蛋啊!潇瑛心里干努劲,姐们都给你铺垫好了,收呗,收呗。韩傻儿倒是想收,昨儿刚在行方堂冠冕堂皇讲一通,中间还夹着公主,收个屁! 既然赖不掉,晚干不如早干,取来些必用之物,众目睽睽之下便开了工。袁中媛芳年十八,正值花开盛时,相近可见玉面轻敷薄粉,上身饱满有料,当属穿衣显瘦、脱衣显肉类型,她矜持地依言坐端正,满怀憧憬地等待着医者的温柔。韩傻儿却很暴力,银针扎过面部麻穴,嘴叉子两端破皮见血抹上药,穿针引线密密缝起来,既罢,嘱咐七日内暂用汤匙或吸管吃流食,期满无需拆线,自行脱落后即可恢复正常。嗓子嘛,服半月润喉药膏看看,另外讲话时舌尖以不出唇为限,要尽量往前顶、往前顶。袁中媛试了试,声音果真变细了,虽不够圆润悦耳,明显好听多了:“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腮帮隐隐生疼,她依然努力练习,轻摇折扇,详介同来的莺莺燕燕,除了公主侍女、本人侍女、三个远房表姐妹、侯府两个年轻侍妾、多名丫鬟外,另有武夷剑派素女门门主任瑶瑶等。 素女门?白鸡冠的徒弟在神女山创立的素女门?韩傻儿眼皮一跳,不觉多看了两眼,但见此女身材一等一的棒,颜值一等一的高,唯一觉得她的妩媚似乎少了一种无法言表的味道,与众稍显差异,而差在毫末,普通人很难察觉。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和果盘,为体谅照顾主客,韩傻儿着人传来酸梅汤,并委婉道:“袁姑娘,皇后之位竞争激烈,据说中原大旱,若能为皇上分忧赈济灾民,想必是个加分项。”袁中媛应道:“臣女这就写信与家父,筹十万石米粮过去。”正事完成,该送客了,韩傻儿拱拱手:“那就预祝袁姑娘心想事成,美梦成真!”莺莺燕燕们却无告退的迹象,架势要在美容上再捞点福利。不说医王身份贵重,与脂粉们实在没什么好聊的,遂安排二瑛招待客人,自己找个由头溜了出去。找到侍卫武英,让其暗中辨认任瑶瑶是否为斑竹岭现场烧烤那群女人当中的一员,武英的回答令他平添几分警惕,不仅是,而且是与白真人钻灌木丛苟且的那个。 第508章 无可奈何之七 《游医野方集萃》记载,药物帮助,可使男身女相,又《阴阳吐纳秘笈》描述,采用归隐之术,进可女相女身——想其身属天下名门武夷剑派,焉会修些旁门左道?名列江东四侠之一的白鸡冠既称真人,又岂能自毁名节,行那腌臜龌龊之事?算啦算啦,莫瞎想了,再露个脸,端茶送客罢。 袁中媛也急着回去调养休息,努着尖细的嗓音道:“叨扰殿下了,臣女告辞。”韩傻儿点头致意:“袁姑娘请便。”又道:“怠慢任门主了,烦请代问白师太安好。”任瑶瑶正欲随众女撤离,闻此翩然折转,左手放右拳上,粉面含春道:“殿下言重了,贫道代家师谢过殿下。”袖出一道请柬,双手呈上。韩傻儿接过,内写:恭请医王殿下有暇屈驾紫藤观品茗——白鸡冠具。便问:“何不早些示下?”任瑶瑶连称不敢,答道:“家师叮嘱,若殿下不提,便不必出示。”问:“尊师何意?”答:“殿下不提,便是身在朝廷心在朝廷;殿下提及,便是人在朝廷犹念江湖。”哼哼,韩傻儿内心冷笑,人家搞下马威,这老太婆要搞下马课嘛,还搞得这么玄乎,老子凭什么要接受这么个教导?老子娘亲遇难时,老子被人逼上悬崖时,你们在哪里?这阵子论起江湖,还得认你为师爷爷祖奶奶不成?努出个皮笑道:“哦,原来如此,就请回复尊师,本王明日即去拜会。”屁股底下千斤坠,送客只陪双眼。 潇瑛转回松弛状态,道:“白忙乎一场?半两银子没得。眉毛长眼窝浅,不会记你好的,男儿口大吃四方,女孩口大吃猪糠,她想当皇后娘娘,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湘瑛透着坏:“她今后甭想大喊大叫了,一狠劲儿,哧啦烂了,我去,还皇后娘娘,婆家也找不着,哪如敲她笔竹杠。”韩傻儿失声笑了:“俩小财迷的,还妒忌,背后嚼人舌根可不好。”潇瑛道:“财迷咋啦?吃饭穿衣骑马坐轿哪样不用银子?”湘瑛抢过话头:“妒忌她?我嘞个去,你有点品味好不好?乍一看假人儿,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撂山谷里,她得垫底儿。”拔亨进来借机奚落:“这个丑那个丑,就你俩俊,整天假小子似的。”湘瑛刺拉拉地:“还想练练?”潇瑛笑谓:“皮又痒了。”打不过老受拿捏,拔亨改变策略:“窝里横算什么能耐?要练咱找外面的练。”这边嘴炮打得不亦乐乎,那边武英低声请示:“要不要查查,有问题咱给他封了。”韩傻儿无奈地摇头:“咱哪有那权力?不过倒可以跟梅老头提一嘴,不妨碍别人随他们的便,作奸犯科的话,按察衙门自然难以置身事外。”武英道:“那明日殿下要当心些。”韩傻儿笑笑:“又不是龙潭虎穴。”潇瑛留意着呢,插话道:“老道姑有什么好见的?要去咱们都去,不光喝她的茶,还得教她买酒买菜,大大地破费一通。”韩傻儿不同意:“道观是清修之地,许多人闹哄哄的怎么行?” 第509章 无可奈何之八 拔亨接道:“就是,有我跟班就够了,咱们品香茗,吃仙丹,馋死她俩。”湘瑛气怼:“吃、你吃个屁!”拔亨回敬:“吃屁?你得狗鼻子嗅觉灵,兔子腿跑得快,慢了屁也吃不着。”湘瑛一个撩阴腿就踢了过去,拔亨急躲开,边道:“说好打不过不带急眼的,舌战也是打。”潇瑛助攻:“真会往脸上贴金,嘴贱成舌战了,明儿长个疔看你还舌战不舌战?要跟班也是我俩去,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干啥?”韩傻儿摆手制止:“都别闹都别争,我自个去。” 次日大半晌,韩傻儿身着常服,按报知的路径单刀赴会。紫藤苑坐落在城市北郊、运河东岸的一座小山坳里,与西北的神女山隔河遥相呼应。放眼望去,满坳的青藤在盛夏季节里毫无节制地疯狂滋长,石上树上墙上木架上见缝插针地攻城略地,无声地宣告着这片植物王国的霸权。点缀其间的,是一嘟噜一嘟噜紫色的花,远观犹如一串串紫葡萄,凌乱的风,撩着清淡的香。值守道童接过帖子,恭引贵客踏着爬满青苔的石路板走向一幢飞檐绣柱、古色古香的建筑,庭院里候着十多人,居中一位身着白绫羽光道袍、相貌三十左右的妩媚道姑,长揖不拜道:“白鸡冠率徒恭迎韩少侠!”韩傻儿揖礼相还:“劳驾师太出迎,不胜惶恐。”心中纳闷:少说也该五、六十了,怎地如此年轻? 言毕一同进入静室,果真石壁静穆,洼地生凉,无丝竹扰耳。待弟子摆放好茶具,白鸡冠挥退众人,亲自泡起功夫茶,浅笑道:“少侠不以医王之尊摆驾敝观,既感且佩,蓬荜生辉啊!”对坐的韩傻儿欠欠身:“末学后进,蒙师太抬爱了。”白鸡冠接道:“修道之人素来清淡,实无奇珍异果招待贵客,此茶乃敝派土产,名曰大红袍,勉强算得饮中上品,就委屈少侠略尝一尝。”韩傻儿浅啜一口,赞道:“香醇馥郁,岩韵悠长,不输幽兰之气,好茶!”