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四百九十五章 阴庙一匹夫,不许红日升 “皇后娘娘,行将……驾薨!” 监正的这一句话,比起他离开社稷楼,兀自来到辽东靖州,更要令人震惊。 薨,乃皇后、妃嫔、宗室所用。 代指死丧。 纪渊闻言霍然起身,眼皮猛地一跳,面上浮现惊讶之色。 即便是紫色命数【惊世智慧】加持,也没能稳住古井无波的平淡心境。 没办法,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五章 阴庙一匹夫,不许红日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四章 修生养息,再见监正 唵!嘛!呢! 这三个大字放出金光,好似烧红的烙铁,深深印于灵符上,莫名有种浑然天成的大道韵味。 “咦。” 纪渊行走的步伐微微一顿,眉心轻轻跳动。 手掌一翻,就从牟尼宝珠内取出那物。 “五派当中,还有这样一桩隐秘?” 纪渊面露几许惊讶之色,好似没有料到,五派掌门的符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四章 修生养息,再见监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三章 惊世智慧,半张灵符 【惊世智慧(紫)】:【世尊说法,痴异名者,亦名无智,亦名无见,亦名非现观,因此迷惑妄取,起诸邪行,迷于四谛。 得此命数加持,不受愚痴之毒,气血积蓄越深厚,魂魄心神越坚固,且每一次运转真罡,与敌搏杀,都会散发愚痴之毒,惑乱他人心智。 唯有众生盲目愚痴,才能显出智慧惊世!】 “意思是,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三章 惊世智慧,半张灵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一人压万道,宗师不得出 取我刀来? 两个童子睁大双眼,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吓傻了一样。辽东武林众所周知,聂吞吾封刀十年之久! 并且,曾在武林同道齐聚一堂的大典上。 公然放言,白山黑水三万里,再无一人可堪敌。故而,封刀。 平心而论,这句话任谁来说。都会显得狂妄自大,触犯众怒! 但从聂吞吾口中讲出,却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人,成长至横压辽东的刀道大宗师。其高歌猛进,登顶五重天的无敌路下。 可谓是白骨累累,横尸千余。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尤其是,白山黑水这样民风彪悍的苦寒地方。若无过硬的本事,哪里坐得稳头把交椅? 像曾经称雄北地的各大宗门。比如云雷山、长生府、玄冥派。 谁家的真传,没在聂吞吾的手上折戟过?辽东聂无敌。 这是打出来的声名!杀出来的威望! 「庄主老爷,是要下山么?」 两个童子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喘。 于他们而言,聂吞吾就是坐镇白山的定海神针。 近二十年来,不管外面再怎么风波险恶,刀王庄始终波澜不惊。因此,庄主老爷一旦移位,静极思动,必然是有泼天的大事发生!「时机未到,六重天的这一步,目前还跨不出去。 尔等无需多问,取刀便是。」聂吞吾心平气和,淡淡说道。 恐怕这两个童子不会知道,他们的庄主老爷,早年间杀性很重。而且嗜武成痴,遇到高手就要比试。 前期总是输多赢少,靠着命硬,勉强强撑过来。 等到步入换血三重天,渐渐赢多输少,博出几分威风。千难万险跻身真罡四重天,便开始只赢不输,渐成气候!直至突破五重天,这才慢慢收敛杀性,磨去锐意。 成为圣天峰顶,无悲无喜的一尊神!「是是是!遵命!」 两个童子赶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他俩披上厚实保暖的毛皮大袄,匆匆走出大殿。「一人压万道,真是千古无二!」 聂吞吾端坐于漆金大椅上,那双好似九霄宏拔的深邃眸子,倒映出火盆里头的熊熊烈焰。他于圣天峰顶,悟道二十年,养刀十年,自问已经极为接近那道神通之门! 可无论如何增进功力,完善武学。 始终都像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难以触及真实。直到最近,聂吞吾隐有所感。 方才明白,为何大道如青天,己身不得出。「想来山河榜上的其余九人,亦是如我一般。天无二日,一轮真阳遍照玄洲。 他不落山,谁又能出头,放出光芒?」 这位白山大宗师轻叹一声,语气当中并无什么怨怼恨意。越近气血武道之绝巅,他越敬那位景朝圣人。 哪怕用天纵奇才,都不足以来形容。 只身背负亿兆生灵的因果气数,把持社稷神器,运转乾坤日月。竟还能踏足绝巅,做视群雄! 这已经超脱「根骨资质」的范畴。牵扯到玄之又玄的大道与天意。 「当世所有的大宗师,无法突破那重大关。皆是因为一人,位于众生之上。 只要他不跨出那一步,便没有谁可以往前再进半寸!」聂吞吾面无表情,眸中掠过一丝期待与钦佩。 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气吞山河,胸纳寰宇!以此种真意神髓,演化出来的武学招式。 其威能之可怖,简直无法揣测!兴许那就是「神通」? 「只不过······倘若山河榜上十位大宗师,多数皆有望踏过 神通关。那么,独占世间鳖头的景朝圣人,应当早已晋升功成才对? 为何迟迟未见出关?」 聂吞吾眉头轻皱,冥冥中有种预感。 当六重关打开的时候,天地将会迎来一场大变。至于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他也无法随意断言。 「庄主老爷,刀已取来。」 两个小童举步维艰,一前一后用肩膀扛着两尺余长的古刀,缓慢挪进冰冷空旷的割鹿宫。聂吞吾并未多言,将那口古刀招到掌中,横放于膝前。 如同老友相见,安静躺在陈旧黑鞘中的傲绝刀,发出轻吟。 它曾经饱饮辽东无数高手的鲜血,而后被陈列于磨刀堂中,再也未曾展露过锋芒。「传信去庄里,让文杰放出各州探子,让人英归来。」 聂吞吾摩挲刀鞘,闭上双眸道: 「因果业债,是罗汉菩萨也烦恼的东西。 我早先便讲过,他行的那种侠义道,不过顺应心意,图一时痛快与虚名的玩意儿。一天放不下,永远都成不了器! 终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右手按在刀柄上,面色浮现几许失望。 倘若自个儿斩出这一刀,确实可以保住独子聂人英的性命。但是,后者的武道路途,只怕再难有进步! 困于四重天,蹉跎大半生! 因为,当聂人英见识过一尊刀道大宗师的真正锋芒。他这辈子,注定就要受其笼罩。 如同梦魇,无法摆脱!聂吞吾,傲绝刀。 这六个字,曾让白山黑水黯然失色! 也曾让定扬侯府的关宁卫军,远退千里! ···.. ...... 「这一趟闭关,倒是耗费些时日。」 纪渊睁开双眼,周身浮动的气血真罡,几如一片电芒闪烁的滚滚浪潮,铺满练功的静室。于外人而言,这就是一方不可逾越半步的森严雷池。 呼! 纪渊轻舒一口气,丝丝缕缕的凝练真罡,霎时被他吸入体内。 只见他盘坐蒲团的挺拔身姿,莹润如玉的无瑕肌体下,隐现神光大放的五道虚影。好似座座宝轮,拨转之间,发出梵音佛号; 又像是茫茫青天,北斗高悬,肃杀万方; 更宛似风雷呼啸,水火交融,蕴育阴阳生灭! 「真罡化虚为实,气血沉沉如汞,武学精神融于己身。终于是半只脚,踏向四重天的气海关。」 纪渊满意非常,不枉他暂且搁下靖州、莽山的杂务琐事,静下来心沉淀闭关。吉神与凶神,已经是晋升完毕。 第六件炼血玄兵,也由着老刀把子身死道消,凝聚出来。纪渊映照自身,愈发感觉进益不小。 待到吸纳足够的元气,五脏蜕变蕴灵,气海自然成就。那时候,便是真正的宗师有望。 于朝堂上、江湖中,也算占据一方的武道巨擘。「不知不觉,清明竟是要到了。 气清景明,万物皆显。那么,三更堂也该拔了。魑魅魍魉,何必留之。」 纪渊眼皮垂下,掩盖眸中杀意。 但凡记载他心头那份无常簿上的名字、势力。皆是片刻不曾忘。 他正思忖着,如何搜寻三更堂总舵的踪迹,皇天道图陡然一震。那层层如浪的荡漾华光中,浮现出奇士的两道命数。 【心若冰清(青)】+破妄】=【惊世智慧(紫)】【强运(青)】+【骨勇(青)】=【洪福(紫)】 --到 行查看 第四百九十一章 震古烁今,如来神掌总纲 “这桩隐秘背后牵扯的干系太大,恐怕不是我一人可以独享!” 聂人英到底是灵肉合一,很快就抚平心头震惊,冷静下来。 自古以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颠扑不破! 五条灵脉存于洞天! 即便是有大宗师坐镇的刀王庄,也决计吃不下去! 甚至还会招来灭门横祸! 他父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一章 震古烁今,如来神掌总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章 策电天公:众星熠熠,不若一日之明 「皇天道图依靠吸取万事万物的烙印、痕迹,作为道蕴薪火。 天、地、人三重位阶,亦是囊括众神、诸仙、十类生灵。就连阴司正神,也有涵盖。 这其中,也许存在某种联系?」 纪渊默默思索,他曾经在社稷楼中,与监正化身畅谈过气运、气数之说。后者不经意间提及,元天纲试图撰写人书,创出一门逆天改运的风水奇术。有传言,他跟杨淳风师出同门,分别得传「万会人元」、「替天改命」。 只不过,元天纲心比天高。 认为草莽龙蛇,或隐于深山大泽,或蛰伏田野乡间。气数变化,捉摸不定。 所以才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势烽烟。 欲要让一座人道皇朝万年不朽,必先收拢天下龙脉。于是,元天纲建言盛帝,说服师兄杨淳风。 他们携手共同游历玄洲,勘探山川龙气的流向汇聚。 最后发现蜀地有王气,彩霞瑞气盘旋于攀阳山,几乎孕育出一座真龙宝穴。元、杨二人立刻下令开山凿石,将「龙颈」截断。 再召集民夫贯通山体,毁去风水格局,等同把一条真龙拦腰斩开。可纵然两位风水大宗师,也未能保证盛朝国祚传续万载。 数百年后,一个屡试不第的私盐贩子途经攀阳山。许是喝醉了,他失足坠入山谷,失踪五日之久。重见天日之后,如同脱胎换骨,武功突飞猛进。 没过多久,就开启了「天街踏尽公卿骨」的反贼人生,亲手葬送盛朝最后一份国运。后世谣传,那个私盐贩子是得到半滴真龙宝穴的神髓玉液,由此一飞冲天。 也有人说,攀阳山这条真龙被盛朝拦腰截断,孕育出莫大的怨念。所以占据私盐贩子的肉身,大肆屠戮宗室,焚烧皇宫殿宇。 其中内情,已经无法考证。 但纪渊深知,元天纲之所以想要创出逆天改运的风水奇术,乃是效法太古年间的初代人皇。那位至尊意欲铸造一张通天彻地、囊括万类的无上命图,借以镇压人族气运。 可孰料量劫来势汹汹,加上端坐【昊天】之位的天帝,竟然消失无踪,寻不见踪迹。 天庭众神群龙无首,八部各自为战,阵线崩塌过快,让初代人皇功亏一篑,付出惨重代价。据说,此后人族气运凋敝数十万年,成为五虫之末流,被当作口粮奉养妖、魔、邪修。 直到上古练气士开宗立派,传道立世,方才有所好转。 「皇天道图的真正来历,应该还要早于太古,兴许能够追溯到原初。否则,又如何抵挡得了四神的虚空侵染?」 纪渊收敛心神,暂时按下无意义的猜测,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吉神、凶神的晋升上。莽山的那座死人沟,百余年来不知多少阴魂凝聚,化为煞气冲天的兵将士卒。 董敬瑭自作聪明,让赤龙府的赫连烈用雷火轰开山根,使得地肺震荡,险些酿成大祸!顺势也把不计其数的阴兵阴将魂体打散,省去纪渊的炼化功夫。 他眸光闪烁,低头思忖道: 「吉神是三山九侯先生,可以踏罡步斗,设台做法;凶神为增损二将,能够增寿减禄,克制鬼神。 看上去并无晋升的必要。只不过,等到排列命盘时,须得重定四柱,演化神煞。 到时候可以请的吉神、凶神,便不止一二数。如今没必要节省善功阴德。」 纪渊并未犹豫太久,蕴满神意的目光忽然一闪,落向从没选过的人阶图录。地阶的鬼神之宗,其神龛供奉多为阴司; 天阶所有的上清众圣,则为寰宇群仙。 只不过像八部正神这等层次,神龛空悬日久,并无灵性烙印。 「人阶图录 尽是史书留名的王侯将相,便如那关君侯义薄云天,死后立金身,入武庙,日夜受到香火祭祀。 这种就等于从「人',被供奉成「神',灵性归于天地,重新凝聚成形。 太古玄洲为寰宇祖庭,拢共划分天、地、人三界,并行不悖·······皇天道图亦有三重位阶,莫非存在什么说法?」 纪渊眼眸闪烁,缓缓掠过层层叠高,仿似山岳的古朴神龛。 每一次晋升吉神、凶神,他都是依着心中那丝冥冥感应,寻找最为契合自身的那尊皇天或者地祇。「嗯?」 目光搜寻片刻后,纪渊眉心忽地跳动,他望向一座位于高处的古朴神龛。「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策电天公?」 靖州城外,一辆马车碾过官道,四平八稳行驶着。身形高大的聂人英坐在马背上,好似护卫般。 能够让白山刀王庄的少主如此,整个辽东估计都无几人。 然而,马车当中并非什么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也不是那位横压大雪山的绝巅宗师出关走动。只有一位头戴帷帽的妙龄女子,端庄大方跪坐于内。 观其身姿,曼妙无比。 「徐姑娘,靖州城就要到了。」 聂人英举目眺望,天边呈现漆黑轮廓的雄伟城池,仿佛一头匍匐巨兽,近在眼前。大约再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行程,就能抵达。 「多谢聂公子这一路护送,免得琼儿遭受风霜吹刮,强人剪径。」马车里头,传出极为温婉的柔和声音,听得人心底就是一酥。「徐姑娘客气了,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令尊执掌云雷山,也曾为一方豪雄,若非·····冲撞朝廷,也不会遭逢大祸。」聂人英眼皮低垂,有些惋惜感慨。 想当年,云雷山也是称雄北地的大宗门,一字惊雷快剑杀伐凌厉,鼎鼎有名。其父聂吞吾还未扬名,算作无名小卒的时候,曾经受过一位长老的恩情。 后来,燕王白行尘率领大军,剿灭云雷山。 消息传到刀王庄,已成大宗师的聂吞吾,极为罕见地破例,出关走了一遭。只可惜,朝廷大势浩浩荡荡! 顺者昌,逆者亡! 燕王白行尘、定扬侯郭铉、招摇山宗平南······数位大高手坐镇辽东,只凭聂吞吾一人一刀,并不足以救下云雷山的满门弟子。 「家父也悔不当初,只因一时的意气,便让数代基业付诸东流。 但他早已得罪了定扬侯,本就骑虎难下,纵然愿意臣服景朝,归顺统摄,恐怕也逃不过破家灭门。」那温婉女声当中,蕴含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好似仅凭音色,就可让人勾勒出一副眉头紧蹙,我见犹怜的清丽姿容。「朝廷行事,的确过分霸道。 辽东大小数百宗门,岂能个个都有反心?! 定扬侯借此机会,掠去多少金银财货?收走多少武学传承?哼,真以为没人知晓么!」 聂人英剑眉挑起,不由地发出冷笑。 身为江湖中人,他对朝廷官府当然没甚好感。 尤其是辽东边军嚣张跋扈,闹出的恶事数不过来。早些年,绿林道上还有人敢于伸张。 等到董敬瑭这头定扬侯府第一恶犬展露头角,就渐渐少了。 县州境内,但凡冒出个行侠仗义,爱管闲事的武林高手。 不消五六天的光景,脑袋就会被挂到城楼顶。 这些年,招惹边将的绿林道、江湖人,差不多都被当成匪寇剿干净了。剩下那一小撮,要么像浣花剑池同流合污; 要么如白山刀王庄有大宗师坐镇,难以撼动。「琼儿知道,聂公 子天生的侠义心肠,好打不平。可世道如此,还是慎言为好。 当初云雷山覆灭,幸得刀王搭救,保全娘亲、小弟一家,本以为续住香火。谁能料到······" 马车内的温婉女子轻叹一声,如泣如诉,好似触及伤心事。聂人英眸光犀利,有种刀锋般的冷冽,开口道: 「徐姑娘请放心,纵然纪九郎他权势滔天,操持生杀,可天底下王法再大,也大不过道理二字。等到聂某查明真相,倘若令堂与令弟,真是纪九郎所害! 即便闹到天京城,请动三法司,聂某也要还你一个公道!」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俄顷,马车里传出感激的话语:「琼儿拜谢公子!」 聂人英抖动缰绳,沉声说道: 「徐姑娘无需客气,聂某带你上白山,见过我父之后,再做决断。」他与这位云雷山的孤女,萍水相逢于安州至县。 此女独身行走江湖,本就颇为奇怪,还委托本地首屈一指的镖局护送。一个水仙似的美人儿,成天与一帮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同进同出。 任凭放在哪里,都能惹来打量注意的纷杂视线。 聂人英看在眼里,却也不曾上心,不料想第二日,就有官府杀到。甚至没跟那帮镖局武夫扯什么王法,转眼就拔刀相向。 那帮虎狼,只用一盏茶的时间便将客栈中人灭口殆尽。随后擒住徐姑娘,放一把火打算毁尸灭迹。 手段狠辣,颇为娴熟,一看便没少做。 此事若没撞到聂人英的面前,估计就成了衙门里头的一桩悬案。 可惜,这位刀王庄的少主,前些日子刚晋升的四重天,胸中煞气正盛。堂堂幼凤榜上第二的天骄,对付十几个通脉,那简直是杀鸡用牛刀!救下徐姑娘后,聂人英随口一问,方才知道云雷山孤女的身份。旋即,又发现那帮追杀的官府虎狼,乃北镇抚司的密谍。 依照江湖经验,其中必定有些蹊跷。 「聂公子,蒙你一路护持阻击截杀,这样的大恩大德,琼儿无以回报。」马车内,头戴帷帽的徐琼取出贴身的物什,掀开帘子,递了出去。 聂人英不明所以,他伸手接过,定晴一看,发现是半张灵符。疑似出自佛门。 上书三个金色大字。叭!咪!吽!「徐姑娘你这是?」 聂人英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聂人英行事磊落,又愿为琼儿伸张公道。既然如此,妾身也不应该有所隐瞒。 这半张灵符就是娘亲、小弟遇害的根源。因它涉及到一处品阶极高的太古洞天!这才引来官府的追杀!」 徐琼跪坐软榻,面无表情,依着那位灭圣盟右护法早先的交待说道。 她便如同话本里头的人物,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乃至于与聂人英相见后该如何做,其实都是天运子用因果丝线编织好的。 那些北镇抚司的谍子、镖局的各色人物,皆是如此。 就像台上的生旦净丑,被人操弄着因果,逐一唱罢登场。 只不过,徐琼难以理解,天运子草蛇灰线布这样一座局,就为对付聂人英?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佛门的半张灵符?难不成是······ 聂人英低头注视着,散发金色佛光的三个大字。心头一震,瞬间有所猜测: 「徐姑娘,若我没有想错,完整的应该是「唵、嘛、呢、叭、咪、吽'!」徐琼低头道: 「聂公子见多识广,不愧是刀王庄的少主。 灵符分为上下两份,合起来的确是「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相传太古时代,世尊将五条灵脉挪移于玄洲,封镇一头大妖 巨魔。 还亲手以佛血写下一道神符,压在山顶。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但那座洞天之内,确有五条灵脉,以五行排列,吞纳磅礴元气,凝聚成巍峨撑天的五座大岳。远远观之,宛若佛掌竖起,五指并拢!」 聂人英眼光闪动,若有所思: 「当年浣花剑池、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五派的掌门,就是从中得到莫大的好处。 只不过他们对外一致讲说,是一座中三品的残缺洞天。也没人往这方面想过。」 徐琼垂首道: 「五派掌门也不算故意隐瞒,他们并未深入那座洞天,未曾识得真面目。早在此前,云雷山的祖师也曾机缘巧合,进到过里面。 那座洞天如若小世界,分别有五道门户,依照金、木、水、火、土排列演化,腹地各有极为厉害的大妖魔。 而且阴阳颠倒,昼夜不分,稍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云雷山的祖师踏入金行山脉,比五派掌门走得更远,亲眼目睹五条磅礴如巨龙的灵脉汇聚,其上有一轮真阳煌煌,直似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他离开之前,以精神烙印下叭、咪、吽三个大字,化为半张灵符,作为进出那座洞天的钥匙。」聂人英听完有些动容,倘若那座洞天,真有太古时代,世尊挪移而来的五条灵脉。 那将是何其炙手可热的庞大秘藏? 莫说辽东武林,就连朝廷都要为之疯狂! 「难怪了,聂某听说那个纪九郎降伏五派,登上盟主大位。原来他所图谋的,就是封镇洞府里头的五条灵脉!」 聂人英好像想通个中关窍,露出恍然神色。 一条完整灵脉的好处无穷,首先是蕴养生机命元,常年累月吐纳呼吸,可以增长阴寿与天寿。而且各种奇珍异草,飞禽走兽,受到灵脉滋养,也能迅速成长。 尤其是那些灵田作物,足以省去无数人力物力。对于气血武道的修行裨益,那更不用多说! 即便人道皇朝统摄万方,聂人英也敢保证,东宫的太子爷哪怕倾尽国库之力,也未必能够于灵机枯竭的末劫大世,养出一条真正的灵脉! 「真是惊天的秘藏!」 聂人英越想越心惊,再也无法保持从容之色。有个词叫做「富可敌国」。 说是一人之资财,比得上整个国家!以此形容巨富! 聂人英心想,谁要得到这五条灵脉,那便是字面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第四百八十九章 攒簇五行颠倒用,八卦炉内蕴周天 咚! 好似雷音滚滚炸裂,震动颅脑! 纪渊猛地睁开双眼,如梦初醒。 他四下一望,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之前那种灵机蜂拥,充盈寰宇的舒畅体会荡然无存。 就好像是从一方汪洋被抛回到狭小池塘,颇叫人不适应。 “怪不得将此世称作末劫,灵机枯竭就如瀚海干涸。 存活于其中,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八十九章 攒簇五行颠倒用,八卦炉内蕴周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八章 遥望太古天庭,八部神位空悬 纪渊心神冥合虚空,皇天道图抖动如浪,道蕴熊熊燃烧。 借着瘟部真君的形天铁印,追循一缕气机,似是回溯至数劫之前的幽幽岁月。 三魂七魄,凝为心神! 恍恍惚惚,跨越万古! 不知过去多久,纪渊宛若惊醒,猛地抬头。 惊鸿一瞥,眼光跳动,好似来到另一方大世。 无穷无尽的灵机蜂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八十八章 遥望太古天庭,八部神位空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假条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 有不谐者吾击之! 七个大字恣意飞扬,好似龙蛇纵横! 每一笔都是那么虬劲有力,蕴含着无比的霸道。 好似天规森严,法不容情! 若有违逆,五雷轰顶! 莽山脚下,有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抬眼去看,只觉得一团团精光爆发,宛若条条电弧闪烁。 白茫茫一大片,刺得双眸剧痛,当即流下眼泪。「字中藏神!四重天的武道修为,就已经很不凡了!还将心念淬炼得这般坚韧无匹,简直不可思议!」正所谓,字如其人! 从这一句话当中,就已经可以看出,那位纪千户胸怀气吞山河,镇压宵小的峥嵘声势。 当真是把代天巡狩,手握大权的钦差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确实是傲视同辈的天纵之才!」 七个念头烙印石碑,好像从中生长出来一样,浑然天成,圆润无瑕。 倘若有人意欲损坏,靠近之时,引动气机,必定招致狂风暴雨似的猛烈打击。 除非开辟气海的四重天大高手,否则绝然讨不到好处。可那等称得上一方豪雄的武林巨擘,去跟纪渊随手留下的七个字较量高低。 无论结果如何,本身就已输了。想必也没有谁,舍得拉下脸面。「好大的口气!不谐者? 莫非只要不趁这位千户大人的心意,就算'不谐」? 还未斗过定扬侯,就这么霸道!一股顺者生、逆者亡的骄横气! 须知,刚过易折,盛极而衰,凡事太过,必招灾殃!」 昙州运城的一处高楼上,年约三十许,眉宇肃杀的劲装男子冷笑道。 他并未多加掩饰,刻意压低声音。 于是,这番话顺利落到其他的武林同道耳中,引得众人侧目。 许多亲眼目睹纪渊只手压群山的磅礴气象的换血高手,不约而同投注目光。 他们都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的狂徒,竟然敢在此时跳出来,轻蔑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就连一尊半步宗师动用玉石俱焚的绝杀招数,也未能伤其分毫。 可见,如今的白山黑水,刀王庄那位不出的情况下,真没几个人拦得住纪九郎。 但是,等到那些换血数次的三重天高手看清楚后,又纷纷当作没听见一样。 原因无他。 凭栏远眺的劲装男子,头戴银色抹额,其衣袖绣有特殊标志。 很明显,这是白山刀王庄的门人! 如果问,辽东谁人一手可遮天,莫过于定扬侯。 可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横压白山三千里的聂吞吾,恰如孤峰入云,连天都盖不住! 若非那位大宗师常年待在大雪山顶,极少出来走动,刀王庄早就做了辽东的武林魁首。 根本轮不到浣花剑池、赤龙府、碧水宫等五大派出头。 一尊当世绝顶的大宗师,即便放在人道皇朝下,也是可以镇压国运的定海神针。 雄踞辽东,睥睨武林,不过等闲尔! 「聂师弟不日就要回到白山,到时候,谁是榜首还不一定呢!」 那个三十出头的劲装男子背负阔刀,身形中等,眉宇肃杀,好似沾染白山的严寒风雪。 「聂师弟?他称聂人英为师弟,难不成是'英、雄、豪、杰当中的一位?」 高楼内,有人猜测道。 「金狻猊聂东豪前阵子出现在靖州,意欲城外拦路,与那个纪千户切磋武功,三招都未撑过,便被重伤!」 也有人藏头露尾,故意冷嘲热讽道。 「既然称聂人英为师 弟,又不是聂东豪,那就只有破釜刀聂子雄了!」 有人叫破劲装男子的真实身份。 「是当年以擒龙六斩、龙骧虎步,与昭云侯的乘龙快婿申屠元,相斗百余会合不分胜负的聂子雄么?」 亦有人后知后觉,发出惊呼。 「破釜刀孤身一人,挑翻龙首山的响马窝,白袍染血红.....昔日的少侠风采,如今仍然可见!」 有人高声赞道。 霎时间,整座高楼嘈嘈切切,如错弹琵琶,热闹得很。 「趟得平莽山不算什么,若真有胆气,不妨来刀王庄走一遭!」 劲装男子不欲被人围观,斜睨一眼,振袖似飞,闪出高楼。 几个掠步间,便已激射出几十丈开外! 「聂人英在幼凤榜上被压一头,聂东豪也于靖州折戟,依我看,刀王庄是找不回这个场子! 他聂子雄当年叫申屠元打得跟狗一样,只怕早没了锐气…….. 刚才那个藏头露尾,不愿显露踪迹的换血高手,此时放开声音。 可还未等他讲完,如雷走风切的炽亮刀光霍然一闪,映得高楼如下冰雪。 半个弹指后,那人脸色僵硬,整个身子猛地撕开,化为两半残尸。 并未有预料中肠穿肚烂,喷洒一地的污秽景象。 因为逸散的血气,皆被刀光蕴含的深重寒意,凝结成颗粒也似的晶莹珠子。 「真是祸从口出!聂子雄出师下山,行走辽东武林的时候,就以杀性重著称!这种人岂能招惹!」 有人摇头道。 「人走,却留下一道刀意!看来,几年前他与申屠元一战过后,武功更上一层楼了!」 有人惊叹道。 大家谈兴不减,依旧聊得热火朝天,只是谁也没有多瞧一眼,那具斩成两片的血腥尸身。 但凡混迹辽东武林久一些的老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出来闯荡江湖,生生死死看得很淡。 尤其民风標悍,响马成群的白山黑水。 「聂子雄于楼内刻字!他将刀意藏于字中!用得是跟纪九郎一般的手段!」 忽然,有人眼尖。 用余光瞥见楼内的白墙上,似有两行字迹!「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有人走过去,一字一顿,清晰念出。 「这是聂吞吾当年突破五重天所作....」「前面应当还有两句!」 「寥落尘寰数十载,何曾开眼论豪英!」 「聂子雄这是想要以诗言志,再次试刀辽东?」「真是天骄并起、豪杰遍地的大世!」 楼中喧哗四起,久久难以平静。 昙州城外,聂东豪走到官道上,望向迎面行来的师兄,叹气道: 「你于楼中的那番话,万一传到纪九郎的耳朵里,岂不是平白给刀王庄树敌。 还把人英架在火上烤!他如何胜得过纪九郎? 你没见那个千户是何等的气魄?地肺震荡,阴煞喷薄,只用一掌就蛮横压下! 三更堂派出幽冥录上第一的半步宗师刺杀,也没能奈何得了!」 比起脸庞粗粝,平平无奇的聂东豪。聂子雄显然更有顶尖刀客的肃杀气派。他眸光翕张,淡淡道: 「那又如何?他是师尊的亲子,也是刀王庄的少主,岂能落后于同辈? 打不过,就不打,等到突破了,再去争锋? 难道纪九郎是根木头?人家不会修炼,不会精进?东豪师弟,我对你很失望。 这才三年不见,意气风发的金狻猊,就已没了昔年锐意!聂东豪苦 笑道: 「师兄,并非我被纪九郎吓破胆。 委实是,此子不可小觑,他入靖州,杀梁种、败谢明流、平莽山、杀半步宗师....道武双修,大势在身! 这个时候,你激人英去挑战他,与让他寻死何异!」聂子雄摇头道: 「人英若死,自有我去,我若不敌,就烦请师弟你与文杰承袭刀王庄。 师尊尚未扬名之时,孤身一人打遍白山黑水。 期间败过、伤过、垂死过、被人追杀狼狈逃亡过! 可他从来不会,因着前面是刀山火海,艰险万分就踯蹰停下! 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 人英若无此心,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四重天,不可能突破宗师! 等师尊百年之后,他又如何撑得起刀王庄的家业?与其这样,我宁肯他奋力一博! 跨不过纪九郎,他永远都是聂吞吾之子,无人会记得住聂人英的名字!」 聂东豪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让开道路。 他这位师兄,性子最似师尊,纵然到死心亦如铁。一旦做出决定,休想再有改变! 「我先寻申屠元一战,若不死,再寻纪九郎。 东豪师弟,凡是历经千载岁月而能长盛的传承道统。每代皆有人才出,才可以撑得起门户。 我从小就拜入刀王庄,师尊于我亦如父。 所以,若要撑住横压白山三千里的偌大基业,你、我、人英、文杰,定然要有一人破五境!」 聂子雄负刀而行,目光坚定,脚下未曾有丝毫的停顿,与聂东豪擦肩而过。 李· 回到靖州,纪渊仍旧下榻于浣花剑池。 没了谢明流这个掌门,靖州首屈一指的宗派并无任何动荡。反倒是归附于北镇抚司后,更有勃发之象。 「让李严和童关,将抄灭李家的所得,留一部分发下去,作为犒赏。 再拿些出来,用于莽山的建造。 校场、库房、房屋....咱们要想真正扎下根,也没想得那么容易。「 纪渊发号施令,他并不打算立刻前往昙州,直接对上董敬瑭。 作为给定扬侯府看家护院的头号忠犬,这位骁将执掌魁字大营,手底下足有八千精骑,可供冲锋陷阵。 想要连根拔起,并非一件易事,须得做些准备才行。 「紫色命数【庞然吞日】,从老刀把子攫取半步宗师级数的磅礴气血。 胜过无数大丹补药! 等我炼化之后,应该就能开辟气海,容纳道则,孕育内景心相。」 待李严、童关下去之后,纪渊心神冥冥,似与虚空交融。 宛若一团煌煌大日似的磅礴气血,叫皇天道图囊括于一角。 半步宗师极尽升华,气血之精纯、真罡之凝练,堪称绝世宝药! 纪渊运转精神念头,催动五脏六腑,轻轻吸气。嘶! 他面皮轻轻一抖,喉咙像是吞下滚烫的热炭,有种激烈的刺痛。 纪渊而今的肉壳体魄,可以说根根筋骨胜过神铁,皮膜坚韧可挡强弓利箭射杀。 除非动用神臂弩、雷火炮等大杀器,沙场上寻常的军械 几乎造成不了半分威胁。 这也是四重天大高手,被称作「万人敌」的缘由所在! 披戴上等铠甲,足以纵横披靡,凿穿一座战阵! 当然,遇上精通兵形势的名将,那就另当别论。 「老刀把子确有些积累,不愧是大难不死,两次从大宗师手里 逃生的亡神命格!」 纪渊轻呼一声,将那团如含火炭的真罡气血。 足足耗费半柱香的时辰,方才将其默默炼化,吸收干净。「这一回,当真要感谢三更堂才是。 等我出关之后,立刻发兵,将其剿灭!」纪渊念头微动,如此想道。 北镇抚司的百户、千户,均有一份无常簿,用于随时记载各种阴私、或者密报。 他也不例外。 只是不曾带在身上,将其放在心里。 上头名列前茅的几个名字,乃是杨洪、天运子。往下数上一圈,才能轮得到三更堂。 其中还有不少被勾销的仇家,比如孟长河、罗家兄弟、杨娉儿、赵垂等等。 「先记它一笔。」 纪渊收拢杂念,反复炼化一团又一团的气血真罡,将其散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不知过去多久,他心神忽然一震,好像撞动铜钟,发出大鸣。 「之前从白眉法王那里得来的瘟部真君道则权柄?」 纪渊睁开双眼,眉头微皱,发现收容于牟尼宝珠内的斑驳铁印,不住地弹跳。 形天二字,熠熠放光。 「肉壳圆满无瑕,真罡进无可进,则求于内。五脏六腑,由实化虚,演变气海,容纳道则。这就是四重天的最后一步! 跨过去,宗师触手可及!」 纪渊心中升起感悟,眸中倒映瘟部真君的权柄象征,即那方形天铁印。 他的目光,好似能够洞穿表面,亲眼看到一条条似龙蛇扭曲、如金色神链交错的玄妙法理。 仿佛周天寰宇、大道气韵交织形成,将其攫取炼化,就能掌控相关的权柄,成为无比尊贵的太古神祇。 「我若收集剩下的瘟部真君道则.....」 纪渊眸光一闪,道则是权柄的衍生,便如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自有高下之分。 其中最拔尖的,莫过于太古天庭的八部正神,阴司的五方五道。 嗡! 正在纪渊思忖之间,皇天道图将那方形天铁印一卷,高高扬起。 似是循着那一缕气机,演化某种景象。 幽幽的岁月如大潮涌动,漫过纪渊的心神。 恍恍惚惚,他好像匆匆一瞥,看到一座伟岸的门户。其上隐约有字。 唤作--南天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谁的劫,谁的难,立碑立威 俱焚大法崩碎肉壳,分化血影! 恍如百条飘忽游走的细长丝线,当空交错成一张殷红大网!嗤嗤! 嗤嗤嗤! 无比刺耳的尖啸音波倏然炸开,凡是沾染到的一应物什,皆如焚山煮海的烈火卷过,刹那化为焦黑飞灰。 这般生死紧要的关头,九游道长不假思索催动气血,扬手拍出一记青色掌印! 雄浑的真罡肆意喷薄,恍若无边落木萧萧下! 以排荡大气的狂飙势头,悍然砸向那道其色殷红的阴煞血网。 可惜,九游道长还是低估一尊半步宗师极尽升华后,所展现出来的磅礴威能。 只见百条殷红血线猛然一旋,好似烧红的刀子切开蜡烛,顷刻就将绵绵若存的长春真罡,斩得支离破碎! 九游道长倾力而为,甚至都无法阻拦一瞬。可见威能! 蕴含老刀把子无穷怨毒的殷红血线,来去迅疾,仿佛风雷电掣。 循着那一缕气机,再次扑杀! 可随着纪渊挽弓射箭,倏地击碎天运子的那枚鬼仙念头。由老刀把子全身精血、神意凝聚出来的歹毒杀招,猛地一顿。 紧接着,好像重新搜寻气机,找对方向,悉数打在天运子的虚幻形体上! 滚滚阴风霎时扯得稀烂,宛如沸腾油锅落进大瓢水,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炸响! 老刀把子恐怕到死也未想明白,与他交手的强敌,根本就不是纪渊。 真空大手印!烛照光阴!叫魂邪术!皆出自天运子之手! 纪渊挽动撼天弓,主动将那枚鬼仙念头打散破碎,使得魂魄气机泄露逸散。 俱焚大法凝练而成的殷红血线,当即就像嗅到人味儿的厉鬼一样,扑向天运子的虚幻化身,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天运子道兄,只能苦一苦你了。」 纪渊反手收起撼天弓、无极箭,心下默默想道: 「我不过初步凝炼真罡,如何斗得过拼命的老刀把子。 道兄你是五重天的绝顶宗师,区区俱焚大法,应当不至于让你伤筋动骨。」 殷红血线焚灭阴气,将天运子虚幻形体侵蚀得千疮百孔。而且如此犹不满足,竟然还要循着分化念头的那缕气机。遁入虚空,搜寻本尊! ........ 冥冥虚空深处,坐忘参悟武功、道术的天运子,正置身于玄牝之门,推演《万业尸仙论》。 忽然间,寂然不动的三魂当中,莫名涌起一阵焚心也似的滚烫痛意。 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皮肉上! 只不过这种异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瞬之后,便就消失无踪! 「无端端心血来潮!莫非谁想暗算贫道?」 天运子仔细感应,试图追根溯源。 可纵然心念如何转动,于刹那间推演万余次,也未能寻得真正缘由。 仿佛那种无端端的滚烫痛意,只是一刹那的幻觉罢了。「纳兰桀?江神宵?还是灭圣盟中的其他人? 朝廷那边也有可能! 奇士序列中另几位天选! 血神麾下、怒尊座下、龙君门下....以往行事,的确有些过分张扬了。」 天运子本来想梳理思绪,从那些与自己结过梁子的对头入手。 但谁知道一通清算,发现遍地都是仇家。 上到灭圣盟、朝廷,下到四神序列、化外蛮夷。 由于【十恶大败】命格掠取禄命,以及重瞳法眼洞见因果。天运子做事往往不顾后果,招惹不少仇家。 若非如此,他 也不至于损毁圣体肉壳,斩灭七魄之后,被迫躲进奇士的玄牝之门。 「心血来潮不算强烈,并非祸及性命的生死险关,应当无妨。」 天运子耗费心神推算一阵子无果,只能无奈放弃。 「自从参悟出佛魔一体的玄奥精要,我三魂淬炼越发圆满,功力亦是大进。 若不是斩出三枚念头,封印武功、道术,交由那个厉飞鱼护身,最多半年有余就可出关。」 天运子心神念头徐徐摩擦,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将之打熬得圆融无瑕,焕发出亮灿灿的灵光。 「也不知道厉飞鱼那边如何? 贫道第三枚念头,乃是叫魂之术。 只要他动用施展,必定留下生辰八字,录为真名。 等到贫道踏出玄牝之门,自然就能掌握,将其真灵拘来!」 天运子心念浮动,他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可能平白发善心帮助人。 那个厉飞鱼受到自个儿的莫大恩惠,结下因果,当然就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干净。 「正好夺去他的肉壳,借以改头换面,免得那几个厉害的对头找上门。」 经过阴沟里翻船的教训,天运子终于长了记性,打算隐忍蛰伏,等到将三魂悉数炼成不灭元灵,做到一气分化,各为其主。 随后才有底气,重回灭圣盟!「厉兄,你可千万别叫贫道失望。 天运子按下纷杂念头,转而继续沉浸坐忘妙境,感悟大道至理。 ---- 「生辰八字为真名,三魂七魄孕真灵。可纪九郎的真名,与我何干。」 纪渊眼皮垂落,收拢心念,没再理会附骨之疽似的百条血线,暗自想道: 「气运转化,盛极而衰,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我晋升封王层次,本该遭一次大劫,藉由老刀把子的刺杀,化解许多。 也算一桩好事!」 他眸光轻轻垂落,勾动皇天道图,照见自身命数。抖动如浪的古朴长卷,好似囊括三界的庞大天幕。 其上赤光大盛、紫意浓郁、青气勃发,如同星斗灿灿,演化周天景象。 原本萦绕于璀璨光华表面的杀身劫难,已经消弭无形,彻底被吞没殆尽。 纪渊呼吸一重,好似吞下大补药。 度过这一劫后,他的三魂七魄,立刻受到反哺膨胀数圈,再次衍生颗颗晶莹的念头。 俨然又是道行精进,眸光散发的浓烈神意,亦是炽烈数分。【老刀把子(吴钺)】 【命格】:【大难不死,是为亡神】 【命格】:【刺客道(紫)、舍身(紫)、险死还生(紫)必有后福(紫)、百步飞剑(紫) 飘蓬(青)、血契(青)、忘死(青)、息光隐迹(青)、玉石俱焚(青) 「这人倒也有些来头,亡神不死,每过一难,就有际遇。难怪老刀把子他接连逃生,如此顽强! 明明受创于悬空寺首座,却还能重修武道。 后来差点叫燕王打死,勉强苟活又搭上穆如寒槊,成为三更堂总舵的天字号杀手。」 纪渊眸光掠过互相映衬的命数星辰,他能够从其中攫夺一道。 随后还可以用【庞然吞日】,取走深厚的气血化为己用。这番收获算是不小。 」【百步飞剑】与【险死还生】尚可,其余没什么好看。」纪渊眸光一转,大略做出决断,将那条【险死还生】攫取手中,吸纳进入皇天道图。 随着名声越大,武功越高,他招惹的仇敌也越强横,不得不小心提防。 多些保命护身的手段,总无大错 。 清点收获,化为己用,看似漫长,实则也就几个念头闪烁,并未耽搁多久。 落在众人的眼中,那个佝偻老者也似的可怖刺客,动用俱焚大法,身化血影铺天盖地,扑杀坐在上首的纪渊。 可随后就被一箭破灭念头,化解悬于一线的生死危难!这种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惊险,换作旁人早已冷汗直下,再难保持从容平静。 但是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闲庭信步也似,稳坐上首座椅。 其人好像八风不动,随手就将一尊杀道宗师逼得玉石俱焚。「真真是天骄风采!」 九游道长由衷感叹,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过是长春不老山的扇火道童。 可对方已经官居五品千户,巡狩八府之地,搏杀半步宗师!「这样一条强龙盘踞莽山,即便是定扬侯府也难吃得消。九游道长率先起身,对着端坐上首的纪渊打一稽首: 「千户大人只手压莽山,败退三更堂,的确是独占当世鳌头的绝顶天骄。 靖、昙二州,本该承受地肺震荡的鬼患大灾,也被千户化解干净,功德无量,令老道钦佩不已。 长春不老山今后,愿意每月献上百枚大丹、千余灵药,以供千户麾下的骁勇军士练功习武之用。」 九游道长慢条斯理,正声说道。 他向来看得清大局变化,倘若连一尊半步宗师都拦不下纪渊。 那么,辽东再大的风雪,相信都压不垮这位干户大人。况且,经此一夜,靖州的孟风来必定彻底靠向朝廷,成为北镇抚司巡狩查案的重要臂助。 雄踞一州之地,完全称得上站稳脚跟,可以徐徐图之。朝廷与定扬侯府各显手段,到时候就看谁能更胜一筹!「碧水宫亦是如此,随时听候差遣。」 云南珠垂下螓首,微微行礼。 「千户占据莽山,若要开辟校场,造房建屋,移岳派的众弟子,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一袭葛袍的搬山老猿抱拳道。 亲眼目睹纪渊一身难逢敌手的强横武功,以及各种离奇的厉害手段。 四大派掌门不由扪心自问,倘若当日与谢明流车轮鏖战,真有得胜的把握么? 「千户....」 执掌赤龙府的步流回也上前一步,想要献上忠心。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坐在上首的纪渊抬手打断。 那袭气势熏天的大红蟒袍向前一倾,目光平静垂落。 俯瞰赤龙府主,开口问道: 「步掌门,你那个眉毛发赤的嫡传弟子,怎么不见了?」 步流回微微一愣,有些错愕,随后答道: 「回禀千户,步某让小徒先一步赶回赤龙府。」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淡淡道: 「死人沟不会无故动荡,引得地肺震裂喷吐煞气。 本官那一掌声势浩大,却也没有撼动群山的磅礴气力。 步掌门,你所打的主意,无非是两边讨好,左右逢源。 让赫连烈押注董敬瑭,自个儿留在本官这里。 确实老谋深算! 可百密一疏,你又有没有想过,自个儿的爱徒是否跟你一条心? 董敬瑭近五年来,几乎将白山黑水的响马盗匪剿个干净,挣下不少军功。 唯独只有赤眉、黑风等几支未动。」 步流回心头一震,额头立刻渗出汗迹,以他四重天大高手的修为,气血收敛细致入微,哪怕置身火炉当中,也不应该有此表现。 但听到坐在上首的纪千户提及纵横辽东的赤眉响马,这位赤龙府主再难平静,无法保持淡定之 色。 「边军与盗匪勾结,养寇自重,方便行事。这样的例子,从古至今也未断绝过。 只不过,本官没有想到赤龙府胆子这么大,挪用军械,私制雷火,炸开死人沟......几万条性命,这般轻易丢开。 他董敬瑭背后有定扬侯府保着,你的靠山又是谁? 当朝文武百官,六部、内阁、国公、藩王,哪一位担得住辽东鬼患为祸村县,死伤万余的问罪?!」 纪渊最后一句话,如作狮子吼,心神与气血交融,陡然喝出,振聋发聩。 身为一派掌门的步流回,惊得脸色苍白,方寸大乱,险些当场跪倒。 他只知道赫连烈与辽东几股响马有些牵扯,却也未曾刨根究底。 至于勾结董敬瑭,炸开死人沟,这种折损阴德的天大祸事,根本就没想过。 「千户!步某并不知情.....那个孽徒,他是瞒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步流回冷汗涔涔,浸透后背,赶忙辩解道。 「这些都不重要了。」 纪渊充耳不闻,对于五大门派,从一开始他就定下拉一批、打一批的策略。 谢明流率先跳出来,暗地里使绊子,所以第一个铲除。步流回最不服气,而且赤龙府地处昙州,与董敬瑭牵扯太深,难以重用。 完全不像碧水宫、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几家。 各家掌门见机得快,很有眼力劲,晓得大势在于朝廷,立刻投效过来。 「本官今夜不欲再造杀业,给你两条路走。 要么你去取赫连烈的首级,洗清嫌疑,而后辞去掌门之位,以表知错; 要么你回到昙州,继续为董敬瑭鞍前马后,等着北镇抚司踏破山门。 你自个儿选吧。」 纪渊双手撑着座椅,缓缓起身,看都不看天人交战,无比为难的步流回。 五色神光也似的心念洪流,倏地一跳,如天河垂挂,落向莽莽群山-- 「自今日起,昙州边军,若无官衙的文牒、手书。敢于越过此界,视为冒犯朝廷威严,可判斩立决。」 万众目光之下,颗颗晶莹念头化为滚滚阴风,卷起无穷无尽的山石砂砾。 宛若一只大手猛地紧攥,将其捏得四四方方,再以五行熬炼,压得结实坚硬! 其形似一座丈许高的界碑! 七个烁烁放光的念头不住震荡,好像化为龙蛇。 最后,如烧融的铁汁浇灌,生生烙印下一行大字——「有不谐者吾击之!」 第四百八十五章 呼喝真名,应者魂落,本命大术之威 莽莽群山尘烟起,五色神光照大干! 那方高台之上,纪渊身姿挺拔,大红蟒袍猎猎飞扬,四重天的精气狼烟滚滚进发!其人心神念头凝聚如一,好似洪流出窍而去。 只见他一掌横推,五指倏然合拢,硬生生将喷薄地气按压下去!轰隆隆- 遮天蔽日的翻涌黑云,霎时四散倒卷而回! 这般蛮横的强绝姿态,简直叫人震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撼天动地的巨大动荡,宛若霹雳进发,吓得靖、昙二州鸦雀无声。成千上万道的目光交汇,好似齐齐共看那袭大红蟒袍! 然而就在此刻,冥冥虚空荡起如水波纹,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跨空而来!掌中三尺余长的冷冽神锋,如同一条冻彻周天的昂首怒蛟,欲要择人而噬! 那股寒流也似的可怖杀机,于刹那间横扫十方,将方圆几十丈内的天地都囊括其中。「杀道宗师!」 「三更堂!」 「是幽冥录上的天字号刺客·····」 那座四方高台上,几大派掌门感应气机,均不由地面皮狂抖,心头发冷。好似一起坠入冰窟,全身窜起刺骨的寒意! 尽管那道佝偻的身影,并非是冲他们而来。 可经过身心孕育数十日之久的森然杀机,只是稍微放出一丝。便如磅礴风雪压落双肩,几欲让人肝胆俱裂! 倘若换成未曾灵肉合一,坚固心神的寻常武夫。 只怕会像凡夫俗子看到凶恶猛虎一样,给活活吓死! 纵然是境界最高的九游道长与云南珠,这二人猝不及防之下。 凝练无比的心神魂魄也像被冰封住一样,运转地极为迟缓,难以做出反应。「宗师刺杀纪千户!这般大的手笔······」 这个不知名姓与来历的杀道宗师,其对于时机的把握,委实妙到毫巅。恰好选在纪渊震慑全场,吸引两州万众目光的一刹那,悍然出手! 心头杀机一动,便是天翻地覆!「纳命来吧!」 漠然无情的心音炸开,佝偻身影眸光垂落,好似宰执生死的阴司无常,透出可怖的气机。那口性命交融的无匹神锋,恍若一团灿灿烈芒,耀眼夺目不可直视,笔直劈落! 几乎半个弹指都不到,就已斩中那袭大红蟒袍! 可谓是迅疾绝伦,鬼神难防!「终于来了。」 临近生死关头,纪渊面容沉静,眼中未曾掀动丝毫的波澜。他双眸倒映出老刀把子的宗师一击,的确是杀意滔天。 宛若血海汪洋,轰动虚空,摇落星斗! 若非自个儿修持炼神观想,心念格外凝实。 恐怕也要如四派掌门心神失守,好似着魇一样,毫无反抗之能!「不知道天运子的三枚念头,是否像他所说的那样管用。」 纪渊脚下一沉,运转不动山王经,筋骨皮膜铮铮作响,宛若神铁撞动铿锵交击。他并未把自个儿的生死,寄托于天运子手上。 凭借十道金色气脉支撑血肉,催发真罡,至少能够保住性命!哧! 神锋来得极快,犹如电光死火! 可还未临近肉壳肌体,堪堪触及那袭紫绶仙衣变化而来的大红蟒袍,随身携带的鬼仙念头,便如大日东升放出光明! 即便杀剑飘忽不定,霍然一闪,比起九品鬼仙的念头运转,还是要慢上一线!纪渊脑后飞腾出数重光圈,散发不朽不灭的灵性意味。 随着满空的梵音响彻,虚空像是被定住,万千元气凝结成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细长彩带,再无任何变化。 斩开紫绶仙衣的无匹锋芒,好似被无形大手稳稳拿捏!不得寸进! 「真 空大手印!」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老刀把子,忽地眼皮跳动,瞧出端倪。这是悬空寺的武功! 他曾被怒金刚印空一拳打碎气海内景,对此记忆犹新。 那个威严无俦的大和尚,每每拳掌挥动,如同一尊大佛端坐中央,以宏拔伟岸的霸道气力,镇压四方虚空。 「纪九郎如何使都出悬空寺的大手印!不对,这是念头封存道术!」 老刀把子很快反应过来,纪渊脑后悬挂的数重光圈,并非气血武道的阳刚猛烈,而是浩大当中透发一点阴气。 「鬼仙!」 这个半步杀道宗师念转之间,那只拿住神锋的无形大手,猛烈一捏!喀啦! 冥冥虚空如雷滚动,霎时震出蛛网似的皲裂纹路。 那道无匹的锋芒好像易碎琉璃,瞬间崩成大蓬粉屑!「阁下还有两招的机会! 不知能否取得走本官的项上人头!」 纪渊暗自松一口气,没想到天运子倒是守信,未曾使什么花招。三枚念头所封存的手段,皆大有来头! 当真挡下老刀把子的绝杀一剑!「此子竟然早有提防! 可他究竟从何得知? 这一次的刺杀,除去穆如少主与董敬瑭,再没别人知道!」 老刀把子眼中闪过疑惑之色,看见纪渊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好像一切都在意料当中,心头不禁蒙上淡淡阴霾。 他后半生修持刺客道传承,自然明白杀手隐于暗处时最为可怕。一旦显露踪迹却未功成,便等于陷入被动的劣势。 「哼!四重天的区区小辈,老朽焉能拿不下! 一记悬空寺的大手印,就想逼退老朽?痴人说梦!」老刀把子深吸一口气,心念如刀斩断杂念。 佝偻的身影倏然扭曲,形体如同空气,一点点变淡消失,彻底融进虚空。适才进发出来的磅礴杀机,也似积雪融化,顷刻敛没。 于万众瞩目之下,这尊疑似杀道宗师的天字号刺客,刹那不见!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上古刺客道流传下来的息光大法!」九游道长眼眸闪烁,沉声提醒。 「上古刺客道,果然有些本事! 竟然真是丁点儿踪迹都把握不住,觉察不到!」 纪渊凝神感应片刻,五色神光也似的心念洪流,几乎覆盖方圆十里的寸寸虚空。即便如此,也未有丝毫动静出现! 噼啪! 那只无形大手捏碎老刀把子的绝杀剑光后,便随着念头崩裂消散殆尽。脑后摇晃不已的数重光圈,亦是归于冥冥虚空。 「纪千户,赶紧退回靖州! 借用龙虎气,兴许能够抵挡刺杀!」 云南珠挥动广袖,真罡流转如同一挂碧水笼盖八方,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那尊杀道宗师藏形匿迹的手段,实在过于惊人。 几如与虚空交融,完全不分彼此。 就像常人怎么可能从浩瀚汪洋中,找出独特的一滴水。 在座的四重天大高手,哪怕倾尽心神寸寸搜寻,也不可能寻见老刀把子的踪影。「没错,人道皇朝治下的府州,皆有国运笼罩。 尤其是那方官印,蕴含浓烈的龙虎气!」 九游道长脚下一跺,雄浑真罡凝成翠青宝树。其势参天,交织成一顶华盖,护住众人! 各派掌门皆有样学样,催动气血真罡,施展护身招数,弥盖整座宽阔的高台。「诸位不必惊慌,刺客是为本官而来,你们各自散去,可保安然无恙。」 面对四大派掌门的建议,纪渊却是无动于衷,转身就要回到上首的座椅。哧! 倏忽之间,又有一条绝杀剑光爆发出来,杀意凝练如丝,滴水不漏。没有寒冷彻骨的强烈气机,可却透出无坚不摧灭绝万物的磅礴意念。这是真正的宗师杀招! 云南珠的一挂碧水涛涛流转,刹那就被撕裂,九游道长的长青宝树,亦是瞬间斩断。老刀把子的这一道杀剑,看似平淡无匹,实则凌厉凶狠。 好像毒蟒吐信,猛然一窜,便已越过两位四重天大高手,直奔纪渊要害!「看你怎么挡得住!」 由于气血真罡倾尽催发,磅礴的命元充盈五脏六腑,老刀把子衰朽的肉壳都焕发点点光泽,宛若一口擦拭去锈迹的神剑。 「这一剑来得更快······真空大手印都拦不下!」 纪渊眉心狠狠跳动,只是甫一觉察丁点儿的杀机,那口吞吐寒光的神锋就已抵住后背。其势暴烈如同斩龙,要将整条弹抖的脊柱切断! 哗啦!哗啦啦! 可当无匹的锋芒触及肉壳,杀意自然引动鬼仙念头的激烈反应。这一回,并非再是拿捏虚空的大手印。 只见一条黑白两色的浩荡长河倏然浮出,环绕纪渊周身。 那袭大红蟒袍好似化为虚无,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任凭势成绝杀的无匹锋芒,如何飘忽变化,也找不到纪渊的真身。径直从中穿透过去! 「烛照光阴!」 纪渊眼中异色一闪,他可是亲自领教过天运子这招本命道术。确有其神妙! 这位年轻千户嘴角勾起,眸中金光一现。 重瞳乍然流露,如同无师自通一般,将手一扬,直接攫取老刀把子的一缕气机。黑白二色吞没万类生灵,就像无人可以躲开岁月侵袭。 持剑杀出的老刀把子心头兀自震动,蓦然感到莫大的寒意充斥全身。好似摧枯拉朽,走遍周身筋骨、五脏六腑! 一弹指间!他就像老去十岁! 发丝银白,肌体衰朽。 持剑的那只手掌如若枯木,显出层层皱痕。 血气强盛的寸寸筋肉,也好似被刻出十道年轮,失去原本的阳刚猛烈。「我记得,天运子这一道本命大术,应该是回溯光阴,照见过去才对。怎么轮到我用,就变成弹指一瞬,拨转岁月?」 纪渊微微有些惊讶,天运子的重瞳早已被他攫夺。 故而,封存于鬼仙念头中的烛照光阴一经施展,就与他产生共鸣,发生异变。「这是?这是什么邪门的道术! 纪九郎你······」 老刀把子脸色大变,坚定不移的沉毅眼神,忽地掠过一丝慌乱。他持剑横穿光阴长河虚影,周身沾染黑白二色。 好像无情岁月倏然走过,不断侵袭自个儿的气血真罡。片刻之间,老刀把子掌中持拿的那口神锋。 竟像经过千百年岁月摧残一样,生出斑驳锈迹,几欲断裂崩碎!「还有最后一招!你的刺杀就到头了! 就此收手作罢,交待幕后指使,兴许能得一条活路!」纪渊语气平淡,昂首继续踏步前行。 衣袍飞扬倏然一旋,其人就坐回那张座椅。 他顺势再将第三枚鬼仙念头,打向彻底丧失胆气的老刀把子。天运子的道袍形体若隐若现,开口大喝,直呼其名! 很显然,那位灭圣盟的右护法附着一点心念,好演化这道新近练成的本命道术!「吴钺!吴钺!吴钺!」 纪渊端坐不动,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光华荡漾下,映照老刀把子的命数跟脚,从而知晓对方的「真名」。 只需引发道术,就能唤得魂魄出窍,真灵湮灭! 「逃!逃!逃!」 弹指一瞬衰朽 十年,已将老刀把子的杀意摧垮。他本来就如风中残烛,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而今再受重创,连苟延残喘都无法保持下去。所以,老刀把子念头一闪,便欲风紧扯呼。 就像从大和尚印空、燕王白行尘手上逃生一样。 可还未等老刀把子遁入虚空,他耳边就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宛若闷雷滚荡,碾过冥冥虚空,直击他的三魂七魄。 「糟了!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实名姓?」 老刀把子心头一慌,自身魂魄不住地晃动,好似随时都要脱离肉壳。「必须要破掉这个邪术,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佝偻身影变幻,暴退十几丈开外。 老刀把子深知情况危急,倘若任由叫魂魔音响彻下去,自己终有守不住心神的那一刻。而破解道术的最快法子,无疑就是斩灭源头! 「生死之间,本来打算放你一马!纪九郎,是你非要寻死! 逼得老朽拖个人垫背!」 老刀把子心下一横,再不迟疑,瞬间引爆全身沸腾***的气血真罡。肉壳如作雷鸣,轰然一下炸开,霎时分出上百条血影! 「刺客道的俱焚大法!」 长青宝树被一剑斩断的九游道长,正在就地盘坐调息,目睹老刀把子自毁肉壳,分化血影,不由地惊呼道。 所谓俱焚大法,便是逆行真罡,气血回流。 好将精、气、神熔炼成万千血光,迅疾无匹,扑杀强敌。此招数极为歹毒,因其是血肉魂魄糅合,所以如附骨之疽。一念不绝,焚烧不止! 只循着一缕气机,必将敌手烧得神魂干枯,肉身衰朽方可罢休! 老刀把子极尽升华,前后两招绝杀,皆未能对纪渊造成半分威胁,反而让自个儿陷入险境。眼下,叫魂道术呼唤真名,死缠魂魄,难以脱身。 他当机立断,干脆舍身拼死纪渊,与之同归于尽! 「以肉身化血影,弃绝神智,避免叫魂道术干扰······好果决!」纪渊心头微动,明白老刀把子这是作困兽之斗。 他眉心一闪,从牟尼宝珠当中取出撼天弓、无极箭! 也不多言,双手臂膀交错发力,于电光石火间就将其挽成满月。那支雷击木箭并非对准漫天飞掠,盘旋扑杀的百条血影! 而是! 那枚滴溜溜、圆灿灿的鬼仙念头!轰! 无极箭激射而出,顷刻贯穿天运子自斩而出的鬼仙念头。正如重锤击打镜面,霎时崩裂瓦解。 那股散出的滚滚阴风,凝聚出天运子的虚幻形体。上百血影猛烈一扑,就落在其身上! 第一章 北镇抚司,纪九郎也 景朝,大统六十四年。 深夜时分,天京城内灯火俱黯。 一阵滚滚的轰鸣震响,雷声由远及近,碾过苍穹。 炽白的电光陡然撕开夜幕,照亮了南门胡同里的一座破落宅院。 与此同时,正房的冷硬床榻上,纪渊睁开了双眼。 像是着魇一样,猛地坐起。 空洞的双眼,没有丝毫神采。 过了片刻,纪渊好似大梦初醒,在心里默默想道: “景朝……天京……辽东流民……纪九郎……黑龙台!?”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没有弹孔。 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想不到好几年的卧底生涯,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纪渊心头五味杂陈,前尘如烟忽闪而过,从警校毕业,卧底,境外,马仔,交易,收网,遇害…… “也好,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累了……” 他低头笑了笑。 接受得很快。 反正自个儿是孤家寡人,家中已无父母供养。 唯一惋惜的,大概是没有活着接受奖章。 “嘶!” 心绪浮动之际,纪渊忽然捂住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天灵盖。 滚烫! 炽热! 疼痛! 无数零散的画面被塞了进来。 纷乱如麻! “原来‘我’也叫纪渊?同名同姓,看来这也是穿越的传统。”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似乎觉着好笑。 他身子摇晃,强忍住太阳穴发胀,突突直跳的刺痛感,沉浸于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 这位纪九郎,原辽东人,生于九边军镇。 父亲是景朝黑龙台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 后被上官派往辽东,进到德隆商行当暗桩,调查西山府盐铁走私案。 潜伏数年,收集诸多铁证,却不料报信时败露行迹。 一家老小几乎都被灭口,只剩下纪渊侥幸获救,存活下来。 被南镇抚司的二叔纪成宗带到天京,抚养长大。 如今正当束发之年,刚领了缇骑的差事…… 一段段凌乱的片段交织成过往,像是开了八倍速,飞快在纪渊眼前闪动。 辽东,八年大旱,又八年大雪。 年年天灾,百姓生活艰苦,已经到卖儿卖女的无奈地步。 尤其是军镇城寨周遭的村庄,更为凶险。 内有军头杀民冒功,外有蛮人打草谷。 更别提地主豪强,士绅宗族。 那一张张关系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老实本分,不愿做贼寇的良家民户,连条活路都难找。 要么卖身为仆,要么啸聚山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景朝定鼎天下一甲子,正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记忆太过真实,犹如自个儿所见所闻,亲身经历一样,纪渊神色变得沉重,眼中带有几分悲愤与疑惑。 还未等他继续想下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抽痛。 如同火烧,却又生出几分阴冷之意。 两相交缠之下,让人欲仙欲死。 “这……‘我’何时受了伤?” 纪渊解开里衣,低头一看,胸膛赫然浮现一个乌黑掌印。 其色深沉,像是中毒了一样。 “这才刚穿过来,就要命不久矣了?” 纪渊心下一动,从无边的识海翻找线索。 许久之后,他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眸光透出冷意。 一切源自于为国尽忠的老父亲,所空缺下来的官职。 按照景朝律法,朝廷官员有三种恩典。 一为世赏,文官七品以上,可以让其子享受朝廷俸禄。 若是立下功劳,还能直接进入国子监,做个监生, 二为世袭,父死子继,九边军镇的武将世家,多由此而来。 三为荫子,如果父辈是正一品大员,无须苦等,可以直接上书,为子嗣求个正五品的官职。 以此类推,即便是从七品的小官。 也可以弄一个不入流的典史、驿丞。 纪渊的父亲是北镇抚司小旗官,正好从七品。 后来协助破获西山府盐铁走私大案,虽然身死没了性命,却仍旧得到黑龙台加封。 拔擢为正六品的百户,特赐飞鱼服和绣春刀,以示嘉奖。 若无意外,按照正常的程序。 纪渊应该直接补他父亲的空缺,成为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大人。 但今非昔比,这已不是景朝立国之初。 律法是一回事,落实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黑龙台职权重大,监察百官,巡视天下。 一名百户月俸银三十四两,着飞鱼服,挎绣春刀,拿无常簿。 执掌缇骑一百二十人,所过之处,谁人不礼让三分? 这等肥缺,大把人想要花银子填上来。 哪里轮得到纪渊这样无钱无势的泥腿子。 “北镇抚司的林百户此前推脱,说我年纪太幼,武功太低,难以服众,故而只给补了一个缇骑……” 纪渊眯起眼睛,眉毛往上一扬。 北镇抚司的官职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指挥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 所谓的“缇骑”,无品无级,只能算是卫兵,属于小吏,没有官位。 “那位林百户,分明是欺‘我’无父无母,也无强硬靠山,只能由他拿捏!” 纪渊心中一片平静,暂且按下胸头的那把火。 前世,他见过不少这样的恶心事。 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却被人平白拿走。 不仅如此,有时还得踩上一脚,分毫体面也不留。 纪渊心知,倘若忍了一时。 那就变成了人人可欺的软柿子,日后还有苦头要吃。 道理二字,并非天下通用。 从原身所见,那个肥猪般的林百户,是个无利不早起的真小人。 不管什么差事、案子,只要过了他的手,至少要刮下一层油水。 “‘我’与林百户争执未果,最后不仅下放做缇骑,每日巡街,难有立功的机会,还被同僚排斥…… 两天前,‘我’去清查码头货物,引来了漕帮,闹了冲突,结果被人打伤……” 纪渊念头浮动间,把这桩事从头到尾捋了清楚。 其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纪渊每日工作清闲,就是去衙门点卯,然后巡街。 主要范围在北门三坊。 永定河码头,位于西门平安坊,根本不归他管。 怎么就会去清查货物,惹来漕帮? “那头肥猪想设计‘我’?为的是什么?让我交出父亲留下的百户空缺?好让他做买卖?” 纪渊心如明镜,一下子就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前世混迹边境,三教九流什么货色没见过。 不比原身年轻,只知世道险恶,却不懂人心鬼蜮。 “那漕帮,还有出手伤‘我’的帮中头目,说不好都是一伙人……谋害朝廷命官,按照景律,满门抄斩!可收拾一个不入品级的缇骑,却要轻松得多。” 了解清楚,纪渊深吸了一口气。 眼里并无多少担忧,反而升起一抹玩味笑容。 他就是这么个桀骜性情,不怕事,不惹事,也不避事。 否则上辈子也不会游刃有余,混迹于那帮穷凶极恶的走私贩子中间。 卧底数年,直到最后收网开始才暴露身份。 踏踏踏! 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有人顶着瓢泼大雨,踩着水花往正房这边过来。 纪渊合上里衣,闭上双眼。 照旧躺倒下去,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周老先生真是对不住,大半夜还要劳烦您……” 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穿过门扉。 “不妨事,救人要紧。” 这似乎是一个老者。 嘎吱! 木门老旧,发出刺耳之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正房,点亮油灯。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背着药箱。 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便是纪渊的二叔,纪成宗。 只见他身着斗牛服,佩着一口腰刀,脸上布满焦急: “周老先生,我这侄儿被人打伤,昏迷两日都不见醒……千金堂坐诊的大夫请了好几个,只说是内腑受损,寻常药石难医,这才想着请您上门。” 老者放下药箱,快步走到床榻之前。 先是瞧了一眼“昏迷”的纪渊,再伸出两指揭开里衣。 看到那道乌黑的掌印,眉头一皱,冷声问道: “是漕帮的人?‘铁砂掌’罗烈?” 纪成宗点头,言语中透出一股恨意: “正是这个恶贼!他仗着与五城兵马司有点关系,行事无法无天,连北镇抚司都敢捋虎须!” 那位周老先生轻按了一下纪渊的胸口,再把住手腕脉搏,眼神忽然一变,惊讶道: “咦!纪总旗,九郎有救了!他本来中了罗烈的铁砂掌,那武功阴毒,掌力之中有寒、热二气,最是消磨精气,摧残血肉。 按理说,九郎熬了两天,应该是油尽灯枯。 不过刚才把脉,老夫发现九郎伤势虽未好转,脉象虽然虚浮,但体内有股生机复苏。 好好好,最难的一关他已经挺过来了! 稍后,老夫再开些强血补气的药物,养上几个月应该就无大碍,只是说不准会落下病根,每到秋冬时节,容易染上风寒之症!” 周老先生仔细打量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郎,心里觉得古怪。 这样的伤势,即便换做服气大成的一境武者,也是很难治好。 偏生这纪九郎强自吊住了一口气,保住体内的生机。 “能救命就好!” 纪成宗叹气道。 至于那病根。 以后再想办法就是。 “你家九郎,吉人自有天相。” 周老先生感慨了一句,转头就去写方子。 纪成宗连忙道谢,稍后随着一起出门。 眼下还未到宵禁的时候,要赶紧把药材抓齐。 屋门关紧,屋子里头安静下来。 “还好死不了。” 纪渊睁开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神正要松懈下来, 忽地, 一阵剧烈眩晕冲上脑门, 来得又急又快! 极为突兀! 识海之内翻腾滚荡,“刷”的一下,浮现出大段、大段的信息流。 那些似乎蕴藏异力的玄妙纹路,不断地交织、演化。 最终,形成一副煌煌如大日的古朴画卷! 第二章 命数星辰,道蕴薪材 纪渊被卷入无边黑暗,而后“看”到了一幅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苍茫画卷。 好似把整个识海天地都囊括进去,透露着一股太初鸿蒙的古老气息。 “皇天……道图?” 纪渊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下意识说出此物之名。 话音甫落,四个如龙似蛇的庞然大字凭空浮现。 仿佛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再也不可抹灭。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两白两灰,丁下之资。】 “唯有命数成了,其他……是一片混沌。” 随着纪渊念头一动,那幅不知来历的皇天道图光华敛没。 忽地抖动,铺展开来,遮蔽心灵。 画卷上似有数团精芒载沉载浮,仿佛一颗颗高挂天穹的璀璨大星,极为耀眼。 其中两道呈现白色,一道为青色。 毫光万道,烈烈当空! 随即又有两道灰色焰光喷发出来,其色黯淡,摇摇欲坠。 “这是!我的命数!?” 纪渊微微一愣,诸多信息浮现心头。 只见五团色彩不一的耀眼精光,如同斗大星辰,散发熠熠光彩。 纪渊被皇天道图包裹着心神,吸收消化着无穷信息,将其演变成简单易懂的古拙字迹。 【鹰视(青)】:【目光锐利慑人,使人不敢与之对视,多为权臣之命,常有刀兵之灾相随】 【气勇(白)】:【胸藏杀机,心有猛虎,怒而面青,谋而后动,大丈夫也】 【武骨平平(白)】:【身强体壮,筋肉饱满,然天资平平,难有进境】 【横死(灰)】:【命犯小人易招灾,无常索命难提防】 【奄奄一息(灰)】:【气血衰败,内腑受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原来如此,命数分为运、势、身、识四类,【气勇】和【横死】为运,【鹰视】是势,【武骨平平】属于识,【奄奄一息】是身。” 纪渊恍然道。 概括来说,运便是性情与际遇; 势可以理解为未来的轨迹,日后的成就; 识是根骨禀赋,资质好坏; 身则是当即肉身的变化。 四种类别,五道命数。 统合为一,便代表着人之一生! “皇天道图,可以映照出大千世界的一切命数?当真有这么厉害?” 纪渊望向那幅横无际涯的古老画卷,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 他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命运之论。 可经历了穿越重生,前世许多观念理所当然会发生改变。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早已绝迹的仙佛神魔,并非虚无缥缈的古老传说? “难道,这就是我穿越的机缘?” 纪渊默默思忖。 目光深深地望着皇天道图。 那五颗星辰浮浮沉沉,强弱不一。 散发青色精芒的【鹰视】最为显眼,如同一轮皎月明亮无比。 白如天光【气勇】和【武骨平平】,相对而言就要黯淡一些,并不瞩目。 至于灰色的【横死】和【奄奄一息】,却是模糊不清。 “灰色命数,意味着可以改变……而白色、青色,目前来说极难撼动。” 纪渊感受着皇天道图所传递的庞大信息,明白了此物的用处。 世间万物,皆有行迹。 无论鸟兽虫鱼,或者草木山石,都没有例外。 越是强大的存在,残留下的“行迹”越为长久,难以被抹灭。 就像,佛陀有经文弘法,庙宇驻世,塑像汲取香火; 道君亦有教派传承,徒子徒孙,主脉支脉无数; 儒门也是如此,诸子圣人的各种学说至今盛行,为天下读书人心中的至理。 而皇天道图正是以那些与世长存的“道蕴”作为薪材。 燃烧命火,锻造气数! “道蕴?从何而来?” 纪渊疑惑道。 画卷抖动,震起一圈圈光华涟漪,显化一行行古拙字迹。 【万物皆有道蕴存留】 纪渊面无表情,并不满意这个等同废话的回答,于是又问道: “那我如今有多少?” 【五十点灰色道蕴】 “似乎……够了。我可以给自己……改命!” 纪渊有些激动。 道蕴亦有高低之分,如同命数一般。 五十点灰色道蕴,正好可以抹掉【奄奄一息】这条命数。 他穿越到这方似是而非的陌生世界,一无出身凭借,二无靠山撑腰。 区区一名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想要对抗顶头上司。 难度不小。 即便再世为人,有阅历、有手段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做到十拿九稳。 无论前世今生,纪渊从不惮于杀人,也不缺怒而拔刀的勇气。 但好不容易穿越重生,跟一头肥猪玩极限一换一,怎么看都有点亏本。 所以,他此前都在考虑。 该如何解决难题,摆平危局。 如今有了这尊皇天道图,等于有了依仗之物。 底气又足了几分。 “命数四类,运、势、识、身,所能修改的困难程度都不一样,运、势几乎天注定,不可动摇! 其次是识,根骨天赋,有先天、后天之分,变化无常,并无定数。 最容易的是身,可以随时改动。” 纪渊的目光停留在【奄奄一息】上,这是一道归类为身的灰色命数。 念头一起,画卷倏然抖动,卷动识海波澜。 五十点灰色流光被凭空摄拿,如同大把薪材投入炉子。 “嘭”的一下,化为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其色泽不断变化,隐约透出一抹浅白焰光。 这就是道蕴的用处。 如火煅烧,凝聚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命数! 其中还有几点讲究。 命数有贵贱之分。 由上至下可以覆盖替换。 由下至上可以进阶升级。 两者意义并不相同。 比方说,【气勇】为白色命数,往上可进阶为青色命数【骨勇】,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胆气。 最终,甚至可化为极为罕见地紫色命数【神勇】,有生死当前,面不改色之魄力。 这就是由下至上的进阶升级。 而由上至下的覆盖替换,就是燃烧道蕴,凝聚出全新的命数。 成色如何,全凭投入。 “灰、白、青、紫、赤,不知道还有没有更高的品阶。” 纪渊耗费五十点灰色道蕴,掏空所有,方才凝聚出一抹浅白之色。 他之所以选择覆盖替换,而非进阶升级。 乃是因为自身所具备的道蕴稀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横死】为运,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好修改,暂且不谈。 【奄奄一息】为身,关系着性命,最为紧要。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肺腑内伤。 按照那位周老先生所说,哪怕养好身体,也很有可能会落下病根。 “这样的负面状态,与其浪费道蕴进阶,不如替换抹掉,省时省力。” 纪渊思忖之际,道蕴燃烧的火光渐渐黯淡,三道命数凝聚成形—— 【龙精虎猛(白)】:【精力如龙,气力似虎,数日不眠不休都无大碍,非常人所能及】 【金枪不倒(白)】:【肾水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物坚如磐石,硬似精钢,转动车轮,不过等闲】 【心血来潮(白)】:【灵觉过人,十有二三能察觉危险,警示其心】 “三道命数皆为白色,可惜只能选择一个。” 纪渊挑了挑眉,考虑道: “早日恢复身体,才好腾出手来对付林百户!” 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就算苟活不死。 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人宰割。 再者说了,这方天地水很深。 不止有拳镇山河,横行州府的武道强人; 还有传于市井坊间,邪异非常的妖魔诡怪。 保住性命,强大自身,是第一要务。 因而,并不需要思考太久。 纪渊的目光略过【金枪不倒】和【心血来潮】,停在【龙精虎猛】之上。 “我又没有难言之隐,要转动车轮的天赋异禀作甚,至于过人的灵觉……只能偶尔示警,关键时候未必派得上用场。” 心思定下,念头升起,纪渊用心神勾动白色命数【龙精虎猛】。 其余两道白色焰光,立即熄灭黯淡。 浮动在皇天道图内的灰色命数【奄奄一息】,好似星辰陨落,破碎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色命数【龙精虎猛】! 只在瞬间。 纪渊就感觉到,自身发生了翻天覆地一样的猛烈变化。 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都在拉伸、收紧,好像被捶打、煅烧的铁胚。 近乎无穷无尽的旺盛精力,陡然填满躯壳,气血变得充盈。 呼吸之间,强劲有力,完全不似重伤未愈的垂死之人。 连胸口留下的那道乌黑掌印,都在一点点变淡。 直至无形无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种寒热交替的刺激痛楚,彻底没了。 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原本严重的伤势直接不治而愈! 呼! 吸! 一口浊气吐出,纪渊眸子闪动,心想道: “若那百户不识趣,我也不介意做一回风雪山神庙的林教头!” 人要求活,但不能硬生生屈了自己的心。 今日退让一步,明日忍让一时,那跟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纪渊听到屋外脚步急切,直奔正房。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冒着暴雨抓药回来的纪成宗睁大双眼,望向坐在床榻上脸色红润,气息悠长的侄子,不禁震惊道: “九郎……你还没吃药,怎么就好了?!” 第三章 手中有刀,心头有火 清晨时分,天光大亮。 破落的宅院里,纪成宗用冷水抹了抹脸。 望着不仅能下地走路,而且还生龙活虎的侄子,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劝说道: “当真不用请周老先生再过来瞧瞧?人家是太医局退下来的,以前还随军出征过,对武者的各种外伤、内伤再了解不过。” 本来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纪渊,如今毫发未损,全然看不出受过伤。 他穿戴好那身代表缇骑的云鹰袍服,摇头道: “二叔,人情越用越少,还是算了。我伤势既然已经痊愈,行动无碍,何必再去叨扰周老先生。” 替换掉灰色命数【奄奄一息】,就等于驱除掉身体的负面状态。 在白色命数【龙精虎猛】的加持下,纪渊简直是精神焕发。 比之以前,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有种四肢百骸气力近乎无穷无尽的错觉。 “九郎,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什么脸面下去见大哥? 纪家到了咱这一代,人丁本来就单薄,就指望着你能传宗接代了。” 纪成宗面色愁苦,像个小老头似的唠叨道。 他早早地成家立业,可惜至今无儿无女,将侄儿视若己出。 “我心里有数,二叔不必担忧。” 纪渊没想到自个儿年方十五,就要开始面临被催婚了。 或许放在古代,再正常不过。 不过对于仍然保留着一部分现代人观念的纪渊来说,这属于勾搭未成年少女,心理层面接受不了。 “你从小便是这个执拗性子,听不进劝,也罢。” 纪成宗叹气一声,知道自家侄儿向来有主见,转而问道: “说起来,九郎你是否与北镇抚司的百户林禄不太……对付?起过冲突?” 纪渊眉毛一挑,也不隐瞒。 干脆果断把那些个人猜测和蹊跷之处,悉数告知二叔。 末了,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 “……那姓林的,分明是想要把我赶出北镇抚司,或者逼我交出本该补缺的百户位子!其心可诛,当真该死!” 纪成宗听完额角青筋跳动,攥紧手掌,按住腰刀。 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下山猛虎,怒骂道: “好个杀才!贪得无厌的狗东西! 三个月前,九郎你过了讲武堂的考核,又到了束发的年纪, 我便给那林百户递了一百两银子,托他疏通关系,想赶紧让你补了大哥生前的空缺。 结果,只弄下来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我没有找他兴师问罪也就罢了,这狗杀才还敢谋害你!” 纪成宗霍然起身,言语之中杀机毕露。 他也是辽东人,军镇行伍出身。 十几岁就能上马杀山贼,下马割人头的狠角色。 “九郎,你怎的不早点跟我说?险些让那狗贼害了你的性命!” 纪成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没有气血上头,直接找林百户拼命。 他只是南镇抚司的一名总旗,官位低了对方一级不说。 而且,南北镇抚司两座衙门本来就互不统属。 甚至于两位指挥使大人平时见面了,都没什么好脸色给对方。 “这桩事,我想自己解决。二叔你在南镇抚司衙门当差,若是插手北镇抚司,反而会惹麻烦,不如由我自个儿来。” 纪渊表面上斩钉截铁,仿佛想要独当一面。 心里头却很无奈,原身性子孤僻。 有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几乎不与外人交谈。 加上经验不足,这才遭了暗算。 “有道是,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九郎你在姓林的手底下办差,处处受制,怎么跟他斗?” 纪成宗连连摇头,干脆说道: “索性我使点银子,把你调到南镇抚司来,先跳出姓林的手掌心,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纪渊抿紧嘴唇,抽出那口雪亮的腰刀,用沾水的汗巾轻轻擦拭。 冷厉的眸子映照在刀锋上,有股子凛冽之气。 想到辽东军镇的诸多惨状,原身家人的满门身死,他沉声道: “那岂不是趁了姓林的意思,我一走,他正好把那个百户位子转手交给他人。 辽东纪氏一家上下全都没了,我父、我母、还有五岁大的弟弟,尚在襁褓里的幺妹……那么多人的性命才换来这么一个百户。 二叔,你说……我能走么?” 纪渊抬头,纪成宗对上那双锐烈如鹰的冰冷眸子,心头一突,沉默下去。 回想起当年在辽东老家,他和大哥纪成祖一同从军,艰难求存。 几年后走了大运,侥幸抄了一伙儿占山为王的响马窝点。 缴获而来的两箱珠宝银子,三十匹良马,五具玄甲,十七颗人头。 全部交给上官,这才换来两个进黑龙台的名额。 一个是执行法纪,纠察百官的南镇抚司; 一个是督办大案,侦缉刑事的北镇抚司。 前者多在天京城内活动来往,少有厮杀; 后者活跃于景朝各州府郡县,凶险异常。 本该是兄弟抽签,决定去向。 可大哥纪成祖二话不说选了北镇抚司,半年后就领了潜伏德隆商行做暗桩的差事儿。 纪成宗则孤身去了天京,安稳地成家立业。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从此生死陌路。 “九郎,二叔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怕你出事! 听我一句,你退这一步,忍住这口气。 二叔我保证,半月之内那姓林的人头落地! 若他没死,我宁愿舍了这身斗牛服,也要诛杀此獠!” 纪成宗担心侄子年轻气盛,平白赔掉自己性命。 林碌那厮再怎么废物,也是通脉有成的二境武者。 九郎堪堪过了外炼一关,内炼未成,连第一境服气都没有踏入。 两人若是刀兵相见,实力差距巨大。 “二叔,我还没有鲁莽到单枪匹马杀进府衙,把刀架在姓林的脖子上…… 你放心,好不容易趟过辽东那样的人间地狱,修罗杀场,我惜命的很,不会一时冲动做些蠢事。” 纪渊擦完手中腰刀,眸光平静,轻笑道: “南镇抚司是一条后路,但我不想现在就走,姓林的这座山,总得试着翻一翻,不然显得咱们辽东人没种。” 他拒绝二叔的原因很简单。 在黑龙台内,北大于南。 从北镇抚司调到南镇抚司,等于遭贬。 即便有纪成宗护着自己,以后也再难出头。 纪渊是见过血火的狠人,来到这样一方武道盛行的无边世界。 对于什么安稳日子,并没有多少憧憬之心。 他心里明白得很,越是法纪松弛、权大于理的险恶世道。 越要手中有刀,心头有火。 否则,拿什么保全亲人故友,保住生而为人的那份尊严? 站得高,看得远。 才能过得好,走得长! “古人云,人活于世,当饮最好酒,骑最烈的马,拥最美的女人……我上辈子酒喝过不少,不同地方的胭脂烈马也骑过,这一世自然不能输!” 纪渊的想法就是如此质朴纯粹。 “你心意已决,二叔也不再说多什么,咱们辽东大好男儿,生来就没怕过谁! 但是,九郎你务必记住一点,练武是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官场上却不是如此,要思危、思退、思变! 有时候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纪成宗神色严肃,认真叮嘱。 天京雄城是景朝之都,首善之地。 从来不缺地头蛇,过江龙。 想要混得风生水起,眼力见识和心气胆量都缺一不可。 “二叔的教诲,我时刻牢记在心。” 纪渊站在院子里,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七天!七天后,我若守不住这身缇骑云鹰袍,便心甘情愿去南镇抚司当差。” 第四章 进身之阶,人间烟火 等到纪成宗走后,纪渊细想片刻,打消了去衙门点卯探路的想法。 林碌是百户,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硬碰硬无疑是最下之策。 “设局谋害我的性命,这种套路只能用一次,下回就不灵了。 那姓林的心里也明白,事情败露的情况下再动杀心,逼急了,二叔一纸诉状告到三法司,黑龙台就要被人看笑话,到时候他吃不了兜着走。” 纪渊深知小人如鬼的道理。 面对阴险之徒,越是露怯,越受欺负。 若表现强横,他们反而会有所忌惮。 所谓欺软怕硬,便是如此。 “通脉境界……北镇抚司八位百户,就属他武功最低,能力最差。” 纪渊眸光微冷,流露讥嘲之意。 林碌那个百户是靠父辈恩荫补缺上去,并无什么真本事。 而且为人品性极差,平日里除了吃拿卡要,便是溜须拍马。 放在前世职场,属于公司里最被厌恶的走狗。 “居然连一丝‘道蕴’也没有……” 纪渊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引动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结果毫无半点收获。 “古玩、字画、神兵利器、上乘武功……看来还是要从这些历经岁月、出自名家的稀罕玩意入手,提取道蕴的几率比较高。” 道蕴之力,归根结底是一种强大存在的“痕迹”。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 那些惊艳同辈,横压一世的天骄人物。 即便千百年过去,所残存的“精神”仍会跨越时空。 让后人心生感悟,接续传承。 譬如,位列景朝六大真统之一的悬空寺。 据说其祖师在后山洞窟闭关二十余年之久,最终功成,突破无上境界,并且于石壁上留下一道栩栩如生的赫然身影。 每年都会有天资横溢的出众弟子,进入其中感悟武道真意,受益匪浅。 这就是一种另类的道蕴! “悬空寺肯定是没法去,六大真统,惹不起……说起来,‘我’居然还有些余钱,不容易啊。” 纪渊收敛杂念,掂量着枕头下面翻出来的钱袋子。 里面有散碎银锞子十五两,床脚底下的首饰盒子里,还装着八吊钱。 这些都是刚才收拾屋子的意外之喜。 “可惜了,对于练武之人而言,勉强够自个儿吃喝罢了。” 纪渊摇了摇头,收起笑意。 他正处于一境服气外炼阶段,每天吃喝花费不少。 俗话说,穷文富武。 每天打熬身体,饭量自然大增。 若吃不上肉,就养不出气力。 古人有言,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 这里面蕴含着武道修行的不变至理。 “吃什么,决定个体能有多强大……嗯,这很符合大吃货帝国的风格。 武道第一重,服气境界,分为外炼、内炼,我这才到外炼阶段,时日打磨筋骨皮膜,饭量甚大。 听说内炼更加消耗银钱,要吃补气强血的药膳、食膳,才能进步神速,效果显著。” 纪渊想了想,顿觉得武道这条路,完全就是个氪金职业。 “这么说,我的前途很是黯淡啊!北镇抚司的缇骑,月俸银二两,外加一石米,妥妥的低薪阶层,别说练武了,难年攒下来的余钱,去勾栏听曲打茶围,可能连一壶酒都喝不起。” 缇骑每天巡街三坊缉查盗匪。 某种程度上跟衙门捕快有些类似。 都属于辅警。 没有正式编制事情又多。 上头出了什么问题还得客串临时工背黑锅。 就这样的活计,许多人抢破头也要挤进来。 只因为当了缇骑,便有再进一步混个官身的可能。 哪怕很难,终究是个机会。 北镇抚司最低的小旗,也是从七品。 走在外面,有资格被叫上一声“大人”。 “看来公务员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铁饭碗啊。” 纪渊眸光一闪,更加坚定了原本的想法。 前世寒门子弟的唯一出路,是考试,是做题。 放到这方似是而非的陌生天地,就换成了练武练功。 景朝最快的进身之阶,便是武道! “北镇抚司上下尊卑分明,一个缇骑想要扳倒百户,还是自己的上官,并不容易。” 纪渊低头望着自己那身云鹰袍服,默默想道: “小旗、总旗是青、蓝两色的斗牛服,百户是赤色飞鱼服,千户御赐金翅大鹏袍,指挥使有资格穿麒麟补子……传言中功参造化的督主大人,则是一身紫金蟒袍,位比王公。 连穿什么都如此讲究,不可逾越,可见阶级森严。” 照这样看,非世家出身,没有靠山关系的泥腿子。 要么拼命拼本事,要么给人当看门狗。 “我武骨平平,难有大成就,这是命数注定。” 纪渊嘴角勾了勾,像是终于寻到了一条合适的出路。 “可架不住……我有外挂啊!” 皇天道图的厉害,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白色命数【龙精虎猛】,改变的是身。 不仅除了抹掉重伤状态,顺便填补了体能上的亏空。 充盈在四肢百骸的充沛气力,比之以前更有胜出。 “【武骨平平】只是一道白色命数,若能将之进阶为青色……讲武堂的考核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纪渊有些振奋,景朝的科举制度是文武并行。 除了每三年一次的文试,还有每一年两次的武举。 “收集道蕴,改易命数……这是第一桩要做的事。 然后参加讲武堂的考核,给自己挣个出身,震慑姓林的狗贼。 至于事后该怎么收拾此人,另说。” 确定了计划,纪渊便开始执行。 挎上腰刀,锁好屋门。 他出了南门胡同,喧嚣热闹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炊饼!卖炊饼!又香又好吃的炊饼……” “豆腐脑,滑滑嫩嫩的豆腐脑!可咸可甜的豆腐脑……” “包子,皮薄馅多的大包子……” 包子馒头油饼,清汤素面馄饨,这些热腾腾的吃食散发诱人香味。 一众平民小贩或是支着摊子,或是沿街叫卖。 嘈杂而亲切的声音,让出神沉思的纪渊,忽然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之感。 穿越重生,皇天道图,命数道蕴…… 诸如此类超出常理的所见所闻,逐渐被埋进心底。 “活着的感觉,真好。” 纪渊暗自感慨了一句,排出十文钱买了两个油饼和两碗豆腐脑。 一碗咸的,一碗甜的。 那身乌黑如墨绣有云鹰的劲装衣袍,吓得摊主差点没敢收下铜板。 毕竟,这年头吃拿东西还会付账的缇骑或者捕快,确实少见。 “民怕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纪渊吃完抹了抹嘴巴,径直往长顺坊的琉璃厂行去。 神兵利器不好得,上乘功法更是稀罕物。 唯有古玩玉器、名家字画,说不准有几分捡漏的可能。 第五章 琉璃厂,地头蛇 长顺坊的琉璃厂,是天京城内出了名的淘货地方。 古玩字画,玉器陶瓷,碑文拓印,几乎无所不有。 就连收藏行当里冷僻到极点的,被朝廷明令禁止互通买卖的随葬冥器,也能在这里找到。 当然,得有熟客引路才行。 生脸孔的买家,出手再怎么大方。 藏着冥器的家传铺子,一般也不会透底。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古人诚不欺我。 景朝承平一甲子,辽东九边是烂摊子,年年发大灾,可这大名府天京城,却是繁华无比,热闹非常。” 纪渊一身云鹰袍服,走在琉璃厂前门大街上。 就像是扫黄大队长出现在会所里,显得格外的扎眼。 正经做生意的摊主还好,看到便问候一句。 那些靠着作假手艺,专门做局宰肥羊的骗子心中有鬼。 直接吓得赶紧卷了铺盖,仓皇逃了。 闲逛半个时辰,纪渊一无所获,无奈道: “果然,古玩捡漏也不容易……赝品、仿作、假物太多,难怪都说逛琉璃厂是沙里淘金。” 他走进沿街的茶铺子,花两文钱要了一碗凉茶。 有着皇天道图,自行对道蕴产生感应。 孰为真品,孰为赝品,一眼就能看出来。 “仔细想来也合理,这琉璃厂前门、灯市口、西边城隍庙,三条通达大街。 每天商客络绎不绝,各个摊子、店铺都被淘了一波又一波。 就算砂砾里头真有金子,恐怕早就被人捡光了。” 凉茶入腹,有股子畅快感,纪渊吐出一口浊气。 想着要不要去名声大的云停斋、得意居、槐荫阁去瞅瞅。 只是这些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字号,摆出来的古玩物件绝不便宜。 非豪客巨贾,权贵王公拿不下来。 “小郎君,你要想找到有年份的,值得收藏的好货,得去灯市口和城隍庙,前者是古玩字画玉石印章的一条街,后者是……” 茶铺子老板闲着无事,主动搭话。 不过说到后面,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话题。 “老板接着讲啊?我听着呢。” 纪渊端着粗瓷茶碗,轻笑道。 “小郎君,你在镇抚司办差,应当知道饭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能乱说。 小老儿刚才多嘴了,小郎君只当没听见。” 茶铺子老板讪讪道。 “怎的,怕我抓你?景朝律例,平民百姓不因言获罪,这个都不知道? 听我一句劝,家里与其供奉佛像,不如买一册圣人编撰写定的《大诰》。” 纪渊轻笑道。 “买了,买了!都说圣人所写的《大诰》,摆在家里驱邪,比道士和尚的桃木剑、符水管用多了。” 茶铺子老板心里一寒,干笑了两声。 他左顾右盼,看到周围没人。 这才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琉璃厂这片地界有三位地头蛇,云停斋的容二少,眼力第一等,古玩字画是真是假,绝逃不过一双法眼; 得意居的徐老,玉器、瓷器、陶器、铁器……没有他不了解的; 最后就是城隍庙的佛爷,天京城里十家当铺,一半都是他的。 