白鸡冠仍是浅笑,眼角的皱纹和下坠的眼袋却开了花:“少侠文至榜眼,武达至尊,医术称王,更难得少年老成通晓人情世故,屈身江湖则为朝廷之失,委身朝廷则为江湖之痛,前程之远,无可丈量。”一通连环马屁拍得韩傻儿险些招架不住,回道:“名震华夏,驻颜有术,师太才是人生大赢家。”白鸡冠绷住,沉稳道:“少侠谬赞了!贫道不过略懂延年益寿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韩傻儿懒得再兜圈子,因道:“师太过谦了!晚辈闻得师太擅长解毒,与少林本中大师齐名——哦,家母江氏讳字彩莲身中奇毒仙逝,彼时晚辈年幼,记忆不清难得要领,欲寻家父一问究竟,奈何至今未遇——师太年高德劭,经多历广,又与家母有师徒之缘,前因后果或能指点迷津,晚辈愿洗耳聆听教诲。” 第510章 无可奈何之九 白鸡冠微微一怔,掀开茶盖轻吹口气,道:“话说到这份儿上,奔月啊,我也就倚老卖老了——你娘亲采莲,当年是我最钟意的弟子,本来要传衣钵的,奈何天不随人愿,天妒其英,天妒其才啊!惊闻噩耗我也曾多方打探,可惜听到的无非捕风捉影之词,后来做客峨眉,圣虚子道兄才透露了一些,说你娘亲遭人追杀,三位羽衣真人出手相救,与对方赶来的援兵于荒郊大战多时,最终玉石俱焚。说起你娘亲中毒,蛊毒应该可以排除,苗疆虽接近巴蜀,武林人士却鲜有来往,咱们武夷跟他们夙无恩怨,想来也不能够,而且与中蛊的症状也不合。其他的,少林爱惜羽毛自当排除,天山万里之遥,他们的人多年未踏足内地,亦可排除,小门小派纵有下毒的手段,却无与羽衣真人匹敌的实力,排查来排查去,最有嫌疑的便是长白剑派了,热带虫毒毒性发散,寒带虫毒毒性凝聚——不过奔月啊,单论这件事,对方五人悉数毙命,那个贾郎中也落个乱刃分身的下场,冤债也算抵了,逝者已矣,莫过于执着了!你风头正盛,前程无可限量,采莲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执着于仇恨而阻碍了上升”韩傻儿听得有些厌倦,世间的大道理,莫不是局外人讲的,事不关己,关己则痛,而娘亲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不在脑海中浮现,清晰从未模糊,不揪出幕后元凶,屠之戮之,一颗焦灼燥热的心,何以得安?便拱拱手:“多谢师太开导,晚辈铭记了。” 又扯了些无关痛痒的闲篇,韩傻儿欲起身告辞,白鸡冠却道:“武夷有件大事,本应让你知晓——你太师祖五年前升天,你大师爷大红袍继位掌门,如今大红袍渐入耄耋之年,体弱多病恐不久于人世,前几日通告武林,计划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在武夷宫禅位。老身于心不忍,已邀他来扬州诊治,奔月你医术高,若皇命不催促回京,能帮着治愈自然最好,哪怕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作为峨眉至尊,禅位观礼你也是一等一的贵宾,于外彰显不忘本,于内堪称铁罗汉一门乃至武夷一派的表率,乘机收服众人之心,如何?”韩傻儿心道,君子之行如日月之光,何需彰显?人心善变如流水无形,又怎好笼络?老道姑说得动听,变相向自己分派差使呢!施礼回道:“承蒙师太高看,晚辈自当竭力应承,奈何皇差在身,只怕身不由己,辜负了师太厚望。”白鸡冠颔首微笑:“有心便好,这些老身都能体谅。”并不强留,招呼一干弟子作陪,礼送至紫藤苑外。返回静室,即推开隔壁密室的厚重石门,对贴墙站立、通过两个小孔观察静室的清瘦男人冷声道:“人已经走了,不用再盯着看了。”清瘦男人转身,须发虽乱,仍不失儒雅气度,他指指嘴,示意白鸡冠解开哑穴,他有话要说。 第511章 无可奈何之十 白鸡冠边解穴边道:“你也看到了,如今傻儿贵为医王,雍容华贵,气宇轩昂,不枉你父子两代心血,老先生自可含笑九泉,你大功告成无疑也解脱了,该为自己活一把了,好心传你归隐之术,既能通过检查入得皇宫大院,又能再续前缘重拾鱼水之欢,多年心愿一朝达成,多美的事儿,真想不通你为何那么抗拒呢?”韩春旺声音苦涩中透着坚定:“我韩家一向淡泊名利,做事向来遵奉章法和礼法,师太您就不要坚持了,放我还家与妻子儿女团聚为上。”白鸡冠摇头笑笑:“瞧你说的,好像贫道软禁你似的,凭你与当今太后的渊源,借贫道十个胆儿也不敢啊,贫道是盛情留客。”韩春旺沉默片刻,道:“师太您随意,我的事不提也罢!您今天教傻儿来,看病观礼这些都没什么,不理解您为何引导、怂恿他赴关外寻仇,那儿名义上虽归王化,实际上好多部落仍与野兽为伍,嗜杀成性,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宜犯那么大凶险。再说亡妻中毒,事后考究,当是独门毒药,唯独门解药可解,也不见得一定是什么长白剑派的人干的。“白鸡冠的目光不自觉地闪烁两下,笑道:“韩先生说哪里话来?贫道句句都是劝他放下,可有半句撺掇之词?不过也没啥好担心的,能荣膺峨眉至尊的封号,必定有过人的实力,世间除了几个老家伙,只怕没谁是他对手,再说去不去还两可呢,何至于诚惶诚恐、提心吊胆的——春旺你说句实话,江湖传言这孩子为你和当今太后所生,故而才极受恩宠,这事儿确切不确切?”韩春旺怫然作色,却不便发作,只是道:“人有双足日行不过百里,马长四蹄日行不过千里,流言却像插上了翅膀!寻常人家日子寡淡,爱津津乐道道听途说的皇家八卦聊以自娱,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日常琐事也就罢了,攸关家国天下的大事儿,太宗一朝太子妃一家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师太您就不要打听了,实在是无可奉告。”白鸡冠的尴尬一闪而过,无趣笑笑,道:“师徒如父子,出家人四大皆空,没有莲儿这层亲,贫道才懒得多嘴。多嘴也是为这孩子着想,假的自然最好,莲儿的孩子这么有出息,我比谁都高兴;若是真的,出类拔萃年少位高,正应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句话,何况唐代则天大帝一度动过传位于侄的念头,因此必不见容于皇族大众,早早晚晚旦旦夕夕都有杀身之祸,提前预防早做打算才是良策。肺腑之言,请勿多疑。”韩春旺眉头微锁道:“流言的魔力不在于它真或者假,而在于造势,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随便猜随便想!至于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大大小小他遇到的还少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我一个捣鼓药罐子的,怕是没什么良策,听天由命好了。” 第512章 双管齐下之一 看似文弱甚至有几许懦弱,与世无争,万事好商量,无可无不可,唯独在关乎王痴涵、韩傻儿一节上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油泼不进,迂回曲折不好使,旁敲侧击不好使,软磨硬泡更不好使,狐狸咬刺猬,无处下嘴,多日过去一无所获,白鸡冠实实感到犯难,长期滞留终究不是办法,打板子上夹棍?笑话,她的脖子可不是铁做的,扬州的捕快或许奈何她不得,京城的呢?从此销声匿迹于荒山野岭,那费心巴力积攒产业干嘛呢?罢了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出血本搞不定丈母娘——于是,韩春旺被迫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亲力亲为成了奢求;食谱鸡鸭鱼肉一天一换,多伴有鹿茸、牛鞭、羊腰、人参、枸杞、淫羊藿,要么吃要么绝食;今儿揉腿明儿捶背,夜夜香浴夜夜新郎,起初抗拒来着,奈何由不得他。如此过了旬日,韩春旺渐渐晕晕乎乎了,身子开始打摆了,眼神迷离起来了,再问,仍强撑着不松口。计无所出,白鸡冠咬牙下了大决心,拟请摩尼堂堂主哈里桑帮忙。哈里桑是纯种波斯人,随身携带一只纯种波斯猫,据说其武功平平,但精通多国语言,熟谙天文地理宗教历史,尤其擅长催眠术、读心术,平日虽深居简出,中土武林高层但闻其名,无不忌惮三分。但凡有辙,谁也不情愿同这尊大神打交道,而上命督促日紧,实属无可选择的下下策。 备好拜帖,白鸡冠前晌领任瑶瑶进摩尼堂,几经讨价还价,最终与哈里桑达成交易,后晌便软硬兼施裹挟韩春旺二度前往。摩尼堂位于东南城郊,占地庞大,庄院式的遍种胡萝卜,主建筑九丈见方,九宫格布局,一层砖石结构,二、三层木结构,逐层收紧,再往上拱一尖顶,顶上托一金色圆球,即所谓光明顶。就在九宫格最中心的正殿,袅袅檀香中,渺渺磬音中,哈里桑端坐中堂单独接待了韩春旺。其宽额大脸,圆滚滚大脑袋上,两支小细辫分垂于左右耳,眼神微闭,而怀中的波斯猫发出幽亮亮的光。外加空旷旷的殿堂,完全陌生的环境,韩春旺心里多少有点虚,多少有点瘆,而白鸡冠许诺,今天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天井河无犯,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寻谁寻谁,她再也不想被误作恶人,再也不想好心当作驴肝肺。韩春旺寻思,当下有许多事儿要办,离家日久,对妻子儿女该有个交代;君子重一诺,对苟史运该有个交代;如果能找到,对亡妻江采莲的家人该有个交代;固然不清楚韩傻儿经历过什么,总之因祸得福,对太后王痴涵也该有个交代治病救人医者本分,耽误一日亏欠一日。千头万绪归总两个字,得拼!前面是地狱他得闯,是深渊他得跳,医者不靠勇,奈何强加之?生性本平淡,纷扰接踵来。 第513章 双管齐下之二 哈里桑不说话,下首打横坐着的韩春旺也不说话,静默中度过一刻钟,檀香渐浓,入鼻入脑,罄音愈沉,入耳入心。哈里桑磁性的声音缓缓发出:“尊客可是前御医韩先生?”韩春旺施礼而答:“不敢当,小医正是。”鼓着肚子反客为主:“敢问大师相召,有何见教?”哈里桑的声音如空谷箜篌又似很遥远:“白真人称尊客烦恼郁结,心志不遂,命老衲排解一二,老衲勉为其难应下了。尊客医坛大家,当知世间万象,皆为虚幻,唯太阳普照,光明永恒,故老衲无需多言,尊客只需静坐入定,详察自身,洗涤尘埃,回归本心,可矣。”韩春旺心道:“我有什么需要排解的?还不是老妖婆捣腾出来的?狐狸藏尾巴,终究是狐狸,得,不戳穿的好,你们千条计,我有老主意,能奈我何?”便不接话,闭目养神,不久眼皮发涩,沉沉睡去。那个六、七岁的涵妹妹又出现了,春光多灿烂她就多灿烂,牡丹多娇妍她就多娇妍,小手拉着小手:“春旺哥哥,咱去荡秋千,你推我好不好?”于是,春光便载满童稚和天真,载满欢歌和笑语那一年的夏季分外热烈,那一年的银杏分外动人,那一年亭亭玉立的荷花才含苞,就在华荫如盖的银杏树下,旁边淅淅沥沥飘着小雨,风儿丝丝凉,他的涵妹妹抚了首《高山流水》,笑问:“春旺哥哥,俞伯牙与钟子期是知音,他们是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啊?”他憨憨答:“才不是呢,老人们常说,男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前世是兄弟,男女同年同月同日生前世是夫妻。”她羞笑着跑开了秋天很快到了,他趴在墙头上,眼睁睁看着他的涵妹妹登上一马驾辕、二马牵引的四轮车,万般难舍又一筹莫展,徒看着瑟瑟的风舞着瑟瑟的落叶雪花飘飘北风萧萧,最寒冷的冬季,天上打起惊雷,朝廷里传出王痴涵入主六宫的消息,十七年滴酒未沾的他喝下五大碗,喝得死去活来吐出黄胆汁吐出了血再见已是两重天,云端的皇后尘埃的郎中,她无悲无喜无哀无乐,他无心无肺无魂无魄——天际飘来沧桑的歌:“生亦何所忧?死亦何所求?生死若不计,莫如归去休。”魂魄聚来,聚在圣泉村,风尘仆仆的甜妹子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头娃娃出现在他面前,确认无误后从襁褓夹层拆出一块黄帛交给他,帛上画一枝褐色的腊梅——不不不,是梅花篆,是他心尖上的人写的梅花篆,是蘸血写就的梅花篆,其文曰:“琅琊背信女,蒙面以告君。未敢全节义,大逆失人伦。怜君枯槁身,妾同比干心。誓约来生缘,双双生蓬门。嗟乎长戚戚,太息院深深。上天何其公,罚妾及子身。今有憨傻儿,眼大瞳无神。庸医或活命,痊愈唯尊亲。伏祈代抚养,世家做儿孙。同行彩莲妹,代妾荐席枕。人子存大孝,香火慰翁心。万里长揖拜,泪泣梅花殷。” 第514章 双管齐下之三 “尊客醒醒!尊客醒醒!”就在韩春旺心潮澎湃、思念沸腾之时,耳边响起短促的呼声,他睁开眼,迎面哈里桑深邃的蓝眼,还有绿幽幽泛着红光的猫眼,一同与他对视,刹那间天旋地转,他的魂魄定格于梅花笺,梅花笺化作漩涡,旋转、澎湃、蒸腾,他深陷进去,沉沦进去,执念升成魔念,他要见她,即便前面洪水有猛兽,有枪林有箭雨他辨别不清,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哪个他才是当下的他。檀香愈发令毛孔舒泰,罄音愈发令耳孔迷醉,他起身:“大师告辞!”摇摇晃晃奔南出口。哈里桑拖着长长的尾音:“尊客哪里去?”答道:“小医要进宫为太后瞧病。”哈里桑挥挥长袖:“去——去——”稍停对侧门告进的白鸡冠道:“恭喜师太!”白鸡冠施礼回道:“有劳大堂主了,必当重谢。”