那些盗墓挖坟,响马盗匪,出掉手里的红货、黄货,最乐意走佛爷的路子。” 纪渊放下茶碗,笑问道: “这些行当内情,你这么干脆说出来,不怕犯忌讳?” 茶铺子老板似乎也很实诚,干脆回答道: “有啥忌讳的,琉璃厂里假货多,真品也不少。 朝廷那些大官,谁不爱收藏字画、玉器? 去年,凉国公七十大寿,那座用一整块五色石雕成的万里山河景,就是出自云停斋的容家之手。 韩国公家里摆着一株两人高的珊瑚宝树,得意居徐老亲自送过去的。 至于佛爷,嘿嘿,小郎君,昨日南镇抚司的宋指挥使,还往城隍庙去了呢。” 看来是一处得到官方默许的灰色地带。 纪渊心里明白,所谓的琉璃厂地头蛇,背后应该都有各自的靠山。 就算真有愣头青跑去举报,估计也不会有动静。 他摸出五十文钱排在桌上,轻声道: “相信老板也看得出来,我就是北镇抚司一缇骑,兜里没多少银两,喜好个老物件,平时搁手里把玩解闷。 既不图名家手笔,也不求来历惊人,敢问有什么可靠路子可以推荐?” 茶铺子老板脸上堆笑,心想是个上道的,介绍道: “小郎君,你问对人了,老物件吧,通常就两种来路。 一是刚出土的墓葬品,价格说不好,有贵到离谱的,也有贱价便宜的,只看成色与来历,你过了前门,往西边城隍庙走就是了,别进红铺子,得找黑铺子; 二是深山老林挖出的原石,那玩意儿切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都有。只不过赌性太重了,一晚上下来无论倾家荡产,还是身家暴富都常见。一般是朝中老爷,达官贵人的去处,小郎君,你可遭不住。” 纪渊思忖片刻,道了一声谢,便起身离去。 似茶铺子老板这等人,他前世见过不少。 靠的是眼力劲,赚的是茶水费。 “也就我今天穿了一身云鹰袍,换做便服,情况应该就不一样了。” 纪渊笑了笑,这种茶铺子打听消息和上辈子的出租车司机拉人,给外地乘客介绍会所没什么区别。 他若是一头肥羊,恐怕就被领着进了什么黑心铺子,一顿宰杀。 “江湖门道,古往今来都有相通之处。” 纪渊摸了下揣在怀里的十五两银子,决定去西边城隍庙碰碰运气。 茶铺子老板有一句话没错,赌石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游戏。 穿过十几家字画摊、古玩店,纪渊还未到城隍庙,半道上就被一场热闹吸引住了。 只见大名鼎鼎的云停斋门口挤满了人,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卓然而立,面前是一张紫檀书案。 那人摊开一卷古画,朗声道: “诸位,这位客人说这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乃是一百五十年前鬼仙沈海石的真迹,希望让云停斋做个鉴定。 我今日正好有空,便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儿,说上一说。 你们看啊,这笔法张扬荒诞,不拘一格,将白骨菩萨的妖魔气韵勾勒而出,令人见之悚然,其下众多鬼怪无一雷同,各个逼真,确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仿作!” 围观众人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结果没想到云停斋的容二少居然说是赝品? 一片哗然! 其中最为苦闷,捶胸顿足之人,莫过于那位花费三百七十两银子买下这幅画的商客。 他操着一口岭南口音怒骂道: “杀千刀的狗贼,敢用假画行骗,别让老子再见到你!不然一定要扒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琉璃厂谁人不知,容二少鉴宝的本事。 既然他都给出仿作评价,那就等于是下了论断,无需再抱有幻想。 这时,看热闹的路人里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容二少怎么判断这是仿作?” 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自信说道: “世所皆知,沈海石精于妖魔精怪,公认最好的三幅传世名作,为‘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美人画皮图’、‘倩女幽魂图’。 无不是阴气森森,魔氛浓重,一般只做收藏之用,不可用于镇宅,怕吓到人,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也因此,沈海石的画作价值很难定论。 这一幅仿作画卷笔法精湛,几乎能以假乱真,是个行家。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沈海石其人不仅精于画技,还是一位篆刻大师! 每一幅画作都会留下独有的名款印章,形如云纹,深得道家符箓精髓,外人绝难模仿。” 长篇大论完毕,被称作“容二少”的中年男子抬手指向画作下方留印之处。 果然,跟此前所说的特征一点也不相符。 众人恍然,皆叹服容二少的眼力高明。 “那依云停斋的看法,这幅伪作价值几何?” 那道清朗声音再次传来。 “真品、赝品一字之差,相隔甚远。 若是真迹,大概能卖到五六百两银子,仿作的话……十两亦是高价。” 容二少眉头微皱,目光往下扫动,发现是个穿着云鹰袍的年轻缇骑。 原来不是捧哏的托么? 这场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 受骗上当看走了眼,放在琉璃厂算不上新鲜。 古玩便是这么个行当,没有足够的本事,只能给人当肥羊宰。 那个自认倒霉的岭南商客揣着赝品,刚走出前门大街,就被纪渊叫住: “这位兄弟还请留步,我想买下这幅画。” 第六章 外炼内炼,白骨菩萨 “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这幅画能提供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妥妥的好东西!” 纪渊出门一趟,身家直接减半,却没有半分心疼。 皇天道图映照大千,认为世间万物皆有道蕴。 可其中也分强弱。 那些普通至极的古玩字画、山石草木。 连一分一毫的道蕴之力都凑不够。 哪里汲取得了。 “十两银子,不亏。” 纪渊微微一笑。 那岭南商客开始还不乐意,觉得自己是想捡漏,直接开价到二百两。 结果看到纪渊掉头就走,毫不留恋,这才舍得出手。 蚊子再小也是肉,十两银子吃一顿酒,总比留着这么个晦气假货来得强。 “城隍庙今天就不去了,留到下次吧,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不知道是否够【武骨平平】命数进阶?” 目的已经达到,纪渊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兴致。 右手夹着画囊,转身就出了琉璃厂。 一路走过,繁华异常。 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好一幅盛世景象! “比起辽东军镇,当真是云泥之别。” 纪渊摇头道。 天京乃首善之地,有内外两座城,东西南北三十六座坊。 足以容纳数百万人口,是玄洲一等一的雄城! 不过,这方天地在某些地方与前世没什么差别。 比如说,越接近中枢的地方,房价越叫人难以承受。 像内城便属于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居住之处。 尤其是正阳、崇文、宣武前三门附近的宅邸。 若无千两银子打底,牙行的“中介”甚至懒得多瞧你一眼。 通常只有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家世显赫的门阀勋贵才能住得起。 故而,天京城有句玩笑话。 进了内城,往前三门走。 扔十块板砖出去,绝对能砸到三四位侍郎一两位将军。 运气好,兴许还会碰见六部尚书当朝国公。 也正是这个原因,三教九流基本都在外城盘踞。 免得哪天倒霉撞上铁板,遭了横祸。 “重活一世,想过得好些,竟然还逃不开买房的困扰。京城居大不易啊。” 纪渊无端感慨了一句。 以他做缇骑的那点俸禄,即使踏踏实实干一辈子,估摸着也难以搬进内城。 “除了保住小命,保住这身云鹰袍,斗败姓林的……我还得想个财路。” 纪渊徒步走回所在的太安坊,手里拎着的东西越变越多。 五斤油皮纸包裹的卤牛肉,两小坛药房买来的壮骨药酒,一本书局刊发的正版《大诰》,以及半只切好的烧鹅。 总共用去三百四十二文钱。 钱袋子再次缩水。 若是任由纪渊这么大手大脚,没几天怕是就要见底了。 但他本人丝毫不慌,默默想道: “喝酒吃肉,壮骨养力,顺便做到熟读景朝律例,从中寻找致富之路……这钱花的值当。” 纪渊坚定认为发育阶段,应该把一切资源迅速地转化为生存保障,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仓鼠党什么的,等以后发达了再说。 “真香!” 回到南门胡同的破落宅院,纪渊把白面馒头撕成一条条,就着酱香浓郁的卤牛肉开吃。 闲时,再抿上两口辛辣的壮骨药酒。 整个人就像升华了一样。 “舒坦!” 纪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这具身子昏迷了两天,肚子里没什么油水。 空空如也,急需进补。 “呼!吃饱喝足,也该练功了!” 到底是打熬筋骨的外炼武者,三斤卤牛肉十几个馒头吃下肚子,差不多有了五分饱。 纪渊把剩下的半碗壮骨药酒喝完,浑身充满着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他也不用消化,两脚开步与肩同宽,身子重心下沉,犹如大树扎根地底。 这是武道之中最为粗浅的基础功夫,站桩。 天京外城八十多家武馆,没有入门的学徒杂役都会。 但真正能练好的,其实不多。 “武道一重天,名为‘服气’。字面意思就是通过导引之术,服食内气,壮大己身。 其中又被细分成‘外炼’和‘内炼’。外炼筋骨皮膜,内炼五脏六腑。 内外练得坚硬无比,铁板一块,如此才能承受得了那口‘内气’在四肢百骸反复运行。” 靠着家传武功《铁布衫》,纪渊已经外炼大成。 手脚胸腹各处,筋骨皮膜像是经过千百次锻打过的粗重铁胚,异常的坚韧结实。 加之白色命数【龙精虎猛】的加持,让纪渊体力更为悠长,不会有疲累之感。 真个打斗起来,等闲七八条大汉近不了身。 “这《铁布衫》是横练功夫,正好打熬筋骨,锻炼皮膜。 可接下来的内炼,却需要吐纳导引的呼吸之法,才能带动气血,深入脏腑,也是个难题。” 纪渊心神放空,认真站了一个时辰的混元桩。 拳经有云,未习武,先立三年桩。 还好原身颇为勤奋,根基扎实,无需在这方面费心。 待到筋肉活动开来,纪渊像模像样打了一套北镇抚司传授的劈空掌。 只要领了缇骑的差事,可以学到两门下品武功。 一为劈空掌,一为百步拳。 前者是变刀为掌,后者是脱枪为拳。 皆为搏斗厮杀,取人性命的军中武学。 纪渊摆开架势,发劲如雷,双掌并出。 七尺之内风声呼啸,颇为唬人。 半个时辰,招式打完。 纪渊浑身气血被带动运转,散发出滚滚热力。 他竟然从中体会到强烈的畅快之意,就像激烈运动过后的满足。 呼! 纪渊吐出一口白气,无奈道: “又饿了,怎么跟个无底洞似的。” 他收住气血,稍作休息,把剩下的两斤卤牛肉凑合吃了。 练武就是如此,吃得多,饿得快。 据说,悬空寺有位大首座。 禅武合一,道行高深,日啖三牛,一度传为奇事。 做完每日功课,冲洗满身汗水,天色渐深,家家闭户。 外城的治安,自然比不上内城。 每到晚上,连五城兵马司的衙役都不愿意出来巡夜。 多是应付差事,躲在某处吃酒。 因而,即便没有宵禁。 外城各坊的良家子,也会早早地归家,生怕惹上不干净的邪祟之物。 “沈海石的仿作……大家手笔。” 纪渊点上正房的生锈油灯,扯去画囊,摊开那卷《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有些昏暗的光线,照在那尊似欢喜、似惊怖,半边曼妙身姿、半边惨然骷髅的白骨菩萨相上。 一股阴森森的魔氛气息,宛如无数只滑腻黏湿的细长触手,充斥于简陋的屋子里。 纪渊眉头微皱,猛地转身。 他听到墙角、床下、以及身后。 细碎的声音来回窜动。 好像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弄得我心神不宁……这幅画有古怪!” 一种被窥视、被恶意笼罩的警惕感,盘旋在纪渊的心头。 灯火摇曳,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那双冷厉眸子,情不自禁注视着那尊白骨菩萨相。 红粉骷髅,白骨为佛! 渐渐地,不知为何,纪渊产生了皈依座下的强烈冲动。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震荡出一圈华光。 嗤啦! 犹如裂帛! 纪渊眸光猛然清醒,再望向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画卷依旧一动不动摊开在桌上,却已经失去原先可怖的骇人之感。 昏暗的屋子瞬间变得安静,再也没有细碎的呢喃,诡异的低语。 “这幅画真是仿作?” 纪渊坐在长凳上,怀疑那位人称画中鬼仙的沈海石恐怕并非寻常之辈。 “一百七十年过去,仍能留下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显然不一般!” 第七章 钢筋铁骨,拳既是权 “沈海石,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渊默默地把这个名字放进心底,日后有机会可以打听一下。 原身并非什么书香门第,权贵世家,对琴棋诗画这类玩意儿一概不通。 他在辽东所需要学习的内容,是如何生存下去。 啃树皮、吃草根、靠着捡箭矢割耳朵换粮食…… 这些对军镇民户而言,可比诗词歌赋的风雅之物要现实多了。 纪渊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惨痛的回忆,感慨道: “幸好没到文盲的程度,来天京后,二叔让我上过私塾学堂,多少认识些字,看得懂简易文书。” 似他这等出了辽东的泥腿子,放在天京就是最底层的外地人。 刚到北镇抚司时,纪渊因为不太会说景朝“官话”被同僚大肆取笑。 说话口音、衣着袍服、官职大小、住宅位置…… 只要入了大名府,进了天京城。 一个人的高低贵贱,便如同商铺里的货品一样,有了诸多优劣标准。 “所以说,平静日子哪有这么好过,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争,莫非吃的喝的,功名利禄都会从天上掉下来?” 收起发散的心绪,纪渊将目光重新放到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上。 仅凭一支丹青妙笔,就能把一尊白骨菩萨画得如此传神,栩栩如生。 那股妖异魔氛,几乎要透纸而出。 沈海石此人,确实无愧于“鬼仙”之名。 “这方世界的水有多深,暂时还未了解清楚,既然有摧城拔寨的武道中人,那邪魔诡怪是否存在,也不好说。” 纪渊合上那幅失去“神韵”的古画。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一团白色火焰浮浮沉沉。 这正是一百五十点道蕴之力! 今日最大的收获! 纪渊心神沉入识海。 皇天道图之上五颗色泽不同的星辰高挂。 【鹰视】, 【气勇】, 【武骨平平】, 【横死】, 【龙精虎猛】。 一青三白一灰。 命数评价,仍然是丁下之资。 “【横死】是运,目前很难撼动。” 心念触碰唯一那道灰色命数,尽管摇摇欲坠,可始终无法让其粉碎。 这代表着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仍然不够改易自身的运道。 “可惜了,相较于提升【武骨平平】,我更想抹消这个招惹小人,引来麻烦的灰色命数。” 纪渊无奈叹息一声,【横死】有若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这种紧绷的感觉,让他像是回到了前世卧底的那段日子。 有些熟悉,也有些讨厌。 纪渊心念微动,扫过其余的命数星辰。 “只能从天资禀赋下手了。” 他凝定心神,勾动白色命数【武骨平平】。 那颗星辰当即有了反应,不停地震荡。 【投入五十点白色道蕴】 随着念头闪过,彷如天光的微亮色泽,渐渐深了一些,其上变幻出一行古拙字迹—— 【力大如牛(白)】:【天赋不凡,气血强盛,体内有股蛮勇之力,可以一敌五十】 “只是力气大,血气强,怎么比得过那些将种勋贵!” 纪渊眉头微皱,似乎并不满足。 他很清楚,圣人开设讲武堂的初衷。 一是为了强兵,补充九边军镇的连年消耗,防止蛮人卷土重来; 二是让天下武者有个进身之阶,毕竟景朝的铁骑踏破江湖,让那些黑白两道,绿林豪强没了生计和出路。 “圣人之手段,在于压制地方,填充中央。 可他却不会想到,随着自己闭关修养近二十年不上朝,讲武堂已经成了将种、勋贵的青云路,绝了寒门、贫户的上升空间。” 纪渊心知肚明,原身之前未必没有想到,通过讲武堂给自己搏个出路。 但大名府三州六郡,拢共只会有一百零八个武举名额。 其中,天京城占了三分之一。 纪渊算了一下,抛开那几位封王的皇子。 下边有六位从龙之功的当朝国公,二十八位开疆辟土的武侯。 这点儿肉,恐怕还不够分。 要知道,那帮将种勋贵自小习武,好吃好喝,药膳进补。 加之有枪棒教习悉心指点,起步就胜出常人太多。 毫无靠山的泥腿子挤进去,就像羊入虎群,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投入一百点白色道蕴】 经过认真考虑,纪渊一鼓作气把剩余的道蕴全部投入。 轰! 明亮的光华如火升腾,猛地窜起。 那灿然无比的炽白之色,点亮了命数星辰。 【钢筋铁骨(白)】:【筋肉如钢,骨骼似铁,生命力极其强大,寻常刀枪难以中伤】 “已经是极限了。除非再有更多的道蕴之力,才能将这道命数煅烧出一抹青色。” 纪渊颇为遗憾,没想到耗费如此之多,却没能成功进阶。 “看来升级比替换更难……后者没有定数,很难保证收获,前者更加稳定,有具体的方向。” 他不由想到【金枪不倒】那道命数,对于正常男子而言,用处其实也不大。 这就是覆盖的坏处,无法保证凝聚最合适自己的命数。 而从【武骨平平】变为【力大如牛】,再到【钢筋铁骨】。 每一次进阶,都带来不小的提升。 这让纪渊很是期待,若能将其锻造为青色命数,又该有多强大? 确定以后,道蕴如薪材投入进去,喷薄出一道道炽白火光。 眨眼间,那道【武骨平平的】命数,就像粗糙的泥胚被烧制成精美陶瓷。 字迹渐渐模糊,仿佛被人抹去重写,变为了【钢筋铁骨】! 纪渊坐在长凳上,略微有些单薄的身形剧烈抖动。 他全身筋肉像是拉弓一样,绷得紧紧地。 好似钢丝绞缠,撕裂拉伸,压榨出猛烈的气力。 纪渊脸色由白变红,气血上涌。 他的身体像是活了过来,有一团团小老鼠在肌体之下窜动不已。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音,接连响起,连绵成片。 二百零八块骨头,宛如一把把钝刀被用力打磨,渐渐生出了锋芒。 呼哧!呼哧! 半晌后,纪渊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缓。 自个儿的身子不仅拔高了几寸,也变重了很多。 筋骨皮膜,像是浇铸了钢铁。 那张坐着的长凳“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还好他反应快,没有摔倒下去。 “这就是钢筋铁骨?!服气两重关,外炼筋骨皮膜,彻底大圆满!” 纪渊立在屋子里,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虎狼,充满着危险气息。 五指合拢,筋肉发力,发出炒豆子似的爆响。 他有种感觉,这一拳打出去,除非内外合一的服气武者,不然怕是接不住。 “足有二十年的功夫!” 命数改易,给纪渊带来的提升绝非一星半点。 这一身筋肉皮膜的结实坚韧,全身骨骼的坚硬如铁,至少要苦练几十年才能见到成效。 推开屋子的房门,纪渊走到院里。 夜色深沉,无星也无月。 他拿起平常练力的石锁、石球,以前两只手才能拎得动的玩意儿,如今随意抛耍毫不费力。 连那只几百斤重的石碾子,也能抡得呼啸生风。 【龙精虎猛】 【钢筋铁骨】 这两道命数合一,犹如脱胎换骨的无上神丹,直接让纪渊的根基扎实雄厚无比。 比之那些生来便有灵药服用,固本培元的将种勋贵,都差不分毫! “倘若我能把五道命数,全部改易为青色……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纪渊对于道蕴之力的渴望更为强烈,当今世道若无出身,注定难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唯有握拳,才能握权,才能活得像个人!” 第八章 小人如鬼,难缠得很 三日后,北镇抚司衙门。 一身赤色飞鱼服的林碌,拖着臃肿的身躯,早早地过来点卯。 他坐在高堂上,斜着眼看向底下一众总旗、小旗。 笃笃笃,萝卜粗细的手指敲打桌面,一言不发。 故意晾了这帮人半柱香左右,显摆够了百户的威严,这才开始点卯。 “许献!” “赵如松!” “周平……” 相比起南镇抚司每日整理案牍,监视朝中官员的大小动向。 北镇抚司的差事儿,就要复杂且危险得多。 巡视州府,清剿邪魔,围捕余孽,调查诡怪…… 大多都是被外放出去,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留驻天京,策应配合黑龙台。 孰好孰坏,自然不用多说。 等到诸多同僚各自散去,穿着深蓝斗牛服的许献许总旗凑到林碌面前。 堆出讨好的笑容,谄媚道: “百户大人,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怀仁坊的三味楼吃酒?小的特地备了一桌酒席,还请大人赏脸!” 北镇抚司向来是轮流抽签派遣差事儿。 得空的总旗、小旗,不需要待在衙门。 要么带着手下缇骑巡视三十六座坊,要么找个地方消磨时日。 若无大事发生,其实清闲得很。 这位心宽体胖的林百户好像没睡醒,挂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纪家那个不识好歹的泥腿子,结果了没?” 许献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 “应该死透了。我请了漕帮的罗烈出手,那小子堪堪外炼的层次,挨了一记十成功力的铁砂掌,没道理还能活命。” 林碌微微颔首,满意道: “那就好。纪成祖的百户位子,蓝大管家那边催了几次,本来是你好我好的一件美事。 没想到纪渊那小子硬是不肯放手,三番两次驳了我的面子,逼我下这狠手! 稳妥起见,你等下再去他家瞧一眼,看有没有办丧事,若真死了,我也好跟上面禀告,领份抚恤。” 许献文心头一寒,暗骂林扒皮真是雁过拔毛,连这笔缇骑因公殉职的抚恤都要贪。 发死人财,也不怕那纪九郎死后化作厉鬼过来索命。 “明白,小的等下就去太安坊打听消息。对了,百户大人,我听闻今年外放的名册正在拟定…… 您也知道,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小儿,实在不想离京。” 许献弯着腰,小心翼翼说道。 “关于外放之事,几位千户大人和陆指挥使还在商议当中。再说了,只要你愿意使银子,就不怕会被调离。” 林碌搓了搓手指,意思显而易见。 想办事,得加钱! “小的……之前已经给百户大人孝敬了三百两银子。” 许献面露难色。 他区区一个总旗,能攒下多少身家? 即便这些年捞足了油水,如今也快被贪得无厌的林碌榨干了。 “狗一样的东西,仗着有孟千户罩着,吃拿卡要肆无忌惮!” 许献眼底闪过一丝怒色,转而变为担忧。 自从圣人不上朝后,大名府外,妖孽横行,诡怪丛生。 加上杀之不绝的江湖余孽,外道旁门,屡屡结党对抗朝廷。 北镇抚司折损人手日益增多。 尤其是总旗、小旗和缇骑,完全属于消耗品。 每到年底,上头拟定外放名册。 大伙儿都忐忑不安,四处走动关系。 生怕运气不好,被写上去。 “三百两银子能干什么?正好够请千户大人喝一夜花酒而已!” 林碌那张胖脸瞬间冷下来,气冲冲说道: “怎么?许献,你是觉着我收钱不办事?那好,外调的事儿我不管了,你找别人打点!” 许献忍住“日你妈退钱”这句脏话,讪笑道: “百户大人息怒,小的情急之下一时失言。即便纪渊没死,我也有九种方法弄死他,九种! 等我办好这桩事,再奉上二百两银子孝敬大人,当是赔罪了。” 林碌哼哼两声,不耐烦道: “去吧,蓝大管家愿意花两千五百两补一个北镇抚司的百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记住了,要办得干净漂亮,别留下任何把柄。纪渊那小子有个二叔在南镇抚司办差,咱们不能落人口实,让他闹大。” 许献连连点头,至于“好处”二字,只当没听到。 他这位上司出了名的贪财和抠门,石头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来。 “真他娘的晦气,跟着这么个狗东西!” 许献弯着腰退出衙门,然后挺直腰杆,点了七八名亲信缇骑,直奔太安坊而去。 “纪九郎啊,你也别怪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古皆然! 百户之位,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你个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守不住!” …… …… 太安坊,南门胡同。 纪渊足不出户,在家中待了三天。 每天吃喝都由胡同外面的一家馆子送上门,餐餐有肉,顿顿饱食。 看似小日子过得滋润,实则钱袋子不断缩水,几近见底。 期间二叔来过两次。 一是看自己有无身体大碍, 二是捎带千金堂买来的补药。 “一包巴掌大小的虎骨、鹿茸磨成的粉末,熬煮成一份膏药,竟然卖到三两银子……若这世道安稳一些,我还练什么武,直接学医去了。” 纪渊揭下最后一张膏药贴,用清水擦去痕迹。 他精赤着上半身,坐在水井旁边。 匀称饱满的筋肉线条,蕴含着恐怖气力。 “耗费三天时日,终于完全掌握了【钢筋铁骨】所带来的强悍躯体。” 纪渊稍微用力,筋骨皮膜灵活滚动,释放出旺盛的气血,蒸干了肌体表面的水气。 命数累加于身、识,从而带来的巨大提升。 虽然是一蹴而就,瞬间改易,可也需要逐渐熟悉变化。 否则,就如同稚子挥动铁锤,有可能伤到自己。 “这么说来,我仍旧是靠自身的努力和勤奋突破到了外炼大圆满。” 纪渊披上一件月白中衣,把披散的长发用木簪束好。 “五天过去了,姓林的也没有找上门,看来是笃定我活不了。 也好,先去衙门点卯,处理几个小人,然后再进讲武堂,搏一条出路!” 纪渊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他明白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林碌那头肥猪,一时半会拿不下。 为虎作伥,帮他谋害自己的那些人,绝不能随便放过。 除恶要务尽,打蛇要打死。 这个道理,纪渊上辈子就懂了。 咚咚!咚咚咚! “九郎可在家?” 急促猛烈的拍门声夹杂着呼喊,震得胡同外面都能听见。 第九章 换个活法,掌刀拳枪 “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纪渊眯起眼睛,收敛如鹰似隼的锐烈眸光。 他抓起旁边的腰刀,大步走过去拨开门闩。 只见七八条人影挤在外面,带头的正是北镇抚司总旗许献。 蓝补子斗牛服,倒三角眼,三十五六的年纪,虎口有层厚茧子。 粗略而快速的扫了一眼,纪渊捕捉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是个用刀的练家子! 他心想。 “许总旗?你怎么来了?” 纪渊木着脸堵在门口,维持着原身的孤僻性格,平静问道: “是北镇抚司有什么急事吗?要唤我回去?” 看到纪渊当真安然无恙,立在门口的许献脸色一变,挤出笑容道: “听说九郎你在永定河码头和漕帮的人起了争执,给罗烈打伤了,那贼子着实可恶! 我本该早两日就过来看望,但北镇抚司衙门的事务繁忙,耽搁到了现在,真是对不住。” 说得是情真意切,字字动人。 若非纪渊有过一世的磨炼,知道人心险恶,兴许会信上个几分。 他微微低头,不让人看见脸上表情,语气死板的说道: “许总旗言重了。我技不如人,被那漕帮罗烈羞辱,堕了北镇抚司的名声,这些与你有何干系。” 听到这句话,许献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盛。 看来这纪九郎还不清楚是自己和漕帮串通,设计做局谋害于他。 既然没有败露,那一切都好办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永定河码头在平安坊,本不属于你的巡视地界,若非我让你帮忙…… 唉,总而言之,九郎,是我对不住你,今天特地拿了千金堂的虎骨、鹿茸,给你补身体。” 许献让开身子,叫几名随行缇骑把大包小包的补药拿了过来,然后笑道: “九郎,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 漕帮的罗烈是个狠角色,通脉二境武者,你挨了他一记铁砂掌,怎么好的这般快……” 许献反客为主,领着七八条壮汉往院子里面走。 那帮身强力壮的带刀缇骑跟着进来,笑呵呵、闹哄哄的,就把纪渊架住了。 “一共九个人,差不多都是外炼,许总旗稍微强一点,摸到内炼的门槛了。” 纪渊默不作声,任由被推搡着坐回屋里。 嘎吱! 房门合上。 本就不太宽敞的正房,一群人涌进来立刻显得狭窄逼仄了。 “许总旗这不像是来看望我,倒有点捉拿犯人的意思。” 纪渊故意露出一丝激愤,身后站着两条大汉按住他的肩膀,让其乖乖地坐在长凳上。 那口腰刀也被解了,丢在一旁。 其余人围成一圈,神色各异,或是冷笑,或是怜悯。 在他们看来,纪渊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 任凭宰割,挣扎不了! “九郎,咱们无冤无仇,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做。” 手底下的狗腿抽出一条长凳,反复用袖子擦了几遍,许献大马金刀坐了下去,盯着对面的辽东少年郎,叹气道: “我知道辽东人硬气,是头顶天、脚踩地,脊梁骨宁折不弯的好汉子。 你父亲在德隆商行当暗桩,一家老小死个干净,才挣来了百户的位子,很不容易!换做是我,也不会随便放手,交给别人!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有啥子办法?咱们这些没出身的泥腿子,从来都是这样的活法。” 这位总旗大人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好声好气苦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平心而论,许献并不想莫名其妙背上一条人命。 虽然姓林的死胖子拍着胸脯保证,事成之后,会给他摆平。 若到时候南镇抚司的纪成宗,真要铁了心把这桩案子闹大,北镇抚司该怎么收场? 最后还不是把自个儿拿出来背黑锅。 “许总旗就从未想过,换个活法?” 纪渊低垂着头颅,轻声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九郎,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林百户要你爹留下来的空缺,你若识相答应下来,就当是买的,签字画押,分你……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样好了,我再额外添八十两,你有了这笔钱,离开北镇抚司做点小生意,比卖命给朝廷好。” 许献神色也有几分不耐,身子前倾,眼中透出森冷杀机。 “纪九郎,是生是死,给一句痛快话吧!” 话音落地,“啪”的一下,腰刀就被拍在桌上。 其余的缇骑纷纷附和,眼神不怀好意。 一股沉重的压力,油然而生! “总旗大人说得对,何必争这一时意气!” “没错,你一个缇骑,难道要跟百户掰手腕子么?” “纪九郎,别不识好歹!自绝生路!” “……” 嘈杂聒噪的烦人音浪席卷过来,几乎要把纪渊吞没。 面对刀兵加身命悬一线的危机险局,这位年纪轻轻的辽东少年郎缓缓抬头,脸上并无惊惧之色。 那双如鹰似隼的冷厉眸子,对上许献的目光。 后者心头一突,下意识就想避开。 “纪九郎,听人劝吃饱饭!今日你死在屋里,我等也可以说是暴毙而亡……缇骑无品无级,没人会为你伸冤!” 许献抄起腰刀,扯着嗓子喊道。 “我说,这世道怎么如此乱呢。” 纪渊像是极为遗憾,嘴角噙着一分冷意,轻叹道: “你们这些人,自己弯腰做了狗,就不许别个挺起胸膛当人?从来都是这样的活法?从来如此便对么?!” 锵!锵!锵—— 那些外炼有成的缇骑闻言大怒,推刀出鞘,一片雪亮的光芒充斥房间。 按住纪渊的那两条大汉神色微冷,呵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即就要用分筋错骨的重手法,将其擒下! 可未曾想,他们使尽力气都拿不住纪渊! 好似蜻蜓撼柱一般,四只手臂狠狠下压,坐在长凳上的辽东少年郎身形都没有晃动半分。 “就这……样的功夫,难怪只能做狗腿子!” 纪渊双手略微发力,臂膀上一条条青黑大筋绞缠绷紧,虬龙也似,迸发出强悍的气血! 崩!崩崩!崩崩崩—— 屋子里头瞬间响起开弓拉弦的震荡动静。 那两个缇骑直接被掀翻在地,浑身酸麻不已,一时提不起力气。 “好可怕的横练筋骨!硬得像铁一样!” 他们摔得头昏脑涨,仓皇后退。 不约而同用震骇眼神,望向霍然起身的纪渊。 同为外炼,这纪九郎怎的那么强悍? “好胆!” 许献见状,大喝一声,猛地站起,跨步带风。 只见他右手屈起,一记刚猛的顶心肘迎面就撞了过去。 外炼大成,筋骨皮膜浑然一体。 肉身硬如钢铁,展现出可怕的气势。 中间那张桌子被蛮横气力挤压,陡然破碎,木屑横飞。 北镇抚司的武功!百步拳! “百步拳是脱枪为拳,劈空掌是变刀为掌……看谁压得过谁!” 纪渊眸光收缩,也是脚步向前一踏,单臂如刀,横斩落下。 速度之快! 力道之猛! 似乎不比突然发难的许总旗差上多少! 嘭! 宛如鞭炮炸响! 两条身影一触既分,纪渊一步没退,稳稳站立。 他这副体魄钢筋铁骨,怎么可能会怕跟人硬碰硬。 “嘶!好深厚的外炼功夫!他吃了罗烈一记铁砂掌,不死已是怪事,居然还有所进境!” 许献脚下踉跄,差点跌倒。 拳掌碰撞,如刀枪交击,他已然吃了大亏。 那一记顶心肘,带动肩膀的铁山靠,不仅没伤到纪渊。 自个儿反倒被震得筋肉酸痛,淤青红肿,一时没了战力。 “点子扎手!你们愣着干嘛!并肩子上做了他!” 许献忽地心里发怵,厉声叫道。 屋里头空间狭窄,刀法施展不开,一众缇骑摩拳擦掌扑了上去。 各个都是外炼筋骨皮的层次,气血强壮,力大如牛,降伏一个受过伤的纪九郎又有何难! 第十章 七分胆气,三分凶恶 北镇抚司的缇骑,也不低的门槛。 首先要良家子,祖上三代不得有刺配罪犯。 其次,军户、民户优先。 没有户籍的流民,仆从,贱役,不得入选。 然后,再考核武功底子。 外炼有成,力能断木桩,劲能发出响,这才算合格。 所以,能进北镇抚司做缇骑的。 要么有家传武功打根基,要么就在外城武馆拜了师。 “纪九郎,何必非得逼兄弟们动手!你又没有三头六臂,能打多少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说话之间,已经扑杀过来。 魁梧身形撑得云鹰袍几欲崩开,拳头在劲力灌注之下,隐约浮现一抹赤红色。 看他招数路子,并非百步拳和劈空掌,而是凌厉无比的擒拿手! “我想打十个!” 纪渊嘴角一扯,摆开架势。 原身所会的武功不多,除了家传的《铁布衫》,就是北镇抚司的两门下品武功。 但,纪渊不一样。 他上辈子警校毕业,抛开必修的军体拳,还学过一门黑龙十八手! 正好也是擒拿之术!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纪渊抢攻而上,后发先至。 左掌翻动,顶开彪形大汉粗壮的手臂。 钢筋铁骨的强横气力,根本无惧任何外炼武者。 当即震得对方身形晃动,下盘不稳。 纪渊瞅准机会,右手五指如钩,灌注劲力。 “刷”的一下,撕开空气当头罩去! 这一下如青龙探爪,猝不及防,凶狠异常! 彪形大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连皮带肉都被扯下一块!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要知道,诸般拳术,擒拿最凶。 动辄废人手脚,伤人要害。 黑龙十八手,便是军队经过多年经验和实战总结而出的一套擒拿拳术。 彪形大汉所学的不入流武功,相形之下,简直粗陋不堪,破绽百出。 所以一招都没有走过,就被撂倒。 “雷三哥!” 有人怒吼,双眼通红冲上前来。 直接被纪渊一掌打飞,整个人砸在梁柱上,落下簌簌灰尘。 钢筋铁骨,当真是无人能挡! “还有谁?” 纪渊一动手就废掉两名缇骑,心头那股火气发泄少许,一双冷厉眸子扫视四周,如同凶悍的鹰隼。 “并肩子上!他不敢杀缇骑!” 靠在门上的许献后背冒出一股寒意,咬牙喊道: “双拳难敌四手,斗不过咱们!受伤的兄弟,我给他付汤药费!” 他没想到,年仅十五岁的纪渊竟然有以一敌众的胆气,更有出手就见血的凶恶。 许献话音落地,立刻有两条身形一左一右飞扑而上。 “不敢杀人?” 纪渊嗤笑,步子一踏。 挺拔的身体打横撞上左边的缇骑,拳如大枪,将对方胸骨震裂。 然后脚下一错,弹回右边。 两只手指微微弯曲,按在那人的脸上。 动作又狠又快,往里一戳,向外一扣。 “啊啊啊啊!”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响彻屋内。 “这招叫二龙夺珠,你们有谁想试试?” 不顾其他人的骇然目光,纪渊云淡风轻,擦掉手上粘稠的血水。 那对破裂得不成样子的招子,让他随意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被戳瞎双眼的缇骑,痛到在地上打滚,哀嚎不休。 一时之间,无人应答。 “许总旗,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汤药费可以出?” 纪渊立在屋子中央,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庞上满是轻松,像个久经沙场,杀人割草的悍卒老兵。 剩余的几名缇骑纷纷后退,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 “总旗……他太凶了,咱们退吧!” 有人怯声说道。 黑龙台威名之盛,江湖中人皆知。 可那是指来去如风,巡视天下的鹰狼之辈。 而非待在天京城盘剥街坊的无能走狗。 面前这个砍瓜切菜,辣手干翻好几个缇骑的纪九郎。 在众人眼里,散发着一股子格外强烈的凶恶之气。 之前,他们以为纪渊是孤羊,自个儿是群狼。 没成想,竟然调转过来。 “十五岁的娃儿,咋就那么狠!” 其余缇骑心里都有类似的疑问。 “九郎,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如何?大家都是北镇抚司的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伤了和气。” 许献语气放软,不再喊打喊杀。 他是内炼层次,如若放开手脚跟纪渊交手厮杀,未必没有机会。 可这位总旗大人太过惜命,目睹几个兄弟血肉横飞的可怕惨状。 早就失了胆气,连刀都不想拔了,哪里还提得起斗志。 “许总旗,你看这屋子里还有一把好的桌椅板凳么?” 纪渊眸光锐烈,语气冷淡。 “今日家中一切损失,许某人照价……不,数倍补偿给九郎你!” 许献不愧为北镇抚司能屈能伸的头号人物。 堂堂总旗,对着手底下的缇骑摆低姿态,也不怕被人耻笑。 “我老家辽东那边有个规矩,借人银两,欠十两就要还十二三两。” 纪渊眸光平静如水,竖起两根手指道: “你前后两次要谋害我,永定河码头,你跟漕帮串通,让罗烈用铁砂掌打伤我,这是一次。 今天,许总旗你带着一帮缇骑兄弟,闯到我家里,胁迫不成,动了杀心,这是二次。 等于说,你欠我两条命。 这该怎么还,总旗大人心里有数吗?” 许献额头青筋爆绽,被一个小小缇骑骑在头上,已经是羞辱至极。 倘若再任由其摆布,岂非颜面彻底扫地? 他按住腰刀,狠声道: “纪九郎你别欺人太甚!我是北镇抚司的总旗,朝廷官身,你难道还敢取我性命?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认定纪渊还没有那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一个总旗。 “许总旗说得没错,可我要是只打断你的手脚,再让在南镇抚司当差的二叔过来逮捕,如何? 他也是总旗,手持无常簿,有纠察百官,上报黑龙台之权。 私闯民宅,勾结帮派,谋财害命……对了,还有一条纠集缇骑公器私用! 数罪并罚,下进诏狱应该没问题。” 纪渊咧嘴一笑,却令人胆寒不已。 “总旗大人你知道的,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平素谁也看不惯谁,你落到南镇抚司手里,肯定不会有啥好下场,保准什么都招了。” 听到“诏狱”两个字,许献脸色一白,嘴唇颤动。 他今日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料到纪渊根基这么扎实,一身筋骨强横过人,能够以一敌众。 杀人不成反被拿住。 弄成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按理来说,吃了罗烈十成功力的铁砂掌。 区区外炼武者,绝无生还的道理。 可纪渊不仅安然无恙,更像换了一个人,再也没了从前的优柔寡断。 若非如此,他们上门擒人,快刀斩乱麻。 只要成功拿下,将纪渊装进麻袋沉尸永定河,或者抛到城外荒郊,便万无一失了。 即便事后纪成宗告到三法司,没有尸身,就难以立案定罪,更别提调查凶手。 “一步错,步步错……” 许献深恨,迎上纪渊冷厉的眸光,他叹息一声,低头道: “九郎,你何必为难我呢,把我踩下去,林百户就会罢手么?咱们都是苦命人,求活而已。” 开始打感情牌了? 真当我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那么容易心软? 纪渊扯了扯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淡淡道: “这几位兄弟听差办事,身不由己,我也不要你们的命,各自留一笔买命钱下来,就可以离开。” 刀子似的目光接连罩住那几个被吓破胆的缇骑。 他们连忙掏出身上的钱袋子,双手捧着,放在地上。 “把人也带走。” 纪渊弹动了一下指甲。 他脚底下还躺着两个受伤昏死的倒霉鬼。 片刻后。 屋子里就剩下他和许献,以及一片狼藉的血污痕迹。 “我也可以给买命钱!九郎,你高抬贵手饶我一次,以后林百户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我保管给你通风报信!” 许献只差跪下恳求了。 当那几名缇骑仓皇离去。 七分胆气三分凶恶并存的纪渊,所带来的压力更为巨大。 “许总旗,我今日可以当无事发生,但要你一样东西。” 纪渊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留驻天京这么多年,从未外放立过功劳,自然没有进武库的资格。 可你已经是内炼层次,想必家传渊源,我不多要,只求那门吐纳导引的呼吸法。” 许献瞪大双眼,一股怒火就自心头涌起,直冲胸膛。 内炼呼吸法! 那可是几千两银子都难买的真本事! “嗯?舍不得?” 纪渊扬起眉毛。 许献脖子一缩,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恨情绪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熄灭了。 “好!我给!” 第十一章 虎啸金钟罩,万物皆可改易 “好!我给!” 许献两眼通红,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心在滴血! 一门内炼呼吸法,放在外城可稀罕得很! 那些开馆收徒的武师,多半都是外炼层次水平。 为何? 因为武道一重天服气境界,讲究铜皮钢骨铁脏腑。 外炼容易,水磨功夫熬个几十年。 再愚笨的天资,也能大成。 可内炼却不一样,讲究吐纳导引,调理脏腑,滋养内气。 这些细节若无人指点,或者天赋太差理解出错,反而会把自己弄得五劳七伤。 故而,一门完整的呼吸法必须要图文详细,行气路线不能有半点错漏。 更要有名师指点,亲身教学。 对于那些生来不凡的将种勋贵,家中收录的武学秘笈众多,自然不算什么问题。 但是,在景朝马踏江湖,镇压地方二十年之久的大背景下。 没有靠山、师承的泥腿子,想得到一门内炼呼吸法难如登天。 “纪九郎,你就算得了这门《金钟罩》,又能怎么样? 内炼大成,进入服气境界,不照样还是个小小缇骑! 那姓林的位列百户,官职大了好几级,他想拿捏你,易如反掌!” 许献满脸不甘心,无能狂怒。 即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羊皮卷,嘴上还不忘打击。 他的内炼呼吸法并非来自黑龙武库。 那里的武功,无论上品、下品,都得用功勋兑换。 每年都留驻天京的贪生怕死之辈,怎么会有立功的机会。 要知道,抓捕盗匪,侦破命案,这些差事儿可不会被计算在内。 再者,北镇抚司谁人不知。 许总旗面对邪异诡怪,剿杀江湖余孽的胆子没有。 但借着北镇抚司名头捞油水的胆子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你居然时刻带在身上,也不怕丢了?” 纪渊没有伸手接过,反而挑眉问道。 没见过哪个会把家传武功,随身携带? “你懂什么,这门内炼呼吸法,乃是悬空寺流传出来。 据说为一位首座亲笔写就,佛光普照,禅意静心,每每观之,杂念顿消,到我手里已经传了三代。” 许献强忍住怒气,冷哼道。 “近二十年来,圣人不上朝,天京城内城外,邪祟闹得厉害,若没点驱魔除妖的东西,晚上夜路都不敢走!” 敢情你是把这玩意儿当护身符了?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腰刀,把那张羊皮卷拿过。 这般小心谨慎的举动,落入许献眼中。 让他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 “看来我和姓林的都小瞧你了,纪九郎。不愧是九边闯荡过的辽东男儿,胆大心细,非比常人! 东西给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纪渊似笑非笑,喝住后退的许献,轻声道: “许总旗,你打坏我这屋子里的桌椅,还没赔呢。” 许献愣住,直呼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撞上这么一位煞星。 他双手颤颤巍巍摸出一摞玩意儿,递过去道: “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唯有一些宝钞,还请九郎暂且收下,若不够,我后面再补给你就是。” 纪渊扫了一眼,瞥见印着繁复花纹的纸张上,有“大景通行宝钞”的字样。 每张面额一贯钱,也就是白银一两。 约莫二三十张,别说赔桌椅板凳,租个新院子都绰绰有余。 “总旗大人阔气,我就却之不恭了。” 纪渊笑吟吟收下,将之揣进胸口。 一改此前的冷淡,面色柔和,伸手过去拍许总旗的肩膀。 啪! 纪渊眸光寒彻,忽地五指发力,震得衣袍炸响! 右掌如箭射出,陡然打在对方胸口。 刚猛的劲力如连珠炮,直接把人凌空打飞,撞碎背后嘎吱作响的两道木门。 噗! 许献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血沫。 他瞪大双眼,怒吼道: “纪九郎!你要杀官造反么?” 这位总旗大人心里又惊又怕。 他没想到纪渊真个敢下狠手! “我这人恩怨分明,恩仇必报,这是你勾结罗烈的那笔账。 他打了我一掌,迟早都要还回去,先从你这里收点利息。” 纪渊咧嘴一笑,施施然走出屋子,俯视着许总旗说道: “今日再告诉你一个辽东人的规矩,你要杀人,人便杀你,这他娘的才是天理公道! 国法大于人情,所以我只废你一条腿,两笔账一次勾销!” 黑色长靴抬起,狠狠踩下! 咔嚓! 清晰的骨裂之声! “你……纪九郎,你谋害上官,北镇抚司必定要擒拿你下诏狱!” 许献面色狰狞,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只见他右腿弯折,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血肉,极为骇人。 外炼功夫再深,也挡不住纪渊用力一踏。 “放心,总旗大人,死不了的。找个好点的郎中,在家休养个一年半载,差不多就能下地走路。” 纪渊语气轻松,注视着凄惨无比的许总旗,淡淡道: “我这是帮你的忙,救你的命,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今天你没杀成我,改日肯定要再来,办不好这件差事,姓林的怎能罢休? 如今你断了一条腿,可以告伤在家,北镇抚司是朝廷衙门,不会为难一个残废,外放名册上多半没你的名字。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不是么?” 许献疼到牙齿打颤,汗水如雨浸透斗牛服。 他死死地盯着面带笑容的纪渊,脸上青筋爆绽,愤恨道: “好个心狠手辣的纪九郎,你断我一条腿,就是断了我的总旗! 行,我看你一个缇骑怎么斗百户! 只要你还在北镇抚司一日,就翻不了天!” 纪渊歪了歪头,充耳不闻,右手拎着落水狗似的许献,将其丢出院子。 “等着吧,我既然能打断一位总旗的腿,那就有底气砍得下百户的头。” 说罢,关上正门,再不理会。 望着只剩下一张床是完好的破败屋子,纪渊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钱袋子。 这莫非就是【横死】命数所说的,命犯小人,无常索命? 他都没去主动招惹,麻烦就自个儿上门。 “幸好有些收获,没有白打架。” 纪渊粗略清点,若算上宝钞,共计八十五两银子,又能好吃好喝过一阵子。 当然,最为惊喜的,还是那门内炼呼吸法,《金钟罩》! “瞌睡来了送枕头,许总旗真是善财童子。” 纪渊摸出那块羊皮卷,手指摩挲,感觉细腻光洁,并非普通材质。 “不像是寻常之物……”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微微震荡,抖出光华。 毫无疑问,这上面有道蕴残留。 【金钟罩(白)】 【白色道蕴三百点】 【可进阶命数:虎啸金钟罩(白),十二关金钟罩(青),不灭金身(未知)】 忽地,几行古拙字迹显化出来。 纪渊不由地怔住。 “连武功也可以变化进阶?” 他目光微凝,皇天道图映照大千,万事万物皆难逃脱。 要真是这样的话,发挥的余地很大。 道蕴充足,一切都能改易。 “既然武功能被映照,那丹?药?甚至于他人的命数?” 纪渊眼神炙热,猛地握住了那块羊皮卷。 第十二章 万中无一,练武奇才 屋里一片狼藉,纪渊也懒得打扫。 他背靠墙壁,坐在那张冷硬的木板床上,摊开那块蒲扇大小的羊皮卷。 正面蝇头小字密密麻麻,背面则是一幅吐纳呼吸的行气路线图。 “《金钟罩》看似是横练功夫,其实是一门由内而外的内炼呼吸法。 搬运气血滋养五脏、锻炼六腑,只看内容确实有几分佛门禅武的意思。 也难怪许献那么心疼,跟割他肉一样。 若真是从悬空寺流传出来,那可值不少银子!” 纪渊先是粗略看了一遍正面文字,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默念,争取将其烙印在心中。 至于背面的那幅行气路线图,他干脆脱掉那件月白中衣,赤着上身。 对照上面的人体图形,逐一辨认穴位和经络。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直到肚子里传来一阵饥饿感觉,纪渊这才脱离那种沉浸的状态。 “大概记住七八分了,自从外炼大圆满后,龙精虎猛,钢筋铁骨,感觉连五感、记性都比以前强上不少。” 按照武道的说法,身强则心定。 体魄坚固,气血强盛,就能够滋养精神。 若是体虚病弱,往往头脑昏沉,遮蔽灵觉。 如同镜面蒙尘,失去光彩。 “有了内炼呼吸法,我入讲武堂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纪渊收起羊皮卷,眸光闪动。 他今天断了许总旗的一条腿,打伤了几个缇骑,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为何有恃无恐? 不怕姓林的百户借题发挥? 一是纪渊笃定林碌不敢闹大,卖爵鬻官这种事没瞒住,一旦被摆上明面,北镇抚司衙门立刻沦为笑柄; 二是只要进了讲武堂,他便有武举考生的名头做护身符,就跟举人秀才可见官不拜一样,姓林的很难再用官职压住自己。 “幸好二叔有南镇抚司总旗这层身份,一次谋害不成后,足以让姓林的投鼠忌器。” 纪渊感慨道。 原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没能很好利用上纪成宗的关系。 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合谋害死。 “这险恶的世道,倘若权势、武力一样都没有,只能任由被人压榨。” 纪渊心中无惧,安心坐在家中,继续揣摩内炼呼吸法。 《金钟罩》的等级不高。 大致跟自己家传的《铁布衫》差不多。 都是下品。 景朝武学有高低之分,讲武堂曾专门定下几个等级。 不入流,也就是所谓的庄稼把式,瞎几把打。 然后下、中、上三品,是练力、练劲,外壮内炼的根基功夫。 再是神功、绝学、宝典,传说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辟易之力。 “悬空寺流传出来的《金钟罩》,内容并不高深,但胜在中正平和,简单入门,很难出岔子。” 纪渊摸了摸胸口,这门内炼呼吸法最珍贵的地方。 其实是那张泛黄羊皮卷,里面蕴含着一丝微弱的阳刚精神。 “莫非真是悬空寺首座的亲笔字迹?随手所书就能留下道蕴,这跟鬼仙沈海石倒有些相似,可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怎么会被认成仿作?大名鼎鼎的容二少也会看走眼?” 余光瞥向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卷古画,纪渊心头浮现一抹疑惑。 不过他很快将之抛到脑后,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留待日后再说。 “存清去浊,由动而静,采足元气,养炼内息……” 纪渊按照行气图,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默念口诀。 这些晦涩字句,主要作用是为了抚平心头杂念,从而更快、更好进入“呼吸”的节奏。 简单来说,就是营造仪式感。 渐渐地,纪渊心神下沉,如坠虚空。 屋里一片安静,只有充满韵律的悠长吐息声。 呼! 吸! 来回往复。 如大蛇盘踞巨石,吞纳日月精华。 纪渊感觉到筋肉被拉伸,自身气血随之浮动。 好似沸腾的滚水,流淌全身。 炙热的气流窜动着,火烧火燎,刺痛难耐。 半刻钟之后,纪渊察觉到自己到了极限,后继无力。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结束这场练功。 “原来这就是内炼……通过呼吸引动气血,撑开大筋,拔升骨节,嗡鸣震荡,遍及五脏六腑。 要是外炼功夫不到家,筋骨皮膜不够坚韧,贸然练习,反而会伤到自己。” 纪渊睁开双眼,若有所悟。 搬运气血的吐纳呼吸一停,体内那股热流上涌、全身滚烫的痛苦感受,顷刻消失无踪。 “《金钟罩》上有言,常人内炼,几十次、上百次才能生出气感,可我……好像一次就成功了?” 纪渊低头思忖,犹豫着得出一个结论。 “难道我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外炼靠吃喝补足,内炼靠天赋决定,所以我才会外炼平平无奇,内炼突飞猛进?” 心念起伏之间,识海内的皇天道图荡漾光华,映照自身命数,显化出熠熠生辉的古拙文字——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三白一灰,丁下之资】 “丁下之资,哪有半点天才的样子。” 纪渊清醒下来,猜测应该是从【武骨平平】进阶到【钢筋铁骨】,所带来的显著变化。 “身,识,是目前比较容易撼动的两类命数。运,势,道蕴积累暂时还不够深厚。 说起来,我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吸收那三百点白色道蕴,进一步提升根骨资质,将【钢筋铁骨】进阶为青色命数; 要么升级武功,把这门平平无奇的内炼呼吸法,推演为《虎啸金钟罩》,使其效果更为显著。” 纪渊认真思考着,最后没有掠走羊皮卷上的道蕴之力。 理由是,不必急切做出决定。 白色命数【钢筋铁骨】,已经把他的体魄推动到外炼大圆满。 当下而言,足够了。 再往上进阶,短期内收益未必会有多高。 皇天道图是改易命数,而非直接助人突破境界。 “那道【横死】依旧难以撼动,可惜了。 道蕴之力颇为难得,再看看后续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先不急于一时。” 纪渊考虑清楚后,穿上云鹰袍挎着腰刀就准备出门。 今天已经是第四日。 他挫败了许总旗和一众缇骑,保住自家性命,躲开一场横死之灾。 林碌必然不会罢休,再施展其他的手段。 “天京外城十二坊,十二座讲武堂,十二个武举考生的名额……竞争力度着实不小。” 纪渊锁好屋门,转身刚出南门胡同,就察觉几道偷偷摸摸的隐晦视线。 他也没放在心上,外城本就人多眼杂。 适才,闹出的动静不小。 仓皇逃走的缇骑,还有被踩断一条腿的许总旗,足以引起他人的遐想。 “许献人没在,估计被人抬去医馆治疗了,这个时候,姓林的应该也知道消息…… 踩完总旗,再来个百户,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充满挑战!” 纪渊脸上带笑,不见丝毫担忧之色。 人生在世,会遇到多少麻烦,多少难关? 靠妥协,靠后退,是躲不过去的。 “西风烈……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哼着荒腔走板的古怪调子,纪渊大步径直奔着太安坊的讲武堂去了。 第十三章 讲武堂中,何来寒门 太安坊位于外城东侧,出了南门胡同,再过一条十字街,往右走。 靠着东五城兵马司衙门的那座官邸,便是讲武堂了。 这一路行来,纪渊大快朵颐。 从尚德酒楼的板鸭、糟鹅掌、虎皮肉,再到街边铺子的龙须面、鸭血粉丝汤。 足足吃了几人份的饭食,这才填饱肚子,平息内炼行功之后的强烈饥饿感。 “外炼强身,内炼壮气,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体魄越坚固,呼吸法的效用就越好。” 纪渊啃完最后一口胡麻饼,顺便要了一碗清水漱口。 他抹干净嘴巴,站在小贩支起的吃食摊子旁边。 这里正对着讲武堂的大门,外面车驾络绎不绝,插着不同将门世家的旗子。 半年一次的武举大考,又要开始了。 各个山头的将种勋贵,自然不会忽视。 武举人的功名,是一道足够合适的起点。 以后不管从军九边,或者下放州府。 天然就比别人高上一头。 “许久不见啊,九哥,今儿个怎的有闲心吃喝?” 纪渊靠着遮风挡雨的大棚木梁,心思浮动之际,忽然有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身子没动,只用眼睛余光瞥了一下。 是个二十几岁,长得乖巧机灵的圆脸青年。 上身着粗布短打,下身是长裤草鞋。 “平小六,你不在永定河码头做事,跑到东城兵马司干甚?” 纪渊粗略搜寻了一下,方才想起这人是谁。 外城三教九流众多,南门胡同里的几座宅院住着各色人物。 这个平小六,他爹是私盐贩子,在盐帮手底下讨生活。 小小年纪,早早辍学,跟着一起做买卖。 他人很伶俐,说话讨喜,若无意外应该能接手他爹的家业,做大做强。 “九哥你是不知道,这阵子外城几座坊邪门得很,无端端的,每天都在死人。” 平小六也不隐瞒,坦言相告。 “一个多月,死了三个更夫,两个暗娼。 前日,我爹请盐帮的一位管事吃酒,没成想喝到一半,快二更天的时候,居然找不见人了。 等到天亮才在马厩里发现尸体,半张脸都被啃了,丢了一条腿和两只胳膊,那个惨啊,我一天都没吃下饭。 九哥你也知道,出了人命,这就是大事,这不赶紧陪我爹过来报案。” 纪渊虽是缇骑,官面上的人物。 因他从不勒索商贩,盘剥百姓。 在街坊邻里那儿,很有口碑。 故而,平小六这样的私盐贩子,也没有避讳什么。 “死在马厩,尸身分离,面庞损毁……这是遇到猛兽了?” 纪渊挑了挑眉,觉得古怪。 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就开始分析死因,寻找动机。 “九哥,最离奇的是,你知道那位管事没了的腿和胳膊,最后在哪儿找到的? 腿在安民坊,胳膊跑长寿坊去了,这两座坊隔着七八条街呢!真他娘见鬼了!” 平小六似是心有余悸,脸色有几分难看,摇头说道。 “所以说,天黑了,入夜了,就少出门。 别老是钻外城宵禁不严的空子,小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轻声嘱咐道。 看来这方世界,可能真有难以用常理解释的邪异诡怪。 不出意外,这桩案子最后应该会移交给北镇抚司。 “九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都不去勾栏听曲,只等着存够银子,娶老王家的闺女呢。” 平小六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转而问道: “对了,九哥你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么?到五城兵马司干嘛?串门啊?” 纪渊抬了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 “看到对面的讲武堂没?我奔着那里去的。” 平小六瞪大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了纪渊好几遍,然后竖起大拇指道: “不愧是九哥!太安坊大大小小的武馆、帮派,这几年敢往讲武堂里走的,一个也没有! 无论成与不成,你都是这个!头一号的人物!” 纪渊笑了笑,没在意这种夸赞。 武馆的师傅,帮派的供奉,说到底只是讨生活的江湖人。 哪里比得了从小就调养身体,练习枪棒。 甚至每年都办秋冬围猎,亲身搏杀虎豹的将种勋贵? 从古至今,江湖格局都是正魔对抗。 众多道统,无数门派,催生出一代又一代,风姿绝世的顶尖之辈。 直到圣人横空出世,一举掀翻了如日中天的百蛮王朝。 将那群化外之民驱逐至十万大山,并且设立九边军镇,以为坚固屏障。 立国之后,景朝铁蹄马踏江湖。 连带着把什么正道宗门,魔道教派,一股脑儿都铲除干净。 自此,景朝子民想要攀登武道,砥砺自身。 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入讲武堂! 因为天底下最上乘的武功,最上等的大丹,皆在朝廷手里。 “除了及早对朝廷低头的六大真统,哪还有什么人,敢说自己是江湖高手。” 纪渊收敛心思,今时不同往日。 朝廷鹰犬这四个字,乃是代表圣人意志,景朝律例。 属于合理合法的暴力机关。 比什么宗派门庭的内门弟子、真传弟子有前途多了。 “所以说嘛,自古以来,考公才是唯一的出路。” 纪渊这么想着,朝平小六摆了摆手,昂首阔步往讲武堂走去。 大门口左右各摆着足足两人高的狴犴石雕,朱红大门,闪亮铜钉,充满威严。 纪渊跨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黄泥压就,青砖铺成,足有几十丈宽广的练武场。 两旁陈列着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 十几个劲装打扮,气血强盛的年轻人,或捉对比武,或独自练习。 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北镇抚司的?所为何事?”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典吏冲着纪渊问道。 讲武堂既不是清水衙门,也不是肥缺美差。 它属于六部之下的特殊机构。 由户部拨调银子,吏部核查考生,兵部和刑部挖墙脚。 至于工部? 天工院、开物院的那帮匠人,压根不关心外物。 除了半年一次的武举大比,会热闹一些。 通常是门可罗雀,冷清得很。 “北镇抚司纪渊,欲入讲武堂。” 纪渊拱了拱手,回答道。 “云鹰袍……是个缇骑。 姓纪?你是越国公家的那支偏房?还是阳武侯那边的?” 典吏捧着册子准备给人登记。 他心里有些奇怪,没见过哪个将种勋贵会去北镇抚司当缇骑。 攒资历镀金,也不是这么个弄法。 黑龙台辖下南北两座衙门,直属那位手段通天,深得圣人信赖的应督主。 不管是监国的太子,亦或者几位国公。 向来都避而远之,生怕过于亲近,引起猜忌误会。 “都不是。我乃辽东纪氏,籍籍无名一小辈,并非将种勋贵之家。” 纪渊不卑不亢,微笑以对。 “辽东,原来是军户出身,难怪这么莽撞。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趁早打消靠武举出人头地的心思。 天京三十六坊,哪年出的武举人不是名门子弟? 自圣人不再临朝后,十九年没有出过寒门武状元了,更别提……唉,你走吧。” 那典吏先是双眼圆睁,惊奇不已,而后不住地摇头。 他待在太安坊这座讲武堂,已有十年之久。 见过不少毫无出身的泥腿子满腔热血,参加武举大比。 初时,都是想着扬名立万,冠盖天京。 可最后,没几个有好下场。 要么给将种子弟挑中,看家护院做个亲卫; 要么因为一时不慎得罪勋贵,致使练武场上断手断脚,乃至于丢掉性命。 “即便是那位平蛮有功,号称东南柱石的宗大将军,当年入讲武堂考武举也是受到诸多打压,若非蒙得内阁贵人赏识,未必能有今日之地位。” 典吏诚心地劝告。 “你别看太安坊在外城,将种勋贵照样多,瞧见门外面的马车没?奉国将军的二公子,宣威将军家的偏房,骁骑尉家的侄子王三郎,这里头最次的……父辈也是个禁军教头出身。” 言下之意很明显,讲武堂门槛不高,出头的难度却不小。 没几分家世,别凑这个热闹。 “先生好言相告,我心中甚是感激。” 纪渊腰身挺得笔直,像一杆大枪,轻声道: “可来都来了,我想试上一试!” 第十四章 称骨算命,气力如虎 “罢了,你执意要入讲武堂,我也拦不住。 辽东纪九郎是吧,过来这边登记,说一下所在衙门,祖籍何处,父母名姓……” 典吏摸了摸两撇小胡子,摇头坐回桌案之后。 天京城内,卧虎藏龙。 年轻气盛之辈,何其多也。 若只是凭借一腔热血,没什么真本事,迟早要狠狠碰壁。 放下羊毫笔,典吏摸出一块木牌,正面刻着“武”字,指路道: “拿着令牌,往外院那边走,去找魏教头。 让他给你称量骨相,这一关你过去了,才算入得讲武堂,有考武举的资格。” 纪渊拱手道谢。 上查三代,下录卷宗,这是考公的必要流程。 穿过练武场的时候,他扫了一眼那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个个都是气血旺盛,拳脚有力,外炼大成层次。 放在北镇抚司,当得起一句少年英才。 但在讲武堂,不过堪堪合格的水准。 “这应当就是典吏所说,最次的那批了。 比起资源更多、门路更广的勋贵阶层,只有家传武功的军官子弟自然要差一头。” 纪渊心里思忖,不知道天京城内最拔尖的那帮将种,到底有多厉害? 服气一境大成,甚至打通气脉? 他只想挣个武举人功名,压得住姓林的百户。 至于大比夺魁,拿下三十六坊天京头名? 则属于不切实际的好高骛远。 念头闪动之间,纪渊来到外院。 他看到七八条人影各自站在一块空地上,皆为年纪不足二十的少年郎。 对常人而言,年纪过了三十这个坎。 内炼不成,锁不住气血,武道就很难再有进境。 所以,入讲武堂有年龄要求。 超过二十五,就不能入选。 “北镇抚司的,怎么也来考武举?” “无品无级的缇骑,又不是百户、千户,哪里比得上武举人的功名……” “也是,不过外城十二坊,每年竞争越发激烈,真个难出头。” “……” 纪渊那身云鹰袍扎眼得很,刚进到外院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他并不在乎旁人的揣测和打量,神色从容,走近过去。 “又来一个,把令牌交上,然后按照次序称量骨相。” 那位魏教头长得威严,鼻直口方,络腮胡子。 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有种魁梧雄壮之感。 纪渊递上那块木牌,站到队伍里,等待着考核。 他颇有自信,那道白色命数【钢筋铁骨】,道蕴色泽几乎逼出一抹青光。 加上【龙精虎猛】的加持,绝不至于落个下品评价。 “想来你们也清楚,自三千年前,百家尊武,此道高峰一次次被先贤拔高,成为玄洲万族同修之法!” 魏教头其声如雷,中气十足。 扫视一圈,凡是被他目光掠过。 莫名有种被电光打中的感觉,浑身汗毛炸起。 那些出身不凡的将门子弟,立刻收敛轻佻之色,变得安分起来。 “这是下马威。” 纪渊心中了然,继续倾听。 “武道之成就,在乎际遇、心志、勤勉……但,这些条件无法简单判断。 所以讲武堂遵照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师元天纲,所推行的称骨法,择选人才。” 魏教头走到空地中间,只见五根粗细不同的沉重铜柱立成一排。 “何为称骨法?它的全名应该叫‘称骨算命’。 当时,跻身天下绝顶的元天纲认为,人之外,为皮相;人之内,为骨相。 外能观气色,测吉凶,内可断天资,看禀赋。 讲武堂的最低标准,就是武骨中下。 若连这个层次都达不到,即便日夜苦练,若没什么际遇,终其一生难有成就,突破不了二境通脉。” 魏教头指了指那五根铜柱,解释道。 “所谓称骨,就是从气力、气血等方面做出评价,进行累加,从而得出筋骨优劣之分。” 忽然,有人好奇问道: “教头,称骨之法,我等已经知道了,可‘算命法’又作何解?” 魏教头并未呵斥,只是摇头说道: “武骨有高下,命数自然也有轻重。 元天纲说,人之命越轻,运道就越薄。 二两二,是劳碌命,每逢困难事重重,身寒骨冷苦伶仃; 六两二,则是青云命,紫衣金带为卿相,富贵荣华皆可同……据说,命数最重为七两二,天生圣人,命格罕有,十代积善。 当然,这些都是玄门道理,做不得数。 元天纲钻进去研究了一辈子,最后也没弄明白人之命数如何改,人之命格如何造,人之命盘如何成,一场空罢了。” 魏教头的这番话,让纪渊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他默默在心底记下第二个名字,元天纲。 “好了,不要闲扯,尔等看到这五根铜柱没有? 气力、气血分为五等,龙、象、虎、牛、马。 古话说,五马不能分其尸,天生神力者! 你们谁能挪动两根铜柱,做到气如烈马,力大如牛,就算过关。” 魏教头虎目圆睁,高声问道: “谁先来?” “我!赵通!” 一个身穿锦袍的黑脸少年昂首阔步,越众而出。 他信心十足,直接跳过第一根巴掌宽的铜柱,双手抱住圆盘般粗壮的第二根。 “喝!” 黑脸少年猛地发力,两条胳膊筋肉膨胀一圈,根根大筋崩崩作响,浑厚气血迸发而出。 感到热力扑面,引得众人大惊。 “这赵通是虎贲军中第一高手,校尉赵猛的二儿子!练的是家传《摔碑手》,外炼大成,的确有点本事!” 纪渊五感不俗,听到有人嘀咕。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是个头戴银丝抹额,穿着富贵的俊俏少年。 咚咚!咚咚咚—— 赵通气血上涌,脸色涨得通红,筋肉鼓起像一条条蚯蚓,有些狰狞的样子。 他抱住那根实心浇铸的沉重铜柱,连着在空地上走了五步,踩出深深脚印。 最后气力不济,双手一松,轰得放下,大口喘着粗气。 “力大如牛,气……稍微短了一些,以后多在内炼上用点心。” 魏教头大手一挥,示意赵通表现合格。 “下一个,谁?” “在下张二和!愿意一试!” 五短身材的矮个少年摩拳擦掌走上前去。 结果只是勉强提起第一根铜柱。 魏教头没说什么,沉声道: “继续。” 就这样。 那两根铜柱不断被移位。 有人通过,有人落选。 目前最好的成绩,便是赵通和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 一个挪动第二根铜柱,走动五步; 另一个举起第一根铜柱,将其挥舞如轮。 前者是力大,后者是气长。 “太安坊纪九郎。” 很快就轮到了纪渊。 作为最后一名称骨考生。 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第一根……有些轻了。” 纪渊提着代表着一马之力的铜柱,神色轻松将其放回原位。 “举重若轻,有些本事。” 魏教头眼神微动,露出赞许之色。 可还没等他做出评价,纪渊转身走到那根一牛之力的铜柱面前。 全身筋肉陡然拧紧,双手合抱,跨出八步,轻轻落地。 至此,两根铜柱重新并列,不差分毫。 “这是谁家的?越国公还是阳武侯?忒生猛了!” “气力远胜烈马、蛮牛!” “北镇抚司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 “……” 这下子像炸开锅一样。 其他人纷纷议论。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低头不见抬头见。 朝堂之下,他们家中的子女、旁支也是如此。 关于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各有什么样的劲敌、强敌。 那些奔着功名的将种勋贵,早就事先打探清楚。 谁知道,这外城的太安坊。 突然杀出一个纪九郎,让人始料未及。 “他往第三根铜柱去了!” 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眉头紧锁,一脸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外城都如此激烈了? 放在内城,往常拔出虎力铜柱者,都是少数。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缇骑,能做到? 纪渊心神放空,体内气血沸腾滚烫。 他入讲武堂,为的就是功名。 可以大出风头,为何要藏拙? 第三根铜柱,他拔定了! “还好许总旗送了一门内炼呼吸法,使我力大气足,能试一试。” 纪渊提起一口气,筋肉如虬龙盘踞,生出无穷无尽的精力。 他双手错开,一上一下,搭在那根足有千斤的铜柱上。 整个人腰马合一,全身发力! “起!” 吐气开声,如平地炸雷。 长条青砖铺就的地面,硬生生陷下去寸许,踩出两个坑洞。 轰! 那根五年内不曾被挪动的虎力铜柱,在一众考生惊骇的目光中拔地而起,扬起大片烟尘! 第十五章 世恶道险,且看攀登 “气力如虎,是为上等骨相!” 魏教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同样被纪渊倒拔千斤铜柱的骇人场面给震惊到了。 这少年不仅力大,而且气长。 一身筋骨之强壮,犹如钢铁打铸。 绝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外炼大圆满,筋骨皮膜浑然一体,极为少见的横练体魄!” 魏教头立刻起了爱才之意。 这样上好的苗子,放进九边军镇磨炼几年,定然能崭露头角。 可他转念一想,这纪九郎没个好的出身家世,怎么争得过讲武堂里的将种勋贵? “如此年轻,大有可为!只是入了讲武堂,恐怕遭人嫉恨,坏了前程!” 魏教头眸光闪烁,心绪复杂。 他是行伍出身,几年前退下沙场,被兵部上官安置到讲武堂做个教习。 待得久了,也知道天京内外两座城的一些腌臜之事。 那位东南柱石,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宗大将军。 十九年前的武举大比,靠着一双拳脚硬生生踩下几位国公、武侯做靠山的将种勋贵。 登顶夺魁,名动天京。 外人只道风光无限,哪里清楚其间的凶险。 “可惜了。” 魏教头惋惜道。 呼哧!呼哧! 粗重的吐息,宛若热风席卷,吹拂而过。 纪渊扛着那根千斤铜柱,缓慢地绕着空地走了一圈。 每一步落下,便踩下坑洞似的深重脚印。 全身气血如同江河奔流,使劲冲刷四肢百骸。 这种各处筋肉拧成一团,恍如大蟒绞缠的美妙感受。 比起之前抛石锁,滚石球,推石碾子简直要爽快太多。 退到外圈的一众人等,注视着那袭烈烈震荡的云鹰袍,无不震骇异常。 “这小子从哪里跑出来的?” “纪九郎,我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他娘的,不是说外城的讲武堂功名很好拿么?” “气力如虎,钢筋铁骨,对上内城那几个妖孽也不差了!” “……” 场间议论纷纷,考生神色各异。 “北镇抚司,纪九郎,这就有意思了。” 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啧啧称奇,轻声道: “凉国公家的杨休此前放出狂言,要从外城一路杀到内城,夺下武状元的功名……哼,如今看来,能不能在太安坊出头都难说。” 咚! 一声震响! 那根千斤铜柱砸穿青砖,被稳稳当当放回原地。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周身毛孔张开泄出汗水。 一瞬间,就把云鹰袍给浸透了。 深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体内沸腾的血液。 纪渊看向面露赞许的魏教头,等待回复。 后者微微颔首,正声道 “你待会儿领了考生牌子,以后有空便可来此练功。”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就算是过关了。 有了讲武堂这层身份,那姓林的一时半会奈何不了自己。 目前而言,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谢过教头。” 纪渊拱手道谢。 只要林碌无法用官位拿捏他,那么一切都好办。 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赵通,郑玉罗,陈旺,纪渊……” 魏教头陆续点了五个名字,用朱笔在木牌上勾动,交还给这些人,叮嘱道: “希望你们能安心备考,太安坊已有十三年没有出过武举人了,别看外城不如内城富贵逼人,满地公卿,每年总能蹦出一两个服气内炼,一鸣惊人的小家伙。” 纪渊点头称是,接过木牌揣进胸口。 他要求不高,成功拿下武举人的功名,再踩死暗中算计自个儿的林百户。 之后,顺着北镇抚司这个台阶。 往上爬到个千户、指挥使,有资格安身立命就满足了。 这个世道,无权无势只会受人欺凌。 要么握权,要么握拳,两个总得占一样。 否则,就要委屈自个儿忍气吞声。 …… …… 北镇抚司衙门,林碌扭了扭臃肿的身子,斜睨着下面躺在担架上的许献,张口骂道: “我说你们七八个人,一起上都拿不住十五岁的小娃儿? 怎么,就他吃饭长力气?真是废物!” 这话说得既难听又刻薄,如同狠狠在脸上抽了一记耳光,有种火辣辣的疼。 “还请百户大人见谅,纪九郎此人心思深沉,极为擅长藏拙。 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武功不过外炼筋骨,实则他早已达到大圆满,还偷学了一门招式凶狠的擒拿之术,寻常七八条大汉,根本近不了身。” 许献挣扎着坐起身,他右腿已经废了,就算痊愈,也会落下跛足。 那纪九郎当真是心狠手辣,半点活路也不给自己!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念及于此,许献心中大恨。 说起来也奇怪,归根究底害他落到这步田地的明明是林碌,可这位总旗却偏要怨怪被迫反击的纪渊。 “以下犯上,姓纪的小子好大胆子! 他武功再高又怎么样?难道敢跟朝廷对着干?” 萝卜粗细的手指敲打桌面,林碌那张肥脸上忽地露出一丝阴险之色,拍掌笑道: “谋害上官,足以下诏狱了!老许你这条腿断得好啊,正好借题发挥!来人,他娘的,人都死哪去了?” 林碌拍着桌子吵嚷,当即就要发签调派人手,拿下犯事儿的纪渊。 快刀斩乱麻,才能省得夜长梦多! “他二叔纪成宗只是南镇抚司的一个总旗,有甚了不起,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怎么去三法司状告我?纪九郎啊,终究是年少气盛,自个儿将把柄送到我手里来了。” 林碌霍然起身,臃肿滚圆的躯体倒也灵活,狠声道: “衙门里的人呢?赶紧点齐,抄了纪渊的家,免得他外逃!” 旁边的小吏低声提醒: “几位总旗带着缇骑出去巡查内外两城了,衙门里只剩下一两个小旗,等着听吩咐。” 林碌大手一摆,自信道: “无妨,有本大人在,一个外炼大圆满的小子翻不起风浪!” 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纪渊父亲留下的百户空缺,自己一定要拿下。 那位万年县余家庄的蓝大管事,绝非好糊弄的简单人物。 委托办事的五千两银子,已经有一半进了口袋,怎么可能再往外掏出去。 “百户大人,那我……” 看到林碌气势汹汹就要捉拿纪九郎,许献心中升起大仇得报的无边快意。 区区一个缇骑,怎么跟百户斗? 不识好歹的辽东泥腿子! “老许你的话?” 那身被撑得宽大的赤色飞鱼袍,衣角翻飞,林碌停在担架面前,俯视着笑容讨好的许献。 “既然断了腿,今年外放名单自然不会再有你的名字。不过……把总旗官服脱了,领五两银子汤药费,安心回家养伤。” 林碌从指缝间漏下几枚碎银,好似打赏乞丐的残羹冷炙。 而后看也不看,大步离去。 这空出来的总旗,又能做笔好买卖了! “大人……小的……” 许献如同五雷轰顶,两眼呆滞。 似是想不通,为何会落得这个结果? 他为北镇抚司流过血,也为百户断过腿啊! 衙门里的众多缇骑纠结成队,乌泱泱涌向太安坊。 只剩下坐在担架上的许献,根本无人理睬。 这时候,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幕场景。 那纪九郎头颅低垂,声音轻淡—— “许总旗就从未想过,换个活法?” 一股浓重的悔意与凄凉,霎时填满许献的心头。 他这些年,到底活了个什么出来? 第十六章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日头西斜,昏黄余晖映照讲武堂。 入选的、落选的考生各自散去。 或是寻个地方吃酒庆祝,或是准备明年再来。 武举人的功名,并没有那么好挣。 天京内外两座城人口数百万,习武之辈何其多? 拢共三十六个名额,没点看家本领,哪能代表本坊参加大比。 “许献这小人见利而忘命,眼光看不长远,明知道姓林的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却依然甘心当狗腿。 他断了一条腿,这样的深仇大恨,必然要回去跟林碌复命,下令捉拿于我。” 纪渊心里思忖。 他现在有讲武堂考生的木牌护身,除非犯下通敌叛国,谋逆造反这等大罪。 必须交由三法司,或者黑龙台受审。 否则,可以见四品以下的朝廷命官而不叩拜,更不受枷锁镣铐等刑狱加身。 这便是功名的好处。 圣人之所以定下这样的规矩,无非是想着天下武夫有个出路。 不受贪官污吏迫害,从而被逼无奈,做了啸聚山林的强梁大寇。 “玄洲万载以来,只出过圣人这一位布衣天子,从乞丐、和尚到如今威加四海、镇压中央的人间至尊。 听说圣人当年,就是不屈于百蛮王朝的残酷统治,这才举起反旗,召集义军。” 对于那位由南击北,平定天下的圣人老爷,纪渊莫名有种既视感。 “要是姓朱的话,那就更像了。” 如今的大景,统御三十九道府州。 圣人闭关不临朝,已有二十年之久。 朝政大权,全部握于太子手里,其下还有镇守一地的几位藩王。 “明明是烈火烹油的甲子盛世,铁桶般牢固的大好江山,可九边军镇怎么会糜烂成那个样子?” 纪渊摇头,甩掉多余的杂念。 刚迈出外院大门,就被后面一道粗豪声音叫住: “纪九郎,你家可是住在太安坊?” 纪渊转头一看,正是魁梧雄壮的魏教头。 他点了点头,拱手道: “回禀教头,我在南门胡同租了一座宅院落脚。” 纪渊还未束发之前,是跟二叔一同居住。 不过后来进到北镇抚司,补缺缇骑。 自个儿有了俸禄,索性就搬出来一人独居。 “某家记得那地方有个狗肉馆子不错,顺道一起过去?” 魏教头语气有些生硬,看来不太擅长做这种表现亲近、拉拢关系的事儿。 “那就由我做东好了。这阵子寒气深重,正要吃些暖身子,活气血的好东西!” 纪渊微微一笑,很给面子。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他行事的风格向来如此。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我看你登记造册上所写,是辽东来的?” 魏教头身着锦袍,浑然像铁塔一般,威势十足。 “我父亲是辽东靖泉县人,从小在无定河边长大。十三岁就应征入伍在军镇扎根下来,后来与二叔一起进到何汝龙守备帐下做一名斥候……” 纪渊早就把这些内容背到滚瓜烂熟,毕竟熟记身份信息是卧底的基本功。 “不容易,真不容易!辽东那地方苦寒,我以前随谭文鹰大都督镇守朔风关,那里日夜交错,温差极大。 白天如蒸笼,一旦入夜,呵气成冰。 我见过有个新兵蛋子,出去撒尿差点把胯下那活儿都给冻住了……” 得知纪渊是军户出身,父亲为北镇抚司尽忠牺牲,魏教头眼神变得柔和,欣赏之意也更浓厚。 “听说辽东的穿云山、擎天海,比之朔风关更惨烈,百蛮王朝残余部落聚集,能活过两年就已经是老卒。 你能从那样的修罗场趟过来,旁人想象不到,我却能猜得几分。” 纪渊并未亲身体验,只能淡淡道: “些许风霜罢了。” 这个回答,立时让魏教头刮目相看。 要知道少年人气盛,吃了一点苦头就恨不得天下皆知。 像纪渊这种能藏住心事的坚忍性子,反而少见。 “当真是浑金璞玉,值得好好栽培!” 魏教头心里赞许,却未明说。 两人并肩而行,走得很快,来到那处狗肉馆子。 随便挑个位子坐定,炭盆砂锅,热气冒起,诱人肉香直往鼻子里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教头终于进入正题: “九郎,你可曾想过入伍?气血如虎,钢筋铁骨,放在兵家种子频出的九边,也是上等大材。 不瞒你说,我是谭文鹰大都督麾下,做过游击将军,后来伤了根基,气血衰弱,武道再难有进步,这才听从兵部的安排在讲武堂当一名教头。” 原来是伤兵退伍? 纪渊眉毛一挑。 天京内外两座城真是藏龙卧虎,随便都能遇到厉害的角色。 原身不通琴棋书画,但对于那些名声在外的武道高手却极为上心。 沈海石不知道是谁,但谭文鹰可是赫赫有名。 年仅三十就进到五军都督府的当朝一品大员。 景朝拢共十七八位大宗师里,他大概排在前八。 一手杀生剑术,造诣极为惊人。 曾于北海鳌头矶,斩杀掀起风浪的千年大蛟。 名列钦天监的山河榜第十,人称宗师境界守门人。 “今日你一鸣惊人,用不了多久,太安坊,或者整个外城都会知道纪九郎此人。 仅我这座讲武堂,就有虎贲军校尉之子赵通,那个郑玉罗,太子东宫辅官走的门路,还有凉国公家的义子,生有狼顾之相的杨休……个个都奔着功名而来。 这是一条青云路,你有武举人功名,入伍就是把总,升迁捞战功更为容易。可要没这层身份,即便太子殿下的亲信,也得乖乖从卒子做起。 若能拿下武状元,更不用多说,武侯、国公、藩王,各家的门第任你挑选,从此一飞冲天!” 魏教头喝光三坛剑南烧春,这才有些微醺的意思。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纪渊,叹气道: “九郎,你根骨很好,这毋庸置疑。 但武举已经是将种勋贵划出来的一座猎场,他们不需要舞弊,更不需要泄题。 生来服大药,调理气血,培育筋骨,加上等的武功传承,足以把寒门、贫家子甩远。 而且,若有人出头,压了将种勋贵的风头。 他们必定会一致对外,将其淘汰,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也是吸取十九年前宗大将军夺魁的教训。” 纪渊眉头微皱,他知道宗平南是十九年前的武状元。 那位寒门出身的大将军参加大比,打死、打伤了一众将种勋贵,夺魁武举。 听说最后蒙得内阁的贵人看中,这才免于被报复。 “宗大将军被凉国公摁在招摇山,苦熬了二十年终于晋升大宗师,这才封了大将军,手揽大权,镇守一方。 所以,九郎,你若真有大志向,不妨去从军入伍。 某家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谭文鹰大都督位高权重,要是得到他的青眼相加,不会比武举人功名差。” 魏教头目光炯炯,耐心等待纪渊的答复。 他确实是惜才,否则不至于交浅言深,说上这么一番长篇大论。 大名府,天京城。 是权贵拨弄风云的中枢之地,注定难有泥腿子的出头之日。 多少英杰在此折戟沉沙,一蹶不振。 砂锅里汤水乳白,滚滚冒泡。 纪渊注视着翻动的香肉,默不作声。 半晌后,摇头道: “多谢教头的好意,但请恕晚辈骄狂,不能答应。 我父亲杀匪割头十七颗才走出辽东,换来一个北镇抚司的小旗,全家死得就剩我一人,换来一个百户。 正如教头所说,这一路行来……很不容易,所以不能往后退了。 将种也好,勋贵也罢,孰强孰弱总得打过才知道。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第十七章 月黑风高,贼人上门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纪渊声音不高,却格外坚定有力。 配合上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庞,一股豪气顿生,让人慨然不已。 “好个辽东儿郎!你这一句话就够我再喝三坛剑南烧春!” 魏教头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晃动。 满是肉香酒气飘荡的狗肉馆子,陡然为之一静。 夹杂荤话、俚语、笑骂的嘈杂声音,顷刻如冰消雪融。 等看到那两位军爷相安无事,这才继续吃肉喝酒。 热闹的气氛,旋即恢复过来。 “教头的看重、还有提携之意,九郎心里是明白的。 我入讲武堂,考武举,为的是安身立命,不受上官打压……” 纪渊也不隐瞒,大略说了一下在北镇抚司被林碌谋害的亲身经历。 “我一家老小豁出命才换来的百户空缺,怎能给小人拿去做买卖、换钱财! 是以,哪怕九郎知道武举人的功名不好挣,也要拼尽全力搏个出身。 只希望有朝一日子承父业,穿上那身飞鱼服,让他在冥府之下得以安息。” 这一番话有真有假。 魏教头给出从军入伍的选择时。 纪渊认真考虑要不要答应。 谭文鹰三十岁做到当朝一品大员,执掌五军都督府,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能抱住这根大腿,得到赏识,必定能飞黄腾达。 纪渊确实有一刹那的心动。 “我记得朝野上,谭文鹰为燕王一党,而如今是太子监国,背后还有个二十年不上朝的圣人……掺和进去怕是讨不到好?” 许是再世为人的缘故,纪渊的视角与他人不同。 魏教头想得是谭文鹰官拜都督,位高权重,广招人才。 自己过去,可得重用,不会埋没。 但作为什么都懂一点的键盘侠,纪渊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便是国本之争! 按理说太子已经册立,并且监国二十年之久。 继承大统,毋庸置疑。 可无奈景朝气运如日中天,乃是“五龙同朝”的罕见局面。 除却闭关的圣人,东宫的太子。 还有燕王、怀王、宁王。 各个都独霸一方,有潜龙之相。 “我虽是一个无名小卒,夺嫡争位这种大事未必落得到头上,可难保风云突变,身不由己被裹挟进去。 跟着其他权贵,一旦站错队伍就是株连下场。 而南北镇抚司衙门归黑龙台执掌,那位有望跻身神通之境的应督主,乃是圣人心腹,只对圣人负责,连太子都无法指使,不存在结党的可能性,反倒最为安全。” 只是片刻的功夫,纪渊便把这里面的利弊危害想个透彻,拒绝了魏教头的一片好意。 他上辈子的职业习惯,每走一步都要推测后面的变化。 否则,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 魏教头哪里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着后生可畏,实属难得。 放着大好前程不取,也要跟将种勋贵较个高低。 天京城内的寒门贫户,有这份心气的人,绝不会多。 “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九郎尽可以说,魏某人武功平平,官位也不高,却从不怕事!圣人定下的景律尚在,那帮将种勋贵一手遮不了天!” 听到魏教头这么说,纪渊郑重点头,再次谢过。 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就是如此朴素。 倘若意气相投,一杯酒、一句话便能交托性命。 “与豪爽之人打交道,最重真诚与洒脱,这样才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纪渊眸光平静,见人做人,见鬼扮鬼,这是他长年以来早已习惯的下意识行为。 魏教头喝到酣处就罢手,并没有刻意追求一醉方休。 走出狗肉馆子,外面的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眼神清醒的纪九郎,心中赞许之意更深,提醒道: “你那个上司的名声,我也素有听闻。武功修行一般,二境通脉的水平,但擅长敛财受贿,盘剥手下。 他敢私下拿百户之位做买卖,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俗话说,为虎作伥,小人就如同那伥鬼一样,只是帮着吃人的老虎做事罢了。 你想惩治林碌,必定要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免得把自个儿搭进去。 尤其是你今天打断了那个总旗的一条腿,林碌肯定会借题发挥,捉拿于你!” 纪渊深以为然,他正打算让二叔纪成宗好好调查。 姓林的行事这么嚣张,其他百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当是有某个千户撑腰。 “在北镇抚司能坐到千户的位子,至少也是三境换血武者,不好惹啊。” 虽然纪渊是这么想,但他神色很是淡定。 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难道还要考虑会不会溅到大人一身血么? 他扫了一眼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魏教头,心念一转,忽而想道: “不知道做过游击将军的魏教头,武功到底有多高?”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荡出华光。 随着纪渊眸光凝聚,精神集中,一行行古拙字迹陡然浮现。 【魏扬】 【三白两灰,丁下之资】 【百人斩(白)、忠勇(白)、悍卒(白)、气血衰败(灰)、寒毒入体(灰)】 “皇天道图果真映照大千世界,连他人的命数都可显化。” 纪渊有些惊喜,暗自赞叹。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了解对手的信息,甚至还可以针对性寻找弱点,达到料敌机先的效果。 “不过,映照命数未必次次成功,随心所欲。要是遇到贵人,只怕会有风险……小心无大错。” 纪渊收回目光,时刻保持警醒。 “我家就在前面,教头可要喝上一碗醒酒汤再走?” 魏教头步伐稳健,一路来到南门胡同口。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拧紧,高声说道: “几坛剑南烧春能有什么醉意……只是这月黑风高,九郎你要小心有贼上门!” 话音落到最后一个字,化为一声爆喝,炸雷也似。 纪渊事先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魏教头虎目圆睁,胸腹瘪下。 滚滚气流被吸纳进去,凝聚成一团团精纯内气喷吐而出! 轰! 胡同两边的墙皮都抖了一抖,好似大风刮过,搅得簇簇作响! 这要是靠得太近,恐怕耳朵都要被震聋! 黝黑的巷子里头,当即摔出几道身影,发出求饶惨叫。 “果真是贼人!” 魏教头脚下一踏,魁梧身形如离弦之箭,闪进那条颇为狭窄的胡同深巷。 似他这样杀人如割草的沙场老兵,动起手来干脆利落。 如同虎入羊群,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撂倒了一大片人。 “九郎,这个死胖子定然是江洋大盗,强梁山匪! 景朝律例禁止良民佩刀带弩,这头肥猪不止如此,还冒充你们北镇抚司的百户,刚穿飞鱼服,真是找死! 你赶紧打断他的手脚,将其捉拿进诏狱,好好严刑拷打!” 不多时,魏教头提着一个身形臃肿,鼻青脸肿的胖子走到纪渊面前,不停地使着眼色。 后者会意,先狠狠地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道: “确实是胆大包天!竟然在我面前冒充北镇抚司……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穿这身飞鱼服么?!” 说完还不解气,纪渊抬手又扇了几个耳光,那张肥脸高高肿起,满是淤青,像个猪头一般。 等出够了气,他才凑过去瞧了瞧,然后惊呼道: “林百户?你带着这么多兄弟躲在胡同巷子里作甚?” 第十八章 奴仆走狗,凶悍鹰狼 “纪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上官! 先前踩断许总旗一条腿,如今更是不把本百户放在眼里! 下一步,你莫不是要对千户大人动手了!?” 林碌气急败坏,那颗已经辨认不出五官的猪头说话含糊不清。 他万万没想到,自个儿蹲守了一晚上,受尽冷风吹刮。 好不容易等来纪渊归家,却被一条莽汉半道杀出揍个半死。 “一场误会罢了,百户大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这月黑风高的大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大人带着一帮缇骑兄弟藏在角落,害得卑职以为是贼人,正准备做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呢。” 纪渊笑容和善,一脸真诚地说道。 他心想,魏教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厉害角色,难怪能在谭文鹰的帐下办事。 察觉巷子里有人埋伏,立刻就先发制人,下手毫不留情。 通脉二境的林碌,几招之间就被捉拿住了。 不仅如此,魏教头还一口咬定姓林的是贼人,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误会?我看是蓄谋已久! 纪九郎,你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不止谋害总旗,现在还对我施以暴行……纪成宗来了也救不了你!等着下诏狱吧!” 林碌像个鸡仔似的被人提在手里,平日装腔作势攒下来的颜面,顿时荡然无存。 那个铁塔大汉的擒拿手法精妙,劲力深入脊椎大龙,让人不敢妄动,生怕被捏断骨头。 “还有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袭击朝廷命官,对抗北镇抚司!一起下诏狱吧!” 林碌色厉内荏,扯着嗓子喊道。 黑龙台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便是诏狱。 传言那里关押着景朝立国以来,所有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 从江湖高手到宗主掌教,乃至山精野怪妖魔诡异…… 都被镇压于地下十八层诏狱,终年不见天日。 尤其是朝廷大员,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浑身颤抖、好似筛糠。 “你个猪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口出狂言!” 魏教头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啪啪”两个耳光甩了出去。 “九郎年纪小容易被蒙骗,可你休想瞒过我的一双法眼!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浑身上下有哪点像北镇抚司百户大人? 肥头大耳,歪嘴斜眼,一看就心术不正!” 啪啪啪—— 又是七八记大耳刮子! 直接把林碌打得晕头转向,神志不清,嘴里讨饶道: “我真是百户!北镇抚司的百户!” 纪渊咳嗽两声故作迟疑,仔细看了两眼。 连忙拉住魏教头,叫他停手: “确实是林百户没错,可能这几天有点发福,不太好认。” 魏教头两眼瞪大,似是感到震惊。 这才放下被打得嘴巴淌血的林碌,毫无诚意道: “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了林百户,某家刚才下手重了一些,还望多多包涵。” 林碌脚下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 脸颊又红又肿,高高隆起,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过了好半晌,恢复点气力。 用手指着魏教头和纪渊,怒声道: “拿下!快快给本大人拿下这两个混账!” 毫无回应。 林碌转头一看。 那些缇骑纷纷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林百户未免小肚鸡肠了,都说了误会一场,为何还要斤斤计较,没点气量。” 魏教头眉头一皱,摆手道: “某家乃讲武堂中人,隶属六部管辖。少拿鸡毛当令箭,你想要捉我进诏狱,得去黑龙台请一道刑令!否则,没资格在这里吆五喝六!” 讲武堂? 林碌心头一动,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扫过纪渊,难不成这个泥腿子要参加武举? “没错,九郎如今是太安坊武举考生,日后说不得就有功名在身。 百户大人是否有他通敌叛国,谋逆造反的确凿证据?若没有的话,无缘无故抓人,可说不过去。” 魏教头铁塔般的魁梧身子往前一压,充满压迫感。 他是三境换血武者,要不是早年受过暗伤,气血衰败厉害。 似林碌这样的跳梁小丑,恐怕连自己一招都挡不下。 “好你个纪九郎,难怪气焰如此张狂,原来是入了讲武堂!本大人看你能走多远!” 林碌知道事不可为,抹了抹嘴巴不停地淌下血迹,狠狠瞪了纪渊两眼。 看也不看倒成一片的众多缇骑,仓皇离开。 这纪九郎当了武举考生,自己不好再借着百户官位继续打压。 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阴险小人。” 魏教头目送那道圆滚如球的背影消失,轻蔑道: “换做九边军镇,这种废物活不过两日就要身首异处。 黑龙台巡视天下,应督主功参造化,可底下南北镇抚司两座衙门,却是有些糜烂了。” 纪渊默不作声,圣人闭关太久,太子监国与藩王共治天下。 仅凭东宫压不住国公、武侯等各方势力,只能讲究制衡,不断妥协。 这样导致朝堂风气日渐败坏,内斗得厉害。 “除非圣人临朝,不然很难扫除弊病,根治沉疴。” 纪渊收敛杂念,庙堂离自己太远,那是朱紫公卿所要操心之事。 “今日谢过教头援手,这份恩情,九郎记下了。” 魏教头爽朗一笑,正色道: “某家还等着你在练武场上威风一把,好让那帮眼高于顶的将种勋贵知道,咱们这些修罗场里厮杀过来的泥腿子,不比他们差!” 纪渊用力点头,天底下从没有只让贵人站着,贱民跪着的道理。 他要入讲武堂挣功名,就是不愿给将种当狗,世家做仆。 北镇抚司的凶悍鹰狼,至少不用对着主子摇尾巴。 …… …… 内城,宣武门的一座大宅子。 练功的密室里,一袭云纹白袍的阴鸷青年睁开双眼。 浑身气血滚荡如火,不由自主散发出澎湃热力。 停止运功后,赤红的肤色渐渐收敛,恢复正常。 “没有换血大丹,瓶颈始终突破不了……这一关,当真就这么难过?” 约莫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间有股阴鸷气焰,好像喜怒无常,随时都会杀人一样。 笃笃! 思忖之间,密室内的铜磬发出响动,这是外面管家联系发信的方式。 只敲两声,代表有客上门。 阴鸷青年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密室的石门,大步走了出去。 来到花厅,见到鼻青脸肿狼狈异常的林碌,他眉毛一挑,问道: “谁打伤的你?对北镇抚司的百户动手,莫非活腻味了?” 林碌一改往日的倨傲,弯腰低头,委屈道: “回禀千户大人,是纪渊那小子。” 阴鸷青年眉头微拧,想了半晌才说道: “蓝老二让你给他侄子某个百户空缺的事儿,你还没办成?” 意识到千户大人恼怒,林碌臃肿身子猛地颤动,张口就要辩解。 忽然! 烈风扑面! 阴鸷青年翻掌按出,炙热内气吞吐而出,如同一座几百斤的石碾子悍然砸下! “嘭”的一声,将林碌打飞出去,连着翻滚几圈。 “一个辽东来的泥腿子你都搞不定,我要你何用?” 阴鸷青年面带煞气,大袖一卷,望向像条死狗似的林碌,淡淡道: “本大人正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手里正紧缺银子,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尽快把这桩事弄好,五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许少!” 第十九章 换血大丹,贱民如草 “遵命,千户大人,小的一定竭尽全力,让那纪九郎交出他父亲的百户空缺。” 林碌好歹也是凝聚七条气脉的二境武者,生命力顽强。 挨了一掌口吐鲜血,依旧挣扎着爬起,不敢有半分怨言。 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平日都由百户轮流点卯主事。 至于那几位千户要么坐镇在黑龙台,随时听候督主的调遣; 要么领了差事,外出活动,巡视天下府州,监察百蛮、招摇山的动向。 “你可知道,太医局的一颗换血大丹就要卖万两白银,若没有朝廷官身作保,登记造册,有钱甚至还买不到。” 阴鸷青年眼神冷漠,若非这头肥猪生财有道,办事还算得力,刚才就下杀手了。 “我不管那纪九郎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也不在乎他是生是死——我只要银子,懂了吗?” 气血武道,最重资粮。 太医局的换血大丹,一年只会放出六十颗。 刨除掉那些王公贵族,将种勋贵,落到外边的没多少。 若不抓紧一些,恐怕会耽误自个儿的武道修行。 “小的明白,万年县的蓝大管家已经付了一半定金,那两千五百两银子,小的分几次存进通宝钱庄,兑换成宝钞,明日就给大人送过来。” 林碌用近乎匍匐的姿势,跪伏在地上。 他的一切都是阴鸷青年给予,倘若没有这位千户大人撑腰。 什么百户、飞鱼服、宅子妻妾,一样也保不住。 “这银子什么时候也不嫌多,什么时候都不够花。” 阴鸷青年靠在那张黄花梨木椅子上,看似松松垮垮,却有种饿虎扑食的凶悍气息。 “蓝老二答应用五千两换一个百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余家庄的身家颇丰。 林胖子你最会来事儿,等蓝老二那个侄子补了百户,多跟他亲近亲近,挖点东西出来,即便没有,也要做个局,拿些把柄。” 林碌立刻明白,千户大人这是盯上万年县余家庄了,他赶忙顺着话头道: “余家手里头的田地、染坊、布行,一年流水十几万。余家老少死的死,病的病,靠山倒台,关系用尽,如今全靠姓蓝的撑场面,只要拿捏住了他,钱财要多少有多少,绝对能供奉大人武道修行所需。” 阴鸷青年轻轻敲打扶手,感慨道: “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官场上的路跟武道一样,出身不好,很快就到头了。 我凭着几分际遇,坐上千户位子已经是顶点,敖景那个老匹夫一时半会退不下去,加上周行风、徐应求几个人都盯着那身指挥使的麒麟补子? 想要压住他们,得到督主的赏识,只有靠突破境界,更进一步!” 林碌不敢出声,南北镇抚司各有一位指挥使,正三品的官位。 可以说是督主之下,权力最大的两人。 “九变龙王”敖景,便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其人武功深不可测,常年待在黑龙台中安心修行,不理外事。 至于周行风,徐应求,都是出挑的千户。 要么年纪轻武骨好有潜力,要么资历深根基厚有人脉。 与他们相比,阴鸷青年的底子略显薄弱。 北镇抚司,周、徐、宋、王四位千户。 各个都巴望着敖指挥使何时退位,让他们补上去呢。 “起来吧,你刚说是被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小缇骑打伤的?他什么境界?” 阴鸷青年摆了摆手,略过这个话题。 “回禀千户大人,纪渊这人心机深沉,平时表现出外炼层次,实则早已把筋骨皮膜练到大圆满。 一身体魄强悍,许献领了七八个总旗一拥而上,都没奈何得了。” 林碌艰难地站起身,恨恨说道。 “……我本想借着这个由头,将其一举擒拿下进诏狱,只要做实谋害上官,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是千算万算,没料到纪九郎那厮入了讲武堂,拉拢到一个三境换血的厉害教头,让我阴沟里翻了船。” 阴鸷青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露出几分不争气的怒意,冷声道: “我说过多少次,做事最忌讳瞻前顾后,你支使许献去害那缇骑,就应该确保万无一失,结果前后两次都无功而返,一个外炼大圆满的蝼蚁,你若早些出手,一脚就踩死了。 至于他那个南镇抚司的二叔,无非给点银子,威逼利诱,若是不从,照样弄死……值得费这么多功夫?” 在阴鸷青年看来,跟几个没出身、没靠山的泥腿子,哪用得着设计什么。 偌大的天京,权贵是人,贱民如草。 杀人才要偿命,割几株杂草根本无人在意? “千户大人说得对,是小的弄巧成拙了。” 林碌低头弯腰,不敢多做辩解。 “入了讲武堂,确实就不好办了,你拿捏不了。” 阴鸷青年眸光变化,嘴角忽然勾起,轻笑道: “但是,一个辽东泥腿子跟那帮子将种勋贵争功名……无须咱们动手,自会有人收拾。 旁的不说,就凉国公那个义子,生有狼顾之相,被钦天监说是大材的杨休,就在太安坊那座讲武堂。” 林碌心头一突,想到几年前把天京闹得鸡飞狗跳的煞星: “杨休?那个桀骜不驯的武疯子?我记得凉国公不是把他赶到西山府去剿匪了?” 阴鸷青年感慨道: “他是个没脑子的,怎么会剿匪?因为杀人太多,差点引起民乱,又被凉国公调回来,准备挣个武举人的功名。 剿匪屠了一个庄子,老弱妇孺都没放过。换做没靠山的,这般凶残早就被军法处置了,可惜杨疯子有个好干爹……国公义子,令人羡慕。” 林碌点头道: “撞到杨休手里,纪渊无疑是找死!” 阴鸷青年抚掌道: “你手底下那个许献,他腿不是断了么?干脆将其贬为小旗,把蓝老二的侄子提拔上来,带进北镇抚司做总旗。 姓纪的小子,暂时不动他,杨休那疯子会是一把好刀。” 林碌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万一纪九郎争到了功名,给北镇抚司长脸,惊动上头,那百户……可就真的归他了。” 阴鸷青年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趣事一样,失笑道: “杨休三年前就是内炼层次,如今只怕服气大成,杀过人,见过血,更把凉国公传下的那门《龙虎大擒拿》练到精深之处,别看天京城中那么多家将种勋贵,能比得过他的,没几个。 一个小小缇骑,仗着筋骨强壮,跟国公义子打擂台?他若能赢,那我倒是要道一声佩服了。” 听到阴鸷青年这么肯定,林碌鼻青脸肿的猪头浮现笑容,附和道: “千户大人说得没错,气血武道消耗资粮,纪九郎无权无钱,哪里追得上家世显赫的将种勋贵。” …… …… 第二十章 衙门点卯,少年骄狂 天还未亮,纪渊就早早起身。 洗漱干净,穿戴好云鹰袍。 挎着腰刀,出门就往北镇抚司衙门奔去。 昨日借着魏教头,狠狠杀了林碌的威风,让他知晓自己入了讲武堂。 按照景朝律例,凡是文试武举考生,暂不受刑狱之罪。 等待考完之后,再行惩处。 所以,有了讲武堂这层护身符,纪渊就轻松许多。 他此前最怕的,便是林碌不顾后果。 铁了心当场擒拿自己,然后丢进诏狱屈打成招。 这种招数看似粗暴,实则管用。 一旦被关进诏狱,就有性命之危。 即便二叔纪成宗一纸诉状告到三法司,也没什么用处了。 无非是踢球扯皮,消磨精力。 “准时点卯,免得给姓林的借题发挥。 有空再去讲武堂练功,有什么问题还能找魏教头。” 纪渊拿着两个喷香油饼边走边吃,目光不断地扫动。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绽出千万光华。 凡是他精神所至之处,便有命数被映照。 【苟三儿】 【劳碌(灰)、贫苦(灰)、丧子(灰)、耐寒(灰)、积病(灰)】 “好家伙,灰色命数如乌云盖顶……” 纪渊看向路边摆摊的一个小贩,年纪不过三十许,脸上沟壑纵横,尽显岁月风霜。 他心中有些不忍,于是额外买了两份吃食照顾生意。 外城这样的升斗小民,如同遍地野草。 太多太多,根本救不过来。 【王虎】 【蛮力(白)、穷困(灰)、嗜酒(灰)、绿头巾(灰)、牢狱之灾(灰)】 纪渊眸光一转,落到一个同样住在南门胡同的力夫身上。 通过这五道灰白命数,他大概能够脑补出来王虎兄弟的不幸一生。 “娶妻要慎重啊。” 随意感慨一句,纪渊视线掠过那个给人代写家书、信件,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穷酸书生。 【曹必】 【书法(白)、落第(灰)、好色(灰)、纵欲过度(灰)血光之灾(灰)】 “这两人……竟有如此的缘分?” 纪渊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他们俩的命数,似乎紧密相连,可以构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不行,映照命数太耗神了。” 大略扫过二十几人,他就有些眉心发胀的疲乏感觉。 其间,并非每个人的命数都会被显化。 那些不知名姓的陌生之人,往往无法得到具体信息。 只有一片混沌气流,什么都看不清楚。 苟三儿、王虎、曹必,他们都住在南门胡同这块儿,所以才能映照显化。 “不知道姓名、身份的路人,无法被皇天道图识别……这是一种。 目前还未遇到过命数尊贵,有青紫之色的人物,所以无法判断,这种是否可以窥探。” 纪渊思忖着,时间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充满肃杀之气的北镇抚司衙门。 大门敞开,左右两旁是一对足有几人高的麒麟石雕,比起讲武堂更有气势。 “这就是北镇抚司。” 纪渊脚步顿了一下,拾级而上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纪九郎……” “他怎么来了?” “听说就在昨天,这人踩断总旗的一条腿,还打了百户……” “北镇抚司设立几十年,没见过这么骄狂的缇骑……” “那得躲远点,小心被牵连……” “……” 衙门里议论纷纷。 或惊讶、或躲闪、或冷淡的各色目光,不约而同打在纪渊的身上。 昨晚上闹得那么大,怎么可能瞒住别人。 刚到早上点卯的时候,消息就传遍了。 各个都在说纪九郎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恐怕要遭殃。 “看来入讲武堂的这桩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是,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只会助长我的气焰。” 纪渊对此熟视无睹,十分坦然地站在厅堂外面的庭院里。 其他人像见到瘟神一样,刻意离得远远的。 点卯的百户未至,众人都在等待。 “纪九郎,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忽然,一道怒喝陡然炸开。 烈烈劲风紧随而至,轰向后背。 来偷袭? 我这十五岁的辽东少年? 纪渊眸光一闪,身形拧动,反手拍出一掌。 他本就是用桩功站立,时刻活动气血。 感受到劲风袭来,全身筋肉一触即发,直接做出反击。 五指并拢,手臂如刀划过,劈出蕴含内气的无形掌风。 噔噔蹬! 那人打出的百步崩拳,全然比不过纪渊所发的劈空掌,脚步踉跄着后退。 “内炼层次!藏得好深啊,纪九郎!” 偷袭未成的那人脸色难看。 服气境界分为外炼、内炼。 区别在于前者打熬筋骨皮膜,比拼的是谁力气大、能抗揍、武功招式更厉害。 后者则是锻炼脏腑,滋养内气。 一境武者的生死搏杀,就在这一口“气”的长短、强弱。 因而,许多武经里都把外炼、内炼的精髓,归为“力气”二字。 外练力,内练气。 任何武功招式,无论高深、平常。 只有用内气催发,才能发挥最大的威能。 刚才甫一交手,纪渊的劈空掌力道雄厚,内气充足,让对方吃了个暗亏。 “原来是李总旗。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总旗对我痛下杀手?” 纪渊嘴角一勾,右手按住腰刀,大拇指往前推动。 那双冷厉的眸子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对方。 好似有两道冷电射出,叫人心悸不已。 因为钢筋铁骨的横练体魄,他内炼不过两日,积蓄却是不少,并不输给李总旗。 “你可不要乱来,纪九郎! 打伤许总旗,冒犯林百户,那么多条大罪加身,还敢如此嚣张? 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王法?!” 那个身材精瘦、尖嘴猴腮的李总旗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是“鹰视之相”,青色命数。 少有人能受得住纪渊的目光,而不闪躲。 “李总旗这口气,听上去倒像个百户。 可你既没有领到捉拿我的差事派签,也没有让我问罪下诏狱的权力,莫非是饿极了,忙着摇尾巴跟主子讨骨头啃?” 纪渊平静问道。 这句话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简直就差指名道姓,骂人是狗了。 “你、你个小小缇骑,竟然……反了!” 李总旗当众出丑,气得语无伦次。 若非刚才交手之下,发现纪渊已经是内炼层次,他怕是要当场拔刀杀人了。 “我虽是无品无级的缇骑,可却归许总旗调派,与你有什么相干?李总旗你要不服气,咱们划出道来,用拳脚刀剑讲一讲道理,如何?” 纪渊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透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嚣狂意味。 “或者,请林百户过来给你主持公道?” 衙门内,庭院中,陷入一刹那的寂静。 不少认识纪渊的缇骑都感到震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沉默寡言、木讷顺从的纪九郎,竟然以缇骑之身公然对抗总旗。 莫非真的不怕被惩处吗? 万一被下进诏狱,这辈子都完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纪九郎!难怪有胆气、有本事入讲武堂!” 众人对峙气氛紧张的时候,又是一道人影走进院子。 赤色飞鱼服衣角翻飞,其人身材高大,昂藏如山,声音浑厚,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参见百户大人!” 那位李总旗连忙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区区一介六品官,弄这么多繁文缛节作甚。林百户在家养病,今日我来轮值。” 昂藏男子摆了摆手,直接略过谄媚堆笑的李总旗,走到纪渊的面前,洒然笑道: “你若能挣到武举人的功名,也算是给北镇抚司长脸,以后不用按时过来点卯了,专心备考便是。 十九年了,要么是越国公家的少爷,要么是神武候的家将……看得也腻味。 听说你是辽东人?从修罗杀场般的地方趟出来,确实了不起。 纪九郎,少年骄狂,也要有本事才行。 北镇抚司的同僚,都会看着你,看你到底能走多远!” 纪渊眸子亮如大星,没有半点气短,反而向着周围众人抱了一拳,沉声道: “那就请诸位拭目以待了!” 第二十一章 一桩奇案,一份人情 张狂! 这是北镇抚司的总旗、小旗,对于纪渊的首要印象。 他们何曾见过,压根不把上官放在眼里的缇骑? 自个儿面对百户大人,尚且都要卑躬屈膝,小心应对。 你算是什么东西? 竟敢挺直腰杆说话!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气! 而那些围在最外边,与纪渊一样无品无级的缇骑们,却是有些敬佩和羡慕。 少年意气最是动人! 谁又不想如此呢! “大人,倘若无事,卑职就告退了。” 纪渊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仍旧保持从容自若,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场面吓到。 “没想到连每日点卯都可以免了,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那个昂藏男子气度不凡,步入厅堂,坐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笑道: “纪九郎你先别急,练功备考不在一时,待会儿有事与你说。” 说话的语气,透露出几分亲近,让一众总旗、小旗大惊失色。 纪渊这个闷葫芦,何时攀上了百户大人的关系? 转而又释然了。 若无靠山,小小的缇骑怎么敢招惹上官。 昂藏男子没有在意底下人的复杂心思,翻开名册,开始派签交待差事儿。 今天不同于往日,除去天京三十六坊的巡视任务,还多了一桩案子。 “外城盐帮有个管事叫钱五,前几日死在平绣坊春花楼的马厩里,面容损毁,疑似被野兽啃食。 最令人惊奇的是,此人尸体不全,断掉的两只胳膊一条腿,分别出现在长寿坊和安民坊。 本来都没人知道,没成想钱五乃是盐帮龙头庞大海的结拜兄弟,为了安抚在天之灵,大肆发动人手,搜索断肢,这才找到。” 昂藏男子眯着眼睛,沉声道: “无独有偶,这个月内太安坊死了三个更夫,寻花街死了一个暗娼,皆是尸身分离,不过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缺少的部分。 天京外城的府衙已经把案子移交给了北镇抚司,将其记录成卷宗,存放进南镇抚司的案牍库。 你们当中有谁愿意领了这桩差事儿? 查到线索三十道功勋,包括更夫、暗娼的断肢。 有确凿证据和可信推测,弄清楚前因后果,可得八十道功勋。 亲手捉拿‘犯人’归案,一百五十道功勋。” 霎时间,堂下无比安静,始终没人出声。 稍微动脑子想想,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奇案。 必定跟邪祟诡异有关,是一块烫手山芋。 极有可能没落到好处,反而平白丢了性命。 “一百五十道功勋,可以兑换一门中品武功,或者两枚壮骨丹,省去数月的外炼功夫,以及十枚行军丸,满足每日所需,更胜大补药膳。 对了,还能积攒一笔资历,日后晋升也能用得上。” 昂藏男子不急不慢说完奖励。 这下子那些总旗、小旗就按捺不住了。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 一百五十道功勋,是个很模糊的数字。 可若换成武功、丹丸,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纪渊默默旁观,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意动。 一是出于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见到案子心痒痒; 二是满足好奇心,想见识一下传闻之中的邪祟诡怪。 当然,这样的念头甫一升起就被掐灭。 目前要做的事情太多,练功、搜寻道蕴之力、改易命数、考取武举人的功名…… 哪里腾得出手来查案子。 约莫半刻钟,昂藏男子派签完毕,屏退左右,笑问道: “你与魏扬那厮认得?” 纪渊愣了一下,旋即回道: “跟魏教头吃过一次饭。” 昂藏男子笑得更加开心,打趣道: “魏黑子是个闷葫芦,能坐到一张桌上吃肉喝酒,那就算是不错的交情了,难怪鲜少求人的他,愿意为你上门说情。” 纪渊心头一震,似是有些错愕。 没想到,昨晚分开之后,魏教头还记挂着这桩事。 甚至担心林碌报复自己,专门找人帮忙。 这份人情,确实不小! 昂藏男子起身走到堂下,自报家门道: “某家姓程,与那魏大闷葫芦是同袍,都曾在谭文鹰大都督帐下办差。 他这人敢于拼命,很快就做到了游击将军,我嘛,没什么大志向,不喜欢边军的苦日子,当了三年把总,便主动调来了北镇抚司。” 原来是老战友。 纪渊拱手道: “见过程百户。” 他心想,难怪天京城内,将种勋贵横行无忌。 自己不过一介缇骑,在讲武堂遇见的教头,北镇抚司认识的百户,竟然都出于谭文鹰麾下。 而那位呼风唤雨的谭大都督,又属于燕王一党。 管中窥豹,由此可见朝堂的山头林立,盘根错节。 “所以没有靠山、家世的寒门贫户根本出不了头?” 纪渊心下了然,为什么讲武堂的典吏会苦口婆心劝阻自己。 这武举人的功名,不好挣啊! “林碌那肥猪与你的恩怨,我也打听过了,那厮最擅长赚昧良心的钱财,人厌狗嫌。 不过他背后站着一位千户大人,还是有望争一争指挥使的厉害人物。 加上那肥猪本身欺软怕硬,从不招惹有靠山的狠角色,所以一直以来没人动得了。” 因为有魏教头这份交情,程百户敞开天窗说亮话,很直白透露底细: “你如今是讲武堂考生,林碌暂时奈何不了,但要小心他借刀杀人。 景朝定鼎一甲子,那帮子将种勋贵日渐猖狂,偏生太子殿下不像圣人杀伐果断,是个温和性子,任由这些从龙功臣骄横做大,弄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朝堂下权贵目无法度! 你若只拿一个武举人的功名,兴许还好。 切莫有夺魁的心思,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纪渊眸光闪烁,轻声道: “百户大人说笑了,服气大成,乃至于通脉二境,才有争夺状元,独占鳌头的底气。 我才刚到内炼层次,哪里斗得过天京第一等的将种勋贵,纵然有心怕也无力。” 程百户点了点头,似是认同这个说法,安慰道: “你倒不用妄自菲薄,这般年纪就有一身钢筋铁骨,如虎气力,迟早能闯出一片天地。 当年宗大将军二十二岁入讲武堂,被人说是武骨平平,照样杀出重围,权倾一方。” 纪渊笑了笑,并未说话。 他心如刀锋,自有锋芒,但不会时时刻刻都显露出来。 “北镇抚司这边,只要林碌不搬出那位千户大人,某家都可以替你摆平。 但你父亲那个百户位子,他是因公殉职,名册、卷宗都在那头肥猪手里,补缺这桩事,我也不好插手。” 程百户摇头说道。 “多谢大人提点,我父亲用命换来的东西,当然是做儿子的亲手拿回来。” 纪渊做出感激的样子。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了一下,玄妙光华映照而出。 【程千里】 【五白,丁中之资】 【强血(白)、内壮(白)、勇武(白)、射艺(白)、短寿(白)】 揣在怀里的羊皮卷微微颤动,三百点白色道蕴之力,恍如薪材投入火炉,被吸纳进去。 而后浮现出一行古拙字迹: 【可拓印】 第二十二章 拓印,指点 【可拓印】 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浮现识海,彷如刀砍斧凿,深入心中。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出华光,好似要囊括大千世界。 揣在怀中的《金钟罩》羊皮卷微微颤动,变得滚烫起来。 其上的三百点道蕴之力,直接被吸纳进去,化为一团模糊的焰光。 程百户被映照的五道命数,像是镜中倒影浮现于其中。 “这就是……拓印?攫取他人的命数?不对,程百户的命数并未消失。” 纪渊心下大惊,同时又有疑惑。 昨晚,皇天道图映照了魏教头的命数,怎么就没有出现【可拓印】的提醒? “怎么了?看你神思不属?莫非被讲武堂这条路吓到了?” 程百户浑然没有察觉,看到纪渊有些发怔,打趣问道。 “魏大闷葫芦把你说成了胆气过人,天赋卓绝的少年英才,更以东南柱石宗平南大将军做比较,觉得假以时日,你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纪九郎,我认识魏扬那厮许久,从未见他这么夸过一个人!” 纪渊眸光流转,收回视线。 宛如被惊醒一般,沉声道: “承蒙魏教头看重,只希望不辜负他的护持之情。” 程百户满意地点头,轻声道: “去吧,再过几日就是初试,你若能过得了,武举人功名便有三四成把握,若过不了…… 我可以尝试居中调停,把你弄到我的麾下,省得再受林碌打压报复。” 纪渊沉默不言,拱手告退。 就目前来说,似乎并无几个人看好自己。 无权无势的泥腿子,真就出不了头? …… …… 晌午时分,日头亮堂堂,却抵挡不住入秋后的深重寒意。 纪渊慢悠悠来到讲武堂,刚迈进大门就看到上次的典吏。 “没成想你真过了称量武骨的那一关,气力如虎,上等品相。 天京三十六坊的众多考生,你也算最出色的一撮人了。” 典吏摸着两撇小胡子,笑呵呵道: “辽东纪九郎,如今可出名了! 连内城都知道,太安坊出了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倒拔千斤铜柱的厉害人物。” 纪渊眯起眼睛,并无喜色。 消息传得这么快? 该不会是姓林的故意推动,让自个儿吸引火力吧? “怎么不见魏教头?” 纪渊沉稳问道。 脸上既无大出风头的得意,也无木秀于林的懊恼,只有平静。 他为的就是功名,藏拙没有任何意义。 若非出众表现,能得到魏教头的欣赏吗? 既然选了讲武堂这条道,那就披荆斩棘一路趟过去就是了。 “应当在外院练功。” 对于纪渊的这份镇静,典吏不由深感佩服,笑道: “一旬之后就是初试,可得加把劲啊。” 纪渊颔首,没有多说,直奔外院而去。 呼呼!呼呼呼! 甫一踏入院门,一股强烈的气流就扫荡过来。 宛如飓风吹刮,烈烈作响! 纪渊定晴一看,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只见魏教头双手拿住那根千斤铜柱,脚下步伐连连踏动,将其挥舞起来。 速度快到,人影闪烁,难以看清。 那根千斤铜柱几乎成了一团硕大圆球,水泼不进。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举重若轻!手里拿着千斤之物,脚下的青砖却没有丝毫塌陷,完完全全的收放自如,运使随心。” 纪渊眼力不差,立刻看出魏教头的厉害之处。 只有对全身筋肉掌控到细致入微,方能这样的轻松写意。 “九郎你来了啊。” 注意到有人窥视,魏扬猛地收住身形,勃然喷发的气血瞬间收拢。 那根足有千斤重的铜柱,“咚”的一声立在青砖地面,溅起一圈灰尘。 纪渊步入外院,轻声道: “感谢教头伸出援手,专门请动程百户为我壮胆助威。” 魏扬豪爽一笑,摇头道: “同辈当中,你的胆气已经少有,哪里还要别人帮忙。 十九年没有再出过一个寒门贫户的武举人,九郎你既然有这份心,某家尽点力也不算什么。 你我之间,缘分一场,无需挂怀。” 纪渊心头微暖。 原来,这世道也有好人。 不问出身,不看利益。 只因性情相投,就会倾囊相助。 他藏起内心情绪,并不表露出来,问道: “讲武堂怎的如此冷清?” 魏扬抹了一把汗水,回答道: “拿到考生名额之后,很少会有人再来。 将种勋贵嘛,吃喝都是精挑细选,有大补膳食,昂贵灵药。 家中要么聘请了枪棒教习,要么有长辈指点,怎么都比讲武堂强。 换做是我,也不会来此浪费时间。” 纪渊无言以对,只得说道: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他把《金钟罩》上的内炼之法,有些不太明白的晦涩地方逐一道出。 武功秘笈,并非一看就懂。 且不说各种暗喻、代指,行气之间也有许多窍门。 那种掉落悬崖,偶得神功,然后练成之后天下无敌。 只会在话本小说里出现。 虽然,纪渊已经内炼成功。 气感初生,热流窜动。 可是越往后,越感觉迟钝,不够流畅。 因此,特地来找魏教头指点。 很显然,对方早已过了服气境界。 区区下品的武功,不可能打动得了魏教头,让其心生他念。 故而,纪渊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请教疑难。 “这门呼吸法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它是由内而外,借着熬炼筋骨皮膜,滋养五脏六腑,等于把两个步骤合在一起,能省去不少功夫。 你感到内气积蓄变慢,其实就是供给不足,需要大补,并没什么大不了。” 魏扬乃是三境换血武者,若非受伤落下病根,怎么可能到讲武堂做个教习。 “说起来,九郎你外炼根基打得深厚,打熬的方式应该是横练硬功一流,像《铁布衫》、《铁裆功》、《金身功》这类,没错吧?” 纪渊点头。 心想, 这就是高手么? 一眼就看穿了自个儿的底细。 “但九郎你有些奇怪,这等硬功之所以下乘,是因为靠着不断击打来强壮筋肉,通常都会留下暗伤。 到了三四十岁体力下滑,气血衰弱尤其之快,这也是外炼不如内炼的原因。” 魏扬像是私塾里授课的先生,一板一眼说得颇为认真。 “也许是天赋异禀,你筋肉饱满、浑然如钢铁,那些将种勋贵每天用膏药涂抹,推拿全身,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纪渊若有所思,命数改易果真强大,竟能抹除原先一切。 “若我没有看错,你应当才内炼不久,不过由于体魄坚固,根基扎实,筋骨皮膜反哺五脏六腑,内气积蓄充足,所以能倒拔那根千斤铜柱,身具一虎之力。” 魏扬耐心解释,终于进入正题: “内炼是水磨功夫,你可以把人体看成一方池子,初时不大,通过吐纳呼吸滋养五脏六腑,把内气养得更深厚,渐渐扩宽,成为湖泊。 等什么时候填满了,打破隔膜,使得内外如铁板一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催动内气,就算是服气大成!” 魏扬一掌拍在纪渊肩膀上,见他身形未有半分摇晃,满意道: “内炼,某家帮不了你,这需要时日。 或者你能吃得起丹、药,也能加快进度。 但服气、通脉这等境界,两人搏斗厮杀,未必全看各自层次,武功招式、临场反应、胆气性情,也很重要。 这个,我可以教你。” 第二十三章 武与功,丹与药 几天后。 讲武堂的外院。 啪! 纪渊脚下如抱月开弓,弹射而起,箭步出拳,直冲中宫! 几十丈见方的青砖空地掠过一道身影,云鹰袍猎猎作响,人如离弦之箭,刮出“噼啪”劲风。 跨步而出,右拳发劲,拉出一声炸响! 这一下如同大枪突刺,狠狠扎向魏扬胸膛。 由于内气催发,皮肤表面隐约浮现赤红之色。 其强悍力道,足以打穿一层铁甲! “来得好!” 魏扬眼中精光爆绽,反应极快。 身子刹那间横移闪过,恰好躲开这一记来势猛烈的百步拳。 同时,借着后退的力道。 左腿顺势踢出,好似弹簧压紧蓄力,“刷”的一下直逼面门。 这一招又凶又狠,挨中了只怕脑袋都要碎裂开来。 纪渊猝不及防之下,临机应变。 连忙催发内气,带动脊椎大龙弯曲,整个人往后仰倒。 “又忘记守住下盘了。” 魏教头眉头一皱,收腿下戳。 可纪渊却是早有准备,两手忽然撑地,直如怪蟒翻身,凌空而起,眨眼间退出半丈远。 “这次我可长记性了,教头。” 纪渊笑了一声,脚踏连环,猛地扑杀过来。 那只手臂高高抡起,好像抓住一把大斧用力劈下。 积蓄的内气喷薄,再配合身形冲势。 彷如各处大筋凝聚成团,迸发出刚猛力道,似有崩山裂石之威! “把劈空掌练到这个地步,你也是厉害!” 魏扬凝神以对,五指捏合握住成拳。 衣袍一阵起伏,似是气流震荡。 恍然间,浑身骨节轻微颤动。 犹如闷雷滚过,余音不绝。 咚! 等到纪渊那记劈空掌落下,魏扬同时出拳。 以硬碰硬,以强击强! 好似刀枪碰撞,传出金铁交击之音。 噔噔蹬! 受到剧烈的反震力道,纪渊连连后退。 那身钢筋铁骨不停抖动,好似要散架一样。 反观魏扬身形不动,只摇晃了一下就稳定下来。 “跟着教头练了几日的招式,没想到还是这般水平……” 纪渊有些失望。 “行了,少搁这装模作样,老子三境换血,拿不住你一个内炼层次,说出去岂非笑掉大牙!” 魏扬面皮一抽,这些天相处久了,他说话变得随性许多: “你小子确实是有些根骨,以前当真没学过招式?没打过架?没杀过人?” 纪渊摇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算不到这一世来。 “唉,那就是天生的大材,不入行伍可惜了。 这几天老子亲眼看着你突飞猛进,从一开始压制外炼,不动用内气,与你交手, 到后来提升到内炼层次,只用三成力,如今没个七成力,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 念及于此,魏扬既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 人与人,果真就有这么大的差距? 要知道他武道修行二十年,内气何其深厚。 纵然只用七成,也绝非一般内炼层次可以抵挡。 但无奈纪渊一身钢筋铁骨,加上练过《铁布衫》、《金钟罩》等武功。 内外兼修,极其抗揍。 有时候宁愿硬吃一拳,也要还上一脚,逼得魏扬必须郑重对待。 否则一不留神,身上就要多个鞋印子。 所谓武功,要拆开来说。 拳脚指掌刀枪棍棒是武,外炼内炼气力气血是功。 前者是招式演变之道,后者是修行积累之法。 接连几天的高强度对练,纪渊的武艺突飞猛进,功力却成了短板。 毕竟,他真正意义上踏入武道的时间,并没多久。 “九郎,你内炼到什么地步了?” 两人走到一旁,桌上摆着两只大碗,里面盛着浅红的浑浊液体。 这是药酒! “内气滋养五脏,手脚、胸腹前后、脊椎大龙,气力节节贯通,但……像是六腑以及其他细微之处就照顾不到了。” 纪渊端起大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每次对练之后,体力消耗过大。 寻常吃食,很难弥补得了。 必须用更好的东西填饱肚子,充实内里。 那些将种勋贵会选择服灵药——经过名医用数十种药材调配而成。 可强血养气,壮骨生力。 “丹是禁物,不可随意买卖,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下狱流放三千里。 至于药,虽能流通,可却太贵了,一碗灵药最低也要百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享用得起。 某家以前在军中,跟一个西山同袍学了泡药酒的法子,便宜你小子了。” 魏扬喋喋不休,一改曾经的闷葫芦形象。 “教头的恩情,我时刻记在心里。” 纪渊坦诚说道。 他自觉地来到这方世界,走得最大好运,便是认识了魏教头。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肉麻话。依你刚才所说,内炼差不多有五六成了,速度已经很快了。 按照讲武堂划分的资质,愚夫、凡骨、英才、天才、盖世奇才…… 最下层的愚夫,外炼十年、内炼十年,勤练不休才能服气。 你加在一起不过三年,都能划分进英才行列了。” 魏扬语气酸溜溜的,嫉妒谈不上,只是有种“人比人气死人”的沮丧感觉。 他当年入行从军,拔擢速度何其之快,才得了一个“凡骨”评价。 “不算外炼耗费的时日,我内炼仅用七日就有五六成……也许,我是天才?” 纪渊眸光一闪,如此想道。 “你之所以觉得力有未逮,无法把内气贯通全身,是因为武功太次。 那门《金钟罩》虽有佛门禅武的神韵,但内容不够详细,一看便是最粗陋的入门篇。 某家所修炼的武功乃是军中传授,不可轻易外泄,没办法教你。 北镇抚司想学更上乘的内炼,也要耗费功勋从黑龙台兑换…… 这也是一大遗憾吧,你外炼大圆满,内炼却差了一丝,只能养五脏,无法通六腑。” 魏扬眉头紧锁,觉得大为可惜。 “什么品级的呼吸法,能让我内炼大圆满?” 纪渊开口问道。 “上品吧。下品炼五脏,中品炼六腑,上品包括人身三百六十节、九窍等等。” 魏扬解释道。 “军中都只有中品内炼,上品……少之又少,得有六大真统、王侯公卿那个级别才能接触。” 纪渊眸光变幻,似在思忖。 他手里还捏着三百点白色道蕴之力。 此前一直未用。 就是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 “当真要改易武功,不知道《虎啸金钟罩》的品级如何?” 纪渊手握皇天道图,并不担心武功层次。 眼下最大的问题,反倒是缺钱。 被太医局牢牢掌握的大丹,是禁止流通的非法物品,根本不需要动心思。 唯有朝廷官身登记在册,才可以堂而皇之买入。 而且,因为其产量稀少。 像是换血大丹、易筋大丹、龙虎大丹……这些一经面世,就被王侯公卿争抢干净。 四品以下,没有实权的朝廷大员,压根轮不到。 “灵药……百两银子一副,我全部身家加在一起也不够啊。” 纪渊心念转过,想着找个什么法子赚点银两。 “你也不用气馁,等到了换血境界,冲刷四肢百骸,洗涤气脉筋骨,这些缺憾自会弥补。” 魏扬安慰道。 气血武道很重资粮。 所以那些将种勋贵、世家名门才能占了先机。 不过等到第三境换血,这种巨大差距就会迅速被抹平。 两人谈话之间,那位小胡子典吏忽然走进外院,堆笑道: “纪九郎,有你的帖子。” 说罢,递上一张烫金名帖。 “郑玉罗,武会。” 纪渊接过看了一下,眸光微冷。 那帮子将种勋贵想要发难了? 第二十四章 弓马骑射,朔风寒关 “郑玉罗给你的名帖?” 魏扬眉头微皱,太安坊这座讲武堂里最拔尖的几个将种勋贵。 一是力大气短的赵通,其父乃是虎贲军校尉之子。 二是还未露过面的凉国公义子,传闻有狼顾之相的杨休。 三就是那个头戴银丝抹额,长得俊俏白脸的郑玉罗了。 “他走得东宫辅官的门路,来头不小。其人气力悠长,应当也是个内炼有成的,其他底细不清楚。” 等到典吏离开,魏扬摇头道: “还有三日就是初试,这个时候办武会,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纪渊随手把笔意华美的烫金名帖收进腰带,淡淡道: “我入讲武堂为的是功名,而非人情往来,稍后回个信儿,拒绝就好了。” 无论郑玉罗是虚情拉拢,亦或者好心关照。 纪渊都无所谓。 他的时间很紧张。 哪有空赴什么武会。 就像文人士子办堂会,吟诗作对,比拼才华。 所谓的武会,就是将种勋贵聚在一起。 较量射艺、马术,切磋武功招式。 更上流一点的,还会呼朋引伴、带着仆从,出城来上一场秋狩围猎。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斗富、斗力的奢侈游戏。 纪渊这等泥腿子参加进去,只会成为被取笑、或者戏耍的工具人。 然后引发一系列话本小说的俗套剧情。 有这份闲心,干点什么不好,哪怕去勾栏听歌曲儿呢! “如今,我只找到两件道蕴残留之物。 沈海石的画,悬空寺首座的抄录武功。 等把武举初试过了,再去琉璃厂试试深浅。” 纪渊有些头疼,兜兜转转,他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缺钱。 “我都把景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什么好法子。 最暴利的生意要么是边关走私,盐铁漕运……这些都插不上手。 至于在天京城劫富济贫?除非活腻味了。 那些国公、武侯,各个都能移山倒海,拳镇山河。” 将武会之事抛在脑后,纪渊休息片刻,又与魏扬对练招式。 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武道的迷人之处。 虽然外炼艰苦、内炼繁杂。 但那种点点滴滴,真实不虚的强大感。 确实叫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难怪那位圣人不临朝二十年之久。踏足武道之后,谁不想一窥神通之上的天人境界。 长生不死,驻世千年,不朽不灭……比肩仙佛。 那可比九五之尊,人间帝王站得更高,也更值得追求。” 日头西斜,天色昏暗,纪渊走出讲武堂。 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冷清下来。 他这身钢筋铁骨经过锤炼,越发显得坚固。 相较于刀枪不入,可能还有些距离。 但寻常拳脚打在身上,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最终还是走成莽夫路线了。” 纪渊握了握拳头,遗憾地想道。 他本来憧憬的形象,要么是白衣如雪,孑然孤傲的剑侠; 要么是独来独往,人狠话不多的刀客。 如今练了《铁布衫》和《金钟罩》。 只能叠最厚的甲,挨最狠得打的,做个横练莽夫了。 回到南门胡同的家中,桌上放着尚有热气的吃食,巴掌大的獐子肉和几包药材。 这阵子,二叔纪成宗来过好几趟。 得知纪渊入了讲武堂,要考武举以后,他就忧心忡忡。 自个儿攒下来的那点银两,几乎全给千金堂了。 吃的喝的,用的补的……很舍得为自家侄儿花钱。 “二叔,魏教头……姓林的,还有他背后的那位千户……” 纪渊一边干饭,一边在心里数着人名。 他这人,向来恩仇必报。 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都有一笔清楚账。 吃完那块巴掌大的樟子肉,打了两趟拳。 纪渊终于空闲下来,坐在那张冷硬的木板床上。 心神沉入识海,触碰着皇天道图。 “这拓印下来的命数,究竟有什么用?” 【强血】、【内壮】、【勇武】、【射艺】、【短寿】 五道亮如天光的白色光焰,呈现在纪渊的眼前。 当然,他自动忽略最后一个。 【横死】加【短寿】,怕不是当场合成一个【暴毙】? “莫非能把别人的命数,强加到我的身上?” 纪渊心念如电闪,忽地攫取住了【强血】,一行古拙字迹倏然显化: 【助长气血,使其强盛,滋补肝肾,填髓壮骨】 【是否炼化?】 【耗费两百点白色道蕴】 “这个跟【龙精虎猛】有些类似,对我没有太过明显的提升。” 纪渊摇头否定,再看向【内壮】—— 【乃气血充盈之相,不生虚劳疾病,不惧饥寒酷热,生命力较之常人更为强大】 【是否炼化?】 【耗费两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仍然没有选择,往后逐一看了下去。 “【勇武】是提升胆气,加深心力,【射艺】有百步穿杨、贯虱之能。” 他仔细琢磨,感觉“炼化”二字别有意味。 “莫非,并非百分百成功?有失败的可能?” 纪渊眸光扫动,心念起伏。 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定下【射艺】。 原因很简单,武举正好有弓马骑射的考试项目。 同等消耗,同等层次的情况下。 【射艺】这道命数对自己的提升最大。 “炼化!” 纪渊攫取住那团白色光焰,心神彷如被吸扯进去。 恍惚之间,换了天地! 寒风、冻土、大雪山…… 旌旗、雄关、小卒子…… “这是?” 纪渊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哈哈哈,程老二,你吓傻了?这里是朔风关!” 一道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粗豪嗓音,倏然在耳边炸开。 纪渊猛地回头,看到一张鼻直口方的国字脸。 魏教头! 即便没有络腮胡,也没有那股威严气质,纪渊还是认出来了。 对方头戴泛着铁光的兜鍪(mou),绘有符箓图案的青色甲胄,外面罩着的宽大黑袍上,绣着一头背生双翅的熊罴(pi)。 赫然是大景朝驻守九边的卫军之一。 飞熊卫! 纪渊低头看了下自个儿,一口长刀悬在腰侧,背后是满满当当的箭囊。 “‘我’成了镇守朔风关的一个兵卒?” 他心中升起许多疑惑。 这就是炼化命数的过程么? 魏教头刚才叫我程老二? 程百户! 我变成了程千里! 呼呼!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像是钢刀刮骨,煎熬难耐。 纪渊当即打了个哆嗦,只感觉全身气血都要被冻僵了。 “朔风关就是这么个鬼地方,时时刻刻都得催动内气,带动气血暖和身子,要不然半个时辰就能结成大冰坨子。” 年轻很多的魏教头絮叨着,他俩所处的地方是城墙草垛口,下边似有万丈之深,一眼看不到底。 忽地! 数十道狼烟冲起,苍凉的号角声响彻。 磅礴的气血好似连成一片,化为无边无际的浩瀚汪洋,占据半边天穹。 “大将军有令!今日燕王寿辰,诸位同袍向关外再推进五十里,筑京观八座,为殿下贺!” 滚滚音浪扫过大气,传遍朔风关。 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适才无比平静的大雪山。 顷刻间喷发出数百道恢弘光柱,众多模糊的身影显现出来,怒吼道: “谭文鹰!你欺人太甚!不怕神明降下怒火么?” 其声如惊雷,砸落在朔风关坚实的精铁城墙上,震得摇摇欲坠。 “区区化外邪神,何足挂齿。圣人说过,不服王化者,尽戮之!” 温润平和的嗓音如海上明月,洒落各处。 而后,一杆好似要戳破苍穹的大景龙旗升起,无穷无数的喊杀声汇成一片,直欲撼动天地。 这等庞大的景象,让纪渊短暂失去思考能力。 他抬起头,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铺天盖地、宛如乌云落下。 随着城门大开,青黑相间的巨大洪流席卷而出。 神弩、铁骑、古老战车…… 纪渊愣住了。 这就是真正的九边关外? 我要在这里炼化命数,习得射艺? 第二十五章 道图之中,武会之上 心神恍惚之间,纪渊几乎忘记外界的一切。 朔风关外旌旗如林,喊杀震天。 这些天,目前还是镇北大将军的谭文鹰时不时就会下令,往连绵无尽的大雪山推进。 每前移一寸,都是血肉铺就,极其艰难! 漫山遍野,青黑相间的铁骑洪流踏空而行。 气血连成一片,如山如岳。 与那些自称为神明信徒的化外之民轰然碰撞! 哗! 落在纪渊的眼中,就像是肥沃的土地,被犁出一道鲜红无比的深深沟壑。 惨烈异常! 眺望战场最中央,磅礴如海的气血精芒耀眼无比。 每次喷薄,都有数十座山头被夷平削断。 那里的人如蚁虫,死伤无数。 “无怪乎圣人能威压天下,建立人道皇朝。 像飞熊卫这般强横的精骑悍卒,还有整整十六支!那些江湖门派,怎么会是对手!” 纪渊感慨道。 他是守城的弓手,每天所做的就是催发内气,抵御寒意。 以及射箭、不断地射箭! 一口铁胎大弓,十袋玄金箭矢。 即便是天生神力,也会累到精疲力尽。 可那些化外之民,就像怎么也杀不完、杀不尽一样,不断地冲击城墙。 悍不畏死,疯狂可怕。 “他们还是‘人’么?” 打退一场攻城后,纪渊深吸一口冷气,肺腑像是刀割,刺痛得厉害。 双手颤颤发抖,再也拉不动铁弓,只得靠在墙垛后面休息回气。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孱弱者根本活不下去。 无需敌人,天地自然就会夺走你的性命。 “化外之地便是如此,那些邪神自虚空降临,侵染气机,扭曲生命,将一切众生纳为信众、资粮! 圣人设立九边,引为坚固屏障,为的就是荡平乾坤,肃清魔氛,换世间一个太平!” 年轻无比的魏教头也累得不行,不过他满腔热血,脸色涨得通红。 看表情,恨不得与那些飞熊精骑一起冲进战场,浴血厮杀。 纪渊稍微歇了片刻,听到号角吹响,重新站起。 躲在墙垛后面,挽弓射杀侧翼涌过来的化外之民。 他和魏教头都是守城兵卒,还不够格出城参战。 一名真正的飞熊精骑,要披几百斤的重甲,驾驭赤血龙马,结成战阵发起冲锋。 唯有三境换血层次,才能堪堪做到。 三日! 五日! 十日! 纪渊发箭上千,磨炼眼力、心力, 渐渐地沉浸其中,甚至快要遗忘了炼化命数这回事 一年、两年、三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陡然之间,整个天地“啪”的一下,好似气泡破裂。 重归黑暗! “朔风关、飞熊卫、谭文鹰、化外之民……” 纪渊猛地张开双眼,瞳孔收缩成针尖一般,有种视远若近的古怪感觉。 漂浮的微尘、飞舞的蚊虫、甚至于浮动的气流! 都能一一看清! “这就是炼化命数之后的效果?” 用力甩了甩脑袋,发现不是幻觉,纪渊感到惊讶。 他上辈子看过一个神射手练眼力的故事,就是用发丝系住虱子,每天静看。 直到视小如大,才算成功。 如今,纪渊睁动双目。 莫说比米粒还小的微尘,连四周活动的气流也可以看得清楚。 “可惜,手中无弓亦无箭,不能施展射术。” 纪渊摇头道。 心神沉入, 勾动皇天道图。 关于自身的映照内容,已然发生变化——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四白一灰,丁中之资】 【鹰视】、【气勇】、【龙精虎猛】、【钢筋铁骨】、【射艺】、【横死】 “累加命数,可以提升命数的资质评价?” 纪渊若有所思,感觉又收获了一个小知识。 他持有的这卷皇天道图,尚有许多等待挖掘、或者了解的地方。 比如命格是什么?命盘又代表什么? 何为吉神?何为煞神? 这些疑惑始终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但纪渊并非追根究底的细致性子,面对当下想不通、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暂且搁置日后再说。 “魏教头是三白两灰、程百户是五白…… 前者有带来负面效果的命数,后者没有,也许这就是可拓印的原因,似【横死】、【气血衰败】,不能被炼化?” 纪渊猜测道。 “而且我映照那么多人,无论气血强弱、武功高低、身份贵贱,都是五道命数打底。 他们也都是丁下之资,所以影响评价的是命数多寡。 照这个推论,会不会每个人可以承载的命数,其实也有差别?越强大的存在,命数越贵、越多?” 带着诸般思绪,纪渊沉沉睡去。 朔风关的那段经历,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梦乡之中,仍旧有寒风怒吼,铁骑冲杀的修罗景象。 …… …… 崩!崩!崩! 三声爆响! 弓弦一拉就放,如满月坠落,撕裂空气。 三道箭矢好似流星,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三百步外的箭靶红心。 其力道之充沛,令箭头穿透靶心。 “好一手连珠箭!拉动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三箭齐发,全部中靶……郑兄弟的内炼功夫深啊!” 一块五百步方圆的演武场上,头戴银丝抹额,身穿纯色白袍的郑玉罗收弓挺立,气定神闲。 没有洋洋得意,反而叹气道: “听闻九边关外的精锐、五百斤的铁胎大弓拉成满月,连续十次才算合格,破甲、破气的玄金箭矢,更是要射出八百步之远……我这点儿本事,比起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郑玉罗旁边围了一圈锦衣华服的少年儿郎,各个劲装打扮,气血强盛。 他们都是将门弟子,前来参加武会。 适才出声那人体态修长,二十来许,已经及冠。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笑道: “九边十七卫,乃是景朝最凶悍的虎狼之师,一般人哪里比得了。 对了,听闻郑兄弟家中长辈跟太子东宫有关系,既然如此,为何要考一个外城太安坊的讲武堂? 平白辱没了身份不说,还撞上了杨休那个武疯子。” 郑玉罗眯了眯上翘的狐狸眼,昂首道: “乌兄,我正是想试一试那狼顾之相的杨休成色如何!” 被唤作“乌兄”的青年,乃是当朝尚书的嫡长子,乌长陵。 他曾拿下去年光道坊的武举人,堪称文武双全之才。 “杨休得罪过郑兄?” 听闻郑玉罗这样说,乌长陵也不觉得奇怪。 杨休乃是天京城内公认的疯狗,行事不计后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若非做了凉国公的义子,早就死了千百次。 “为朋友出气罢了。” 郑玉罗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杨休可不好对付,他学了凉国公早年闯荡江湖的擒拿武功,加上曾吞服过一颗角蟒内丹,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服气大成的武者都不是对手。” 乌长陵也没追问,笑了笑道: “说起来外城也是藏龙卧虎,太安坊除了郑兄、杨休,还有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叫什么去了?” 郑玉罗换了一口分量更重的白牛弓,再次开弓,又是两箭穿靶,而后道: “纪渊纪九郎,是个有根骨的。气力如虎,上等品相,放在内城也少见。 我昨儿投了名帖过去,邀他来武会被拒绝了。 这人性子忒冷,要知道初试为弓马骑射,他一个平民军户出身的,射箭也许懂,但能有几分本事? 一口强弓几十两银子,花销也不小,我本想借着武会的由头帮上一帮,给他提供大弓、箭矢以做训练。” 乌长陵拿了一口铁胎弓,勾动弓弦,轻易拉成满月,轻声道: “可惜郑兄一番好意,但这骑射之术,说实话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处,哪个神射手不是几千支箭、几万支箭喂出来的? 朔风关的弓马手,每逢大战要射出十袋玄金箭,杀敌五十,完成不了,就要被贬去当伙夫。 那纪九郎气力强壮,倒拔千斤铜柱,确实厉害。 可射术并非力气大就行,看来这场初试,他怕是要被筛选出去了。” 郑玉罗眉宇间有几分郁闷,惋惜道: “还想让他杀一杀杨休的威风呢。” 第二十六章 武举初试,杨休其人 三日光景,一晃眼就过去了。 那场炼化命数、如梦似幻的奇特经历,让纪渊收获良多。 原身生于辽东,长于军镇。 看过响马劫掠,也见识过边军割草。 但对于关外的景象,始终没个清晰的认知。 只知道那些百蛮王朝的残余部族抛弃一切信奉邪神,受到异力侵染,已经退化到茹毛饮血的境地。 生性极为凶残,甚至会同类相残,血亲相食。 历朝历代,都将其这类化外之民视为心腹大患,必须根除。 “景朝九边十七卫,换血三境才够资格入选精锐铁骑,那些国公、武侯该是什么境界?这方天地很是辽阔啊。” 纪渊感觉眼界一下子开拓起来。 那是一种真切见过更高天地的豁然开朗。 他想到几百万的换血武者结成军阵,身披三层符箓甲胄,胯下是赤血龙马。 后边是雷火炮、神臂弩、铁胎弓、玄金箭…… 什么六大真统,江湖门派。 各个都要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可话又说回来,景朝一年要养数百万的虎狼之师,军饷、粮草、丹药、甲胄、马匹、军功晋升……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能把这些都捋得清清楚楚,没有弄出什么篓子,也是个手段厉害的角色,难怪连出生有异象的燕王争不过他。” 思绪发散了一会儿,纪渊复又开始呼吸吐纳。 气血被带动着流动全身,筋骨皮膜发出颤动声音。 随着内炼的进行,他心中好像浮现出一张复杂而又详尽的人体图案。 丝丝缕缕的积蓄内气已经覆盖住了五脏,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手脚、胸腹前后、脊椎大龙,也都有涉及。 倘若那股红色,能够把身体全部覆盖。 便是内炼大圆满! 很明显。 纪渊还差得有些远,大概只完成了六成左右。 如果单纯追求突破境界,内炼层次低一些也无妨。 反正三境换血之后,可以易经伐髓,会弥补回来。 但他要考武举,挣功名,所遇到的对手多半是将种勋贵。 内炼无法大圆满,比拼的时候就会差一线。 “还剩下一百点白色道蕴,已经不够提升《金钟罩》了,今日初试过后,必须要去一趟琉璃厂。”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吐纳声渐渐变弱,纪渊睁开双眼。 魏教头说过,下品武功练五脏,中品练六腑,上等才能通达人身三百六十节。 “景朝通过对武功、大丹的严格管控,牢牢压制住了民间武力的泛滥,很大程度上杜绝了侠以武犯禁,从而做到天下高手十之八九尽出于朝廷!” 纪渊不由感慨圣人的手段,当真是收天下之兵充实中央武库。 这也是为何一门内炼法,放在外城如此难求的真正原因。 武功秘笈,几乎全部归于朝廷,没点门路很难接触到 所以,这样带来了一个严重弊端。 那就是将种勋贵,名门世家对底层的垄断和剥削。 讲武堂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多想无益,我只是一个小小缇骑,能管得了什么,圣人未必看不到这层,只是……解决不了。” 纪渊收拾心绪,穿上那身云鹰袍准备出门。 二叔纪成宗得知今日是太安坊讲武堂初试,特地让婶婶浆洗过了才送过来。 锁上院门,刚走出南门胡同。 纪渊就看到一大群人候在外边,脸上带笑,其中还有上次见过的平小六。 “九郎!可得给咱们太安坊争一口气啊!” “是啊,小九哥,你若中了,以后老张家摊子上的煎饼敞开吃,不要钱!” “什么狗屁话,九郎堂堂北镇抚司的官爷,能白吃我家的煎饼!” “九郎你可有心上人?我家闺女正好及笄之年,长得花容月貌……” 诸般殷切的话语涌了过来,杀了纪渊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想,有前世高考送行的那味儿了。 “咱们胡同里的平头百姓,咋就比什么少爷、公子差了?小九哥必定能中!必定能中!” 平小六躲在人群里大声叫嚷,掀起一片附和。 “多谢各位,此去挣的是功名,为的是扬名!” 纪渊洒然一笑,抱拳说道: “定当尽力而为,不辜负大伙儿的期望!” 说罢,衣角翻卷,踏步而行。 那身袍服上的云鹰抖擞,好似展翅欲飞。 …… …… 讲武堂的初试是弓马骑射。 设在内院靶场。 考生并不多。 拢共加在一起约莫就三四十个人。 零零散散分布于场外。 各自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厅堂里,一个峨冠博带、黑衣白发的老者施施然走出。 昂首而立,开口说道: “这场初试分为五十步、两百步、五百步三种靶。 弓也是如此,乌木弓、白牛弓、铁胎弓。 每个考生三袋箭囊,每袋十支,中靶多者为胜。” 这位老者说话中气十足,轰传内院,且有种刚强坚定的意味。 一看就知道功力精深,非同凡俗。 他正是太安坊讲武堂的掌事,柴青松。 主要负责录取考生、考核成绩、上报六部。 这个职位品轶不高,却多由翰林院、国子监的德高望重之辈担任,不可小觑。 “我等谨记掌事所言。” 众多考生心头凛然,各个不敢造次,纷纷点头称是。 世人皆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 尤以儒、释、道三家博采所长,成就最高。 当今世上的诸般绝学神功,大多出于其中。 哪怕中兴鼎盛的兵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个事实。 因而,千万别小看皓首穷经的儒生。 人家很有可能张口就是一道锦绣诗篇,化出苍茫剑气,以一敌百。 “魏教头,你之前盛赞的那个辽东少年郎在哪里?” 老者笑呵呵问道。 “回禀柴掌事,人还未到。” 魏扬也不焦急,初试时辰很充裕。 除非自个儿弃考,直接不来,否则不至于迟到错过。 “我看名册上写,他是气力如虎的上等品相?初试弓马骑射可能夺得头名?” 老者又问道。 “头名应当不行,纪渊虽然是辽东军户子弟,骑马射箭都会,但未必有多厉害。 柴掌事你也知道,射艺需要时日磨炼,没有成千上万支次的开弓射靶,难成大器。” 魏扬叹息一声。 他并非小瞧纪渊的本事。 只是射箭这一项上,寒门贫户确实很吃亏。 一口普通的乌木弓大约要四十两银子,箭矢消耗更不用说,没点家底挥霍不起。 加上不能只射固定靶,每逢春、秋两季都要上山围猎,射杀野鸡、山兔、花鹿…… 这一笔笔账算下来,就连天京城中的一般富户都支撑不起。 “柴掌事,凉国公的那位义子也还没到么?” 魏扬皱眉问道。 “杨休啊……此子凶名在外,不像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会早到。” 老者连连摇头,若非凉国公的管家上门请托,不好拒绝。 他是不愿意破例,跳过登记在册的流程,直接招收对方。 “杨休十七岁就被凉国公逐出天京,调到西山府剿匪,那时候他就是内炼层次,如今应当大成了。” 魏扬眼睛微眯,不由为纪渊担心。 传言那位凉国公的义子,幼时被父母遗弃,给一头母狼养大。 七八岁的时候下山偷拿食物,被二十几个村民当场围住,差点乱棍打死。 押送见官的途中,偶遇凉国公一家。 不知为何走了天大的鸿运,成了义子。 十二岁外炼大圆满,十七岁进入内炼层次。 而后上了钦天监拟定的武榜,评语为“狼顾之相,杀伐锐烈”。 “难得咱们这座讲武堂,也能出几个人才。” 老者抬头看看天色。 时辰差不多了。 第二十七章 枯瘦如鬼,靶场斗箭 讲武堂外边的大门前,一架黑布笼罩的宽大马车缓缓停下。 “休少爷,到了。” 坐在车辕边上的马夫手腕一抖,长鞭发出炸响。 那两匹产自龙河牧场的烈性蛟马打了个响鼻,乖乖地止步。 稍后,一只枯瘦的手臂掀开帘布,露出平庸至极的泛黄面皮。 二十许的年纪,头戴乌金冠,蓝色锦袍罩住那身精悍的骨架,显得有些空荡荡。 马车里坐着的这人,仅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个年纪轻轻的病痨鬼,被风一吹就倒的疲弱样子。 很难想象,他就是杨休,那位凶名在外的凉国公义子。 “这就是讲武堂么?行,鹿伯,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杨休嘶哑的声音里,很明显透出了几分兴奋。 回到天京的这些日子,他被关在府里禁足,早就闷坏了。 “休少爷,国公爷吩咐了,让你千万不要生事,安分考个武举人的功名,然后去九边磨炼个几年,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那个车夫两鬓斑白,骨节粗壮,气息悠长,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我知道了。” 杨休眉毛一拧,低头说道。 那双浑浊的眼晴里,莫名闪过绿油油的光彩,饿狼也似。 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有股子凶悍、残忍、漠视性命的危险意味。 车夫悚然一惊,脖颈冒出凉气,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连忙道: “三小姐出门之前也交待了,让休少爷少惹麻烦,否则回来就不理你了。” 听到“三小姐”这三个字,杨休眸光一变,立刻收了脾气,闷声道: “我会听话的。” 他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往讲武堂里头走去。 过了外院,进到内院。 杨休看到靶场上已经有数人开始初试,挽弓勾弦发箭的崩崩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将门子弟多少有点本事,成绩都不差。 五十步的箭靶可以做到箭箭命中,未有脱出。 但等到了两百步远、开白牛弓这一关,便有人力不从心。 至于五百步的铁胎弓,暂时无人尝试。 “初试以最终环数算入成绩。若只开得了乌木弓和白牛弓,必须达到十次射箭中者七八的成绩。 而能挽动铁胎弓,射玄金箭,五百步而不脱靶,基本就是稳稳过关了。” 魏教头立在一旁,对着柴掌事说道。 “说到底,还是在考校气力、筋骨,只不过多了一分掌控细微的能力。” 柴青山捻着三绺长须,淡淡道: “开何种弓是看筋骨强弱,能射多远、射几次,是看气力长短,这些都是外炼本事。 如何命中靶心,就很考验内炼的功夫了。 单纯力大,或者气长还不成,要做到收发自如,才能箭箭中靶心。” 魏教头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开弓是练力第一法。 哪怕在上古年间的争鸣大世,儒家先贤也将射箭列入君子六艺,用于强身壮骨。 “杨休来了。此子果真是个天生的兵家种子,命中有杀伐气,难怪会被凉国公看中,收为义子了。” 忽地,柴青山眸光一缩,定定看向踏进内院的枯瘦青年。 后者本来眺望靶场,似是感应到什么,脖颈一转,彷如凶狼回首。 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精光爆绽! “好枭烈张扬的气势!” 魏扬同样感慨道。 他是三境换血武者,身经百战的悍卒老兵,自然不会惧怕那狼顾之相。 但换做常人,没受过血火熏陶。 只怕会心里发虚,直接被压住一头。 “看他如何表现了。” 柴青山面色平静。 靶场内,郑玉罗刚刚完成初试。 他手持乌木弓、白牛弓皆是贯穿靶心。 唯有那口铁胎弓,因其筋骨稍弱、气力不济,难以挽成满月,射出五百步之远,十发玄金箭只能中三四次。 “郑兄,那人便是杨休?” 有人用手指了指问道。 “没错,正是他,神憎鬼厌的一条疯狗。” 郑玉罗转头看去,脸色有些难看。 他虽然说是要为朋友出气,入太安坊的讲武堂狠狠打压杨休,最好能抢了对方的功名。 可当真碰上了,心里仍然有些忐忑。 杨休这人,武功并非同辈中最拔尖的。 可他生性凶悍,睚眦必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时候被其他国公家的将种勋贵围殴,也不回去告状。 只等晚上挑落单的,抓住砖头棍棒就往死里打。 最惨的一个,便属越国公家的小公子。 差点被咬断脖子,命丧当场。 至今留下深重阴影,见到杨休便躲着走。 “之前听郑兄说此子嚣狂,还以为是什么人物,没成想像个病痨鬼,看不出半点筋骨强壮的迹象。” 那人昂首挺胸,似是想要表现一番,当即走上靶场,手持一口乌木弓。 对着站在外边的杨休拉弦空放,以做挑衅。 “这蠢货……坏事了!” 郑玉罗阻拦不及,不由捂住俊俏白脸,他已经猜到这位骁骑尉家的王二郎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打压杨休,也要有真本事啊!若是上次那个北镇抚司的纪九郎,说不定能行,你王二郎是哪根葱哪根蒜……” 果不其然,本想着考完走人的杨休咧嘴一笑,无声道: “娉儿,这可是他们招我的。” 只见他来到靶场上,也选了一口乌木弓,安静等待。 王二郎见状,以为要比较谁中靶更多。 潇洒一笑,当即张弓搭箭,拉成满月。 “嗖”的一声,那支白羽箭矢飞出。 然后! 裂为两段! 未中靶! “杨休你这是做什么?!” 王二郎惊怒问道。 适才他甫一松开弓弦,那个骨瘦如柴,像个病鬼似的杨休同样射出一箭,后发先至,截断自个儿的那支白羽箭矢。 按照初试的规则,中靶次数、环数之总和,为最终成绩。 若无一箭中靶,那自然就是零分,妥妥落选。 “我想跟你耍耍。” 杨休眼眸低垂。 “打算两败俱伤,一起出局?忒瞧不起人了!” 王二郎胸膛起伏怒气横生,冷笑道: “小爷不信你次次都能做到!” 命中固定靶心与射断他人所发箭矢,这两者之间的难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王二郎也不多说,施展父亲教过的撒放速射之法。 一息之间,双箭齐出! 啪啪! 两支白羽箭矢宛如折断翅膀的飞鸟,颓然无力坠落地面。 “杨休你莫要欺人太甚,我爹是骁骑尉王中成!” 王二郎面沉如水,心知他小觑了这个凉国公义子。 “我又不跟你爹耍,提你爹的名字做什么?” 杨休仍旧是面无表情,安静地等候着。 好像王二郎不发箭,他就不挽弓。 嗖嗖嗖嗖! 箭如雨下!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那王二郎气得发狂,用完乌木弓就换白牛弓。 可即便耗光所有箭矢,也没能中靶一次。 “掌事,这该如何算?” 魏扬皱眉问道。 尽管王二郎挑衅在先,自作自受。 但看杨休的神情,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 后续几个考生上场,都被其用各种手法击断箭矢,不曾中靶。 “由他去,我等只负责监考,不插手纠纷。” 柴青山脸色铁青,却也没有选择出手。 历代初试当中,不乏这样的斗箭。 掌事、教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考生比拼。 魏扬嘴唇合动,最终保持沉默。 一时之间,靶场之内断箭如雨纷纷落下。 众多考生怒视杨休,却拿这人没什么办法,只得在心里暗骂“狼崽子”! “还有谁要跟我耍么?” 一连挫败七八人,杨休毫无风范蹲在地上,捏着几颗碎石问道。 他力气大,内气足,加之眼光精准,场间考生没一个是对手。 甚至不用挽弓,几颗碎石就足矣了。 沉默良久后,一道平静嗓音倏然响起: “北镇抚司纪渊,愿意一试!” 第二十八章 鹰视狼顾,天生犯冲 “北镇抚司纪渊,愿意一试!” 一袭云鹰袍衣角翻飞,出现在讲武堂内院大门处。 其声平淡,却如惊雷。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有点晚了,不好意思。” 遥遥望向魏教头,纪渊颔首笑道。 他没料到自己还能赶上这样一出好戏。 只不过跟往常一样,做完吐纳导引的内炼功夫,然后出门时被胡同里的左右街坊绊住了片刻。 竟然就与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杨休撞上了。 这算什么? 鹰视斗狼顾? 纪渊冷厉的眸光扫过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刻意在脖颈停留了许久。 当真能做到两肩不动往后回首? 他有些好奇。 后者仍旧蹲在地上,那双绿油油的眸子闪过精芒。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头一次见面,杨休却很想生生撕了那个云鹰袍缇骑。 本就暴戾的内心,忽地横生一股煞气。 “娉儿说了,让我少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他默默念着,竭力克制这股冲动。 好似刚才用石子击断其他考生箭矢的行为,并不算“惹事”。 “他就是你连连夸赞的那个人?纪渊纪九郎?” 柴青山眉头微皱,儒门武学侧重养气之道,对于武者的气机尤为敏感。 因而,他第一眼看到杨休就说此子是天生的兵家种子,有股浓烈的杀伐之气。 如今再瞧见后来的纪渊,更是如此。 两人的气息,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有些隐隐相冲的对头意味。 “没错,九郎乃是辽东军镇长大,如今在北镇抚司做了个缇骑。 他一身筋骨强横,气力如虎,只比体魄绝不输于吞服过角蟒内丹的杨休。” 魏扬正声道。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怕这样的大材给将种勋贵毁了,让我必要时候保他一保。” 柴青山轻捻长须,呵呵笑道: “他入了太安坊的讲武堂,老夫自然会尽全力护其周全。 只不过,魏教头这么欣赏这个辽东少年郎,是觉得他与你有几分相像?你当年跟……” 魏扬面无表情,出声打断道: “掌事且看九郎与这凉国公义子的这场较量吧,一个目锐如鹰,一个狼顾之相,都是大材。 内城二十四坊的初试都未必有这样精彩!” 柴青山微微点头,望向靶场: “总体而言,老夫更看好杨休一些。 他如今大约是内炼大圆满,正式步入服气一境,即便那口铁胎弓也能挽动十分。 纪九郎就要差一些了,射艺并非他所长,这场比斗怕要吃亏。” 魏扬默不作声。 他明白道理是如此。 武功层次、射箭技艺、出身差距……纪渊样样不如。 可魏扬心里头就不服气。 他想起很早之前,自己的上官谭文鹰大都督说过一句话—— 这世上有些人偏生就很不讲道理,圣人如是,燕王亦如是。 “九郎……会不会也是呢?” 魏扬眼中浮现一抹冀望。 与此同时,场外的郑玉罗掌心捏紧,不住嘀咕道: “这家伙不愿意赴我武会,怎么顶得住杨休!” 太安坊这座讲武堂里,他唯一看好的就是纪渊。 除此之外,什么赵通、王二郎都要差上少许。 一道道目光所蕴含的情绪各不相同,莫名营造出了紧张的气氛。 好似有巨大的压力,砸在那身云鹰袍上。 纪渊神色从容,迈步走到靶场之上。 眸光一扫,右手拿住侍从托盘送上的乌木弓。 左掌灌注内气,快若闪电将十支白羽箭笔直插进黄土压实的坚硬地面。 尔后,转头看了杨休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北镇抚司纪渊,请指教。” 将种勋贵如何? 国公义子又如何? 孰强孰弱比过才知道! “你也想耍耍?” 杨休咧嘴。 眼中绿油油的光彩更盛。 蹲在地上像个瘦猴儿也似的干枯身子,缓缓站起。 只这一下,根根大筋绷紧发力,宛如弓弦绞紧,咔咔作响,声势骇人。 滚滚内气游动于四肢百骸,从周身毛孔散发,化为无形无质的烈烈火光。 地面陡然往下沉了一沉! 盖因气血凝练之后,包裹皮肉的那副骨架更重更硬。 目睹这一幕的柴青山啧啧称奇,感慨道: “那颗角蟒内丹吞服炼化,能让人脱胎换骨……重点尤在后面二字。 杨休这身骨架,恐怕要有个四五百斤重,彷如精铁铸造,坚硬异常。” 魏扬闻言,不由自主往前踏出一步。 担心杨休待会儿万一发狂,伤到纪渊。 其余考生屏息凝神,都在期待那倒拔千斤铜柱的纪九郎,该如何过杨休这一关。 呼! 吸! 纪渊丝毫不受影响,双眼轻轻闭住,似乎进入到安定的状态。 那双如鹰似隼的冷厉眸子,内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五十步远的箭靶显得斗大如磨盘。 三次呼吸,抓住乌木弓的右手换了过来,以马步立桩,用擒拿捏箭。 电光火石之间,“嗖嗖嗖嗖嗖”五声爆响连成一道,弓弦剧烈弹抖开来。 杨休眼中爆出两团绿光,同样张弓搭箭。 五支白羽箭彷如流星,前后衔接,激射而去,不出一息就会相撞! “无非气力更大、手法更快一些……” 他这个念头才闪过,便看到纪渊舌绽春雷,五指分开捏住插在地上的白羽箭矢,全部搭在乌木弓上。 勾弦如满月,直似全身筋肉拧成一体,双臂巨大的拉力直接把弓身扯得咔嚓作响。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众人听到“崩”的一声,纪渊手中弓折弦断! 另外五支白羽箭恰如飞鸟投林,其速更快、其力更猛。 于猝不及防之间,将杨休所发箭矢射落! 十箭贯穿靶心,直直钉进两百步外的箭靶。 “好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玉罗率先回过神来,大赞道。 前五箭为虚,后五箭为实。 不仅要命中靶心,还需关注杨休的箭道轨迹。 这份敏锐眼力、时机把握,绝对要成千上万次挽弓发箭才能做到! “耍耍?” 扔下折毁的乌木弓,纪渊扭头问道。 “你敢……娉儿说过,不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杨休眯起眸子挤出一线绿光,心头杀机炽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滚滚气血在枯瘦体内疯狂窜动,犹如掀开盖子的熊熊炉火。 咚! 杨休往前踏出一步,踩得尘土飞扬。 手中乌木弓挽开十成,白羽箭矢对准纪渊。 “杨休!” 柴青山爆喝一声,猛烈呼吸之下。 整个内院的气流翻涌,彷如惊涛骇浪拍击而至。 “你惹我!是你惹我!再来耍耍……” 杨休无动于衷,全身骨节似金铁交击,强行稳住身形。 勾弦的手指微微一松,蓄满力道就要松开。 纪渊已经背过身去,浑然未觉一般。 无端端感受到强烈杀机,他抄起托盘上另一口铁胎弓。 猛地拧腰,翻身发箭! “耍你大爷!” 崩! 蟒筋鞣制的弓弦弹抖切开空气,带出一抹金色流光! 玄金箭头剖开白羽箭矢,“噼啪”一声射断乌木弓身。 嗡嗡嗡! 赤红箭尾疯狂抖动往前推进,只差一寸就能穿透血肉,撕裂身躯。 杨休双目通红,藏不住的杀意席卷。 那只枯瘦的手臂死死地拿捏,青黑大筋似虬龙盘踞,高高隆起。 若他没有抓住,便就死了! “纪渊!” 柴青山足下发力,“嘭”的一声,整个内院都在抖动,荡起一圈圈烟尘。 老者身法极快,闪到两人中间,沉声道: “年轻人怎么如此气盛!都给老夫住手!” 第二十九章 家里有矿,通宝钱庄 “斗箭可以,决生死就没必要了。 年轻人肝火这么旺,不如回家喝几碗凉茶去去燥气。” 柴青山满脸无奈,一个闪身出现在靶场。 充足内气覆盖全身,宛如披戴铁甲,震得衣袍烈烈卷动。 数十年修持的雄厚血气凝练一体,浑然似山岳,猛地镇压而下。 轰的一声,大气被挤压排开,宛如惊涛骇浪层层推动。 滚滚烟尘腾地升起,笼罩数百步方圆的宽敞靶场。 那些考生纷纷以袖掩面,不住后退。 同时感慨于柴掌事功力深厚,当之无愧的儒武高手。 “这就是三境换血武者……强得有些过分啊。” 纪渊身子微微一沉,两肩好似扛着万斤大鼎。 叫人举步维艰,难以喘过气来。 面对柴青山这般境界的武道中人,自个儿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朔风关的飞熊卫毕竟没交过手,感受不够真切。 纪渊心下叹气,境界还是太低了。 他再看杨休那边,也没讨到什么好。 对方一身精铁浇铸的坚硬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音。 两腿弯曲颤颤发抖,差点当场跪下。 “嗬嗬……他真敢杀我!” 杨休额角青筋爆绽,两眼冒出妖鬼一般的磷火绿光。 浑身皮肉向内收缩贴紧骨架,不断地往上挺去。 纵然他已经踏入服气境界,可又如何是柴青山的对手。 强行顽抗之下,气血逆行反而伤及肺腑,张口喷出一团血雾。 “你要杀人,人不能杀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柴青山摇头道。 刚强不屈是好事。 可也要懂得顺势而为。 相较于杨休的顽固不灵。 此前籍籍无名的辽东纪九郎就要聪明得多。 表面身形不动,筋肉放松,实则藏住内气蓄势待发。 这样既保证有还手之力,也不会以卵击石反受挫败。 “老夫与凉国公有过几面之缘,不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今日这场风波就此罢手,再闹下去,别怪我下手没个轻重。” 柴青山面色不快,冷哼一声,大袖扫动,直接将杨休甩飞出去。 只见人在空中翻滚几圈,狠狠地跌落场外,一时半刻都站不起来。 狼狈至极! “稷下学宫的儒门武学!流云铁袖!” 郑玉罗眼皮一跳。 柴掌事来历不一般啊。 因为出身师承的缘故,他见识要比其他将种勋贵更为丰富一些。 一眼就认出柴青山所施展的武功,乃是需要极深内气修持,深谙刚柔变化的流云铁袖。 “原来柴掌事是稷下学宫中人。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各有传承。 儒门以上阴、稷下两座学宫为真统,加上佛门的悬空寺、皇觉寺,道门的真武山、老君教。 等于是儒释道三家共分天下,共尊大景。 其他的教派、宗门,皆是未经朝廷认可的‘邪门外道’!” 纪渊刹那间思绪起伏,尔后垂手问道: “敢问柴掌事,学生可以继续参考了么?” 柴青山颔首道: “不骄不躁,是个大材。 你既能拉开铁胎弓,那就直接试五百步的远靶。 十箭中三四,便算过关。” 纪渊微微点头,略微镇定心念。 他早已在朔风关磨炼出了极强的眼力和心力。 几次呼吸过后,抬手挽起铁胎弓,竟然用连珠箭射法。 瞬间捏住三支玄金箭,手指如凤眼,勾弦似满月! 崩崩崩! 炸响之间! 流光飞星切裂大气,连着箭靶都被贯穿。 回到场外的柴青山眼中浮现惊讶。 这份惊人射艺,放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身上实属罕见! 一众考生更是不敢置信,五百斤重的铁胎弓拉到十成,射出五百步外贯穿靶心。 有这本事还来考武举? 九边关外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了! “纪九郎这人藏得忒深了,难怪不愿意赴我武会,原来手里有真本领!” 郑玉罗眯起眼睛,心中极为畅快。 杨休筋骨强横能挽动铁胎弓,但他绝对做不到射出五百步还能命中靶心! 没个几千支、上万支的苦练,再厉害的妖孽过来都不成! 不过让郑玉罗最震骇的,还是纪渊丝毫不顾及后果的那份果决。 倘若杨休没拿住那支玄金箭,可就真的死了。 射杀国公义子,谁做之前不得掂量一下? 那纪九郎却没有半分犹豫,也正是这种锋芒乍现的锐烈杀机,彻底激怒了杨休,让他不愿意罢手! 站在魏扬旁边的柴青山,由衷说道: “你欣赏此子,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这纪九郎骄狂强横之间,不失慨然雄浑之气。 进退有据,粗中有细。 若他出身再好些,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谭文鹰。” 魏扬面露苦笑,听懂了话里藏着的意思。 同为钦天监宗师榜上有名之人。 宗平南第五。 谭文鹰第十。 前者镇守招摇山,官拜大将军。 后者驻留天京城,入主朝廷中枢。 一人仕途到头,一人前途无限。 为何会有这样的差距? 无非就是宗平南出身太贱,加上不愿投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所以行路崎岖多坎坷,步步都落后谭文鹰。 “他能坐到宗大将军那样的位子,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 望着五百步外箭箭命中的纪渊,魏扬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 这等百步穿杨的神射本领,比起九边关外的精锐兵卒也不差多少! 只不过九郎他那手法、姿势,怎么有些眼熟? 颇像是程千里那个家伙! “一人如鹰,一人似狼,就看谁走得远了。” 柴青山感慨道。 那个凉国公义子有股子妖魔兽性。 虽然筋骨强横,一腔蛮勇。 但若碰上比他更强、更横的存在,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反观纪渊,如一把张弛有度的弓。 只要得遇明主,定能建功立业。 “燕王殿下应该会欣赏此子。” 柴青山心念流转,却也没说什么。 “不妨再观察一些时日,东宫如日中天,那些有出身的,谁又几个愿意往燕王府投,只谭文鹰一人罢了。” …… …… 一场好大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杨休再怎么枭烈张狂,打不过柴青山的情况下,照样要服软认栽。 一口铁胎弓拉开十次,四箭中靶。 初试完毕,便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如狼回首,深深地看了纪渊一眼。 显然是结下梁子了! “也许真该一箭射死他。” 纪渊弹了弹指甲,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他最不喜欢有人盯着自己,尤其是一条没法交流的疯狗。 国公义子又怎么样? 反正他把总旗伤了,百户打了,千户也得罪了。 债多不压身,再来一个也无妨。 “也不知道初试过关,讲武堂有没有奖赏?给点银子也成啊。” 等到考生各自散去,纪渊出了内院,小声嘀咕一句。 他那门下品武功《金钟罩》,急需道蕴之力进阶。 “纪兄很缺钱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小白脸。 “银子当然是多多益善,没人嫌少。” 想到那张武会烫金名帖,纪渊扯了扯嘴角道: “怎么?郑兄想当善财童子?” 郑玉罗那双上翘的狐狸眼忽闪忽闪,眨动道: “巧了,我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哟呵。 好大的口气! 这是有几个矿啊? 纪渊觉得这人有些意思,故意问道: “敢问郑兄家里做什么的?天京城里盐铁漕运布匹丝绸……入得是哪一行?” 郑玉罗昂首挺胸,似乎就等着别人这么问,充满自信道: “都不是。我爹开钱庄的,通宝钱庄纪兄你听过没?那便是我家的生意。” 这下轮到纪渊绷不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敢情你是家里印钞呢?! 第三十章 皇亲国戚,可以加钱 “你个天京城头等皇亲国戚,跑来挣武举人的功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纪渊很好地用他错愕的表情,传达出了自个儿真实的内心想法。 没成想这个一身富贵气的俊俏小白脸,竟有那么大来头! 通宝钱庄为何了不起? 它是天下商行之首! 更是景朝唯一受朝廷钦定、六部认可的官方字号! 如今逐步发行天下的宝钞,便就出于通宝钱庄大老板之手。 其分号开遍各府州郡县,成百上千,无处不在。 专门承办存取、兑换金银铜钱、签发放款等主业。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纪渊上辈子的中字头银行,还是四合一的那种。 故而,天京城常有好事者戏言,说那位通宝钱庄大老板才是真正的户部尚书。 每逢灾年赈灾、饥年放粮,他在其中出力良多。 圣人临朝的时候,就连修缮皇城,大建宫殿这等分属工部之事。 都交由那位大老板去办,可见圣眷之隆重。 当然,能够白手起家创下这样一间钱庄,并且使其成为行业龙头。 并不是那位大老板能力出众,手段超群。 也不是如何长袖善舞,周旋于庙堂和江湖之间。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 人家有个当皇后的好姐姐。 世所共知,圣人起于微末。 那位贤德皇后乃是结发妻子,感情非比寻常。 只要能沾亲带故,飞黄腾达近在眼前,更别提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自家人了。 “纪兄,你为何要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望着我?” 郑玉罗眉头一拧,仰头问道。 他年纪跟纪渊差不多,可个头却矮上一截。 “通宝钱庄要真是你家开的,那几个藩王见到你,都要亲热叫一声‘舅表弟’。” 纪渊斜睨过去,没好气说道: “换做是我,先进国子监,尔后弄个翰林院的闲差混日子,每天提鹰遛狗走街串巷多自在? 要实在有上进心,管你姑母要个什么闲散郡王、爵位的身份。 喜欢读书那就上阴、稷下随便挑一个,好参禅便去皇觉寺,对炼丹有兴趣老君山欢迎你,若想飞升斩妖除魔积累功德,真武山大门随时敞开。 郑兄,你到底是活得多没趣才会跟一帮将种勋贵,以及我这个泥腿子费尽力气争一个武举人功名?” 这番长篇大论说完,他已经出了讲武堂。 日头余晖昏黄,犹如万千金线洒落。 “纪兄你误会了。” 郑玉罗紧紧跟在后头,脸色颇有些尴尬道: “我入讲武堂,为的就是踩一踩杨休那条疯狗,帮我朋友出出气,功名于我如浮云啊。 况且我爹说了,家中子弟不得入仕,只可为商。 人在外面更是提都不许提姑母和……圣人的名讳。 若有违背,轻则打断腿,重则逐出家门。” 纪渊挑了挑眉,那位国舅爷治家这么严? 不过想到贤德皇后受人敬爱的好名声,似乎也不奇怪。 