哈里桑眯眯眼:“谢倒不必,师太信守承诺便好。”承诺便是促使武夷剑派与摩尼堂结成同盟,由任瑶瑶的素女门迈出第一步,暗中兼作摩尼堂第三十八分堂,白鸡冠承担不起反悔的后果,只得应道:“大堂主但请放心,贫道自然言出必随。”哈里桑双手合十:“善哉善哉!药渣已去,师太请自便!”白鸡冠施礼告辞,出内殿出外殿,身后隐隐传来异口同声的歌颂:“大堂主法力广大,光明千年!”哈里桑领颂:“圣教主法力无边,光明万年!” 十里绿长堤,满目新秧苗。田间蛙争鸣,枝头蝉比俏。大门外追上白衣飘飘的任瑶瑶陪同的韩春旺,白鸡冠试探道:“春旺你是要进京么?”那边回归少年的心性答:“嗯,我得进宫。”白鸡冠语气温和,就像在哄孩子:“你这样子进不了宫的,你早已不是御医,连皇城外门也进不去,被皇族的人发现了,不杀头也得坐牢。”任瑶瑶重复:“不杀头也得坐牢。”韩春旺焦急又无奈:“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我不要坐牢,我得进宫见她、陪她,师太你有没有好办法?”白鸡冠摇头:“皇亲国戚进得去,寻常人哪进得去?除非当宫女当太监。”脑海里昔日景象重现,韩春旺道:“我是要当太医当太监。”白鸡冠好意提醒:“如此你便与心上人做不得真夫妻了。”那边陷入矛盾、纠结、挣扎中,头痛道:“师太你有门路,师太你帮帮我。”白鸡冠作为难状:“有门路也没用啊,素女术、龟隐术你不练的。”韩春旺连声:“我练,我练。”白鸡冠笑了,笑得轻松笑得惬意,将来大功告成,朝廷金册册封,武夷就可以与少林平起平坐了啊!惬意没两天,那位神秘信使又来了,传话说行方堂二掌柜已引起医王注意,密探密报上去,主子震怒,骂一群蠢猪,办事不力还到处留尾巴——看来是留不得了。白鸡冠心里咯噔然后小哆嗦,江采石入行方堂原本是恐遭天谴而做的补偿,现在又要结果了他,如何使得?如何使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夹在朝廷和江湖之间更身不由己。 第515章 双管齐下之四 武夷开山建派以来,历经数代人呕心沥血,终于跨入大剑派行列,但若论综合实力实难与吃皇家供奉的少林相提并论,与树大根深的峨眉差距也不小,究其根源,一是东南两面临海限制了发展,二是缺乏强大的外援,三呢资金资源都有所欠缺,近几十年光大门楣喊得震天响,到头不过一句空话。以她素眼观察,师尊也好,大红袍也罢,均无开拓进取的魄力,既想利用萧家又怕受萧家控制,既想借助朝廷又怕沦为附庸,缩手缩脚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局面。须眉无为,巾帼扬眉,在这个阴盛阳衰的年代,她必须敢于担当,抓住一切机遇振兴武夷,豁得出去才能开辟崭新的天地。眼下江采石这道梗,主要是心梗,何以心安理得地度过去?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二十九年前那个叫莲儿的甜妞妞,扎着羊角辫,翻起筋斗来身轻如燕,难得练轻功的好苗苗,她以青年大剑客、江东四侠之尊,上杆子追着收徒弟;不由得想起破产的江水清跑京城寻生计,不知怎么的就攀上了袁太医,而莲儿深得袁大小姐欢心,当了贴身丫鬟,她每年探望个一两次,检查进度,传授新功;后来袁大小姐嫁给武王爷做妾,莲儿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宫,江水清高调还乡报了一箭之仇,袁太医的行方堂也随之开到了扬州;十七年前,传言江采莲出逃皇宫大院,下落不明,不久江水清的铺子便夜遭天火,四邻扑灭后辨认出面目全非的女主人和两名伙计,没发现江水清尸身,有说逃出去的有说烧成碳灰的,唯独在行方堂学徒的江采石逃过一劫 韩傻儿原未过多留意这个二掌柜,虚有州大堂上发生些龌龊,账记在了幕后人袁行方头上,跟一个跑腿办事的计较不着。那日偶在修草堂闲聊,说起袁三剂得到了其叔父的真传,本人又肯钻研,普通疾病大抵三剂药就好;江二掌柜医术泛泛但经营有方,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因丐帮苟不理等人久访江水清无果,韩傻儿听到姓江的就格外敏感,联系种种迹象难免动起心思,遂问起其出身来历,可惜两家不太和睦,没谁说得清,就连陈皮也只能说出其早年被喊作小石头,现与妻子一双儿女居住在行方堂后院,其它呢便是此人酷爱绿绸,夏天绿绸单衣秋天绿绸夹衣冬天绿绸棉袄,病号、药材商人背地里爱称其绿绸掌柜。有枣没枣打一杆子,韩傻儿因人制宜,请医师伙计各找关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众人拾柴火焰高,医师伙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隔日便探知其全名江采石,外埠人,扬州当地绝无父族母族亲属故旧。韩傻儿心内一喜一寒,想娘亲的讳字知之者甚少,若非知根知底,外人如何晓得她的全名?真相扑朔迷离,但似乎有了范围,怒气升起又按下,冷静冷静再冷静,唯有冷静才能处置有度,他希冀能从江采石身上撕开缺口,又发愁缺乏绝对可用之人,灵儿须守护冰月,二瑛行踪难以保密,苟不理难堪大用,苟不雪倒可以,只是,只是,本就剪不断,再扯愈发乱。 第516章 双管齐下之五 两害相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韩傻儿便去那座租住的小院寻苟不理,请他约见苟不雪,那货喜形于色屁颠儿屁颠儿去了。郝宝宝身子日益笨重,坐宽大的竹椅里陪着叙话,命两丫鬟端上解暑的绿豆茶和酸梅汤,分立身后扇扇子,依然那副老腔调道:“嘻嘻小师父你想通了呀,俺家火妹子模样好功夫俊人品正,娶回去当贤内助准没错。”韩傻儿腹内多种滋味,恢复曾经的称呼道:“宝姐姐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找不雪有事儿。”郝宝宝摆出我懂得的表情,八卦道:“好事儿坏事儿呀?我还真得乱点鸳鸯谱,小师父变成小妹夫,亲上加亲,嘻嘻医王、王妃嫂嫂多有面儿,有光不沾我傻啊!”韩傻儿意有所指道:“咱们本就沾亲带故,哪用得着沾这个光?”郝宝宝误读为贾九妹那层关系,道:“表姨我早就当不成了,小师父你这是托词——嘻嘻你八成惦记那俩俏丫头?俏是俏,假小子不温柔,嗐火妹子也不温柔,不过好在知根知底,靠得住。再说了贪多嚼不烂,苟不理个死鬼两个都晕头转向了,昨天还说寻那老相好给个好归宿呢,你还想娶仨!对了还有灵儿那妮子,她嘛,她嘛——反正不能多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皇帝佬儿为啥多短命,后宫佳丽多累的呗”韩傻儿恐她再放出虎狼之词,忙道:“宝姐姐你多歇息,安胎养气不宜多说多动,我迎迎他俩。”