真给她听到半点劣迹,说不得会主动大义灭亲。 “纪兄、纪兄,你为何还不问我,皇后娘娘明明姓洛而不姓郑的问题啊?” 郑玉罗步子迈得不快,走得很是急促。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把自家名字倒过来了,洛玉真?听着像个女子。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纪渊下意识瞥了一眼,转而摇头。 以他的老道经验,再怎么小荷未露尖尖角,也不可能如此平坦。 “是洛与贞!取自‘元亨利与贞’最后二字,我大哥叫洛元亨,二哥叫洛子利。 什么女扮男装,小爷就是男的!如假包换!” 洛与贞恼怒地解释道。 他自小男生女相有些阴柔,经常被上面两个哥哥取笑,说是当成妹子养。 因此最忌讳别人拿这个开玩笑。 “行吧。那洛兄你与杨休不对付,跟着我做什么?” 纪渊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他本来见着天色还早,想去一趟长顺坊琉璃厂的城隍庙。 运气好,寻见蕴含道蕴的古物。 一门中品、或者上品的武功就有着落了。 “纪兄你倒拔千斤铜柱,箭压杨休其人,如此少年英雄,怎能不让我心生敬仰……” “说人话!” 纪渊不耐烦听这吹捧。 “呃,杨休与我相识的一位姐姐有婚约在身。 他若拿下功名,甚至于武举夺魁,我那姐姐就要择日跟他完婚…… 我想请纪兄拔刀相助,救人水火,让杨休大比落选无功而返!好寻个由头解除这份婚约!” 洛与贞吞吞吐吐说出实情。 看他遮掩的神色。 其中也许还有更多内情。 退婚流? 这不是主角才有的待遇么? 纪渊眉毛一扬,随即摆了摆手道: “虽说天京三十六坊,每一座都有个名额。 我要挣武举人的功名,必定会挤掉杨休。 可洛兄不要忘了,大比是外城十二坊、内城二十四坊各自打擂台。 因为如此,太安坊已经好几年都没出过一位武举人了。 以杨休的本事,他想拿个功名不算难。 太安坊夺不到,其他坊总有机会。 这个忙,请恕我无能为力。” 倘若是举手之劳,纪渊倒也愿意卖个人情。 毕竟这个嘴巴又碎,脑子不太灵光的洛三郎,看上去人还不错,颇有几分地主家傻儿子的憨憨气质。 可惜的是,按照武举大比的规矩。 想打压杨休,把他踩下去,必须奔着终考夺魁的擂台战去。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叫宗平南,最后被按在招摇山二十年出不了头。 直到突破大宗师境界,才封了大将军。 纪渊孑然一身,靠山都没一座,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趟这摊浑水! 他挣个功名就已足够。 之后踩死林碌。 补缺百户。 生活就上了正轨。 “纪兄,你再考虑考虑! 要不……我给你钱?一万两?” 洛与贞连忙说道。 好家伙! 不愧是家里印钞的! 开口就是五位数! 饶是纪渊心性坚定,也差点心动了。 要知道那姓林的堂堂北镇抚司的百户,为了几千两甘冒风险卖官鬻爵谋财害命。 这可是一万两! “内城靠近前三门的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也就八千两啊!” 纪渊心想,这贫富差距着实大。 “怎么?纪兄嫌少?我就存了这么点……若纪兄觉得少了,咱们可以再商量, 实在不行,我找家里两位哥哥还能再借一些……三万两?如何?” 看到这纪九郎脸色没什么变化,洛与贞一咬牙、一跺脚,继续加钱。 撒币很熟练啊! 纪渊仍是摇头,轻声道: “给再多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 莫说踩一个杨休的脸面,就算刚才当场射杀于他,我也毫不犹豫。 可这与天京武举夺魁,登台打九州擂是两码事,我若上了那个擂台,可不止是得罪凉国公,等于挑衅所有将种勋贵,这跟惹火烧身有什么两样? 大丈夫不畏刀山火海,只求一念通达,可并不意味我要主动寻死。 洛兄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大步奔着琉璃厂而去。 ps:弱弱吼一句,求推荐票、月票! 第三十一章 城隍庙街,槐荫当铺 “洛兄你别再跟着我了,天京夺魁要打九州擂,帮你这个忙明摆着跳火坑!” “纪兄不要误会,咱们只是顺路而已。对了,你这是要去琉璃厂吧?那地方我熟得很!” “洛兄死了这条心吧,你再加多少钱都不可……冒昧问一句,你还能再加多少?” “纪兄是否有些狮子大开口了,三万两白银,搁在以前能请动多少江湖高手了!” “……” 伴随着这样的对话,纪渊终于到了长顺坊。 恰好此时金乌敛没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暗了下来。 鳞次栉比的酒楼、勾栏、铺子,高高挂起灯笼,点亮灯火,透出一种繁华的气息。 天京作为首善之地,景朝中枢,自然不会到了晚上就关门闭户。 宵禁开始之前,街面上都热闹得很。 各个坊市迅速涌现出小贩的吆喝叫卖、摊子的吃食油香……交织成无比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纪兄,你特别喜好古玩么? 我家很蛮大的,收藏了不少字画、玉器,下次有空可以上门看看。” 洛与贞笑容热切,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现在天色太晚,像云停斋、得意居那些老字号怕是都关门了,扫不到什么好货色。 真正的行家都是白天过来,因为入夜灯火昏暗,往往容易看错打眼,很难正经玩意儿。”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不愧是天京头号富二代。 每每谈及吃喝玩乐都充满自信,言之有物。 纪渊挑了挑眉,反问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想买不正经的那种古玩?” 洛与贞眉毛拧了拧,迟疑道: “纪兄你喜欢收藏墓穴陪葬之物?冥器?” 纪渊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他上次逛琉璃厂,发现了一个特点。 并非越名贵的古玩,越有可能残留道蕴之力。 像沈海石在画道上其实成就不高,属于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专门画山野精怪、诡异邪祟,故而得了“鬼仙”绰号。 听着名气大,但其最为人所知的三幅画,真品也就卖个五六百两银子。 但那卷《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却留有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反而是当世的名家,前朝的圣手、 他们那些画作无论真伪,道蕴气息都比较微弱。 其中的原因,纪渊认为还是落在沈海石本人身上。 “纪兄,那个……墓穴葬品,尤其是冥器禁止买卖,即便家中私藏也算触犯景律!” 洛与贞善意的提醒道。 “洛兄,看到这身袍服没有? 北镇抚司缇骑孤身深入城隍庙,调查古玩市场是否存在非法物品流通问题,这叫尽忠职守。 再者说,只要不拿出来,谁知道你家私藏了?” 纪渊抖了抖那云鹰袍,洛与贞无言以对。 这莫非就是大哥、二哥常说的,灵活地守法底线? 两人大步穿过收摊的街面,七拐八拐,来到城隍庙。 琉璃厂分三块,各有不同的地头蛇。 西街那头立有一座庙宇,里头供奉着城隍爷。 圣人定鼎天下,曾经破山伐庙,捣毁淫祀。 下旨在各府州郡县大建城隍庙,并且为之封爵,分王、公、侯、伯四等。 每到岁时,必须由当地的朝廷命官亲自主持祭祀。 因而只要是城隍庙,香火向来颇为旺盛。 不过大晚上,肯定没人过来求神拜佛。 洛与贞生怕走丢了,加快脚步,紧张说道: “城隍庙这地儿,我来得不多。 西街都是当铺居多,东西来路不太干净,容易节外生枝,纪兄你可得注意一些。” 琉璃厂越往里走,天色越暗。 四周也不见人影,只有一家家当铺开着。 古怪的是,它们有些门板是黑色,有些门板却是红色。 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洛兄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纪渊好奇问道。 他记得那个茶摊老板曾叮嘱道,别进红铺子,要进黑铺子。 “我二哥说过,红铺子是收珠宝玉器,多为强梁响马、江洋大盗劫掠所得,急于出手。 所以敢开红门当铺的主儿,都不怕麻烦,点子很硬。” 洛与贞心里发毛,仔细解释道: “黑铺子收的东西则是来路不明,朝廷不许公开买卖的禁物。 那些盗墓挖坟的四门中人,最常进这里。 纪兄你想买墓葬之物,随棺冥器,就要走这种路子。” 难怪这条街冷清得很。 这一家家当铺的主顾,不是大寇盗匪,就是倒斗摸金,就没个正经人。 纪渊眸光闪了闪,又问道: “你有可靠的门路吗?来都来了,肯定要见识一下。” 洛与贞回头看了眼来路,一团浓雾弥漫阴气森森,无奈道: “我二哥说,城隍庙街上的当铺,不管红的黑的都归佛爷主持。 街口第十九家黑铺子叫槐荫斋,挂在他的名下,是个老字号了,应当没什么问题。 不过……纪兄你穿着北镇抚司的缇骑袍服,真的合适么?” 纪渊按住腰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 “听说南镇抚司的宋指挥使都常来,一个小小缇骑算什么? 人家什么达官贵人没接待过?想必不至于看见我就拒之门外。” 见到纪九郎这么有兴致,洛与贞只得随行。 他那位好姐姐的婚事能不能黄了,就看对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纪兄,冥器有贵有贱,你带够银子没有?” 洛与贞就差把“管我要钱”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了。 “我就看看,未必能瞧见合心意的物件儿。” 纪渊不接话茬,踩个杨休没什么大不了。 可武举大比的终考九州擂,确实不好上台。 将种勋贵又不是吃素的,心甘情愿让一个辽东泥腿子抢了风头。 就片刻的功夫,纪渊找到了第十九家铺子。 两边门板用墨水涂抹过一样,黑黝黝的,显得阴森。 头上匾额书有“槐荫斋”三个大字。 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颇暗。 换做一般人,还真不敢进去。 纪渊眯起眼睛,冷厉眸光凝成一线,跨步上了台阶,过了门槛。 半人高的木质柜台后头,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埋头对着账簿。 感到风声卷动,把油灯晃了一下,他忙抬头一看,眼光缩了缩,开口问道: “官爷是当东西,还是看东西?或者查案子?” 纪渊四下扫了一圈,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淡淡道: “你是铺子的掌柜?我想收点土里出来的、有年份的物件儿。” 瓜皮帽男子点了点头,颇为恭敬道: “小的张东。敢问官爷怎么称呼?” 纪渊抬起手臂靠在柜台上,自报家门道: “北镇抚司纪九郎。放心,盗墓倒斗的案子不归我查,今日就想寻摸几件好玩意儿。” 听到纪渊这样讲,瓜皮帽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容多了几分,说道: “原来是纪九爷,那咱们里边请。” 他一把年纪,叫不过十五岁的纪渊一声“爷”。 却也不显得尴尬,无比自然,无怪乎能当上掌柜。 看到瓜皮帽男子绕出柜台,端着那盏油灯,掀起隔断视线的厚实布帘,回头问道: “不知道九爷是喜欢玉器、瓶器、炉器的小物件,还是中意钟鼎、棺椁这些大物件?” ps:追书的读者老爷吱一声,顺便记得投推荐票、月票,让我知道不是在单机啊(?﹏?) 第三十二章 一盏灯,魂魄瓶 “我是个外行人,掌柜不妨都给说说,让我长些见识。” 纪渊并不明白这么大一间当铺,为何只用一盏油灯照明。 营造阴森森的气氛吗? 他也没在意,跟着瓜皮帽男子进了隔间。 冷风呜呜吹过,带得人影摇晃,投在墙壁上,好似张牙舞爪一般。 “掌柜的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里头乌漆嘛黑,怎么鉴成色?” 洛与贞肚里藏不住话,开口问道。 好像一股股凉气往他脖颈钻,若非有几分内炼功夫,胆气不算差,只怕掉头就跑。 “客人有所不知,这是行当规矩。 入夜之后铺子只点一盏灯,若有不干净的东西进门,灯无风自灭,就对外说一声,‘关门歇业,明日赶早’。 灯若重新点亮,则相安无事,要是没有,就奉上三炷香火,几碟贡品,再默念城隍老爷的名号,它们自会离去。” 名叫张东的瓜皮帽男子堆着笑解释道: “点多了灯,一是会招来太多邪祟,二是……无论红铺子、还是黑铺子,都谈不上正经生意,自然要低调一些。” 洛与贞听完之后,连忙往纪渊身边凑了凑。 觉得立着好几排架子,像是货仓似的隔间阴气更重了。 可他偏生心里好奇,又管不住嘴巴,继续问道: “真有邪祟上门么?” 张东弯着腰,从架子里取下五六个盒子,有木质、有铁质,摆在一张小桌上。 脸上皱纹挤在一起,露出怪异的神色,轻声道: “别的行当未必有,但小的开当铺收东西不问来历,流到手上的大半都是红货、黄货、黑货。 说白了,染了血的、附着了冤魂的、沾了死人阴气的,不在少数。 这就像走夜路多了总会撞见鬼,所以格外注意一些。 以前城隍庙这条街,天一黑当铺就关门了,可后来有阵子连续死人,佛爷就发话晚上继续开门做生意,备好油灯、香烛就是,之后便太平下来,没再出过怪事。” 纪渊想起那一次打开《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莫名有种被窥伺、被恶意笼罩的古怪感觉。 看来这方世界不止有气血武道,还有一些无可名状的诡异邪祟。 “九爷你瞧瞧,这些是冥器里的小物件。” 张东首先打开两个木盒子。 一者为坛状,陶器。 呈深红褐色,上面绘有山水纹路; 一者为瓶状,玉器。 形如宝塔,隐约可见龙虎、祥云等精巧图案。 “纪兄,这两件是‘魂魄瓶’,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的龙汉大世,凡人身死必定以此物陪葬,意思是盛放三魂七魄,护持阴灵,好进入冥府。 这类冥器物件的价值,一是看年代多久,二是看上面的纹路,像王侯将相,他们陪葬的冥器就会格外珍贵。 尤其是魂魄瓶,越精美越能体现身份。” 洛与贞终于有发挥长处的机会了,他双手交叉,弯腰鉴赏道: “这个陶器毫无疑问是平民之物,只用了山水纹,且很粗糙,年代也不算久,六百年前大虞朝中期左右,价值平平。 瓶器稍微好些,墓主人应当是个道士,地位不高,要是紫衣朱绶那个级别,至少得配麒麟纹和丹书印刻…… 总而言之,都是一般货色。” 这番颇为精彩的长篇大论,让当铺掌柜张东有些服气,赞道: “客官是个行家,诸般细节一字不差。” 洛与贞颇为自得,扭头看向纪渊,却发现对方压根没在意,不禁感到气闷。 论及古玩字画、玉石鉴赏之道,他自认为不输给云停斋、得意居的那两位老板。 毕竟,家里摆了太多。 每天闲着没事把玩一下,慢慢就入门了。 “这件瓶器要多少银子?” 纪渊问道。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给出判定,白色道蕴五十点。 “不贵,二十两。” 张东伸手比了个数。 “这件包起来。” 纪渊掂量了一下钱袋子。 之前总旗许献和一众缇骑赞助了不少,如今还剩下三十多两,买得起。 这让一旁等着结账的洛与贞颇为失望,他就盼着纪渊银子不够,找自己伸手要呢。 做成第一笔生意,后面就好谈得多。 张东估摸出了纪渊的财力,拿出的物件既不会太贵、货色也不会太平庸。 不过可惜的是,只有一枚玉器残留道蕴。 但价格太贵,那是一件两千多年前盛王朝王公大臣的陪葬冥器。 “拢共才十点白色道蕴,却要四百两,划不来……” 纪渊摇了摇头,没有拿下。 当然,促使他拒绝的另一个原因,是洛与贞之后说的那番话: “盛朝有厚葬之风,当时的权贵深信,用各种玉器堵塞尸身的各个窍穴,就能阻止魂魄离体,阴灵外泄。 这类的玉器种类繁多,有含在嘴里的蝉玉,盖住眼睛的目玉、胸前垫住的璧玉…… 掌柜手里拿的这块,是窍玉,专门堵五谷轮回之所的地方。” 知道这一层,纪渊碰都不想碰了。 “九爷,小物件你都看得差不多了,那些大物件眼下不好拿出来,要不……你明儿再来?我带你去库房转一圈。” 张东专门做这一行,自然不会嫌弃东西脏污,小心翼翼说道: “况且,现在时辰也有些晚了,最近天京城怪事多,走夜路不安全。” 纪渊点了点头,他其实对大物件没什么兴趣。 钟、鼎、金器、银器、乃至于棺椁,这些冥器价格都不便宜。 没个几千、上万两银子,恐怕很难入手。 “只有彻底属于我的物品,才能被皇天道图吸纳道蕴,改易命数……杜绝了白嫖的可能。” 纪渊遗憾想道。 他这一趟只收了那件魂魄瓶,得到五十点白色道蕴,聊胜于无。 不过也算发掘出一条路子,至少这类冥器残留道蕴的几率,比寻常古玩强得多。 有空的话,可以多来淘淘金。 “那就谢过掌柜了,若再有收到什么好物件,可以随时找我。” 纪渊提着打包好的魂魄瓶,拱手说道。 “九爷客气,请恕小的多嘴一句,赶紧返家吧,切莫在外面游荡。 过了宵禁,到了子时,容易出事儿。” 张东面色犹豫片刻,小声说道。 “若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城隍庙走,可保平安……这都是行当里的讲究。” 纪渊眸光闪烁,并没有不当回事儿,反而牢记在心。 离开槐荫斋,外边的青石板街道空无一人。 朦朦胧胧的大团雾气笼罩四周,把房屋、灯火都隔得模糊,好像什么都看不真切。 如同坠入了另一方世界。 第三十三章 琉璃牌楼,阴市云吞 城隍庙街,雾气渐渐浓郁。 近处的房屋,远处的灯火愈发模糊。 好像眼前隔了一层厚厚纱布,扭曲成长长的怪状。 青石板路上,两道身影一长一短。 好似游魂一般,安静地行走着。 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默,以至于有些压抑。 洛与贞喉咙滚动了两下,小声说道: “纪兄,你能不能吱个声? 你不觉得奇怪么?这才刚到亥时,怎么就跟宵禁一样?外城家家户户都歇得这般早?” 纪渊并不回答,只是“吱”了一声,便又沉默下去。 呜呜!呜呜呜! 冷风凄厉,如泣如诉。 洛与贞缩了缩脖子,他也是有武功在身的内炼层次,本不应该如此胆怯。 可随着雾气渐深,寒意渐浓,筋骨皮膜锻炼大成的外炼体魄也一点点感到冰冷。 像是身着单衣,行于雪地。 连带着心神都受到影响,不断被惊、恐、惧、忧等思绪摆弄。 “纪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洛与贞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恼火,忽地吼道。 拔高的声音回响在空旷长街上,显得异常突兀,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最好安静一点,洛兄。 动静太大,很有可能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纪渊顿住脚步,眉宇间透出冷峻神色。 右手按住那口腰刀,有种锋芒毕露的杀伐气。 “你在说些什么?莫非真信了槐荫斋掌柜的鬼话,认为天京城入夜之后有邪祟游荡么?” 洛与贞重重哼了一声,整个人陷入莫名的烦躁而不自知。 纪渊并不在意,轻叹道: “难道洛兄你还没发现古怪之处么? 我们已经走了一刻钟,可仍然没有离开这条城隍庙街。 你看左边的永安当铺,从街口进来这是第十二家铺子, 而槐荫斋是第十九家,按理说早就过了,怎么还会出现?” 洛与贞微微一怔,扭头望向“永安当铺”的匾额。 上面的四个大字,鲜红无比,滴血也似。 像是从头到尾被浇了一盆冷水,凉意沁透全身。 令他瞬间清醒,声音微颤道: “这是鬼打墙?撞鬼了! 咱们被困在这条城隍庙街,兜兜转转一直没走出去!” 洛与贞那张俊俏脸庞布满骇然,吓得煞白。 四下张望,死寂的长街,好似有长短不一的鬼影飘荡,射来一道道充满恶意的冷漠目光。 周围阴霾般的浓雾,仿佛化身成了吞吃血肉的食人凶魔! “暂时还没弄清楚缘由,我出了槐荫斋走过百步左右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纪渊面色平静,淡定的有些过分,就像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一直在数着心跳,每到三百六十次,差不多四分钟左右,自己和洛与贞就会莫名地转回来。 “纪兄你竟一点也不害怕?” 看到纪渊一脸从容,镇定自若,洛与贞心里的慌张立刻消了几分。 “老话说鬼怕恶人,你惧这些魑魅魍魉作甚? 胆气一收,血气就弱。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祟诡异说不得便蜂拥而至。” 纪渊眸光闪烁,他发觉雾气越来越大。 若真到了子时宵禁,恐怕会撞上百鬼夜行的恐怖景象。 “道理我都懂,可……太冷了,这雾又湿又寒,粘身上跟冰块一样!” 洛与贞呼吸之间冒出团团白气,简直像掉进冰窟窿。 “纪兄咱们顺着原路返回,去槐荫斋躲一躲吧!” 纪渊有【龙精虎猛】和【钢筋铁骨】加持,外炼大圆满的气血强盛,还顶得住。 他摇头道: “我听老一辈说,夜深莫走回头路,容易被邪祟缠身。 那个掌柜的交代过,进城隍庙可以保平安……咱们往城隍庙走!” 两人已经在这条长街兜了好几圈,似乎有种诡异的力量封住去路,拉扯着他们不让离开。 纪渊脚步如风,洛与贞不敢落后。 两人一齐拐进巷子,冲着城隍庙的方向奔去。 陡然间! 雾气狂卷,犹如海浪般涌来。 踏踏踏! 宛如无数道灰白的影子踩在青石板上,惊起一阵急促脚步,追赶着这两人。 那股湿冷粘稠的寒气更是无孔不入,好似一根根滑腻触手飞快伸出。 “好邪门!” 纪渊没有回头,只感觉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好似随时都会被雾气里藏着的灰白影子抓住。 不自觉地,他在呼吸之间调动内气游走四肢百骸。 阳刚血气滚滚喷发,犹如一把火炬熊熊燃烧。 嗤嗤嗤! 滑腻触手像是按在烧红的铁板上,冒出烧焦、炙烤的虚幻声音。 “呼!纪兄,咱们到城隍庙了!” 片刻后,洛与贞吐出一口浊气,猛地停下脚步。 踏进城隍庙空地的那一刻,大雾散去,寒意消失。 “它们靠近不了……这座琉璃牌楼?” 纪渊站在下面,抬头上看。 立柱上有副对联。 左边是“威灵显赫护国安邦扶社稷”; 右边是“圣道高明降施甘露救生民”。 上书“牧化黎民”四个大字。 如龙凤飞舞,笔力遒劲。 自有一股堂皇大气! “好险好险!差点被冻死在那条街上……气血都僵了!” 洛与贞心有余悸。 “那掌柜的没有乱说,进城隍庙可保平安。” 纪渊眉头微皱沉默不言,皇天道图竟然将这座琉璃牌楼映照出来。 只见华光抖动,显化字迹—— 【器物】:【城隍牌楼】 【状态】:【镇凶】【挡煞】【驱邪】【除魅】 “我们往城隍庙这头走,直接就出了琉璃厂,趁着还没宵禁各回各家吧。” 纪渊没想着躲一晚上,且不说子时深夜之后,还会不会冒出更多邪祟。 光违反宵禁就是大罪,只要被逮到,轻则拘禁下狱,重则就地正法。 虽然说外城要宽松一些,但真搁城隍庙将就睡一宿怕是遭不住。 “这次多亏了纪兄才能幸免于难,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差使!” 洛与贞抱拳感谢,尔后话锋一转: “那武举大比踩一踩杨休的事儿,纪兄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可以加点钱,三万五千两,真不能再多了,地主家也没余粮……” 纪渊懒得搭理,只当没有听见。 两人畅通无阻出了琉璃厂,一路上再也没有遇上古怪之事。 跟洛与贞分道扬镳后,纪渊独自往太安坊去。 大红灯笼高高挂,行人小贩四处走。 比起刚才的浓雾涌动,寒意彻骨,这才像是阳间。 “客官吃碗云吞吧!可香可好吃嘞!” 忽然有个头发花白,粗布麻袍的老汉殷勤喊道。 纪渊本来在赶路,不知为何顿住脚步,转头扫了一眼。 是个临时支起来的小摊,炭炉、铁锅、几张桌椅。 “有没有素的?” 纪渊眼皮跳了一下,来到摊子的空位上。 刚坐下来,丝丝缕缕的热气、香味,直直地往鼻子里钻。 “客官可会说笑嘞,云吞不都是肉馅么。 俺给您下一碗,保证吃得又饱又舒服!” 老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粗糙的面庞透出岁月风霜。 “那就来一碗,下多一点,缺斤少两分量不足,我就掀了你的摊子。” 纪渊眼睑低垂,语气凶恶。 “好嘞、好嘞。” 老汉揭开锅盖,滚水冒泡冲出热气。 只见他熟练地下进十几个云吞,没过多久就捞了上来。 注入鲜亮汤水,撒上切好葱花,连忙端到纪渊的面前。 “客官,您的云吞!” 纪渊拿起筷子,挑破面皮,戳了戳里面的肉馅,声音冷淡: “你这肉……不新鲜啊!” 老汉弯着腰,堆着笑道: “客官莫要消遣人,这都是上好的精肉!剁的细碎!吃起来可好嘞!” 纪渊夹起一个,筷子一松,散发诱人香气的云吞掉在地上。 他抬腿踩在地上,用力碾了碾,又说道: “都没煮熟,让我怎么吃?” 那老汉抬起放低的头颅,煞白的脸色显出一副死相,张开嘴巴道: “客官,你咋的浪费这上好的云吞呢……一个人做不了多少,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肉嘞!” 与此同时,嘈杂的街道瞬间为之一静。 那些叫卖的货郎、返家的行人齐刷刷看向纪渊。 后者面无表情瞥了一眼,碗里鲜亮的汤水变作暗红,浓的像血。 被挑破面皮的云吞,里头包的肉馅赫然是一段手指头。 “大晚上净撞鬼了!” 第三十四章 血光煞气,魑魅魍魉 “大晚上净撞鬼了!” 纪渊右手扣住那张方桌,猛地往上一掀。 血红的面汤,手指头般的云吞撒了一地。 尔后,他霍然起身。 那双冷厉的眸子一扫,宛如电光般分外慑人。 登时! 脸色煞白的老汉被惊得一滞。 叫卖的货郎,路过的行人,卖花的小女孩……本来想一拥而上包围过来。 见到纪渊并不好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换做常人看到用血、肉做云吞的老鬼,怕不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 纪渊却不一样,心中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散发出一股子凶恶之气, 他深知鬼怕恶人,只要自己气血越强盛,气势越充足,邪祟之物根本近不了身。 上古时期的儒家圣贤,胸内一口浩然正气扫荡寰宇。 什么妖魔鬼怪,统统都要化为齑粉。 兵家大能背负百万冤魂,照样无动于衷,撼动不了分毫。 都是这个道理。 “这世道做个好人、良善人、老实人太难,不仅要被活人欺负,连死人也不怕你!” 纪渊按住腰刀,一脚踢翻长凳。 此前入梦朔风关养出的杀伐气,随着心念升腾,竟然凝聚出一层烈烈血光! 只这一下,惨白群鬼就像市井泼皮遇见了官府中人,瞬间作鸟兽散。 只留下那个老汉两腿抖动,作揖求饶道: “客官!大爷!小老儿知错了!” 他被那道血光一照,好似进到油锅被大火煎炸,立刻显出真实形体。 头颅破开大洞,半边脸颊刮擦模糊。 两只手有厚厚茧子,一看便知做惯了重活累活。 那身粗布麻袍血迹斑斑,生前大概率是被人殴打致死。 “我有话问你。” 纪渊面色仍然冷淡,却是收起了战场上厮杀无数方能形成的煞气血光。 “大爷请说,小老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汉不复之前的森森阴气,安分得很。 鬼怪之流,往往只能蛊惑愚夫愚妇,病弱之人。 古语云,居移气,养移体。 就如封疆大吏手握权柄,久而久之威严顿生。 镇守一方的将军杀伐决断,执掌千军万马无有不从。 但凡有邪祟遇见那种杀人如割草的强梁大寇,或者身具官位的当朝大员,还未靠近就要被冲散形体,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地方?” 纪渊早就看穿这个老汉的拙劣把戏。 他刚被喊住的时候,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就生出反应。 华光抖动,映照出其命数。 【诡物】:【阴魂】 【状态】:【蒙昧】【怨念】【孱弱】 从给出的信息来看,并非什么煞气冲天的鬼王。 老汉弯腰说道: “回大爷的话,这是天京阴市。 入夜之后才会开张,活人一般进不来。” 纪渊眉毛一扬,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死了?跟你一样成了孤魂野鬼?” 老汉浑身打了个颤,连连摆手道: “小老儿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虽然规矩是如此,但偶尔也有例外。 大爷你之所以误入阴市,大概是身上带着沾染了阴气、死气的器物。 否则子时还没到,阴阳两隔,难以互通,是绝对进不来的。” 纪渊眸光变幻。 从这番话里咀嚼出了很多意味。 阴市? 这些死后的阴魂还有专门的集市? 他们能买卖什么东西? 还有子时之前阴阳两隔。 那子时之后莫非就能互通来往? “沾染了阴气、死气的物件儿……莫非是说那个魂魄瓶?” 纪渊直接打开包袱,那只玉瓶甫一取出,那老汉的眼中就闪过贪婪、渴求之色。 像个饿死鬼见到了一桌佳肴,恨不得扑上来大快朵颐。 “嗯?” 纪渊横眉冷对。 煞气血光腾地亮起。 那个老汉立刻吓得跪地求饶,既惶恐又悲苦: “大爷饶命!请听小老儿解释! 这冥器对我等孤魂野鬼有莫大的吸引力,既是一处栖身之所,也是聚集阴气的好物件儿。 并非小老儿心生觊觎,实在是……身不由己。” 纪渊眯起眼睛暗自思忖,判断着这个阴魂所言是真是假。 他忽然想起那日讲武堂大门对面,平小六对自己说的奇案。 盐帮管事钱五惨死马厩,尸身分离,根本查不出凶手。 莫非就是误入了阴市? 所以才找不到人? 直到天亮。 遇害的尸身才重新出现! “这阴市谁人主持?一般开在何处?” 纪渊像是审犯人一样,厉声问道。 “啊……这,回禀大爷,阴市通常都没个具体的地点,只要阴气积郁深重久久不散,就容易形成一道门户。” 老汉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挠头道: “至于谁人主持……小老儿我也不知道。 我往常就出来摆摊卖云吞,赚一点阴钱,或者吸几分阳气。 只是听那些养出灵性的阴魂说,有个阴世里出来的厉害人物,但凡开阴市都要抽两成阴钱。” 纪渊面无表情,这方世界的水未免太深了。 阳间有气血武道拳镇山河,阴世还有邪祟遍布诡异横行。 太危险了! 让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活人误入阴市会落得什么下场?” 纪渊最后问道。 “这……不好说。碰到没什么害人能力的善鬼,损失一点阳气,回去大病一场。 但运气差一点,命可能就没了。” 老汉低头回答道。 “那你是善鬼,还是恶鬼?” 纪渊身子往前一倾,大拇指推刀出鞘,溢出一线雪亮锋芒。 “大爷你请看……小老儿这些血汤面、人肉云吞都是阴气变化,真没有害过人,我就吓吓人,然后吸几口阳气,免得……就这样没了。” 老汉把铁锅里的汤水倾倒,确实是一团团浓黑气流。 纪渊轻叹一声,收刀回鞘。 他也明白,一个生前被人打死的老汉儿,能有多凶恶。 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是【怨念】。 可谁能死而无怨? 生前劳苦! 死后也不得安宁! 莫非心里还要感恩? “既然没有害过性命,那就走吧。” 纪渊摆了摆手,阴市与城隍庙街给他的感觉并不一样。 这些阴魂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一个内炼层次的武者,血气爆发之下,足以将其化为飞灰。 比起那湿冷粘稠的雾气、灰白的影子、滑腻的触手,差得太多。 “大爷,小老儿多嘴一句,虽然您有煞气血光,寻常邪祟近不得身。 可阴市不只有我这样的阴魂,还有阴灵、阴煞这类凶恶之物,还是小心为上,莫要太招摇了。 尤其别贸然带冥器进来,容易惹来大麻烦。” 老汉犹豫了一下,作揖说道。 尔后,飞快地收起摊子,绑好炭炉和铁锅提着担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第三十五章 功法,特质 “阴市、城隍庙……白昼为阳,入夜为阴。 子时过后,阴阳互通,百鬼夜行。 当真是光怪陆离,叫人称奇!” 纪渊立在长街上,等他再回头的时候。 什么摊子、桌椅、老汉统统消散不见,半点痕迹也未留下。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恍如灰飞烟灭。 纪渊有心再去探索一下,看看这阴市深浅如何。 反正他已经凝聚血光煞气,天然克制阴魂诡物。 然而,一阵急促的打更声由远及近。 沙哑的话音飘飘荡荡,好似老鸦聒噪: “阳人莫停留!阳人莫要停留!阳人……” 阴冷的气息如雾涌动,渐渐地弥漫在四处。 “阳人?阳间之人。” 纪渊心中了然。 这是催自己快走。 下逐客令了。 “若我只是个市井小民,那些阴魂还会惧我么?还会让我稳妥离开么? 由此可见阴世与阳间没什么区别,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险恶之地。” 念及于此,他眸光冷淡。 左手揣着包好的魂魄瓶,右手按住腰刀,大步前行。 周遭的暗巷角落,时不时有若隐若现的阴魂游荡,发出窃窃私语的细碎交谈。 “活人!是活人哪!” “好凶恶!惹不起!不能过去!” “还是官府衙门里的,有龙虎气护体,咱们啃不动……” “走吧、走吧!” “舍不得啊,活人的阳气真香啊……” “……” 诸般杂音传进纪渊的耳中,却始终没有哪条阴魂敢靠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没想到无品无级的北镇抚司缇骑,也能沾染上几分龙虎气。 难怪很少听说,朝廷大员被邪祟害命。 原来都是有官服加身,龙虎气护体。 “圣人册封天下城隍,莫非就是为了镇压阴世?防止这些邪祟诡物肆虐世间?” 纪渊不由猜测道。 他逐渐窥见了这方世界的冰山一角。 “想要安身立命,求个自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轻叹一声,那袭云鹰袍衣角翻飞,隐没在湿冷粘稠的阴雾当中。 徒留下一双双贪婪、饥渴、怨毒的眼睛,深深凝视着。 …… …… 天光大亮,红日初升。 扫荡一切魑魅魍魉,阴邪之气。 纪渊洗漱完毕,就在院子里摆开架势,打了一套百步拳。 气血勃发,劲风呼啸。 自从昨晚见识过城隍庙、阴市、阴魂那些诡物。 纪渊对于武道修持更为热切。 他坚定认为一切问题都源于火力不足。 若是能够成就大宗师,气血迸发如天地烘炉,什么妖魔鬼怪近得了身? “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定个小目标,首先内炼大圆满!” 纪渊打完拳,呼出一口白气。 笔直如剑,发出半尺,凝而不散。 这是内脏强大的征兆! “终于把五脏炼通透了!” 纪渊颇为满意,缓缓收拢四肢百骸的滚动气血。 有些发红的皮肤,慢慢恢复正常。 每日不断的呼吸内炼,开始卓见成效。 随着五脏通透,勃然欲发的精力更加饱满。 双眼之中,神采飞扬,透出旺盛的生机。 武者的强壮和弱小,只在乎精气神的区别。 就像纵欲过度之人会觉得身体被掏空,说话有气无力,记性也会减弱一样。 精气神不足,头脑不够清醒,练功效果就差。 因而体魄强壮,方能滋养精神。 “【龙精虎猛】配合【钢筋铁骨】,保证了我的精气神充足圆满,不会疲累,头脑灵活,武功上手的速度也变快了。” 两道白色命数的加持下,纪渊内炼的效率和进度,足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平庸之辈内炼十次,大概只能成三四次,而他却从未失败过。 每回呼吸导引,杂念摒弃干净,做到身心空明。 全身的筋骨皮膜随着内气颤动,被反复捶打锻炼。 一次内炼,比旁人四五次的效果都要好。 说是事半功倍毫不为过! 别看去除杂念这一步说起来简单,真个尝试才知道其中艰难。 佛门有言,心猿意马。 就是说人之心思流荡散乱,浮躁如猿猴,奔驰如烈马,很难平静安定下来。 所以无论和尚,或者道士。 他们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入定打坐,降伏心念。 静不下心,内炼就很难成功。 “即便内气积蓄再深,也只能覆盖五六成,通达五脏,难至六腑。” 纪渊收功沉思,眉头微皱,似是有些烦闷。 由许献热心赞助的《金钟罩》不过下品层次,如今已经跟不上他的修行速度了。 想要再往下走内炼六腑,必须另想办法。 “内炼之法,在乎吐纳导引,在乎五脏六腑。 所谓五脏者,藏精神血气魂魄者。 经过内气熬炼,便能存住全身精气。 哪怕狂奔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不会脱力而死。 因为存住了精气,足以供给肉身消耗。” 纪渊揣摩着之前魏教头提点的道理,更加深入理解: “下一步内炼六腑,强化的是吸收、消化。 不管是丹药,或者吃食,只要入口就会经过六腑,分清泌浊,清者吸收,浊者排出。 以此保证气血之纯粹,全身之干净,不会积累毒素、废气,打好扎实的武道根基。” 纪渊转身走进屋子,取出那只包好的魂魄瓶。 入手冰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冷意。 “这个小物件值五十点白色道蕴,加上羊皮卷剩余的一百点,应当差不多了。” 纪渊此前的考虑是能否通过其他渠道,搜罗到合适的武功,完成内炼。 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横死】,一日不改易抹消,就是心里头的一根刺。 “先提升武功吧,只要我命足够硬,无常小人索命灾劫,还是能抗住的。” 纪渊有些无奈。 道蕴并不好寻找,让他捉襟见肘。 片刻后,沉寂心神。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吸纳魂魄瓶上的残留道蕴。 一团并不明显的白色光焰,浮现于铺展的长卷。 “《金钟罩》的提升势在必行,只有突破内炼大圆满,武举功名才能十拿九稳。” 尔后,纪渊摸出怀中的羊皮卷,将其映照出来。 【功法】:【金钟罩】 【状态】:【可进阶】 【虎啸金钟罩(白)】 【十二关金钟罩(青)】 【不灭金身(未知)】 “投入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念闪过,道蕴如薪材熊熊燃烧,冒出明亮的火光,煅烧着那块羊皮卷。 其色泽不断变幻,渐渐地凝聚出三道虚影! 【虎啸金钟罩(白)】 【可进阶】 【气壮】 【金身】 【降魔】 第三十六章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气壮】 【金身】 【降魔】 皇天道图内倒映出三道虚影,其色皆为白。 这是道蕴燃烧之后,重新锻造的命数。 同时,也代表着《金钟罩》进阶的不同方向。 “【气壮】是提升内气深厚层次,更快完成内炼大圆满,简单来说就是加快练功速度。 【金身】可以强化肌体,让自己变得更抗揍,还有血肉收缩加快伤口愈合的附带作用。 【降魔】则是内气之中蕴含佛力,施展武功能够震慑邪祟,杀伤妖魔。” 纪渊眸光波动,思考着应该选择哪一个。 这三道特质,就是修炼、防御、攻击的意思。 短期而言,【气壮】无疑最适合。 能够尽快帮助自己突破内炼层次,踏入服气境界。 长远来看,【金身】和【降魔】都很有用。 一者是提高生存能力, 一者面对阴魂邪祟更有把握。 “日后少不得要再去城隍庙淘几件冥器回来,夜路走多了难免撞到鬼,【降魔】必不可少。” 纪渊思忖了片刻,果断做出决定。 他在内炼修持这方面,目前并没有什么瓶颈。 完全没必要为了图一时之快,舍弃其他。 “下一次被困在城隍庙街,也许就不用被追着跑了。 到时候念上一句‘大威天龙’,直接降伏邪祟扫荡群鬼!” 纪渊心念一定,倒映出来的羊皮卷陡然发生变化。 浓郁深沉的白色焰光将其吞没,凝聚成诸多龙蛇文字烙印在上面。 “成了!” 等到纪渊睁开双眼,他手上的羊皮卷已经不同,表面泛出一层浅淡金色。 “《虎啸金钟罩》,上品内炼法……居然是贯通人体三百六十节,使之内炼大圆满的上品层次! 如此看来,这一百五十点道蕴没有白花!” 纪渊有些惊喜。 要知道,道蕴煅烧命数,并没有确切不变的固定标准。 抛开运、势、识、身的所需不同。 像武功秘笈这类死物。 本身的层次也占很大比重。 纪渊最初的目标。 只是把《金钟罩》进阶到中品。 学到内炼六腑的行气方法。 没成想有意外收获。 看来悬空寺传出来的武功,即便是下品,也比一般的内炼法要强出许多。 “既然《虎啸金钟罩》有了,是不是该把家传的《铁布衫》进阶一下……算了,哪有这么多道蕴可以浪费。” 纪渊甩掉这个无聊的念头,手掌摊开内容完全不同的羊皮卷。 比起之前的下品武功,进阶之后要更为详细,那股禅武合一的真谛神韵更为明显了。 “动静结合,内外兼修,运气发声犹如虎啸一般,大成之后绝无罩门,即便被银枪刺喉,刀剑斩首,也能扛得住——当然也要看对手功力层次了。” 纪渊赞叹一声,这门武功学会,不仅内炼可以大圆满,更多了几分保命的依仗。 他心中窃喜,依旧如上次那样,把几千余字的文字牢记在心。 等到默念几遍,纯熟无比。 这才开始按照运功的路线,导引内气冲击六腑。 一股股炙热气流好似化为滚烫开水,让人有种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呼! 吸! 纪渊的心神完全沉寂,不为外物所动。 许是有着皇天道图存在,他轻易而举就能做到这一步。 诸般杂念统统都被镇压,完全掀不起波澜。 过了约莫一刻钟,纪渊的呼吸愈发急促。 胸膛像是疯狂拉动的风箱,让人怀疑随时可能爆炸。 蓦地! 他站起身来! 拉开拳架,开始练功。 虽然动作缓慢,但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感。 两条臂膀的筋肉弹抖,如同点着的炮仗,震得空气噼啪作响。 内气流动随之变快,带动着血气躁动,如火烧遍全身。 沉浸于内炼当中的纪渊,清晰地感受到筋肉、皮膜、骨骼、脏腑…… 肉壳内外,无所不至,缓缓地被内气包裹、熬炼。 咚! 纪渊脚下一踏,院子都好像晃动了一下。 仿佛整个身子所释放的力道被拧成一股绳,每一拳打出都是十成功! 吐气之间有若雷响! 隆隆之音响彻院子内外! 半个时辰过去,内气消耗剧烈,腹中饥饿似雷鸣。 纪渊这才醒悟,汗水如雨从周身毛孔涌了出来,浸透月白中衣。 他跑到厨房热了一些大补的吃食,边吃边想道: “最顶尖的武道就是一分力发百分功! 这门《虎啸金钟罩》没那么夸张,但也可以做到一分力打出七八成…… 照这样说,之前若非柴掌事阻止,真跟那杨休交手,我恐怕不会是对手,他早就是内炼层次了。 不过再等几日,等我内炼功力深厚一些就未必如此了。” 纪渊信心十足,有股子桀骜意味。 那些兽肉、药材,不拘味道怎么样,进到嘴里就被嚼碎,飞快就被吸收消化。 这就是内炼六腑的好处。 进食等于进补!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片刻后,纪渊抹了抹嘴巴,闭上双眼。 脑海里呈现出来的人体图,内气覆盖深了一些。 待他内外炼成,浑身上下就如铁板一块。 生命力之强,五马不能分其尸! “武举功名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纪渊脱掉汗水浸透的衣物,精赤着上半身用冷水冲了几遍。 他屋门没关,“啪嗒”一声就有人推开进来。 正是魏教头! “刚练完功?你小子也够勤奋的,难怪能有今日的成就。” 魏扬瞅了两眼,眼中透出满意神色。 武道一途,天赋很重要,但努力也不可少。 纵然被将种勋贵领先再多,多练一分,就能多追上一点。 “你昨日对上凉国公家的那个义子,气势没落下下风,很不错。” 魏扬手里提着几条风干的肉块,笑道: “讲武堂发的俸金,这个月是雪花银蛇肉,听说有七八十年的道行,很补气血,晚上用大火炖一炖,再放点我泡的药酒,人间绝味!” 纪渊眉头拧了一下,摇头道: “魏教头你身上有伤,何不留着自己用。” 他可没忘记,魏扬身负【气血衰败】、【寒毒入体】两道灰色命数。 “我根基已经坏了,别说妖兽肉,哪怕是换血大丹也救不回来,没必要浪费好东西。” 魏扬爽朗一笑,似乎毫不介怀。 “外炼、内炼,正是最需要吃好喝好的时候,虽然你只炼了五脏,还没到六腑,这银蛇肉无法全部吸收,但多少有点益处。” 纪渊嘴唇抿了抿,体内那股热流内气窜过手掌,五指如握火药,“嘭”的一下张开按向魏教头。 全身拧紧发出劲力,显得又快又猛! 后者愣了一下,身形腾挪,闪开这一记劈空掌。 尔后,脸上流露惊喜之色,络腮胡子不断抖动,发出笑声: “好!内炼六腑!你从哪里得到的中品武功?老子先前还想呢,怎么帮你弄到一门,不然以你外炼大圆满的层次,内炼只有五脏,太可惜了!” 纪渊语气平淡,回答道: “郑玉罗……他本名叫洛与贞,通宝钱庄的三少爷。” 魏扬旋即浮现明白神色,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只是说道: “原来如此。之前他送来名帖,应该也没有恶意。 天京洛家很不一般,皇亲国戚身份尊贵,而且只经营商业,从不掺和朝堂纷争,他们家的人,最喜欢扶持寒门,你跟洛三公子结交,也不算坏事。” 第三十七章 人与人之间,如何一概而论 纪渊并不做声,《虎啸金钟罩》的来历不好解释。 皇天道图是他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也是唯一依仗,怎么可能贸然暴露。 所以看上去像地主家傻儿子的洛与贞,最适合拿出来做挡箭牌。 以魏扬的性子,大概也不会主动询问对方有没有这回事儿。 “承蒙魏教头如此看重,纪渊心中感激,实在不晓得怎么报答。” 纪渊拱手正声说道。 这是真心话。 降临于这方天地之后。 目前值得信任的,也就两人而已。 一是纪成宗,他内炼进度突飞猛进,与二叔送来的那些补药吃食有很大关系。 更何况,那种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关切与感情做不得假。 即便并非原身,也能感觉得到。 二是魏教头,对方在修行上给予了许多指点,甚至不惜欠下人情上门恳请北镇抚司的程百户托庇自己。 这份恩情早已铭记在心。 “世恶道险,人心难测,却也不妨碍遇见几个好人,增添几分暖色。” 纪渊暗自感慨道。 抽了一条短凳径直坐下的魏扬闻言,像是黑脸的门神,眉毛倒竖道: “扯这些作甚?你莫非以为我那洛家的贵人一样,喜欢玩施恩求报的把戏? 咱们都是泥泞里摸爬滚打的,为了吃口饭、求个上进,这才开始练武练功,踏上这条磨炼己身己心的路子! 我要你报答什么?当日你踏进讲武堂递上牌子,我心里头就惊了一下,不是越国公家的,也不是阳武侯家的! 辽东纪九郎,一个军户之后,比之寒门还不如的泥腿子出身,竟然敢进讲武堂!到底是莽撞人,还是愣头青?” 魏扬长叹一声,心有感触,又接着说道: “后来看你倒拔千斤铜柱,气力武骨皆是上乘,于是起了惜才的意思,这才出手帮了几次。 九郎,你恐怕不晓得,足足十九年了,天京城三十六座讲武堂的大门,就没一个泥腿子踏进来过。 纵使有胆气的寒门子弟想搏个出身,最后也是躺着出去。 凭什么?我等没出身的就要去做大头兵,给那些将种勋贵当牛做马,让他们捞足功劳? 等他们从边关回到天京,自有人为其扬名,说是什么‘文武双全’、‘韬略过人’、‘有济世之才’…… 我呸!若没了补药、大丹的支持,若没了底下士卒的浴血拼杀,他们算个屁!坐享其成之辈罢了!” 纪渊面皮抽动了一下,没想到魏教头还是个大龄愤青,对于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多有不满。 幸好两人没有喝酒,不然他很担心对方越说越起劲,最后直接题上一首反诗。 那就尴尬了。 借此管中窥豹,也能看出底下寒门贫户与将种勋贵的冲突裂痕,已经到了难以弥合的剧烈程度。 “总得来说,就是圣人压制地方收天下武学充实中央,遏制侠以武犯禁,但也堵住了一部分武者的上升通道…… 再进一步想,朝廷每年支出巨额军费,以九边为屏障向外推进,其实是一种变相消耗人口的行为。” 纪渊眸光波动,思绪渐深。 尔后,他又很快斩灭这些杂念。 这方世界有阳间阴世,气血武道,并不能随便套用上辈子的理解。 别的不说,那位久居深宫不临朝的圣人,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大宗师绝顶。 只差一线便能突破神通,比肩仙佛之境。 “把握天下权柄,即位人间至尊,人家所看到的玄洲天下未必与我相同。 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景朝鼎立一甲子,国运如日中天,哪有这么快就江河日下的道理。” 纪渊心里想着,主动略过这个话题。 魏扬也自觉失言,毕竟九郎在北镇抚司办差。 这要是换成一个百户,手里握着无常簿,恐怕直接就记下了。 “不谈这个了,你昨日在内院箭压杨休很是长脸,那位凉国公家的义子平日嚣狂霸道,很少吃过这样的大亏,难得在你手上栽了跟头。 之后的马场比试、还有擂台比斗,他应该都会冲着你来。” 纪渊面色平静,淡淡道: “我已经内炼六腑,不出十日就有信心大圆满,从而踏入服气一境,到时候真个动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以前是武功层次不如人,心里还有几分忌惮,现在已经再无这方面的顾虑了。 魏教头颔首道: “你有这份心气就好。不过杨休他学了凉国公的龙虎大擒拿,那是一门上品武功,而且还是最拔尖的那种,分筋错骨,断人手脚,很是阴狠。 九郎你千万不要轻视他,否则……代价惨重。” 纪渊点头应下。 他听洛与贞提及过一件事。 杨休曾经与一个通脉二境武者起了冲突,实力相差过大的情况下,不惜以命搏命,撕了那人的脖子。 自此之后,疯狗之名不胫而走。 可见其人凶悍! “他是头狼,你是只鹰,就看谁比谁爪牙更利、心性更狠了。” 魏扬放下手里的肉干,两条精铁浇铸的强壮臂膀张开,摆出一个站桩的架势。 “来,让我看看你内炼到了何种程度?放心大胆地发劲!” 纪渊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 魏教头这是把自己当成木人桩,给他刷劲练力。 外城开张的那些武馆,师傅只有对待传承衣钵的徒弟才会如此。 武功招式的强弱,往往取决于发劲。 任何武者刚开始练拳脚,都是从打沙袋、打木人桩、抖大枪开始。 但到了后头,必须与人捉对搏斗,感悟如何用劲。 上一世,纪渊看过一则故事。 说是太极高手杨露禅练推手,曾用六块大洋一个月雇佣大汉,为其刷劲。 两个天地根基不同,但一些武学道理亦有相通之处。 外炼、内炼大成,踏入服气境界之后。 人身浑然一体,连皮肤毛孔都能蕴含劲力。 随心而动,发人于丈外。 只有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武道入门。 可以尝试凝聚气脉,突破更高层次。 “那就多谢教头了。” 纪渊也不扭捏,当即就是一记百步拳。 周身气流“崩”的炸开,猛烈的劲力贯通手臂,恍如一杆大枪笔直刺出。 魏扬再怎么气血衰败,仍是换血三境武者,绝非内炼层次能够伤到。 果然,他眸光一缩。 气血勃发之际,胸口筋肉猛地鼓起,像钢丝绞缠变得粗硬。 咚! 纪渊一拳像是砸在铁板上,反震力道带得他身形一抖。 一招不成,果断左手成刀,又往脖颈喉骨斩去。 北镇抚司的两门下品武功,百步拳,劈空掌,全部都是脱胎军阵刀枪技击。 专门奔着取人性命而去! 魏扬深吸一口气,臂膀往上一顶,浑如铁塔一般,撞开凶狠掌刀。 武者换血,是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 由凡夫俗子,踏向超凡脱俗的一道天堑! 因而,九边十七卫的虎狼精锐,皆为换血之境。 眨眼之间,纪渊快攻打出十几招,连同擒拿手法都使了出来。 但是每次碰到魏扬,便觉得周身各处有股子劲力流转,将其弹开、震出。 这般交手持续了半刻钟,纪渊陡然催发内气。 筋骨齐齐颤鸣,发出虎啸雷音! 五指捏合成一团,拳如重锤当头砸下! 刚学会的《虎啸金钟罩》,瞬间就用上了。 这一下,魏扬目光凝重,收起之前轻松的神色。 内气发如连珠箭,迅疾猛烈自掌心吐出,接住纪渊这猛烈一拳。 嘭! 魏扬身子一沉,收住劲力。 腰跨如龙虎,端然不动。 纪渊只是闷哼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大碍。 铁布衫+金钟罩+钢筋铁骨。 他体魄之坚固。 至少在内炼层次很难受伤。 尔后,魏扬有些难以置信,惊奇问道: “你内炼六腑才多久,就已经把握住了劲力刚柔之变了?” 纪渊只是一笑,《虎啸金钟罩》乃上品功法。 内炼五脏六腑,把握刚柔变化,又有何难。 可魏扬却不这样想,他脸上闪过复杂之色。 人与人之间,当真不可一概而论么? 第三十八章 风雨欲来,有人撑伞 “略有领悟而已。” 小小地在魏教头面前显圣了一波,纪渊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确有几分自得。 他更加真切感受到了。 命数改易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绝非是一时的提升! 原身本来武骨平平,自八岁开始练武,十三岁堪堪步入内炼。 把家传的《铁布衫》练到第九层,筋骨皮膜小成,进了北镇抚司当缇骑。 这份修行速度,谈不上很慢,但也与“天才”二字无缘。 直到纪渊连着改易两次命数。 此后无论拳脚功夫,内炼脏腑。 皆是毫无困难,一学既会。 “命数与自身息息相关,【龙精虎猛】为身,【钢筋铁骨】为识,这两者使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不知道运与势改易后,又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纪渊心中升起一丝期盼。 他目前挂着【鹰视】和【横死】。 一个是权臣之命,但有刀兵灾劫相随。 一个是容易触犯小人,惹来无常索命。 认真来说,都谈不上上上之选。 “龙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你内炼进度这么快,踏入服气境界是迟早的事儿。 武举人的功名,应当没什么问题。” 魏扬似是感到欣慰,转而又警醒道: “但你也不要因此小觑了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真正的拔尖之辈都在六大真统攀登武道。 前些年,太子殿下就收了一个世间罕有的盖世奇才, 天生的龙象筋骨,百脉具通,一境、二境眨眼就过,直接踏入换血。 后来被皇觉寺和上阴学宫、还有真武山好一阵争抢,几位大宗师差点打起来。” 纪渊挑了挑眉。 这就是传说中气运所钟的天命之子? 相比之下。 自己还挣扎在外炼、内炼的服气境界。 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不知道日后可否见识一下,那等盖世奇才的命数必定是青紫交加,甚至显出赤色。 若能拓印下来,岂不是一飞冲天?” 纪渊并不敬畏崇拜,反而想着能不能薅一波羊毛。 他在内院当中箭压杨休,便是多亏了皇天道图的拓印之能。 若无朔风关数年的弓手经历,自己哪能做到挽动铁胎弓,五百步外箭箭中靶。 再怎么天资横溢,妖孽绝世,有些本事也要时日修持。 射艺便是如此。 没有几千支、上万支的箭矢喂养,成不了神射箭手。 “昨天的射艺,九郎你当之无愧为头名,接下来的马场、擂台两场小试,就看你压不压住杨休了。” 又聊了片刻,魏扬抬头看到天色渐渐暗淡,准备起身离开。 临了,他格外叮嘱道: “那雪花银蛇肉补气血,记得千万别浪费。” 纪渊应了一声,眸光沉静,心中不起波澜。 倘若他能再积攒一些道蕴之力,或者拓印几道命数。 对上凉国公府的杨休,应该有个六七成把握。 “鹰视、狼顾……不知道我能不能夺了他的命数!” …… …… 日头西斜,魏扬转身出了南门胡同,往长顺坊而去。 尽管讲武堂隶属六部,地位颇为特殊。 可只是做个教头,俸禄自然谈不上有多高。 天京内城寸土寸金,想要落脚大为不易。 靠着朔风关豁出命换来的功劳赏赐,魏扬在外城购置了一处院子。 前几年有人给说媒娶了个婆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算是彻底地成家立业,安顿下来。 想到家里老大正在学识字,老二也会下地走路了。 魏扬粗豪面庞上浮现一抹柔和笑意,不由自主停在小摊前。 掏出几文钱,买了一个拨浪鼓和一双虎头鞋。 等魏扬回到家中,一位相貌普通、荆钗布裙的妇人连忙上前,面带愁容道: “有客人来了。” 魏扬抬眼望去,屋里坐着一个身着金线蓝底绸缎长衫,富家翁打扮的老者。 “阁下是?” 他大步踏进门槛,沉声问道。 自个儿在天京熟人不多,也就像程千里这样的袍泽,以及讲武堂中同僚。 哪里来的客人登门? “见过魏教头,小人姓赵,是凉国公府的二管家。” 这个老者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显然练过功夫,且境界不低。 “原来是赵大管家……登临寒舍有何贵干?” 魏扬眼神扫过那身绸缎长衫,心中有几分诧异。 虽然景朝对平民百姓衣着并无严格规定,但仆从贱籍穿绫罗绸缎,且还不是青黑两色,这已经僭越了。 “其实就一桩小事,想请魏教头帮个忙,结个善缘。” 赵大管家说话态度恭敬,可言语之间隐隐带着一丝倨傲。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样一想,给国公府做管家,确实是比讲武堂教头要高上一等。 “赵大管家但说无妨,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魏某人尽力而为。” 魏扬并非莽撞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得罪凉国公府。 “相信魏教头你也知道,休少爷是国公爷收下的义子,之前因为惹是生非给逐出天京,派他去西山府剿匪。” 赵大管家像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说道: “可我家休少爷性子不好,杀心太重,剿匪引起了民乱。 国公爷无奈之下,只能让他回来挣个武举功名,然后再扔到九边磨炼。 也正是休少爷惹恼了国公爷,所以才轮到外城太安坊的讲武堂。 否则以国公府的身份,怎么可能跟那些卫军子弟争抢。” 魏扬额角跳动,络腮胡子好似钢针扎人。 他按捺住心头火气,好声问道: “杨休早已内炼大成,加之筋骨强横,武举功名手到擒来,魏某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赵大管家摆手道: “我对魏教头有些了解,你跟随过谭文鹰大都督,镇守九边朔风关,屡次立功做到了游击将军。 四次换血的三境武者,放在飞熊卫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若非得罪了……” 魏扬悍然打断道: “赵大管家有话直说,不必兜圈子。” 老者笑容凝固,旋即淡淡道: “国公爷有两个意思,一是请魏教头行个方便,能否把那个射艺头名的辽东军户挪到外城其他坊。 休少爷既然入了太安坊讲武堂,让别人压过一头,等于损了国公府的颜面, 说出去不好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二是武举大比最后一关是九州擂,休少爷他内炼堪堪大圆满,踏入服气,但学自国公爷的龙虎大擒拿还不纯熟。 魏教头久经沙场,功力深厚,若能给个面子与休少爷一起对练招式,感悟劲力,那就再好不过。 当然,国公府不会白白让魏教头出力,事后自有一千两银子和一盒强血药散奉上。” 赵大管家自觉地很有诚意。 即便抛开银子和药散不谈,仅是冲着凉国公府的这块招牌。 外城不知道有多少武者愿意主动靠上来,攀附这个关系。 “就这些?” 魏扬绷紧的面庞略微松开,沉声道: “家中有些杂事,今日就不招待赵大管家了。” 送客之意,显露无疑。 “魏教头这是什么意思?” 赵大管家有些错愕,似是不敢相信。 他历来办什么事,只要搬出凉国公府便无往不利。 自家老爷是什么人物? 圣人的结拜兄弟! 景朝的从龙之臣! 当今太子妃的舅父! 这三重显赫身份下, 先天宗师的武道境界反而变得理所应当了。 “国公爷的要求,魏某人做不到。” 魏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家休少爷若真有本事,若真像钦天监说的那么厉害,狼顾之相,兵家种子,那就光明正大与纪九郎斗上一场。 拿不了头名,又挣个什么功名? 靠着凉国公的名声混吃等死,岂非更简单!” 赵大管家瞪大双眼,气血腾地冲上老脸,震得绸缎长衫猎猎作响。 他没想到区区一个讲武堂的教头,敢给自己脸色看? 甚至出言不逊,辱及国公爷! “赵大管家,你养尊处优久了,真个动起手来怕会很难看。” 魏扬铁塔般的身子往前一倾,凝练的气血鼓荡衣袍。 尸山血海趟过来的浓郁杀气,猛地从双眼透发出来。 “好!魏教头有骨气!” 赵大管家心神一沉,好似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气势微微一弱,只能色厉内荏道: “天京城内还没有见过不给凉国公府面子的!你是头一个! 太安坊讲武堂要护住那个辽东泥腿子?那我就等着看他擂台上怎么死! 真以为十九年过去了,还能再出一个宗平南不成!” 第三十九章 凉国公府,七杀作命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位凉国公府的赵大管家丢下几句狠话,便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魏扬只当无事发生过,拿起买来的拨浪鼓和虎头鞋。 蹲下身子,逗弄着躲在里屋怕生不敢见人的两个孩子。 “爹爹的胡子……扎脸!疼疼!” “爹爹!我想骑大马!” “……” 叽叽喳喳的活泼声音,让魏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一手抱着一个小娃娃,强壮有力的臂膀上下颠着。 弄得两个孩子咯吱咯吱哇哇大笑,拨浪鼓笃笃笃的响着。 “小心,别摔了。” 荆钗布裙的妇人倚在门口,柔柔说道。 “爹爹!再飞高一些!我以后也要学武,可以飞到天上……” 充满稚气与童趣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久久不散。 等到夜色渐渐深了,用过晚饭。 妇人把娃娃哄得睡了,端来热水准备给丈夫洗脚。 魏扬连忙接过木盆,开口道: “我是个粗人,受不惯别人服侍,以后这种事让我自己来就好了。” 妇人对着丈夫浅浅一笑,摇头道: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心里愿意,也很欢喜。 夫君,今日来的那客人,身份不一般吧?” 魏扬双脚踩进滚烫热水,眉毛挑起道: “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 那位凉国公确实是权势滔天。 即便在朝堂上也颇为跋扈。 时常以太子殿下的长辈自居。 近几年来因为强占田地、蓄养庄奴,被御史台参了好几十本。 却依旧稳坐钓鱼台,权势不减半分。 换做常人能攀附上去,只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 可魏扬生平最痛恨横行无忌,从不把泥腿子当人的权贵公卿。 本来见到那赵大管家面带倨傲,心中已经不喜。 再听到要划掉纪渊的名字、请自己为杨休刷劲。 怒火更是填满胸膛,恨不得把人丢出门去。 “夫君不愿屈身伺候这些当大官的,奴家觉得也好,平平安安才是福气。” 妇人坐在床榻上,温柔小意的说着。 “你不用担心,凉国公也是要脸面的大人物。 再说了,讲武堂择选人才是圣人定下的国策,上至太子内阁,下到六部百官,谁都不许暗中插手,干涉其中。 这是大忌!没人敢公然闹事!” 魏扬拉住妻子的手,放缓语气说道: “真要怪罪下来,柴掌事也不会坐视不理。” 妇人倚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低头问道: “夫君当真很欣赏那个辽东考生,我看你把讲武堂发下来的雪花银蛇肉都给他送过去了。 你本来就身子不好,每到子时便气血低弱引动寒症,怎么都不给自己留一些。” 轻轻柔柔的语气之中,有几分嗔怪意味。 听到妻子这么问,魏扬忽然沉默下来。 过得半晌,方才说道: “我老家在东山府,那时候圣人刚定鼎天下,还没那么太平。 三州之地闹了旱灾,家里实在养不活那么多张嘴巴。 于是我十三岁就从军入伍,只为了有口饭吃。 后来跟了谭大都督,辗转去了朔风关,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我和老程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魏扬粗豪面庞上难得显出一丝缅怀之色,搂着妻子,轻声说道: “我在朔风关待了八年,做到游击将军。 过了几年谭大都督调回天京,本来想带着老部下一起。 我没答应,说大丈夫的功名,当自个儿亲手挣,靠贵人拔擢不算真本事。 老程说我性子太烈、太莽撞,不懂得屈从世道规矩,迟早吃大亏。 嘿,没成想真给他说中了,我没过多久因为冲撞了某个厉害人物,灰溜溜被赶出了飞熊卫。 这些年来风霜雪雨都经历了一遍,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普天之下的亿兆生灵,有人生来如龙翻云覆雨,注定要立于潮头,有人却脚踩泥泞,头顶风雨,豁出命来只求一个前程。 我和九郎都一样,啥也没有,只凭一股心气。 当年,我求前程的时候,有谭大都督、有老程提携、搀扶着,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九郎撑一撑伞了。” 魏扬想起那个初入讲武堂,便倒拔千斤铜柱的辽东少年郎。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哈哈哈,这小子跟我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啊,我不是谭大都督那等通天大宗师,这把伞也撑不了多久。” 妇人安静听着,她其实并不太懂沙场、朝堂之类的东西。 但却很爱听,因为丈夫说起这些的时候,有股子顶天立地的豪迈气概。 …… …… 天京内城,凉国公府。 这座五进五出的深宅大院,就靠在正阳门旁边,隔壁是空置下来的宁王府邸。 这一条街上,没有低于二品以下的朝廷大员,被外人戏称为“公侯坊”。 那位身着绸缎长衫的赵大管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二进院子的正房。 沿途婢女、家丁、护院如云,但凡见到了他都要躬身问好,低头行礼。 众所周知,凉国公治家如治军,极其严格。 上下尊卑,容不得半点逾越。 每年因为些许小事被打死、填井的仆从杂役,至少得有十几二十个。 外面威风八面的赵大管家到了二进院子,立马收起气焰。 弯腰躬身候在外面,等待主子的召见。 婢女通传之后,里头传来不紧不慢的温润嗓音: “赵二回府了?传他进来。” 赵大管家大气也不敢出,低头钻了进去。 宽大的正房,一应摆设只能豪奢二字形容。 临窗是一张价值千金的紫檀雕龙大案,上面摆着云停斋的四方小鼎,里面点着静心凝神的龙岩香。 至于文房四宝、名人字帖更是堆积如山,价值不菲。 再往里走,暖香熏人,扑面而来。 竟是铺设了地龙,即便深秋时分寒意深重,室内依然温暖如春。 “看你脸色,这是事情没办好啊?” 一张垫着软褥子的大榻上坐着个青年男子,相貌平平,眼角眉梢有股子掩盖不住的跋扈气息。 “我父亲不怎么上朝议事后,连讲武堂的教头都敢不给咱国公府面子了?” 赵大管家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 “成少爷,魏扬他不识好歹,老奴有的是办法收拾。 府里真要办妥这桩事,让休少爷扬名天京,其实找柴青山更方便,他说话也更有分量。” 那个被称为“成少爷”的青年男子眉毛往上挑了一下,冷笑道: “小狼崽子争不争得到武举功名其实是小事,只不过连着好几年,都让越国公、阳武侯家抢去风头,我爹表面上不说,心里头很不高兴。 而且,这一次要输给旁人就算了,我听说射艺初试让一个辽东泥腿子拿了头名,凉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 赵大管家用力点头,连连附和道: “少爷说得在理。” 青年男子手里捏着两枚铁胆,不断旋动着,声音平淡道: “你去太医局购两枚养气大丹,让杨休早些突破,马场、擂台绝不能再输了。 还有,这狼崽子不听话,你叫王武好好看着,别再闹出什么事了。 最近上面有了风声,圣人……可能要出关临朝了。 太子、几位王爷,还有我爹都很关注。 这一次的武举大比九州擂,说不得会很隆重,摆在皇城,个个都想长脸呢。 万一蒙德圣人垂青,那可就不得了。” 赵大管家心头一凛。 圣人临朝? 这可是大事! 太子监国二十年。 始终没出什么纰漏。 外界一直有种说法,圣人若再次临朝就会传位于太子,自个儿当太上皇。 “那辽东泥腿子怎么办?” 赵大管家问道。 “杨休学了我爹的龙虎大擒拿,服了两颗养气大丹,省去一年的内炼功夫,这要还斗不过一个没有家世的军户之后,还能怪得了谁?让他自己滚去九边就是了!” 青年男子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道: “纪渊?纪九郎?这些泥腿子个个都想做宗平南,他们哪里知道,人家宗大将军是‘七杀作命’的命格,岂是一般人可比!” 第四十章 尊卑贵贱,再出命案 “七杀作命?” 赵大管家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见识短浅的好奇之色。 他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情。 这个时候若不捧哏。 必定会有苦头吃。 “钦天监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青年男子捏着两颗铁胆。 榻下跪着两个姿容出众的美婢。 一人捶腿,一人捧炉。 “老奴曾听国公爷提及过,说是为朝廷推算天象,观察国运的一处机构。 每逢大战出征,圣人或者太子都要问询过监正大人,才好制定国策。 对了,那钦天监好像还负责每三年一次的天下榜单拟定更替。 休少爷就被收录进去,评点为狼顾之相,兵家大材。” 赵大管家毕竟是给凉国公府办事,消息比常人要灵通许多。 尤其是朝堂的各种传闻、风声,往往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对景朝最为神秘的钦天监,多少有几分耳闻。 “没错。钦天监内有一部金书仙籍,上面记录有世间所有天人合一,步入宗师之境的顶尖人物。 其下又有数卷副册,细分成山河、潜龙、幼凤等等。 几乎把展露头角的英才、奇才统统一网打尽。” 尔后,才吐出一口浊气。 “贱胚子!” 青年男子骂了一句。 他父亲是当朝国公,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大宗师。 可自己却没什么武道天赋,纵然补药、大丹吃了许多,仍然卡在通脉二境。 莫说钦天监的潜龙、幼凤两张榜,连只限于大名府这一地的京华榜都没上去。 每每想及此事,心中就感到郁闷。 “除去拟定此类榜单,钦天监还细分了人之资质根骨,统合诸般玄理之论,穷究气运之道。” 稍微发泄了一下,青年男子斜靠在榻上,声音淡淡道: “这一代监正很推崇元天纲的学说,他也认为人有命数,其中分贵贱不同。 然天生不凡者,还能自成命格。 就像宗平南的七杀作命,又叫七煞入命,很是了得。 据传,他每过一重血光之灾,就能吸纳他人凶煞,养己身气数。 七次过后便运道大成,武道修持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否则,宗平南被压在招摇山那么久,凭什么能逆势而起!?” 赵大管家睁大眼睛。 竟然还有这种奇事? “那些能被六大真统争抢着收入门墙的天之骄子,多半都是命数极盛,天意垂青之辈。 所以我说,泥腿子这辈子都是泥腿子,真以为宗平南跟他们一样?人家是命数自成格局,一遇风云便化龙。” 青年男子忽地意兴阑珊。 他这辈子是没法学父亲建功立业,位极人臣了。 只能靠着余荫,好好享受富贵日子。 “成少爷所言极是。” 赵大管家弯腰低头。 “退下吧,还有……再换个人过来。 一点都不懂事,搅了本公子的兴致!” 青年男子反手一巴掌,就把刚才被他掐得痛呼的美婢打飞出去。 “圣贤说,人无高下之分?真是可笑! 连命数都有贵贱,人怎么可能没有高下区别? 要不然,怎么本公子生来是国公的儿子,你生来就是下贱奴才呢?” 另一个美婢瑟瑟发抖,缩在坐榻旁边,生怕也落了这样的下场。 “老奴告退。” 赵大管家早已习惯成少爷莫名其妙的火气发作,沉默着不说话。 抬手拍晕那个惶恐的婢女,像牲畜似的,将其拖出屋外。 深宅大院,豪门府邸。 后院里埋的仆从杂役,枯井里填的小妾婢女,何曾少过? …… …… 近些日子,纪渊住的地方,也就是南门胡同的破落宅院颇为热闹。 天京三十六坊每座讲武堂,每考完一场都会张榜公示。 此前他倒拔千斤铜柱,得到气力如虎的上等品相评价。 加上射艺夺得头名,稳稳位居太安坊讲武堂的榜首。 名不见经传的辽东泥腿子,悍然压住一众将种勋贵。 一时之间,风头大盛。 等到榜单一经公布,消息不胫而走。 纪渊立刻不得安宁,短短两日便有好几拨人上门。 首先是同住胡同里的街坊,送了鸡鸭鱼肉等吃食过来,当做贺喜。 平小六那个机灵小子,特意从家里提了两包精细的私盐。 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什,纪渊也就都收下了。 其次就轮到二叔纪成宗,过来的时候醉气熏熏,高兴地跟他自己考上一样,连连说了十几句“争气”。 最后还有北镇抚司的缇骑同僚,他们各自筹钱买了些好酒好肉,三五成群聚成团伙,很是小心的发出邀请。 纪渊也愿意给个面子,没有拒绝。 他日后补缺百户,想在北镇抚司立足,少不得要拉起自己的人马。 上官的威风,其实都是手下人给的。 这个道理,纪渊心里明白。 所以,望着清一色的云鹰袍,他也很敞亮。 有人敬酒就喝,有人吹捧就笑,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提防和摆谱。 这让气氛始终火热,没有冷场下来。 “感谢诸位兄弟的抬爱,特地过来贺我。” 纪渊连着喝了好几轮,满身酒气,眼神却很清醒。 他年纪轻轻,端坐在上首。 其余十几个缇骑好似众星拱卫,将其围在中间。 主次地位,显而易见。 “九哥你的胆气,咱们都听说过,也见识过!” 有一个白脸儿的缇骑,双手举着酒杯就送了过来,脸上带着激动。 “北镇抚司里头,不管小旗、总旗,谁都能差使我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也就九哥你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魄力! 总旗欺压,那就断总旗的腿!百户暗算,就打百户的脸!” 从纪九郎到九哥,这样的变化,纪渊坦然受之。 他眸光沉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大人、小人。 咱们是无品无级的缇骑,不如总旗、百户威风。 但我等听令,遵的是王法,守的是景律,而非给上官当狗腿子,弯腰做奴才!” 纪渊声音不高,分量却很重,犹如金铁掷地有声。 那一众缇骑更加振奋,轰然应诺。 他们只觉得喝下去的酒里,有股子更烈的味道,直冲脑门! “说起来,之前忙着讨好林百户,给许献出头的那个李总旗,他也算是遭了报应。” 又有个鹰钩鼻的缇骑沉声道: “他主动领了盐帮管事钱五莫名身亡的那桩奇案,想要争个功劳,连着查了好些天半点线索也没有。 前天晚上不知道为何跑到义庄,隔日也没来衙门点卯,等搜寻到人的时候,尸身已经发硬,只剩下一具气血干瘪的皮囊了。 衙门里都说是被精怪吸走了魂魄……那桩案子如今再没人敢碰了。” 纪渊忽然抬头,眸光闪动。 那个对自己出手的李总旗死了? 莫非跟他一样误入阴市,撞到了更凶煞的诡物? 第四十一章 大圆满,狭路逢 有酒有肉,吃饱喝足。 待到天色深了,一众缇骑方才尽兴散去。 这些人也很有眼色,临走之前还知道把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干净。 不经意的细节,充分表现出了纪渊如今的地位变化,俨然有种领头的意味。 等到热闹的院子安静下来,他端坐在长凳上,无声感慨道: “难怪圣贤会说,名气是聚宝盆,名气是黄金台。 人若有了名,气候就成了,钱财和人手都会争相投奔依附于你。” 这个道理他很早就听过,不过此时理解得更加深刻。 只是太安坊的一张榜,讲武堂的一个初试头名就能扭转许多形势。 以前并不来往的街坊邻居送来鸡鸭鱼肉。 曾经排斥自己的缇骑同僚结伴而来齐心祝贺。 “这才考完第一次初试,刚成了武生。 倘若真当了武举人,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林碌还能再拿捏我吗?到时候该他睡不着觉了。” 纪渊呼出一口热气,许是喝得太多,眼中浮现一抹恍惚。 念头转动之间,他不由想到刚才那个缇骑所说的案子。 李总旗死了? 尸身被发现在义庄? 气血干瘪只剩下皮囊? 从他人口中得来的各种线索,飞快地在纪渊心头闪过。 恍如复杂的拼图,一点点被拼凑着。 “那阴市的老汉说,我是官府中人,有龙虎气。 即便没有凝聚煞气血光,寻常的阴魂也害不了自己。 姓李的武功不算差,筋骨皮膜熬炼大成,加上北镇抚司总旗,好歹算是官身,竟然离奇暴毙了?” 下意识地,纪渊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木桌。 对于这桩至今还没什么头绪的奇案,他其实颇感兴趣。 “入夜之后为阴世,游荡的诡物能杀人……也许会是个机会。” 渐渐地,纪渊思绪有些偏离,从推敲案情滑向了如何策划出一场完美犯罪上。 他心里头默默记着好几笔账呢。 许献断了一条腿,勉强算是扯平了。 接下来还有漕帮的铁砂掌罗烈,北镇抚司百户林碌,以及……他背后那位千户大人。 至于杨休? 倘若那条疯狗不来招惹自己。 纪渊倒是懒得理会。 对待杨休那种人。 必须一次打死。 绝不能给任何反咬的机会。 “阳间这边,我已经交待过那些缇骑,让他们平日留意一些古旧的玩意儿,以便于积攒更多道蕴。 等我内炼功夫再深一些,可以再探一次阴市。 《虎啸金钟罩》提炼的特质是【降魔】,正好克制阴魂,不遇见极为凶煞的诡物,自保应当没有问题。 最好早点除掉姓林的,一是省得夜长梦多,又被小人搞事,二是能再了结一笔账。” 纪渊思忖着。 他从来都不是宽宏大量的温厚性子。 自己和林碌之间。 已经不再是百户位子的补缺问题。 有些仇结下了。 自然要分个生死。 “不管他背后的千户是谁……” 纪渊定下心思。 他灌了两口凉水醒了醒酒意。 再走到厨房取了一只瓦罐。 里面是魏教头给的雪花银蛇肉。 相比起牛羊肉、以及虎骨药材。 这种有道行的妖兽血肉更加大补。 尤其是完成内炼六腑之后。 每次进食都能迅速吸收。 练功事半功倍! “吃起来跟煮了很久的皮带一样。” 纪渊面无表情咀嚼着过于坚韧的雪花银蛇肉,即便大火炖煮了三个时辰,口感仍然很糟糕。 也不知道魏教头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人间绝味! “但效果确实很明显,六腑之内像是吞进了一团火,化为一股股热流渗透全身……内炼大约有七八成左右了。” 纪渊闭上双眼,浮现出来的人体图案,已经逐渐被深红色覆盖。 等到他全身彻底被气血包裹,每一处细微地方都有遍及。 内炼就大圆满了! 那时候。 纪渊便正式踏入服气一境。 哪怕放在英才云集、天才遍地的天京城,也算是拔尖的翘楚了。 说不定会被选进大名府的京华榜。 ……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 “差不多了。” 纪渊吃完最后一份雪花银蛇肉。 缓缓闭上双眼,进到入定的状态。 积蓄深厚的内气不断催发。 四肢百骸,筋骨齐鸣,犹如雷声隆隆,又像是虎啸余音。 整个身子都在进行极其细微的弹抖颤动,罩在外边的衣袍就跟充了气一样,猛地鼓涨起来。 气血勃发! 纪渊只觉得七窍当中,似有滚烫的液体喷发出来。 皮肤表面泛起刺眼的红色,仿佛煮熟的大龙虾。 他咬紧牙关,竭力闭住毛孔,锁住精气。 五脏藏神,不容有失! 倘若这股气一泄,根基就损了四五成,等于冲关失败了。 尔后,体内六腑如磨盘把大补的雪花银蛇肉缓缓绞碎。 这好比火上浇油! 给烧得正旺的炉子里添了一把薪材! 纪渊日夜修持的内气、血气,宛似奔腾而至的大江大河。 七个呼吸的时间,游走遍了周身各处。 他清晰无比的感觉到肉壳内外,好似打破了一层隔膜。 变得浑然一体,硬如铁板。 脊椎大龙节节贯通,往上拔高几寸。 四肢、胸腹、腰跨……根根大筋拉伸着,隐约拧成一团,变得更为饱满坚实。 一次全面的强化! “现在的我,至少能打两个以前的我!” 纪渊把自己当成了计量单位。 作为突破的参考。 内炼大圆满! 常人二十年的勤勉修持,就这样被轻松跨越过去。 内心激动之余,纪渊直欲仰天长啸,抒发胸中的畅快之感。 但他强行忍耐住了,继续运起《虎啸金钟罩》的行气路线。 收拢滚滚热力,澎湃气血。 “这一关过去,再对上杨休就没有任何忌惮了,讲武堂随便我趟!” 纪渊眸子亮如大星,爆发出两团惊人光彩。 旋即,慢慢地敛没。 稍作歇息,休整了半个时辰。 他重新穿戴好云鹰袍,踏步出门。 “内炼一成,心气就如浪升起,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掉姓林的,再拿下武举人功名……刹那天地宽。” 纪渊孤身行走在阴暗狭窄的胡同巷子,心头杀机似有若无。 他这人办事,最不喜欢等了。 能够当天做完,那就绝不隔夜。 “纪九郎……咱们寻个时日再来耍耍如何?” 纪渊脚步忽地顿住,右手按住腰刀,冷厉目光扫向堵在前面的两道人影。 一个头戴乌金冠,像是枯瘦病痨鬼的,正是杨休。 那双眼珠子收缩成针尖大小,宛如碧绿磷火闪烁着。 “择日不如撞日,想死的话,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第四十二章 龙虎擒拿,横练显威 “择日不如撞日,想死的话,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纪渊声音微冷,目光越过杨休,锁定他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 此人皮肤黝黑,骨节粗壮,神色冷漠,隐约有股子沙场悍卒的铁血意味。 毫无疑问,是个扎手的点子。 纪渊按住腰刀的手掌倏然一紧,大拇指推刀出鞘寸许。 对方武功境界,绝对要比自己高出许多! 二境通脉? 还是三境换血? 再然后,他不禁想到凉国公曾经执掌三卫。 北上击破百蛮,再平西南叛乱。 兵部当中,军方各处,甘愿以他门下走狗自居的将种勋贵不知凡几。 府邸里家将护卫,多半都是从九边军镇退下来的百战老兵。 “内炼大成?听说你进讲武堂之前才是外炼大圆满。 这才过去多久,武功又有突破,不愧是上等品相的武骨评价! 莫非魏扬是把你当关门弟子培养?难怪他拒绝国公府的招徕!” 中年男子抬头说道。 “阁下是哪位?” 纪渊故意问道。 “某家王武,是凉国公府的家将,休少爷的随从。” 中年男子也不掩饰身份。 他是二境通脉。 早已凝聚三十六条气脉,肉身如披铁甲,真正的刀枪不入,以一敌百的存在。 纪渊区区内炼。 根本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再怎么天资纵横。 也要成长起来才作数。 “原来是国公府的家将。” 纪渊嘴角勾起,识海内的皇天道图荡漾不休。 汲取精神,映照命数。 【王武】 【百人斩(白)、虎狼(白)、悍卒(白)、血煞(白)、横刀(白)】 “又是一个五白命数……大约与程百户相当,不过气血似乎要弱一些。” 纪渊眸光闪动,淡淡道: “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国公府家的少爷跑来外城堵我的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不等王武回答,杨休踏前一步。 他声音不像个少年人,嘶哑得很: “纪九郎,上次射箭输给你了,我本有些不服气。 后来回去试了挽动铁胎弓,虽然能发箭于五百步外,但准头差了太多。 初试射艺技不如人,我认了。 擂台战之前,咱们再寻个时日耍耍看怎么样?” 纪渊面色平静,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好啊,要签生死状么? 签的话,我倒是愿意陪休少爷练练手。” 杨休闻言,眼中立刻冒出两团凶光。 他冥冥之中感应到纪渊隐而不发的浓郁杀机,咧嘴笑道: “咱俩有什么大仇吗?” 纪渊反问道: “跟你耍过的那些人,多少残了?多少死了? 休少爷,今天特地教你一个道理。 天道之下,人命贱如草。 任谁都只有一条,凉国公府的人也是如此。 你想耍可以,但最好仔细掂量一下,自个儿会不会输,又输不输得起?!” 如同杨休这类人,纪渊在上辈子见过一两个。 充满攻击性,容易受到情绪驱使,没有确切的善恶观念,无法理解通常意义上的感情。 简而言之就是有大病。 他们就像年幼的孩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开水烫蚂蚁窝一样。 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杨休而言,弄死、弄残一个人,就跟故意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他会觉得有趣。 至于被踩的那只蚂蚁死不死、残不残,与自己何干? 所以,天京城的将种勋贵,才会将其视若疯狗。 “纪九郎,你真是我的知己! 我终于明白娉儿说,相见恨晚是啥意思了,擂台上咱们再见!” 宛似碧绿磷火的眸子闪烁,杨休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忽地,他脖颈上那颗头颅如狼回首,直勾勾盯着纪渊。 身子猛地一拧,足下用力一点,震起大片尘土。 那身蓝色锦袍疯狂抖动,大龙脊椎带动腰跨,身形一闪而至,仿佛怒蛟腾空。 只在刹那间! 强悍的气血喷涌而出,青黑的大筋缠成一团,五指成爪,当头落下! 这下要是抓实了,钢筋铁骨的身子也能挖出几个血洞来! “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纪渊心中早有提防。 腰间挎着的那口百炼刀夺鞘而出,化为一道雪亮的匹炼! 嗤嗤嗤! 这一刀化用劈空掌招式,又狠又快,好似把大气都切割开来。 深厚内气灌注之下,连精铁都能斩断! 杨休鬼火似的眸光陡然爆绽,脚下步伐变化。 如龙腾,似虎跃,恰到好处收住身形、止住冲势。 拳脚功夫的精要,其实都在下盘。 因为力从地起。 凉国公年轻时候打遍三府之地,所依仗的那门龙虎大擒拿,便是如此。 主旨在于练龙形,走虎步。 尔后,杨休脖子一缩,身子一矮。 犹如凭空消失,滑动到侧边。 纪渊百炼刀横斩落空,心知不好。 经历过朔风关的尸山血海,他不止磨炼了射艺,还积累了诸多厮杀经验。 当即站定回身,左腿如铁鞭抽了出去。 气流似炮仗般炸裂,“啪”的一声踹中杨休。 这位凉国公义子。不愧是吞服过角蟒内丹的强横筋骨。 一团团筋肉隆起,硬生生消磨掉了沉重力道。 旋即,双手探出,快若电光,使出擒拿之中的缠字手法。 那干枯的手掌,抓住纪渊的胳膊。 内气催发之下,一提、一放,用力拖拽。 这要换做筋骨差点的内炼武者,当场就要被扯断一条手臂。 可纪渊是钢筋铁骨,外炼大圆满。 加上练过《虎啸金钟罩》,一身坚固的横练体魄,顽强地很! “撒开!” 纪渊低低地喝了一声,根根大筋扭曲如小蛇。 四肢百骸内的深厚内气爆发出来,皮肤表面泛出淡淡金红之色。 浑身筋肉剧烈弹抖之下,猛然挣脱杨休的缠字手法。 之后,纪渊反手握刀,屈肘往前一撞。 咚! 犹如洪钟大吕! 坚硬刀把撞在杨休的胸口,发出金铁轰鸣般的一声闷响。 纪渊眼中杀机深重,趁势再进一步,左右两手交握,雪亮的刀锋只差一线就能抹过杨休脖子。 铛! 有人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那口百炼刀。 蓄力一弹! 那股雄浑的内气震荡刀身,几乎撕裂虎口。 纪渊闷哼了一声,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若非内炼大圆满,加上《虎啸金钟罩》的横练体魄过硬,恐怕要受重伤。 饶是如此,他仍然死死地握住百炼刀不撒手。 拧身,错步,往前跨步! 两条手臂筋肉虬结,整个人好似拔高了、涨大了。 一股股血气狂涌,使劲推动着刀锋。 哧! 那根抵住刀刃的粗黑手指瞬间裂开一线,随即连皮带骨被削断! 通脉高手又如何? 照样一刀斩之! “小杂种!你找死!” 猝不及防之下,断掉一根手指,剧烈的痛苦传递而来,王武狂怒吼道。 强大的脏腑扯动气流,吹得狭窄的胡同墙皮簇簇作响。 只见他五指捏合,紧握成拳,犹如几百斤重的铁锤悍然砸落! 可纪渊反应更快,早在王武动手之前,就用极冷、极快的声音说道: “无故杀害讲武堂考生!处以极刑!无故伤及讲武堂考生,下放诏狱! 更何况我还是北镇抚司的缇骑,你一个奴籍家将,袭击朝廷命官,不仅自己要被车裂、分尸、腰斩,满门都要流放……你可要想好了。” 当“极刑”、“诏狱”的字眼落进耳中,王武就停手下来,那只铁锤般的拳头再也不得寸进。 任凭手掌血流如注,一截断指跌落在地。 可又能如何? “你真是个厉害角色啊,纪九郎。” 杨休摸了摸脖子,微微有一抹鲜红之色。 他又一次,差点死了。 第四十三章 玉面佛,小丹会 “事不过三,杨休。” 纪渊正手握住百炼刀,抬起胳膊用云鹰袍擦去上面血迹。 “再有下一次,你也许就真的死了。” 他那双冷厉的眸光沉静如水,其中连半分波动都无。 好似刚才拔刀斩伤一位通脉高手,且对凉国公义子痛下杀手。 这一切行为,压根与自个儿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不由地让杨休想到,义父常说的那句话: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之人,可拜上将军! “只是耍一下子,何必那么认真呢。” 杨休咧嘴笑着,一脚踩在王武那截断指上,将其碾成烂肉。 “纪九郎,你的刀很快、很利,以后若有机会必然要好好见识!” 收起拳头的王武面皮一抽,恨不得刚才任由这个狼崽子被纪渊一刀枭首,省得赔上自己的一根手指。 “杨休,如你所愿,擂台上见。” 纪渊拄刀而立,一夫当关也似,淡淡说道: “咱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杨休眨了眨眼,这一次是真的转身而去。 临走到巷口,他嘿嘿笑了两声,彷如老鸦聒噪: “我准备踏入服气一境了,稍后服用两枚太医局的养气大丹,应当能凝聚出一条气脉来……纪九郎,你可不要懈怠啊。” 纪渊面无表情,心如无风古井不生丝毫涟漪。 凉国公府的义子,磕几枚大丹自然是合情合理。 可想借此激怒于他,甚至达到扰乱心境,耽误练功进度的效果。 那只能说,杨休未免太过天真了。 “你笑我没有大丹,我笑你不懂外挂。” 纪渊嘴角勾起。 通过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之能,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什么大丹能比得了? 收刀回鞘,踏出巷子。 纪渊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等手头宽裕了,我要不要找个好点的宅子?” 他已经在这条胡同里遭受了两次伏击,虽然都没有成功,但总感觉风水不是很好的样子。 “纪兄!纪兄!” 未等纪渊想好哪个坊的地段好价格便宜,略显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转身一看,头戴银丝抹额,一身精美华服的洛与贞招了招手,身后跟着个水灵婢女。 这位家里开钱庄,除了银子一无所有的阔气少爷兴冲冲凑了过来,拍手笑道: “我适才瞧见杨休和他的随从落荒而逃,想必是被纪兄你狠狠教训了一顿!” 斜睨了一眼洛与贞,纪渊平静道: “我差点栽在他们手上才对,凉国公府的家仆竟然是通脉二境武者,只能说豪门之家底蕴深厚。 真打起来,那人一只手就能掀翻我这个内炼层次。” 可洛与贞完全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一门心思吹捧道: “纪兄,我刚才看你站在闹市之间,隐然有种龙盘虎踞、藏而不露的高手气势……想必武功又有突破,是也不是?” 你是怎么能从一个错误的前提,得到正确结果的? 纪渊有些无话可说,只能点头道: “堪堪内炼大圆满,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纪兄你……什么?当真突破了?纪兄果然是天纵之才,不愧为太安坊讲武堂考生头名。” 洛与贞先是睁大眼睛感到意外,随后顺着杆子往上爬: “今日秋高气爽,咱们相遇也是缘分一场,不如一起喝个小酒,由我做东如何?” 纪渊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气,轻叹道: “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我还想去琉璃厂再逛一逛。” 他之前吩咐一众缇骑,说自己喜好古物,让留心上了年头的小物件儿。 没几天就有人过来报信,声称收到了好东西。 “这么生分干嘛?你我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好友,叫我三郎就好。 不过琉璃厂……那地方邪门啊,纪兄。 我上次撞了邪祟,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托家里人请了一块皇觉寺高僧开过光的玉面金佛,这才安心下来。” 洛与贞本来脸上带笑,可一提及琉璃厂,他就想起那天晚上的城隍庙街,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说罢,这位通宝钱庄三公子拎起脖子上的挂坠,一条红线系着精致小玉佛,刻得栩栩如生,有股子禅定气韵。 【四百点白色道蕴】 皇天道图微微抖动。 给出映照评价。 “确实是高僧的手笔,气象非凡。” 纪渊眸光一亮,差点想要出手抢夺。 考虑到洛与贞的身份,果断按下心思选择放弃。 人家是天京城最显赫的皇亲国戚,跟皇后娘娘都能搭上话。 惹不起啊。 “纪兄,琉璃厂最好少去,皇觉寺的高僧说那里阴气重,伤身子。” 洛与贞劝说道。 “没事,我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纪渊嘴角上翘笑着说道。 “那好吧,既然纪兄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勉强。 只是我明日特地办了一场小丹会,请务必过来捧个场。” 洛与贞话锋一转,热情相邀。 “小丹会?洛三公子,景朝律法规定,禁止大丹流通,你可不能知法犯法。” 纪渊提醒道。 由太医局出产的大丹。 放在上一世,那就是枪支弹药这类军火,严禁在市面上出现。 别收走私买卖了,连购入、私藏都是大罪。 尽管洛与贞是皇亲国戚,可一旦被人抓到把柄,却也不好收场。 “纪兄你想岔了,大丹虽是禁物,可灵药、补药却非如此。 我家中也算有些钱财,故而供奉了几位药师,他们各有几张上品药方,像是豹胎生筋丸、熊胆大力酒、虎骨玉髓膏,这些都是大补之物,最适合练武中人。 为了夸大,就将其称之为‘小丹’。” 洛与贞轻轻一笑,浑身散发出几千两雪花银般的耀眼光芒,毫不在意道: “我准备拿它们当个彩头,广邀外城各坊讲武堂的俊杰人物,互相较量分个高低,一是友好切磋,增进见识;二是拉拢人手,排斥杨休那疯狗。” 纪渊嘴角抽动了一下,感慨着有钱真好。 那几样东西,搁在其他药铺。 钱袋里没个三四千两银子,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价。 洛与贞却只当是彩头,甩手就打算送出去。 财大气粗,不过如是。 “有空的话,绝对赴会。” 纪渊点了点头。 他也馋那些大补之物。 但跟有钱阔少打交道,一定不能太看重金银俗物。 否则,难免会被人家看低。 “纪兄可一定要来,没你撑场面,我怕小丹会让人轻视了。 我家中还有许多古玩字画,皆是名家之作……必不会让纪兄你失望而回,” 洛与贞叮嘱道。 城隍庙街之行后,他愈发佩服纪渊的本事与心性。 觉得偌大的天京城,唯有此人才能压住杨休。 “少爷,那人不过北镇抚司的一介缇骑,无品无级,官身都不是,你折节相交已经足够给面子了,他居然还毫不领情,实在有些狷狂桀骜了!”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婢女愤愤不平。 往常那些内阁的公子,六部尚书的少爷。 哪个见着了洛与贞,不是笑脸以对,热情以待。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遇?! “翠环你懂什么,纪兄这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乃大丈夫本色。” 洛与贞低声呵斥一句。 他遥遥望着纪渊消失在闹市的背影。 心中又想道: “若他真是个为权贵折腰的性子,如何敢去冒着得罪凉国公府的风险,压住那杨休! 好姐姐,我为你这桩事可尽了心力,成不成,就看运气了。” 第四十四章 人皮书,八百点 别过洛与贞,纪渊转头直奔太安坊锣鼓巷的醉花楼。 顾名思义,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天京但凡好点酒色、喜欢寻欢的男子只要打听一二,都能知道那句话。 外城多娼馆窑子,内城多勾栏青楼。 什么意思呢? 这娼、妓并非一体。 娼是卖身卖肉, 妓是卖艺卖色, 两者是不同的意思。 娼馆窑子,只要给钱就是大爷、就能随意尽兴。 不拘任何规矩,也不用在意窑姐儿愿意与否。 而勾栏青楼,门道却就多了不少。 因为妓往往都通音律识风雅。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 样样皆要学,皆要精。 且姿色不差,甚至不乏有冰肌玉骨、媚骨天生的上等人物。 她们接待的客人都是风流名士,俊彦才子,朝廷大员,诸如此类。 档次就显得不同。 故而,进到勾栏青楼。 想要做入幕之宾,享受鱼水之欢。 首先银子必不可少,其次本事必不可缺,再就是风姿容貌必不可差。 有了这样的条件,才能无往不利,赢得芳心抱得美人。 简而言之。 娼与妓之间。 存在着门槛高低和身份贵贱的明显差异。 前者为贱,后者为贵。 纪渊今天要去的醉花楼,就是太安坊专门做皮肉生意的一座娼馆窑子。 约莫半刻钟左右,等他到了戏子、伶人混杂聚居的锣鼓巷,已经外三层、里三层挤满了好事者。 这年头穷苦百姓没什么乐子,菜市口看杀头都能津津有味。 哪家哪户有热闹可以凑,直接就搬好板凳揣着瓜子坐过去了。 “北镇抚司又来人了。” 众人见着纪渊那身缇骑云鹰袍,各自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忽然间,有人高喊道: “可是讲武堂头名的纪九郎?”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来纷纷议论。 “纪九郎?莫非是那个倒拔千斤铜柱,箭压凉国公义子的北镇抚司缇骑?” “正是!长得好生出彩啊!” “果真少年英雄,威风八面!” “这位九郎了不起,为咱们太安坊狠狠地争了口气!” “……” 一下子成了瞩目焦点,纪渊依旧从容淡定。 握刀抱拳,左右拱手,被人簇拥、注视进到锣鼓巷里。 自从讲武堂张榜公示,他俨然成了太安坊的风云人物。 每天登门送礼的拜访,结交邀宴的活动层出不穷。 不过这也符合纪渊的原本想法。 靠山都无一座、家世都无一门的泥腿子。 倘若始终秉承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惦念着藏拙隐忍待时而动的做法。 这辈子能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 纪渊深入宽敞的锣鼓巷,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深宅院子分布其中。 外面多半都挂着大红灯笼,两扇木门半掩着,并未关紧。 据传,此为行内的规矩。 红灯笼是说姑娘还未开张接客。 半掩门则暗指方便男子登堂入室。 等有人上门,灯笼就会取下,门扉也会掩上。 后来者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省得撞上碰面徒增尴尬。 “九哥,你来了啊,咱们进去说。” 一个白脸儿的缇骑靠在醉花楼门外,本来是懒洋洋的,闲着无事瞥着里头的莺莺燕燕。 见到纪渊出现,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腰板挺得笔直。 “怎么回事?醉花楼里能有什么古物,还让我鉴赏成色?确定不是鉴赏姑娘……” 纪渊右手按住刀柄,身材挺拔眉目冷峻,自有慑人的气度。 只是立在门口,那龟公、老鸨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迎客。 “你们瞎了眼不成?连我家九哥都敢怠慢!这醉花楼不想开下去了?!” 白脸儿缇骑甩着刀鞘重重拍门,弄出好大动静。 厉声呵斥完毕,这才转头恭敬说道: “九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容小的卖个关子。” 纪渊眯了眯眼,摸不清楚这白脸儿缇骑摆的是什么龙门阵。 受到威吓的龟公、老鸨连忙凑了上来。 一个弯着腰叫大爷,一个挺着胸唤窑姐儿。 顿时满堂热闹,嘈杂无比。 “兄弟叫什么名字?上回一起吃酒人太多,却是忘了细问。” 纪渊粗略扫过那群露肩露肉的莺莺燕燕,感慨着这娼馆窑子档次的确差了不少。 抬眼望去,尽是庸脂俗粉,大概也就上辈子的会所水平,比不了更高一层的勾栏青楼。 “小的姓裴,单名一个前途的途字,家中排行第四。 亲近些的就唤我裴四郎,同僚之间有时开玩笑,也叫我裴狗儿。” 白脸儿缇骑热切说道。 好像能被纪渊知道名字,是什么莫大的幸事。 “为何要叫狗儿?忒不好听。” 纪渊眉头微皱问道。 “因为小的鼻子特别灵,脂粉香气、吃食调味……只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我娘就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狗儿。” 名叫“裴途”的白脸儿缇骑浑不在意,笑着回道。 “这倒是个好本事。” 纪渊心头微动。 皇天道图倏然张开。 命数逐一映照! 【裴途】 【一青两白两灰,丁中之资】 【逢凶化吉(青)、鼻窍通灵(白)、桃花劫(白)、庸碌(灰)、霉运盖顶(灰)】 “竟然有一道青色命数,还好【逢凶化吉】压住了【霉运盖顶】,要不然这裴四郎就是个喝水都去塞牙的扫把星。” 裴途浑然不知命数被映照,拱手道: “九哥不妨先吃一桌酒菜,小的再叫上一两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等到尽兴了再谈古物那桩事儿?” 龟公满脸堆笑,把两人引到大堂中间的红木桌席。 约莫七八个皮肉细嫩的年轻窑姐儿站成一排,各自都有几分妩媚颜色。 “正事要紧,今天就不谈风月了。” 纪渊摇头道: “裴兄弟你也知道,我入了讲武堂挣功名,日夜练功不敢懈怠,酒、色这两样东西……此时不太好碰。” 裴途听得一愣,旋即低头说道: “是小的疏忽了。 找个安静的雅间,再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姑娘就不用了,一边候着去。” 看他对着龟公、老鸨发号施令的样子,俨然是这里的常客。 甚至于,更像这里的老板。 “无品无级的缇骑,也能这么嚣张?裴四郎怕是有点来头。”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 随后。 他与裴途一起来到后院,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好酒好菜很快就被端上桌。 “还请九哥不要怪罪,并非小的故弄玄虚,而是那样物件儿不好公开拿出来。” 裴途率先自罚一杯,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漆面精致的红色木盒。 大概巴掌大小,上面竟然还贴着符箓似的黄纸。 “这是?” 纪渊识海晃动。 皇天道图似乎被勾动。 倏然荡出一圈光华。 “九哥可知道盐帮管事钱五的那桩奇案?” 裴途压低声音问道。 “略有听闻,上次吃酒你们也提及过,不止死了一个钱五,连带着李总旗的性命也赔进去了。” 纪渊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变化。 “钱五遇害之前,其实还有几人。 仅太安坊的锣鼓巷,这段时间就没了两个暗娼,还有街面上三个更夫也没了声息。 这案子已经被报上黑龙台,暂时不清楚具体情况。” 裴途把那只红色木盒摆在桌上,指了指道: “这玩意儿就是从醉花楼一个窑姐儿身上找到,当时搜查并未发现。 后来才知道被第一个发现尸首的小厮私藏了起来,他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想要拿出去卖钱,结果昨日暴毙死在柴房里。 小的奉命过来询问案情,正好发现此物,便就自个儿昧下了。” 纪渊面如平湖,声音淡淡道: “裴兄弟所求为何?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被黑龙台的几位大人给抓住了,你可没有好下场。” 裴途腼腆地笑了笑,不甚在意道: “九哥前几日发话了,喜欢收藏些不同寻常的古物件儿,小的便记在心里时刻留意。 至于这桩事儿,可大可小。 九哥要是中意拿去就好,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要是看不上,那小的再报上去扔进库房。” 纪渊挑了挑眉,好奇问道: “不怕北镇抚司查?” 裴途嘴角上翘,那张白脸儿浮现一抹讥色: “留驻天京的,下到小旗、总旗,上至百户、千户,历来都不怎么管事儿。 别看咱们缇骑无品无级,要想办成什么也容易得很。” 纪渊想了想,手掌按住那只红色木盒,撕掉符箓似的黄纸封条。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薄薄册子,像是书。 只不过手感细腻,彷如羊脂白玉。 【八百点白色道蕴】 第四十五章 老僧镇邪,裴家四郎 【八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中一惊,眼底掠过精芒。 沈海石的那幅画, 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悬空寺的《金钟罩》, 三百点白色道蕴。 槐荫斋淘来的魂魄瓶, 五十点白色道蕴。 这些加在一起,竟然都比不了红色木盒里的这本薄书! “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纪渊摩挲着羊脂白玉般的细腻封皮。 恍然间。 有种触摸女子肌肤的古怪感觉。 笃! 纪渊眉头拧紧,手掌按住那卷薄书,眸光泛出冷意。 “此物……是人皮所制?” 裴途用力点了点头,艰涩道: “这卷人皮书来得有些诡异,应当不是那个死掉的窑姐儿所有。 我是在柴房发现,暴毙的小厮七窍流血,面色惊骇,好像是被活活吓破了胆子。 他手里紧紧捏着这卷人皮书。” 纪渊挑了挑眉,心想道: “莫非又跟阴市有关?阴魂诡物?” 裴途一口气连饮三四杯酒,吐气说道: “此物到手之后,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脖颈像是被阴风吹刮,而且肩膀变得很沉,抬起来都很费劲。 昨晚上归家的时候,碰巧遇见一位手持破钵的老僧,我好心施了碗热饭给他。 结果这老僧却说我印堂发黑,乌云盖顶,眉心当中透出血光之气,不日有一场大灾。” 纪渊听着面皮抽动了一下。 这就是青色命数【逢凶化吉】的好处? 出门给碗饭就能遇到高人? 忒没道理了!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将其当成了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可他当即掏出一面铜镜,用反面照在我身上……太可怕了! 原来我肩膀上赫然坐着三四个面色乌青的死婴! 他们有的想掐住我脖子,有的想遮住我眼睛,还有的张开嘴巴,露出满嘴尖牙,要啃我的肉,喝我的血!” 裴途声音发颤,心有余悸,至今还觉得后怕。 他若没有施那碗热饭,恐怕也要像那个小厮一样暴毙而亡。 “多亏了老僧咬破指尖,用阳刚精血写了一道黄纸符箓,封住了人皮书的邪性,这才救我一命。 从他一身勃发气血如同巨大烘炉来看,至少都是换血三境武者,这样的高手竟然会穿着破烂,沿街化缘,委实难以想象。” 纪渊登时松开手掌,望着那卷巴掌大小的人皮书,沉声问道: “这物件儿如此可怕,连续害了好几条人命。 裴兄弟,你却将其交到我手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途忙摆手道: “九哥切莫误会,因为那老僧飘然离去之前,特意交待过一句话。 他说这卷人皮书乃大凶之物,虽然以阳刚血气镇压,但至少只能保住三个月平安。 若想永绝后患,必须找一个命数极硬、胆魄坚固之人持有,两者相冲,方能化解。” 纪渊眸光一闪,心中了然。 原来裴四郎是看上了自己……的命够硬。 难怪宁愿冒风险,也要把这卷人皮书藏下来。 还那么积极又是请客做东,又是叫姑娘服侍招待。 “裴兄弟,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就是那个命数极硬、胆魄坚固之人?” 纪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卷人皮书,他肯定会收下。 八百点白色道蕴,足够做很多事了? 改易命数,拓印命数,甚至进阶武功、兵器! 但不能那么轻易,随便答应。 否则,人情显得太廉价。 “九哥如今名动太安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咱们北镇抚司的缇骑兄弟上门之前,早就打听过了。 许献总旗以前欺行霸市,威风无比,结果一条腿折在你的手里。 林百户盘剥手下,四处索贿,也被你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脸都打得不成人样了。 还有那凉国公义子杨休,天京城不少将种勋贵都怕,却硬生生被九哥你一箭压得抬不起头! 以下犯上安然无恙,顶撞百户毫发无伤…… 而且九哥外炼层次的时候,挨了通脉二境的罗烈一掌,不仅没死,反而活蹦乱跳。 这样的命,难道还不够硬?” 裴途越讲越起劲,颇有茶铺酒肆说书人的味道。 直把纪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天京头等的厉害人物。 “差不多得了。” 纪渊打断裴途滔滔不绝的吹捧之词,开口问道: “你既然有心甩脱这卷人皮书,为何不寻个地方埋了,或者起火盆烧了,再者丢进大江大河?” 裴途苦笑道: “小的也是这样想的,但那位老僧提醒过,说凶煞邪物全凭气机寻人,焚而不毁,弃而不走。 除非请动一位四境高手用真气磨灭,否则迟早还会找上们来。” 四境真气武者,差不多是南北衙门那两位指挥使的层次了。 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确不好接触,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缇骑出手。 “九哥,小的绝非有心害人,只是……倒霉撞上了这种事,实在无计可施。” 看到纪渊露出思忖之色,裴途继续说道: “我家中也算略有薄财,若九哥你愿意出手相助,为我化去此物凶煞,我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 纪渊眸光浮动。 这位白脸儿的裴四郎倒是大方。 看来又是个富二代。 他沉吟片刻,最后点头答应道: “说到底,裴兄弟你之所以被那卷人皮书缠上,也是替我留心古物所致,我当然不会见死不救,置之不理。 这个忙,我帮了!” 裴途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心头震动,眼中流露出感激神色。 换做一般人,得知这卷人皮书的真正来历。 必定是避之不及,哪怕给再多银子也不会沾染。 因为,这等于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九哥,你日后再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我裴四郎必定鞍前马后,拼尽全力去做!” 裴途一字一句真心实意,就差当场磕个头认大哥了。 纪渊随意应付了几句,他心里想道: “从平小六告诉我盐帮管事钱五身亡,再到北镇抚司将其录成卷宗,列为奇案…… 最后,裴四郎无意收获这卷人皮书,是醉花楼的窑姐儿毫无缘由死掉,小厮无辜暴毙。 而这些案子,又绕回到钱五那件事上。 一桩桩、一件件,其背后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索把它们逐步串连起来。 城隍庙街的魑魅魍魉,入夜之后的阴市阴魂……诡物杀人到底为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缘由?” 一时之间,纪渊想得有些出神。 等出了醉花楼,天色已经暗下。 唯有怀中的红色木盒,以及里面的人皮书。 无声提醒着他,这方世界的夜晚并不安全。 第四十六章 物理超度,大威天龙 “命硬?” 纪渊念叨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动了一下。 熬过来没死才算命数硬。 那些挺不住的叫早死早投胎。 “就像裴四郎,他明明【霉运盖顶】,找个古物件儿也能撞上邪祟缠身这等怪事,可偏生又有个【逢凶化吉】,每回都没什么性命之危。 这么想来我的灰色【横死】,若无青色【鹰视】压住,恐怕只会更凶。 由此可见,命数之间其实存在压制、克制之效果。” 提着打包的酒菜回到家中,纪渊点起油灯。 屋里空荡荡,显得很是冷清。 他也不以为意,坐在长凳上取出红色木盒。 上面贴着精血写就的黄纸符箓,撕下来放在手里,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火炭,有种滚烫的炙热意味。 “三境换血武者,一身阳刚气血确实非比寻常…… 魏教头应当就是这个层次,北镇抚司的各位千户,也差不多。” 纪渊将那张黄纸符箓仔细收好。 虽然其上并无道蕴残留, 但它本身对于阴魂诡物有奇效, 说不定能为自己的阴市之行增添一份保障。 尔后,纪渊打开盒子,轻轻握住那卷人皮书。 皇天道图华光映照,显示出完整字迹—— 【人皮书】 【八百点白色道蕴】 【需化解煞气】 犹如天地般宽广的浩荡画卷,此物化为一团烈烈白光。 其色浓郁到了极致,甚至于隐隐要浮现一抹更为深沉的精芒。 “千点白色道蕴,就能化为青色道蕴?” 纪渊猜测道。 “这化解煞气……又作何解?” 他眉心跳了跳。 捏着那卷人皮书。 彷如握住一枚羊脂白玉。 有种细腻的感觉。 摩挲起来, 好似滑过女子滑嫩肌肤。 给人一种既恶心、又沉迷的悚然感觉。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玄虚!” 纪渊闭上双眼,沉下心神。 人皮书展开,抚摸上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个妙龄女子依偎怀中。 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光滑洁净滑不溜秋。 别有一番销魂的滋味。 叫人越是把玩,越是不舍得松手。 渐渐地,纪渊呼吸沉重,宛如彻底沉迷进去一般。 对于外界的一切,分毫都不在意。 但他要是睁开双眼,就会看见一只只面色乌青,浮肿涨大的死婴爬满全身。 靴子腿脚上攀着两个, 胸口趴着三个, 肩膀处吊着好几个, 脖子后头坐着一个最大只,几乎长出了人形。 鼻子软塌塌,手脚短小小,嘴里发出哇呀哇呀的单调声音。 这一幕,简直骇人无比! 片刻之间,门窗敞开的屋子里充斥着阴冷气息。 把纪渊冻得气血僵硬,身子发直。 像是死了有一段时日的尸身,慢慢失去活人的气息。 “哇呀哇呀……” 这些死婴还未曾学会说话,乱喊乱叫着,好像是饿了。 各个张开嘴巴,浮肿脸上露出纯真笑容,想要把纪渊分而食之。 “玩归玩,闹归闹,小家伙别啃我。 哥哥的皮肉太紧、骨头太硬,怕磕到你们没长好的牙。” 纪渊捏紧那卷人皮书,眼皮忽地抬动一下。 亮若大星的眸子,迸出两道冷厉之色。 突如其来的异动,惊得这群死婴尖声叫嚷。 扯耳朵、扣眼睛、勒脖子…… 诸般小孩子打架的手段统统使了出来。 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颇有童趣。 可真要任由他们去弄,怕是耳朵没了、眼睛瞎了、人也断气了。 虎啸金钟罩! 纪渊大概知道了死婴的层次,以及人皮书的诡异之处。 深厚内气于四肢百骸喷薄出来,犹如火上浇油,带动着气血熊熊燃烧。 刹那间,端坐不动的纪渊肌体呈现淡淡金红之色。 挂在身上的乌黑死婴,猛地扯出一声惨叫。 像是跳进油锅煎炸,冒出“滋滋”响声。 “你们也是可怜的小娃儿,还未出生就被溺死,怨气冲天,但情可恕,理不可恕,与其为阴魂诡物操控,害人性命,不如让我超度了!化解煞气!” 纪渊霍然起身,右拳如枪笔直刺出。 虎啸金钟罩修持出的内气,似乎附带降魔佛力。 蹦蹦乱跳的乌黑死婴,登时爆散成阴冷气流。 见到物理超度行之有效,纪渊左手如刀划拉而下,又将飞扑上来的几个死婴切成两片。 噗噗!噗噗噗! 拳脚挥动之间, 一团团阴气浮动凝聚,化为一张可怖的鬼脸。 低沉的尖哮如卷起气浪,轰得炸开! 纪渊眸光一闪,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吐。 然而,识海内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神。 他并没有被鬼脸迷惑、震慑,脚下重重一踏! 内外一体的强悍体魄,如同奇峰横空悍然撞了过去。 肌体表面泛起金红光彩,金为内气,红为血气,混同为一包裹全身,宛似铜钟覆盖,散发出阳刚气息。 嗤嗤嗤! 烈火烹油也似! 剧烈的噼啪声中! 凝聚成形的浓郁阴气被硬生生打散! 那张硕大的鬼脸砰得炸裂,扭曲变幻成一股股乌黑烟气。 于阴魂诡物而言,武者的阳刚气血有一定克制作用。 尤其是纪渊的那门虎啸金钟罩,内气蕴含降魔佛力,更加针对人皮书化出的可怖鬼脸。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 纪渊终于得偿所愿喝出这段话,靠着不断催发内气、血气,将那张鬼脸活活“超度”。 最后几缕阴气飞快遁逃,藏进那卷人皮书里。 “呼,裴四郎说什么要有一个命数极硬、胆魄充足之人,才能化解煞气…… 他还是太年轻了,只要我心中一片正气,坦坦荡荡,邪祟诡物统统都要靠边站!” 纪渊如此想道。 其实这鬼脸乃是阴气凝聚化形,没那么简单。 寻常的一境武者,只要合身一扑就能冻僵气血。 加之能够蛊惑心神,蒙蔽五感,极难对付。 若非纪渊已经外炼、内炼大圆满。 体魄刚强,气血饱满。 学了加强过的虎啸金钟罩,又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灵。 怕是也应付不了。 扫荡死婴,撕破鬼脸。 纪渊掸了掸云鹰袍,坐回到桌前。 此时,他再按住那卷人皮书。 原来羊脂白玉般的光彩渐渐黯淡,恢复成了平平无奇的样子。 皇天道图倏然抖动,就把残留的道韵汲取干净。 这一刻,好似星辰高悬画卷天地的六道命数齐齐摇动。 “八百点白色道蕴,无物不可映照!无命不可改易!” 第四十七章 诛灭九族,大逆反贼 “八百点白色道蕴,无物不可映照!无命不可改易!” 一时激动之下,纪渊竟生出这样的豪气。 皇天道图晃动不已,荡出无穷华光。 数行古拙字迹,逐一浮现出来。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四白一灰,丁中之资】 【鹰视(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横死(灰)】 纪渊扫过自身命数,一道道色泽不同的“星辰”镶嵌虚空,照耀画卷天地。 其中光芒最盛的那颗,莫过于【鹰视】。 而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跌落的那颗,便是【横死】。 “终于能够去掉它了!” 纪渊首要反应便是动一动【横死】这道命数。 继续留着招惹小人、吸引麻烦,实在太过危险。 不可能总那么命硬,能挺过一道道难关。 自己又没有裴四郎的青色命数【逢凶化吉】。 “是直接抹消?还是选择进阶?” 不过纪渊很快陷入沉思。 经过几次改易命数。 他逐渐摸索出了一些窍门。 同样是燃烧道蕴,抹消命数耗费要少。 但得到的结果随机,充满不确定性。 属于凭运气氪金。 进阶命数花费更多,却也更方便省事,没那么多变化因数。 “冒险一点的话,其实可以遵循上一世抽卡的经验,先选择单抽一发,看看手气如何,不行的话,再尝试保底。” 纪渊眸光闪动,他优先考虑抹消。 因为若是选到合意的命数,就等于省掉进阶的不必要消耗。 仔细思忖片刻,他念头一起,整整四百点白色道蕴被凭空摄拿。 如同大把薪材投进火炉,腾地冒出一簇簇浓郁的光亮。 眨眼之间,形成三道白色命数—— 【诛灭(白)】:【文为朱紫公卿,武为执掌三军,乃将相之才,反贼之命。因其容易被帝王所忌,往往祸及九族】 纪渊眉头一挑,这方世界的武道可通神、 一剑挡百万师也许有些夸张,一人可成军绝非虚言。 那位闭关二十年的圣人,便是横压玄洲的当世绝顶。 敢造反? 命不要啦? 纪渊自觉地还没活腻味。 主动忽略这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白色命数。 【大逆(白)】:【乱世枭杰,奸雄之相,言行举止王霸之气,极其令人信服,愿意主动跟随。胜则御龙在天,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没完没了是吧?!” 纪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这乱世还没到呢? 就算要造反。 也要等圣人归天,太子继位,藩王靖难再说啊! “鬼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万一圣人出关证就长生了,选了这道命数,岂不是自寻死路。” 纪渊连连摇头,继续往下再看。 【善终(白)】:【佛门有五福,为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此为最难得一种,得之可安享天年,寿终正寝】 “还好、还好,最后这道命数很合心意,没有让我失望。” 纪渊暗自松了一口气。 算是赌赢了! 这四百点道蕴没有浪费。 当即,心神勾动白色命数【善终】,确定选中。 其余两道命数接连熄灭,消散不见。 尔后,皇天道图内的【横死】轰的一声,化为陨星坠落而下。 咚! 无形的巨响回荡于识海,改易完成! 皇天道图的命数评价也倏然一变—— 【一青五白,丁上之资】 “总算挪掉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了。” 纪渊睁开双眼,抹消灰色命数【横死】之后,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感受。 只是心神轻快了一些,像是卸下重担,思绪更为活泼。 至于冥冥之中的运气会不会出现波动,那就不是他能感应到得了。 随即,皇天道图抖动了一下,显出一行古拙字迹—— 【命主再炼化四条白色命数,评价累积达到丙上,可激活命格第一阶段】 “十条命数,丙上评价,就能形成‘命格’?” 纪渊惊了一下,然后思绪发散。 “看来要多找机会,拓印、炼化、攫取全新命数,及早凑足十条。 不过‘命格’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暂时还不清楚。 古往今来青史留名的传奇人物,他们时常都被冠以‘天星入命’、‘仙神转世’的名头,生来就与凡俗不同。 莫非……便是命格特殊?超然于那些命数寥寥,灰白之色的平庸者?” 想了片刻,纪渊收起杂念。 他耗尽所有精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他身上的所有物品。 包括摆在桌上的家传武功《铁布衫》,挎在腰间的百炼刀。 命数显化,字迹浮现—— 【功法】:【铁布衫(灰)】 【状态】:【可进阶】 【铁裆功(灰)】 【龙吟铁布衫(白)】 【龙象般若功(青)】 “再来一门《龙吟铁布衫》,岂不是要把横练推到极致……” 纪渊有些犹豫不决,他内心还是向往白衣飘飘的剑侠,杀人割草的刀客。 刚猛无俦的莽夫,总感觉形象上差了几分。 【物品】:【百炼刀(灰)】 【状态】:【可进阶】 【横刀赤锐(白)】 【弯刀圆月(青)】 【天刀无名(未知)】 “除了一门演化刀法的劈空掌,我至今还没有一门掌握兵器的正经武功。” 纪渊有些遗憾,北镇抚司多是佩刀,除非本身为用剑好手。 他大略扫了几眼,既没有进阶武功,也没有提升兵器,这些并非当前迫切需要的东西。 之后,又试着进阶命数。 【鹰视】自然无法撼动,【气勇】也不够道蕴。 至于【龙精虎猛】与【射艺】这两道命数,虽然可以再次提升,但却无法凝练出青色光泽。 “这样看来,与其进阶不如拓印,距离命格成形还差四条命数。” 纪渊留下四百点白色道蕴,没有继续使用。 因为过度勾动皇天道图,他心神陷入疲惫当中。 草草洗漱一番,收起诸般物什就沉沉睡去。 …… …… 内城,宣武门附近的千户宅子。 圆滚如球的林碌双手垂立,站在花厅外面。 他不敢率先落座,等候着那位大人练功完毕。 约莫过了半柱香,眉宇阴鸷的青年男子踏步而出。 “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又有什么坏消息要禀报?” 他瞥了一眼林碌,淡淡问道。 “千户大人,纪渊那小子不仅入得讲武堂,还……拿到了初试头名! 此前提及过的凉国公义子杨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坊间传闻,纪九郎力可挽动铁弓,气可贯穿五百步外箭靶,生猛得厉害!” 林碌那张胖脸惨白,害怕不已。 他之前那般对待纪渊,若给对方得势上位,自己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慌个什么劲,初试是射艺,往后还有马场、擂台两场,以及各坊之间的军阵混斗……这才到哪呢。” 青年男子不屑一顾,手指轻敲着桌面,加重语气道: “确实,辽东那泥腿子近日声势很大,名字都传到黑龙台了,再过不久估计连指挥使大人都能记住他。 但林胖子你要明白,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宗大将军最险的一次,几乎丢掉性命,可还记得是哪一场?” 林碌挠头,露出憨相,他何时关注过这个。 青年男子面露不快,冷哼道: “并非是争夺武状元的九州擂,而是武举人功名的四方擂。 宗大将军一人独斗将种勋贵,连着打了十七场,第十八场气力耗尽,差点就被阳武侯家的当场斩杀了。 所以你别着急,慢慢看,总有他泥腿子撑不住的时候。” 听到千户大人这么说,林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今日叫你过来还有另外一桩事。” 青年男子眉毛一扬,轻声道: “我跟蓝老二谈了一次,他愿意支持用余家庄的厚实身家,支撑我去争指挥使之位。 这人很识相,知道啥时候该抱大腿,昨日专门孝敬了六千两银子,求我传一门上品武功。” 林碌心头一突,低声道: “千户大人,黑龙台兑换的武功,不能私下……授于人啊,这是规矩。 除非立下大功,才能将其列为家传。” 青年男子似是有些不耐烦,呵斥道: “你胆子怎的跟老鼠一样?圣人闭关,督主为其护法,黑龙台还不是南北两座衙门的指挥使,和我们这些千户掌事。 敖景是个惫懒性子,整天吃吃喝喝,醉心练功,宋白鱼更加不用说了,向来怕沾麻烦的主儿。 规矩又怎么样?本大人即便破了它,谁能查我?谁又敢查我! 没人会为了这回事,寻咱们的晦气。” 第四十八章 运气之变,请九爷赴会 黑龙台不查你,未必不会查我啊! 林碌心里泛着嘀咕,仍是有些担心。 他知道,那位功参造化的应督主。 日夜守在紫微宫为圣人护法,早已诸事不管。 因此上至黑龙台,下到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规矩宽松了许多。 大伙儿平时没少捞好处。 这也是千户大人如此骄狂的原因。 真要互相揭老底,那可就热闹了。 从下到上各自查一遍,指不定诏狱要人满为患。 “千户大人,蓝二毕竟是外人,而且还是没脱奴籍的管家。 黑龙台的上品武功落到他的手里,只怕会节外生枝。” 林碌生性胆小,强行鼓起勇气说道。 这桩事干系太大,万一泄露出去,要受剥皮拆骨之刑。 “林胖子你怕个什么劲?天塌下来本大人也能扛得住! 这些年来你为我捞了不少钱,可谓是生财有道,但我又何曾亏待过你? 当初,你只不过一个屠户之子,勉强混进了缇骑。 小旗、总旗、百户,三个台阶,你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长顺坊三进三出的宅子,好几房娇妻美妾,还有你那个仗势欺人吞了别人好几家肉铺,人称‘镇关西’的老爹…… 仔细想想,你靠谁才有了今日!” 阴鸷气焰掩盖不住的青年男子抿了口茶水,松松垮垮靠在黄花梨木椅子上。 花厅内,一片沉默。 过得片刻,林碌弯腰躬身道: “千户大人要小的做些什么?” 青年男子满意地笑了笑,声音放缓道: “过几日的派签抽事,我会把太安坊那桩奇案交给你……先别急着变脸色,我看过卷宗了,其实没那么玄乎。 那暴毙的更夫,活活被吓死的暗娼窑姐儿,尸身分离的盐帮管事,多半是邪祟所为。 这枚赤火令交与你作护身之用,它内里蕴含阳火之气,威力无俦。 等度化了那些阴魂诡物,你就回来领功。” 尽管千户大人话只说了一半,可林碌作为心腹立刻就明白后续该怎么做。 拿着功勋兑换武功,然后私下传授给余家庄的蓝管家。 如此大费周章, 其妙处在于。 这桩事, 从头到尾都跟千户大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即便泄露出来被人揭发,也只是林碌自个儿的过错。 “小的一定会办得滴水不漏,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林碌低着脑袋,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当他还是屠户儿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手握权柄的上位者从不缺门下走狗。 无论吃肉,或者啃骨头,都有大把人愿意做。 “我这人向来善罚分明,只要你办妥了这件事,往后三年的府州外放册子上都不会有你的名字。 等我争赢了指挥使的大位,便提拔你做千户。” 青年男子空口许诺道。 “多谢大人!” 林碌撩起飞鱼袍服,跪伏于地,又问道: “那纪渊该如何处置?莫非真的就让他安稳考讲武堂?” 他还是担心纪渊借势而起,一飞冲天。 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绝对是个祸害! 青年男子眯起眼睛,眉头微微拧紧。 他确实有想过,给名动太安坊的纪九郎使些绊子。 可沉下心思忖一会儿,又觉得大可不必。 “纪渊拿了头名,也是为咱们北镇抚司长脸,我若暗中出手打压于他,难免落人口实。 你且安心办好差事,那个桀骜不驯的纪九郎走不了多远。 听说凉国公府前日从太医局求购了两枚养气大丹,想来杨休要凝气脉了,层次拉得这么大,擂台一战已无悬念。” 青年男子摇头说道。 服气与通脉。 可是隔了一个大境界。 “明白了。” 林碌面露诧异之色。 这位千户大人以往都是杀伐决断的冷酷性子。 像纪渊那等桀骜之人, 向来最为他所厌弃。 必须狠狠地敲打。 此次, 居然会选择坐视不理? 着实有些奇怪。 …… …… “大梦谁先觉……” 饱睡过后,纪渊双目神光湛湛,翻身从床上坐起。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映照己身,六道命数恰如星辰熠熠生辉。 【鹰视(青)】 【气勇(白)】 【善终(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也许是心理作祟,抹掉【横死】那道命数后,我觉得精神轻松,心灵活泼了不少,再也没有那种随时都可能招惹小人,遭遇意外的担忧之感。” 纪渊眸光清亮。 愈发期待凑足十条命数、形成命格。 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洗漱完毕,纪渊不顾秋日寒意,赤着上身打了一趟拳。 等气血活动开来,散发出滚滚热力,犹如一座熊熊火炉。 百步拳、劈空掌、擒拿手,逐一拉开架势。 全身每块筋肉都被拉动,宛如大蟒交缠,虬龙盘结,透出强而有力的刚猛气势。 似是练功到了酣畅之处,纪渊催发虎啸金钟罩。 四肢百骸内气滚滚,筋骨齐鸣! 隆隆隆! 仿佛虎啸雷音,不断回荡于院子当中。 每一拳打出,都会震出剧烈响声,炸开大片气浪! 周身二十步内,直似蛟龙翻江倒海,搅弄出无边风雨! 最后十成力道凝聚成一击,劈在那方几百斤重的石碾子上。 “砰”的一声,将其轰碎成一蓬蓬粉末! “五脏藏身,六腑化气,内外如一,再进一步便是服气养身,可做到七日七夜不食,照样保持体能强悍。” 纪渊正揣摩着《虎啸金钟罩》的禅武精义。 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有人高声喊道: “九爷可在家中?” 纪渊抓起腰刀走到门前,只见外边站着一个青衣小厮。 他淡淡问道: “找我何事?” 那青衣小厮双手交叉拢在袖里,恭恭敬敬弯腰道: “小的乃是通宝钱庄的下人,三少爷办了小丹会,广邀天京各坊的年轻俊杰,特意请纪家九郎过去。” 这是怕我找借口不参加,所以直接派人上门? 纪渊有些无奈,点头应道: “还请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再去赴会。” 小丹会那样的场合,自己再穿着缇骑云鹰袍未免过于扎眼了。 反正【横死】都被改易,也不担心会被小人盯上,无缘无故生出什么事端来。 纪渊转身回身到屋里,简单冲洗了一遍。 随便寻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劲装,尔后束好长发,再用木簪定住。 哪怕没有锦绣华服,玉簪玉带作为衬托。 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自有一股卓然气度。 “带路吧。” 纪渊焕然一新,走出门去。 “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停在胡同口子,哪里要劳累九爷步行。” 青衣小厮侧着身子,伸手请道。 不愧是家里印钞的阔少爷。 纪渊嘴角扯动。 以前世类比的话, 洛与贞这番操作,大概就是用豪华跑车来接人。 面子确实给足了。 第四十九章 别开生面,比斗干饭 放在前朝,平民并没有资格乘马车、坐轿子。 必须是朝廷官身,且品级不能太低。 等到圣人鼎立天下,废除了许多繁文缛节。 比如君臣之间的跪拜之礼, 不允许人口买卖,家中蓄养贱奴, 以及允许平民、富户穿戴绫罗绸缎和乘坐马车、轿子。 都是当今圣人的手笔。 这位一介布衣出身的天子, 还曾公然下旨大告玄洲。 声称只要着景朝衣冠,遵圣贤道理,慕正统王化。 即便是化外之民,也可以成为治下百姓,正常参加科举,获取功名。 这份胸襟气度,实在难得一见。 “听闻早三十年前,还有海外夷民跑到天京求学,互相比较武功,探讨道理。 只不过随着九边扩军,情势愈发严峻,这才减少了往来。” 纪渊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感觉平稳得很,并没有什么颠簸。 不知道究竟是何原理,减震效果如此出色。 估计就算在里面翻云覆雨,外面也不会发现。 片刻后,马车就进了内城。 许是插着通宝钱庄的旗子,并未遇到守城卫兵阻拦检查。 纪渊掀开布帘瞧了两眼,那种繁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阔达,可容纳八架马车并肩驱驰。 商铺繁多,胭脂水粉、绸缎布行、戏园书局,可谓是应有尽有。 时常有锦袍少年成群结队呼朋唤友,腰间佩刀簇拥而走。 “九爷,拙园到了。” 马车缓缓而行,过了三座坊九条街终于停下。 青衣小厮还想搬来凳子,纪渊摆了摆手。 他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将种勋贵。 也不喜欢这般装模作样,刻意注重身份。 这座拙园大门口立着两尊威武石狮,内里别有洞天。 绕过山水影壁,过堂穿廊。 只见厅榭精美,花木繁茂,显得幽深自然。 “天京秋冬严寒,竟能造出这么一座江南水乡风味的园子,真是有够豪奢。” 纪渊感慨道。 他两世为人,见识阅历并不算浅薄。 区区一座园子,在心中掀不起什么波澜。 只是有些惊讶于那位通宝钱庄大老板,天京头号财神爷,当今圣人的小舅子。 确实懂得享受,也舍得花钱。 “纪兄!纪兄,你总算来了,真是让我等的好苦!” 到了举办小丹会的两宜厅,洛与贞隔着老远就开始喊道。 态度之热切,叫旁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今天可不是太子东宫辅官当靠山的郑玉罗办这小丹会。 而是通宝钱庄三少爷,皇亲国戚洛与贞广邀各坊讲武堂的年轻俊彦。 名头不一样,层次自然也就不一样。 要知道,这偌大的景朝, 能够跟洛与贞比一比家世的,唯有几位藩王世子了。 “这人居然让洛公子全然不顾礼仪风度,是有什么惊天的来头吗?” “看他穿着打扮,不像哪家国公、王爷的长房直系……” “只怕是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咱们小心一点对待准没错。” “是极、是极,切莫失了礼数!” “……”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加在一起的考生恐怕有个数百人。 两宜厅内约莫聚集了二十几位,皆为拔得头筹的顶尖之辈。 他们各个衣着华贵,气度文雅。 纪渊大略扫了一眼,身子骨都很硬朗结实,呼吸绵长均匀。 应当都是内炼层次! 想到自己勤奋用功坚持不懈,整整练了半月有余。 才追得上这帮将种勋贵数年的辛苦努力,纪渊不由地轻叹一声: “只能说皇天道图还不够强大,所以拖慢了我的修行进度。” 洛与贞快步走来,左右围着一干世家子弟,犹如众星捧月。 他开口介绍道: “这位就是倒拔千斤铜柱,箭压杨休狗贼的纪渊纪九郎!如今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纪兄,让我来为你引见,这是礼部侍郎家的云公子,这位是……” 看到洛与贞如此殷勤,纪渊不好拂人家的面子,于是逐一拱手。 那帮将种勋贵刚开始也是面带笑容,纷纷称呼“纪兄”。 但得知纪渊并没有什么显赫家世,惊人出身后。 那抹凝重神采如潮水退去,复又变得轻松起来。 当然,冲着洛与贞的面子,并不会有谁没眼力劲跳出来羞辱挑衅。 这转瞬之间的微妙变化,纪渊看了出来。 地主家傻儿子似的洛与贞,却还蒙在鼓里。 “纪兄,就等你来才好开席呢。” 这一句话,让其他的将种勋贵更加不满。 他们皆是家世、能力样样出众,自小受到追捧的主儿。 如今好像成了陪衬! 若非洛与贞皇亲国戚的名头太大,当场便有几个公子哥要拂袖而去。 “洛三公子,在下听说你与那凉国公家的杨休不太对付,等上了九州擂,我一定好好教训此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过错!” 那位长相不俗,剑眉星目的云公子洒然笑道。 他故意把话题带过去,不愿给纪渊出风头的机会。 “好!我听说云家有家传绝学,善养文华内气,一手碧海惊涛掌端的堂皇浩大,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洛与贞连忙顺着说道,尔后话锋一转: “对了,纪兄,我记得你是横炼高手,早已达到内外一体硬如精铁! 云公子的碧海惊涛掌对上你,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纪渊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只是那位云公子额角跳动,绽出几条青筋。 我会不如一个泥腿子? 笑话! “洛三公子,你怎么只提云思秋的碧浪惊涛掌,难道我张家专破硬功的‘凝阴指’名气不够大么?” 定远伯家张公子看不过去,连忙出声道。 他特意加重“专破硬功”四字的语气,还斜睨了纪渊一眼,好似示威。 “哈哈哈,哪里会忘记!当年定远伯一指击破皇觉寺首座金刚不坏身,其赫赫威名,流传至今!” 洛与贞对天京城中有名高手的武功、战绩如数家珍,微微笑道: “纪兄,定远伯家传的凝阴指劲力暗藏刚柔阴阳之变化,破横炼硬功极为有效。 不过你外炼、内炼皆是大圆满,罩门不显。 除非张公子内气功力远高于你,不然拿你没辙,无需过于担心。” 纪渊仍然是神色从容。 可那定远伯之子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洛与贞寥寥几次对话, 给纪渊拉足了仇恨。 在场的将种勋贵纷纷憋足了气, 想着等会儿定要给这个北镇抚司缇骑一个好看! “洛三公子说了那么多,小丹会究竟是个什么形势?咱们都是习武之人,干脆划个场地,摆开架势,直接用手上功夫说话!” 虎背熊腰的左军都督同知之子高声说道。 引起大片的附和。 洛与贞却眉头一皱,正色道: “诸位误会了,这场小丹会并不比较武功高低,你们再过几日有马场、擂台两场试,万一伤着了哪里,岂不是耽误考取功名。” 其余人闻言,心里冒出一连串疑问。 不比拳脚,那比什么? 吟诗作赋和琴棋书画吗? “武斗伤和气,我特地想了一个好法子,来场文试!” 洛与贞拍了拍手掌,后边涌出一众青衣小厮、素裙婢女,各自捧着瓦罐玉盅。 尔后,又有几位须发皆白,神色倨傲的长袍老者来到两宜厅。 “这是?” 云思秋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浓郁药香。 只是吸了一口气,就有种精神振作的舒畅感。 “豹胎生筋丸,熊胆大力酒,虎骨玉髓膏。” 洛与贞摊手说道。 “皆为外强筋骨,内壮精力的好东西,摆在这里任由诸位自取! 五脏藏身,六腑化气,人身都有上限,就像各位吃饭,肚量大的胃大如桶,肚量小的一碗就撑。 咱们修持武道,尤其是一境服气,比的就是谁‘量大’,能藏住精气,消化血气!” 纪渊安静听到现在,直到此刻才露出笑意。 得,原来是比干饭! 这个我擅长啊! 第五十章 有人在拱火,有人等开席 “洛三公子倒是大手笔,不说这些大药、补药价值几何,仅厅中的几位老先生,朝中那些公卿侯伯恐怕都养不起。” 云思秋眯了眯眼睛,出声赞道。 他身为礼部侍郎之子,眼界自然是有。 那几位神色倨傲的长袍老者,衣袖处皆有四片枯荣草的明显标识。 都为千金堂的老一辈成名药师,身份颇为不凡。 “云公子,你莫非忘了,千金堂固然为天京医行之首。 可它种植药草的山头田地、成千上万的杂役工人、南北来往的运送货船……皆是通宝钱庄出钱出力。 别说药师,哪怕丹师……” 定远伯家的张公子立刻跳出来卖弄见识, 可还未说完就被洛与贞打断道: “张兄可不要瞎说,景朝天下唯有太医局才有丹师。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王爷想要供奉,也得请圣人旨意。” 张公子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自知说错了话。 只得讪讪一笑,神色尴尬。 丹师,向来不会被轻易提及。 算是一种默认的禁忌。 自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后。 圣人收缴天下门派的武功、丹方等各种重要传承。 武功归入内库,填充进中央。 丹方则放进太医局,并召集各府州的神医郎中聚集一处。 或培育珍稀药引,或日夜炼制大丹。 并且授予药师、丹师朝廷官身。 执掌太医局的御品太医,与一品大员地位相同。 其下还有二品院使,三、四品的左右院判,五、六品内医官、主簿,等等。 而且在景律当中,凡掳掠杀害医官及其家属者,一旦捉拿归案皆明正典刑。 不可轻饶,不可大赦! 故而,太医局俨然成了遍地清贵的一处机构。 尤其是一名普通丹师,告老还乡之后也不得为私人开炉炼丹。 每月都有百两俸金发放,以供生活之用。 这么森严的规定下, 别说洛与贞, 即便燕王、怀王、宁王那几位龙子, 谁人未经获准就敢供奉丹师。 那也是头等大罪! 与私藏甲胄、弓弩意图造反等同! 一经发现,轻则被关进宗人府贬为庶人,重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哈哈哈,张公子一时嘴快了。 要知道,朝堂上的大人都说, 天京城几大最不能招惹的角色,既非御史台、也非黑龙台,另有其人。” 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生得虎背熊腰,说话中气十足,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看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 “那是,御史台刚正,黑龙台杀伐。 可也比不过太医局的丹师清贵,天工院、开物院的匠人傲气。 这都要感谢圣人开恩,大力扶持。 不然的话,大夫工匠凭什么能与当朝一品大员平起平坐。 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 张公子接话道。 其他人附和一片,纷纷赞颂圣人。 经过这番打圆场,小丹会的火热气氛重新恢复了几分。 洛与贞微皱的眉头旋即松开,正声道: “我知道诸位家中不会短缺了灵药、补药,它们是外炼、内炼的必要资粮。” 听到这里,那帮将种勋贵各自瞥了一眼纪渊。 意思很明显,耗费成百上千两银子的灵药、补药,你个泥腿子也能吃得起? 有些轻蔑与看低,无需通过行为和言语,态度上就能表现出现。 洛与贞似是察觉到了,目光转冷扫视一圈,淡淡说道: “当然,并非人人如此, 世间亦有天纵之才,无需大丹、补药填充根基, 仅凭天赋就能追赶而上,崭露头角。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此等大材,值得钦佩。” 这话一出,两宜厅内霎时寂静。 那帮将种勋贵面面相觑,心中不满达到极点。 洛与贞同样也是如此,纪渊是他专门请来的客人, 云思秋、张公子之流轻贱对方, 那跟瞧不起自己有什么区别?! “洛三公子说笑了,云思秋云公子,其父礼部侍郎,曾拜入过上阴学宫,文武双全,诗书传家。 张廷张五郎,即使不提定远伯的赫赫威名, 他大兄已经在九边屡立战功,二哥拜入六大真统,自己也不遑多让,拿下光道坊的讲武堂头名……” 依旧是那个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他侃侃而谈把在场有名有姓的公子哥都介绍了一遍。 语句大都雷同,主要讲述其父其兄其人如何了得。 最后再看向安稳如山,面色平静的纪渊,似是要挑衅一番。 可视线甫一接触,他却被后者冷厉的眸光惊了一下。 “好锐烈的眼神,竟然有种刀割般的锋利感。” 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下意识躲闪开来,旋即感到恼怒,不由加重语气说道: “洛三公子,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等并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牵鹰斗犬的纨绔子弟, 各个都勤练武功,争取功名,日后好为景朝效力! 你今日如此抬高这位太安坊的纪九郎,未免太不把在座的诸位公子放在眼里。” 洛与贞眉毛一挑,双手负在背后,眉宇间煞气森森,终于显露出几分皇亲国戚的跋扈气势。 他斜睨了一眼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一字一句道: “朱兄觉得我轻慢了各位?那你可知这座拙园最近一次开放,是为了迎谁? 这间两宜厅最近一次所招待的贵客,又是谁? 并非旁人,正是你父亲朱弘愿意为之肝脑涂地,效之死力的燕王殿下! 既然说到这里,我不妨再讲得难听一点, 若非本人办这场小丹会,朱兄你何时才有资格踏入拙园大门一步? 呵,你父亲想进来,还得给我府上的管家递个名帖! 怎的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啪! 这般厉声呵斥,好似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甩在脸上。 虎背熊腰,身高八尺的左军都督同知之子顿时气血上涌,当即就要反驳回去。 可嘴巴张了张,念头转了转,面色缓了缓。 那股子填满胸膛的血勇之气,顷刻如潮水退去! 他弯腰躬身,拱手作揖道: “还请洛三公子宽恕我的刚才的无礼之言,狂妄之举。” 默默吃瓜看戏的纪渊感慨道: “好一个能屈能伸! 可惜,这要是丢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有点意思。” 作为把小丹会弄得几次紧张的源头,纪渊却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很清楚将种勋贵对自己这个泥腿子的排斥,但并没什么被羞辱的感觉。 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自己也没想过融入其中,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看法和眼光。 纪渊安静地等待,只为了办一件事。 那就是……干饭! 可没成想那些云公子、王公子, 一个个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没了。 结果拖到此刻还没开席! 真是晦气! “洛兄,那药香都快散了。” 纪渊轻叹一声,似是很无奈。 “要吵你们出去吵,先让我吃几口补药垫垫肚子啊。” 当然, 最后一句, 他只在心底默默地说。 第五十一章 猛虎卧大岗,火狱阎罗王 “洛兄,那药香都快散了。” 纪渊轻飘飘的一句话,提醒了洛与贞,面如寒霜的俊俏脸蛋缓和了几分。 他广邀各坊年轻俊彦,不是为了借着皇亲国戚的名头显摆压人。 拉拢少数出挑的将种勋贵,在九州擂上给杨休一点颜色看。 这才是主要目的! 当然,如果能打动纪渊。 说服他愿意出手,那就最好不过了。 “方才是我有些失礼,本来一桩好事平白搅弄出这等风波,稍后开了酒席自罚三杯谢罪。” 洛与贞收拾心情,拍了拍手掌,示意诸位入座。 “这盘中玉瓶是豹胎生筋丸,小盅里是熊胆大力酒,瓦罐内虎骨玉髓膏,各有百份任凭各位取用。” 纪渊眸光一亮,随即感叹于洛与贞的阔绰手笔。 七八千两雪花银子,宛如流水般洒了出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这位洛家三少爷忒豪爽了! 也不知道林碌那狗贼冒大风险卖一个百户空缺,究竟能从中赚到多少? 想必也就三四千两吧? 人比人、气死人啊! “洛三公子当真是大方,这趟没有白来!” 风度文雅的云思秋微微动容。 在场众人,除却那位辽东泥腿子。 皆是非富即贵,自小不会差钱的主儿。 但随手一甩,砸个几千两银子。 这份魄力、能力,没个国公、侯爷当靠山,寻常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委实学不来。 他们家里有钱有权是不假,可眼下还没轮到当家做主的时候。 “这三种大补之药可有什么说法?” 张公子坐在右边下首,从玉瓶里倒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豹胎生筋丸。 浓郁的药香散发而来,令人精神微振,一看就是上等成色。 “我之前说过,诸位家世不凡,练武练功不会缺少大药、补药。 但这三张药方乃是千金堂聚集众多药师,从四十年前盛极一时的鼎王门残篇内总结提炼,效用之强,绝对不输给皇宫大内最上品的灵药。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药效有点过于猛烈,若自身筋骨根基不够扎实,容易反受其害。 所以千万不要强撑,小心消化不及,伤了五脏六腑。” 洛与贞特意提醒道。 他敢将这场武会用“小丹”二字命名。 可见对那三样大药很有自信。 转而,洛与贞又指了指桌上的三样大补之物,解释道: “豹胎生筋丸壮骨,虎骨玉髓膏强身,熊胆大力酒提升气血……分别都有不同的好处。 还是那句话,贪多嚼不烂,服用要慎重。” 众所周知,内炼功夫到了深处。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一个是养,一个是炼。 这两层,如果都能做到大圆满。 其人根基之深厚,积蓄之雄浑,相比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也不遑多让。 而这一场所谓的“文试”,考验的就是各人内炼层次深浅强弱。 二十几张座椅桌前,整齐摆着三样大补之物。 众人也没有急着服用,都在考虑自己最适合哪一种。 万一不小心“吃撑”了,出了洋相,岂非丢人现眼。 见到场面忽然冷清下来,洛与贞眉头微沉,不由看向坐在左边的纪渊。 后者难得地主动一回,拱手说道: “承蒙洛兄盛情款待,我也不好推辞,却之不恭了!”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从进门到现在,这个传闻中桀骜不驯,气焰嚣张的纪九郎一直沉默得很。 只知道躲在洛与贞的身后,始终没有出声。 怎么这时候却开始急于表现了? 莫非看到满桌的大补药物,把持不住了? “到底是小家子气!” 定远伯家的张廷张五郎低头冷笑了一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纵然百份大药全部给你,又吃得了多少?” 云思秋嘴角勾起,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玩味之色。 “好!纪兄做事果断爽利,难怪能压得住杨休!先取十份大药,以纪兄你的本事应当无碍!” 洛与贞颇为惊喜,抚掌笑道。 他刚才还在想,纪渊到了拙园之后一言不发。 是不是被这帮将种勋贵排挤冷落,以致于收敛了锋芒。 “腹中正好饥渴难耐,我就不客气了。” 纪渊实话实说。 他大早上就被青衣小厮接到拙园。 连一口热乎的吃食都没碰过。 如今桌上摆出来的三样大补之物。 每一种最少都价值好几十银子。 “吃到就是赚到,谁又能抗拒得了白嫖的诱惑?” 纪渊如此想道。 也不在乎吃相怎么样。 揭开小盅的盖子,直接把熊胆大力酒一饮而尽。 喉咙里像是一条火线滚落,尔后猛地炸开。 那股强劲的热流,“轰”的一声冲入四肢百骸。 体内的内气自行运转,带动气血肆意喷薄! 刹那之间,纪渊的面色赤红。 周身宛如火炉一般,冒出沸腾热力。 “好酒!” 纪渊眼睛一亮。 紧接着,弹开玉瓶捏出几枚龙眼药丸,仰头吞服而下。 好似烈火浇油! 澎湃的内气再度壮大几分,像是蓄满水的池塘,几欲盈满溢出! “再来!” 纪渊当即催动虎啸金钟罩,筋骨皮膜嗡嗡颤鸣,八尺有余的挺拔身躯震起一圈气浪。 原本已经足够坚韧的肉身肌体,似乎变得更加紧实了。 瓦罐内的虎骨玉髓膏,更是一点也没放过。 眨眼之间, 五份、十份、二十份! 端上来的三样大药全部都被吃个干净。 纪渊端坐如山,冷峻眉宇之间透出一抹满足。 他能真切感受到,每一份落进六腑的虎狼药力,都被完全炼化,藏入五脏养身。 尔后,一呼一吸, 各处筋肉如大蟒绞缠,气血奔腾似大江大河,声势端的骇人! 离得比较近的云思秋睁大双眼,仿若看见了一头猛虎横卧大岗,吞吐天地精华。 雷音不绝,回荡厅堂! “这人是什么妖魔转世、异兽投胎不成?!二十份大药吃进肚子,” 定远伯家的张廷双手按在桌上,身子前倾,似是不敢相信。 两宜厅内气流滚滚,劲风呼啸,吹得那些青衣小厮、素裙婢女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吐纳导引,竟有这等异象!纪兄的脏腑内息之强大,简直如龙似虎,近乎非人!” 洛与贞眼光更高一层,景朝最拔尖的天骄种子他都见过好几个。 那些人,要么自小就被六大真统选中,耗费巨量资粮,认真仔细培育武骨; 要么便是气运惊人,命格特殊,际遇不俗,才能从微末之中横空崛起。 这等天骄种,哪怕显露出不凡之处,也叫人觉得理所应当。 可纪渊来自辽东,既无家世支持,也无钱财撑腰。 却有如此表现! 当真是匪夷所思! “纪兄这样的大材,哪怕出身差了一点,只要遇到赏识的明主,必然能一飞冲天,成为第二个宗平南大将军! 干脆找个时间,将其介绍给太子爷认识,他和燕王倒是最喜欢收拢寒门贫户,提拔重用。” 洛与贞眼神微微变化,心中打定主意。 “云公子、张公子……” 众人见到纪渊霍然起身,以为他已经到了极限。 要知道,二十份大药,足够一个内炼大成层次修持半个月之久! 这位纪九郎风卷残云一般,一口气吞了进去,旁人看着都有些害怕! 真就不怕撑死? “你们两位这一时半会应当也没有服用大药的想法,介意挪给我么?” 纪渊走到云思秋、张廷面前,宛如一座火炉立在那里,滚滚热力打在他们脸上,让人很不自在。 “我这里有十份,张公子那里也有十份,你若还能吃下,我等今日就认了纪兄是天京三十六坊的第一头名。” 云思秋面皮一抽,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站立的纪渊,莫名有种平白矮了一截的屈辱意味。 “云公子说笑了,什么头名不头名的都无所谓,我只是觉着这几样大药的味道不错,想要再品尝一二。” 纪渊语气淡淡,手上动作很快,属于云思秋的十份大药顷刻见了底。 吃完之后。 轰隆隆! 一节节骨节挤压摩擦,竟发出雷鸣般的炸响! 众人屏住呼吸,不约而同露出震骇之色。 他们看到纪渊体内的那股雄厚气血,几乎要冲出顶门,化为实质! 可这人依旧面不改色,转头看向定远伯家的张廷张五郎。 “你不要过来……拿去、拿去!” 那熊熊气血如火光缭绕,加之那双冷厉眸子,恰似火狱里的一尊阎罗,惊得张五郎往后一仰,连声说道。 第五十二章 天乙拱命,吉神在位 一场小丹会下来,纪渊约莫吞服掉了五十份大药,直接把一众世家子弟、将种勋贵看呆了。 就算是普通的酒肉,常人吃下去也该撑得走不动道。 可这纪九郎体内像是有个无底洞,任凭滚滚气血再如何轰鸣,筋骨皮膜再如何弹抖。 始终保持着常态。 连肚皮都不见胀动。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等到纪渊饮完最后一盅熊胆大力酒,取了托盘里的手巾抹了抹嘴巴。 这才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长气,好似酒楼里吃饱喝足的客人,突出一个安逸舒服。 各种大补药力在他体内肆虐,左冲右撞。 怒浪惊涛也似! 反复撕扯着四肢百骸、内里脏腑! 可纪渊始终面如平湖,两手搭在座椅上。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微微下沉。 这个动作平平无奇,好像只是把马步融入坐姿。 却莫名有种堂皇大气! “各位自便。” 纪渊说了一句,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尔后,不顾众人反应如何,开始吐纳导引。 只见脊椎如大龙,带动腰跨,贯通全身。 那些大补药力粘稠似油,一点点被消磨渗透,融入到血肉。 刚才吞服五十份大药,是考验六腑化气,如今该轮到五脏藏神了。 咚!咚咚! 心跳壮如擂鼓声,震得耳膜发紧。 纪渊呼吸之间,鼻端之上,一条条气流好像小蛇扭动。 与此同时,那门进阶的虎啸金钟罩不断催发,好似突破一层又一层。 看到这一幕,云思秋愣了一下,嘴唇抿紧。 没再多说什么,轻叹道: “纪兄之大材,我不如也。” 到底是礼部侍郎之子,多少有几分修养内涵。 当他发现纪渊修持到内外一体,正式踏入服气境界。 自觉输得不冤,选择拱手离开,保住最后一点风度体面。 “厉害、厉害,这身体魄……纪九郎无愧讲武堂头名。” 深深看了一眼消化药力的纪渊,张廷果断跟上云思秋,快步离开两宜厅。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响应。 洛与贞所邀请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 各个都是天京城里的年轻俊彦。 今日却被一个辽东泥腿子杀得气焰全无,自然不好再继续待下去。 渐渐地,小丹会便散了场。 洛与贞并未过多挽留,客气寒暄了几句,再让下人把三样大药打包奉上。 外界发生的这一切,纪渊浑然不知。 他沉浸于肉身的壮大。 “外是养身,强壮筋骨,内是呼吸,锻炼脏腑。 这两步到了,就能踏入服气。” 纪渊心头流淌这一境界的确切含义。 何为服气? 口鼻是呼吸之外门户。 内炼大成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发劲,连毛发都可以。 这就是俗话讲的,功夫练到深处。 进入到这一层次,便可以控制毛孔尝试内呼吸,使人如在孕胎之中。 精神平和,气息纯净,极大地提升自身气血强度。 百家尊武之后,道门高人曾有言: 呼吸之法,下乘之法为吐纳,呼吸入喉,一气便泄; 中乘之法为食气,进五脏过六腑,养其精华。 上乘之法才是服气,一口内气走遍全身,久而习之,可以长生。 最后半句可能有夸大成份。 但是, 纪渊踏入服气一境后, 体内运气的速度确实变快了许多。 一口积蓄内气, 刹那之间窜动于四肢百骸, 使之发劲、用力,更猛烈、更强横! “这一拳现在打出去,至少得是五十年的功力了!” 纪渊睁开双眼,两宜厅内灯火通明。 往外一看,天色竟然昏沉一片,朦朦胧胧。 入夜了。 “竟过去这么久了?” 数个时辰一晃而逝,五十份大药消化半数, 纪渊感受着体内气血的充盈之感,不禁跟礼部侍郎之子云思秋发出同样的感慨。 这趟没白来! “纪兄,你总算是好了。” 洛与贞一只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他知道练功之时,最忌讳外人打扰。 所以屏退左右下人,独自留在两宜厅内等候。 “辛苦洛兄看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纪渊轻声问道。 “刚过戌时,正好亥时,城门估计都快关了。” 洛与贞回答道。 “不然,纪兄今晚就在拙园落脚? 你我秉烛夜谈,讨论武功,累了就抵足而眠,也不妨是一桩美事。” 纪渊连忙摇头,表示拒绝。 也许洛与贞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个年代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床榻上,其实是感情深厚的一种体现。 但他确实不太习惯。 当然,如果洛与贞邀请自个儿去青楼勾栏, 见识一下什么叫打茶围,什么是花魁。 那纪渊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我让管家派车送纪兄你回太安坊,有通宝钱庄的旗子,应该不会被内城官兵拦下。” 洛与贞出声唤来厅外候着的青衣小厮,让他领了自己的牌子去调马车。 “今日的小丹会,纪兄给我涨了好大的威风,一人吞服了五十份大药,把那帮子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都震住了! 尤其是云思秋这人出了名的傲气,照样被纪兄折服,悻悻然而去……” 听着洛与贞毫不吝啬的夸赞之词,纪渊淡淡一笑。 他真的只是为了蹭吃蹭喝。 至于人前显圣这种事? 充其量算顺手为之。 “对了,纪兄,晚上走夜路要小心一点, 上次从城隍庙街回来,我二哥叮嘱过了,那片地方不太干净,外城十六坊最近出了许多古怪事。” 洛与贞一路送到拙园门口,仿佛他跟纪渊真的是很好交情。 若非这位洛三郎时常念叨那个与杨休有婚约的好姐姐,露出痴心一片的舔狗模样。 纪渊肯定要以为他有什么龙阳之好! “偷偷馋人家的未婚妻,敢情是个曹贼!” 纪渊坐上马车之前,忽然心血来潮, 勾动皇天道图,想去映照洛与贞的命数。 咚! 一道无声震响! 纪渊的脑袋,像是给大锤子重重敲了一下, 身子猛地摇晃,几乎跌进马车里面。 【洛与贞】 【命格:天乙拱命,凶神缺失,吉神在位】 【命数:大富极贵(青)、机缘天成(青)、绝处逢生(青)、赤子之心(白)、孽情(白)、家破(白)、无财(灰)】 【评价:三青三白一灰,乙中之资】 第五十三章 当人做牛马,成鬼也受气 “日你大爷的洛与贞!” 猛烈剧痛之下,纪渊眉头拧成一团,差点把这句脏话脱口而出。 他活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身子往前一栽摔进里面,震得车厢晃了一晃。 “九爷,您没事吧?” 驾车的青衣小厮回头问道。 “咳咳……无妨。喝得有几分醉,刚吹了阵风,这脑袋就有些发沉。” 纪渊艰难地喘了两口气,靠在马车木板上,过了半晌才恢复过来。 他用皇天道图映照过不少人的命数,从未失手过。 没成想,竟然在洛与贞这里翻了车。 “三条青色命数,而且还成了命格,只缺一尊凶神…… 真是没料到,洛三郎这小子命如此之好。” 纪渊以前有想过,倘若遇上命数惊人的气运之子。 自己贸然用皇天道图去窥探,恐怕会受到反噬闪瞎双眼。 所以他一直以来颇为克制,很少胡乱滥用。 尤其是面对将种勋贵、朱紫公卿这类人,纪渊向来秉承小心谨慎的原则。 生怕一个运气不好,撞到像李世民、赵匡胤那等待时而动的潜渊真龙,直接被领了便当。 今日他是心血来潮,毕竟认识洛与贞时日也不短了。 看到其人较为殷勤,并无世家子弟那股子眼高于顶的倨傲气势。 且言谈之间轻松随意,进退之间很有分寸,感觉是个能处的阔少爷。 这才生出映照命数,探究底细的无端念头。 结果吃了大亏! “就当长了个教训,说来说去还是我自个儿位阶太低了。”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镇压动荡的识海,轻叹一声道: “总体而言,洛与贞七条命数,只比我多一道, 但其中有三条青色,能稳稳压住我那道【鹰视】, 加之他评价是乙中,而我是丁上, 种种原因累加之下,我命不如洛三郎高,这无话可说。 但皇天道图映照之后,我自身却遭受反噬,有种颅脑裂开之感…… 应当还是那命格的缘故,天乙拱命,吉神在位!” 夜风清凉,扯开布帘钻进马车。 纪渊低头思索,嘴唇微张,无声念叨着“吉神”二字。 命格最低条件是十条命数,评价为丙上,可以激活第一阶段。 再有一尊凶神,一尊吉神。 两者入命,形成格局,才是圆满之相。 “既然评价有要求,那拓印、炼化、攫取的命数等级就不能过低,至少也得是白色。” 纪渊心念转动,回顾所有被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之人,寻找其中的规律。 魏教头,三白两灰,丁下。 程百户,五白,丁中。 裴途,一青两白两灰,丁中。 洛与贞,三青三白一灰,乙中。 “莫非……带有灰色命数就无法拓印?”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 灰色命数多为负面效果。 比如被他改易掉的【横死】,会无缘无故招惹小人、生出事端。 魏教头的【气血衰败】和【寒毒入体】,就是身体所受的暗伤反馈到自身命数。 至于裴途的【庸碌】与【霉运盖顶】,后者也有所显现。 若非有个【逢凶化吉】压得住,恐怕早就成了一条枉死冤魂。 “洛与贞身为通宝钱庄三少爷,家里印钞,皇亲国戚,居然会有个【无财】的灰色命数,也够奇怪的。” 纪渊摇了摇头,有些猜不明白。 洛家从不准许族中子弟入仕当官,根本不会参与朝堂党争。 加上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与圣人之间,堪称是伉俪情深,不可动摇。 除非洛家敢于造反,否则怎么看都能保住百年富贵。 【家破】? 能破到哪里去? “也许,【无财】是说洛与贞命中跟钱财没缘分,是个撒币能手、善财童子?” 纪渊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转而想道: “如果要找没有灰色命数之人,才能让皇天道图拓印,这难度可不小。” 他曾经映照过南门胡同里的左右街坊,几乎全部都是灰色命数。 由此可见,世间众生多为顿困劳苦之命。 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难有什么成就。 “寻常市井中人,能带一条白色命数,就算怀揣了几分本事,混口饭吃没问题。 若身有五道命数,其色皆白,何愁出不了头?” 纪渊感慨道。 他要是没有皇天道图。 估计早就死于漕帮铁砂掌罗烈之手了。 哪里还有今天! “说起来,这罗烈的名字也在我那份‘生死簿’上, 等腾出空闲,应该去找他谈谈人生、讲讲道理。” 纪渊眸光微冷,仇肯定要报,无论是原身,亦或者自己。 马车出了内城,直奔外城。 一路驶过怀仁坊、平绣坊、长顺坊,终于到了太安坊。 这时辰已经很晚,差不多是亥时过半,快到子时。 纪渊下了马车,让青衣小厮自个儿回去。 即便内城大门紧闭,找个地方落脚总没问题。 “子夜之时,切莫独自在街上游荡。” 纪渊叮嘱了一句。 “晓得、晓得,三少爷吩咐过了,小人随便找个客栈歇歇脚就是,不用九爷挂心。” 青衣小厮点点头,驾车消失在长街上。 夜色浓郁,雾气深重。 纪渊一身黑色劲装,独自前行。 周遭寂静无声,灯火俱黯,委实让人有些心里瘆得慌。 “都说艺高人胆大,果然没错。 我有虎啸金钟罩的降魔内气,加上踏入服气境界,血气雄浑如火炉,根本不惧寻常的邪祟,这才敢走夜路。” 纪渊路过一处街巷,风声呜呜,如泣如诉。 用眼睛余光一瞥,好像有个身着粉色襦裙的曼妙背影蹲在角落,哀声恸哭,断人心肠。 那臀儿的曲线圆滚,挺翘瞩目,一看就是三十许的成熟妇人。 这要换成什么怜香惜玉的文人才子,指不定就上前询问,带回家中好生安慰。 可纪渊却像个净街虎似的,两眼一瞪,断喝一声: “大晚上要哭回家去,别搁这扰民。” 降魔内气带动脏腑卷起滚滚气流,砰的一下轰然炸开,吓得那曼妙背影仓皇散去。 “邪祟阴魂又如何,我胸中自有一身正气! 再说了,心里默念二十四字真言,什么牛鬼蛇神奈何得了! 景朝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我去,老头你干嘛?” 纪渊昂首挺胸,什么树下吊死的长舌鬼、肉铺杀猪的屠户鬼、偷人被捉悲愤投井的溺死鬼…… 这些接连浮现、形容可怖的诡异虚影,压根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可还没等那二十四字真言说完,一阵阴风刮过,凄冷如刀。 转眼之间,纪渊脚下多了一个跪伏在地,抱住自己大腿的老汉。 “大爷救救小老儿!” 声音之悲惨,比起刚才那哭泣的女鬼可怜多了。 纪渊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定睛一看。 赫然是上次阴市摆摊卖云吞的阴魂。 “我是额头上刻着月牙?还是脸黑得像块炭?怎么连死去的鬼都向我喊冤……” 第五十四章 鬼门关闭,黄泉路断 若是其他的阴魂扑到面前,纪渊二话不说先打一套军体拳,凝聚血光煞气,将其物理超度。 可眼前这条阴魂,勉强算个熟面孔,倒也不好立即动手。 “我说你这老汉可别乱喊话,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景朝治下风调雨顺,承平一甲子之久,怎么可能冒出冤情!哪有冤呐?” 纪渊立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呵斥道。 他一边起了提防之心,一边又觉得遇见了咄咄怪事。 这年头,怎么还有阴魂跟活人喊冤诉苦的? 传说中的阴天子、阎罗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呢? 再不济,你也该找城隍爷主持公道去啊! “大爷有所不知,这阴市昨日来了一尊凶神,穿着北镇抚司的飞鱼服,连着打散了好几条阴魂,可怕得很! 小老儿死后一直规规矩矩摆摊卖云吞,赚点阴钱, 即便有活人误入,也就吸几口阳气,从不做谋财害命的恶事……不想再死一次了!还请大爷救一救小老儿!” 那老汉瑟缩成一团,浑然不顾纪渊那身阳刚血气炙热滚烫,死死抱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颇有些升斗小民拦路告状的意思。 可惜,纪渊并非青天大老爷,淡淡说道: “你吸阳气,难道就没错么? 碰到体弱多病的,给你多吸几口阳间活人的气息,说不定就要折寿好几年!” 老汉被这一问,无言以对。 只能皱着一张脸,露出卑微而讨好的可怜神色。 纪渊无动于衷,低头看这阴魂的死相。 头颅破开大洞,半边老脸刮擦得血肉模糊。 像是给人活活殴打,没了性命。 再扫过那身粗布麻袍,泥泞草鞋。 想必生前也不是富户人家。 等到把这些细节收入眼底,纪渊才有了些神色变化。 当人的时候做牛马,成了鬼也要受气。 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你刚才说,那人穿着飞鱼服?是北镇抚司的百户?” 纪渊眸光闪了闪,开口问道。 莫不是查盐帮钱五离奇分尸的那桩奇案? “没错、没错!是个生得富态的官爷!身上的龙虎气比大爷您还要足一些!” 老汉连忙回答道。 “富态?其人长得肥头大耳,体态圆滚如球,看着就面目可憎,对不对?!” 纪渊眯起眼睛,心头不由升起几分杀机。 随着这般念头变化,那层血光煞气腾地一下,如猛火窜起。 “大爷饶命!” 老汉被血光煞气一照,当即惨叫一声。 阴魂形体“砰”得炸开,化为浓墨般的滚滚气流,往后倒卷而去。 过了数息时间,方才重新凝聚出来。 “小老儿没敢靠近那尊凶神,远远隔着半条街瞥了一眼,只看见他身穿飞鱼服,手持一块烈火般的牌子, 弱一点的阴魂被照到就是灰飞烟灭……不过确实如大爷所说,臃肿如肉球儿一般,十分、十分可憎!” 经过这番无意的施威,老汉安分了许多,不再干嚎喊冤,小心抬头察言观色,回答问题。 “林碌……他这么贪生怕死,连离京外派积累资历都不敢去,常年留驻衙门,这一回居然主动接下一桩死了好几条人命的奇案、凶案?” 纪渊眸光收缩,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老汉的描述形容,那人应当是林碌无疑。 可一个欺软怕硬,压榨手下的狗贼,怎么敢孤身闯阴市? 要知道,此前被功勋蒙蔽双眼的李总旗,死在义庄才没多久! “他来阴市做什么?” 纪渊板着脸继续问道。 很有公门中人审讯罪犯的威严气势。 “小老儿哪里知道,只偷偷听了几耳朵,那些被这凶神打散的阴魂提及,他要寻手爷的晦气,查之前太安坊、怀仁坊死人的事儿!” 老汉身子吓得抖了一抖,连忙回道。 “手爷又是谁?” 纪渊深感这方世界的水太深,实在不好把握。 阴市并不简单,背后大有来头。 “大爷你有所不知,天京城里九座阴市,也有九位爷。 分别是手爷、腿爷、牙爷、目爷……它们铸阴钱、收魂税,管着阴市里头大大小小的阴魂诡物。 听说、听说,它们都是从阴世逃出来,本事很厉害。” 老汉平日入夜就在阴市摆摊做买卖,消息倒是灵通。 “手爷、腿爷?怎么都是肉身肢体?” 纪渊挑眉。 尔后, 抬眼一看, 发现夜色愈发深了。 将近子时。 阴阳交替的极阴之刻。 “你要我怎么救你?” 纪渊沉声问道。 “大爷之前带了个沾染阴气、死气的物件儿,可以给小老儿作为栖身之所,只要躲过那个凶神,应该就没事了。” 老汉小心翼翼的堆起笑脸。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 那个肥猪般的狗百户,持着一面令牌从怀仁坊查到太安坊,路上见着阴魂就将其打散。 若非自己跑得快,恐怕也难逃再死一次的凄惨下场。 “阴魂为何还会怕死?” 纪渊思忖片刻,转而问道。 “小老儿从别处听到一个传闻,说不知道为什么,早个三十年前,通往阴世的鬼门关就已经封上了,什么黄泉路、奈何桥,统统都没了。 无数阴魂不得转世,逗留在阳间,每到入夜就百鬼夜行,那圣人册封天下城隍,好像就为了解决这桩麻烦。” 老汉哆哆嗦嗦解释道: “阴魂并非不死不灭,反而每死一次,阴气就会剧烈消耗,等死得多了,就成为无形无质之物,回归天地。 小老儿只想再熬一阵子,看那阴世能不能重开,好下辈子再重新做人。” 纪渊眸光动了一下,心中翻起骇浪。 他没想到竟然能从老汉口中, 听到如此悚然的惊人秘闻! 阴世关闭? 阴魂被困在阳间? “圣人册封城隍是为了这个?景朝处处府州皆有城隍庙,是为了引渡阴魂?或者镇压诡物?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纪渊收敛杂念,略作思忖后又说道: “那只魂魄瓶暂时借你栖身倒也没有问题,但你准备如何报答? 我既不是施恩不望报的青天大老爷,更不是急公好义平白搭救的江湖侠义客! 你总得拿点东西出来,这才算两不相欠,了结因果。” 老汉干裂的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最后憋出一句话: “大爷喜欢吃云吞么?我手艺不比内城酒楼的厨子差! 要是不喜欢,下面也行的!要不当牛做马也好啊!” 这一穷二白的样子,这身无长物的模样,怕是给那姓林的过来也榨不出油水。 生前是穷苦人,死后仍是穷苦鬼。 这日子过得,真个没点盼头! 纪渊摇了摇头,轻声道: “不必当牛做马,你只需给我办一件事,把那尊凶神带到我面前。 咱们就算是恩情抵消,谁也不欠谁。” 第五十五章 门神镇宅,阴魂修持 “啊……这,实在是有些难为小人。” 老汉本就像条苦瓜的粗糙面庞,立刻就耷拉下去了。 那尊凶神可不好惹。 外表瞅着跟头臃肿肥猪一样。 但那身飞鱼服自带龙虎气,邪祟自行退避。 加上那枚阳刚如炉的古怪令牌,寻常阴魂根本靠近不了。 可谓是挨着就伤,擦着就死。 纵然修持深厚一点的积年老鬼,形体也要崩散,阴气被生生磨灭。 “有什么为难之处,你且说出来听听。” 纪渊声音平淡,却有一股难以揣测的森严威势。 “小老儿又没什么修为,莫说血气强盛的武者,便是读过几年圣贤书,胸中真有浩然气的儒生,我都迷惑不了……哪里办得成这桩事啊!” 老汉浑身颤了一颤,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弯腰诉苦道。 “这天底下的难事,多半只有想与不想,没有能与不能。 办法总比困难多,江湖都被圣人踏平了,哪还有这么多扶危济困的江湖豪侠帮忙抱打不平, 我帮你,你帮我,这才是道理,你说对不对?” 纪渊眸光冷厉,好似浸了凉水的刀子一般。 “啊……对对对!大爷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 老汉被盯得心头一突,只得苦笑两声应下。 这年头,看到一条阴魂还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的活人,本就不多。 胆子大就动手,胆子小就逃跑。 至于当官的老爷,阴魂更是碰都不敢碰。 那位圣人定鼎天下一甲子,人道皇朝镇压玄洲。 凡有官身,自带龙虎气,根本不敢妄动。 “对了,老头儿,你何名何姓,家住何处啊? 就算做了孤魂野鬼,也该有名有姓才是。” 纪渊一边往南门胡同走,一边出声问道。 “小老儿姓安,贱名善仁。 原是乐南府人士,后来搬到天京东郊的庆贤坊,做点小买卖为生。” 老汉脚不沾地,飘飘荡荡,不远不近吊在纪渊前面。 通常来说,阴魂不能跟在活人后头,否则会被认为有歹意。 像是叫魂、附体之类的阴毒手段,常人一个不慎就容易中招。 当然,以安老头的浅薄修为,想要叫走纪渊的魂魄,那是痴心妄想。 更别说踮脚附体,夺取肉身了。 “安,善人?希望你人如其名,安老头。” 纪渊轻声说了一句,快步转过半条街进到南门胡同。 等他开了屋门,回头一看,却发现安老头畏畏缩缩站在外面,为难的说道: “大爷,一般的阴魂闯不了家宅,都有门神镇住的嘞。” 纪渊挑了挑眉,摇头问道: “那如果我把贴着的两尊门神画像撕了,岂不是家里要天天闹鬼,难以安宁?” 这方世界水那么深。 尤其是阴世,条条道道的讲究特别多。 既然门神能镇家宅,肯定要保留着。 “不用、不用,大爷你寻一双不穿的旧鞋摆在门外,让我穿上就可以进来了,听旁的阴魂说,这叫借一口活人气,门神老爷自会高抬贵手,容我进门。” 似乎是害怕纪渊不耐,安老头姿态谦卑,笑容里充满讨好。 “行吧,你等着。” 纪渊倒也没觉得麻烦,转身走进屋里。 从床底下找出一双破洞布鞋,按照安老头所说的,脚尖向内放好,以示请“人”进来。 此类行为其实很犯忌讳,容易给家门招灾。 也就纪渊仗着虎啸金钟罩和血光煞气,不怕阴魂作祟才敢如此。 安老头蹬上布鞋,阴惨惨的形体一下子变得稳定, 那副血肉模糊的可怖死相,也随之消失。 他拱手作揖拜了拜门口张贴的门神,然后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小老儿感激大爷救命!感激大爷收留!” 安老头涕泪两行,又要伏身下去,却被纪渊一把托住。 “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我才束发之年,受不起你的叩拜,怕折了寿数和福分。 更不要叫我大爷,在下北镇抚司纪渊、纪九郎,你唤我九郎就成。” 他取了那只从槐荫斋买来的魂魄瓶,放在掌心当中。 之所以愿意搭救安老头这条阴魂,无非是看其老实本分,不算什么恶鬼、凶鬼。 加上需要鱼饵,把林碌那条大鱼钓上钩。 “安老头,我且问你,可知道盐帮钱五离奇分尸的那桩案子?”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宛如升堂审犯的县官老爷。 “回禀大……纪九爷,手爷的阴市一般就在太安坊、怀仁坊、长顺坊、平绣坊。 那个啥子钱五,还有几个窑姐儿、更夫,应该都是被手爷弄出来的阴灵害了!” 安老头磕磕巴巴说着。 “阴灵?死后的阴魂莫非还能修炼,有什么境界之分?” 纪渊好奇问道。 阳间走的是气血武道。 阴世会是什么? 神道? 或者鬼道? “小老儿也不大清楚,像我这样死后保住一点灵智,知道自个儿名姓的,就叫阴魂。 那种修为深一点,会吸纳阴气的,可以穿墙过院,吸人阳气、血气的,便是阴灵。 后头还有啥子阴煞、阴魔,据说更加厉害嘞。” 纪渊眸子闪动了一下,转念问道: “阴魂修持是个什么路子?” 安老头脸色有点尴尬,他就是个摆摊卖云吞的,怎么可能知晓啥子修行法门。 “九爷,小老儿我认字……都认不全嘞。” “也对,你要能懂修持之道,不至于混成这样子。” 纪渊心下失笑,旋即再问道: “手爷的阴灵又是何物?” 只有对阴市足够了解,他才好决定要不要清掉心里头“生死簿”上的那笔账。 自古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多少英雄豪杰欲成大事,结果败给阴险之辈的暗中算计。 为了那个百户空缺,林碌前后两次下了杀手。 若非纪渊通过皇天道图改易命数,逼退总旗许献,再入讲武堂,获得魏教头的赏识看重。 恐怕早就做了一条枉死冤魂。 “姓林的不死,我心始终难安。” 纪渊眸中杀机浓重,好似打定了主意。 感应到彻骨冰冷,安老头缩了缩脖子,把腰弯得更低一些,回答道: “手爷……本体应该是一双五指俱全的苍白大手,它喜欢做些手艺活,有些得意之作长年累月被阴气侵染,便化作了诡物。 像画出来的《山君图》、写出来的人皮书,扎出来的纸人……渐渐都成了阴灵。” 一道灵光划过心头,纪渊露出恍然之色。 钱五尸首分离是被《山君图》的猛虎啃食, 醉花楼的窑姐儿和小厮死于人皮书, 暴毙于义庄的李总旗可能栽在了扎纸人那里? “安老头,你觉着闯进阴市的那尊凶神,他降伏得了手爷养的那几个阴灵么?” 纪渊眯起眼睛,最后问道。 “呃,那人手里有一枚令牌,比九爷你身上的血气还要猛烈,真遇上了,怕是不好说。” 安老头努力思忖了片刻,得出结论。 第五十六章 事到临头,挨个了结 对于安老头所说的,林碌与阴灵真个斗起来,大约五五开的和稀泥回答,纪渊没怎么放在心上。 无论那厮能不能降伏手爷的几头阴灵,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自己总要试一试。 不然,即便他挣到武举人功名,成功补缺百户,最多与姓林的平起平坐。 对方身后有个不知名姓的千户撑腰,如何痛快杀之? 阴市是个好地方,更夫、窑姐儿、盐帮管事,以及北镇抚司总旗都死了。 为何不能再添一条百户的性命呢? “安老头,去吧。” 结束“审问”,纪渊像是养某种古怪的花卉一样,把魂魄瓶摆在背阴之地。 尔后,对安老头招了招手。 后者大喜过望,连忙拜了一拜。 阴魂散做丝丝缕缕的灰暗气流,流入那只玉瓶里面。 所谓冥器,其实就是随葬品。 古语云,送死之器曰明器,明又通冥,故称冥器。 它既为身份象征,又寄托了前人对长生不死、魂魄不灭的一种美好向往。 经过长年累月沾染阴气、死气,使其能够作为阴魂的栖身之所。 甚至是,充当温养魂灵的上等器物。 “志怪小说,奇闻话本里的主角,都是什么田螺姑娘、美艳女鬼,实在差点,身边也养了个会变人的母狐狸。” 纪渊轻叹一声,似是感到遗憾。 “怎么轮到我了,就变成一个满脸风霜卖云吞的老汉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封上魂魄瓶,纪渊吐纳导引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些体内大药。 随即吹灭那盏昏暗油灯,直接合衣睡去。 …… …… 雄鸡一唱天下白。 南门胡同的喧闹声往往来得特别早。 因为这块地方,乃是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杂居之所。 扛大包的力夫、戏园子的帮工、卖唱的歌女、算命的相师、私盐贩子、帮派打手…… 诸般泥腿子,皆生活于此。 所以起早贪黑,也就成了常事。 天光微亮,左右邻居就传来了洗漱、起身、交谈、对骂的嘈杂动静。 换做平时,纪渊会出门大吃一顿,补足身体所需。 可昨日拙园之中,小丹会上。 他一口气吞服了五十份大药,毫无饥饿之意。 如今只觉得四肢百骸、血肉筋骨,藏着用不完、使不尽的气血精力。 哪怕不吃不喝,饿上个三天三夜,应当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五脏藏神,六腑化气的妙用。” 纪渊立在院中,吞吐呼吸。 陡然间,拉开架势! 虎啸金钟罩催发出来,滚滚气血推动拳脚。 其势之猛,其力之沉, 带得气流粘稠,翻腾如浪, 整个空地都充斥着“呜呜”风声! 若有人闯入其中,定然会像置身于惊涛骇浪,难以稳住身形。 “好家伙,这才多久的时间,你小子又有突破! 竟然正式踏入服气,做到周身毛孔张合自如的地步了!” 半晌后,一道铁塔般的魁梧身形忽然推开两扇木门。 赫然是魏教头! 他左手拿着几块煎饼,右手端着一碗豆浆, 还未进门就有烈烈劲风打在脸上,那口络腮胡子如茅草般起伏。 “教头大清早就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渊冷峻面庞浮现一抹笑意。 他缓缓收拳,停住架势,气血似潮水退去,归于体内。 顷刻间,院内风声消敛,气流散去。 “我真怀疑下次再过来,你就要凝聚气脉了!” 魏扬啃了一口煎饼,脸上透出掩盖不住的震惊之色,像是大白天见鬼了一眼。 他也见过修行飞快的天才妖孽,可人家那是有资粮支撑,大丹、补药一概不缺。 再不济,神功绝学、名师指点两个条件,总得占一样。 当真没遇到过像纪渊这样,自学成才还能进步神速的怪胎! “借魏教头的吉言,我若凝聚气脉,别说武举人的功名,武状元怕是都能争一争。” 纪渊淡淡一笑。 他能有今时今日之进境,除了自身的努力,当然也与皇天道图的几次改易命数分不开。 抹去【横死】之后,收益最大的进阶命数,应该是身、识这两类。 一者关乎肉身内里的状态变化,一者作用天赋根骨的改易提升。 可惜,仅剩的四百点白色道蕴并不足以撼动【龙精虎猛】和【钢铁筋骨】,让其变为青色命数。 至于运、势,几乎不可动摇,犹如天意注定,需要投入巨量道蕴。 纪渊目前还没这个能力。 “武状元……那一步太难走了。 倘若殿前大比夺得头名,被钦点为状元, 不提那些赏赐和官位,仅可以进到中央武库选择一门任意品级的武功,就足够让绝大多数的武者为之疯狂。” 魏扬既有感慨,也有憧憬。 自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便收拢天下武功为己所用。 那座浩如烟海的中央武库里,究竟装着多少门神功绝学、无上天经。 估计,少有人知。 “教头还没说,大早上过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纪渊微微摇头,武状元暂时有些远了,先拿个武举人再说。 “再过几日就是擂台战,想看看你心气如何。” 魏扬眉头皱紧,面色沉了下去,轻声道: “还有,我刚从柴掌事口中得知,杨休他……凝聚出了第一条气脉。” 纪渊眉毛一挑,并无任何的意外。 早在前几天,杨休带人堵自己的时候便提及过此事。 他笑了笑,语气如常道: “大树底下好乘凉,果然没错。 国公爷的义子嘛,怎么可能会为资粮短缺发愁, 几颗大丹可抵百日苦修,由服气一境踏入通脉二境,也不是难事。” 魏扬眉头紧锁,沉声道: “你一定要小心些,别被杨休给激到了。 四方擂是守战,一人当擂主,另一人攻擂。 以那位凉国公义子的脾性,绝对是要第一个守擂,然后把其他人都给打落下去。 就算杨休凝聚了一条气脉,体力、气力远胜服气境界数倍,可连着十几场守擂,消耗也不小……” 纪渊心头微动,浮现出无奈的情绪。 魏教头的意思很明显,让杨休打车轮战,自己最后上场占点便宜。 这并不可耻,服气一境斗通脉二境,本就没有多少胜算。 用点战术合情合理。 “教头可别忘了,杨休是凉国公义子,天京城最拔尖的将种勋贵,我是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的缇骑,一介泥腿子。” 纪渊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脸上反而露出期待的笑容。 “太安坊讲武堂内的其余世家子弟,兴许厌恶杨休其人,但那只算私人恩怨, 杨休毕竟是‘自己人’,我才是‘外人’, 像赵通、王二郎那等武官之子,会情愿看到我爬到他们头上去?” 魏扬面沉如水,他也知道车轮战没什么戏。 让杨休和纪渊在擂台上了结一切,才是将种勋贵乐于见到的一场好戏。 “那九郎你准备如何?” 魏扬低声问道。 他想劝说纪渊知进退,若是真的不敌,认输并非丢脸之事,毕竟差着一个境界。 可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无非是分高下,决生死罢了,没什么好说、好想的。” 纪渊面色轻松,不以为意。 并非他轻视杨休,而是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下,握住那一口掌中刀,趟过去便好。 世恶道险,刀山火海,那么多困难阻碍,总有避不开、躲不开的。 “好个纪九郎,好个辽东儿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魏扬胸中一腔情绪如块垒横亘,心神激荡不已。 