便躲出去。 未待多迎,苟不理兄妹到了,原来苟不雪未住客栈,而是暂住在位于闹市的童氏聚居区,相距并不远。童氏族人或做百工或做买卖,日子过得还算宽裕,自童仁堂出事关闭镖局,合族众人一下子失去主心骨,正茫然无所适从,可巧上天送来个苟史运。现在的苟史运,运势可谓如日中天,长子七品武官,岳父四品参将;次子丐帮联络使,妻为大刀门掌门、二品都督义女;小女儿才貌双绝,放眼全国只怕独一无二。前三十年看父爱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禁令解除,童氏族人自有好事者出面,殷勤请他回归老家,只差没当神供起来。苟史运系长门长孙,破败不堪的老宅犹在,且喜无人侵占,族人自觉出钱出力男女老少齐上阵,三天便翻盖出上下共十间主房、东西各三间厢房的新宅院。苟史运放不下剑南门,放不下封氏,本想拒绝来着,考虑到二儿子租房、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家族里也该留下一脉接续香火,便接受下来,便宜却不肯白占,打听了周边行情,强着付了二百两银子材料费及人工成本,另备一百两装修、购置家具,马上就竣工大吉了。因此苟不雪前来,兼顾着代表苟家或说童家游说郝宝宝搬家的使命,婚结得仓促,家人族人全没有主家的感觉,正好借搬家热闹热闹。郝宝宝从未以都督千金自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搬家日期三言两语就敲定了。至于韩傻儿的请求,监视江采石行踪,看他与外界有无非正常联系,苟不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517章 双管齐下之六 桃李须输三分艳,只占冰霜一丝冷,正值初绽的苟不雪,美丽不可方物,尤其那双深蓝海水里飘几盏渔火的美眸,但望一眼,便会令无数男人怦然心动。她美中带刚,刚中含情,情存孤傲,依稀花季蜻蜓的升级改进版。韩傻儿忖度,若非经历过娥儿和灵儿,自己能否抵御得了,会不会改变初衷从而容忍她的骄蛮与任性呢?念头刚一冒,啪!脚边落下一坨鸟屎。苟不理门首献殷勤:“殿下,进屋坐,外面晒。”郝宝宝笑责:“傻帽,你不会把客房的门打开?人家要是造小王子也守着你啊!”闹得低声说话的两人红了脸。韩傻儿是为了私密性才二度来院里的,好在交代清楚了,久留无益,便冲堂屋喊一嗓子:“宝姐姐你好生歇着,我还有事儿要忙,走喽!”苟不雪若有所失进屋,当嫂子的旁敲侧击套小姑子的话,小姑子抿紧嘴唇不透露,于是益发坚定了两人有戏的猜测。 接下来几天没发现异常,韩傻儿沉不住气了,决定亲自跑苏州一趟,希望能有意外收获。依旧撇开身边人,穿了常服骑马前往,五更起午后到,按大板牙提供的信息直奔目的地。这座城规模约占扬州三成,平江河纵贯南北,西岸园林式建筑一座接一座,全是达官贵人的庄园,东岸则遍布集市作坊,其中便聚居或散居着江氏一族,数千人以纺织为生,有收购原材料的,有初加工的,有纺纱织布的,也有开成衣坊或专业刺绣的,的确户门大人口多。韩傻儿接连打听多人,无论姓江不姓江,年轻的摇头一问三不知,年长的坦言三十年前倒有这么个富商,破产远走他乡了,本就不熟悉,无从得知。好不容易找到堂弟家,这家人听说寻访江水清的,又瞧两手空空,穿戴也平常,态度就很冷淡,还是那位看起来很苍老的堂弟接了腔:“咳、咳,几十年没影儿了——寻他干啥?咳、咳!”一句一歇气,两句一咳嗽。韩傻儿看出是哮喘,遂主动为其治疗,消炎症,清污浊,畅气息,边谎称自己父亲早年在此丢了盘缠,多亏老爷子接济才得以重返巴蜀,路途虽远恩德没忘,近来家境好转才派他专程前来拜望、报恩。那弟媳面相年轻少许,闻此吐槽:“活久见哟!没见他接济过自家人,倒能接济外乡人!”堂弟呵斥:“你住嘴!当着客人胡咧咧啥呢!”又冲韩傻儿:“贵客见笑了,老太婆没见过世面。”那弟媳前面一蹦老高:“你吼我?为个外乡郎中吼我——啊!老头子你好啦?!”堂弟试试呼吸,大为通畅有力,作揖道:“先生菩萨转世,小老儿给您施礼了!”韩傻儿还礼,要纸笔开药方巩固巩固,没有,好在这家干裁缝,剩有边角布料和女孩子染指甲的桃红,筷子蘸蘸凑合着开了。那弟媳患有迎风流泪的毛病,央求诊治,韩傻儿心内虽不喜,还是另开了几味药,嘱其研成粉末混水制作膏状,在眼眶周边涂抹,旬日可愈。 第518章 双管齐下之七 找布料桃红、搬出小方桌的汉子三十来岁,应该是儿子,瓷碗倒上开水,放些茶叶沫子,拱拱手道:“屋里闷热,院里还有点风,先生您担待宽坐一会儿,我抓回药来您过过目。”拿起药方去了。日头正下坠,一旁坐着的弟媳手帕擦擦眼,张口道:“先生要报答孩子他大伯,一时半会怕见不着人,千里遥远的来一趟不容易,我们转交一样的。”堂弟犹豫:“最后一次露面说着说着快二十年了,传言他在京城的铺子遭了火,也不知真假死活,咱们转交不了可咋办?咋对得住先生?”弟媳貌似有理:“凡事要往好处想,兴许哪天又回来了呢,总不能让先生一直等下去?”谎真不能乱撒,韩傻儿好无语,有求于人只得忍着,委婉措辞:“金山银山,不如益寿延年,晚辈打算见到老爷子,看状况开些补药调理调理。”弟媳失望嗐气,堂弟沉默,场面小尴尬,恰院门进来一少妇,怀抱光腚小儿,见有生人,道:“阿爷阿姆,来客了呀!”韩傻儿猜是这家的儿媳、小孙子,咬咬牙横横心抠摸出一粒金豆子——穷啊,当钦差千般好,就是不便行医捞钱,地方官倒有孝敬的,没收——金豆子放小胖手里笑笑:“没准备什么好玩意,权当小孩的见面礼!”少妇好喜悦,那弟媳眼早直了,掰开小胖手取出,放嘴里一咬,咯嘣!真家伙!脸就绽开了:“阿囡呀,这是先生给我们家的,误会了。”见小儿哭,褂子里掏出红线串着的十枚铜钱来,挂小儿手腕上,哄道:“小宝莫哭,阿婆给你钱买糖吃。”少妇着恼,边外走边嘟囔:“给你们家的,以后再有要绣花的莫要喊我啦!”那弟媳也不挽留,控诉道:“真是白眼狼,嫁了婆家忘了娘。” 不大会儿,汉子带个小学生回来了,药抓得不差,还捎回几包卤菜,一小桶米酒。小学生怯生,又舍不得卤菜,眼巴眼望道:“我饿了,阿婆煮饭不好吃,我要阿姆煮。”汉子在几个盘子里摆好,各留少许合一个碗里,让小学生去厨屋吃,并道:“阿姆明天回来。”又拿来个香炉,燃着香薰蚊虫。那弟媳变得老热情了:“你们慢慢喝,我去煮稠米粥,又解渴又解酒又充饥。”再三嘱咐:“老头子你陪好先生!”韩傻儿乐见其效,喝着聊着打开了话匣子,堂弟介绍,他们父辈兄弟二人,原本都是匠户,江水清的父亲受不了累,改做生意,不知怎么就发了迹,河西岸置下庄园,渐渐与族人少了来往;江水清成年后,衙门里的布政同知爱财,将女儿嫁给了他,据说这同知举人出身,靠着夫人娘家、琅琊王氏才做到州官;结亲没几年,同知便因贪墨被罢黜了,不知所终,大伯受到惊吓,卧病在床,生意全部交给儿子打理;再后来,江水清轻信冒进赔了个血本无归,外加为富不仁人缘差,实在没脸呆没法呆才闯的京城,中间露过一次脸,说是跟人赌气,赌完气又没影儿了,至今杳无音信。 第519章 双管齐下之八 兴衰交替,福祸相倚,着实令人唏嘘,对这趟行程帮助却不大,只能算尽了心。借宿一晚,韩傻儿次日早起赶路,马却跑废了,骑上去便四肢打颤往下垮,没奈何只好做顺水人情送给了主家。再买一匹?算了,乘船!东南风起,人货混装的商船满帆起航,走江南河直发扬州。水风凉人,帆船破浪。 傍晚的码头格外忙碌,卸货的卸货,揽客的揽客都忙得不亦乐乎。韩傻儿正要下船,忽见西北方向一条船冒起白烟,瞬间烈焰腾空。事急从权,遂跃落于一条大船间穿梭的小船,问船老大:“会水?”回答得挺冲:“不会水干个毛!”倏地飞来一脚,踹水里了,猛拨水露出葫芦脑袋,抹下脸大呼:“抢船啦!抢船啦!”抢船的运气驭船,已驶出数十丈开外,几个船户同伴发力划桨去追,追不上。那火烧得猛,那火烧得旺,火苗的呼呼声盖过了风,以至于一团火球被气浪抛向半空,烟花一般绽放。紧赶慢赶还剩一箭之遥,晚了,船体开始燃烧,财物救无可救,唯寄希望于人能提前跳水,保全性命,可是既无目标,也无呼救声,悬!昼尽夜生,火光添亮,但见对面也急驶来一条小船,飒爽英姿,竟然是苟不雪,两人异口同声:“怎么是你?”韩傻儿顿生不详预感,欲奋力施救,怎奈热浪滚滚烈焰灼人,靠近不得,两人不约而同扎进河里,于船底一侧合力掀翻了,一股水烟起,明火滋啦滋啦全灭。玉兔初升,天色昏暗,船体快速下沉,所载残留或沉或浮,混沌模糊中发现一个人形物慢悠悠沉向水底,韩傻儿剑鱼一般疾冲而至,单臂托起冲出水面,甲板上一放小心脏不禁一哆嗦。黄黄月光下,这个人身上黏连少许黑道道,几乎不着寸缕,周身没一块好皮肉,探鼻息,没呼吸,准确地说算一具准尸首,忙心脏、脊背各抚一掌,快速抽出几根针扎上去。此时,苟不雪翠鸟出水出来换气,看到这边情景腰身一拧飘落过来,看清楚状况后来了个侧身而立,颇为自责道:“跟得太远了,不然不至于这么惨。”韩傻儿确定是江采石,便问咋回事,苟不雪简短介绍,江采石奉命到神女山收购了半船干草药,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着了火——她微低着头,湿衣紧贴身上,线条更为突出,更为美妙,妙不可言。瞅着越来越近的几家船户,韩傻儿猛然想到这家的船老大呢?心思一转拔掉了银针,反而封住了几处大穴,使之假死决计难以醒来,抱拳道:“得罪!得罪!”一人回应:“误会误会,客官这是救人救火,失敬失敬。”韩傻儿道:“惭愧惭愧,来晚了。”那船老大憨厚笑笑:“你倒是说一声啊,别上来就踹。”韩傻儿又抱抱拳:“事发紧急,见谅见谅!”与他们商量起来,说遇难之人系行方堂二掌柜,行方堂医术精湛,兴许能救过来,他们送过去,酬谢银子是少不了的。 第520章 双管齐下之九 那个率先应声、貌似领头的道:“无功不受禄,客官何不自己去送?”韩傻儿道:“我俩是外乡人,怕麻烦,再说不是用了你们的船嘛。”那人道:“客官是好意,就怕到时候说不清,再惹上人命官司。”韩傻儿道:“这个你放心,起火大家都瞧见了,需要的话我俩出来作证。”就回头瞅苟不雪,苟不雪早跳回自己船上,背对而坐。挨踹的船老大道:“怕个毛?客官做到九分,咱们就不能做一分?”几家船户略作商量,同意了,却要两人跟着,说怕麻烦不碍事儿,戴上斗笠,不开口谁也分不清本地人外地人。韩傻儿应允,问他们有无面粉、纱布之类的,答曰水上谋生的,船与家差不离儿,舱里日常用品多呢,用得上只管拿。船挨船,韩傻儿找到一罐白米粥和一卷薄纱,药混粥里拌匀,随后为江采石涂抹全身,缠上纱布。挨踹的船老大眼珠睁得老大了:“客官你还是郎中?”韩傻儿笑笑:“小时候跟家父学过几天,也不知管用不管用。”那边苟不雪找了套深色单衣,作外罩穿了,再戴上斗笠,真个辨不清男女老少,丢下一两银子,给韩傻儿同样装扮。既毕,小小船队返航,没多远碰上第二波前来救援的人,包括行方堂接船的伙计,大家互相喊着应着,一同回到码头,很快整个码头都传遍了,行方堂运草药的船着了大火,押船的二掌柜生命垂危——此时,西岸一处不知名的礁石,泅水上岸者正索要剩余一半酬金,被人一刀割了喉管,丢进河里。 众船户寻木板抬了江采石,伙计们左右帮衬,后面跟了看热闹的,大几十人闹哄哄地开向行方堂。闻听二掌柜出了事,袁三剂亲自出马,号脉,无搏动;探鼻息,无呼吸;翻开眼皮,瞳仁无光,分明是具尸首,哪还有抢救价值?摊摊手说早没救了,让郎中包扎皮肉能起什么用?江妻听到丈夫没救了,希望化为悲痛,泪水涟涟道:“袁东家您再费费心,天塌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一双小儿女哭得尤为可怜。袁三剂长叹一声:“弟妹呀,二掌柜与我情同手足,实在救无可救啊!”兔死狐悲,贾九智尽管万般不情愿,还是提醒道:“要不咱求求医王殿下!”这话扎心,袁三剂皱皱眉:“你是大医师,起死回生的话你也信?医术再高,还能高过韩先生、陈掌柜?”江妻领儿女磕头,磕头出血,医师、伙计也用眼神哀求,袁三剂最终低下高贵的头颅,叹气道:“好,我去跪求医王殿下,备车!”未满两刻钟回来了,面色沉重,说见到了皇家侍卫,医王殿下已外出两天未归,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准备后事!着人封了五两银子酬谢船户,遣人告知里正明早报官府备案,又安抚家属,许诺生者厚养,死者厚葬等。韩傻儿观察中,竟意外发现丐帮副帮主江学白混在人群里,那张脸哭丧得像死了爹,不,像死了儿,死了爹没那么悲怆。 第521章 双管齐下之十 还是前些时候苟不理三人失踪,曾与苟不雪、大板牙一道找过开铁匠铺的江学白。乍听名字,多少有些溜须拍马意味;看面相,皮肤粗糙得像猪皮;听声音,呕哑嘲哳中夹杂着南腔北调脑洞再怎么开,也无法与描述中的富商江水清吻合上,而眼前这副状态,不容人不往那方面联想,或是火灾中得以幸存,又担心惧怕什么,才改头换面苟活人世的?细细观察,他攥紧拳头又松开,眼神冒火又慢慢熄灭,再攥拳头,再喷怒火,低头钻出人群。韩傻儿碰了碰苟不雪,两人移形藏影,悄无声息地尾随上去。 江学白脚步飞快,紧走慢跑赶回城南的铁匠铺,招呼几个正收摊的伙计,一同穿过弄堂进后院,回身闩门,跪倒于地道:“劳烦各位帮老朽办件大事。”几人慌忙对跪了:“副帮主使不得!”一人道:“我们本是孤儿,全仗您给口饭吃才得以活命,又让我们学手艺、学武功,此恩比天高比海深,便是让我们上刀山下油锅,绝无二话!”江学白恨恨道:“江二掌柜死了,今夜三更老朽要放火烧了行方堂,你们趁乱接出他的家眷,躲到偏远乡下过日子,便是功德一件!