嘴唇张合几下,最后重重拍了拍纪渊的肩膀。 他没曾想到,居然能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看到如此豪迈洒脱之气! 纪渊轻轻一笑,不禁想起前世常常念叨的那句话—— 事到临头须放胆! 今日,林碌。 后日,杨休。 挨个了结! “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么?” 第五十七章 入夜之后,不宜出门 “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么?” 听到这句认真的发问,魏扬不由怔住。 尔后,他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像浸过凉水的刀子格外清亮。 似是深有感触,无奈轻叹道: “九郎,有时候性子不要太烈,当退则退。” 自己当年就是因为不肯低下头、弯下腰, 这才被逐出飞熊卫,落个惨淡收场。 “我心里明白。二叔常说,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纪渊咧嘴一笑,收起眉宇间的冷峻神色,颇有几分纯良味道。 “你呀……跟我以前一样固执认死理,不会听人劝。” 魏扬摇了摇头,粗豪面庞闪过复杂神色。 作为朔风关内拼杀数十年的精锐悍卒,他自然察觉得到纪渊身上那股子杀机。 隐而不发,似有若无,但真切存在。 换做是别人,得知大敌当前突破境界, 多半会想着如何躲过去、避开来。 哪有像九郎这般,反而要主动迎上去、生杀心。 实在太凶横了! 完全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服气战通脉,也不能说毫无胜算。 虽然境界的确是一道鸿沟,但那只是对于凡俗之辈设下的关卡。 生死之前,决定谁能活下去的, 除了境界层次,还有武功、兵器、先机、心性等诸多因素。 通常来说,三境之下,都有越级斩杀的可能, 尤其是在战场上,此种例子并不少见。” 魏扬仔细思忖了片刻,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倘若你真想杀一个通脉武者,首先要弄明白境界之间的差别、差距。 服气之后,就是通脉。 当你跨过外炼、内炼两个层次,打通血肉筋骨的那层隔膜, 使躯体连为一体,内气畅通无阻。 这个时候,你的血气、精气已经壮大到难以提升的饱满程度,如同一方蓄满水的池子。 那如何继续挖掘潜能,冲破人身桎梏? 答案是凝练内气,聚为正脉,自成内天地。” 魏教头搬来一把板凳,铁塔般的魁梧身子坐在院子里,开始正儿八经教纪渊如何杀通脉。 “你的内气积蓄充足到极点,便可以按照功法所述, 于四肢、躯干、头颅各处,凝聚出不同的气脉。 这是一个耗时耗力的漫长过程,有些人武骨平平,终其一生可能就卡在这里。” 纪渊眸光浮动,暗自想道: 姓林的早个四五年前就突破到通脉二境,如今仍然不得寸进。 应当是武骨稀松,天赋平平之辈。 魏扬停顿了一下,讲得更仔细了一些: “拳掌指爪、擒拿功夫,凝聚的就是‘手脉’, 轻功身法多为‘足脉’, 除外还有其他剑走偏锋的功法,比如观气、望气的定‘目脉’, 旁门左道喜欢走‘心脉’。 儒门是‘阳脉’,下行脊柱大龙,上通颅脑天门,可以养浩然气。 道门主要研究‘冲脉’之法,此为诸多气脉最难的一道,贯穿全身,是气血中枢, 练成之后,肉身无漏,达到斩赤龙、降白虎的层次。 至于佛门,本就有六神通的说法,手、足、心、身皆可凝聚气脉,并无固定之选。” 纪渊听得入神, 服气一境是打熬根基,强壮体魄, 仍然停留在拳脚招式、肉体凡胎的地步。 等到了通脉二境,于人体凝聚气脉,自成内天地。 从而带来各方面的强化。 内气、血气、力气……都会迎来一个巨大的蜕变。 二十岁之前能突破通脉二境,便可被列为讲武堂的天才种子。 “这么看,一境与二境之间相差其实不小。” 纪渊挑了挑眉,他有上品内炼虎啸金钟罩,加上百步拳、劈空掌两门杀伐武功。 整体战力,放在服气一境应当算拔尖的。 但林碌毕竟是个通脉二境,再怎么废物也不可小觑。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九郎,你要杀一个通脉武者,最好知道他凝聚的气脉在什么地方。 杨休他所练的武功,是凉国公的龙虎大擒拿,必然从手脉开始。 所以,你别跟他硬碰硬,以掌对掌,以拳对拳,这样很难讨到好处。 游走,缠斗,才是上策。” 魏扬面色沉重,传授着个人经验。 在他看来纪渊从未与人进行过生死之战,加上杨休境界高了一层,恐怕很难赢下擂台战。 能保住这条性命,就算不错了。 “多谢教头的指点。” 纪渊拱手道谢,面如平湖一般,不起分毫波澜。 魏教头不知道的是,他要杀的那个人,并非杨休那种刚刚晋升通脉二境,只凝聚了一条气脉的新人。 而是今晚要去义庄查案的北镇抚司百户,林碌。 …… …… 长顺坊,西大街,林府。 朱漆铜铆的大宅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无不彰显着其间主人的富贵。 二进院子的正房里面,圆滚如球的林碌才刚刚醒来。 他坐在那张被压得沉了一沉的床榻上,被两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青涩婢女服侍着。 一人端着尿壶,蹲在下方接着; 一人打来热水,备好脸帕擦拭。 “查个破案子真是累死人。” 林碌身子颤了颤、抖了抖,任由青涩婢女帮忙提上裤子,再接过帕子抹了抹油腻的大脸。 他这几日每到子时深夜就持赤火令出门,像个夜游神一般,四处寻那些阴魂。 那桩被送呈到黑龙台的案子,查到线索奖三十道、弄清楚前因后果奖八十道、捉拿归案一百五十道。 正好二百六十道功勋。 差不多足够兑换千户大人所要的那门上品武功。 “太安坊死掉的几个更夫,还有那钱五,是被一头阴虎扑杀啃食,醉花楼的窑姐儿死因是查明白了,但那卷人皮书还没下落,今晚再去义庄把那个扎纸人解决掉,也算成功破案了。” 林碌张开双手,让婢女给他穿戴好特别宽大的赤色飞鱼服,转而问道: “大夫人呢?怎么没见着她?” 婢女声音怯怯,轻声回答: “回禀老爷,大夫人在府邸门前施粥呢。” 林碌面色不快,骂了一句: “粮食不用银子买么?天天拜佛吃斋,现在还施起粥来了? 这天京外城那么多乞丐,她能救得了几个! 要我说,这快入冬落雪了,让他们都死了才好,省得碍了朝廷的眼!” 两个婢女连忙低头,不敢吱声。 “三夫人和四夫人呢?” 林碌又问道。 “三夫人去布行了,四夫人去戏园子了。” 婢女弱弱说道。 “又去戏园子?莫不是相中了哪个小白脸? 整天闲着没事等着被人插的臭婆娘,你要是敢给我戴帽子,立马打死填后院那口枯井!” 面对千户大人时唯唯诺诺,回到家中的林碌却散发出乖戾气息。 作为北镇抚司的百户,他要查什么事太容易了。 那第四房小妾若真与人通奸,就跟前面几个一样,拖出去执行家法。 “小环,你什么年纪了?” 林碌踏步出去,来到前院的厅堂,忽然好声好气询问旁边的婢女。 “回、回老爷,十五了。” 那身子单薄、骨架瘦弱的婢女颤声道。 “你服侍哪位夫人的?” 林碌眯了眯本就细小的眼睛,嘿嘿一笑。 “我是七夫人屋里的。” 婢女努力把头埋低。 “那再好不过,给我填房做第八个小妾怎么样?” 林碌摸了摸下巴,霍然起身。 “老爷……我、我没这个心思,我爹说了,我是天生的丫鬟贱命,享不了福。” 这婢女像一株还未抽芽的嫩苗,根本经不住狂风暴雨的残暴摧折。 “你那死鬼老爹懂什么?不过他都这么说了,也行。 干脆不过门、不给名分,直接做老爷的贴身丫鬟,伺候我的生活起居。” 林碌居高临下,语气不容拒绝。 “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乖乖等老爷回来,伺候好了,我就赏你爹一个肉铺,让他做回以前的营生。” 名叫小环的婢女面色苍白,几乎傻在那里,两条腿开始打颤,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林碌心下一片火热。 老实说,小环姿色平平,完全比不上那几房妾室。 但林碌好的就是这口,每每把这等还没抽芽的嫩苗肆意揉捏、摧残捏断,他心里头就会涌出剧烈的快感。 双手负后,慢悠悠转到前院大门。 外面很是嘈杂热闹,架起来的长棚里,衣着破落、寒酸的乞丐、流民聚成几堆,排队领着一碗碗米粥。 “一帮只知道吃的下贱种!” 他吐了一口唾沫,用脚碾了碾,满脸厌恶的转身离去。 待到晌午时分,七八个粥桶空了,人群方才散去。 那位颇有些年纪的大夫人擦了擦额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位老僧。 对方手持一口破钵,单手立掌道: “可否请施主化一碗粥于我。” 大夫人叫婢女取来食盒,把自己的饭菜分出一半,道: “粥已经施完了,大师请用些斋饭吧。” 老僧低头接过,默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施主心善,只是府邸之中怨气冲天,乌中带黑,甚是不详,为家破之兆。 今日入夜之后,家中各人不宜出门,还请牢记。” 第五十八章 雨夜带刀即可,何须再去撑伞 金乌坠落,天色渐暗。 南门胡同的那座破落院子里,锐利器物的刮擦声时高时低、连成一片。 是纪渊在磨刀。 平整的青石上浇下一瓢清水,顺滑而下,显出清亮之色。 尔后,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握住刀柄,拿住刀身。 缓缓往前推动,再往里拉回。 只听到“霍”的一声,雪亮的寒光乍现,映照出冷峻眉眼。 没过多久,磨刀声止。 “要下雨了。” 纪渊把那口从未见过血的百炼刀收进鞘中,抬头望了一眼。 乌云低垂,如山似海,仿佛要压塌苍穹,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也不知道姓林的啥时候出门。” 他转身进到屋里,取出那只魂魄瓶。 轻轻敲了两下,阴气晃荡一阵子,犹如烟雾腾地窜出,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影。 “九爷,天还没黑呢,小老儿出不了门。” 安老头畏畏缩缩藏在角落里,生怕被外面光线照到半点。 “而且快落雨了,万一遇到打雷闪电,那劳什子阳刚浩荡之气充盈天地,阴魂立刻会被震散形体嘞。” 纪渊把腰刀放在桌上,扭头关上门窗,没有点燃油灯。 室内昏暗无比,他坐在长凳上问道: “死后阴魂白日惧光,雨天怕雷,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他思维发散,想着能不能弄个紫外线灭邪祟的手段。 安老头弯了弯腰,挠了挠头,仔细想了好久,这才回答道: “回禀九爷,传闻远古年间,三皇共治玄洲,羲皇合道,化为大日金乌之相,光照三千世界; 阴皇寂灭,演化太阴月相,从此有了日夜之分,阴阳之变; 至于那位人皇,传续薪火,开辟人道,最后不知所终……“ 纪渊眉毛往上一扬,这就是高武世界的神话故事吗? 听上去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太阳是羲皇所变? 月亮是阴皇所化? 远古时代难道没有日夜? “羲皇化为大日金乌,扫荡诸般邪魔妖氛, 莫说小老儿这条区区阴魂,即便执掌冥府的阎罗王、阴天子,也怕那太阳火精、大日神形嘞。 所以,即便厉害的阴灵、阴煞,也无法白日出行,烈日立足。 只能在入夜之后,阴气最重的子时四处逛荡。” 安老头说得有板有眼,语气里还带了些酒肆茶馆说书人的抑扬顿挫,差点让纪渊想丢几枚铜板出去。 他继续问道: “雷声又是何故?” 安老头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捡来的话,忽然文绉绉说道: “圣贤有言,春雷一声震天地,万物复苏从此起。 其中蕴含浩大生机,最伤阴魂诡物,没点深厚修为,很容易就被磨灭形体,灰飞烟灭。” 纪渊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最后问道: “那入夜之后,若还是打雷下雨怎么办?” 安老头脸色难看,好似遇到了没完没了的杠精一样。 可他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声道: “回九爷的话,也许是阴皇庇佑,天黑夜深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纪渊这才满意点头,转而道: “那就好,待到戌时你就自个儿出了魂魄瓶,给我去长顺坊西大街的林府宅子。 他家门口摆着两尊气派的石狮子,你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好好盯着,看姓林的是不是要去义庄查案。” 交待完毕,纪渊抄起桌上的腰刀推开屋门,准备出去一趟。 哗啦啦! 凄风冷雨! 瓢泼落下! 堆满乌云的苍穹上,像漏了一道口子。 豆大的水滴倾泻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溅起一片湿润雾气。 “九爷要往哪里去?外面大风大雨的,好歹带把伞……” 木门敞开,安老头缩在角落里忍不住说道。 “有刀即可,何须撑伞。” 纪渊大步踏动,头也不回,直奔北镇抚司衙门。 程百户身上,还有【强血】、【内壮】、【勇武】三条命数,可以给自己拓印。 炼化完毕,再杀林碌也不迟! “孤家寡人的,连把油纸伞都不备着,万一淋病了谁来照顾……” 安老头小心翼翼刮起阴风,合上两扇木门。 转悠了一圈,才发现并非九爷少年豪气,大雨天带刀不带伞,而是压根就没有。 “唉,长顺坊西大街的林府……阴皇保佑,别让我给人逮到喽。” …… …… 戌时过半,林府当中。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所以才信这些狗屁话!” 一进院子的厅堂内,林碌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筷跳了一跳。 “那穷和尚若真有本事,早就被大人请回家中供奉了,或者坐镇寺庙当了方丈,何必惨到沿街化缘,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还他娘的不祥之兆?家破人亡?你个贱女人咒我死是吧?” 那张大红木圆桌上,摆着数种山珍野味,菜、汤香气散发而出。 好几房年轻漂亮的娇艳美妾坐成一圈,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 林碌鼓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道: “高僧?老子明日就让缇骑画像搜捕,先打断那贼秃驴两条腿,再拔掉他的舌头,丢进水牢泡个四五天。 我倒要瞧瞧,他佛法有多广大,心肠有多慈悲,才能熬得住!” 他本来看见这雷电交加,雨势不减的恶劣天气, 就想着休息一天,明晚再去义庄。 却没料到,刚上饭桌,大夫人就说了一些触霉头的晦气话,惹得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很不高兴。 “我吃斋念佛也好,施粥救人也罢,都是为你、为这个家赎清罪孽。 这些年,老爷你害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莫非心里没个数么?” 大夫人双手合十,面色平静说道。 砰! 林碌猛地起身,一脚踢翻宽厚的圆凳,那张胖脸狰狞,恶狠狠道: “我害了什么人?做了什么孽?啊!你倒给我说个明白! 这世道不就是当官的使唤没功名的,有钱的瞧不起没钱的,出身好的踩着泥腿子? 此为天理公道,自古皆然! 我费尽心机当上百户,捞点油水,摆摆架子,让我爹生意做得好些,怎么了?任谁不会这样? 就连庙宇里泥雕木塑的神像,他们也不是无欲无求,他们也惦念着香火!” 大夫人闭目不言,充耳不闻,一昧低头念佛。 林碌胸膛起伏,瞥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夜色, 极力克制住一掌打死这个婆娘的那股杀心,冷哼道: “若非你是我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原配、发妻,老爷我早就执行家法把你埋了填井! 还作孽?没我使劲捞钱,你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穿得起绫罗绸缎,还能有丫鬟婢女侍候?不晓得世道险恶的蠢婆娘!” 大夫人仍旧没有睁眼,声音淡淡道: “当年老爷没当上百户,还是个杀猪屠户,与三四户人家窝在太安坊的破烂胡同,我也从未抱怨过一句……” 这话一出,林碌似是被触及痛点,陡然怒喝道: “住口!什么杀猪屠户!今时不同往日,我是有官身的老爷,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来人,把大夫人送回房,你要再多说半个字,我稍后就写一封休书,自己滚回娘家! 还破烂胡同?那是什么腌臜地方,没见识的蠢婆娘!” 等到大夫人被拉走,几房美妾连忙凑上来软语安慰。 林碌不耐烦的摆手道: “都滚下去!还有,小环你乖乖洗干净去老爷房间,等我回来享用!” 紧接着,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赤火令,吩咐婢女拿一把大伞过来。 “下那么大雨,老爷怎的还要出门巡街?” 老迈的管家守在大宅门口。 “那婆娘说今晚入夜不宜出门,老子偏不信邪,正好找几个阴魂邪祟撒撒气!” 林碌抖了抖那身赤色飞鱼服,阴沉着脸走出府邸。 第五十九章 义庄,炉火 乌云如山似海,垂落压下。 雷光、电蛇奔走其中,隆隆滚动。 林碌撑着一把大伞,直奔怀仁坊的义庄。 那双快步而走的黑色长靴,急匆匆踏在青石砖上。 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水花四溅。 这场倾盆大雨,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因为外城地势稍低,靠近东郊的几条街被淹得不成样子。 雨水漫过沟渠,积了半寸左右,差不多能盖过脚脖子。 “什么破天气!这雨下得跟龙王爷发怒了一样!” 林碌骂骂咧咧,长街上连个巡夜的更夫都没见着。 “就知道偷奸耍滑的狗东西!我堂堂一个百户还在尽心尽力查案子,他们却躲起来吃酒,窝在热炕睡婆娘! 下次见了,定要好生问罪!” 百户大人心里头愤愤不平,却不敢对着交派差事的千户大人发火,只能踩一踩下面的升斗小民。 外城宵禁向来宽松,但有两条必须遵守的规矩。 子夜之后,不可纵马、不可驾车。 若有扰民者,会被五城兵马司擒拿问罪。 即便南、北镇抚司,也是一视同仁。 “不知道圣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让我这一顿好走……” 林碌嘴上嘟囔着,一路疾行,从长顺坊到怀仁坊,约莫走了半个时辰。 牛皮靴子里面早就泡满了水,冰凉的雨滴钻进脖颈,混合着豆大汗珠,挤在一层层肥肉上,浮油也似。 尤其是那升腾弥漫的水雾湿冷,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让他心中怒火更盛,沿途见到游荡的阴魂,必然摸出那枚赤火令照彻过去,打散形体。 一时间,风声呜呜响起,如泣如诉,好似恸哭之声。 “生前是贱种,死后也是贱鬼,活该入不了轮回!” 林碌脸色阴沉,右手握着那枚乌沉沉的令牌。 只见正面雕刻着一团金色火焰,背面是一个笔走龙蛇的“严”字。 颇为不凡! 林碌听千户大人提及过,若能跻身武道第四境,可在人体丹田开辟气海,炼化、温养一件本命器物。 这枚赤火令就是黑龙台内一位气海高手的本命器物,其中蕴含有刚猛暴烈的阳火之气,最能伤及阴魂诡物。 要是没有此物护身,再借林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孤身入阴市。 那些无处可归的阴魂好欺负,可真要遇到了什么积年老鬼、凶神恶煞,通脉二境只够塞牙缝。 “钱氏义庄……” 林碌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一脚踹开并未上锁的两扇木门。 夜色幽幽,大风大雨,破旧腐朽的院子似乎空置许久,连个看守都没有。 院墙之处,有槐树参天,形如冠盖笼罩而下。 “九座阴市九尊阴魔,太安、怀仁、平绣这几个坊,都由那个手爷发号施令,害了李彦的阴灵,便是它捣鼓出来的玩意儿。” 林碌威逼打杀了众多阴魂才查到这些线索,他已经灭了那啃食盐帮钱五的恶虎,得到一副《山君图》作为凭证。 接连害了更夫、窑姐儿好几条性命的那卷人皮书溺婴鬼,却是没什么踪迹。 如今就剩下这常在义庄徘徊的扎纸人。 解决了它,取一样物件儿回去,这桩案子差不多就能交差。 森森阴气如一只只大手,不停推动着朽坏了半扇木门。 嘎吱、嘎吱、嘎吱! 刺耳声音,聒噪不已。 像是尖厉的老鸦,扰人心神。 “哼!我一身飞鱼服、龙虎气,区区阴灵怎能吓得住我!?” 林碌嘴上很硬气,右手握住的赤火令却被攥得更紧。 他大步迈过门槛,张着眼睛扫视一圈,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拢共停放着十几、二十口薄皮棺材。 死气浓郁一团团,犹如黑雾般四散浮动。 所谓义庄,就是收敛尸骨、存放棺材的地方。 多为富人、宗族、官衙所办,算是一种善举。 总有些客死他乡的旅人,以及买不起棺材难以下葬的穷人。 若任其曝尸荒野,有违人道, 同时也容易招来瘟疫,这才有了筹办义庄的举措理由。 通俗点说,它就是古代的太平间。 “扎纸人……难道不在此处?” 林碌抹了一把粘手的油腻汗水,气血勃发,宛如一支显眼的人形火炬。 阴魂惧怕阳刚之气,但也最馋活人的血肉生息。 尤其是那种积年老鬼、凶神恶煞,只要感应到武者气血,就跟嗅到腥味的虎狼一样,立刻会蜂拥而至。 果不其然,当林碌放出自身修持的滚滚气血。 凄冷阴风猛然刮过,封闭各处门窗。 瘆人的气息,缓缓升腾起来。 “外强中干的恶人气,坏到流脓的腥臭血……还是一位官爷!比上次那个要强点!” 那道阴恻恻的干哑声音带着些戏腔味道,话音甫一落下,位于最中间的那口棺材,薄皮木板子陡然倒掀而起,迎面砸来。 …… …… 南门胡同的院内、屋中,靠在墙壁上的纪渊缓缓睁开双眼。 眸光如潮,升涨不定。 好似经历了一场初醒的大梦,堪堪醒来一样。 皇天道图内,赫然多了两颗灿然如天光的命数星辰。 【强血(白)】:【助长气血、使其强盛,滋补肝肾,填髓壮骨】 【内壮(白)】:【乃气血充盈之相,不生虚劳疾病,不惧饥寒酷热,生命力较之常人更为强大】 这是程百户所拥有的两道命数,如今被纪渊成功拓印,归为己用。 就像上一次的朔风关,自个儿坠入幻境,投影为他人。 不断地感受、体验一切,直至彻底炼化命数。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为了攫取【射艺】,纪渊本人仿佛真个在朔风关待了数年。 这一回,场景变化。 他被困于一座练武场,受到了各种磨炼。 直至达到【强血】与【内壮】的合格条件,方才脱离。 “假如我炼化命数失败,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心神沉沦,空有躯壳,成为活死人?” 纪渊忽地心中一寒,意识到拓印、炼化、攫取也有不小风险。 他直接起身,看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歪歪扭扭,好像虫爬—— “林,去,义、庄。” 纪渊嘴角不由上翘,安老头办事还是靠谱的。 他抓起腰刀,略作呼吸,好似虎啸一般,与天上隆隆雷声遥相呼应。 积蓄的内气、血气、精气宛如炉中烈火,汹涌澎湃。 服气境界,已至极限! “八条命数在身,难道还杀不得一个通脉二境!” 第六十章 月黑风高,冤家路窄 钱氏义庄内,百户斗阴灵! 倘若这位威风八面的林百户瘦个一百七八十来斤, 减去一身臃肿肥肉, 再刮掉三四层的厚实油腻, 最后修一修五官面容。 倒也不失为一出北镇抚司荡平义庄、降服诡物的精彩好戏! 毕竟,话本小说里头的主人公, 要么是剑眉星目、英气凛然; 要么是俊秀如玉、身材挺拔。 再不济,也得有个相貌平平、璞玉内敛的中等评价。 可惜林百户的卖相着实差了一些,气血迸发、拳脚挥动之间,满身肉浪疯狂抖动。 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官爷你长得那么挫,武功也那么稀松平常! 才凝聚一条手脉就敢来义庄寻纸爷的晦气,真是痴心妄想!” 那扎纸人好似诈尸,陡然从棺材里立起, 整个大红大紫,浓墨重彩,颇为骇人。 脱口而出的言语更是刻薄,叫人心头火起。 “纸爷?区区阴灵好意思称‘爷’?还当着本大人的面!” 林碌反应也不慢,五指运劲紧握成拳,猛地打出。 彷如几百斤的铁锤全力轰击,硬生生推出一层层粘稠气浪。 迎面砸过来的薄皮木板子,脆弱得像一张纸,瞬间破碎炸开! 木屑横飞! “那你个猪猡又怎么好意思称大人?” 扎纸人身子轻盈,仿佛完全没有重量。 足下一点,窜上房梁。 宛如一条灵活无比的乌黑影子盘旋飞动,带出尖啸之声。 嘶!嘶嘶!嘶嘶嘶! 鬼音穿脑! 林碌两眼一白,心志不坚,差点被夺去魂魄。 幸好握在右手、藏于袖中的赤火令微微震动,立刻将其惊醒。 他反手又是一拳! 莫名有种神人举锤擂大鼓的刚猛气势! 招式很好,但缺了一股子强横意味。 “虚有其表!” 扎纸人怪笑一声,俯冲落下的身形倏然一转,果断闪开这一记凶狠杀招。 尔后,双手摇动,好似掐诀作法。 霎时间,滚滚阴气化为浓墨,当头罩住肥硕的林碌。 它与这个北镇抚司的百户交手数个回合,发觉对方并无什么厉害之处。 自己借助这座义庄的阴气、煞气,不断地补足消耗, 且还能凌空如飞,闪转腾挪。 这胖猪似的狗官,一没有凝聚足脉,练过轻身功夫; 二没有掌握隔空发劲的武功杀法,拳脚招式压根沾不到纸人之躯。 此消彼长之下,哪里会是自个儿的对手! 果不其然,林碌被厚重幕布般的阴气缠住,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就像遭遇鬼打墙,被迷了心神的凡人, 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始终在原地转圈。 “这一身血肉油脂多了些,吸起来可能有点腻!” 扎纸人阴狠一笑,那张白底花纹、描摹而成的生硬面庞,显出几分诡异味道。 贴在梁柱上的身子飞射出去,薄纸锋锐如刀,就要斩下林碌的头颅。 “嘿……阴灵终究是差了一丝灵智,不懂得思考!上了本大人的当!” 林碌焦急慌张的脸色忽然一变,那身赤色飞鱼服涌现出一团氤氲气息。 一头四爪类蟒,背生双翅的怪鱼栩栩如生,化为一抹单薄虚影。 龙虎气! 克制阴煞! 撕拉! 粘稠阴气凝聚的漆黑幕布直接裂开,崩散飞溅。 “真以为本大人不清楚,拳脚、刀剑对邪祟毫无用处,只有天地间的浩然刚正之气,才能对其造成伤害么!” 林碌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露出得意神色。 他好歹是通脉二境的武者,又看过南镇抚司送来的卷宗,知道阴灵究竟为何物,该怎么处置。 故而,心头的惧意并不浓重。 遇上那等积年鬼魅,最忌讳的就是怕字。 一旦忧怖念头生出,就容易被夺魂、摄心、乱神、附体,着了各种邪门手段的道。 扎纸人心知不妙,意识到巨大危险,连忙收住冲势,向后急转退去。 可是已经晚了。 林碌眼中闪过快意,右手藏住的那枚赤火令当即催发! 谈不上精纯的深厚内气催发注入,引动其中阳火之力! 轰! 登时,义庄当中充斥覆盖的阴冷气息,直接被扫荡一空。 连带着把七八口薄皮棺材打得粉碎,停放的尸体化为一团团焦炭,散发强烈的恶臭气味。 扎纸人浓墨重彩的脸上,陡然浮现一抹恐惧,厉声叫道: “阳火之气!本命法器!你个狗官好狡诈!” 好似滚油浇在身上,纸人之躯滋滋作响,冒出一股青烟,窜起一阵火光。 “与你等死物、阴灵,还需要讲什么道义不成?” 林碌也没顾及那些烧焦的无辜尸身,踏前一步,颇有几分气势道: “给本大人死来!” 掌中持有的赤火令,接连不断喷出数道笔直火线, 惊得扎纸人躲闪不已,最后一头撞破透风的窗户,逃了出去。 “往哪里走!” 林碌大喝一声。 他像是代入荡魔真修的正面角色,今夜势要降服鬼魅。 臃肿的身形撞开半扇木门,跟着冲入接天雨幕。 后头的停灵屋子当即燃起大火,十几、二十口尸身烧得劈啪作响,仿佛浇了油的木柴。 “狗官,下一次纸爷爷吸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 扎纸人沾到雨水,火焰熄灭,缓了一口气。 可那大红大紫的鲜艳色彩,也随之冲刷褪去。 积累的阴气层层削弱,损伤严重。 “不好!给手爷看到我成这样了,肯定要大怒,一把火烧了我!快走、快走!” 它毫不停留,转头直奔义庄门外。 那头胖猪决计跟不上! 呼呼呼! 卷起一阵阴风,扎纸人飞出大门,迎面撞见一张冷峻的年轻面孔。 那双眸子锐烈,宛如刀锋掠过。 “大晚上哪里来的活人?敢挡纸爷爷的路,干脆吞了气血……” 扎纸人念头升起还未落下,便看到那人面如平湖、脚步未停,右掌忽地伸出,似要徒手擒龙一般飞快探来。 只这一下发劲运功,滚滚气血激荡,通过四肢百骸、透过筋骨皮膜,猛然释放出来! 周身皮肤泛红,那只宽大手掌尤其如此,一根根青黑血管暴突显露,好似虬龙扭结,凝聚全身之力! 轰隆隆! 电光撕裂苍穹! 那一掌按下所发出的震响,却还要盖过雷声! “服气一境也来找死!欺负纸爷爷……” 扎纸人看出那人的境界不高,狂吼一声,尖利音浪震散雨滴,将之化为一蓬蓬水雾。 薄薄一片的身子迸射如刀,切裂而过,分开大气! 那人招式不变,彷如一座立在雨夜中的熊熊火炉,举手之间蒸发出大片白气。 咚! 足以斩开铁甲的纸人之躯,撞上对方的血肉,竟然发出金铁交击的铿锵声音。 层层金光覆盖肌体,只在掌心划出一条浅浅痕迹! “原来,就这啊……” 伴随着平淡声音传来,钢筋铁骨般的五指合拢。 扎纸人顿时被那只大手紧紧攥住,一阵剧痛袭来,好似无边巨力揉捏挤压! “饶命!大爷绕……” 眸子冷厉的年轻人神色淡漠,无动于衷。 这阴灵杀人害命,留不得! “大威天龙,受我超度!” 虎啸金钟罩的降魔内气轻轻一吐,纸人之躯腾起火光,顷刻成灰! 连哀嚎之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阴气便被磨灭干净! 与此同时,林碌跨步如风,追到义庄大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纪渊!纪九郎!你怎么会在此?” 那人一袭云鹰袍,衣角翻飞,咧嘴笑道: “林百户,你看这月黑风高,大雨滂沱,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好妙的缘分!” 第六十一章 千百年来如此,千百年后还该如此? 漆黑的苍穹银蛇狂舞,雷霆滚动, 照亮了一瞬天地,也照亮了踏进义庄大门的纪渊。 一袭云鹰袍、一口百炼刀! 那道挺立的身影宛如熊熊火炉,散发出狂烈气息。 冷厉的眸光跨过滂沱大雨,悄然笼罩住了林碌。 “纪渊,你想做什么?” 这位北镇抚司的林百户心头动了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陡然拔高,好似给自己壮胆一样。 “莫要以为入讲武堂出了些风头,就能乌鸦变凤凰,飞上高枝头! 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小心点走,可别自误!” 纪渊面色平静,收敛笑意,一脚踩进泥泞之中。 姓林的这是变相提醒自个儿,杀官即为造反,查出来要被满门抄斩。 一时冲动,行差踏错,不值得。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现在知道怕了? 他右手按刀,声音淡淡道: “都说了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 你我今夜有缘相会、义庄相逢,何等难得! 这时候再去考虑后果,会不会有些晚了。” 好嚣张的小子! 真就以为吃定我了? 林碌面皮抽动,一身肥肉震颤,继续扯着嗓子喊道: “纪九郎,强夺你爹百户的空缺,是千户大人的意思! 他要筹银子,正好拿你凑数!就这么简单! 你寻我报仇有什么用?咱们没个出身、没点根基的小角色,怎么斗得过一个正五品、换血三境的大人物? 除了投效依附,听命办事,还能如何!?” 轰隆隆! 天穹之上,恍如真有龙王行云布雨。 暴雷宛如庞大铜鼓震响,一声盖过一声。 密集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得人面皮生疼。 纪渊早已浑身湿透,水流顺着脸颊滑落。 炼化程百户的两条命数,【强血】与【内壮】,自身积累再深一层,进入服气大圆满。 无需再用口鼻呼吸,周身毛孔随心张合。 随着内气吞吐,筋骨皮肉好似活了过来,撑起乌黑如墨的云鹰袍服。 “总是这样的说辞。 世道不讲情面压过来,我没办法,只能弯腰屈从, 权贵抬起脚要踩你的头,还是没办法,所以就跪下了, 等被官府逼到无路可走,我便去落草为寇,杀个人递交投名状,与众位兄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做大了,还能蒙受招安,封个官位。 千百年来总是如此,对吧?” 纪渊目光冰冷,牢牢锁住那道臃肿的身形,一步步往前走着。 长靴陷入泥泞,尔后再拔出来。 大拇指抵在刀镡上,随时都能推动出鞘。 杀心、杀意、杀机彷如怒潮,一波波升腾卷起,几近无可遏制! “千户大人让你办事,拒绝不了,所以挑一个没什么依靠的泥腿子,夺了他父亲的补位空缺。 他若敢闹事、声张出去,直接弄死便是。 有什么问题吗? 拿一条命换上官的赏识,做得好! 反正没钱的贱民命如草芥,几两碎银就打发了。 没权的军户更翻不了天,府衙、御史台、三法司的大门都未必进得去。 世道、权位、武道境界…… 它们是一道道坎、一座座山,跨不过去、也越不过去! 可咱们就真的不能换个活法么? 世恶道险,犹如虎狼,它们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就听之任之,逆来顺受,连抬个头、挺直腰都做不到……都有苦衷,都能理解。 但为何要为虎作伥,反过来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 纪渊语气并无起伏,他不是在慷慨激昂讲道理,也没想要说得林碌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自个儿上辈子把遵纪守法四个字刻在心里,哪怕混迹于禽兽之间,也从未忘记过。 一条人命,其分量重逾泰山! 但是,再睁开眼看到这方天地,一切都变了。 遵不了纪,守不了法。 只因你父亲有个香饽饽似的空缺位子,别人便要踩你的头,害你的命! 只因你想上进挣个出身,就挡了国公爷义子的道,碍了将种勋贵的眼! “哪有这样的说法!我不认!” 纪渊摇头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认?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纪九郎,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满身胆气……今日就算给你砍了我的头,然后呢? 你再去北镇抚司一刀斩了千户? 还不够的话,可以进到内城一把火烧了凉国公府? 真真笑死个人!世道昏暗,你孤身一人能做些什么?学圣人改朝换代啊! 哪怕让你办到了,不出三十年,天下依旧这般模样!” 林碌脸色涨得赤红,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珠子鼓起。 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错愕,复杂无比。 倘若,纪渊杀自己是为了报私仇,倒也没什么惊讶意外。 可那句“换个活法”,却切切实实戳中了林碌的痛点。 他心头充满不屑、轻蔑,甚至觉得荒唐可笑! 自个儿是杀猪屠户之子,武骨平平,难成大器。 不给千户大人做狗,如何往上爬? 如何踩住那些同样一门心思钻营的贱骨头? 换个活法? 哪能活得如今潇洒! 强占民女为妾,强抢家宅院子、强夺他人田地…… “宗平南、宗平南,人人都想做大将军,可我等有这个本钱么!” 林碌怒视着大放厥词的纪九郎,粗如萝卜的五指合拢,化拳为锤,猛地砸落。 滚滚内气通过手脉,化为开碑裂石的沛然力气。 北镇抚司当差、做官的众人,多半都不太看得起这位林百户。 原因无他,其人武功稀松平常,没什么过人之处。 这方世界武道大兴,若无几分本事,只靠逢迎上官溜须拍马,怎么可能叫手下服气。 但再差的通脉,也是二境层次。 血气、内气经过千锤百炼,足以由虚化实凝聚气脉! 这一拳轰出,威力自然是有! “人无心气、无血性、无良知、无道义! 又与猪狗何异!” 纪渊神色冷淡,跨出一步,身形如风。 脊椎大龙起伏抖动,带动腰跨、躯干。 自骨架、筋肉生出的层层力道,飞快攀升拧成一股劲! 轰! 左手如握火药,“崩”得一下炸开,打出惊人的气势! 他要以服气境界,硬撼手脉大成的林碌! 后者双眼圆睁,似是不敢置信。 一身肥肉抖起波浪,立定的身形狂震不已! 甫一交手,落入下风! “你哪来的上品武功!?” 林碌脚步踉跄,忍不住倒退几步。 这般强横的力道,必然是外炼、内炼大圆满才能成就! 纪渊不言不语,那副钢筋铁骨嗡嗡颤鸣。 境界之间的差距多少还是存在,凝聚手脉的全力一击,宛如几百斤的大铁锤挥动起来,强吃下来并不容易。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退反进,内气带动血气走遍全身,云鹰袍震得哗哗作响,衣角翻飞。 掌心蕴含劲力,倏然按向林碌! 擒拿! “欺人太甚!我会输给你个缇骑?!” 林碌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烈火肆虐的停灵屋子,灼热的气息舔舐过来,令人颇为难耐。 他心下一横,双掌飞出,十指弹动,捏成一道狂猛的手印! 贯通全身,勾勒、凝聚的气脉,犹如小蛇般浮现于肌体! 这般加持之下,力气、血气再强三分,直接把倾泻落下的豆大雨滴蒸发干净。 大摔碑手! 这门上品武功乃为杀法,讲究瞬间爆发,需要凝聚手脉才可修炼。 其力大势钧,纵是铁打的身子挨上一记,也要气绝当场。 然而,纪渊脚下如趟泥,并不以拳相击。 身子略微挪动,于毫发之间避开,让这一记大摔碑手落了个空! “果然是没经历过生死的蠢材,我第一次硬接、第二次也要一样么?” 纪渊面无表情,趁此机会,踏步、拧身、握刀,一气呼成,顷刻做完。 手指捏紧,掌心发力,直似抽出一道雪亮匹炼! 怒龙腾空! 一条粗壮的手臂齐根而断,陡然抛飞洒出血光! “啊啊啊啊!” 待到剧痛冲上大脑,林碌那张胖脸布满恐惧。 受此刺激,他竟是再也提不起与纪渊厮杀的勇气。 双腿一软,噗通跪下。 “九郎!你饶我一命!求求你,饶我一命!” 这位北镇抚司百户毫不顾及尊严,头颅重重地磕在泥泞地里,好似一头待宰的肥猪嗷嗷叫着。 “杀了我,你就是造反!死了一个总旗没关系,还能换一个上来,若死一个百户,黑龙台定会彻查! 钦天监的练气士有沟通阴阳的厉害本事,你藏不住的,迟早要被发现……饶了我,以后再不会与你为敌,我给你做狗! 这些年我捞到的银子、家宅、几房美妾……统统都给你!” 纪渊眸光闪动,贪生怕死之辈他见过很多,但像林碌这么干脆的,好像也没几个。 “都给我?” 林碌连连点头,雨水冲刷脸上的脏污泥土,显得凄惨无比。 “九郎,我对你有大用!我可以让你直接补缺百户,从缇骑连跳三级, 有了这个正六品的官位,你就不用再跟讲武堂的将种勋贵去争了,也不用得罪凉国公府……” 纪渊轻轻颌首,深以为然。 不由地走近几步,居高临下问道: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林碌拼命点头,仿若猪狗般摇尾乞怜道: “有的、有的,我查清楚这桩案子,可得二百多道功勋,能为你兑换凝聚气脉的上品武功!” 纪渊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开,像是被打动了。 林碌挪动身躯,堆起讨好笑容,想用仅有的手掌抓住云鹰袍的衣角。 忽地,他眼中浮现狞色,藏于袖中的赤火令就要激发! “遗言说完,那就下冥府去吧。” 一道平静声音伴随冰冷刀光落下,斩过那颗丑陋的头颅。 咕咚咕咚,死不瞑目的脑袋似圆球滚落。 断开的脖颈之间,血如泉涌。 那枚火红令牌,也随之跌落进泥土。 “银子、宅院、武功,这些对我确实很重要。” 纪渊望着大雨都浇不灭的汹涌火场,淡淡道: “可没有你,对我更重要。” 第六十二章 清点收获,燃木刀法 滂沱大雨声势渐小,纪渊拄刀而立,看向热气扑面、焦灰卷动的那座火场。 他脚下是仆倒在地的臃肿尸身,沾满污泥的惨白头颅。 阴云、义庄、槐树、血与雨、云鹰和飞鱼。 倘若那位擅长描绘妖魔气韵,荒诞邪乱的鬼仙沈海石在世, 定然会说一句,此景可入画也。 “了结心头一桩事。”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默默催发虎啸金钟罩,周身毛孔张合好似吐纳。 带动筋骨皮膜缓缓蠕动,修复内里伤势。 他之前硬挡了林碌的一记重拳,看似风淡风轻, 实则五脏六腑翻腾搅动,几乎被震得移位。 仔细想来,纪渊若无横练武功,加之钢筋铁骨的双重加持。 以服气一境之身,面对通脉二境。 很难占住先机,成功斩杀林碌。 后者血气、内气都更为深厚,举手投足力大无穷。 拖久下去,胜负未可知。 至于以硬碰硬,以强击强,主动接下手脉大成的全力一击。 更是痴人说梦一般,绝难实现! “魏教头说得没错,生死之前考验的不止是层次高低、武功强弱,还有其他。 姓林的心性极差,搏杀经验更不用提,若非比我境界高了一些,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八条命数加身,同层次之内,很难有人会是我的对手。” 纪渊略微缓了缓,眉宇间透出几分自信。 他轻轻呼吸,像是大干三天三夜,身子几乎被掏空。 那犹如匹炼横空、怒蛟腾起的狠戾一刀,几乎抽空四肢百骸的半数内气。 否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破开气脉,切入血肉。 “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做成了!谁说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 纪渊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笑容,林碌虽是小人,算不上大敌,可他这条命换来了自己的念头通达。 “百户大人,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思绪发散起伏了一阵子,待到龙精虎猛的精力、气力重新填进躯体,纪渊这才开始今夜最为重要的一项工作。 收拾战场,清点收获。 杀人不舔包,这种事绝对不能忍受! 反正子时夜深,凄风冷雨,雷声大作,这等恶劣天气,连更夫都不会巡夜,不怕被人发现。 再说了,纪渊早就把安老头派出去望风。 若真有动静,后者自会过来通风报信。 “让我瞧瞧北镇抚司的林百户,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水的林扒皮,究竟有些什么家底。” 纪渊一脚踢飞那颗死不瞑目的肥硕脑袋,将其砸入火场当中。 掌中百炼刀左右挑动,割开那身颇为坚韧的赤色飞鱼服。 从腰带、怀中发现了钱袋一只,碎银三十两,损坏宝钞一叠,铜板若干。 还有一册叫《混元捶》的中品武功,乃是一门拳法,走得刚猛路子。 “怎么个个都喜欢把秘笈带在身上,什么毛病。” 纪渊撇了撇嘴,不过转念一想, 似许总旗、林百户这等欺软怕硬,伏低做小的狗腿子。 他们除了自己,恐怕谁都不信。 无论把武功藏在哪里,都会担心被人窃走,还不如贴身存放。 “便宜我了。” 纪渊并无什么激动之色。 他如今手握一门服气上品武功,虎啸金钟罩。 两门厮杀斗阵的下品武功,百步拳和劈空掌,以及暂时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铁布衫》。 贪多嚼不烂,再来几道拳脚武功也没什么意义。 除非是那种盖世神功、无上绝学,那就另当别论。 “魏教头曾说过,武功有打、杀、养、练四法。” 纪渊眸光闪了闪,想起来道。 前两种为分高下、决生死, 后两种是养气血、练体魄。 像是兵家武学就极为擅长打、杀之法,刀剑拳脚,皆以斗阵搏击为重。 儒、佛、道三家的养、练之法庞杂多样,堪称顶尖。 “虎啸金钟罩是练法,百步拳和劈空掌是打法,混元捶是杀法……若能再来一门养法,便就齐活了。” 纪渊捡起那本册子,顺便把散碎银两也一起收入囊中。 至于宝钞、铜板,不再去管。 他要是傻乎乎跑去钱庄兑付,岂非不打自招。 这点警惕意识,还是有的。 纪渊耐心搜罗了半天,直到把林碌刮个干净。 最后,他没有任其曝尸义庄,秉承着善始善终的做人原则, 拎起那具无头尸身丢进火场,与十几、二十口尸体一同化为焦炭飞灰。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座被付之一炬的义庄,会把所有痕迹都抹灭干净。 …… …… 等回到南门胡同,已经是丑时过半了。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消停,天边隐约透出浅白之色。 纪渊脱去湿透的云鹰袍,把衣物、靴子都给清洗一遍。 穿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榻上、靠着墙壁,手里把玩着一面气息不凡的火红令牌。 “不知道这玩意儿价值几何?” 林碌之前垂死挣扎,意图借助此物来偷袭他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结果被一刀枭首。 由此可见,这玩意儿是那位林百户压箱底的杀手锏。 其价值,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斩杀林碌,我既不能扬名立万,也得不到财货权势,唯独解决了一桩心事。 希望这枚令牌,可以给一点意外之喜。” 纪渊现在判断一件物品的真正价值,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勾动皇天道图。 心神微沉,华光荡漾。 【器物】:【赤火令(青)】 【状态】:【不可进阶】 【品阶】:【乙上】 【一千点白色道蕴】 【投入相等之数】 【炼化可得《燃木刀法》】 “一千点……白色道蕴!” 纪渊眸光亮起,无声笑了笑: “林百户真是够意思,我原谅你了。” 他想得很清楚,与其留着积攒道蕴,学习那门不知道来历的武功。 还不如汲取道蕴,抹除隐患。 念及于此,纪渊也不犹豫。 皇天道图轻轻一抖,那枚蕴含刚猛阳火之气的金铁令牌颤了一下。 随后沉寂如死,沦为凡物。 紧接着,识海内煌煌如日、横无际涯的庞大画卷铺张开来,映照出本身的命数。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七白,丙下之资】 【鹰视(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善终(白)】 【强血(白)】 【内壮(白)】 除却青色的【鹰视】,其余七颗白若天光的命数星辰, 皆是摇晃不已,随时都能改易撼动! 第六十三章 第二道青色命数,阴德厚重之人 心心念念之事,一旦达成所带来的快感自是无与伦比。 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生四大喜之说。 此时的纪渊,便如同久旱逢甘霖。 道蕴获取并不容易,犹记得他头一回去琉璃厂的时候。 看遍了地摊、铺子里的名家之作,古董真迹。 毫无所得! 若非撞上一个岭南客商买到赝品,从而入手了沈海石的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想要进阶那条白色命数【武骨平平】,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目前来说,有明确方向的路子就两条,收拢沈海石的画作,这人估计不一般,说不定会有惊喜; 另外,槐荫斋的冥器看了几件,虽然道蕴残留,但属于蚊子丁点肉,且花费不小。” 纪渊回顾了一阵子,再看向皇天道图内光芒熠熠的七颗命数星辰。 顿时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 不容易啊! 竟能拿到一千点白色道蕴! “本以为那卷人皮书,已经够厉害了,得了八百点,没想到林百户会给我那么大的惊喜。” 纪渊心神激荡,为林碌默念了两句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人了的吉祥话。 “八条命数,唯【鹰视】不可动,其余皆可选择进阶、或者抹消。” 【气勇】和【善终】为运,一旦改易就会引动运气变化,难以揣测。 【钢筋铁骨】、【强血】这两条命数是识,关系着根骨资质天赋。 【龙精虎猛】、【射艺】、【内壮】是身,代表着肉体的状态。 总结一番后,纪渊开始考虑从哪一类、哪一条命数下手。 毋庸置疑,改易身与识,见效最快。 运势太过模糊,类似于长线投资,短期内不可能带来什么明显变化。 “所以,先看看身与识都有什么选择。” 纪渊目光浮动,扫过大放光彩的五颗命数星辰。 【龙精虎猛(白)】 【可进阶】 “外炼、内炼两重大圆满后,我的体力、气力已经达到一个巅峰,这道命数的作用等于变相削弱了许多。” 随着纪渊的注视,一簇簇乳白纯净的道蕴气流如火燃烧,凝练为浓郁无比的层层光焰。 瞬息之间,便有三道命数被煅烧出来! 【老当益壮(白)】:【体力不衰,精力不减,纵然两鬓斑白,寿数将尽,依旧威猛如常】 “我才十五岁,身子骨好得很,何须这个。” 纪渊嘴角抽动,将其否决。 这方世界存在着气血武道,可打破极限,向上攀登。 因而,人之寿数并非短暂百年。 只要晋升大宗师,登到世间绝顶,就追求长生不死。 这老当益壮用处实在不大。 “跟【金枪不倒】倒是挺配,七老八十了还能酣战床榻,夜御十女!正应了那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纪渊调侃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杀人如麻(白)】:【磨牙吮血之辈,命如草芥之心,天生凶绝之心。不怕鬼祟缠身,会令常人惊惧】 “还算不错。” 他轻轻点头道。 这条命数可以提升他本身就有的血光煞气,还能克制诡物。 可称之为中等之选。 【浑身是胆(白)】:【无畏亦无惧,傲骨天成就,不会为他人的威严、声势所慑服。且自带三分英雄气,让人敬服】 “英雄气……我既不想立瓦岗寨、也没想过当及时雨,若是什么王霸之气,兴许还成。” 纪渊思忖了片刻,决定放弃【龙精虎猛】的进阶。 他觉得自个儿投入五百点白色道蕴,只能得到不甚满意的三条命数。 怎么看都有点亏。 “下一条。” 纪渊移开目光,火光熄灭,道蕴返还。 他再望向位居其后的【射艺】,心神微动,仍然投入八百点。 同样凝聚出三团白色光芒,犹如熊熊烈焰,缓缓成形。 分别为【骑射】、【神射】、【百中】三道命数。 “骑射可用,神射可练,百中可得,皆算不得上上之选。” 纪渊嘴唇抿紧,眸子转动了一下,认为还是差点意思。 只把那道【骑射】作为备选。 因为讲武堂后面的两场考试,其一就是马场围猎,可能用得上。 “这一通扫过来,我发现并非每一条命数都适合进阶。” 片刻后,纪渊面露失望之色,又得到一份经验。 他接连瞧了瞧从程百户那里拓印而来的【内壮】与【强血】,依旧没有定下。 许是这两道命数潜力太低,呈现出来的三条进阶之选。 效果都比较平庸,谈不上出色,投入这么多道蕴并不划算。 看来看去,纪渊最后把目光放在【善终】上,心下一横,如此想道: “拢共有一千点白色道蕴,索性不变身与识,直接改运好了!也许收益更高!” 他本意是动一动【气勇】,可念头一转,哪怕能够进阶为青色【骨勇】,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铮铮铁骨。 带来的运道改变,大概率是作用于十年、二十年后的人生轨迹。 太久了。 哪怕五十年后自己能封侯拜相,那也要能活到那个时候。 世恶道险,人心似鬼,与其着眼未来,不如顾着当下一些。 “那就【善终】吧,它自【横死】而变,为佛门五福最难得的一种,若能再进一步……” 纪渊闭上双眼,八百点白色道蕴化为一簇簇火苗涌现而出,煅烧着全新的命数。 【益寿(白)】:【自古相传,人寿之极为两百,古寿为五百,天寿八万四千。得此命数,寿元增长二十。】 “这要换成前世的帝王将相,怕是要为此疯狂!能多活二十年,有人甚至会用所有的权势和富贵来做交换!” 纪渊轻叹一声,命数很好,可惜他不是垂垂老矣、大限将至,没那种紧迫的需求。 投入如此多的白色道蕴,只求增寿二十年,对年仅十五的自己来说,不值得。 【祛病(白)】:【去除表里、脏腑间的诸般风邪,自此百病不生,无痛无灾】 “这一条倒还不错,于常人而言,怕是最渴望之命数! 可于踏入武道,立志有所成就的强人而言,却是鸡肋。” 纪渊眸光一闪,将其略过。 通常来说,最后一条命数总能给他惊喜,但这一次却非如此。 【积善(白)】:【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每行一件善事,都是一份积累,待到圆满,可得庇佑】 “也没说究竟要做多少件……” 纪渊默默想着。 明明一千点白色道蕴的横财在手,七颗命数星辰皆可改易, 但没有哪一条命数的进阶选择,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既然【积善】的色泽浓郁渐深,那就再加一把火。” 纪渊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尽管三道命数皆为白色,但呈现出来的光彩其实略有差别。 【益寿】和【祛病】相等,【积善】要更亮一些。 他眸光闪动了两下,将最后的两百点白色道蕴悉数投入。 这一下好似薪材入火炉,腾地一声火势更猛。 那道命数表面,烈烈白光闪烁不定。 彷如气运变化一般,浮现出无穷虚影。 转瞬之间,凝聚成了另外一道隐现青色的模糊光团! 【阴德(青)】:【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命。身具阴德之人,自有上天降福,为万物所钟】 “意思就是……我能得到福报?” 看到命数色泽由白转青,纪渊也就不再挑选,心神微沉,将其攫取过来。 咚! 犹如洪钟大吕! 纪渊身形一震,只见皇天道图内的八颗命数星辰, 【善终】坠落,【阴德】升起,完成了这一次改易。 …… …… 皇城,钦天监。 忽有一道声音惊破宁静,传遍各司各殿! “气运有变!有阴德厚重之人显露端倪!速速查明!” PS:征集一下命数,萌新作者在线众筹,让我看看你们的极限吧! 第六十四章 钦天监内,黑龙台中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皇城之内不会再有比太和殿更高的建筑。 毕竟,天底下谁能比圣人还高一头? 这既不合规制,也不合礼法。 但那位定鼎天下的圣人,向来不按常理做事。 特地于开国之初,耗费内库三分之一的银钱,在皇宫外城建起了一座四十九丈高台,以“社稷”二字命名。 再设立钦天监,召集天下术士,引入其中。 要知道,布衣出身的陛下最为厌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之事。 却为此大费周章,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可见其重视! 是以,覆压数百里的天京雄城。 唯有一处地方,可以高过太和殿。 俯瞰内外,纵观全局。 那便是钦天监的社稷楼。 今夜,丑时末,接近寅时。 九重高的社稷楼内,第四层当中。 一张写了十九个字的字条被卷入竹筒,投进托盘的一方木盒。 随着机括启动,巴掌大小的木盒顺着滑道一路直下,送到一层的年轻属官手里。 后者取出那枚两指长宽的青绿竹筒,把卷起的字条舒展开来,然后振声喊道: “气运有变!有阴德厚重之人显露端倪!速速查明!” 这时候,正逢天光将亮未亮。 钦天监内值夜的几位属官,要么趴在桌上打瞌睡,要么躺在书堆内神游物外,都被惊醒、惊动过来。 “什么情况?” “阴德厚重之人?哪里冒出来的!” “几层楼来的消息?四层?难得啊!” “我记得上一次惊动四层楼的灵台郎,好像是凉国公府家的一位义子。” “那人是狼顾之相,灵台郎有言,兴许日后能成中上命格,跨海夜叉,又是一位兵家种子。” 霎时之间,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接到传信的年轻属官没理会同僚的闲谈,直接飞奔出了值夜的辟邪殿,往通会殿汇报而去。 四层楼灵台郎发下的条子,无论内容为何,必须交由内阁、呈于太子殿下。 钦天监内,除去常年待在九重楼顶修行的监正之外。 其下分别有左右主簿二人,位居八层。 负责收罗天下见闻,拟定潜龙、幼凤两张榜单。 再就是春、夏、秋、冬四位正官,驻守六、七两层,时刻观测景朝万里山河的龙脉走势和气运变化。 最后,三、四、五层为挈壶郎、灵台郎、秘书郎,分管推算吉凶、记录天象、归档卷宗等杂事。 至于一、二层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跑腿办事的年轻属官。 很快,通会殿那边早已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 当值的官员披着外袍,爬起来写着公文。 等到早朝时分,这道折子就会出现在内阁,最后给太子殿下过目。 至于怎么查明此人,之后又怎么处置,那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阴德厚重,那就是好苗子,尤其是佛门、道门,最喜欢这种深受上天钟爱之辈。” 当值的官员边写边想。 古书记载,万古之前的仙佛大能,其修持的重要一部分,就要历经劫难,积累功德。 这“功德”二字,就是善功、阴德的意思。 阴德深厚之人,天生便有福缘,有际遇。 若早个几千年前,百家还未尊武之时。 落在佛门,为佛子,可证果位。 放在道门,为道子,可成陆地神仙。 只可惜,如今是末法之时。 仙佛绝迹,神话陨灭,独留下武道一途以供后来者攀登。 身具阴德的大材,充其量做个文臣武将,封侯拜相。 走不了成佛成仙的通天路。 …… …… 这一边,钦天监闹出了大动静。 另一头,黑龙台也不太平。 刚过卯时,日出破晓,一骑快马就从外城怀仁坊直奔内城西华门大街。 背后插着猎猎招展的黑龙旗,守城的官兵看到压根就不敢阻拦,连忙疏散过路行人,任其飞速通过。 这可是位于南、北镇抚司衙门之上的黑龙台! 连监国治世的太子殿下都无权直接过问! “快马传信,不知道发生了何等大事……” “怕不是百蛮犯关?冲击九边?” “净瞎说,都太平这么久了,谭大都督都给调了回来,朔风关都安稳了,可见咱们已经把那帮化外之民给打服了、打怕了……” 黑龙台的一骑快马大清早入城,弄得声势不小,引来许多无来由的胡乱猜测。 片刻后,那名缇骑把北镇抚司的紧急文书按时送进衙门,交到一位轮值的千户大人手上。 “死了一位百户,还是死在天京城里头,这要怎么交差?北衙的敖指挥使那边怎么说?” 一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身着金线织就的威严袍服,肩头至胸间绣着双翅闪亮、头顶火珠、目如日月的大鹏鸟。 “敖指挥使什么也没交待,只让小人把这桩事转告给孟长河、孟千户。” 那名缇骑低头回道。 “哦,原来死掉的百户是孟老三的人,那没事了,稍后本大人会把文书交予他,让孟千户好好去查,绝不能放过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心领神会,无所谓的笑了两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黑龙台之下的北镇抚司,似缇骑、小旗、总旗这样的位子,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虽然每年外派各府州,死伤很多。 但总能填补过来,不缺人手。 属于消耗品。 到了百户这一层次,要么立过功、有本事; 要么会钻营,有能耐。 地位拔高了许多。 正六品,飞鱼服,多少算一号人物。 如今,无缘无故死在天京城。 换成应督主执掌黑龙台的时候,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真正凶手,将其下诏狱、灭满门,以正律法。 可今时不同往日,光一座北衙门就分了好几座山头。 指挥使敖景不管事,一心想着突破宗师。 下面的几位千户,周行风、徐应求、孟长河,皆为后起之秀,个个崭露头角等着上位。 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互相上眼药、使绊子。 这位百户林碌既然是孟长河的手下,那就让他头疼去。 “才凝聚了一条手脉,此等货色也能当上百户,孟老三你得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直接把文书合拢丢到桌案上。 同时心里不免疑惑。 死于义庄火场,尸体成了焦炭,被刀剑枭首斩杀,有翻动钱财的痕迹…… 这凶手什么来头? 总不可能为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去杀北镇抚司百户吧? 那胆子未免忒大了! “对了,你们北衙最近是不是出了一个风头很劲的少年郎,叫纪渊?” 中年男人忽然问道。 他在南镇抚司衙门当差。 并非北衙的上官。 “回禀千户大人,没错,纪九郎是咱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 年轻缇骑下意识挺了挺腰,大声说道。 “军户出身,竟然把凉国公府家的杨休都给压住了,了不起! 回去告诉那纪九郎,接下来两场再接再厉,本大人跟同僚打赌,压他一定能争得到武举人,可千万别输了!”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转而补充了一句: “顺便你再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入我南衙,本大人可以先弄个总旗给他,不出两年,就升百户。” 年轻缇骑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堂而皇之挖墙脚的? 不过九爷果真厉害,连千户大人都如此赏识! 第六十五章 其情可恕,其法不可宽 正躺在南门胡同破落院子里呼呼大睡的纪渊, 并不知道他改易命数惊动了钦天监, 更不知道黑龙台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对自己多加赞赏。 他难得地好睡了一场,直至黄昏时分才醒转过来。 “每次完成命数的变更,感觉都消耗甚巨,好似一块铁胚被回炉煅烧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感受。” 纪渊坐起身,顿觉得神清气爽。 昨夜与林碌一战,五脏六腑受到的细微损伤。 随着周身毛孔的吞吐呼吸,已然痊愈如初。 四肢百骸积蓄的内气,似乎也深厚了半成左右。 大概是生死之前,所激发的潜能。 兵家修士最喜欢这种勇猛精进的斗阵之道。 遇到瓶颈?心情不好?突破境界? 统统都可以用打架解决。 反正不死总能出头! “这眼睛一闭一睁,天就黑了。” 纪渊感慨道。 雨夜带刀杀百户。 回想起来。 好像过去好久了一样。 他收敛心情,正想洗漱一番,好消化体内五脏藏住的大补药力,却听到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是啊,你纪九郎嘴巴一张一合,人就死了。” 声如惊雷,突然响起! 腾地一下,纪渊翻身而起。 抓住床榻边上的腰刀,面向门外。 冷厉眸光锐烈如鹰,逼出一线杀机。 其人动作之快,反应之敏锐,几乎在刹那间就完成了攻杀之势。 只不过还未等他推刀出鞘,本已拧成一股劲的筋骨皮肉倏然松开。 纪渊脸上露出一抹笑,右手仍旧按在刀柄上,嘴里却打趣道: “魏教头,这夜快深了,你蹲在我房门外面是怎么回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他用刀鞘抵开木门,果然是浑如铁塔一般的魏扬独坐在院里。 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透出几分凝重气息。 魏扬先是叹了口气,这才抬头望过来,眼中尽是一片复杂神色: “九郎,你那天突然发问,服气一境如何杀通脉二境,我以为说得是杨休!” 纪渊面色不变,语气轻松道: “难道不是?除了他,我还能对谁动杀心?” 他心中大约有五六分把握,觉得魏扬忽然登门并非是前来捉拿自己。 哪怕真个如此,那也关系不大,左右不过是搏命。 这种情况,纪渊上辈子遇到过几次。 那时候,他混迹于禽兽之间,匪徒之中。 大碗分肉、大口喝酒久了, 很容易产生错误的认知,以为那是江湖义气、兄弟情深。 直到见过一两次教训,自会清醒,牢记在心。 “林碌死了!” 魏扬面色微沉,压低声音道: “他的尸身被人在怀仁坊的钱氏义庄发现,那里已经给烧成一片白地! 二十多具焦尸混在一起,若非林碌这厮穿着飞鱼袍,依稀可以辨认,压根就查不出身份! 今早天还没亮消息就传到了北镇抚司,然后递交黑龙台……一个百户死了,非同小可!” 纪渊面色平静,露出讶异的神色: “林百户死了?嗯,死得好啊! 这狗贼与我有仇,他如今被一把火烧死,我自然是拍手称快。 魏教头,你莫非是专程前来告知这个好消息?邀我共饮庆祝?” 魏扬面皮抽动了一下,无奈说道: “九郎你不用隐瞒,也不用承认,此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林碌当然该杀、该死,可他是北镇抚司的百户,正六品的官身,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黑龙台一定会彻查到底,程千里已经透过风了,北衙的千户孟长河大发雷霆,发誓要找出凶手!” 孟长河? 他就是林碌背后的靠山? 也是要夺我百户空缺的罪魁祸首? 纪渊眸光闪了闪,默默记住这个名字,然后不解其意道: “那位孟千户莫非与林百户是结义兄弟?生死之交?否则为何如此动肝火?” 魏扬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道: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听说孟长河好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赤火令? 价值一千点白色道蕴的好东西! 那玩意儿是孟长河的? 难怪会心急如焚! 纪渊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他再不识货也清楚赤火令来历非凡。 活该了属于是! “九郎你切莫以为一夜大雨、一场大火,就能把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查不出线索!” 魏扬心情激荡,却强行抑制住,沙哑着嗓音道: “程千里说,仵作已经验过尸,林碌的致命伤势为刀剑枭首,一击毙命。 他生前与凶手厮杀过,大约走过三四招,皆是以硬碰硬的打法。 初步判断武功不算很高,二境、一条气脉左右,走得刚猛的横练路线,应当为有预谋的伏杀…… 那人很谨慎,只搜刮银两,却未留下丁点线索。 心思也缜密,杀人之后,直接焚尸灭迹。” 魏教头,你这样当面夸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纪渊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一脸无辜。 他不过服气境界,前阵子才从内炼突破,没理由被视为凶手。 “不错,九郎,你和林碌有境界差距。 服气杀通脉,旁人不会刻意往这方面推断。 再者,你修炼速度太快,战力提升太快, 短时间内,从外炼、内炼到服气,毫无停滞! 若非经过深入了解,知晓其中内情,谁要指定你为凶手,简直就是栽赃陷害!” 魏扬话锋陡然一转,沉声道: “可你忽略了钦天监!且不说监正功参造化,与应督主一起为景朝的国之砥柱,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仅那座九重高的社稷楼里,就汇聚着诸多能人异士,其中专门观气、望气的练气士不在少数, 他们可沟通阴阳,令死人开口说话, 真想查出此案真凶,并不难。” 纪渊心如平湖,仍旧保持着冷静。 他连林碌死后的魂魄,都让安老头给“吃”了。 真正意义上的丧葬超度一条龙。 假如这样还不够。 那也没辙了。 自己只能认栽! “黑龙台为了林百户,竟然请动了钦天监?” 心念流转之间,纪渊挑了挑眉,出声问道。 “孟长河从中使了不少力气,托了许多关系,这才请来钦天监社稷楼三层的一位秘书郎出手。” 魏扬额头青筋跳动,似是心中气急。 他没想到孟千户这么舍得下本钱,定要查清林碌为何人所杀! 莫非丢了几万两银子? 绝学武功? “所以说,我在劫难逃了?那魏教头你上门意欲何为?” 纪渊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九郎,我明白你的委屈和不易,这世道没公理的事情太多, 许多人漠不关心,等落到自个儿头上才知道叫痛。” 魏扬霍然起身,拿起脚下的包袱,一字一句铿锵说道: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气,容不得半分错,若要低头,比死还难。 旁人劝我退让,我只当耳边风,心想天大地大,凭一双手总能挣个坦荡而活! 可……世事并非如此。 林碌是你上官,更是六品百户, 以下犯上,已为大忌! 杀官更等同造反,其情可恕,其法不可宽!” 纪渊默不作声,按住腰刀的手掌松了一松。 “九郎,走吧,孟长河半刻钟前与钦天监的秘书郎一同去了怀仁坊义庄,即便查出来是你,也要请示讲武堂的柴掌事,拿调令捉人。” 魏扬举起那只装满的包袱,别过脸道: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刚才想好了,黑龙台的密谍、北镇抚司的缇骑,遍布各府州郡县,犹如天罗地网,绝难逃脱。 你只能往辽东去,那里苦寒,响马盗匪众多,可以藏身。 至于你二叔这边,我会尽力斡旋……” 听到魏教头说得既认真、又仔细,教他如何躲开追兵,逃避通缉,从哪条路线走,过什么山,走什么道…… 纪渊嘴角抽动了一下,您这是早就盘算过对吧? “魏教头,你也遇到过不能忍的恶事?” 他忍不住问道。 “是的,人活一世,哪能件件顺心。 我成了家,所以也就忍了那口气。 九郎,你行事更果决,说杀人就杀人,没有拖泥带水,这很好。 就是运气差点,惊动了钦天监。” 魏扬长叹一声,把包袱丢了过去。 “里面有银子、干粮,你换身衣服,翻墙出去,别走东门,绕路去南门。 我留下,制造一些痕迹,好迷惑……” 嘭! 插上门闩的两片木板直接飞了出去,砸倒在地。 “纪九郎,你的事儿发了!” 第六十六章 千户大人,一言九鼎 钦天监内无小事。 这句话在朝堂上广为流传。 如果三、四、五,这几层楼发出了消息还好。 多半就是哪位盖世奇才、妖孽天骄气运浓烈,凝聚成格局,被察觉到了,上了潜龙、幼凤这两张榜单。 那些喜欢收拢人才、培养新秀的高门大族。 立刻就闻风而动,将其招徕麾下。 颇有些前几年天京盛极一时的榜下捉婿意味。 但若六、七、八有什么动静,惊动的就不止是朱紫公卿、武将勋贵了。 把握六部中枢的内阁,监国治世的太子东宫,都要重视对待。 因为只有两种情况,会让春、夏、秋、冬四位正官,以及左右主簿给下面递条子。 一是龙脉崩塌,有人造反起事; 二是气运转化,出现祸国之灾。 无论哪一样,都是翻天覆地、十万火急的头等大事。 不过今天还好,可算得一桩好事。 那张钦天监社稷楼四层,由灵台郎亲自写就的字条,传下辟邪殿,再到通会殿,经由当值的官员拟好公文。 等早朝时分被呈交内阁,再送到东宫书房的桌案之上。 待到酉时过一刻,那位太子殿下批阅奏折完毕,将其拿了起来,轻声道: “身具阴德,是个有福缘的好苗子,找到人了吗? 六大真统最近都抱怨着,说修行大材都给兵部、兵家拔走了,落到他们手上的太少。” 嗓音醇厚,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之意。 其人生得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尊贵之中不失亲近。 “正找着呢,只知道出现在天京城,但人海茫茫,百万之众,要寻到这个阴德厚重的好苗子,恐怕不容易。” 旁边的年老太监双手笼在袖中,躬身答道。 “他既然命数不凡,迟早有出头的时候,等气运浓郁,自成格局,就躲不开钦天监的视线了。”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眼角生出细密皱纹。 他已经不年轻了,立国之初,跟着父皇南征北战二十年,封王。 然后做了十年的皇长子,受到册封,入主东宫。 再当了十年的太子,如今监国已有二十年之久。 整整六十年! 岁月蹉跎。 若非武道有成,踏入换血三境,哪有精力撑得起这座庞大的皇朝。 各种繁杂政务、军务、要务,早就把自个儿压垮了。 “今次的武举,天京三十六坊可有什么拔尖的少年、少女,我看讲武堂递上来的折子,怎么尽是与往年没什么两样? 我的那些叔伯、长辈,真想把朝堂变成他们一家一姓的山头? 门阀大族被百蛮夷平才多久,这就要死灰复燃,弄出一批武侯、将军、国公的世家了?” 太子殿下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轻声问道。 “殿下息怒!太子爷消消气!别伤着身子!” 随身侍候的年老太监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跪倒在地。 哪怕他是武道四境气海武者,与南北镇抚司衙门的两位指挥使层次相同。 “我生什么气?我只是头疼,怕父皇真个出关,会闹到不好收场。” 太子殿下捏了捏眉心,摇头笑道: “朝廷上的那几座山头气焰太嚣张了,就比方说凉国公,他的忠心自然不用多说, 可为人太骄横了,御史台已经连着上书三十二封,参他在老家昌东郡强占了三万多亩良田,三万亩啊! 三分之一的郡县土地,都归他家了!还蓄养了几千庄奴,这要是给他按一个造反的名头,哪里洗得清?” 年老太监不敢作声,景朝开国封了六位国公,皆是从龙功臣。 如今只剩下三位,其中凉国公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甚至与圣人是结拜兄弟。 纵然狂妄了一些,地位仍旧稳固不可撼动。 “他那个义子杨休更不用说,西山剿匪,结果屠了一个村子?天下平定六十年,闹出这档子事…… 惹了祸就送到讲武堂,说是打算挣个功名,发配到九边磨一磨性子。 这若是父皇没有闭关,他有十条命都没了!” 太子殿下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之声。 “殿下若不高兴,压一压杨休就好,正巧这位凉国公义子被个军户压住了,已经传遍天京各坊。” 年老太监揣摩着心思,小心翼翼说道。 “哦,是谁?杨休十八岁入了通脉二境,除开去了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同龄人种,谁还是他对手?” 太子殿下似乎来了兴致。 “一个叫纪渊的小子,才十五岁,辽东军户,现下在北镇抚司当差,做一名缇骑。” 年老太监介绍道: “听说于讲武堂倒拔千斤铜柱,本身射艺惊人,可力挽铁弓五百步外,箭箭命中靶心。 国舅爷家的三公子,前些日子还托我引荐一下。” 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轻笑道: “洛三郎?那小子也会求人办事。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年老太监伸出两根手指,笑道: “二百两。” 太子殿下并不恼怒,点头道: “下次多拿点,我这表弟家富得很,兵部今年军费短缺,差了一部分,过阵子还要去找大舅家求他给点,大舅啥都好,就是钱袋子攥得紧。 至于那个纪渊,人名我记住了,人怎么样,下次有空带来见一面。” 年老太监松了一口气,这桩事算办成了,没白收钱。 忽然! 踏踏踏! 东宫书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禁军甲士立在台阶下,双手呈上一份公文,中气十足道: “钦天监社稷楼三层,来信! 大名府、京华榜变动,纪渊、纪九郎为鹰视之相,位列第十!” …… …… “嘭”的一声,南门胡同里的两扇木门轰然砸落。 昨夜大雨,夯实的黄泥地坑坑洼洼,溅起大片泥泞。 “纪九郎,你的事儿发了!” 严厉呵斥传入院中,带头的是个阴鸷青年。 那袭袍服上金线织就的大鹏鸟头顶火珠、目如日月,端的威严显赫! 纪渊抬头,正好对上阴鸷青年的锐利目光,顿时有种被电光打过的刺痛感。 高手! 至少是换血三境! “敢问是什么事,竟惹得千户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纪渊踏前一步,与魏教头并肩而立,淡淡问道。 阴鸷青年的身后,跟着程百户和另外一个生面孔。 门外、墙头、左右邻舍,各有七八名缇骑手持弓弩,对准院中的两人。 这阵仗,跟捉拿造反逆贼没什么区别了。 “纪九郎,不必狡辩,也不用抵抗,随本大人回北衙受审!” 阴鸷青年目光四下扫动,看也不看纪渊,只在魏扬身上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巡视,好似寻什么东西一样。 他得知林碌死讯,心中怒火冲天,几乎要把天灵盖都给掀翻。 并非疼惜一条走狗,而是那枚赤火令绝不能丢! “孟千户好大的官威啊!纪渊是我讲武堂的考生,若无柴掌事的手令,北镇抚司没资格拿人!” 魏扬面色沉肃,浑然如铁塔般的高大身躯挡住去路,对上那阴鸷青年的嚣狂气焰。 “你个连七品都不是的小小教头竟敢拦我?找死!” 阴鸷青年心里头焦急如火,一肚子的戾气无处可发。 看到魏扬不识好歹,直接一步踏出,五指成爪当头罩下! 身形抖动之间,“唰”的一声带起狂猛风声。 好似缩地成寸,一眨眼就冲到魏扬面前。 “摧坚神爪……” 后者心中一凛,反应极快,挪动半步。 肩头筋肉绞缠隆起,两条臂膀使劲发力,震开阴鸷青年的凶悍一击。 “鲸吞气!狂涛劲!你练的是鲲鹏王体!飞熊卫中的精锐?” 阴鸷青年感觉手掌甫一按上去,好似泥牛入海。 尔后,反震的力道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冲击过来。 两人一触即收,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你只是换血三次,怎么挡得住我?别给自己找麻烦,闪开!” 阴鸷青年打量了魏扬两眼,冷笑道: “孟千户的官威未免太大了!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要上门拿人审问!真个不把景朝律例放在眼里?!” 魏扬面不改色,右手背到后面,正声说道。 “纪九郎和林碌有仇,曾在这条胡同发生冲突,自有动机! 况且,本大人只是搜查、审问,又没有定罪,你急个什么?莫非心里有鬼?” 阴鸷青年直勾勾盯着纪渊,他并没有十足把握确认是此子杀人。 但赤火令丢了,总要找个人往前顶住岳丈的怒火,否则怎么甩锅? 林碌那头蠢猪死就死了,还搞砸了一切,简直是废物! “孟千户这是一定要拿我开刀?” 纪渊忽而出声问道。 “本大人说了,只是审问,因为你有嫌疑,必须走这一趟。” 阴鸷青年眉毛扬起,仔细瞧了一下这名声在外的纪九郎,眼中透出几分戏谑意味。 “可孟千户抓错了人,耽误我讲武堂考试如何算?” 纪渊又问道。 “若回到衙门,审问过后发现你并非凶手,那本大人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阴鸷青年笑得很是愉快,有种猫戏老鼠的畅快之感。 越是硬骨头,折断起来就越叫人满足。 “当真?” 纪渊眸光闪动,似是别有深意。 “本大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阴鸷青年有些不耐烦说道。 进了北镇抚司衙门,下了诏狱,你给什么口供,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第六十七章 请秘书郎,观我气色命数 “最后一个问题,敢问这赔礼道歉该怎么算?” 纪渊冷峻的面孔浮现一抹笑容,仿佛好声好气商量一般,态度认真地问道: “我为太安坊讲武堂考生,也算有半个功名在身, 千户大人一定要捉拿回衙门,耽误了大比是其次,脏污了我辽东纪氏为国尽忠的清名,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在场的众位皆知,我父亲为北镇抚司、为黑龙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家几口人的性命都扔在辽东! 承蒙皇恩浩荡,赐下一身白龙飞鱼服,一口上品绣春刀,日夜供奉在后头的屋内。” 纪渊抬手一指,眉宇之间腾起几分凛然、悲怆,似乎忍受着极大的屈辱和委屈,声音微颤: “千户大人今日说我杀人,好! 要拿我回衙门,也行!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孟千户的官位足够压死好几个纪渊了! 我武功低微、身份卑微,反抗不得,自然只能束手就擒! 但身为人子,却不能顾及父亲、祖辈的名声。 若我辽东纪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知晓他的子孙背上杀官造反、知法犯法、蔑视景律等多条大罪,只怕会难以安息! 所以,我当着诸位百户大人、缇骑兄弟的面儿,问一问孟千户! 假如查明真凶非我,你该怎么赔这个礼、道这个歉!? 拿命抵,还是用血偿!?”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左右围住的缇骑各个倒抽一口凉气,似是为纪渊的胆气感到震惊。 这人不止敢顶撞百户,连面对千户都毫不退让。 他心里头就没装个“怕”字吗? 用命抵!用血偿! 六个字一出口,整个院落就彻底安静下来。 纪渊话语中那股子杀伐气,足以让人相信他不是虚张声势。 “好个牙尖嘴利的纪九郎!” 孟长河眼中的戏谑、脸上的不耐都在霎时间凝固,阴鸷气焰顿时一窒。 他听林碌提及过,说这纪九郎的父亲为北镇抚司立过功劳,一家老小死于德隆商行的追杀报复。 因此被加封百户,特赐白龙飞鱼服,上品绣春刀。 如今,纪渊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意思立即就不对了。 从一场简单的上门捉拿,弄成了陷害忠烈百户之子。 这要传出去恐怕坏了名声,影响风评,成为其他人攻讦自己的把柄与口实。 “孟千户,咱们北镇抚司捉拿人犯,也要讲人证物证,要不就当是个误会,别寒了底下兄弟的心。” 跟随过来的程千里看到时机成熟,站出来给台阶劝道。 他在心中连连赞叹纪渊的临场机变,几声发问就引得孟长河掉进坑里。 这位性情阴鸷的千户大人,本就是想拿九郎撒气,未必真个笃定他为凶手。 现在好了,纪渊先是表明忠烈之子的身份,再流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态度。 反而攻守互换,让孟长河被动起来。 他若是继续抓人,必然要得罪太安坊讲武堂。 甚至于稍微不小心,还会搞得自己一身脏。 “误会?我看不是! 纪渊,你想用情理、大势和公道压住本大人?让我退去?” 孟长河看也不看程百户一眼,眯起眼睛,露出一丝隐晦的凶光。 仿若恶虎扑食,透出强烈的枭悍之气。 “只是提前与大人分说清楚,拿我回衙门也好,丢进诏狱屈打成招也罢,都可以。” 纪渊眸光冷厉,如鹰锐烈,强顶着武道三境换血的压迫感,平静望向身披金翅大鹏袍的孟长河。 “但我辽东纪氏的名声不容轻辱,孟千户要踩我的脑袋,难道还不许泥腿子溅你一身血么?” 孟长河阴鸷气焰浓重,面色泛出寒意道: “难怪林碌两次三番栽了跟头,你的心性和本事,的确胜过那废物太多,是个能成大材的人物。 不过纪九郎,你算盘打得好却漏了一样, 那便是本大人最喜欢折断你这样的硬骨头、好苗子! 任凭你以后如何乘风化龙,平步青云,现在死就死了。 讲武堂若要寻我麻烦,让柴青山来便是了!” 孟长河说话之间,澎湃的气血如奔流大江,滚走四肢百骸。 其沉重之势,好似山峦压下,散发出实质般的可怖威压。 还算宽敞的院子气流扭曲,排荡一空。 仿佛真个有一座险峰拔地而起,挤压着众人的心神。 程百户离得最近,受此刺激,内气翻腾窜动,几欲吐血。 魏教头铁塔般的魁梧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尔后,很快就重新站定。 宛如一道拦江大坝,挡在纪渊的前面。 “你个换血三次,被伤过根基的废人,何苦强出头!” 孟长河再踏出一步,仿若山峰横移。 一团团无形气流被全身各处筋肉弹抖,震荡得呜呜作响,似狂风骤雨般砸落。 像是十几架投石车一起发动,威势巨大! 他已经是换血六次的境界,真要动起手来,魏扬撑不住几招。 “就像九郎所说,这世上没有你要踩人,人就低头的道理。” 魏扬催动内气,筋骨皮膜齐齐颤鸣。 周身毛孔张开,好似长鲸吸水,吞吐巨浪。 双掌往前重重按出,劲力如一重重狂涛叠加,猛地对撞过去。 轰隆一声! 泥泞地面沟壑纵横,像是被硬生生犁开! 左右两面石灰黄土堆砌的院墙,直接被掀翻倒塌! 咚咚咚咚咚! 魏扬连着退后五步,气力无法收敛,踩出好几个深重脚印。 喉头一甜,带起淡淡的血腥味。 不同于之前的试探,这时再次交手,魏扬瞬间落入下风。 孟长河被天地精气冲刷六次,仅体魄和积累就比他强出一倍。 加之对方学的武功,都是超出上品级别的厉害绝学。 确实棘手得很! “你们一个两个护着他,图什么呢? 讲武堂里出一时风头有何意义,不过易散的浮云,真正的天骄种都在钦天监的那几张榜上。” 抬手压制住了魏扬,孟长河脸上重新显现出那种戏谑、玩弄的愉快神色。 林碌死了,赤火令丢了,岳丈那边肯定要大发雷霆。 倘若那件本命器物找不回来,就得弥补损失。 两个百户空缺位子,再加一个万年县余家庄,差不多才能填这个窟窿。 “孟千户,你还没应下用命抵、用血偿的赔礼道歉之法呢。” 看到魏扬受伤不敌,纪渊跨出一步,与其并肩而立。 右手按住刀柄,内气、血气、精气拧成一股劲力。 青色命数,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我倒要看看运道改易,到底有没有用! “本大人应下又如何?人头在此,你能取走么? 你若不是真凶,那便是我瞎了眼,冤枉了人! 纪九郎,我话撂在这里了,你又该如何洗清自己呢?” 孟长河笑得很是痛快。 腰挺得越直,弯下来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他向来喜欢看人低头俯首,甘愿做狗。 那样才有趣味儿。 “孟千户带来的钦天监秘书郎可以帮我。” 纪渊看向与程百户站在一起的那张生面孔。 对方身着钦天监专属的青白色官服,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感受到纪渊的炯炯目光,他才略微回神,轻声道: “钦天监不会插手北镇抚司办案,少年郎你找错人了。” 纪渊摇头问道: “孟千户请动钦天监练气士,为的不就是沟通阴阳,招出林百户的残魂询问案情么?” 那位气度文雅的秘书郎面色不动,心里想道: “那个死掉的百户就剩下一具焦尸空壳子,别说残魂,连阴气都不见半分,哪能知道什么。” 当然,这番话他不可能明说,毕竟是收了孟长河的好处。 “纪九郎你到底想做什么?与其在这里东拉西扯,还不如乖乖跟我回衙门,如今这座院子里,没人救得了……” 孟长河在一旁饶有兴致说道。 他就像猫用爪子逗弄老鼠。 觉得很有意思。 “我听闻钦天监的练气士,无论是挈壶郎、秘书郎、或者灵台郎,通脉二境的时候都会定目脉,以作观气、望气之用。 还请阁下看一看我的气色,是否在昨夜杀人,双手沾血、冤魂缠身!” 那秘书郎似乎觉着好笑,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差点就想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跟这位孟千户才是一伙人么? 特意与孟长河对视了一眼,得到同意后,秘书郎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好,我就瞧瞧你的气色……” 他从腰间取出布囊,倒出一支玉瓶。 拔开塞子,点了几滴甘露抹在双眼之上。 随即运转功法,清凉之意遍布眸中。 天地之间,诸般人或物都失去真实形体,化为各种色泽不同的庞杂气流。 练气士的第一门课,就叫望气。 山川湖海有生气、灵气、地气、水气。 妖魔鬼怪有死气、阴气、邪气、黑气。 人也有贵气、福气、霉气、运气……等等。 而气又分颜色,统称为气色。 倘若纪渊真个昨夜杀人,双手定然会呈现血光,透发灰黑之色。 这样的变化,必然瞒不过练气士的双眼。 不过就算没有,收钱办事,他也免不得栽个名头上去。 “纪九郎,让我看看你……你就是……” 秘书郎抬眼看去,面色忽然震骇无比。 因为在浮现朦胧亮光的眸中,陡然升起诸般浓烈色泽! 尤其以一道青光几乎冲出天灵盖,隐约凝聚成祥云一般。 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你就是惊动社稷楼四层灵台郎的那人!” 第六十八章 大势如山,能压死人 “你就是惊动社稷楼四层灵台郎的那人!” 身着青白官服的秘书郎双眼感到一阵刺痛,针扎也似。 脚下更是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专为观气、望气养炼出来的一双灵目受到反噬,弄得他眸子又酸又涨,眼泪止不住流下。 其余人看得都心中疑惑,莫非这位秘书郎大人家中至亲去世了? 否则,如何能做到无声而哭,极为哀恸? “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对待钦天监中人,孟长河态度颇为客气,略有收敛嚣狂骄横的阴鸷气焰。 这帮练气士,个个都身娇体贵,寻找培养不易。 跟太医局的丹师、药师一样,不能随便得罪。 其实,真要捉对厮杀。 宗师之下,十个练气士也打不过一个同境界的兵家武者。 但谁叫钦天监是国之重器,社稷楼是国之重宝。 人家地位超然,高上一等,也是理所应当。 “什么晋先生?在下区区一介秘书郎,从七品的小官罢了, 怎么配得上千户大人一声‘先生’!实在过于抬举我了!” 晋兰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皱眉说道。 他心里正后悔着,为什么要收孟长河的好处,跑来掺和这趟浑水。 谁能想得到,这纪九郎竟是早上钦天监社稷楼四层灵台郎所说的阴德厚重之人。 公文折子都送到东宫去了,自己若跟着孟长河一起“陷害”此子,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你……” 孟长河嘴角笑意凝固僵硬,感到难堪。 这钦天监的练气士,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真把自己当成大人物了? 没点修养! “晋兰舟惯会见风使舵,突然转变,莫非是因为……” 忽然,孟长河似是想到什么。 眼中精芒爆绽,恶狠狠望向面如平湖的纪渊。 后者淡淡一笑,拱手道: “敢问秘书郎,我气色如何? 是否双手染血,冤魂缠身,为杀害林百户的真凶?” 你一身血光煞气,至少了结过几十条人命, 手掌其色乌黑,死气、阴气甚重,看样子还灭过几只诡物, 年仅十五就杀人不眨眼,堪称鬼见愁,居然还好意思当面问我? 当真无耻啊! 晋兰舟心里腹诽不已,那张斯文面孔却堆起和蔼笑容,无比笃定道: “这位纪公子头顶三分清气,一看就是满腹的诗书文华, 面色红中带紫,大富大贵, 五官端正,相貌出众,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即便当不起状元才,也得是个探花郎。” 他顿了一顿,丝毫不理会孟长河那阴沉铁青的可怕脸色。 南镇抚司监察百官,北镇抚司巡视缉捕,说出去很是唬人。 但我钦天监上观天象,下定地脉。 一言一行,关乎国运、气数。 论起地位,比你黑龙台只高不低。 晋兰舟不由地挺了挺腰杆,露出几分自矜意味,继续道: “尤为难得的是,纪公子年纪轻轻却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 你们别看他眉眼冷峻,锐烈似鹰,可实则面冷心善……这样的俊杰之才,怎么可能杀官造反,践踏王法! 依我之见,纯属污蔑、栽赃!” 最后一句话,这位钦天监秘书郎说得是义正辞严! 好似有股子浩然之气,从体内喷薄而出! “多谢秘书郎的仗义执言,相信各位也知道,我和这位晋大人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集, 他既愿意为我证明清白,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都是发自内心,绝对不会有假!” 纪渊一手按刀,一手戟指怒气冲天的孟长河,语气悲愤道: “如今钦天监还我一个清白、也还我辽东纪氏十几条人命才换来的忠烈名声!心中感激不尽! 纪渊始终坚信,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朝堂之上定有公义! 纵然有人手握权柄,想要一手遮天, 但就算他再显赫、再威风,也大不过圣人定下的律法!更大不过圣贤立下的道理!” 这番话,纪渊乃是用内气催发脏腑,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南门胡同。 夜色已然渐深,那些关门闭户的左右邻舍,之前见到如同虎狼的大片缇骑冲进巷子,包围四周。 个个都吓得躲进家中,不敢探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可当听到、感受到纪渊那一字一句,其中所蕴含的强烈情绪! 其心之刚正不屈! 其气之勇毅不平! 引得众人生出共鸣! 谁人没有受到小吏欺辱,官衙威吓? 谁人没有遇过恶霸压人,泼皮闹事? 只是平日都默默忍受,只当世道昏暗罢了。 忽地! 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叫好! “说得没错!景朝莫非没有王法么?任由你们颠倒黑白!” “天京不止北镇抚司一家衙门!五城兵马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去这几座衙门的路,我也认得!不信没有公道可言!” “都道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可到底有理没理,大伙儿心底难道不清楚么?” “……”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竟有些群情激愤,声势汹汹的荒唐之感。 这帮外城的泥腿子,哪来的胆子冲撞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反了天不成! “平小六……” 纪渊嘴角微微翘起,他听出其中有那小子的声音。 虽然他捏着嗓子,换了好几个方向,但瞒不过平日打过交道的熟人。 隐约间,那闹哄哄的动荡之间,还掺杂着“作死”、“赶紧回去”、“娘们见识短”之类的拉扯争吵。 “真是好手段,好心思,好……个纪九郎!” 孟长河没去理会那些刁民非议,他若下令把人都抓起来,明日就要被御史台那帮人参个七八道折子。 那位一心修持武道,突破宗师的敖指挥使盛怒之下,指不定会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身在黑龙台办差这么多年,孟长河很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事平时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只要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给纪渊留有余地,更不该想着一点点掰断这小子的硬骨头。 倘若一进门就打废魏扬,出手断了此子的手筋、脚筋,卸了下颌关节,将其带回北衙慢慢炮制。 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种境地,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进也不得,退也不是! “还是大意了!” 孟长河面色阴晴不定。 无论如何,今夜肯定拿不了人。 钦天监的秘书郎为纪渊证清白,讲武堂的教头挡在身前,连北镇抚司的百户也来劝说。 更遑论带来的一众缇骑都放下弓弩,显然不愿担个为虎作伥的恶名。 莫名其妙,大势就成了。 “世间公道,人心所向,想必千户大人你是不会懂的,当然,也懒得懂。” 纪渊面无表情,平静说道。 “今日你给我长了一个教训,小小的缇骑借势借力,让我这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都束手束脚,拿捏不了你。 哈哈哈,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多亲近亲近。” 孟长河靠近过来,低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脸上阴鸷之色倏然散去,露出一抹快然笑意。 好似与纪渊冰释前嫌,再无芥蒂。 “既然,钦天监的晋先生这么说了,那就应当是一场误会。” 孟长河扫过魏扬,回头再看了眼程千里和晋兰舟,拍手道: “闹得这么大,实在有些不好,今夜就到此为止,回衙门去吧。”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几张宝钞递给纪渊,作为赔偿。 但不等后者伸手去接,拢共才价值三四十两,由通宝钱庄发行兑换的宝钞就轻飘飘掉进泥泞,被脏水浸透。 “千户大人现在急着要走了?” 纪渊往前踏出一步,把散落的宝钞踩进泥土里,仿佛毫不在意,轻声道: “之前你可是应下了用命抵、用血偿的道歉之法,莫非堂堂北镇抚司的千户,说话如同放屁?” 准备离开,已经走到门边的孟长河面色一抽,额头青筋爆绽,眼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他缓缓地转过身,像是咬紧着牙齿,一字一句都从其中用力挤出: “纪渊,你别给脸不要脸!” 自己一个千户被缇骑逼退,已经够颜面无光。 这小子还要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那个被孟长河视为泥腿子的辽东少年郎,就那样一动不动立在院中。 身形在浓墨夜色中显得模糊,唯有一双锐烈双眼亮如大星,直视着前方。 他无比坚定、又沉重的问道: “千户大人,是你先要踩我的脸。 现在丢了面子,不应该自个儿弯腰捡起来么?” 第六十九章 是我昏了头,瞎了眼 这一声问,震得众人当场愣住。 魏扬是叹息,好似早有料到。 程千里是无奈,觉得九郎太过冲动。 晋兰舟则是错愕,双眼瞪得滚圆。 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把一位手握权柄的千户,生生逼到这个地步。 已经够有手段,够有本事了! 传出去,必然名声大噪。 可纪渊竟然不愿意息事宁人,就此罢休! 他还要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难道真的让一个正五品的朝廷命官,换血六次的三境武者给你抵命血偿! 呼呼呼! 夜风清冷,鸦雀无声。 这下子,南门胡同彻底安静下来。 当众被如此顶撞、羞辱,孟长河脸色铁青,怒极反笑道: “本大人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讨要说法? 纪九郎,本大人奉劝你一句,年轻人气不要太盛,否则走不长远。” 孟长河万万没想到,自个儿都让了一步,选择放这泥腿子一马。 对方还敢不依不饶,过来寻他的晦气。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位孟千户本就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大善人。 他眸光微冷,往前踏出一步。 那身绣着金翅大鹏的千户官服烈烈震荡,扯动方圆十步的滚滚气流,散发出强悍的威势。 六次换血,内外蜕变,武道境界足以傲视院中所有人! “孟千户,我家门是你踹开的,罪名是你指认的,人也是你要抓的, 赔礼道歉这四个字,更是你亲口提出! 怎么到头来,却变成我这个泥腿子不识好歹了?” 纪渊右手按住腰刀,声音平淡却有力。 既然钦天监的秘书郎都见风转舵了,那他不妨再“放肆”一些。 “纵然是口吐莲花,让顽石点头的大德高僧, 满肚子仁义礼法的儒门贤人, 若没有惊天动地的高深修为,谁乐意听他们讲那些大道理?” 孟长河冷笑两声,讥讽道: “纪九郎,今夜任你言辞再锋利,把口水说干,伤得了我一根汗毛么?” 纪渊深吸一口气,他也没奢望孟长河顾及脸面,信守承诺当场自尽。 “世间文字八万个,确实无一能杀人。 但我还有一口掌中刀,可向孟千户问个公道!” 纪渊大拇指往前用力一推,挺直刀身出鞘半寸,流溢出雪亮光芒。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望向对峙的两人。 衣袍抖动,猎猎作响。 恰似云鹰斗大鹏! 不知谁胜谁负! “老魏,你看重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像吃过熊心豹子胆,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程千里走到魏扬的身边,感慨着道。 “你个北镇抚司的百户凑过来作甚?不怕被孟长河穿小鞋?” 身躯如铁塔般的魏教头面无表情,筋骨皮膜细微颤动。 好像拉成满月的一口大弓,蓄势待发! “林碌那狗贼有人撑腰,难道我上头就没人么? 孟长河是北镇抚司千户,徐大人也是北镇抚司千户,我怕他个卵!” 程千里压低声音,没好气说道。 “只不过咱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对手,不好直接帮九郎啊……” 魏扬粗豪的面庞闪过毅然之色,沉声道: “我自个儿能行,不用你来。 北镇抚司内,以下犯上是大罪,别卷进来了。” 程千里脸色猛地一变,反问道: “魏葫芦你啥意思?瞧不起人?觉得我会怕事?老子也是朔风关杀出来的!” 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程千里的肩膀,魏扬一字一句道: “你有自己的前程,别为我断送。” 程千里额头青筋爆绽,怒气冲冲道: “别人的前程要紧,你自个儿的呢?” 魏扬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没有再说什么。 蹉跎岁月近十年,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就剩下那一口尚未被世道磨灭的心气了。 这座不大的院落,安静地落针可闻。 纪渊思忖着,他与孟长河之间相隔三十步左右。 纵起身形,全速之下,只需要一息就能跨过。 “一刀……就像斩杀林碌那样! 气力、气血凝练如一,追求极致的快、狠、准!” 百炼刀再出鞘半寸,纪渊周身毛孔闭合。 死死地含住一口内气,任由其奔走四肢百骸。 彷如给炉中添了一把猛火! 其势更烈! “纪渊,你算是本大人见过最有胆气的一个了!” 孟长河面容阴鸷,漠然说道。 他感受到对方喷薄而出的锐烈杀机,催发体内粘稠如汞浆的磅礴气血。 心中却仍然没有想明白,这个小缇骑、泥腿子到底凭什么,敢对千户挥刀? “巧了,孟千户,你也是我见过说话最不算数的一个。” 纪渊淡淡说道。 他可没兴致与孟长河玩什么惺惺相惜。 脊椎大龙抖动起伏,腰身稍微往下一沉,脚下、手腕、腰跨连成一体。 化劈空掌为刀法,当即就要冲杀过去! “谁是纪渊、纪九郎?” 忽有一道阴柔声音自门外响起,正好打断了这一瞬。 众人扭头看去,发现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蓝袍的年轻宦官。 胸口有蟒纹补子,一看便知有官阶品级,绝非宫中的普通太监。 “这位公公,你是哪座……” 孟长河心头一动,开口问道。 “你是纪九郎?” 那位年轻宦官随意瞥了一眼,打断问道。 “在下不是……” 孟长河面皮抽了一下。 他今夜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 被钦天监的秘书郎给怼了一次。 又被一个阉人如此轻慢。 “那你搭什么话!” 年轻宦官面露不快,双手交叠对着皇城方向行了一礼,然后道: “咱家刚从东宫过来,太子殿下邀纪九郎、纪公子前去一会。” 东宫?太子? 孟长河原本那点恼怒,顷刻烟消云散。 他微微弯腰,阴沉脸色浮现笑容,拱手道: “原来是太子近侍,请恕孟某……” 年轻宦官很是不耐道: “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你若不是纪九郎,可否安静些?” 他出宫是办差,并没什么心情与他人打交道。 再说了,太子近侍跟黑龙台相交过密? 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么! “谁要找纪九郎?能不能让一让,钦天监请他过去一趟! 大名府京华榜第十,鹰视之相,三层楼挈壶郎要为其画像!” 不知何时,门外又多了一位青白官服的古板男子。 他扫过缇骑、百户、千户,最后停在晋兰舟身上,又问道 “秘书郎为何会在此?” 晋兰舟自然不可能说是收了孟长河的好处,所以过来帮他栽赃罪名。 连忙靠近,行礼道: “下官得知四层楼灵台郎发现了一位身具阴德之人,特意过来寻他。” 那位古板男子眉毛一挑,连忙把大名府京华榜抛到脑后,急声问道: “可曾有所发现?” 大名府京华榜从上到下拢共有五十位。 但怀有阴德,受到上天福泽的罕见之人,百万中无一。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呃……正是那位东宫相邀的纪公子,也是钦天监要请的纪九郎。” 晋兰舟指了指立在院中的纪渊,眼中神色很是复杂。 好似在问,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本想搏命的魏教头、本要帮忙程百户,以及一旁吃瓜的缇骑全部都愣住了。 尔后,纷纷看向纪渊! 究竟做了何等大事,才能以一己之力同时惊动了东宫、钦天监? “原来这位就是纪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太子爷正等着你呢。” 年轻宦官看也不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孟长河,态度热络面向纪渊说道。 “既是京华榜第十、又是社稷楼四层灵台郎要找的人,纪九郎务必请去一趟钦天监。” 那个古板男子拱了拱手道。 这就是阴德么? 上天降福? 纪渊呼出一口气,周身紧闭的毛孔倏然张开,气力、气血如潮水般退回体内。 只见他推刀回鞘,轻声道: “公公、大人,我不能随你们走。 孟千户指认小子杀害上官,如今我乃是戴罪之身,于理于法,都要跟他北衙接受盘查。” 晋兰舟面皮抖了一下,心想纪九郎你可真会借势! 适才宁死不认罪,现在就要跟着孟长河回北镇抚司衙门了。 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年轻宦官眼睛眯了一下,似是咂摸出其中微妙。 于是,回头望向那位千户,面无表情道: “要不千户大人让纪公子先去见过太子爷,然后再回来接受北镇抚司的定罪、定案?” 孟长河咬牙说道: “回禀公公,这就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纪渊平静道: “误会?我看不是。 百户身死,人命关天,那么大的案子,怎么能有误会! 孟千户还是带我回去好好查一查,万一……我真的一时冲动,失手害了林百户呢!” 这几乎等于摊牌了。 公然挑衅自己! 孟长河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低头道: “就是误会!林碌是喝醉了酒,自个儿撞进火场被烧死的,与纪九郎绝无半分关系。” 纪渊眸子闪了闪,往前走了一步,问道: “那孟千户为何要闯入我家中,兴师动众要锁拿我回衙门审问?” 欺!人!太!甚! 孟长河两眼气得通红,怒火、杀机几欲冲破心胸。 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被他挤出牙齿道: “是我昏了头、瞎了眼,错信了小人,误会了你! 孟某在此说声对不住,还请纪九郎不要见怪!” 纪渊轻轻颌首,似是同意这个说法: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 孟千户好走不送,下次断案可要慎重,别再被小人蒙骗。” 第七十章 九重高楼,百万之数 夜如浓墨,乌云遮月。 孟千户来得嚣狂,走得仓皇。 任谁都没想到,堂堂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换血六次的三境武者。 最后还是对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服气一境的泥腿子低头认错了。 “九郎,你啊,总能整出一些惊喜来……让人又惊又喜。” 程百户只觉得今夜看了一场大戏,心情起伏如过高山、下低谷,跌宕不已。 “不论如何,最终都杀了孟长河的威风!干得好!” 他朝着东宫的近侍、钦天监的古板男子拱了拱手,以示见礼。 尔后,带着一众云鹰缇骑迅速撤走,离开南门胡同。 “今夜这场凶险,已经过去了。” 魏扬粗豪面庞流露欣慰之色,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他不知道纪渊究竟做了什么大事,引来钦天监和东宫的注意。 但只要有这两座大山在,九郎的性命安危自是不用操心。 除非孟长河发了失心疯,拼着满门抄斩也要当即报复。 从那位千户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应该没有这份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骁悍之气。 “魏教头你伤势……” 纪渊关切问道。 适才交手,魏扬不过换血三次,对上换血六次的孟长河,硬碰硬之下,吃了不小亏。 “无妨,忙你的去。” 魏扬摆了摆手。 若非被人伤了根基。 孟长河哪有资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轻叹一声,浑然如铁塔般的魁梧身子消失在门外。 此前还显得狭小拥挤的院落,顷刻间就变得空荡荡。 “纪公子,这下可以随咱家走了吧?” 年轻宦官稍候了片刻,笑眯眯问道。 能够待在太子身边,肯定不会是迟钝之辈。 刚进院子,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千户胸怀杀机,那缇骑冷厉锐烈,几乎要当场厮杀见血。 于是,年轻宦官连忙出声喝止,免得耽误办差。 当他得知纪渊身具阴德,乃罕见之材。 更是选择忽略对方那点借势压人的心思手段,反而乐得卖这个人情。 “太子殿下深夜相召,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纪渊心中有些不解。 钦天监还好说。 他昨夜改易命数。 由白转青。 成为身具阴德之人。 即便被发觉找到也属正常。 东宫又是什么情况? “似纪公子这般福缘深厚,日后定能拜相入阁的俊秀少年,太子爷怎么会不想见上一见!” 年轻宦官阴柔一笑。 别说殿下动了招徕心思。 就连他也想好生与这位纪九郎亲近一下。 毕竟可是难得一见的阴德之材。 俗话讲,祖上积德,子孙后代会有福荫庇护,容易出状元、当宰相。 这个“德”,便是阴德。 按照佛门所说,修善修福,施恩不望报,舍物不图名,来世就能大富大贵。 道门也有类似的说法。 努力斩妖除魔,消除魔障。 可得到上苍青睐,降下一缕德运。 传闻太古之时。 西方婆娑世界有一位佛子,有望继承世尊之名号。 便是千载难逢、万古未有的十世善人之体。 一世不为恶,已经难如登天。 更何况是接连十世,代代为善! 据说,拥有这等体质之人,降生之时异象伴随。 凰鸟、麒麟、真龙等神兽、瑞兽,甚至会主动投来,认其为主。 赤脚踏过地面,荆棘花木不敢伤身,豺狼虎豹望风而逃。 若入密林,有白鹿口衔奇花异草赠之, 若过大河,有老龟心甘情愿背负过之。 完全被天道所钟,大道所亲。 做什么事都能顺遂心意,无往不利。 当然,纪渊只是一道青色命数,并没有这么夸张。 但从中可以知道,阴德之可贵。 谁又会不愿意与这样的“善人”结识,蹭一蹭好运、沾一沾福缘呢? “小子冒昧,敢问钦天监过来寻人又是因为什么?” 纪渊心中一定,转而看向那位古板男子。 后者略作思忖,坦然道: “一是纪九郎你身怀鹰视之相,武骨不凡,已经登上大名府京华榜第十, 正好你身在天京城,无需快马传信。 干脆就请过去画像,每位上榜之人,都是如此。 主要为了观面相、骨相。 二是阴德之材,十分难求,钦天监需要你这样……” 年轻宦官清了清嗓子,咳嗽道: “天色很晚了,纪公子还是先随咱家去东宫吧, 再耽搁下去,宫门就要关了,可不好回来。” 古板男子眉头一皱,反驳道: “东宫位于掖庭,纪九郎无品无级,没个官身,深夜前去恐怕不妥。 公公不如让他先过一趟钦天监,明日一早朝会完毕,再觐见太子殿下。 也就钦天监地位超然,非同一般,才敢从太子手里抢人。 换成其他朝廷大员,早就识趣退走。 “太子爷金口玉言,做奴才的可不好擅自做主。” 年轻宦官说话像是绵里藏针,扎人得很。 “太子殿下就算要见纪九郎,也不急于一时。 天底下的人才尽归朝廷,难道还怕跑了不成?” 古板男子正色说道。 气氛一下子僵住。 “公公,今夜确实有些晚了,在下一介白身,没有官位品级,这时候出入深宫,传出去会惹人非议。” 纪渊适时地出声,缓和两人之间夹枪带棒的言语交锋。 他想了想,大晚上去见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 出来后,怕不是要被打上东宫的烙印。 “党争、国本……都是天大的祸事,再大的权势、再小的人物,一旦被卷进去,难有什么好下场。” 刹那间,纪渊心念流转。 尽管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掀不起风浪。 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少与太子、王爷打交道。 “纪公子心细如发,思虑周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咱家就顺着你的意思,回去禀报太子爷。” 年轻宦官对待纪渊,自是截然不同的热切态度,轻笑一声,便答应下来。 等到这位太子近侍走远,钦天监的古板男子冷声道: “殿下重用这些不男不女的阉宦,迟早会生……” 晋兰舟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劝阻道: “慎言!慎言啊!”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要万一被人听见,就把太子近侍得罪死了,无异于惹火烧身。 “一时心急嘴快,说了些实话,还请纪九郎莫怪。” 古板男子眉头微皱,颇为生硬岔开话题。 “说了些实话……” 晋兰舟嘴角抽动,面露无奈,感到很是疲累。 难怪钦天监鲜少给这位通会殿的外官交派差事,性子也忒刚直了。 纪渊眼观鼻、口观心,话从耳边过,不往心里去。 稍作整理了一下,就跟着两人出了胡同,上了马车。 钦天监位于皇城外边,并不进入深宫。 即便是这样,纪渊默默留意后发现,由内城开始,再到进东华门。 这架有钦天监徽记的宽大马车,已经连着通过了三道禁军关卡,五道哨岗。 “戒备森严啊。” 纪渊想道。 片刻后。 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 古板男子说道。 率先走出。 晋兰舟紧随其后。 纪渊掀开车帘,踩上皇宫才有的青金地面。 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仰头上看,是一座宛如万丈险峰的九重高楼。 识海内安静不动的皇天道图,倏然绽出华光。 荡漾出一圈波纹,显示出一串令人咂舌的道韵之数。 【七百六十三万四千零二】 第七十一章 我有一个朋友,他想进社稷楼 【七百六十三万四千零二】 看到这一串长长的道蕴。 纪渊喉咙滚动了两下。 眼中透出炽烈之色。 虽然他自诩遵纪守法的好少年。 但此时心中却横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怎么样才能打劫这座楼? 一次抢不完带不走的话,顺手撬两块青金砖回去也成啊! 皇天道图之内,白色、青色的浓烈光焰汹涌喷发。 犹如通天之柱,照彻数百里之地! 远远看去,好似横亘虚空的庞然大岳,镇压中央! 至于更上层粲然若烈阳的耀眼光芒,其中充斥沉重威压的可怖气息。 纪渊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多看一眼。 “一、二、三、四、五层,其道蕴之色,上青下白, 正好与钦天监的官服颜色相同,其中有什么说法?或者巧合吗?” 他略作思忖,忽然喊道: “晋先生……” 走在前面带路的秘书郎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纪渊驻足不动,呆立在那里。 他不由会心一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轻声道: “纪九郎不必诧异,这座楼名为‘社稷’,共有九层,乃是天京城最高之处。 它以五色土为基,五金为脊,玉石山晶为阶, 举国之力耗费巨大,才将其建成。 据说,能够为景朝镇压国运、龙脉。 监正大人就常年在九重楼上闭关修行,推算天道轨迹,把握阴阳变化。” 每个人初入钦天监,亲眼目睹这座拔地而起的九重高楼,都会露出纪九郎这样的神色,晋兰舟早已习惯。 八百里天京,比太和殿还要高的地方,唯有此处。 只是,那俯瞰全城的壮观风光,一般人却也欣赏不到。 “那个,晋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问社稷楼的来历,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你们钦天监还招人么?” 纪渊一脸诚恳,目光炯炯。 别说四十九丈了,上辈子几百丈的高楼他都见过。 当然,未必有如此豪奢大气就是了。 “呃,怎么? 纪九郎对天象、星相、命理、奇门之术感兴趣?” 晋兰舟心中惊了一下。 你一个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的缇骑,讲武堂考生,怎么会想着进钦天监? 这地方虽然清贵,但也苦闷啊。 哪里有拜相封侯,为官做宰来得痛快舒服。 况且,你纪九郎也不像个读书人啊!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纪渊纠正道。 “哦,你的那位朋友精通星宿历法么? 或者了解四季农时? 实在不行,钻研命数易理, 把什么《三垣论》、《紫微斗术》、《定盘风水杂谈》都吃透了也行。” 晋兰舟边走边问道。 “一概不通。” 纪渊倒是毫不尴尬,理直气壮回答道。 他这等出身,能够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 指望博览群书,学问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我那朋友很会作诗。” 纪渊补充道。 他满肚子的文华锦绣正愁无处释放。 只等一个做文抄公的机会出现! “纪九郎别说笑了,吟诗写词该去翰林院,钦天监不看重这个。 咱们这儿,主要分为外官、内官两种职司。 前者负责撰写公文、拟就奏折; 内官待在社稷楼,每日与星宿、古书打交道, 偶尔摆弄诸般仪轨,日子枯燥得很。 前者还好,能落个清闲。 后者就惨了,白天睡觉,晚上观星,整天埋头苦读浩如烟海的杂书残篇。 一年到头睡在社稷楼、吃在钦天监,连……婚姻大事都解决不了,孤独终老。” 晋兰舟一脸怨念,颇有几分入错行的诉苦意思。 像极了纪渊上辈子遇到过的那种,劝人千万别学医、学法,深受其痛的前辈。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女色如刀,红粉骷髅, 哪里比得了头顶的星辰日月,万古不变,依旧如常,令人沉醉不已!” 古板男子适时地插话,十分认真说道。 晋兰舟面皮一抽,他可不觉得那庞杂星宿有何迷人之处,转头道: “总而言之,你那朋友若想进钦天监,没些专长学识,恐怕只能做个刀笔吏或者打杂。” 纪渊仍旧不死心,继续问道: “难道社稷楼的诸多练气士不会收徒么? 我朋友天资横溢,未来有宗师之姿!”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稍微夸大了一点点。 七百多万的道蕴! 哪怕就在钦天监外面蹭一蹭,不进去,所得好处也绝对不小。 晋兰舟似是觉得好笑,无奈道: “六、七层春夏秋冬四位正官修为深厚,掌握道法,只有那样的神仙人物才有资格传授绝学。 我们这些秘书郎、灵台郎、挈壶郎, 大多都专研一门,道法、道术的层次低微,远远谈不上精通,更遑论传承。 纪九郎,我劝你……那个朋友收起心思吧。 武者收徒,在乎心性、出身,天赋反倒是其次, 再平庸的武骨,熬上二十年,也能把外炼、内炼修到大成。 可走练气士这条路,道法、道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练不成就是练不成, 任你耗费再多心血,照样门槛都迈不过去。 要不然,怎么会有三千年前,百家尊武这一说法呢。” 武道于末法时代盛行,不正是因为其挖掘自身,打通人体的天地之桥。 比起儒、佛、道等诸子各家,更能适应天道变化么。 念及于此,晋兰舟挺直腰杆, 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多少带着一点优越感。 毕竟,身为社稷楼三层秘书郎的他,自然算是登堂入室。 “好的,感谢晋先生解惑。” 纪渊拱了拱手,心中感到可惜。 晋兰舟的言下之意,明显是不好看自己有练气士的天赋根骨。 的确如此,他一身横练筋骨,雄浑气血,怎么看也不像是白衣飘飘、超凡出尘的陆地神仙。 纪渊跟着两位钦天监中人,很快来到通会殿。 虽是深夜,里面仍然灯火通明,亮堂无比。 “人已带到,早些弄完, 别耽搁了时辰,让人家归不了家。” 通会殿内,早已坐着一位年老画师和一位文官。 前者为人画像,后者登记书册。 分工明确。 “邵掌殿,不如今夜就让纪九郎在钦天监歇下,四层楼的陈雍、陈灵台郎,还想见他一面。” 晋兰舟低声提醒道。 “陈灵台郎专门研究天象,同样是元天纲命数之论的拥趸, 他注解《天髓法》一书已经八年,似纪九郎这样的阴德之材百万中无一,怎么能错过。” 古板男子沉吟了片刻,点头答应道: “既然如此,那就把纪公子安排在东厢房,切勿怠慢。” 他执掌通会殿,大小在钦天监外官当中算个人物。 “请纪公子端坐于此。” 年老画师指了指相隔不远的那条圆凳。 “请纪公子报上生辰八字。” 文官提笔问道。 …… …… 社稷楼四层。 一位着青色官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凭栏远眺,望向通会殿方向,目光好似跨越空间。 片刻后,他眉头微皱,心想道: “都说身具阴德之人,皆是相貌庄严,须眉长厚,心慈面善。 此子头顶青气充盈,如凝冠冕,眉宇之间冷峻杀伐,一双眼睛锐烈如鹰,分明是权臣、将星之相。 哪里像是积德行善之人?” …… …… 最近看到不少读者老爷吐槽我短小,更新慢,好吧,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其实是个触手怪,一两万字洒洒水,三四万字轻轻松松的那种。 只是为了保持新书期的进度,以及迫于编辑的压力,一直努力压抑着我体内的洪荒之力。 下周上架,看我怎么悄悄地惊艳所有人就完事了! 叉腰.jpg 第七十二章 灵根之说,请为我看相 因为晋兰舟的一番话,纪渊便在钦天监外殿的东厢房睡下了。 一夜无话,直至天光大亮。 “到底是中枢之地,藏风聚水,暗合格局,让人心神清爽。” 翌日,纪渊早早起来。 周身毛孔吞纳呼吸,带动气血运行。 随着服气功夫日益精深,他对身体的掌控也更加入微。 换做一般人,其实察觉不出来其中的差别。 “南门胡同的气更浊、更杂?此处更清、更纯?” 纪渊拧了拧眉头,出门正好见到那位面容古板的邵姓掌殿,随即问道。 “确实不错,纪公子倒是敏锐。 钦天监的布局乃走九宫,定四方,开辟灵眼,镇压气脉,正适合练气之用。” 邵掌殿轻轻点头,随即仔细解释道: “天地之气,本就分清、浊。 其上为清,其下为浊。 一者蕴含灵机,一者夹杂阴秽。 太古年间,以及更早以前, 仙道修士餐风饮霞,创出炼炁之道。 后来逐渐演变正道练气、魔道练煞。 再到如今的百家尊武,气血为王。 彼此之间谈不上高下之分,不过随之天道变化,岁月变迁,从而……演化、适应、传承。” 纪渊挑了挑眉,心想道: “钦天监中人,果然都有几分真学识。” 他只是问了一句天地之气,这位邵掌殿就能引经据典。 将其作为一个引子,串通了太古、上古、近古的修行体系变化。 可见平日用心钻研,以致于随手拈来。 纪渊渐渐听得入神,书局里卖的经史子集,市面流传的武功秘笈,可不会提及这些“常识”。 “今日真是受益良多。” 他由衷地拱手致谢,旋即感慨道: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方为自然之道。 人亦如此,万族亦如此, 修行,更是如此!” 邵掌殿古板面庞微微一动,反复琢磨“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八个字,咀嚼其中意味。 “纪公子说得精辟,寥寥几字,胜过我千言万语。” 若非深有体会,哪能说出这样发人深省之言。 念及于此,他不禁有些惋惜,纪渊有这样的见识和理解。 学文的话,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过奖了。” 纪渊笑道。 “这是一盒气血散,内服外敷都好使,有壮体之功,也有疗伤之效。 纪公子登顶大名府京华榜,劳烦你过来画像登记,这是钦天监的一点心意、也是一份贺礼。” 邵掌殿从大袖之内取出一方巴掌玉盒,递了过去。 “分内之事,何必这么客气。” 纪渊也不推辞,大方接过。 钦天监出手就是不凡,气血散价值几何,且不去说。 仅这玉盒,拿去也能换个几吊钱。 “咱们用完早食,再去见陈灵台郎也不迟,正好多聊一下太古炼炁、上古练气的不同之处。” 邵掌殿平时醉心学问,加上性情刚正,也就是俗称的“杠精”,根本无人愿意与之交流。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求知若渴的纪渊,哪里能够放过。 两人便如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陈灵台郎都等久了,你们怎么还在闲谈! 一顿早食,硬生生吃了一个时辰!” 最后是晋兰舟过来寻人,方才结束了令双方都感到满意的“学术探讨”。 “邵掌殿对于太古见闻、上古文化钻研精深,令人佩服!” 纪渊真心实意道。 经过这次聊天,他对于这方世界的大致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太古仙道,上古正道,再到如今的气血武道。 玄洲天地的修行环境日益衰退,形成了“末法之世”的共同认知。 仙佛绝迹,神话凋零。 只剩下百家尊武,儒、佛、道三座山头划分出来的武道五重天。 服气、通脉、换血、真罡气海、先天宗师。 以及虚无缥缈的神通之路! “现在似纪九郎你这般好学之人当真不多,我平日待在钦天监通会殿,若再有什么疑难,过来问我就是。” 邵掌殿一本满足,轻舒了口气。 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胸有千万卷,却无人知、无人说,何其憋闷。 幸而得遇纪九郎! 别过轻易被刷了一波好感的邵掌殿,纪渊与晋兰舟来到辟邪殿。 其中空旷悠远,两旁墙面密密麻麻摆着竹简、玉简等物。 顶上时而传出机括转动,滑道摩擦的细微声音。 “纪九郎,请坐。” 殿内堂上,端坐着一位青色官服,两鬓微白的儒雅男子。 左右两端,分别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天真童子。 从长相来看,陈灵台郎年轻时应当颇为俊逸风流,能迷倒不少闺阁少女。 即便岁月不饶人,沉淀下来的气质也如醇酒,一品就醉。 “见过灵台郎。” 纪渊平视拱手道。 以社稷楼的内官级别而言,除去跑腿的属官,秘书郎最次,灵台郎居中,挈壶郎最上。 用黑龙台南北镇抚司类比,大概就是晋兰舟为小旗,这位儒雅男子为总旗。 总而言之,地位都比纪渊高。 “你不用拘束,随意即可。” 陈灵台郎嘴角含笑,轻声问道: “我听晋秘书郎提起,纪九郎你想进钦天监做一名练气士?” 纪渊从容自若,席地而坐。 钦天监推崇上古之风,殿内并无桌椅,只有低矮案几。 “不错,我虽是初入钦天监,并未接触过练气士,但从小就对天象星相、风水玄理、奇门易数颇有兴趣。” 纪渊言之凿凿,说得认真。 “哦?纪九郎你可知天上有多少星宿,分别落于何方,又代表何意?” 陈灵台郎饶有兴致问道。 “在下不知。” 纪渊先是摇头,尔后又道: “但可以学。” 陈灵台郎哑然失笑,稍稍收敛表情道: “纪九郎,我知道你得罪了北镇抚司的千户,又恶了凉国公府, 只不过钦天监是清静之地,向来不插手朝堂斗争、也不关心俗世恩怨。 这座社稷楼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唯独不能为人遮风挡雨。” 他以为纪渊表现得这么热切,是想要借钦天监的名头、练气士的身份,去挡一挡外面的明枪暗箭。 其实,阴德厚重之人,无论去哪里都会很受欢迎。 即便真个进钦天监,放着沾沾好运、蹭蹭福气,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最多不传授道法、道术,挂个名罢了。 可陈灵台郎并不喜欢,纪渊这种机心过重的功利表现。 “那就作罢,当我从未说过好了。” 纪渊心如明镜,大概猜到陈灵台郎的心思变化,却未分辨什么。 他若是解释,反而显得刻意。 况且,自己想进钦天监, 本就目的不纯,只为了薅一薅那七百万的道蕴。 “纪九郎你也别恼,世人皆知,练气士的门槛高,并不好进, 即便学了几分道法、道术,宗师之下,杀伐手段弱得很,根本不是同境界武者的对手。 你天生的横练筋骨,堪称兵家大材,未来可期,何苦缘木求鱼。” 陈灵台郎接着宽慰道。 纪渊有些无奈,他兴之所至动了入钦天监的念头,并没有说一定要达成。 社稷楼的庞大道蕴,到底出自何物、出自何人,自己还未弄清楚。 即便当了练气士,也不敢说一定就有所收获。 “晋秘书郎相信也跟你说过,练气士很重天资,也就是上古时期所谓的‘灵根’。 就像你们讲武堂入门之前会称量骨相,测试武骨一样。” 陈灵台郎似是担心纪渊被打击到,继续喋喋不休道: “比如晋秘书郎,他就是‘乙木灵根’,从幼年起就与草木亲和, 成年后自行领悟了一门‘小灵植术’,能够加速植物生长,常被太医局请过去培育灵药、灵草。 再比方我,为‘癸水’、‘戊土’双相灵根,能召风雨,破山石。 听起来很厉害,实则让一个换血武者来操弄大气,出拳轰击,也可以做到这些,就是费力不少。” 纪渊开始还嫌啰嗦,后来就当增长见识了,任由陈灵台郎像和尚念经一般唠叨。 “现在释怀了么?” 半刻钟后,气度儒雅的陈灵台郎问道。 “多谢大师……多谢灵台郎指点,我已经完全放下了。” 纪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故意问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在下其实也具备‘灵根’?” 陈灵台郎愣了一下,尔后大笑摆手道: “绝无此种可能! 武骨与灵根同有,这等天骄之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再说了,纪九郎你若具备灵根,早就应当显示禀赋,展露不凡。 敢问你有何特长?” 我的特长是特长。 纪渊本想这么答上一句。 考虑到钦天监是人家的地盘,最好收敛一点。 于是,他灵光一闪,忽然说道: “不瞒灵台郎,我其实生有一双灵眼,每到特殊的时候,它就会变得鲜红,其中似有勾玉转动。” 陈灵台郎眉头一皱,半信半疑问道: “有何用处?” 纪渊正色道: “能为人看相算命,从未错过。” 陈灵台郎嗤笑一声,当即认为这纪九郎胡吹大气。 相术何其深奥? 许多练气士苦心精研一辈子,充其量懂了一个“看”字。 至于“算命”二字,内行人深知分量之重,提都不敢提。 不通天象星相、不懂奇门易理的辽东军户,竟然好意思说,他会看相算命? 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把戏,放在钦天监表演,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那好,纪九郎,请你为我看上一看!” 第七十三章 道术用法,社死的灵台郎 “那好,纪九郎,请你为我看上一看!” 陈灵台郎双手一张,大袖飘动,气势不凡。 他今天倒要瞧瞧,这位身具阴德、鹰视之相的北镇抚司纪九郎,到底能整出什么新鲜把戏来! “看相自无不可,但卦金却不能少。” 纪渊神色从容,毫无半点惊慌,好似底气十足。 “这是行规,灵台郎应该明白。” 陈灵台果断答应,回了一个“好”字。 对于那套生有灵眼,会看相算命的说辞,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自己乃是三品练气士,再清楚不过山、医、命、卜、相,这玄门五术的深奥繁杂。 仅看相这一块,粗分下来就有面相、骨相、气相三种层次。 其一是看脸算近日吉凶身体状况,为下乘。 其二是摸骨断生死福祸,为中乘。 其三是观气色、气数测人生际遇,为上乘。 如果再把面相细分,从五官开始,眉、眼、耳、鼻、口,都有各自的门道。 这里面的学问之深,绝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能把握得住。 至于算命? 号称“卦半仙”的元天纲,人家也只是十次八九中,绝不敢放言自己从未错过。 “无知者无畏,越是外行人,越不晓得天高地厚,说起大话就越狠!” 陈灵台郎轻叹一声,似笑非笑道: “你可需要布置什么仪轨,取用什么器物? 钦天监内别的东西不多,这些必不会少。” 纪渊端坐下首,轻轻吐出两字: “不用。” 紧接着,他眸光泛起波动,莫名有种深邃气息。 只是那双眼鲜红,浮现勾玉的奇异场面,却未曾出现。 “装模作样。” 陈灵台郎摇头一笑。 江湖术士的唬骗伎俩。 先要把架子摆足,才好冒充高人,取信愚夫愚妇。 “青白之色,还好、还好,不会受到反噬。” 自从在洛与贞身上吃到亏后,纪渊变得更加谨慎。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缓慢展开,如画卷抖动。 诸般命数并非一次呈现,而是逐步显露。 “三条青色,九道……” 纪渊心中微微惊讶。 这位陈灵台郎不愧是钦天监社稷楼三层之人,除却没有成就命格,其命数评价比洛与贞还要胜过一筹。 很是不俗! 【陈参】 【命数:水德(青)、推衍(青)、和光(青)、良师(白)、授业(白)、算学(白)、博闻强记(白)、惧内(白)、谢顶(灰)】 【评价:三青五白一灰,乙上之资】 “怎么?纪九郎可看出什么端倪?” 望着面露异色的纪渊,陈参嗤笑一声,语重心长道: “年少轻狂、一时逞强在所难免。 你终归是缺少磨炼,性子不够沉稳,这才会口出妄言,下次不要再犯了。 须知道,欲成练气士,灵根必不可少。 但玄洲天下亿兆生灵,一直都是武骨者众,灵根者少, 因此,当今大世, 气血为王,武道称尊! 一条大道,若不能为万民同修,也就谈不上‘大’字。 练气士这条路,太小、太狭窄了。” 对于这些话,纪渊只当耳旁风。 并非听不进人劝,而是这位陈灵台郎着实太爱讲道理了,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难怪他有良师之命数! “其实从陈灵台郎的面相,我已经推断出了一些有趣秘闻。” 纪渊嘴角微翘,屈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之声。 “可若当众说来,恐怕会损伤你的颜面。” 还在虚张声势! 陈参心头带着一丝怒气,心想这纪九郎也太嘴硬了。 于是他大袖甩动,沉声道: “陈某人一生行事坦荡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纪九郎,你放心说!大胆说!尽情说!” 显然,灵台郎对自己的品性操守很有信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讳言了。” 纪渊叩击桌案的动作倏然一停,抬头道: “陈灵台郎家中应有一位严妻主内。” 陈参面色微变,眉头皱紧,脱口问道: “纪九郎打探过我的虚实?” 他所迎娶的那位妻子出身高门大族,性格飒爽强势,做事雷厉风行。 平日里家中大事由陈参做主,小事交给妻子决断。 当然,家中有妻如此,必定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与灵台郎第一次见面,此前连钦天监大门往哪边开都不清楚,何来打探二字?” 纪渊嘴角噙着笑容,好似胜券在握。 “只这一件,算不得什么。 陈某人的家事并非什么隐秘,社稷楼中的许多同僚都知道, 我与拙荆琴瑟和谐,惧内之类的玩笑话也说过不少次。” 陈参沉吟片刻,仍旧怀疑道: “这不足以证明纪九郎你的本事。” “还有一事,相信极少人知,但不好明说。” 纪渊脸色颇为古怪,望向坐在上首的陈参。 仔细看去,端的是一位气度儒雅、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 可只要想到,那微白两鬓、浓黑乌发有可能都是假的。 他就有些绷不住。 “但讲无妨!” 陈参眯起眼睛。 “灵台郎可能不懂药理,我听人说桑树叶、姜片,取其汁液涂抹头上有生发的功效。 像是蔓荆子、何首乌煎水服食,也能调理改善……” 陈参闻言眸光紧缩,面色大变,身子往前一倾,急切问道: “当真?” 尔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秘密! “陈灵台郎,下官忽然想起手头上的卷宗归档还未完成,告辞、告辞。”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晋兰舟连忙起身,拱手说道。 不等陈参同意,整个人就闪出了辟邪殿。 他一边快步而走,一边努力维持着脸上表情。 “向来有美男子之称的陈灵台郎,竟然是秃子?哈哈哈哈!” 笑声轰响,隐约传进殿内。 陈参无奈叹息一声,这个消息落进晋兰舟的耳朵, 用不了几天,钦天监上下都会知道。 自己翩翩美男子的形象,恐怕是保不住了。 “连这等秘事你都能推断,看来你对面相确实颇有研究。 要知道我这发套,乃是聘请巧匠制作, 犹如易容面皮,贴合头颅,严丝合缝,一般人根本瞧不出异样。” 陈参垂头丧气一脸悲痛,索性也不再隐瞒。 摘下发冠与头套,露出两边稀疏,中间锃亮的圆滑头顶 事实证明,再儒雅的气质、再俊逸的长相,都挽救不了谢顶秃头。 纪渊努力抿紧嘴唇,忍住不让笑意扩大。 “你刚才说得那些方法,其中一些我都试过,没什么大用。 太医局的药师说,我是早衰之症,无药可医。” 陈参语气辛酸道。 他自诩相貌出众,当年纵横欢场从无失手。 直到二十六岁那年,一觉醒来枕头上大把的头发脱落,从此沦为谢顶之人。 自那以后,陈参修身养性,再也不入青楼。 “倘若药石无救,那为何不让晋秘书郎施展道术?” 纪渊思维不同于常人,突发奇想。 这一下问倒了陈参,他眼中忽然升起一抹亮光,半是期待半是怀疑道: “晋秘书郎的乙木灵根,是可以加快药草植物生长……对人体发丝也能行?” 纪渊肯定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道术、道法之用,未必要拘泥于条条框框。” 反正你已经秃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第七十四章 我妻子冰清玉洁,我岳父刚正不阿 陈灵台郎确实是有涵养的人物,即便被纪渊当众揭穿谢顶秃头,也没有恼羞成怒过多计较。 反而因其一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霍然起身拱手致谢。 此前,陈参从未动过要把道术、道法运用到这方面的稀奇念头。 但被纪渊一语点破,诸多思路就纷呈而来。 对他而言,解决早衰谢顶,乃最紧要的头等大事。 毕竟,越是这等自诩风流、气质相貌不俗之人,越在乎形象如何。 天底下男子的两大痛处,无非就是上面和下面、大头跟小头。 只要有一样不行,便就难受不已。 由于秃头带来的压力,陈灵台郎心气衰弱。 家中夫纲不振,地位低下,已经快要影响到夫妻敦伦。 若不及早解决,后院怕会起火。 “这是卦金。” 陈参重新戴上发冠、发套,端正仪态,取出一只玉瓶放在桌案上。 “纪九郎,老实说我仍不信你身具灵根、生有灵眼, 但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怀疑。 你相面之术的确厉害,能从气色断家宅、五官看病症。 这一瓶养灵液是太医局上品药,经过数十种药草熬炼而成,滴入眼中,可滋润双目,洞穿幽冥,拿去。” 屈指一弹,玉瓶飞射落到纪渊掌心。 “至于进钦天监一事,我会上报给挈壶郎,请他一起商议再做决断。” 陈参思忖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枚精巧玉牌,轻声道: “这是社稷楼内官的凭证,可以保你通过皇宫外城几道关卡,进到钦天监来。” 纪渊接过说道: “多谢灵台郎。” 同为景朝两座重地。 钦天监比黑龙台给人的观感要好上许多。 感觉等级阶层没有那么森严。 整体风气比较随性。 “这大概就是暴力机关和文职部门之间的区别。” 纪渊如此想道。 “被这么一耽搁,差点忘了正事。” 陈参忽然一拍额头,正色道: “晋秘书郎应当与你说过,我注解元天纲的《天髓法》,研究命理之道已有七八年。 阴德之材极为罕见,我打算请秘书郎、挈壶郎,为你仔细地相面、摸骨、断命。 好对照古书记载,看是否真的与元天纲所说一般,阴德福缘,累积世代,神异非凡。” 当参考标本? 纪渊眉毛一扬,并未立即答应: “灵台郎准备何时弄? 今日下午、后日中午, 分别有讲武堂两场考,松懈不得,恐怕没空。” 陈参自然清楚武举大比的重要,随即点头道: “那就定在一旬之后,如何? 那时候天京三十六坊的武举人名额都已公布,纪九郎你也能腾出空闲。 我不会让你白干,愿出三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纪渊心中一动,倒不是被区区钱财打动,单纯只为了结交陈灵台郎这个朋友。 两人说定,各自散去。 走出辟邪殿,离开钦天监之前,纪渊回首看了一眼那座九重高楼。 “七百多万道蕴……要是给我改易命数该多好。” 他暗自惋惜。 那枚赤火令提供的千点白色道蕴已经被挥霍干净。 进阶【善终】,拿到【阴德】这条青色命数,最后回报远大于付出。 如今有钦天监、太子东宫两张护身符。 任凭孟长河胆子再大,睚眦必报,一时半会也不敢动手报复。 “接下来就是拿下马场围猎、车轮擂台两场考。”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想到自身的八条命数,内心稍微安定一些。 “不知道杨休那厮成了命格没有?那条【狼顾】可否给我拓印炼化?” …… …… 内城,宣武门的一座大宅子。 脱下金翅大鹏袍、换上云纹白袍的孟长河神色阴郁,推开练功密室的沉重石门。 昨夜一场激烈对峙,最后结果让他颜面扫地,仓皇离去。 纪渊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 竟然搬得动钦天监、东宫两座大山,硬生生逼着自己低头认错! 大庭广众之下,百户、缇骑都看见了、听见了。 之后哪怕明面上无人提及,私底下肯定疯传闹哄。 “纪渊!纪九郎!这笔账迟早都要你百倍偿还!” 孟长河恨得咬牙切齿,狰狞面色浮现一抹阴狠。 他本来的感受是既憋屈、又无能为力。 因为无论是太子殿下、亦或者钦天监练气士。 两方之中哪一个,自己都得罪不起! 倘若纪渊真能攀上与之关系,孟长河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回场子,了结恩怨。 “可惜,泥腿子哪里够得上高枝。” 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他要查谁简直再容易不过。 连夜翻了名册、卷宗,搜罗线索,确定无误。 纪渊祖上三代都为辽东军户,称得上出人头地的唯有二叔纪成宗,目前担任南镇抚司一名总旗。 十几年如一日,从未立过什么功劳,攒下什么资历。 “并非出身好,那就是本事强!” 孟长河眯起眼睛,迸射一缕凶光。 “家传武功就一本《铁布衫》的辽东军户,堪堪步入服气一境的小卒子,哪来的通天本事能惊动太子爷?” 排除掉那些不可靠的猜测,只剩下纪渊根骨出众、天赋异禀这个答案了。 念及于此,孟长河磨了磨牙齿,眼中流露憎恶之色。 他生平最痛恨生来卓绝,风姿超脱的天骄种! 凭什么? 自己不够努力么? 数十年的勤奋修持比不过顶尖体质、资质的天才妖孽一朝之功! “太子爷若是看中了纪渊的潜力深厚,那就好办多了,只要坏了他的武举人功名,这枚棋子就失去了价值!” 孟长河平复心绪,盘算着计划。 “到时候,再硬的骨头也任由我拿捏! 这口气,撒不出去本大人憋得慌!” 边走边想,来到后院。 当看到婢女、下人扎堆侯在外边。 孟长河眉头一拧,阴鸷气焰腾地窜起,喝问道: “个个守着院门做什么?不懂规矩!府里头这么多事……” 声音戛然而止! 等到孟长河几步跨进院门,看到偏厅里端坐着一位大红锦袍的威猛老者,立刻住嘴。 那人须发皆张,精神矍铄,犹如昂扬雄狮,散发出可怕气势。 “长河,你脸色为何这么难看?莫非是见到老夫的缘故?” 中气十足的沉厚声音响起,威猛老者的目光扫视过来。 唰! 好似锐烈刀锋斩过,孟长河浑身一震,两腿发软,当即跪倒下来。 蜕变六次的澎湃气血,面对威猛老者如撑天之柱的霸道心神。 显得那么脆弱单薄,一戳就破! 开辟气海的真罡四境! “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孟长河好似想到什么,双手猛地攥紧,脸色涨得赤红。 两眼之中的怒色、寒光,几乎化为实质。 “你弄没了老夫的本命器物,还被一个服气境界的年轻缇骑给挫了威风锐气,成为北镇抚司的一大笑柄,大大丢了我严家的脸面!” 威猛老者饶有兴趣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平静道: “长河,家法家规当前,老夫该怎么罚你才是?” 北镇抚司内,堪称后起之秀、风头最劲的三位千户大人。 周行风,西山府广元商行的大少爷,幼凤榜名列第十三。 徐应求,父亲乃前天云山庄之主,后投靠朝廷,其本人幼凤榜十五名。 至于排名最后的孟长河,是金刀严府的上门赘婿,幼凤榜第二十二。 既是赘婿,自然就没什么地位。 更何况,他这位岳丈,位列潜龙榜三十七名,号称“断命刀”,早已步入气海真罡四重天。 孟长河六次换血的武道境界,连在对方面前挺直腰杆的底气都没有。 “小婿知错了,还请泰山大人开恩! 林碌已死,赤火令必然落到纪渊手中,我会想办法……” 威猛老者眼底闪过不耐之色,打断道: “他一个服气境界毫无背景出身的缇骑、军户,凭什么能抹掉老夫温养的本命器物? 前夜,赤火令系于心头的那点感应,已经彻底消失! 不声不响做成此事,那人绝对是个高手! 所以啊,长河,别随便拿个无名小卒糊弄老夫!” 啪! 那只捏在手中的茶杯甩了出去! 粘稠气浪轰得炸开! 带得整个院子都晃动了一下! 孟长河肩膀一歪,剧痛袭来。 那只青花瓷般的茶杯,完完整整嵌进身体。 既没有破开一个杯口般的血洞,也没有撕裂那条胳膊。 这般妙到毫巅的劲力把握,当真恐怖! “泰山大人,一个百户位子,一座万年县余家庄的产业! 小婿甘心献上这两样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孟长河倒吸一口冷气,勉强受住这一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地砖上。 “你有这份心,老夫很欣慰。 对了,锦娘呢?我的好女儿怎么没见出来迎接?” 威猛老者起身问道。 “泰山大人你答应过……” 孟长河脸色大变,猛地抬头。 “嗯?” 威猛老者眼神不悦,踏出一步。 只是气血扯动风流,便好似层层惊涛骇浪拍砸而下。 咚! 孟长河瞬间像癞蛤蟆一样被按进地面,动弹不得。 “老夫说得是,你若能坐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从此再也不踏进后院一步。 长河,你这才只是千户,就要赶岳丈走了?” 威猛老者瞪着眼睛问道。 “小婿不敢!锦娘……她在卧雨轩休息!” 纵然已经体会过很多次,孟长河仍然心如刀割。 眼中血色遍布瞳孔,几欲滴落。 “老夫先去探望一下宝贝女儿,今夜就在你府中过夜。” 威猛老者转身而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继续跪着,等我完事之后再起来。” 第七十五章 南衙吃瓜,南门赠马 纪渊一路出了钦天监,本来是要去太子东宫。 接人的马车昨晚就停在外面,宫里的小黄门也等候良久。 但因为跟陈参东拉西扯看相断命,耽搁了一阵子。 等到纪渊离开皇宫外城,见到那位小黄门后, 却得知太子殿下临时有事,无法面见。 好像是昔日八大家的江湖余孽勾结化外之民,大举进犯朔风关,惊得朝野震动! 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黑龙台南北镇抚司全都炸锅了。 九边之事,向来不容轻忽。 此时,太子殿下正忙着召集内阁、调动六部。 自然不会有闲心会客,招徕人才。 “也好,真进了东宫的大门,说不定麻烦也就跟来了。” 纪渊思绪发散,想起二叔曾经提及过的三位藩王。 燕王,怀王,宁王。 皆是心思深沉、手段不俗的明主之才。 一个战功彪炳,镇守一方,深得谭文鹰这等兵部大员拥护; 一个天资横溢,大儒首徒,被上阴、稷下两座学宫视为传承之人; 一个贤名远扬,声望隆重,仅门客就有三千之众,民间称之为“八贤王”。 加上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以及闭关不临朝的圣人。 共有五条真龙在世! “难怪坊间盛传这么个说法,要是五人不同代,可保景朝国祚千年不衰。” 纪渊慢悠悠穿过长街。 这趟收获不小。 得到出入钦天监的腰牌, 顺便搭上社稷楼陈灵台郎。 若能迈过练气士的门槛,学习命理之道,可以更了解皇天道图,以及命数变化的深层奥秘。 “当然,对头也多了一个,除了凉国公府的杨休,加上孟长河,还真是债多不压身。” 纪渊打东门出去,眉头微沉,不禁想道: “换做我是孟长河,该如何做?” 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会下意识去思考他人的行为逻辑。 “一个阴鸷嚣狂,手握权柄,自视甚高,做事不太顾及后果的狠人,他受了辱,能忍得住么? 会不会冒着得罪太子,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报复我? 还是忍一时之气,再做打算?” 念头纷杂之间,不知不觉来到外城,纪渊回首望了两眼。 内城的繁华再盛、风景再好,终究也不属于他。 毕竟,自己买不起那里的宅子。 “九郎!九郎!” 刚过一道城门,纪渊忽然听见有人叫喊。 循声看去,正是身着斗牛服的二叔。 “可算等着你了!” 纪成宗牵着一匹黄骠马靠了过来。 “二叔寻我何事?” 纪渊惊讶问道。 “你勇斗孟长河的那桩事,已经在北衙传开了! 一大清早点卯都没弄完,我就被几位同僚拉去,各个都张口问我,纪渊、纪九郎是不是我侄子! 哈哈哈,我说,这太安坊能有第二个这么出息的辽东九郎吗?!” 纪成宗先是脸上带笑的夸赞,尔后心有余悸的提醒道: “不过,以后尽量收收桀骜性子,人家可是千户,真要收拾你也不难!” 纪渊点头道: “让二叔担心了。” 嘴上这么应承,实际如何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须见外了,咱们老纪家就你一条独苗,我肯定得时刻惦念着! 才知道你被钦天监带走,我连忙就赶过来了。 九郎,我不像你爹那样有本事, 这些年始终没混出什么名堂,走门路、使银子,才勉强补了一个总旗。 你能走到这一步,二叔我没帮上什么忙,靠的是九郎你自己够争气、不认命。” 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少年郎,纪成宗半是感慨、半是欣慰道。 “你当时硬要留在北镇抚司,我只当你年少气盛,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低头服输。 心里头其实怕得很,总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后来听到你入讲武堂,还拿了头名,我是真的高兴! 逢人便说,这是我侄子! 还摆了一桌请同僚吃酒,因为这事儿,被你婶子念叨了好一阵子。” 纪渊耐心地听着二叔絮絮叨叨,嘴角噙着笑意。 有人关心自己,总归是一件暖心的好事。 “这匹黄骠马是我专程从兵部牧监借来的,下午围猎小考, 讲武堂给的马,那都是西南马,个子小,毛发长,耐力强,但跑不动。 那些将种勋贵,家里都养了上等良驹,你肯定会吃亏!” 纪成宗颇为得意,抖了抖手里的缰绳,笑道: “你别看小家伙羸瘦没肉,它有个绰号就‘透骨龙’。 哪怕吃饱,肋条也显露在外面,跑起来如风一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纪渊心头淌过一丝暖流。 二叔表面上说得轻松,可景朝马政严明。 牧监上头是太仆寺,从三品的衙门,直属兵部衙门管辖。 想打通这层关系,借出一匹好马,并没那么容易。 “多谢二叔。” 纪渊也不客气接过缰绳,摸了摸黄骠马头顶上那撮白毛。 “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纪成宗爽朗笑道。 “对了,二叔你在南衙办差,消息最为灵通。 可知道北衙千户孟长河的底细?” 纪渊眸光一闪问道。 搬开林碌这块大石头,又来了另一位重量级。 杨休还好,只是与他天生犯冲,未必伤得到自己。 真个说危险程度,孟长河要更高。 “我就猜到你会问这个,早上过来的时候特意打听了一下。” 纪成宗面色凝重,仔细说道: “他本来不叫孟长河……孟三狗才是真名。 老家在南河府,其父是某个富人家的佃户,娘亲死得早。 家里七八口人,养不活他,干脆就送到铁匠铺做学徒。 长到十三四岁,他攒了一笔钱拜到外城的金牛武馆学拳。 没过几年,金刀严府整顿武行,要立规矩,拿人开刀,砸了几家的招牌。 金牛武馆就是其中之一。 姓孟的见风使舵,隔天就跑到严府开的英略馆做了一名杂役。 大概混了几年,不知怎么就入了断命刀严盛的法眼,给收为关门弟子,改名为孟长河。 自此傍上大腿一飞冲天,谋了官身进到北衙,一路从小旗做到千户。 还娶了严盛的养女,当了金刀严府的乘龙快婿。” 纪成宗不愧是南衙中人,把人连根带叶挖得清清楚楚。 “出身贫寒?上门做赘婿?” 纪渊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有了这两个标签,感觉孟长河瞬间多了几分主角相! “难怪他在北镇抚司骄横嚣狂得有些过头,这应当是内心极度自卑的一种掩饰。 姓孟的该不会每天回到府中,都要给自家娘子倒洗脚水,然后还被扇耳光吧?” 纪渊莫名生出这样的奇怪念头,尔后心头一震,察觉到一个不为人注意的细节: “养女?严盛没有子嗣么?金刀严府后继无人?” 纪成宗摇头道: “严盛那老匹夫早年醉心武道,熬到三四十岁才娶妻,加上他婆娘又过世得早,只留下一名养女。 所以别人都羡慕孟长河那厮走了天大的好运,只要严盛一死,整个金刀严府就要改归他了! 一份百年家业唾手可得,当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虽然说上门赘婿说出去不体面,容易让人看轻。 但隐忍个十几年、二十年,便可以继承金刀严府。 摇身一变,成了财雄势大的一号人物,换成谁肯定都愿意如此。 再说了,严盛那养女长得也不差,就是有些痴傻。 当初招婿,严府的门槛都被踏平。 最后被孟长河踩了狗屎运,做了严盛的女婿。 “赘婿啊,多半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纪渊甩掉脑袋里的多余杂念,他这人就喜欢吃硬饭,软饭粘牙! 别过二叔纪成宗,他牵着那匹黄骠马返回太安坊南门胡同。 还未走进巷子,插有通宝钱庄旗子的宽大马车就出现在眼前。 上次接纪渊去小丹会的那个青衣小厮态度恭敬,拱手道: “我家三少爷晓得九爷下午要参加讲武堂的马场围猎,特意相赠一匹‘呼雷豹’! 这马是龙驹,有一丝龙子血脉,长一丈,高八尺,叫声如若虎吼,如惊雷,曾咬死、踹死过好几头猛虎! 宝马配英雄,正好交给九爷这等人物!” 一顿吹捧下来,听得纪渊面皮抽动,暗自想道: “其实吧,这硬饭有嚼劲,那软饭也挺香,为何要做选择,全都要就好了!” 第七十六章 西山围场,官道比斗 纪渊轻轻瞥了一眼,那头别名“呼雷豹”的龙驹,长得确实神异。 白身黑尾,头顶生角,颌有息肉。 长一丈,高八尺,高大雄壮。 整个威风凛凛,栓在胡同巷口,很是瞩目。 “代我谢过你家三少爷!” 纪渊心想这口软饭是送到嘴边上的,不能怪他没志气。 用前世例子作类比, 二叔纪成宗等于借了自己一辆奔驰路虎充面子, 洛与贞则是直接送了一辆顶级超跑当礼物。 这位三少爷出手之阔绰,已经到壕无人性的地步了。 要知道,对于武道盛行的玄洲天地,异兽坐骑、神兵利器、上乘武功,皆是供不应求的稀罕宝贝。 一头良驹宝马,在那些将种勋贵看来千金难求。 更何况是异兽龙种! “还好洛三郎心里只有杨休的未婚妻,要不然我都怀疑他其实是馋我身子!” 洛与贞这么舍得下本钱,纪渊也不装模作样故意推辞,安心受下这份人情。 大不了日后再还! 他最初目的就是争到武举人的功名,哪怕林碌已死,仍旧如此。 一匹能买下内城三座宅子的龙驹呼雷豹,可助自己成功考过马场围猎,而且省心省力。 纪渊没理由回绝! 骨气这种东西要分人分场合。 遇上轻贱自己的,当然要昂首挺胸,免得被小瞧。 碰见真心实意结交的,姿态就不必摆得那么高,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人祝九爷马到功成,再夺头名!” 青衣小厮奉上一句吉祥话。 “洛三郎今日去不去考?” 纪渊心中轻叹一声,抬手打赏半吊铜钱过去。 能吃上一顿有酒有肉的大餐了! 心疼! “三少爷已经跟讲武堂的柴掌事说了,把登记册子上的名姓一笔勾销掉。 少爷还说,只要有九爷在,杨休注定出不了头,没他什么事儿!” 青衣小厮颇为欢喜地接过半吊钱,乐呵呵道: “差事办完,小人急着赶回去复命,这就告退了。 对了,九爷,这头呼雷豹烈性如火,不好降伏,你可得小心。” 纪渊点了点头,倒也不意外。 自古以来,名马神驹的历任主人, 要么是气吞山河的盖世武将,要么是胸怀天下的真龙之命。 寻常人别说骑乘,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呼雷豹,过来,我给你取个更响亮的名字怎么样? 乌骓?赤兔?爪黄飞电?” 纪渊左手牵着黄骠马,右手伸过去摸呼雷豹微微突起的峥嵘头角。 冷厉眸子紧紧盯过去,血光煞气忽地散发出来,加之【气勇】命数,凝聚成莫大的精神压力。 “咴!” 呼雷豹似是感到不安,喷了两声响鼻。 它被仔细照料、精心豢养,早就渐渐通了灵性。 纪渊故意升腾的杀伐之气,以及胆魄勇气, 极大地震慑到了呼雷豹,那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化为简单的念头。 这人,惹不起! 本来难以驯化的野性和暴烈,一下子就收敛消失。 长长的马脸上露出一丝乖巧,很是机灵地低头, 任由这个可怕的主人抚摸突起的头角,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 “好马儿,真听话!” 纪渊满意地一笑。 手掌按在马头上揉动着,像是撸猫的肚皮。 这匹龙驹的年纪应该还小,呼吸之间有种蓬勃的生机。 体内气血十分强盛,完全不逊色于内炼武者。 “四蹄健壮如精铁浇铸,筋肉饱满无一丝赘肉, 单说体力、气力,十个服气一境的也比不上,日行三千里都轻易而举!” 纪渊发现从牧监借来的黄骠马,接近呼雷豹的时候,不断地往后退,好似惧怕一样。 “看来洛与贞没有胡吹大气,这匹好马儿的确有一丝龙子血脉。 难怪说它呼声如雷,可镇压万马,令猛虎退避!” 举手投足之间,降伏一头龙驹。 纪渊心神微沉,引动识海内的皇天道图。 煌煌如日的古朴画卷倏然抖动,映照命数。 【呼雷豹】 【命数:龙种(青)、雷吼(白)、吐烟(白)、踏云(白)、食肉(白)】 “一青四白……等我道蕴充足,迟早让你进阶成真正的龙马。” 纪渊贴着呼雷豹捋顺着皮毛,搁心里头画着大饼。 …… …… 午时刚过,未时一刻。 经过连绵两日的凄风冷雨,今天总算放晴。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是出城游玩的好天气! 踏踏踏! 烟尘滚滚,如龙飞扬! 只见官道之上,十几个锦衣玉袍,挽弓佩刀的王孙公子纵马飞驰,奔腾而过。 景朝律例,凡是在天京城内纵马,当街踩踏百姓者。 要被斩首示众,全家下狱,亲属流放三千里! 故而,哪怕再纨绔的世家子弟,再骄横的将种勋贵。 也没见过谁有天大的胆子,未经许可就敢于闹市快马加鞭,嬉戏胡闹。 但到了官道就不一样。 可以尽情撒欢! “宋家大郎的青鬃马好生漂亮,这场围猎怕是要大出风头!” 为首的锦衣青年端坐马背,挺拔身形随着良驹四蹄踏动上下起伏。 仿若人马合一,显示出了精湛骑术! “哪里比得过周公子这头追风马!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当世少有的良驹!” 狂风呼啸,稍微落后的宋家大郎声音凝成一线,丝毫不乱。 可见他五脏六腑的内气精深,功夫到家。 “咱们今日干脆较量一下!比个高低,定个名次,如何? 省得以后你怀仁坊与我永兴坊谁也不服谁!老是斗来斗去!” 胯下骑着追风马的周公子大笑说道。 “好呀!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周兄有雅兴,我宋云生岂会退缩! 怀仁坊的诸位兄弟,你们可愿意相信宋某人!赌我能胜!” 锦衣青年抖动手中马鞭,鼓足内气喊道。 “大郎威武!” 缀在后面的七八骑皆为怀仁坊讲武堂考生,自然捧场,轰然应诺。 “不愧是京华榜上十三名的玉麒麟! 宋大郎,此去西山围场二十里地,看谁先到!” 周公子好似胸有成竹,两腿一夹马腹,追风马再快两分,几乎化为残影。 “一言为定!” 那位绰号“玉麒麟”的锦衣青年抖动缰绳,声若洪钟响彻官道。 两帮人马气势汹汹,战意熊熊,宛如长龙摆弄,搅动好大阵仗。 两旁的过路行人,商队马车纷纷避开,不敢挡路。 如今,外城十二坊的讲武堂考生都聚集在西山围场。 那些将种勋贵铆足劲要扬名天京! 他们以一坊为团体。 互相结伴成队。 像什么宋云生和周公子,便是本坊讲武堂的领头人物。 “哈哈哈!宋大郎你的青鬃马,似乎跑不过我的追风!” 周公子笑声得意,抛落而下。 “周子安你好深的心机,居然使诈! 你给追风马喂了什么灵药、灵草? 竟然让它通了灵性,学会如武者一般吐纳呼吸!?” 宋云生仔细观察良久,忽然喝问道。 他发现周子安胯下坐骑,飞奔之间,鼻孔喷出一长一短两条白气。 这分明就是武者内炼的呼吸之法! “前几天偶得一株五百年份的化血草,便给追风吃了! 宋大郎,这场比斗是我永兴坊胜……” 周子安志得意满的畅快之色还未维持多久,脸色就猛地一变。 咚!咚咚!咚咚咚! 马蹄如雷震,轰动官道! 烟尘扬起,滚滚如龙,飞快接近过来! 刹那之间,一道雪白残影从两匹快马当中穿过。 彷如蛟龙乘云驾雾,风驰电掣! 卷起的气流似刀割面,硬生生把周子安的后半截话堵在嘴里。 “那是……什么?” “刚才,有人过去了?” “好快的速度……” 宋云生勒住缰绳,青鬃马缓缓停下。 他瞪大眼睛,望着已经看不清的那骑背影,连连呸了几下,吐出泥土沙粒。 “骑这么快作甚?万一撞到行人怎么办?当真没点风度! 是吧,周兄?” 周子安也是一脸恨恨,点头附和。 两人都很默契,彼此没有再提比斗之事。 心里都在想,那到底是谁的马? 第七十七章 赤炭火龙,狭路相逢 呼呼呼! 猛烈劲风拍打在脸上,刀子也似。 纪渊刚开始低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彷如腾云驾雾,驭风而行。 他左右张望,只见官道两旁的树木良田飞快倒退,一闪即逝。 可见速度之迅猛! “好马儿!呼雷豹,跑得再快些!” 纪渊抖动缰绳,胯下的龙驹直似化为电光,猛地激射而出。 他不禁感慨,得亏自己内外大成,体魄坚固。 否则,哪里遭得住冷风割面的这份罪。 换成其他人,坐在呼雷豹的马背上,任其撒开四蹄肆意纵飞。 别说张口说话,怕是连口鼻都难以呼吸,当场就要被颠簸甩下! 随着劲风愈发强烈,纪渊渐渐适应直起身子。 起伏、运力之间,人与马好似合二为一。 “难怪朔风关的飞熊卫精锐最低都要换血境界, 没有足够的气力、勇力,怎么驾驭得了铜皮铁骨的赤血龙马!” 纪渊感慨道。 这时候,若给他一杆铁枪长槊。 即便面对一位通脉二境的武者挡路,纪渊也有信心将其斩于马下。 人借马势、马力,实在太凶猛了! 尤其是呼雷豹这等龙驹,骑乘于马上,陡然发起冲锋,完全能令人战力暴涨数倍! 唯一的缺陷可能在于闪转腾挪不够灵活,容易受制于人。 “长于辽东,加上朔风关的磨炼,我骑术谈不上精湛,却也不差。 最妙的是龙驹通灵,根本无需什么技巧,自会与主人配合。” 纪渊轻轻扯动缰绳,呼雷豹当即收住四蹄、放慢速度。 适才激烈飞奔了一阵子,眨眼间跑出十里地。 可这头龙驹说停就停,神态悠闲,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似是还没尽兴。 腰腹后腿一团团饱满筋肉稍微收缩,连一丝汗迹都没有,果然是日行三千里的悠长体力。 龙驹之名,当之无愧! “刚才官道上好像有一群人在骑马比快? 可惜呼雷豹跑得太急也没看清……” 纪渊骑马缓行,没过多久就到了西山围场。 此处在天京城郊,方圆有几百里之大。 虽然算不上雄伟险峻,但因为山林幽深,风景甚好。 且猛兽成群,异种遍地,从而被朝廷圈起来做秋狩、冬猎的场地。 每年武举大比,外城十二座讲武堂都会借用西山围场,作为考试之用。 至于内城二十四坊? 人家什么身份? 自是去大名府南苑的木兰围场。 那里地方更宽广,开辟七百里之荒地豢养飞禽走兽,移植奇花异草。 传闻其中还豢养了数十条蛟龙,也不知真假。 圣人临朝的时候。 时常会带着太子、藩王一众皇室宗亲前去围猎。 据说,每次都是燕王出尽风头,胜过其他几位兄弟。 甚至赢得圣人“此子肖我”的隆重夸奖! 这让燕王一党士气大振! 哪怕太子册封、入主东宫,他们依然不肯死心,觉得还有转机。 抵达山脚下设立的一处官衙,纪渊翻身下马。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既亲切又亲近的招呼声: “纪兄!好久不见,甚至想念啊! 这头呼雷豹可还满意?” 洛与贞仍旧是一身贵气十足的锦绣华服,头戴银丝抹额,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折扇。 配上那张俊俏脸蛋,十足的翩翩佳公子! “习武之人,谁会不喜欢宝马良驹。” 纪渊洒然一笑,摸了摸呼雷豹的顺滑皮毛。 “也是,我家中大兄、二哥,他们都看上了这匹龙驹,为此差点还动手打上一架来决定归属! 幸好我灵机一动,直接把它送给纪兄,免得两位哥哥伤了感情!” 洛与贞洋洋得意,脸上好似写着“机智”二字。 你可真是个好弟弟! 纪渊嘴角一抽,不禁有些心疼洛大郎、洛二郎,沉声道: “洛三郎相赠的这份大礼,纪渊铭记在心,必不会忘!” 现在欠下的人情,日后迟早会还。 他已经搭上了钦天监,进入了东宫视线。 不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 洛与贞摆手笑道: “大家都是朋友一场,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纪兄你若能今日再压下杨休一回,狠狠折了他的面子,小弟我就感激不尽了!” 家里印钞的有钱阔少,因为看上人家未婚妻,然后找人断他前程? 听上去多少有些像是反派行径! “这样说来,我岂不是成了为虎作伥的打手?” 纪渊嘴角微翘,无端想道。 “洛三郎既然弃考了,怎么还会到西山围场来?莫非要看这场热闹?” 洛与贞大方点头,侧身往官衙里头乌压压一片的人马瞥去,轻声道: “天京外城十二坊,但凡不超过二十五岁,外炼层次以上,有不错出身家世的年轻武者,如今都集中于此! 英才汇聚,各显手段! 这种好戏怎能错过! 对了,其中领头的好几个人不容小觑,待会儿我给纪兄介绍一番。” 纪渊早已习惯洛三郎的跳脱活泼,以及消息灵通。 他略微点头,牵着呼雷豹,转头去到后院一排排宽敞干净的马厩。 “好威猛的龙驹!” 接待的马夫先是赞叹一声,尔后面带惧色,根本不敢靠近高大雄壮的呼雷豹。 倘若惹得这匹神马不高兴,抬起前蹄,一脚就能踹死自己! 这等龙种异兽,生撕虎豹不在话下,可不能随便触碰! “安分一些!” 纪渊转头喝了一声。 原本趾高气扬,不愿让马夫牵住缰绳的呼雷豹顿时垂头丧气,露出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 “哈哈哈,纪兄好手段,这才交到手里多久,就驯服了呼雷豹的暴烈野性。” 洛与贞颔首轻笑。 要知道,他那两位哥哥好吃好喝精心伺候着,都没换来这头龙驹正眼相待。 “这小家伙其实很乖。” 纪渊搓揉着呼雷豹头顶峥嵘独角,像是逗弄宠物。 一丈长、八尺高的雄壮龙驹,在他面前成了小猫小狗。 “都道是神物择主,纪兄少年英雄,配这头呼雷豹再合适不过!” 洛与贞越看越满意,好似做了一笔大赚特赚的生意。 “龙驹有灵,不喜凡夫俗子。 再说了,这头呼雷豹不吃草料,它只吃肉, 而且还要喝烈酒,与寻常的马匹不一样。” 讲到这里,洛与贞似是早有预料,拍了拍手。 跟在后头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连忙命人抬上来一块十几斤重的新鲜兽肉,又在马槽里倒了几坛子烈酒。 “这家伙吃得都不比我差了。” 纪渊再次感叹世界的参差,以及自己的贫穷。 按照呼雷豹这个吃法,他恐怕是骑得起、养不起。 “纪兄嫌麻烦的话,不妨放在拙园,反正有人伺候,要用的时候知会一声,自有人给你送去。” 洛与贞满不在乎道。 真是豪横! 纪渊笑了笑,没有给出答复。 等武举大比一完,他迟早都要搬家,养在洛与贞始终不是正事。 买个大宅子,雇几个马夫,顿顿有肉餐餐有酒,实现吃喝自由。 这大概就是纪渊近期的小目标。 “外城十二座坊的讲武堂,家里养着名马良驹的,并非只我一人。” 洛与贞见状也就不再提及,转换话题道: “安业坊的董超,他父亲是禁军统领,曾经被圣人赐下一匹斑豹铁骅骝,也是异兽血脉,非凡了得! 还有通义坊的薛霸,他那头抱月乌龙也是上等良驹,品相极佳! 另外就是怀仁坊的宋云生,永兴坊的周子安,一匹青鬃马,一匹追风马,勉强也能入眼。” 洛与贞如数家珍,最后眼神微微凝重,正色道: “最后,便是杨休! 凉国公征战沙场,怎么可能会没有好马。 这一次,我听说杨榷把他心爱的赤炭火龙驹借出来了,纪兄你千万要慎重。 传闻那匹马神骏无比,彷如武者会吐纳呼吸,且带一丝灵根之气,四蹄飞扬,聚火踏焰……” 还未等洛与贞说完,纪渊眯起眼睛,望向骑乘赤炭火龙驹,直闯官衙马厩的杨休。 “洛三郎,这西山围场猛兽成群,颇为危险,往常考试会死人么?” 他忽然别过脸,轻飘飘问道。 第七十八章 弓与刀,天策与螣蛇 洛与贞闻言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纪兄你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嚣张了? 杨休已经通脉二境了,他做事向来不顾及后果,咱们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西山围场考校骑射,诸多考生深入猛恶丛林,狩猎凶兽妖魔。 这并非毫无风险,自然会有人伤亡。 圣人之所以设下武举大比,根本目的就是给予寒门贫户进身之阶,保持王公贵族尚武风气。 若不经过血火磨炼,如何攀登武道高峰? 就像再好的神兵没有开锋,也只是一块沉重死铁,显示不出应有的风采。 生死当前,最能砥砺自身心性。 因而,后面两场考。 围场斗猎,擂台斗阵,皆有流血送命的可能。 “深山老林的狼崽子一直都很记仇, 它一旦吃了亏、受了伤, 只要不死,迟早要上门报复。” 纪渊面色平静,右手按住腰刀往前踏出一步。 他很清楚杨休的性情,这位凉国公义子,好似披着人皮的饿狼,有股子蛮横野性。 无论自己退避三舍,亦或者得寸进尺。 此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犯冲? “纪兄言之有理,咱们输人不输阵!” 洛与贞也往前走了一步,同纪渊并肩而立。 杨休头戴乌金冠,着红袍软甲。 其人端坐在马上,一双眸子如碧磷鬼火,阴气森森,居高临下望了过来: “纪九郎,这些时日我可是心心念念惦着你呢! 许久未见,你武功似乎又有进境!” 也许是晋升通脉二境,凝聚第一条气脉,武道更进一步。 这位凉国公义子那身凶悍的气焰收敛许多,竟然透出些沉稳意味。 “我仍在服气一境打转儿,哪里比得了你凝聚气脉,跻身二境。 不过,还是那句话。 择日不如撞日,杨休,你要再没事找事。 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这一次,可有国公府的护卫救你?” 纪渊咧嘴一笑,显得很是和善。 他做人做事,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反之,亦然! 从一进门开始,杨休就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种赤裸裸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很显然,两人结下的梁子,毫无调和可能。 “纪九郎,你怎的就如此自信?” 杨休眼睛眯起,一线凶光若隐若现。 “犹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在讲武堂内院。 当时,我内炼大成,你不过外炼层次,便敢弯弓射杀于我! 后来胡同巷子狭路相逢,你堪堪内炼大圆满,而我已经服气养身,你毫不犹豫拔刀就要杀人。 如今,我凝聚气脉,迈入武道二重天! 纪九郎,这都差了一个大境界。 你何来的勇气,觉得自己能与我再斗一回?” 似是感应到主人胸中的浓郁杀机,胯下的赤炭火龙驹躁动不安,鼻孔喷出灼热的吐息。 四蹄刨动,丝丝缕缕的火焰萦绕,把官衙马厩铺就的地砖踩出焦黑痕迹。 “好神骏的龙驹!” “凉国公当年就有一头赤血龙王马,乃是半龙之身,腾飞上天,入云下海,踏火海过刀山,如履平地!” “这匹火龙驹,应该就是其血脉!” “真是千金难求的好宝贝!” 其余各坊的将种勋贵交头接耳,零零散散待在官衙外边抱团看戏。 天京内外两座城,多少世家子弟? 各个都想着出头、扬名! 互相之间发生磨擦结仇结怨,在所难免。 只是这杨休凶名昭著,比较出挑。 打得过他的人,压根不想招惹, 打不过他的人,实在不想得罪。 堪称神憎鬼厌! 今天居然蹦出一个与之针锋相对的生面孔! 当真稀奇! “这人莫非就是太安坊的讲武堂头名?纪渊,纪九郎?” “嗯,近二十年唯一敢跟咱们争功名的泥腿子!” “不知道该说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莫要小瞧人家,京华榜第十,鹰视之相!已经让杨休吃了两回瘪了……” “呵,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 诸多目光争相射来,注视着官衙内对峙的两人。 神色各异,心思不同。 “哈哈哈,杨休亏你好意思说! 既然我纪兄外炼能斗内炼,内炼能压服气,那服气怎么就杀不了通脉?” 洛与贞“啪”的一下打开玉骨折扇,不住地冷笑。 可惜他言语之中,底气不是很足,失了几分气势。 毕竟谁都知道越境而战,以弱胜强。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原来是洛……三郎啊!” 杨休斜睨了洛与贞一眼,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才恍然想起,鬼火似的双眸寒意更重。 “今天难得碰面,特意奉劝你一句,最好离娉儿远一些! 没了出身什么都不是的一条纨绔,也想让娉儿对你另眼相看? 下次再被我瞧见你纠缠娉儿,小心撕了你的脸!” 他话音还未落地,通脉二境的气血如炉,散发滚滚热力席卷四方。 那些内炼层次、服气一境的讲武堂考生纷纷退后几步,避开杨休的锋芒。 西山围场的将种勋贵,就属他武道境界最高,气血、气力之强,傲视全场。 “杨休,我也奉劝你一句,今日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这场围场骑射咱们就可相安无事。 但若你非要来招惹,跟我耍一耍, 那你我之间……且看谁更有手段!” 纪渊身子横移,不慌不忙挡在洛与贞的面前。 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打在身上,仿若怒涛拍岸冲刷礁石。 一步未退! 此时的纪渊,身怀八条命数,横练武功大成。 加上掌中长刀,胯下龙驹,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一条气脉的林碌杀得,杨休就杀不得? 他心念流转,大拇指抵住刀镡,往前推动。 “纪九郎,你放心,咱们说好了擂台上分生死,何必心急。 西山围场,大家各走各路。” 察觉到纪渊的果决态度,杨休克制住在此处动手的强烈冲动。 缰绳一抖,赤炭火龙驹调转马头,大摇大摆出了官衙马厩。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 官衙里那几位负责迎接的小吏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这些将种勋贵各个出身显赫,如同小祖宗一般,根本得罪不起。 “多谢纪兄伸出援手。” 洛与贞拱手说道。 “就算没有我,杨休也不敢动你。 他是疯狗,却不是蠢货。 得罪你这么一位皇亲国戚,凉国公怕会亲手扒了他的皮!” 纪渊回头看向那位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表面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 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比起孟长河只强不弱。 杨休狠话放得厉害,真要伤了洛与贞一根汗毛,很大可能性命难保。 “咴!” 后边大快朵颐的呼雷豹慢腾腾挪过来,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眨动不已,盯着走出官衙的赤炭火龙驹。 “怎么?见到母马就把持不住了?色胚子!” 纪渊拍了一下呼雷豹的峥嵘头角,笑骂道。 他刚才瞥了两眼,那头赤炭火龙驹皮毛像是上好缎子。 行走之时,宛如烈火飘动,十分醒目。 放在世间母马中,应该能算倾国倾色之姿。 “咴咴!” 呼雷豹扬起前蹄,然后围着纪渊跑动两圈。 “别急,跟着我,天底下好看的漂亮母马迟早任你挑选。” 纪渊张口画着大饼,摸着兴奋不已的呼雷豹,悄声道: “不过待会儿可别输给那头赤炭火龙驹,否则人家瞧不上你,怎么会愿意跟你走。” 呼雷豹连连点头,长长马脸露出人性化的激动表情。 彷如精铁浇铸的四只蹄子用力刨土,好似迫不及待就要一展雄风。 旁边的洛与贞看得一阵无奈,那可是凉国公之子杨榷的爱马。 既有龙种血脉,也有灵根之气。 平常养在私人马场,自个儿都舍不得骑。 倘若被呼雷豹拐走污了身子,扬榷大概要被气得吐血三升。 …… …… 一炷香之后,未时过半。 外城十二坊的讲武堂考生皆已到齐,清点名册无误,众人被带到一方视野开阔的宽敞校场。 那些世家子弟、将种勋贵按照不同讲武堂各自抱团,唯有纪渊和杨休两人分别而立,显得颇为扎眼。 因为之前考校射艺的那场风波,太安坊考生刷下去一大批,人数最少。 剩下的几个,既不愿意跟随杨休,也不想靠近纪渊。 “不知道有什么好傲气的? 往前推个一甲子,满朝的朱紫公卿,谁不是泥泞里打滚的平头百姓? 我姓洛的勉强沾上圣人的关系,都没自持身份,他们倒好意思做出羞于纪兄为伍的样子。 难怪我二哥说,越是没底蕴的,越看重自个儿和别人的出身,恨不得天天把祖上当过大官的事儿挂在嘴上。” 洛与贞早早地占住近处的一座山头,俯看下去,眼底掠过轻蔑之色。 “爬得稍微高一些,便容易自视甚高,不愿意与凡俗等同,这也是人之常情。” 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耷拉着眼皮,笑呵呵道。 没过多久,他忽然睁开浑浊的眼眸,爆出两团骇人精芒。 面色稍显凝重,轻声道: “少爷,人来了! 是天策卫!高业玄、高大统领带队! 传闻他是近几年来,兵家之中最有希望冲击宗师之境的天骄之材!” 轰隆隆! 白发老者这番话还未说完,大地好似毯子般剧烈抖动,震起大片烟尘。 惊人的动静,磅礴的血气,烈烈招展的螣蛇大旗! 无不代表着其身份! 大景十七卫之一! 天策卫! 只见校场东面,排成一字的钢铁洪流推移过来。 足有三千之数的赤甲精骑奔腾如雷,直有撼天动地之威。 尤其是那杆螣蛇大旗,其势彷如沉重山峦。 每一次舞动招摇,皆会撕裂大片气浪! 天穹之上波涛滚滚,风云变幻,隐约凝聚出庞大的虚影。 背生双翅,无足而飞,瞳如大灯,照彻幽暗! 此为上古凶兽,螣蛇也! “螣蛇旗,天策卫,是高业玄、高大统领!” 将种勋贵扎堆的考生里,有人喊道。 伴随着高大魁梧的扛纛大将跨马而来,一道端坐如山,岿然不动的昂藏大汉显出身形。 此人骑着一匹头顶双角的乌黑蛟马,身披紫金锁子甲,烈焰纹战袍,眉毛浓黑,目如点漆,肤色古铜,给人一种无边强悍的力量感。 当他勒马停下,气势汹汹的赤甲精骑立即止步不前。 隆隆如雷的巨大震响,顷刻消敛无声。 极动与极静的倏然转变,震撼到了所有考生。 这便是景朝镇压九边,压服四方,鼎立中央的虎狼之师! 再怎么骄横的将种勋贵,面对这等威严军势都变得安分无比。 毕竟,执掌一卫精骑的大统领,都是真罡气海的四境武者。 且不说其武功之高,武道之强,个人的身份地位也非比寻常。 就算兵部、五军都督府,除非手握虎符,否则无权节制。 “人可都到齐了?” 高业玄翻身下马,九尺高的昂藏之躯,好似顶天立地。 恐怖的气息覆压校场,无孔不入。 宛如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攫住所有考生的心脏,令人难受不已。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大高手!” 纪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 体内虎啸金钟罩不由自主运转起来,周身泛出淡淡金色,抵御着这股雄浑气势。 “回禀大统领,点名完毕,无人缺席。” 小吏两腿打着颤,双手献上名册。 “那好。 每人一口铁弓,十袋金箭,一枚哨令。 狩猎范围为校场三百里内。 要求是二十头内炼猛兽,或者一头服气境界的妖、魔异种。” 高业玄扫过名册,眼神冷漠。 “一日为限,明天正午校场集合。 若遇到危险,可发哨令,自有天策精骑前去搭救。 当然,此举视为弃权,当即取消参考资格。” 高业玄说完,举起右臂向前挥动。 犹如一尊尊雕像的赤甲精骑如潮水分开,三人为一队,五人为一伍,风驰电掣般涌入莽莽群山。 惊起飞鸟无数! “追逐为狩,杀伐为猎! 诸位皆为我大景英才俊杰,心中当时刻铭记‘尚武’二字! 切不可堕了血性,失了勇毅!” 众人齐声喝道: “大狩!大猎!” 校场上一片激烈欢腾,少年热血,纷纷应诺。 第七十九章 追为狩,杀为猎,大考第一日 喊完口号,誓师结束。 众人上前领取铁弓、金箭、哨令。 约莫百余名的讲武堂考生三五成群,各自组队骑马进山。 其中多半都是本坊相熟的朋友结伴,烟尘滚滚分做几路,往围场深处跋涉而去。 天色渐暗下来,风声怒吼,龙驹嘶鸣,校场上人头渐少。 “纪九郎,可愿来我怀仁坊? 围场深远,山岭猛恶,多一个朋友,也多一份照应。” 那位官道之上被呼雷豹甩得老远的宋云生、宋大郎,忽然望向形单影只的纪渊。 他身旁聚集了七八人,皆是锦袍华服,头戴金冠。 背负铁弓,挎刀佩剑,英气凛然。 俨然一支实力不俗的强劲队伍。 “谢过兄台的好意,纪某独行惯了,单弓匹马便可。” 纪渊双手抱拳,礼貌回应道。 “那好。希望你我不要碰头,免得伤了和气。 纪九郎务必小心一些,这好大一座西山围场,孤身一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宋云生被拒绝也不恼怒,轻笑两声策马往北。 他本来只是冲着那头呼雷豹,凡为龙种血脉,都有震慑百兽的天赋本领。 倘若纪渊能与自己一起入山狩猎,蛇虫鼠蚁等毒物不敢近身,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明枪?暗箭?” 纪渊瞥了一眼向西而去的赤炭火龙驹,不置可否。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铜板,嘀咕道: “正面去东,背面去南。” 两指弹动往上一抛! 落下, 轻瞥一眼。 “好马儿,咱们往南走!指不定能撞大运!” 纪渊抖动缰绳,呼雷豹当即撒开四蹄,化为一道雪白残影。 “纪兄是南边,跟杨休分开了。” 洛与贞捏着玉骨折扇,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服气一境对上通脉二境,吃亏的肯定还是纪渊本人。 杨休凝聚了至少一条气脉,坐骑是赤炭火龙驹,学的是上品武功龙虎大擒拿。 累加战力绝非一般武者能比! “角伯,你说纪兄真个碰到杨休,几成胜机?” 换做别人,洛与贞压根不会考虑“胜”字。 但是纪渊入讲武堂以来,总是给人惊喜,从未让人失望。 无论称量骨相,亦或者箭压杨休,胡同巷内狭路拔刀。 出身、武功皆要差上好几筹的纪渊,始终不曾退后一步,输过半分。 “比斗的话,三七开,纪公子三成,杨休七成。” 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咂摸着嘴巴,仍旧是两眼浑浊的衰朽模样,嘶哑道: “凉国公家的小崽子阴得很,他已经凝聚第二条气脉了,大概是心脉,只不过瞒着人罢了。” 洛与贞听得脸色一白,惊疑道: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通了两条气脉?!” 白发老者笑呵呵道: “他背靠着凉国公这棵大树,怎么会缺少大丹服用, 加之筋骨强横,底子打得扎实,前面几条气脉快一些,也很正常。 我听老爷说,六大真统里不乏那种一日通一条气脉,连着四五日不停歇的妖孽人物。” 洛与贞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眼中升起担忧之色。 白发老者柔声安慰道: “少爷无需担心,那位纪公子也是惊动钦天监,名列京华榜的人物,气运不会差的。 况且,攀登武道高峰,比的还是后劲。 想那宗平南大将军二十岁才外炼大成,二十四岁堪堪摸到内炼门槛,中人之资而已。 结果入讲武堂后越战越勇,每胜一人,必有突破,硬生生以四条气脉夺下武举魁首! 三十岁的时候,他还只是幼凤榜第八, 年纪更小的叶瑱、巫道子,早已冲上潜龙榜。 可现在呢,人家是大宗师,山河榜第五,比谭文鹰大都督还要高! 叶瑱、巫道子,一人枯坐山门十几年,不得寸进; 一人走火入魔修为半废,等同行尸走肉,叫人唏嘘。” 洛与贞听过这段故事。 自纪渊讲武堂扬名以后,不少人拿他与宗平南相比。 一是两人出身境遇性情相似, 二是代表一种认可与夸奖。 这十九年来,凡是寒门贫户,谁不想做宗平南? 但终究只有一位宗大将军! “角伯,若是搏命呢?” 洛与贞忽然又问道。 “那就不好说了,纪公子大概能再提个一成胜机,六四开。 其实吧,依老奴看, 生死之前只争一线,没那么多较真说法。 谁抓得住,谁就能活。” 白发老者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望得很远。 这场鹰狼之斗,胜负还未可知! …… …… 崩! 一声惊雷当空! 铁弓挽动如满月! 只在弹指之间,金铁撕开粘稠气浪,宛若风龙咆哮横贯长空。 唳! 一头铁羽大雕双翅抖动,疯狂扑闪。 尔后,彻底失去力气。 发出哀鸣,应声落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烟尘。 “照这样看,明日正午之前,狩猎到二十头猛兽倒也不难。” 纪渊藏身于一株虬龙老树,吐出一口白气。 收起铁弓,足下轻点,挺拔身形掠出半丈之远。 咴! 待在下方接应的呼雷豹长嘶一声,窜出半人高的灌木丛。 正好背住纪渊,往铁羽大雕那处赶去。 山石嶙峋,密林遮天。 这头龙驹却是如履平地,宛若狂风一般,倏然横扫而过。 草木断折,碎石成粉! 眨眼间就到了地方,纪渊翻身下马。 看到血泊之中的铁羽大雕,抽刀将其尾巴上的那根长翎割下。 入手颇有分量,约莫有两指长,泛着金铁光泽,好似一口锋利短剑。 长翎乃是这头大雕气血精华聚集之处。 若交到出色的匠人手中。 将其锻造成利器不成问题。 “难怪九边年年增兵,深入招摇山、蛮荒之地,斩杀妖魔。 除了开疆拓土,守住中原之地,这种宏观层面的战略意义。 它们的血肉、皮毛,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对朝廷来说有利可图。” 纪渊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他进山一个时辰,已经射杀了一头几百斤重的山猪、两头长出肉翅的雪豹、以及一只铁羽大雕。 这些猛兽飞禽,放在深山老林,即便是最强悍的猎户也不敢招惹。 “西山围场足有几百里之大,它们只能待在外圈, 可见更深处还存在着常人难以对付、难以想象的凶兽、妖兽! 所以,那位高大统领才会把狩猎范围划定为三百里内。” 纪渊把大雕长翎丢进背囊,心想道: “内炼层次就能搏杀虎豹,到了服气境界,体魄气血凝练如一,徒手降服猛兽并不是什么问题。 围场骑射真正考验的,其实是气力与心性。 气力不长,不可能连续猎杀二十头猛兽。 心性不坚定,远离俗世,跋涉山林,身处这样的陌生环境,就会心生怯意,丧失勇气。” 纪渊一边想着,一边拔出染血的金箭,擦拭干净放回箭袋。 呼雷豹低头大口饮着铁羽大雕的汩汩精血,仿佛品尝美酒。 “好马儿,再往深处走。 