后面的事不用操心,老朽自会脱身。”几人郑重应下,搀扶起身打算进屋商量细节,两道身影如鸿毛之轻落在旁边,男声响起:“行方堂就别烧了,救死扶伤毕竟利国利民。”江学白短暂惊惶后归于平静,愤然道:“这回真要赶尽杀绝了,你们真是处心积虑!”身份基本可以确定,韩傻儿心道怪不得丐帮打听不着,打听着才真的怪了,脱掉伪装深深鞠下躬去:“老人家您误会了!我是来帮您的。”江学白颇为意外:“你、怎么是你?”几个伙计正欲拿家伙事抵抗,借着月光也瞧清楚了,复跪倒:“拜见医王殿下!”江学白不拜,多种思绪交织、打架,望着扔掉的斗笠想起来了,一丝希望归于绝望,漠然道:“人已死了,还能帮什么?”韩傻儿微微一笑:“您告诉我件事儿,我准保江掌柜死而复生。”江学白自知露马脚了,挥挥手让伙计们离开,急切道:“甭问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咱赶快去!”苟不雪道:“现在着急黄花菜都凉了,您放心,殿下提前医疗过了,准保那个二掌柜完好无损,我们为这事儿忙得还饿着肚子呢,您就不能请我们歇歇脚喝口水?”笠翁装少女声,江学白问:“这位是?”伪装一去认出来了,忙拱了拱手:“哦,原来是苟女侠!”只作情侣档,满腹疑惑最终选择了相信,领两人进北屋,点亮油灯,端出酸梅汤、绿豆糕。苟不雪大口嚼糕,全无淑女范儿,并道:“你们丐帮日子蛮滋润嘛!您也够沉得住气的,殿下就差老鼠窟没翻遍了。”语气不恭,江学白反倒欢喜,笑嗔:“你这丫头慢点吃,别噎着了。”韩傻儿喝半碗酸梅汤,便急不可耐:“您老告诉我,我娘得罪了谁,那么狠毒非得要了她的命。” 第522章 双管齐下之十一 没有回答。季夏的夜安静下来,水乡稻田的蛙鸣此起彼伏,衬托着夜的静,皎洁的月光,普照着城中的朱门玉户,也普照着城南这片破砖旧瓦破砖旧瓦里的江学白踌躇许久,终于道:“还是别问了孩子,你有这份心,便不枉你们母子一场,你将采石救过来,便是报她的恩。从今往后,咱们仍当没任何交集,这样对你好,对我们也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不看尊长分上,韩傻儿就揪衣领子了,冷静想想或有隐衷,便煽情道:“晚辈自幼刻苦学医,为的便是不再发生娘亲那样的悲剧;晚辈起五更睡半夜练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为娘亲报仇雪恨!晚辈走到今日,全靠的这一股心劲儿,您说不问就不问了?您说撒手就撒手?大仇不报,堂堂七尺男儿何颜苟活于天地之间?”江学白毫不动容:“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不知世道凶险为何物,听我一句劝,这仇咱不报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活着的人平平安安就好。”韩傻儿鼓气:“您老不用怕这怕那,晚辈毕竟有医王的虚衔在那儿,有峨眉剑派可供调遣,管他是谁,不管高官显贵还是江湖大佬,晚辈定教他血债血偿!”没鼓起来,江学白反道:“都夸你这孩子悟性高,怎么就执迷不悟呢?非得逼着把话挑明了!这么跟你说,采莲嫁给你父亲春旺,只是做你的养母,皇族上下怎能容得下你?平平凡凡也就罢了,偏僻处处出人头地,说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太后庇护,尚有人对你暗下杀手,将来有一天太后庇护不住了” 韩傻儿听出意思来了,他是韩春旺与王痴涵的私生子,对号入座入京以来的种种际遇,都顺理成章了,原曾猜测自己系皇室贵胄流落在外,现实来个反打反——此时,江学白揭掉脸皮,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狰狞可怖的脸:“我差点被烧成灰,幸遇白老帮主才捡回半条命,我就不想报仇?可报得了吗?咱顶多算带角的山羊,对方却是有爪有牙的老虎。”韩傻儿震惊之余,心头不由得生出悲哀、愤怒、彷徨、沮丧,是的,一己之力,一帮一派之力,怎堪与整个大德皇族为敌?况且太后娘亲反复教导要避免生灵涂炭他深深、深深地弯下腰去,含泪道:“对不起老人家,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是灾星是祸根,是我害了娘亲,连累了你们——”江学白脸皮复位,推着坐下,宽慰道:“明白便好,勿需自责,谁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当时你那么小,还不记事儿,哪能怪罪你头上。”苟不雪心疼,边帮着拭泪边安慰道:“要不是命大,皇家那帮黑心的早就得逞了,咱不当这个破医王了,仗剑走天涯多逍遥快活!”韩傻儿点头,他盘算先将江学白一家送入山谷,再找到老爹韩春旺,连贾九妹、仲月、冰月也送入山谷,最后拜辞太后娘亲,重返山谷同娥儿、灵儿过那神仙眷侣的日子,与大德朝廷再也无涉。当下要做的—— 第523章 各自珍重之一 夜深人静,行方堂飘来“黑白无常”两道鬼影,值班的守灵的打瞌睡,没来及反应发声便尽数晕倒了,很快,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悄然驶往铁匠铺。前院有用作冷铁的水缸,韩傻儿搬来如法炮制,将江采石浸泡须臾后弄活。恍如大梦初醒的江采石看到身处多次偷偷来过的地方,看到完好无损的皮肉,看到近在咫尺的医王,大致明白了何以劫后重生,起身甩自己两个嘴巴,大礼参拜道:“殿下以德报怨,草民无地自容,焚身难报。”韩傻儿理解,活着已属不易,怎好再奢求其风骨节操?侧身避开道:“阿舅不可如此!太后有命,我与人只论长幼不论尊卑,您能不怀旧恨便是宽宏大度了。”江采石是怀恨,好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经此生死大劫,早已释怀,忙称人各有命,未尝敢挟私抱怨。江学白发问:“石头伢子你水性那么好,起火了咋不知道跳水呢?药材烧了可以慢慢赔,得先保命啊!”江采石义愤难平,说他发现着火汲水来着,被那船夫一桨拍了脑袋江学白怒不可遏:“这帮该天收的!”遂说起当年他也是被人先行打昏在门边的,痛醒挣扎外爬才被白老帮主仗义施救江采石还欲报官抓那船夫偿命,江学白摇头说没用的,一准失踪甚至被灭了口——江采石妻子儿女脸现恐惧,韩傻儿忙好言安慰,许诺尽快安排人将他们送走,稳定罢鸡都叫了,方与苟不雪分头告辞。 睡梦中被二瑛聒醒,强睁开眼准备洗漱,潇瑛把水端进来了,帮着挽袖子,湘瑛一旁道:“两天没影儿,就差贴寻人告示了,钦差失踪,得多大奇闻!”潇瑛接道:“也是,出门纵不摆仪仗,总该带几个人照应,省得让人担心。”韩傻儿问:“跟拔亨交待了私事外出,他没告诉你们?”湘瑛答:“说你带黄毛女侠微服私访去了,就他那破嘴,谁还信?”眼珠却滴溜溜转。潇瑛道:“瞧你那酸劲儿,说多少次了多分忧少添乱。”韩傻儿擦干脸,趁机央求:“这件私事还非得你俩不可——我娘舅一家犯了王法,也不好强开脱废了法度,而亲亲得相首匿,躲起来总不为过,我寻思着由你俩送往山谷可好?”湘瑛直截了当拒绝:“不好,又想甩开我们,自己好为所欲为。”潇瑛道:“又猴急了!咱不能送进去再出来嘛。”韩傻儿摇头:“不要再出来了!我找着老爹,再到京城见太后一面,也回山谷。”潇瑛不解,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咋不留恋了呢?湘瑛却问:“黄毛女侠去不去?”答:“不去。”又问:“谢小妮呢?”答:“也不去。”湘瑛属狗脸的,又欢喜了。韩傻儿却难受起来,传了早餐没心没绪地吃着,她俩得切割,华清驰、鲍达英、谢都督等等都得切割,横眉冷对地切割,免得他们引火烧身。伤感乃至悲观,又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出意外我回不去,你俩——”潇瑛打断:“呸呸!朝廷有太后罩着,江湖上咱怕谁?能出什么意外?!”韩傻儿苦笑:“高邮湖的事儿你俩忘啦?”未容进一步暗示、嘱咐,侍卫周航来报,传旨太监已到迎宾馆。 第524章 各自珍重之二 该来的终须会来,韩傻儿餐巾擦嘴,大手一挥:“你和武侍卫去迎迎,就说我和三王子在行辕正堂恭候。”周航复禀:“公公要在迎宾厅宣旨,已遣人去请公主、萧侯爷、蔡都督。”湘瑛嘀咕:“好大阵仗呐!”韩傻儿胳膊肘碰碰她,谓周航:“你去,我们稍后便到。”更衣换正装,知会了拔亨等人,同去礼堂领旨。及到,但见馆丞作陪,两随从侍立,皇上近侍袁公公正于耳房喝茶,韩傻儿率众问候:“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白净男人屁股没挪窝,道:“医王担待,咱家皇命在身,宣完旨再与您见礼叙话。”拔亨嗅一鼻子:“不错不错,雨前茶。”馆丞慌忙左躬右揖:“各位爷隔壁稍候,卑职这就再沏一壶。”韩傻儿摆手:“你招待好公公。”扯拔亨大厅等。没等大会儿,光彩照人的玛瑙、满脸持重的萧尧兹、一身戎装的蔡都督等陆续到达,袁公公净手,展开黄卷于前台宣读,众人跪接。圣旨共四层意思,其一,追许对高邮水匪的剿杀和遇难人员的抚恤、立功人员的嘉奖;其二,正副钦差虽无过失,终究思虑不周,调度失当,各罚爵禄、俸禄一年;其三,蔡都督擅动大军,本当严惩,姑念其忠,着降职一级,调任安西卫前营将军,戴罪立功;其四,都督府亲兵编为公主卫队,武英、周航任正副队长,升职从三品。 宣旨完毕,袁公公走到玛瑙面前:“老奴拜上公主,老祖宗、太后、皇上甚为思念,特让老奴带来些北方的红枣、核桃、貂皮、羊绒和其它小物件,装了两大箱,老奴稍停便派人送到府上。老祖宗见天念叨,还得等到来年开春,还得等到来年开春。”玛瑙泪眼蒙蒙:“你上复老祖宗多加珍重,我、我、我跟驸马商量一声。”以袖掩面,侍女搀扶而去。袁公公向韩傻儿行礼:“医王借一步说话。”拉开一段距离,方道:“皇上深恐医王委屈,教咱家捎话,出了惊天的逆案,总得堵住悠悠众口,爵禄俸禄的甭放在心上,给您补上便是。”说着袖出一张万两银票。韩傻儿苦笑,哪是爵禄俸禄的事儿,难道不应该整饬地方军务,杜绝匪患吗?可跟他说不着,明着也不好拒绝,唯有笑纳了,并道:“劳驾公公上复,多谢圣上宽宥,给圣上添乱了。”袁公公道:“皇上还说了,医王想回京复命便回京复命,不想回京由三王子代劳也是可以的,江南名胜像雷峰塔、滕王阁、黄山松都不妨一看——喏,咱先这么着!”那边萧尧兹等淮南道一众高官还在候着,称已备下盛宴,袁公公坚辞:“诸位大人美意心领,咱家要回京侍候皇上,着急赶路,也饮不得酒,还请诸位大人自便。”等于下逐客令了。蔡都督没凑这个趣,请了武英、周航回府办理亲兵改编卫队事宜。 第525章 各自珍重之三 午餐罢,袁公公一行打马离去。看在万两银票的份儿上,韩傻儿当了招待的半拉主人,既罢犯困补觉,直补到日薄西山,仍找潇瑛、湘瑛忽悠江采石一家山谷避祸事宜,没忽悠通呢,那个军中师爷、四品主薄来了,请他和拔亨参加蔡都督的辞行宴,原本幕僚、将领都争着摆酒饯行来着,无奈圣旨期限严苛,只好客主易位、合众为一了。 宴设都督府客厅,两张八仙桌拼接,韩傻儿、拔亨上座,蔡都督携主薄对陪,左侧为武英、周航和南、北大营主将,右侧为云剑等扬州卫高等属官。主薄唱礼,叙昔日帮辅之情,谢今日饯行之义,敬天敬地敬君王,同饮三满杯。蔡都督敬酒,首敬韩傻儿:“本想多陪殿下几日,奈何突厥袭扰,边境不宁,朝廷既然差遣,蔡猛正好去收拾那些狗娘养的!这杯酒权当向殿下辞行了!”语气铿锵,浑无萎靡颓废之象。韩傻儿肃然起敬,站起重重碰杯:“关山路远,边塞苦寒,蔡叔多加珍重!”蔡猛道:“殿下也多加珍重!”然后依次往下敬一众人等,谁也没将他作为贬谪的前营将军相待,全都恭敬而应,并预祝早日荡平边患,建功立业,大家好讨杯庆功酒,或肺腑之言或应景之语。贬谪终归是贬谪,非是高升可以尽情阿谀奉承,放开溜须拍马,场面实难进入高潮。蔡猛从军士到侍卫到御前亲随,见过太多的人间冷暖、官场百态,于是也不过度热情好客,待酒宴必经程序走完,任众人鸟兽散了。 韩傻儿谎称头晕先行于书房小憩,书房名不副实,壁橱几本破兵书,墙壁两副新马鞍,中心区域一个模拟沙盘,冷冷清清,一种肃杀的冷清。蔡猛送客返回,道:“房里闷气,殿下咱到后园走走!”草木竹石没有花,的确称不上花园。韩傻儿问:“园里说话方便?”蔡猛答:“殿下放心,没人敢擅闯的。”都督府名头太过瘆人,飞贼流寇避之唯恐不及,能绕多远绕多远,故而警戒也是外紧内松。受自己拖累至斯,再添麻烦实难开口,但事急别无良策,韩傻儿只得硬着头皮托付蔡猛,将江采石一家混于家眷之中,捎带出城。蔡猛应允了,心中有所惊奇,有所感慨,道:“殿下自顾不暇,尚保他人周全,臣虽愚鲁,何惜一身!”韩傻儿叹息:“无力报仇,无力报恩,一再拖累蔡叔,惭愧!”心底升起一股怒火,想起王痴涵的嘱托,强行按捺住,熄灭了。蔡猛大受触动,道:“臣知殿下心里苦,太后心里更苦——”忽地折身下拜:“臣请殿下早做决断,要么归隐山林永不复出,要么拼尽全力冒死一搏,不上不下,只怕高邮惨案还会重演,臣万里之遥,殿下势单力微,何以周全、何以周全!”这话韩傻儿兜不住,以江学白提示的,自己疑为韩春旺、王痴涵所生的尴尬身份,哪有底蕴去冒死一搏?哪有脸面去冒死一搏?轻轻搀起,模糊道:“蔡叔放心,我小心便是。”心底又升怒火,无论黑衫会还是别的势力,你们害老子也就罢了,为何连玛瑙姐姐一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