若能撞到一头懂得吐纳呼吸的服气境凶兽,那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纪渊抬头望天,大日沉落,夜色笼罩。 加上密林层层叠叠,遮蔽光亮,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有把内气运于双眼,才能正常视物。 “咴咴!” 呼雷豹似是喝饱了,狭长马脸露出满意之色。 它四下张望两眼,鼻子不停地抽动着,好像捕捉某种气息。 忽然间,仰天嘶鸣,钻进一处灌木丛林。 第八十章 白鹿,大蟒,帝流浆,大考第一夜 “真是好马儿,可比那些獒犬、猎狗还要管用!” 纪渊身形一闪,紧随其后。 右手持弓,左手握刀,飞奔而走。 他并不翻身上马,呼雷豹可以在前方探路,万一遇险还有自己策应配合。 “夜色深沉,猛兽都出来活动觅食,正是狩猎的大好时机。” 纪渊心中无惧,一口内气提起,周身毛孔闭合,连呼吸声都消敛无声。 莽莽群山,只剩下衣角翻飞,踏过草木的窸窣动静。 等到一人一马深入数十里,直接穿出那遮天密林。 “咴咴咴!” 呼雷豹忽地停下脚步,鼻孔喷出大股炙热白气。 “这是……” 纪渊刹住身形,低伏于半人高的灌木草丛后面。 他眸光之中,倒映出一片宽数十丈的幽深寒潭。 其水质清冽,平静无波。 丝丝缕缕的白雾阴气浮动飘荡,给人一种渺渺仙境的虚幻感。 但让纪渊真正感到惊讶的,是湖心中间有一块突起的嶙峋怪石。 上面立着一头通体纯白,生有对角的雪鹿。 它姿势古怪,前蹄扬起,后蹄撑地。 像人一样,对天朝拜! “这是……在修炼? 吐纳呼吸!吞吸月华!” 纪渊心头一动,抬头看到夜幕上那轮圆月。 他曾听过一种说法,凡草木成精,山石成怪,走兽化妖,飞禽脱形,必须要吸收月华精气。 因为其中蕴含帝流浆,对于非人之类,是极大地补益。 “这头雪花白鹿,俨然懂了呼吸吐纳之法! 所以才能吞吐帝流浆,精进修为! 我若射杀之,就能通过讲武堂第二场考试!” 纪渊思忖考虑。 长得好看一些的走兽,总会让人容易起了怜悯之心。 可惜,他不是心软的性子。 当即挽动铁弓,搭上金箭。 徐徐吐出那口内气,尔后深深吸入。 轰! 彷如火炉烈烈! 四肢百骸的气血、气力像是拉开的弓弦,一身筋骨绷紧拉满。 “咴!咴!” 呼雷豹猛地甩动尾巴,人立而起, 两只前蹄作拱手状,长长马脸露出一抹恳求之色。 “你这色胚子,真的见一个爱一个? 虽然说,那头白鹿长得漂亮,也是母的, 可你是马啊,种族不同也能那啥?” 纪渊眉头紧皱,低声呵斥道。 这才离了赤炭火龙驹多久,就移情别恋了? 还是一头母鹿? 你干脆叫马中泰迪好了! “咴咴!” 呼雷豹连连摇头,急切嘶鸣。 还未等纪渊弄清楚它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异变陡生! 寒潭之内翻起旋涡浪花,大如石磨碾子的三角蛇头探出水面。 两只灯笼般硕大的冰冷竖瞳,散发浓郁的红光, 它张口一吐,强烈的腥风好似乌黑浓雾,蔓延四面八方。 竟然是一头乌金大蟒! 其躯体粗壮如水桶,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好似精铁打造的铠甲一般。 它围着湖心大石缓缓游动着,竖瞳泛出冷色,有种残忍意味。 吸收帝流浆的雪花白鹿瑟瑟发抖,不住地颤动,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宰割。 “好阴险的畜生! 这处寒潭地势下陷,天然形成绝佳的修炼之所,能够集中月华精气…… 它故意借此勾引猎物,然后趁其不备,露出狰狞獠牙!” 纪渊瞬间明白呼雷豹的意思,龙驹可能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会阻止。 念及于此,他不由惊叹于这头乌金大蟒当真通了灵性,还会布置陷阱,捕食猎物。 “咴咴!咴咴咴!” 呼雷豹不断用蹄子刨着泥土,好似焦虑不安。 寒潭湖面,那头乌金大蟒露出利剑般的可怕獠牙,欲将吸收帝流浆的雪白白鹿活生生吞下! 纪渊曾经看过蟒类进食,会把颌骨脱开,骇人无比。 呼! 大片气流被吸扯卷动! 涌进腥气冲天的漆黑“山洞”! 那正是乌金大蟒的血盆大口! “好畜生! 吃我一箭!” 纪渊心下一惊,再提一口内气。 双臂猛地用力,铁弓被挽得“嘎嘎”作响。 他眯起眼睛,并不立即松手,似是等待时机。 气血冲上面皮,赤红欲滴。 那头乌金大蟒也很警惕,一双冰冷竖瞳扫动不已,观察周围的动静。 确定没有异样,这才当头咬下! 轰! 大气狂轰,风龙咆哮! 足以洞穿三层甲胄的沉重金箭,弹指之间撕裂虚空! 几乎不给乌金大蟒反应时间,雷音炸响的那一刻,箭锋已经穿过三角蛇头,带出一串血花! 射出一箭后,纪渊脚下重重一踩, 炸得泥土飞溅,身形向后暴退! 那头乌金大蟒凄厉惨嚎,震动山林,响彻夜空。 脱开颌骨的血盆大嘴,露出被金箭破开的狰狞伤口。 好似碗口般大,血如泉涌,染红寒潭! 嘶!嘶嘶! 灯笼一般硕大的冰冷竖瞳看了过来,浮现出浓重怨毒。 该死的人族! 乌金大蟒猛地一吸,周围几丈的粘稠气流全部被拉扯过去,水桶般的躯体撑得圆滚如球。 飞沙走石! 呼! 一片漆黑云雾,腐蚀剧毒也似,轰然砸在纪渊原本的立足之地! 滋滋滋! 腥黑浓烈的毒液泼在上面,宛如浇了一层火油。 砂石瓦砾皆被消融,化为深深坑洞! “还好我有所防备!” 纪渊眉心猛地一跳,身形腾挪,藏入林中。 但凡猛兽凶禽,垂死之际必会报复,千万不可大意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血流不止的乌金大蟒冲出寒潭,蜿蜒游动,横冲直撞。 弯曲如虬龙的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成片倒塌。 精铁似的密集鳞片滑过坚硬山石,带出一溜儿火星。 足足闹了一刻钟有余,这头生命力顽强的乌金大蟒这才抽搐死去。 “你倒是跑得快,若非为了救那头雪花白鹿,我何苦招惹这么一条猛恶大蟒!” 纪渊一巴掌拍在呼雷豹头上,把这匹雄壮的龙驹打了一个踉跄。 后者闪过委屈的神色,耷拉着闹到不敢吱声。 “你见色起意,英雄救美,可人家早就被吓跑了! 冒这么大的风险,又有什么用处?” 纪渊抽刀斩在乌金大蟒的细密鳞片上,迸出几点火星。 可见皮肤之坚韧,已经到了刀剑难伤的强横地步! 要是正面搏杀,他肯定不是对手。 还好趁着大蟒抬头,放松警惕的机会,一箭了结了这头凶恶畜生。 “这身如甲鳞片扒下来应当能值不少银两,还有蛇胆、蛇肉,都是大补之物……取其毒牙好交差!” 纪渊手法越发熟练,动手把乌金大蟒翻了个边。 刀尖扎进下颌,鼓足力道往下一拉,将之刨成两片。 不顾强烈的腥臭气息,摘下拳头大小的青绿蛇胆。 又用腰刀切下两颗毒牙,最后选了几块堪称精华的血肉,准备当做晚餐享用。 这一次,呼雷豹没在乐颠颠冲过来,大口饮用蛇血。 而是可怜巴巴站在一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别来这套,下一回再见到漂亮……母的,挪不动腿,我就阉了你。” 纪渊手掌如刀用力一切,吓得呼雷豹缩成一团。 窸窣、窸窣! 草丛灌木那边传来细碎声音,一道娇小、灵动的身影显现出来。 赫然是那头雪花白鹿! 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动着,先是瞧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呼雷豹,尔后再看向纪渊。 后蹄往前一弯,轻轻跪倒下来,把口衔一株赤红花果送到那人面前。 第八十一章 炼化朱果,各人际遇,谁可为头名 白鹿献花果! 这等奇闻本该出现于志怪小说当中。 比如,天命之子坠落悬崖,遭逢异兽认主, 喜获奇花异草,增加数甲子功力, 习得神功绝学,出山之后大杀四方…… 纪渊没想到如此玄乎,会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看向口衔赤红花果的娇小白鹿,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好似粉嫩可爱的小女娃儿,十分惹人喜爱。 “色胚子倒是好眼光。” 纪渊心里嘀咕了一句,反手把腰刀插在地面,轻声问道: “你想把此物,送给我作为报答?” 白鹿仿佛能听懂人言,不住地点头。 充满灵气的眸子,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好像很怕被拒绝。 “圣贤有言,无功不受禄, 我刚才救你一次,接过这株花果作为酬劳自无不可, 但此物当真能吃么?” 纪渊柔声问道。 这倒不是小题大做,过度谨慎。 其一,他不会辨认草药。 倘若这株散发馥郁香气的赤红花果对兽类无害,而对人体有害, 无人施以援手的情况下,自己只能发出哨令求救,就此失去参考资格。 其二,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何况面对走兽异类。 “啾啾!啾啾啾!” 白鹿终究灵智有限,脸上浮现出懵懂之色,过得片刻才领会意思。 它将那株小心刨出,根须井然的赤红花果仔细捧好。 然后,低头咬掉两片翠绿叶子、一半茎块。 宛如吃到糖果的孩童,表现得很是满足。 再欢喜无比的,递给面前的年轻人族。 “那就谢过了,这份好意我收下了。” 看到白鹿神情恳切,纪渊遂收起怀疑。 若一头才学会吐纳呼吸的走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那他也认了。 那株赤红花果落在掌心,成熟而饱满,温热如暖炉。 仅是看上一眼,就觉得满口生津。 “很像传闻中的朱果……” 纪渊眸光闪动,张口吞服。 朱果被囫囵咽下,滚落入腹内。 胃袋似磨盘绞动,其物顷刻消融,化为一股暖流走遍四肢百骸。 筋骨皮肉,五脏六腑,无处不被滋润,彷如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 那股畅快之意几乎要冲出胸膛,让纪渊恨不得仰天长啸,肆意发泄一番。 但他极力克制住了。 夜深人静,密林危险,引来他人注意绝非好事。 “莫非真是百年开花、百年成熟的奇异朱果? 可以助长功力,增进内气! 这就是所谓的行善积德,可得好报?” 纪渊心思变化之间,周身毛孔闭合。 自行运起虎啸金钟罩,催发内息带动气血,炼化其中蕴含的精纯药力! 这一枚赤红花果,足够省去他半月有余的苦修时日。 极大地增进了功力! “自我得到【阴德】这条命数以后,运气似乎好了许多,仿佛受到上天眷顾。 那一千点白色道蕴,花得当真不亏!” 纪渊感慨一声,就地盘坐,开始冲击服气大成。 呼雷豹待在旁边守护,散发龙种血脉气息,震慑夜晚出没的蛇虫鼠蚁。 闲得无事,还会拿突起的头角去蹭一蹭雪花白鹿。 后者却并不乐意,颇有些嫌弃的意思。 自顾自缩成一团靠在树下,用行动拒绝这头龙驹的无端骚扰。 夜风清凉,随着纪渊长短不一的吐纳呼吸,带动筋骨颤鸣,气血浮动。 肌体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通红之色,好似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 …… 西山围场以北,莽莽山林,亮起一堆篝火。 约有七八人坐成一圈,搭起来的木头架子上串着大块半熟兽肉。 肥美的油脂被热力逼出,发出滋滋声响。 “大郎,你先吃。” 一人用小刀切下半边后腿,拿给坐在最中间的宋云生。 经过小半天的深山跋涉,这些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的将种勋贵,已经没了之前的神气抖擞。 围场狩猎不同于平日的结伴出游,时刻有仆人、婢女服侍左右,随便使唤。 处理猎物、立好帐篷、驱赶蚊虫、喂养马匹等琐碎之事,都要自己动手,很是消耗精力。 那股狩猎山林的新鲜劲儿,早就磨灭殆尽。 “今晚上咱们轮流值夜,千万别掉以轻心,越是夜深,越多猛兽。” 宋云生接过那条兽肉后腿,也不在乎味道如何,大口撕咬起来。 “今夜收获太少,总共才猎杀十头内炼层次的猛兽,要想完成骑射大考,怕是很难。” 有人表现出气馁之情。 围场辽阔,密林遮天。 那些蛰伏的猛兽凶禽,往往成群结队,并没那么容易捕捉射杀。 稍微不注意,还有可能还会招致危险! 短短半日,他们就听到十几道哨令尖啸之音。 看来初入山林,因为经验问题和武功高低,遇险求救、失败放弃的考生不在少数。 宋云生猛地坐直,腰身一挺,出声道: “历年以来,西山围场骑射狩猎,不乏中途放弃的考生。 我知道各位的出身不差,打小锦衣玉食惯了,吃不了什么苦头,宋某人亦是如此! 可祖上父辈拼杀了一辈子搏来的富贵,能够我们挥霍多久? 无论长房,要继承家业, 亦或者旁支,想获取栽培,都得豁出去。 将种子弟,若怕死怕痛怕流血,注定当个没用的米虫,谈何建功立业,封候拜将?!” 这位宋家大郎言语之间铿锵有力,如刀剑撞击交鸣,让人热血为之沸腾。 裂土封侯,拜大将军,乃是诸多勋贵梦寐以求、光宗耀祖之大事! 景朝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 统辖着亿兆子民,治理着无垠中土。 若能宰执一地,手握权柄,翻云覆雨,也算不负此生! “大郎说得在理,咱们十一二岁筋骨长成,就可以练武练功,大补之药更是没停过, 为的便是以后从军入伍,不给祖上丢脸,扬名天下!” 当即有人附和道。 “没错,搏杀虎豹算得了什么,不及九边战场万分之一凶险可怕!” 一众考生围着篝火交头接耳,脸上重新露出几分信心。 “很好,大家都有这份心气,必定能通过这场大考。” 宋云生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巴,看到同伴士气大振,满意地点头道:。 “西山围场狩猎骑射,除了凶险之处,其实另有际遇,只看各位手段如何。” 轻描淡写一句话,立即吊起了众人胃口。 “还请宋大郎,细说、细说!” 负责烤兽肉的那名考生捧哏问道。 “我朝拢共开辟出了三大围场,西山和木兰最靠近天京,龙门远在滇西,皆是禁地! 平时并不对外开放,且有三支卫军精骑镇压把守,除非是皇族中人,每年秋狩冬猎才能来个一两次。” 宋云生神色从容取出水囊,饮了一口润润喉咙,继续说道: “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豢养了多少猛兽凶禽,长成了多少奇花异草? 我家中有位堂兄拜入六大真统,他曾提起一桩往事,十九年前的宗平南入西山围场之前,只是内炼大圆满, 出来之后就突破服气,晋升通脉。 因为他气运天成,侥幸得了一株千年参王,服用之后,从此脱胎换骨,功力突飞猛进!” 千年参王? 众人眼神炙热,呼吸粗重,心神都被牵动。 那等好东西,堪比数枚大丹,价值千金! “难不成宋大郎你有法子寻到围场里的天材地宝?” 有人声音艰涩,似是期待无比。 “当然。” 宋云生得意地昂首道: “我宋家年年都有诸多子弟入讲武堂,前年的时候,有一位族兄发现了一株千叶血芝。 可惜他的行迹被一头服气层次的四臂魔猿察觉,险些丢了性命,没能将其拿到手。 如今,合该被咱们取用!” 一株千叶血芝? 可与五百年朱果相提并论的奇花异草! 无论内服,还是入药,都有增加功行之效! “跟着宋大郎果真没错!否则哪有这样的际遇!” 众人不由齐声夸道。 “可笑那纪渊错过好大的机缘! 亏得大郎主动相邀,他却不给面子,平白损失一份千叶血芝!” 有人似是想起入山之前的那回事,嗤笑道。 “他孤身一人狩猎二十头猛兽,只怕比我们过得更艰难,睡不安稳,吃不安心,气力精神消磨厉害……” 亦有人赞同道。 宋云生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纪九郎那人武骨天赋不差,就是性子桀骜,容易吃亏。 他只等猎杀那头四臂魔猿,取得千叶血芝,一飞冲天! 这场骑射大考,自己当为头名! …… …… 伸手求票,顺便征集一下坐骑名字,以及龙套路人反派名字~ 第八十二章 洞窟,人影,三阴戮妖刀 西山围场以南,寒潭之内。 天光微亮,纪渊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 他就地打坐,行功整晚,只炼化了五分之一的朱果药力。 如今四肢百骸的内气充盈,几乎要撑破躯体。 得亏纪渊内炼功夫足够扎实,五脏藏神,六腑化气,硬生生承受住了,获益极大。 “不愧是传闻中的奇花异草,百年朱果。 这一枚吞服下去,便让我逼近服气大圆满,有机会冲开关卡,凝聚气脉! 难怪杨休那厮,练功进度一日千里,气血武道,还是最为看重资粮!” 纪渊坐在寒潭边上的一块青石,清洗着那头乌金大蟒的精华血肉。 呼雷豹被他打发去捡弄干柴,等下好生火烧烤。 雪花白鹿不吃荤腥之物,只取林间露水和草木花果为食,并不参与进来。 这等做派,像极了上古时代餐霞饮气的修仙中人 “灵动清爽,令人喜爱,有些像古书记载的‘祥瑞之兽’。” 纪渊逗弄了两下雪花白鹿,忽然听到山林之间响彻尖啸。 这是哨令发出的动静。 他已经习惯了。 昨夜、今早,整个西山围场就没安宁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有四五十人已经落选。 外城十二坊拢共才百余名讲武堂考生,这一下就筛掉了半数。 第二场骑射大考,比起之前的称骨、射艺可要严苛多了。 “这头乌金大蟒已经是吐纳呼吸的服气层次,足够我通过考试, 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正午时分,自去校场集合便是。 不过这座西山围场当真如藏宝库,值得继续探索一二。” 纪渊并无紧张之感,反而显得悠闲。 许是运气太好,他跋涉入山射杀猛兽,一路上压根就没经过什么波折。 先是被呼雷豹飞奔带路,来到这处寒潭。 尔后,射杀乌金大蟒,得到蛇胆一颗、血肉若干。 再被白鹿相赠花果,至此相安无事。 “不知道那些将种勋贵,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成群结队,应该比我更轻松、更安逸才对。” 纪渊感慨了一声,正好看见呼雷豹背着一摞干柴回来。 要是让洛与贞知道,他两位兄长心爱的龙驹,做的是这等苦累活,怕不是要气得吐血。 生火烧烤,草草吃完没滋没味的熟肉。 纪渊还未想好要做什么,那头雪花白鹿忽然靠近过来。 相比起呼雷豹的粗犷野性,后者更具有优雅气息。 他摊开手掌,白鹿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表示亲昵。 “咴!” 呼雷豹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孩童撒气,不停地用蹄子刨土。 “有你什么事!都说了,马和鹿之间是没可能的!” 纪渊没好气地扔了一块熟肉过去。 “咴咴!” 慑于主人的淫威,呼雷豹哼哼唧唧闷声吃肉。 “啾啾、啾啾啾!” 雪花白鹿发出欢快叫声,用分叉如枝丫的一对硬角,轻轻顶着纪渊, 旋即撒着蹄子往北而去,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莫非还有奇遇? 唉,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只进阶了一条命数,我就成了话本小说的主角,人之运道,果然奇妙。” 纪渊挎着腰刀,口吐凡学之语,抬手招呼着龙驹坐骑赶紧跟上。 一人一马,于密林之中急急而奔。 其实也没走出多远,相距寒潭七八里之地,有一处隐蔽深谷。 其中怪石嶙峋,大树参天,看不出什么异常。 雪花白鹿轻盈灵动,几个弹跳就安稳落地。 回头对着纪渊发出“啾啾”声音,似是喊他下来。 “若非有人带路,哪里找得到这种地方。” 纪渊拍了拍呼雷豹,翻身骑了上去。 这头龙驹有踏云之能,跨山过涧如履平地。 呼雷豹得意洋洋,喷出两道白气。 纵身一跃! 精铁浇铸的蹄子踏碎岩壁,陡峭山崖如行坦途。 “小鹿,你带我来此做什么?” 纪渊好奇地问道。 这座深谷人迹罕至,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给人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啾啾……” 雪花白鹿叫了两声。 纪渊不懂兽语,不明其意,只能无奈地继续跟上,心想道: “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命数,给我拓印炼化,省得交流不便。”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雪花白鹿不会害自己。 因为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早已映照出这头瑞兽的命数。 【白鹿】 【祥瑞(青)、通灵(白)、寻宝(白)、驾雾(白)、分水(白)、横祸(灰)】 最后一道灰色命数,恍如星辰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跌落消散。 想来是纪渊出手救下这头雪花白鹿,使其逃过被乌金大蟒一口吞吃的悲惨命运。 既然逃过一劫,躲开飞来横祸,那条命数也就等于暂时抹消了。 “皇天道图早已有言,运、势、身、识,并非一成不变。 白鹿本该遭受横祸惨死,却机缘巧合被我救下,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改命!” 纪渊心思浮动。 人力是否可以影响天道? 道蕴燃烧,锻造命数,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那些仙佛神圣、魔主妖皇,世间一切的强大存在, 他们走过之处、触碰之物、感悟之法,皆会深深地烙印在天地之中。 形成独一无二的“痕迹”。 皇天道图将其称之为“道蕴”。 只要吸纳进去,就能拨动命数变化。 两者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 “啾啾啾!” 雪花白鹿止步不前。 “一个洞窟?要我进去?” 纪渊收敛杂念,往前一看。 四季常青的粗壮藤蔓长满崖壁,遮盖住了山洞入口。 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得了。 “啾啾!” 雪花白鹿用力点头,好似献宝一样。 “色胚子在外面等着,我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那洞口狭窄,只容一人通行,纪渊便没带上呼雷豹。 他掀开厚实的藤蔓,身形略微弯曲,深入其中。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火折子的黯淡光亮。 那头雪花白鹿仰头叫了一声,成片的萤火飞虫聚拢过来,环绕在纪渊的周身。 “不愧为祥瑞,若非西山围场为皇家所有,我都想带你出去,养在身边了!” 他不由庆幸,救下雪花白鹿的这个选择。 倘若真的将其射杀,恐怕会折损自己的阴德福缘,也不可能有现在这般收获。 越往里面走,洞窟之内变得宽阔起来。 直至尽头,纪渊瞪大双眼,闪现惊疑之色。 他站在两丈开外之地,看到斑驳的石壁上有一道凝实如活人的魁梧身影。 其人端坐不动,有种撑起四方穹天的霸烈意味。 “洞中留影?莫非是悬空寺祖师?!” 纪渊不敢靠前,即便隔了一段距离,那股充满压迫感的沉重气势,仍然如潮如浪,冲击心神。 “不对!这道影子虽然看不清面目,却清晰无比,身着铁甲,身形雄壮,一看就是兵家武者! 朝廷军中高手,谁会在此山洞之中烙印下自己的影子?” 纪渊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样他很确定。 那就是—— 能值很多道蕴! “武道修为强横到崖壁留痕,至少都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纪渊连忙勾动皇天道图,画卷抖动,光华荡漾,显现出几行古拙文字。 【四千四百点白色道蕴】 【可炼化一门武功】 【三阴戮妖刀】 上 架 感 言 明日十二点,本书上架。 因为后台问题,可能会延迟几分钟,望周知。 作为第一次写书的萌新作者,心情自然忐忑紧张。 感谢编辑大大,感谢读者老爷,感谢…… (好了,稿子念完了,面无表情,丢掉.jpg) 老规矩。 先聊聊《神诡》的来由。 大概是在去年的时候。 我打着暗黑三,用猎魔人速刷大秘境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点子。 整一个修改词条备注的金手指怎么样? 虽然这并不新鲜,好早就有人写过了,但我觉得挺有意思。 当时上班摸鱼闲着无聊就去水群,跟作者朋友头脑风暴了一下。 大家各抒己见,都有很多想法。 当然,按照常态,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了。 毕竟群里作者都是摸鱼怪,开脑洞想点子很积极,谈到码字发书立刻装死摆烂。 不过这一次意外地有了两本成品。 人称玉面肥龙、西安花太岁的敖景,自个儿套个三国背景,拿去写了历史,《神话三国:我的词条无限提升》。 现居住意呆利的萌妹纸,疑似黑手党家族接班人的霜木,写了一本西幻,《全能领主:我能修改隐藏词条》。 那段时间,群名被他们改成了“白**工作室”。 看到本群的卧龙凤雏都动笔了。 我同样心痒难耐,遂有《神诡》这本书。 当然,这期间某个号称诸天之爹、七组逼王、抠门人设的作者戳了戳我,说: “我觉得词条这金手指好用诶。” 然后,他拿去写了个道果。 我当时一看,不能亏啊。 哼,“命数”这词儿不错,直接拿走! 之后,我又找起点著名鸽子作者活儿该完善了一下框架。 他给我说了一通,什么《三命通会》、《滴天髓》、《紫微斗术》,捣鼓出了一个“命盘”、“命格”的基础设定。 结果跟狗哥讨论的时候,果断被他白嫖了。 我承认,确实大意了。 没想到狗哥会这么无耻,一大把年纪还偷袭我这个十八岁的小同志。 作为补偿,狗哥给我提了个建议,把命数分类,更有拓展性,也更方便掌控剧情。 然后我想了一个运、势、身、识。 就这样,《神诡》成了。 综上所述,这本书其实是众筹出来的,哈哈哈。 也算回应了一下,为啥《神诡》与狗哥的《诸界第一因》会有些相似的问题。 说起来,我要感谢那些提问的读者老爷。 新书期的时候,每次有人提到这个,我就会截图发给狗哥,然后卖惨。 “我被你读者网暴了”、“我得了抑郁症”、“我感觉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诸如此类。 狗哥每次都无言以对,老脸挂不住。 最终不胜其扰,割肉一般给我打赏了一个盟主封口。 对于一个月零花钱只有六百块的中年男人,付出如此巨大,确实不容易。 心疼狗哥。 (建议读者老爷加大力度,偷笑.jpg) 起因说完了。 接下来聊聊剧情吧。 首先,发书时间不太好。 一是过年忙,二是太卷了。 面对几本生猛一批的模拟器热门题材,整个新书期都是被按着脑袋爆锤。 我太难了.jpg 加之撞上同期的大神、白金,推荐流程走得很慢。 临近上架,我已经二十一万字了。 拖太久的后果,十五六万字的小剧情走完了,节奏趋于平缓下来,然后追读掉了。 这也是为什么读者老爷近期反馈不佳的原因。 我不像狗哥是天赋选手,什么大纲、细纲,统统拉倒,打开码字软件就是干。 悄悄告诉读者老爷一个冷知识,他也就比读者提前半小时知道后续内容。 而且经常偷窥本章说抄书评,凑不要脸。 如果想让狗哥更新快一些,建议你们多发点章说给他抄书。 说回正题,我是那种写书必须有大纲、细纲,否则把握不住节奏的菜鸟。 因为据说真正的大佬,压根不需要这些。 哪怕追读掉了,哪怕快要上架,哪怕心里很急,我也不可能临时拉出一段吸引眼球的高潮剧情。 一旦这样做了,后续就会付出相应代价。 望体谅。 最后说回自己。 去年过得很糟。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得到了一些东西,然后都失去了。 这本书,很多作者朋友给了打赏。 感谢他们的鼓励。 我不是喜欢诉苦的性格,我的社交原则是尽量在相处的时候,让朋友感到舒服。 所以,我一般都是充当垃圾桶和树洞的角色。 我从不主动找人倾诉,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心理防备等级很高的外在表现。 所以,去年的一切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我和各位都会更好。 对于读者老爷最关注的,这本书能完整走完么?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真的能,再信我一次。 磕头.jpg 以下是营业环节。 《诸界第一因》,作者:裴屠狗 我和狗哥可是QQ聊天有小火花的好兄弟,不多说。 爽快大气的玄幻之作,正在冲击万订,喜欢或者养书的读者可以一试。 《异常收藏家》,作者:捕梦者 每天睡前追更必定熬夜的好书哇! 《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作者:南山行者 作者群唯一敢于日羊的勇士,我心怀敬畏推荐之。 《电影救世主》,作者:第十个小号角 书写得很不错,但是颜值比我差远了。 《本该屠龙的我意外开始修行》,作者:落雪煮茶 未来可期的新大佬! 《从龙族开始五五开》,作者:睡觉机器 更新猛男,可冲。 《模拟修仙:我能固化天赋》,作者:老实的牛 模拟器题材,文字修仙,可冲。 《直播之荒野大冒险》,作者:甲壳蚁 还在念书的好学生,资瓷! 《柯南里的捡尸人》,作者:仙舟 两百万字,量大管饱,可宰。 《走进不科学》,作者:新手钓鱼人 硬核大佬,值得推荐。 《我真不想成为天灾啊》,作者:白衣学士 xp一致的同好,原创副本无限流。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作者:牛油果 探索国外红灯区学习姿势的大佬,令我增进了许多见闻,就当给付费了。 《修仙就是这样子的》,作者:凤嘲凰 凤神之闷骚,相信在座都有耳闻,建议是,狠狠地看! 《某美漫的超级玩家》,作者:米一克 本书的盟主大人,七组的头号码字姬,日更三万的触手怪,内卷滴神。 好了。 大概就这些了。 如有错漏。 可以定好酒店,开好房间,告知于我。 明天中午上架,高低给读者老爷整个五更开开胃。 然后,细水长流,保底六千,上不封顶! 感受到我体内的洪荒之力吗? 码字去惹。 求订阅! 声嘶力竭的吼声.jpg 第八十三章 千叶血芝,各方云动,好戏终上演(首订打卡处) 三阴戮妖刀? 什么武功? 纪渊不由地心头一跳,生出浓烈期待。 那人既然能于洞中留痕,烙印身影。 举手投足之间,带动天地变化。 这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以己身小天地合宇宙大天地,才能显化的外相。 “听闻悬空寺祖师所印下的影子,不仅栩栩如生,还能演练武功。 相比之下,这道却要差上一些,只是端坐不动,气势昂然…… 当然,那位悬空寺祖师是大宗师巅峰, 晚年甚至传言晋升神通,跻身天下绝顶,一般人也比不得。” 纪渊注视着石壁上的魁梧身影,诸般念头浮现出来。 一位气海真罡,四境武者! 放在黑龙台,可以坐稳南北两座衙门的指挥使之位! 放在九边,统领一支卫军精骑毫无问题! 这等大高手,所习的武功绝不会差! “真是天大的奇遇!这就是气运之玄妙么? 运数一变,瞬间要什么来什么! 难怪说,上天降福,四方庇佑,心想事成!” 纪渊喉咙滚动了两下,眼神炽热。 一枚朱果,令他省却半月有余的苦修之功,极大地增进内气。 一道虚影,送来心心念念所求,能够凝聚通脉的上乘武功。 换做别人哪有这样的际遇? “接连几次的好运气,似乎把积累下来的阴德福缘消耗得差不多了?” 纪渊内心激荡,忙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散发青光的【阴德】,其命数星辰已经黯淡不少。 很显然,福缘并非无穷无尽,任由挥霍。 就像祖上坐拥金山,但若是碰到不肖子孙。 迟早也会倾家荡产,潦倒落魄。 “这福缘是流水的钱财,始终都要花出去,我再贪多嫌不够的话,就有些人心不足了。” 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纪渊勾动皇天道图,干脆利落的吸取道蕴。 啪! 无声之音,倏然而起,倏然而落。 烙印在石壁上的虚影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四千四百点白色道蕴,不知炼化这门三阴戮妖刀需要花费多少?” 纪渊立在空无一物的洞窟石壁前,眸光沉凝不动。 他能寻见这处洞窟,直面这道虚影,乃是付出消耗阴德的不小代价。 怎么用,自然要认真思忖,不可随意浪费。 “武功正是我的短板,龙吟金钟罩是横练防守,百步拳和劈空拳品阶太低……” 纪渊思忖,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那门三阴戮妖刀被映照在内,呈现出一把凶戾暴烈的狭刀形状。 【功法】:【三阴戮妖刀】 【状态】:【不可进阶/可炼化】 “初始凝练手脉,再是冲脉、心脉,最后为无人问津,隐蔽至极的阴脉。 拢共贯通四条气脉,称得上是通脉境界的上品武功!” 纪渊聚精会神,仔细盯着那口凶戾狭刀。 上面隐约浮现龙蛇文字,扭动不已。 并不齐全,大略只是开篇精义。 心法,招式,窍诀。 只有彻底炼化,才能自行学会。 “一次尝试炼化就要五百点白色道蕴,可不便宜啊。” 纪渊反复盘算当前情况。 他的武骨天赋,虽然当不起天骄妖孽的称呼名号,可也绝对不差。 否则,怎么上得了大名府京华榜第十! 【钢筋铁骨】,天生横练。 让自己无论在外炼体魄,亦或者修炼虎啸金钟罩,都事半功倍。 【强血】,滋养肝肾,填髓壮骨。 加快内炼、服气的进度,也弥补了原本出身不好,营养亏空的严重问题。 “八条命数,两道白色识数,没道理学不成这门三阴戮妖刀!” 纪渊心下一横,做出决定。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到一双碧绿鬼火似的阴森眸子! 杨休! 那厮便是通脉二境,眼下就在西山围场。 “不要给一条疯狗任何机会!尤其当它能一口咬死你的时候!” 纪渊眸光定住,跨出一步,直接面对石壁,坐在那道虚影消失之处。 “皇天道图,给我炼化!” …… …… 洞窟之外,深谷之上。 宋云生栓好青鬃马,眼中升起几分凝重,轻声道: “青玉感到躁动不安,不愿意再往前走,应该是察觉了四臂魔猿的凶煞气息!我那族兄给出的地图没错!” 众人闻言激动不已,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株千叶血芝。 洗髓伐骨的奇花异草,直接由服气过通脉,若能得到手,岂不是有争夺武举大比头名魁首的资格了! 这些将种勋贵心思各异,有的想分一杯羹即可,有的却想如何分到更多。 “四臂魔猿,乃招摇山那边的妖兽血脉,生来就是外炼体魄, 每突破一个层次,就会长出一条手臂。 其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寻常刀剑根本伤之不得。” 宋云生好像并未察觉微妙气氛,蹲伏身子,隐藏行迹,交待道: “幸好咱们有铁弓金箭,不用担心。 但如何将之引出射杀,这却是个大问题!” 顿时无人出声。 千叶血芝谁都想要。 可性命只有一条。 以身做饵,引出一头服气层次的四臂魔猿,此举怎么看都太过凶险! “宋某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不妨与诸位兄弟直说,那株千叶血芝于我有大用。 身为宋家的长房嫡子,区区一个武举人的功名,远不足以让家父对我另眼相看。” 宋云生似是早有预料,给出解决方法。 “没有通脉二境,凝聚一条气脉,必然争不了武状元。 所以,宋某人愿意做这个诱饵,去勾引四臂魔猿出来, 然后派两个身法好的,左右牵制, 三四个拳脚厉害的,正面与之周旋。 最后再寻一个箭法出众之人,抓住瞬息战机,一举射杀那头畜生! 事成之后,千叶血芝我分一半! 依你们看,这计划如何?” 八个出身不凡的将种子弟先是面面相觑,尔后纷纷点头。 宋云生甘愿去做诱饵,分走一半也没什么异议。 毕竟,人家是冒了性命风险! “那好,就这么定了! 再过些时刻,一起动手!” 宋云生眼睑低垂,沉声说道。 …… …… 西山围场以东,四条身影奔行于密林。 “周兄,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 二十头猛兽的考核数目,咱们差了不少。 此时应该抓紧找虎豹豺狼的窝点!” 有人喘着粗气问道。 “王兄有所不知,我家中一位族兄曾在不远处的深谷当中,见过一株洗髓伐骨的千叶血芝。” 骑在追风马上的周子安轻声道: “此物之珍贵,自不必多说。 唯一遗憾的是,但凡奇花异草,定有猛兽凶禽守护。 那头四臂魔猿厉害得很,我一个人对付肯定艰难。 几位兄弟若愿意相助,到时候都能拿到一份。”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立即心头火热。 “当真?” “确定是千叶血芝?” “四臂魔猿……真要对付,未必不行!” 这几人都是永兴坊的讲武堂考生,内炼大成层次,即将进入服气。 这阶段的修持,急需各种资粮补足自身。 积蓄内气,早日圆满,好凝聚第一条气脉。 “这样天大的好事,周兄都愿意分享出来,我等必定尽力而为,相助于你!”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齐声答道。 …… …… 莽莽群山以西,山崖突起的大青石上,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无力地倒在那里,汩汩鲜血积成水洼。 “百兽之王,凶猛无边,也不过如此。” 杨休右手成爪,按住吊睛白额大虎的坚硬头颅。 轻轻拔出,立刻显出五个血洞,红的白的混浊液体飞溅。 “狩猎二十头猛兽,对我来说没甚意思。” 运转内气,带动血气,杨休握紧拳头,皮肤表面陡然浮现小蛇似的粗壮大筋。 根根绷紧如弓弦,用力地绞缠合一,绽出奇异光华,化为虬龙般的强韧气脉。 凝聚手脉,精通龙虎大擒拿,足以令他纵横遮天密林! “可是没意思,就不好耍……娉儿就要回来了,我不能惹事、我不能惹事!” 杨休那双阴森眸子,碧绿磷火似的光芒闪烁,像是在思考。 步入通脉二境,西山围场三百里之内,几乎没有什么猛兽凶禽能威胁到他。 就连这头吞吐月华精气的吊睛白额大虎,也轻易被抓破脑袋,当场灭杀。 “纪九郎,思来想去还是跟你耍有意思啊!” 杨休随意擦掉手上的血污,霍然起身,打了一声呼哨。 赤炭火龙驹如狂风卷动,倏然而至。 他翻身上马,手持铁弓。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尚早,嘴角扯出戏谑笑意: “人猎兽,终究差了些趣味。” 第八十四章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玄天升龙道 炼化! 三阴戮妖刀! 纪渊心念一起,猛地攫取那口凶戾暴烈的狭长黑刀。 五百点白色道蕴投入其中,化为一团焰火腾起。 如同上次那般,整个心神被吸扯进去。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展开,荡出万丈光华,演化无边景象! 一座山城、红巾义军、大旗长枪! 斜阳西沉,洒落金光。 纪渊睁开双眼,见到一方黄泥夯实,百步见方的演武场。 风声烈烈,向北而吹,把赤红色的旗帜扯得笔直! 蕴含节奏的呼喝之声连成一片,自有一股抖擞精神! 纪渊偷偷观察,周围扎马步,打拳架子的各色脸孔。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莫四五十人左右。 个个头戴红巾,短打褂子,草鞋短裤。 多半为面黄肌瘦,气血并不强盛。 一看就是乡民村夫! “顺……天……行道?” 纪渊目光望向飘动的大旗,费了老大力气才看清上面绣着的斗大黑字。 “天下大乱!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演武场上,身着锦袍的中年人背着双手,行走于众人中间,声如洪钟道: “我等今日焚香聚众,起义抗击百蛮,捍卫中原正统,此乃顺应天道!” 此人说话半文不白,其大意无非就是自家主人韩世洞乃明王转世。 可以带领受苦受难的中原百姓驱赶蛮夷,再造乾坤,重定山河! 这种仙神降生的荒谬言论,也就哄骗一下没什么见识的愚夫愚妇,未必能糊弄到多少有心人。 但那个紫袍中年人末了,又补充一句: “明王圣子说了,凡入我红巾义军,即为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 韩家堡内,有我张千一口吃喝,就有你们一口! 只要跟随主子,抗击百蛮,割据成王,以后都能当大官!住大宅子!穿绫罗绸缎!” 后面一大段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包吃包住”的意思。 听到不会再饿肚子,那些神色麻木的乡民村夫,年纪幼小的少年少女,眼中泛起波动,出拳都有力几分。 “这是一百二十年前,红巾义军席卷天下的时候? 圣人出世,当过放牛娃,做了和尚, 甚至沿街乞讨,最后入了义军, 从此,武道修为突飞猛进,还与那个韩世洞争夺过明王圣子之位!” 纪渊恍然想起,百蛮王朝长驱直入占领中原,酿成两百年之久的化外兵祸。 诸多豪杰天骄横空出世,揭竿而起,割据一地。 与百蛮王朝抗争,杀得一寸山河一寸血。 其中红巾义军与白莲圣教,便是其中最有名气的两股势力。 “山洞中的那人必不可能是红军义军,大宗师也就能活两百载! 这门三阴戮妖刀,它出自何……” 纪渊心绪还未浮起,眼前画面倏然一转。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面容俊美的紫袍青年坐在上首。 气势沉厚如山,好似镇压四方,威严气息令人心悸。 纪渊心中油然浮现一个名字。 小明王!韩世洞! “刘舵主,你屡屡立功,为我义军栋梁之才! 半个月前,带兵斩杀百蛮大统领,率先攻破南河府……本座要重重地赏赐你!” 紫袍青年斜斜依靠在雕龙刻凤的华贵座椅上,一只手撑着下颌,轻声道: “今夜,本座就传你玄天升龙道八大秘法之一,三阴戮妖刀!提拔你当左护法!” 嗤嗤嗤! 紫袍青年屈指一弹,掌心发出一道青光罡气。 彷如一丈有余的弯月刀芒,直接轰入“纪渊”的体内。 后者只感觉浑身一震,冰凉彻骨的浓重冷意走遍四肢百骸,好似要将气血冻僵,连口鼻呼吸都慢了下来。 纪渊以为要死的时候,耳边传来威严隆重的雷震声响: “三阴戮妖刀,又名玄天升龙道北宫摄炼三阴真气化为玄刀诛戮妖邪护卫正道秘密之法!” 纪渊残余的清醒意识,无奈想道: “你这名字还能取得再长一点么?” 坐在上首的紫袍青年面目沉静,继续说道: “凡我道中弟子辈,无分男女,修习此法,历三甲子日(一百八十天)即可成功! 三阴戮妖刀,非金非铁,无形无象,乃是气兵之法! 以吾身中之神气感应天地间三阴之灵气,依五行生克之法而摄炼之,造就一口玄刀! 三五丈内,纵横挥击,无物能当! 以施于人,轻则断其经脉、毁其神志,重则如遭雷击当场殛命! 每日打坐,必须颂曰:玄天开辟统三才,升龙冲霄镇九垓,大道神武北宫座,三阴戮妖安万代……” 悠远缥缈的道诀歌谣逐字逐句显现于识海,化为真正的心法烙印下来。 至此,纪渊学会三阴戮妖刀第一篇,敕令摄气入丹鼎! 下一刻。 辉煌宫殿化为飞灰。 烈日当空! 依旧是那位李姓护法的视角。 喊杀、哀嚎、怒吼! 大地震动、箭如雨下、烈火焚城! 诸多杂音挤进纪渊的耳中,为他勾勒出一座尸山血海般的修罗杀场! “李不负,何必顽抗! 韩世洞惨败于白大哥之手,犹如丧家之犬仓皇而逃,抛下你们不管不顾! 如今红巾义军改换旗帜,皆归于白字头下! 皇觉寺,真武山,白莲圣教……这几股势力都与我家大哥结为同盟! 整个南方二十七府,尽在掌握之中! 我大哥惜才,觉得就此杀了可惜。 降了吧,未来也算是从龙之臣!” 远处城头之上,一道腰背挺立,如剑如枪的雄伟男子横枪立马。 枪是乌沉沉、暗金色的龙首大枪! 马是半龙之身,头角峥嵘,脚踏烈焰,吞云吐雾! “杨洪,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破军作命的天骄种,威震北地八府,头一等的兵家种子! 白重八什么人物?一个当过和尚、做了乞丐,最下贱的泥腿子。 你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叫得不害臊么?” 纪渊听到这里,头皮发炸。 杨洪? 景朝庙堂之上,位极人臣的凉国公! 白重八? 他恍惚记得,圣人幼年家贫。 众多兄弟之中排行第八,故而起了这么一个贱名。 后来加入红巾义军,改成了白重器。 “你懂个什么!白大哥乃真龙天子,注定要做玄洲天下的至尊圣人! 破命入命,抵得过龙飞九天么?” 横枪立马于城头的雄伟男子勒动缰绳,赤血龙王马仰天嘶鸣。 “李不负,既然你执意要找死,那就让某家见识一下,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究竟有多厉害!” 煌煌大日之下,杨洪周身窍穴气血勃发,好似滚滚狼烟冲天而起! 赤血龙王马四蹄猛地一踏,踩塌半面城墙,跨越百丈长空! 那杆龙首大枪撕裂大气,犹如陨星坠地,搅得天地轰鸣! 刹那之间,无比锋锐的森冷杀意扑面而来。 万事万物像被冻结,逐渐变得缓慢。 唯有一枪,横击杀至! 避无可避! “若换成是我,这一枪还未到就要死了!” 纪渊被惊得汗毛倒竖,好似一个血色“死”字赫然浮现。 但他并非本尊,无力反抗。 那位名叫“李不负”的红巾义军头领,玄天升龙道护法,显然武道境界不低。 只见他双手一搓,舌绽春雷: “玄刀在此,万灵回避!” 第一个字音,甫一吐出。 血气便如江河决堤,透出筋骨皮膜,化为巨大的烘炉。 李不负眼神平静,右手捏阴刀诀。 精纯内息化为冰冷、肃杀、酷寒的至寒之气,收缩凝练成一团团虚无劲力。 轻轻一挥,丝丝青光化为无形刀芒,拉扯成一轮圆月,斩杀出去! 霎时间! 天上地下! 三十六口玄刀纵横挥杀! “好刀法!好武功!” 杨洪爆喝一声,魁梧的身形暴涨三分,犹如魔神一般! 胯下赤血龙王马四蹄弯曲! 几乎要被压得跪下! 只这一下,人借马势! 大枪舞动狂风漫卷,形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暴烈风龙! 呼啸气流震得房屋倒塌,树木断折。 凡有人靠近五十步以内,血肉瞬间炸成齑粉! 一个弹指之后! 刀枪相撞! 迸发出强绝音波! 轰的一声,整座城池都抖动了一下。 纪渊的视线模糊,不知道这场死斗打了多久。 等到心神恢复,纪渊努力地睁开双眸,血红光芒遮住了一切。 他只听到老鸦盘旋聒噪尖叫,眼珠子努力转了转,往下一看。 是苍蝇飞过,驱虫爬满! 是人头堆积如山,筑起一座京观! “‘我’被砍头了?” 纪渊有些愣住。 他看到不远处,一面黑底金纹的“白”字王旗横亘天地。 其下,隐约有一道高大背影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那里,却仿佛高踞九天的至高神王。 宰执日月星辰,脚踏万里山河,自有无边气度。 “好一手三阴戮妖刀,好一个玄天升龙道! 阴阳交汇,凝聚内气,硬生生化出一百零八口玄刀。 难怪能重伤三弟! 韩世洞,这等人才为你所用,可惜了。” 那高大男子渊渟岳峙,恰如龙飞九五,有股子隐而不发的可怕气势。 他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传遍八方。 似闷雷滚走,轰隆响彻。 直至此刻,纪渊才猛地惊醒。 “‘我’真的被砍头了!” 恍然之间,他看到那高大男子似乎回身望了一眼。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的演化结束,场景破碎。 “太真实了,这种感受!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真如孤身行于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纪渊心有余悸,好似真切死过一次。 那种可怕、痛苦、煎熬的滋味,瞬间浮上心头。 【炼化失败】 四个古拙文字清晰呈现。 “再来!”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眸光凝定,继续投入五百点白色道蕴。 这门三阴戮妖刀,他学定了! 第八十五章 玄武卫,黑水旗,宗平南其人 呼呼呼! 长风浩荡,旌旗如林! 再睁开眼,纪渊已经置身一座军机大营。 只见成队的刀兵、盾卫、精骑,井然有序,各自列阵。 进退之间,章法分明,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巍峨之感! 其形似龟蛇盘结,时刻成守御势态。 其势如万丈雄关,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只要号角一吹,令旗一发,任凭妖魔舍命冲击边关,绝侵不进半步。 “这是……大景十七卫当中的玄武卫? 常年驻扎于九边之一的招摇山!” 纪渊毕竟为军户出身,当他看到犹如山岳般立于中军大帐的黑水旗,瞬间就明白过来。 “军势、血气连成一片,聚为一体,仿若滔滔黑水,荡尽天下,扫灭诸般妖魔邪氛! 纵然招摇山为天下妖魔聚居之所,玄武卫、黑水旗一日不倒,那些积年的妖魔就一日不得扣关犯边!” 纪渊适应着心中的异样感觉。 这座大营的血光煞气何其浓重? 上至统领,下到士卒,谁没有双手染过血? 谁没有斩杀过几十、几百、乃至于成千上万头骇人妖魔? 常人若身处其中,胆气不够足、血气不够强,心头就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 莫说走动,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那些阴魂诡物被丢到这里,一息之间就要魂飞魄散,彻底蒸发。 还好。 纪渊也非什么良善人,很快能够融入进去。 他这一回,可以自如活动。 不再像是上一次,投影于李不负之后,只能默默旁观。 “大将军召见,速速过去。” 传令兵急匆匆跑过来。 纪渊此时披着几百斤重的全身铁甲,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与名姓。 干脆一言不发,只跟着那人走。 大营之中规矩森严,必须谨慎对待。 万一行差踏错,便会招来军法处置。 运气不好,筋骨不硬。 打个一百军棍,等于半只脚步入了鬼门关。 纪渊眸光闪动,心想道: “一次五百点道蕴,可不便宜,哪能轻易挥霍。” 越靠近中军大帐,越感觉威势如山,压迫人心。 这也正常,军中的武道强者多为兵家天骄。 杀伐何其浓烈?气血何其磅礴? 几人若聚成一团,便如烈日当空,自然而然散发威压气息。 “进来吧。” 一道温润声音传出。 “镇守招摇山的……莫非是宗平南?” 纪渊心下一动,当即掀开大帐的厚实帘布,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关于那位宗大将军的各种事迹,他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难道今日,有幸能够一睹真容? “属下见过大将军!” 纪渊双手抱拳。 他身披铁甲,弯腰不得。 所以见到上官,无须下跪。 “内阁的传书、国公府的信件,如今都摆在本将军的案头。 你做下的那些大事,我也都听闻了几分。 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算不得英雄出少年。 但沉寂多时,一举成名天下知,登顶大名府京华榜第一。 说一句锥出囊中、展露头角倒没什么问题。” 纪渊斗胆抬头一看,只见虎皮大椅上端坐着一位面白无须,气度儒雅的青年男子。 其人如玉,泛着温润光泽。 感觉不到半点气血勃发、筋骨强壮的悍勇意味。 反倒像个书生秀才! “本将军受过内阁那位大人的恩情,但又与国公府有旧。 宗平南,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青年男子语气平淡问道。 纪渊心中不由翻起惊涛骇浪,几乎隐藏不住情绪波动。 此时的“我”,是宗平南!? 那位十九年前的武状元,晋升宗师的大将军,号称东南柱石的兵家魁首! “凉国公不喜你也正常,圣人还未起兵之时,老大人就是威震北地八府的天骄种! 他是破军入命之相,天生杀伐之主,战场之帅。 而你恰巧显露出七杀命格,不仅与之犯冲,且互相刑克。 再者,你还学了玄天升龙道的武功,更是惹得凉国公不喜。” 那位平易近人的青年男子,似乎也没想从纪渊口中得到什么像样的回答,轻笑道: “你恐怕不知道,凉国公当年攻克川云城,与玄天升龙道护法李不负大战一场。 虽然老大人险胜一招,成功将其枭首示众,但自身也受了数记三阴戮妖刀, 从此伤了根基,毁了冲击大先天的可能。” 纪渊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原来是之前投影的那场死斗。 杨洪赢了李不负,却落下病根,绝了武道再进一步的所有希望。 “敢问内阁那位大人,他有什么吩咐?” 明白前因后果,纪渊定了定神,出声问道。 “那位大人只字未提如何安排你? 更没有说,让本将军庇护于你。” 青年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发现立于下方的纪渊心如平湖,终于露出赞许神色,淡淡笑道: “但却送来了三阴戮妖刀通篇心法和招式。 其中的深意,你可能想透?” 纪渊心里想道: “无非就是让宗平南自己拼杀,凭借这门三阴戮妖刀的上乘武功,在招摇山闯出一片天来! 那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谁?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也就宗平南撑住了,熬出头了。 倘若死于边关,谁还会记得名字。” 杂念收敛,纪渊扮演好“新兵宗平南”的这个角色,拱手道: “属下愿受三阴戮妖刀,自去离招摇山最近的那座军镇服十年兵役!” 青年男人微微动容,拍手道: “好魄力!” 招摇山下三千里之地,共有九十三座大小军镇。 别说活过十年,能熬住五年兵役的都极少。 就算惹了滔天大祸的死囚,刺配流放到此处。 只要能服九年兵役,便可以免除此前罪责。 “玄天升龙道的八大秘法各有千秋,精义深奥。 这门三阴戮妖刀,足够你修持到换血三境。 纪渊上前接过那枚翠绿玉简,将其收入怀中。 此后,便如朔风关那次炼化【射艺】命数一般。 揣摩武功,斩除妖魔,突破层次。 就这样,纪渊完全沉浸于“宗平南”的这段人生,感悟三阴戮妖刀杀伐为护道的真正意境。 盘坐于洞窟之内的那道身形,渐渐按照吐纳呼吸,运转内气奔走四肢百骸。 最后将其全部贯入右手当中。 他要凝聚第一条气脉! 冲击通脉二境! …… …… 与此同时,深谷之外,日头渐移。 快到校场集合的正午时辰了。 提着一口长剑的宋云生霍然起身,指着下方说道: “此地凹陷,形成天然的积阴地穴,那株千叶血芝应当生长于最深处,也就是那处洞穴。 四臂魔猿定然时刻守护,不会离开半步。 我等下将其引出,诸位从旁协助,一起出手牵制,给左元、左兄创造机会。” 其余人等面色凝重,认真对待。 尤其是大拇指戴着铜扳指的左元,神色之中有些紧张。 紧紧握住那口铁弓,生怕有所疏忽。 宋云生不再多言,含住内气,纵身跳下。 几个弹跳之间,稳稳落地。 他二话不说,直奔那处积阴之穴。 其他讲武堂考生也施展武功,各自按照计划,分成三面堵住四臂魔猿。 咚! 片刻之后,好似平地起惊雷! 一声巨吼震动深谷,卷动无边气流! “是四臂魔猿!它被宋大郎……” 还没等那个性子急的将种子弟说完,黑黝黝的洞口刮起一阵腥风。 一头庞然大物扯断藤蔓,狂奔而出! 兽影逐渐清晰! 一双暴戾的瞳孔闪烁红光,厚实的皮毛泛着乌黑光泽,精铁也似。 当然,最引人瞩目,也是最震骇心神的! 是肩膀、肋下那六条筋肉如山丘隆起的粗壮手臂! 一头通脉层次,可称之为“精怪”的猛兽! 第八十六章 外热内冷,晋升通脉,拿谁试刀? 那头六臂魔猿冲出洞口,庞大的兽影裹挟腥风。 一条粗壮的手臂抓在岩壁上,坚硬的石块脆如豆腐,轻易被捏成粉末。 咚! 巨吼音浪卷起气浪,震得洞窟轰隆作响,声势惊人! 六臂魔猿充斥血红之色的冰冷瞳孔扫过众人,流露出类人的情绪,好似戏谑、愤怒。 残忍、暴戾的气息瞬间如火山喷发,蔓延全场,摄人心魄。 “怎么会是六臂!” “宋大郎人呢?莫不是遇害了!” “该如何做?发哨令吧!” “……” 那些将种子弟大惊失色,猝不及防之下有些慌乱失措。 四臂魔猿不过内炼大成的层次,他们联手对抗,尚有射杀的机会。 可六臂魔猿,等于踏入通脉二境,开了灵智,堪称精怪级别的凶兽、妖兽! 绝不可力敌! 离得最近的那人率先失了胆气,足下轻点,身形灵动,向后暴退。 他并不知道狩猎之中,若遇见山林猛兽,最忌讳的就是把后背交出。 果不其然,六臂魔猿眼珠一动,狰狞怒色一闪而过。 澎湃气血的催动之下,庞大身形带起强劲恶风。 动作灵活,速度迅猛! 只在霎时之间,便追赶而至。 撕拉! 那名讲武堂考生目露惊恐,大声呼救。 只见左右三条粗壮手臂,分别扯住他的身子。 就像撕开烤熟煮烂的牛羊肉,不费半点力气。 一股股血水泼洒,混合着肠子、脏腑流了一地。 “吼!” 六臂魔猿凶恶异常,张口撕咬,生吞血肉。 细密尖利的满嘴钢牙,咀嚼着紧实弹牙的人腿、手臂,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尽管它还未达到换血层次,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但那张狰狞面庞表情生动,流露出满足神色,充分传达出了“美味”之意。 眼前数人,皆是食物! “快逃!左元、左兄!快发哨令!” 顷刻就死了一位同伴,原本还想抵抗一二的众多考生立刻被吓破胆子。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即便刻苦练武练功,与人捉对厮杀。 也是府中专门聘请武馆教头、枪棒师傅,下手自有轻重。 未受过血火磨炼,哪里遭得住一条大活人被撕成两半,生吞活泼的可怕场面! 顿时四散而逃! 再也顾不得什么千叶血芝! 其中一人身形微顿,落在后头。 还未等他掏出哨令火箭,那头六臂魔猿就已经冲杀过来。 钢鞭似的长长尾巴卷动缠绕,彷如蟒蛇般紧紧地勒住那具血肉之躯。 举到高空,咔嚓一声,外炼大成的强硬筋骨,好似酥脆的烤饼被碾碎。 那个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喷出大口鲜血,其中夹杂着内脏碎片。 眨眼之间,就没了气息。 又死了一个。 俗话说,心无胆气,人不如狗。 瞧见这一幕,剩余的讲武堂考生哪里还有斗志,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吼吼!” 通脉二境的六臂魔猿怎么会放过到嘴的肥肉,身形踏动,踩着岩壁,步伐如飞。 它也聪明,看到谁想要发出哨令火箭,直接追杀过去。 犹如猫戏老鼠,摧垮着这些将种弟子的心志胆量, 藏身深谷之上的左元,早已吓得握不稳铁弓。 双手颤抖着掏出那枚哨令火箭,打算用折子点燃。 嗖的一声,劲风炸响。 一支金箭穿胸而过,将其牢牢钉死! 火折子掉落,左元瞪大双眼。 似乎未曾料到,还有人躲在暗处! “可不能给他报信求救,否则那株千叶血芝落不到咱们手里!” 骑着追风马的周子安眼神微冷,他旁观已有一阵子。 见到那六臂魔猿凶恶无比,就没有现身,一直等待机会。 “周兄,你怎的下杀手了? 通脉二境的精怪猛兽,咱们可对付不了!” 看到周子安一箭射死怀仁坊的讲武堂考生,其余三人面露异色。 虽然说西山围场每年两次大考都有不少伤亡,但同为天京城内的将种勋贵,残害性命终归有些过了。 “他那枚哨令火箭一经发出,天策卫立刻就会过来查看,那株千叶血芝到时候怎么算? 脱胎换骨,洗髓伐骨的奇花异草,谁会嫌多? 诸位,反正死了那么多人,多这一条又如何? 再说了,怀仁坊与永兴坊向来不对付,全都喂了猛兽也没什么可惜!” 周子安并不理会深谷下方的血腥屠戮,沉声道: “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 要成大事,绝不能妇人之仁!” 那三人面面相觑,想到那株千叶血芝的惊人效用,各个都不再多言。 际遇当前,肯定要紧紧把握! 否则,这辈子怎么才能出头?! “宋云生为何不在?” 有人问道。 “他可是怀仁坊讲武堂的带头之人。” “多半也一起死在深谷下面,眼下正是好时机,六臂魔猿被引出积阴之穴,咱们潜入进去,东西到手马上就走! 一人得手,另一人直接发哨令火箭,哪怕没了这场考试资格也不亏!” 周子安心狠无比,走到左元身边拔出金箭。 抽刀将尸身大卸八块,犹如喂食般远远抛出。 那头六臂魔猿杀人吃肉,早已被激起凶性。 见到又有新鲜血肉,自然被吸引过来。 妖魔之类,即便通了灵智,可野性未去,始终容易被原始欲望所驱动蒙蔽。 “还等什么?速速过去采摘千叶血芝!” 周子安怒喝一声,抓住左元的残肢飞奔而行。 沿途洒落血水,吸引六臂魔猿。 看到周子安甘愿做饵,其余三人心头一凛。 连忙纵身跃下深谷,直奔那处积阴之穴。 …… …… “北斗神光照我形,便驾玄武巡北冥! 服食芝玉饮玉露,一轮明月镇丹鼎!” 纪渊恍惚之间,默念三阴戮妖刀的第一篇口诀。 好似神游,躯体自动! 盘坐身形霍然而起,如狼奔豹跳,蛇行鹤舞,连着变幻七种姿势。 最后摆出五心朝天,舌抵上腭。 两条气息如白蛇,一长一短,收缩不定。 体内五脏藏住的朱果精气,像是洪水决堤奔腾出来。 四肢百骸的内气滚走,透出筋骨皮膜,几欲冲开周身毛孔。 纪渊心神沉寂,仍被困于皇天道图的丛丛幻象,揣摩、炼化三阴戮妖刀的武功精义。 但他每日坐也练、卧也练,身子早已习惯成自然。 全身上下十万八千道毛孔死死地闭合,锁住这一口深厚内气。 沸腾血气涌上脑门,涨得纪渊面孔通红,好似煮熟的大虾。 筋骨、皮膜、血肉……整个躯体,好似要被撕裂,升起无比的剧痛。 汗水宛如暴雨般渗出,浸透衣袍。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化为一层盐粒子黏在肌肤上。 这是“冲关”的紧要当口! 过去了,就能突破层次,晋升境界! 没过去,那便是火候不到、功力不够。 必须尽快收手,强行冲击,只会徒增凶险! 纪渊本来差了一些底蕴,哪怕经过数次改易命数。 内外两层大圆满,把体魄打磨到极致。 但服气是水磨功夫,需要大量的补药、大丹去填充血肉,积蓄内气。 没有足够多的资粮支撑,这一关至少要磨个一年半载才能着手冲关! 只是经过洛与贞的小丹会,再加上白鹿献上的这枚朱果。 纪渊如今内气充盈,几近满溢,完全可以尝试冲击通脉二境! 随着虎啸金钟罩的运转周天,汹涌窜动的深厚气息,如溪流潺潺涌入右手。 他于心中默念三阴戮妖刀的心法口诀,内气性质渐渐变化。 冰冷、锐利、酷烈、肃杀! 那种斩灭万物,斩杀众生的绝情意境,占据了纪渊的精神。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镇压平复诸般杂念,稳固本心不动。 他右手好似被冻得麻木,像是千万根钢针乱刺,又酸又痛。 内冷! 气血如炉,熊熊燃起,逼出大股的汗水。 外热! 两面夹攻之下,纪渊猛地张开双眼。 喝出一句真言: “玄刀在此,万灵回避!” 皇天道图的幻象崩碎! 【炼化成功】 四字一出,转化性质的三阴内气,倏然贯通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 一鼓作气,似江河直下! 此为通经! 彷如密封的屋子打开一道缺口。 紧接着,冰冷阴寒的内气全部灌注进去。 三阴戮妖刀的法门运转,缓缓凝聚出一条虚幻气脉! 此为凝脉! 这两步一过,冲关便大成! 自服气一境,踏入通脉二境! “耗费我一千点白色道蕴,终是学到了这门武功。” 纪渊右手五指张开,丝丝青光萦绕其上,念头一动,便能化作刀芒斩杀。 三阴戮妖刀,乃是玄天升龙道最上乘的杀伐之法。 难怪宗平南服十年兵役而不死,反而越战越强,突飞猛进。 同境界之内,愈发强横无敌。 “杨休啊杨休,你最好送上门,看是三阴戮妖刀凶烈,还是龙虎大擒拿悍勇!” 纪渊心思浮动,咧嘴笑道。 他武功初成,心中有股不得不宣泄的强盛杀机。 “宋云生!你当真是小人! 修炼外道邪功,不怕被黑龙台知晓么?” 忽然间,一道厉声呵斥的愤怒声音若隐若现,透过石壁传了过来。 第八十七章 外道邪功,尸骨舍利,诡计从何来 “宋云生,你当真是小人! 偷偷修炼外道邪功,不怕被黑龙台知晓么?” 一个身着水蓝绸缎长袍,面目显得清俊的少年郎捂着胸口,怒声喝问。 洞窟之内阴暗潮湿,嶙峋怪石犬牙交错。 时不时有“呜呜”风声倒灌进来,好似鬼神尖啸,可怖异常。 “小人?邪功?” 锦袍华服的宋云生嗤笑道: “早个七八十年,面对这等功法,顾平你恨不得跪下来舔我靴子恳求传授。 景朝收拢天下武功秘笈,却只立儒、道、佛三家为正统,后来又加进来一个兵家。 将其他门派传承斥为旁门左道,不允许修习。 说是如此,那姜赢武、王中道、宗平南,他们这些天骄种为何就能学玄天升龙道、白莲圣教的秘法? 我只不过练了一门白骨道的幽磷尸魂气,就成了外道小人? 这是什么道理? 再者,武功何来正邪!只有强弱之分!” 宋云生端坐在一方冰凉石台上,脱去外袍,精赤着上身。 一条条细如蚯蚓的血色大筋,好似蛛网交错,遍布皮肉各处。 呼吸之间,抖动扭曲,颇为骇人。 在他身前扑倒两具尸身,皆是皮包骨头,干瘪枯瘦,已然没了生息。 彷如被食人老妖,吸干血气! “何必诡辩!当年,燕王殿下为何破灭白骨道的山门? 白骨十二法,无一门不要用到人骨、人血、阴气、煞气! 哪怕满门死绝,也绝无一人无辜! 武功没有正邪? 这话你可敢到讲武堂中去说?!” 叫做“顾平”的蓝袍少年声色俱厉,眼中愤恨不已。 他与其他两个同伴一起深入这处积阴之地,本想摘取那株千叶血芝,却发现宋云生倒在石台之上。 那两人走得快,前去查看的时候,反被偷袭暗算。 幸好顾平落后一步,只挨了宋云生一掌,侥幸保住性命。 “废话那么多作甚!这世道武功高,拳头大,再如何离经叛道也是有理! 顾平,你故意拖延时间是想等六臂魔猿回来? 还是寄希望于周子安发出哨令火箭求救?” 宋云生似是消化完毕,吐出一口阴寒之气。 披上外袍,施施然下了石台。 他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邪异神色,右臂青筋隐约浮现惨白纹路。 赫然是一条气脉! “通脉?你何时通经凝脉的!” 瞥见这一细节,顾平脸色大变,惊呼问道。 “就在刚才。多亏了这两个蠢货的血气补足,让我积蓄彻底充盈,冲关功成。” 宋云生胜券在握,自认为吃定了顾平,得意笑道: “不妨再告诉你一桩事,这座深谷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叶血芝,更没有什么族兄和际遇! 顾平,你好生瞧瞧,此处上宽下窄,聚阴遮阳,唤作‘尸荫地’,怎么可能养出奇花异草! 非要说有什么宝贝,大概就是一颗尸骨舍利, 用于改变内气性质,滋养肉身躯壳……哈哈哈,正是有了此物,我练幽磷尸魂气才能事半功倍!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需要用滚烫的心头血浇灌。” 顾平听得眼中浮现一抹骇然。 他们都被周子安骗了? 千叶血芝是设局的诱饵! 从一开始! 这两人就要置人于死地! “没错,我与子安,乃是至爱亲朋、手足兄弟,情义何等深厚! 白骨道十二秘法散落八方,我如今得了幽磷尸魂气,他学了夺心大法! 杀头的大罪都能一起分担,何况骗几个人,害几条命! 那头六臂魔猿,早已为我们所用,这一切不过是设好的杀局罢了!” 似是看出顾平心中所想,宋云生目光微冷,那只惨白的右臂纹路扭曲,逐渐凝聚成鬼脸图案。 “好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就算是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顾家公子,安心上路吧!” 顾平越听越心惊,圣人禁绝旁门之法、外道邪功三十年之久。 可如今连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都偷偷练了白骨道十二秘法! 这其中必定有天大的隐秘与干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云生!你勾结江湖余孽,迟早会被满门诛灭!” 顾平血气冲脸,怒吼一声。 双掌拍出,内气狂涌,覆盖于表面。 他自知难逃一死,洞窟外面有周子安与六臂魔猿。 围攻之下,恐怕连哨令火箭都发不出去。 与其沦为猛兽食物,不如拼死一搏! “区区内炼,怎会是我的对手!” 宋云生面露轻蔑之色,跨步而出。 惨白右手五指张开,同样是一掌按下。 洞窟之中狂风呼啸,气流被挤压拉扯! 武者一旦贯通经络,凝聚气脉。 其气力、气血强大十倍不止。 故而,宋云生这一掌的猛烈声势,直接碾压顾平。 劲风强烈,彷如山峦崩摧,倾塌而下,直接把犬牙般的钟乳石打成一蓬蓬粉末! 顾平双掌像是撞上铜墙铁壁,沛然大力反震回来! 噗! 一口鲜血呕出,整个人似断线风筝飘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果然,通脉之后,杀个内炼层次,便如割草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一掌打翻顾平,宋云生脸上的自信更浓,他催动幽磷尸魂气,欲要吸取气血。 旁门之法、外道邪功之所以被禁绝,乃是因为其精义多为“损人利己”。 所修持这类功法,必定会导致性情残忍,暴戾嗜血。 因而,圣人捣毁盛极一时的魔门巢穴,当众焚毁诸多百无禁忌的邪门武功。 但仍有不少流散各地,落入各人手中。 那些百十年前威震一方,割据一地的大宗大派,即便山门没了,掌教护法死绝。 只要功法不断,传承始终还在。 “可还有什么遗言交待?” 宋云生居高临下,俯视着奄奄一息的顾平,戏谑笑道。 宋家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六部尚书之一。 作为长房嫡子,宋云生往常都要恪守礼法,生怕失了一丝一毫的君子风度。 这本性一直压抑得厉害。 唯有面对周子安,或者修炼幽磷尸魂气时,才能稍有缓解。 一脚踩在顾平的右腿上,用力使劲,外炼的筋骨像枯柴般断裂。 “啊啊啊!宋大郎,我自然有遗言要说!” 顾平痛得咬紧牙关,喘着粗气道: “去你娘的……” 宋云生嘴角翘起,那只脚猛地踏住胸膛,把顾平后半句辱骂堵了回去。 “想装硬汉?你若真是什么豪杰,岂会被子安用千叶血芝骗得团团转?又怎么会任由六臂魔猿屠杀怀仁坊的讲武堂考生? 顾家公子,你心里怕得要死,怎么就不求饶呢? 跪下来,舔我的靴子,做条好狗,万一我善心大方放过你呢?” 顾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清俊的面孔狰狞扭曲,艰难说道: “我……顾家三代报效朝廷,忠于圣人! 再怎么不成器,我顾平也不会与你这种小人为伍!” 宋云生拍掌笑道: “有骨气!那就下去见你的死鬼老爹、死鬼爷爷,一家团聚!” 他取出一颗滴溜溜转动的宝珠,其上有七个窍眼,光洁如琉璃,仿佛上好的玉石。 这便是尸骨舍利! 内蕴幽磷尸魂气的全篇功法,还能纯化内气,增进修行。 握住此物之后,宋云生右臂凝聚的鬼脸图案倏然凝实。 血色大筋连成一条,贯通体内经络,聚成气脉! 五指张开,皮肉蠕动,掌心裂开一道缝隙。 恍如恶鬼开口吞食血气! 顾平眼中闪过惧色,惨嚎一声,只感觉肉身像漏风的布袋,不断流泻精气! “这种死法可还满意,顾家公……” 宋云生的话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洞窟更深处。 踏踏踏! 似有若无的脚步传来,一条挺拔的影子飘忽不定。 “谁在那里?” 宋云生眸光冰冷,脸上带笑,扬声问道。 “真是不巧啊,宋大郎,你之前说希望咱们不要碰头,免得伤了和气。 可你我偏生有如此缘分,一南一北,方向相反,都能撞上,妙不可言啊。” 那人声音清朗,走得不紧不慢,步伐始终如一。 行动之间,未曾多一分,也未曾少一寸。 衣角翻飞,带起风声,显露浓墨之色。 几个呼吸之间,一头展翅欲飞的云鹰陡然浮现。 尔后,再是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孔。 “私学外道邪功,勾结江湖余孽,残害讲武堂考生,非议圣人及燕王殿下…… 这一条条大罪压下来,你全家的脑袋加在一起,也不够砍啊,宋大郎。” 第八十八章 缠头刀,磷火内气,谁生谁死 “我当是谁,纪九郎啊。 半日不见,心中甚为想念纪兄。 西山围场这么大,偏生咱们能在这里相遇! 果真机缘巧合,妙不可言哪!” 宋云生笑容得体,风度翩翩。 倘若忽略眉宇之间那抹邪异,右臂抖动扭曲的血色大筋。 他依然是那个被父辈寄予厚望的宋家长房嫡子,文武双才精通诗画的天京玉麒麟。 “这时候套近乎会不会有些晚了,宋大郎? 你莫非忘了,我在北镇抚司当差, 云鹰缇骑,向来以巡视天下,剿灭余孽为己任,哪能对此视而不见。 既然你都事发了,干脆走一趟北衙,下一回诏狱,咱们好好聊,如何?” 纪渊按住腰刀,语气轻描淡写,好似与友人闲谈。 洞窟之内,阴风阵阵,寒意森森。 待到宋云生松开踩踏的那只脚,顾平禁不住大口喘息,咳出一片血沫。 他望着赶到的那人,云鹰袍,百炼刀,眉宇冷峻,年轻面孔。 太安坊,纪渊、纪九郎! “救……” 顾平正想开口。 “闭嘴!莫要打扰我与纪兄叙旧!” 宋云生眉头微皱,屈指一弹,内气化为劲力击打在顾平胸口。 后者当即疼痛难忍,昏死过去。 “宋大郎现在又多了一条罪名。 人家顾公子是将门之后,忠烈之后, 你如此粗暴对待他,按照景朝律例,当受三百棍,上枷刑。” 纪渊摇头说道。 “唉,纪九郎,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要咬着不放呢。 要知道,这可不止是我一人的性命, 宋家上下四百多口人,都系于你一念之间了。 今日的所见所闻,过了耳朵不往心里去,那你纪九郎便是我宋云生的手足兄弟! 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情义! 未来,等我执掌天京宋家,你将会成为座上客、大恩人!” 宋云生脸色诚恳,轻叹一声道。 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走投无路的可怜意味。 “宋大郎可真会说笑。” 纪渊嗤笑,眸光泛冷。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 这种抄家灭族的泼天大案,哪怕纪渊点头答应、甚至于赌咒发誓不说出去,宋云生怎么可能轻易相信? 从古至今,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放在这片天地,因为有着钦天监的练气士存在, 只要没被消磨形体,污秽灵智,阴魂都能拘来拷问。 所以往往杀心一起,事情就要做绝,争取挫骨扬灰丧葬超度出殡一条龙,不留任何痕迹。 “那就是没得谈了?” 宋云生收敛温和笑意,披上的锦袍抖动,震荡不已。 “纪九郎,我真心不想与你为敌,为什么非要苦苦相逼!?” 这般说着,宋云生那条手右臂血色大筋根根绷紧,通脉二境的气血外放。 幽磷尸魂气的深厚内息透出毛孔,化为碧绿火光缠绕周身。 当真像是积年老妖化形成人,压迫感十足! “宋大郎可能在家中逢场作戏惯了,这时候还要惺惺作态。” 纪渊大拇指推住刀镡,讥笑道: “你处心积虑借着西山围场骑射大考,伙同周子安坑死十几个将种子弟、讲武堂考生。 一个心思如此阴狠,行事如此毒辣,且十分善于伪装的人,怎么会放过任何一处有可能置他于死地的疏漏? 你废了那么多话,无非是等六臂魔猿和周子安返回,以最稳妥的方式合力将我斩杀,对么?” 这点阴暗心思被戳破,宋云生不以为忤,云淡风轻道: “看来纪九郎很擅长把握细节,揣摩人心。 你既然都猜到了,那为何还要容我拖延?” 纪渊轻轻踏出一步,虎啸金钟罩催发运转,散发阳刚威猛之意。 大龙脊柱弯曲如弓,腰身拧紧,一字一句道: “自然是……我也在拖时间、做准备!” 话音未落,一口内气含住不坠,贯通经络、凝聚气脉的右手猛然发力。 轰! 雪亮的匹炼如怒龙抬头,瞬间挣脱刀鞘。 脚下重重一踩,大龙脊柱带动腰、胯,全身筋骨气力。 咚! 地面炸出坑洞! 借助着反冲之力,纪渊身形飙射,犹如离弦之箭撕裂大气,顷刻逼至宋云生的面前。 他反手抓住腾空的腰刀,狠狠往前一撩! 凌厉的劲风搅弄,直奔如妖似魔的宋家大郎! “他也通脉了!深藏不露啊,纪九郎!” 宋云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据他所知。 纪渊踏入服气境界才不足几天! 如何敢冲关? 除非日夜吞服大丹! 可一介军户有这么钱财和手段? 难不成真得到了一株洗髓伐骨的千叶血芝!? 杂念乍起乍灭,宋云生凝神以对。 他自不会坐以待毙,同样贯通凝聚一条手脉。 加上修炼昔日江湖第一邪派白骨道的上乘秘法,宋云生自忖实力绝不会比纪渊差! “底蕴不足,贸然冲关,等于断送前途!” 这样的心念一闪而过,宋云生五指捏合,周身毛孔逼出的磷火内气覆盖拳头。 幽磷尸魂气! 拳如重锤砸中刀身,沛然大力震动虎口。 换做他人,定然承受不住,兵器将会撒手脱出。 可是纪渊天生的横练筋骨,虎啸金钟罩修持到第九层, 气力之强悍、气血之强盛,同境界内,至今没有遇到过对手。 只见他双脚扎根大地,稳固不动。 身形略微晃了一晃,整个人顺势往后一仰,再弹射而回。 这势头来得突然,来得猛烈! 纪渊已经换成左手握刀,右手按住往前一推。 雪亮的匹炼,好似绸缎卷起,即刻就要抹了宋云生的脖子! 这一招又快又狠,乃是从劈空掌变化而来,叫做“缠头刀”。 意思是,刀光一卷,刀锋一绕,刀身一收,大好头颅就没了。 若无防备,性命难保! “好凶!” 宋云生没料到纪渊的筋骨强横至此,更没想到后续变招。 面对斩断脖颈的凌厉杀招,他强忍着汗毛炸起的彻骨寒意, 倏然张开五指,临机应变,徒手抓向那口百炼刀兵。 藏于右臂手脉的磷火内气瞬间爆发,直似有融金炼铁的莫大威能。 嗤嗤嗤! 彷如跌进硫酸池水,雪亮的长刀立刻失去光彩,硬生生被挫灭锋芒,浮现大片焦黑痕迹。 “你个泥腿子哪里知道,白骨道的幽磷尸魂气,取人的心头血、怨煞气、大龙骨,每日摄拿气机,凝聚阴魂磷火! 一旦练成,如跗骨之蛆,无物不焚,水浇不灭,端的毒辣,通脉境界罕有敌手!” 宋云生眼神冷漠,脸上浮现一抹狞色。 借此机会,血色大筋弹抖发力,五指成爪搓揉搅动,直接把一口好刀化作废铁。 除了纪渊的掌中兵器,他顿时信心倍增,觉得此人绝非自己对手。 当头一掌罩去! 磷火飘忽! 内气磅礴! 借助这处积阴之地、以及那颗尸骨舍利攒下来的十三团磷火内气! 此时全部催发出来,力求杀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云鹰缇骑! 第八十九章 生死之前,只争一线,谁可挡此拳? 魏教头曾提及过七字真言,生死之前争一线! 洛与贞身边的老管家,也有类似的说法。 武道三重天,换血之下,一切武功都未脱离拳脚指掌、擒拿兵器的巢臼藩篱。 近身搏杀,刀兵互斗,拼的就是胆气与应变。 天京外城几十家武馆师傅,他们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便是,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心若生怯,拳脚就没有力量。 招式死板,只按套路,便是花架子。 争一线,争得是生机、胜机!” 纪渊心头淌过魏教头的指点,若有所悟,眸光一凝。 即便没了掌中刀,仍是不退反进,脚下跨步前冲。 那口含住的内气带动血气,刹那间走遍全身运转周天。 好似烈火烘炉冲破盖顶,轰然释放出来。 “好深厚的气血!这泥腿子哪来的底蕴?哪来的根基?” 滚滚热力扑面,宋云生心惊不已。 要知道,他前后服用三枚大丹。 加上那枚尸骨舍利纯化内气,增进功力。 这才能于半年之内,凝聚第一条气脉! 可这纪九郎才入服气多久? 十天?半月? 如今不仅贯经通脉,而且底子扎实! 难不成真有什么际遇? 心念电闪之间,宋云生脸上狞色更显,布满磷火内气的凶悍一掌当空落下! 纪渊没有闪! 两人相距太近,近乎挨着,没有腾挪的机会。 退一步,便是受伤、甚至身死的下场。 只能以硬碰硬! 汹涌血气带动筋骨皮肉,挺拔的身子横移一寸。 嘭! 宋云生的右掌落在纪渊肩膀上,发出闷响! 只感觉抓住一块坚硬金铁,扯之不动! “横练外功!” 宋云生脸色一变。 换成旁人,磷火内气腐蚀血肉。 再用擒拿手法按住关节,当场就能把这条手臂撕裂下来! 可惜,纪渊早已把虎啸金钟罩修炼大成。 加之两条命数加持,筋骨之强硬,外人难以想象。 轰! 体内气血奔流,震得筋骨齐鸣,有如虎豹雷音回响山谷。 这一下,皮膜拉伸绷紧,坚韧如犀革。 莫说撕扯,连撼动都难。 “大威天龙!” 纪渊心下爆喝,右肩筋肉隆起,不停弹抖,用力往上一顶! 宋云生掌心吐出的磷火内气,顿时如沸汤沃雪,被打散浇灭。 尔后,有种握住火红炭块的灼烧感。 嗤! 手掌猛地一疼,连忙缩了回来。 具备降魔之力的虎啸金钟罩,天然克制阴煞功法,使其威力大减。 缠头刀!金钟罩! 两次对拼,牢牢占住上风! 纪渊眸光亮若大星,心气拔升,趁势追击。 拳如大枪扎出,直刺一线之间! 手脉贯通凝聚,其气力猛烈,快若电闪。 猝不及防之下,宋云生胸口如遭重锤。 沉雄劲力如火药爆发,几乎塌陷下去。 遍布上身的条条血色大筋疯狂扭动,好似即将绷断, 噗! 一口黑绿色的鲜血喷出,落在地上,腐叶枯泥立刻镀上一层铅灰色泽。 磷火内气,蕴含尸毒! “白骨道秘法,不过如此!” 纪渊内气强盛,龙行虎步,宛如跨风而行。 身形闪动,拉扯气流,宛若猛虎下山恶风景从! 刹那之间,拳随人至! 只见他右臂屈起,气脉缠绕,一记顶心肘刚猛轰出! 咔嚓嚓! 宋云生吃了一拳,身子动弹不得。 只能勉强提起一口气,护住胸口。 尔后,“咚”的一声,高大身躯如腾云驾雾飘飞出去。 连着砸断大片钟**柱,死狗一般摔在石壁上。 身子贴紧,过了片刻方才滑落。 武经有云,宁吃十拳,不挨一肘! 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顶心肘,差点没把宋云生的心窝子给捣烂震碎。 又是大口鲜血呕出,混合着脏腑碎片。 “悬空寺的横练路数! 纪九郎你藏得好深! 亏那凉国公府,还以为你是服气一境,没把你放在眼里!” 宋云生捂住胸口,面色惨白如纸,心中那股得意之情磨灭大半。 他想不通,一个北镇抚司缇骑,哪里学来的上乘武功? 更想不通,哪里学会这么凶煞狠戾的杀伐打法? “束手就擒,尚可留条生路。 等入了北衙,自有人去审问你。” 纪渊呼出一口热气,泛红的面皮渐渐恢复。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的确突破通脉没多久。 从一境跨到二境,拢共半月有余。 但考虑到宋云生吃了一记百步崩拳,内气已被打散。 又挨了一记顶心肘,半条命都要没了。 这时候,再说刺激他的凡学之语。 恐怕会让这位宋家玉麒麟气血攻心,当场暴毙。 到时候,自个儿的功劳就要少上几分。 毕竟活人比死人强,能够生擒更好。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没听说过么?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道那句话? 宁下刀山,不入诏狱!” 宋云生惨然一笑,似是认栽。 艰难地直起身,忽然挤出一下笑意道: “纪九郎,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 可这处积阴之地,却不止你我二人。” 怪风呼啸鬼神哭嚎的洞窟之内,一道庞然黑影踩着沉重脚步,步出阴暗。 那双暴戾瞳孔死死盯住纪渊,散发残忍、嗜血的恶意气息。 通脉层次,六臂魔猿! “周子安,周兄呢?不愿现身一见么?” 纪渊语气轻松问道。 “大郎,伤得厉害么?” 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周子安从六臂魔猿身后转出。 他看也不看纪渊,直奔宋云生而去,脸上带着关切之意。 相比起官道之上,两人争锋相对的故意作态。 此时真情表露,反倒有种儿女情长的腻味之感。 “无妨,子安。 只要杀了纪九郎,借他一身血气补足自身,我功力还能再进一步!” 宋云生深深忌惮,眉宇间尽是邪异阴狠。 他所学的白骨道秘法幽磷尸魂气,面对纪渊十成威力只能发挥六七成。 大为不利! 周子安练的是夺心大法,操弄精神,迷惑心智,发动于无形之间。 他虽然只有服气境界,却能驯服控制通脉层次的六臂魔猿。 整个比较起来,战力反而超出宋云生不止一筹。 “好!我为你杀了他! 取他的心头血,为你练功之用!” 周子安双眸呈现灰暗之色,大手拍出,夺心内气如同丝线迸射。 六臂魔猿狂吼一声,欺身而上。 左右两条手臂挥动如轮,劈杀下来! 这等精怪猛兽,皮糙肉厚,生命力强悍。 同境界之间,厮杀起来很占优势。 “两人一兽,正好给我练练手!” 纪渊心如平湖,右手五指化出阴刀之形,隐而不发。 他并非自大狂妄,适才于皇天道图内投影宗平南,炼化三阴戮妖刀。 期间,十年军镇服兵役! 心神沉入无穷幻象之中,不知道斩杀多少招摇山的妖魔! 一头精怪猛兽、六臂魔猿,又算得了什么! “正好给我祭刀!” 纪渊默默运转三阴戮妖刀的法门,观想肉壳如一座丹鼎,容纳冰冷肃杀的三阴内气。 受到激发,气血拔动大筋,撑开皮肉! 拳经有云,筋长一寸,力大十分! 此时的纪渊,何止长了一寸,大了十分! 他整个身子好像变高、变壮,有种顶天立地的雄浑气势! 三阴内气滚走之下,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强横无敌! 力气、血气、精气凝练聚合,毫无花哨,左手五指捏紧,一拳轰出! 那头被夺心大法驯服控制的六臂魔猿,狰狞凶恶的气息陡然一灭,彷如遇上了比它更可怕的精怪猛兽! “这个人……” 蒙昧的念头还未升起,泰山压顶般的沉重一拳便砸击下来! 轰! 气流被打爆,一圈圈实质般的狂澜漫卷! 内里错综复杂,犬牙交错,暗道密布的洞窟地穴,如龙翻身! 抖了一抖、颤了一颤,冲出无边烟尘! 潮湿阴暗的粘稠阴气,顷刻间就被扫荡一空! 噗! 周子安身躯剧震,面如金纸,五脏六腑翻起惊涛骇浪。 夺心内气化出的无形丝线,倏然绷断。 他承受不住反噬之力,张口喷出一道精血 “不好!大郎!快……” 重伤之后,这位周家公子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宋云生的手臂,双眸赤红,几欲滴血。 旋即,艰难挤出那个字: “逃!” “逃?” 宋云生眼中浮现疑惑,着紧问道: “子安你怎么……” 呼! 洞窟风声烈烈,似鬼神哭嚎! 烟尘弥漫的中心,仿佛长鲸吐气,吹散沙石泥土,显露出骇人的一幕。 那头庞然大物似的六臂魔猿,左右三条粗壮手臂纷纷抬起,交叠于头颅之上。 硬如铁柱的两腿弯曲,重重地跪倒在地,砸出坑洞。 凶恶狰狞的漆黑兽脸,不由自主浮现恐惧之色。 它口中发出“嗬嗬”声音,似是求饶! “按照景律,凡妖魔食人,当枭首示众,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纪渊眸光冷厉,有股子阴寒肃杀的可怕意味。 恍如太阴星神,玄武真君。 举手投足之间,宰执生死。 三阴戮妖刀一经练成,整个人的气息都会发生改变。 “孽畜,饶你不得!” 看到六臂魔猿强自架住如锤重拳,纪渊嘴角扯动,化为阴刀的右手五指轻轻弹动。 丝丝青光荡漾洒落,凝成深寒刀芒! 随心而动,斩落而下! 第九十章 我心如铁,杀人割草,龙阳之好也情深 哗! 血水如瀑,泼洒地面,腥臭扑鼻。 渗透湿软的泥土,染出一片刺目暗红。 咕咚咚。 那颗狰狞凶恶的魔猿头颅滚落过来,暴戾瞳孔神采消散,直勾勾对着周子安。 “快……逃!大郎!此人不可力敌!” 面相略显阴柔的周家公子目睹这一幕,尖声说道。 他从未见过这等狠戾凶人,初入通脉便如此生猛! 身为精怪猛兽,那头六臂魔猿气力何其之大,气血何其之强? 竟然被其一拳砸翻,打跪在地! 可见那身筋骨有多恐怖! “子安,你莫怕……” 宋云生咬牙切齿,将其护在身后,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若没有学过上乘武功,服过上品大丹。 同境界之内,武者绝不可能是兽类妖魔的对手。 人为万物灵长,远胜于飞禽走兽、妖魔精怪。 其优势在于天生开窍,擅长学习,自有教化之智。 而非体魄、气力等外在天赋本事。 从练炁仙道,再到天罡地煞的正宗魔门,以及如今盛行玄洲的气血武道。 诸般修行体系,莫不是一代代人族大能亲身实践,开创出来。 故而,中原正统之外,不服王化者,皆为蛮夷。 “宋大郎和周公子,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确实当得上至爱亲朋四个字了。” 纪渊右手扣住阴刀之形,丝丝青光缠绕,揶揄着说道。 他终于有些理解,这门三阴戮妖刀为何会被列为玄天升龙道的第一杀伐武功。 所谓的同境无敌,果真不是虚言。 在修习的过程当中,纪渊明白三阴内气其本质为酷寒、肃杀的一团气流。 内蕴凌厉煞气,非金非铁,无形无象。 专门用以摄炼玄刀,藏于手脉经络。 一经发出,纵横挥击之下,几乎无物能当! 那头通脉层次的六臂魔猿皮糙肉厚,其体魄坚若精铁,一般刀剑根本伤之不得。 可面对纪渊发出的森寒刀芒,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轻易就被斩落头颅,劈成两半。 这要是置身战阵之上,除非穿着三层铁甲,筋骨过人,否则谁能挡之? 十步之内,可称无敌! “纪九郎,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要拿宋某人回北镇抚司立功,我认了! 子安他与此无关,且放过吧!” 宋云生昂首挺胸,面容严肃,颇有几分豪烈气概。 若不知道他所做之事,旁人恐怕会以为纪渊是朝廷鹰犬,走狗爪牙,要迫害这一对良善之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 宋大郎说得倒是大义凛然。 且不谈你私自修炼外道邪法,只设计做局,引人入瓮,残害十几条性命,这一条罪你就担不起! 虽然那些将种勋贵,我也瞧不上眼,可为一己私欲,杀人练功,其情不可容、其法不可饶!” 纪渊不欲多言,一脚踢开六臂魔猿的两半残尸。 他本来待在那处留影洞穴炼化武功,却无意听见宋云生与顾平的交谈对话。 一桩事若没有落在眼前,自己还可以当成视而不见。 可要主动送上门来,那总得伸手管上一管。 拿人试刀、宣泄胸中杀机是第一层。 生擒活捉、逮捕归案立功是第二层。 至于什么情理法度、救人一命,那就是第三层了。 “纪九郎,我愿意献出幽磷尸魂气和夺心大法,还有白骨道的传承之物,换取我俩的性命!” 周子安面如金纸,有气无力道。 “我与大郎可对羲皇立下血誓,此事过后绝不找你麻烦,且任由差遣,没有怨言!” 纪渊置若罔闻,向前踏出一步。 踩在六臂魔猿流了一地的肠子和脏腑上,有些滑腻的感觉。 这场梁子结下,就要处理干净。 一个六部尚书之子,天京玉麒麟; 一个永兴坊头等豪族,周家四公子。 换成以前,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配绕着路走。 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不止是讲武堂考生,还是云鹰缇骑,缉拿案犯是应尽之责。” 纪渊语气轻淡说道。 “你一个缇骑,一年才领多少俸禄? 纵然立下天大的功劳,上头分走大半,给你一点残羹冷炙,又有什么意思? 升了小旗、总旗,又能如何? 买得起天京内城的大宅子?用得起太医局的大丹? 纪九郎,你听我一句话,那些虚名、官位,都是假的! 唯有钱财、武功,这些才是真的!” 周子安声音忽高忽低,好似勾动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去认可。 白骨道的夺心大法,乃是操弄精神之法。 第一条凝聚的气脉,是心脉! 需要日夜观想白骨大尊,为其供奉自己精血,从而改换内气性质。 等到夺心内气一成,可化为无形丝线。 小成者,通过言语动作,迷魂药物,蛊惑神智。 大成者,只需眼神变化,一个对视就能引发他人七情六欲,使其沉沦陷入。 称得上白骨道中,最为诡谲的秘法。 “钱财、武功?” 纪渊闻言不禁停下脚步,喃喃念道。 “对啊!纪九郎,你若能放过我们,钱财予取予求,武功更是少不了! 大郎之父,乃是六部尚书,出身名门,家传的《大礼剑》、《天龙八音》俱是直指气海真罡的上乘武学! 我天京周家,底蕴差了一些,可内城二十四坊的漕运、米行生意多有涉及,你要多少钱财,就有多少!” 看到纪九郎似乎有所意动,周子安趁热打铁。 他一边催发夺心内气,一边绞尽脑汁抛出诱饵。 辽东军户出身的泥腿子,这辈子见过多少真金白银? 周子安很确信,天底下就没有不爱财之人。 只要给得够多,再硬的心肠也会软下来。 “可我抓你们回北衙,黑龙台自会给予厚赏,银两不会少。 攒下功勋,还能光明正大兑换武功,比包庇罪犯强多了。” 纪渊似乎有些迟疑。 “黑龙台的奖赏,撑死了不过五百两、一千两。 放过我与大郎,可以得到五千两、一万两。” 周子安犹不死心,他攥紧宋云生的手臂,如今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只能伏低做小,放下姿态。 看到纪九郎越走越近,积蓄已久的夺心内气,化为一道道无形丝线飙射而去。 就算是通脉二境的六臂魔猿,一旦被其缠绕,也会沦为傀儡。 “你的一万两烫手,不如黑龙台的五百两干净。” 纪渊似笑非笑,抬头说道。 他有皇天道图镇压识海,这等操弄精神的诡谲武功,怎么可能起到半分效果! “你没有……” 周子安惊讶不已,似是不愿意相信。 他的夺心大法,从未有过失手。 即便高出一个境界,也能一击必中。 因为,武道五重关,唯有换血之后,开辟气海,才能真正踏足精神修持。 在此之前,只是锤炼心性,升华自我,并无具体手段。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纪渊眸光锐烈,大手一拍,丝丝青光凌厉闪烁。 三阴戮妖刀的无形寒芒,其意酷烈肃杀,瞬间斩断夺心内气所化丝线。 “真个心硬如铁,撼动不得!” 周子安唇齿发白,面色发青。 整个人如坠冰窟,变得奄奄一息。 他本来挨着宋云生,忽然抬手,从对方怀中抢过那颗尸骨舍利,眼神之中带有决绝。 一把捏碎,张口吞下! “子安!” 宋云生大惊。 这颗尸骨舍利乃是集聚万千怨煞之气,活人骨血炼制而成。 持有此物,修行白骨道十二秘法便能事半功倍,进境飞快。 周子安将其捏碎吞服,等于引爆了其中的怨煞之气。 万千活人骨血精气,一并冲入四肢百骸,侵蚀心神。 后果就是堕入妖魔道,成为丧失心志的行尸走肉! “大郎,我来拦住他!速走!” 周子安血肉膨胀,撑破皮囊,根根赤红色大筋裸露在外,触目惊心。 一团团活人骨血精气,一道道死者怨煞之气,涌进躯壳之内,四处乱窜,几乎炸开! “我说,你们这种龙阳之好,就别搞生死诀别的桥段了……” 纪渊嘴角一抽,周子安这番舍命护人,弄得他好像个反派人物。 可自己明明是奉公守法的正义执行啊! “快走!” 没理会纪九郎的刻薄之言,周子安已经不似人身,肌肤崩裂,鲜血横流。 那颗尸骨舍利融入躯体,将其异化成了妖魔般的怪物。 宋云生目眦欲裂,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奔逃而走。 “何苦呢,做了错事就得认罚,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么?” 纪渊长叹一声,右手气脉内的三阴内气化为刀芒,挥击斩出。 青光游走,哧哧破空! …… …… “快走!” 凄厉的声音回响在宋云生耳中,他那张文雅的脸孔扭曲变化。 本来一切都该很顺利。 自己发现了那处尸荫地,子安驯服控制了那头六臂魔猿。 设计做局,利用千叶血芝做噱头,把怀仁坊和永兴坊的两拨讲武堂考生引过去。 借他们的心头血,大龙骨练成幽磷尸魂气,武功更上一层楼。 凝聚气脉,拿下武状元的功名! 本该如此! 若非半路杀出一个纪九郎! 弄得这般境地! “我不能辜负子安,我要逃!” 宋云生心念庞杂, 他时而想要转身回去,与周子安同生共死, 时而又想要发哨令火箭,把那十几条人命的血案栽赃给纪渊。 思来想去,始终没个合适的路子。 “逃出天京,投奔那些……江湖余孽? 可父亲怎么办?宋家怎么办?” 宋云生脑袋里一团乱麻,狂奔之间,忽然有一道阴影笼罩。 他猛地止步,抬头一看,来人戴乌金冠,着红袍软甲,胯下赤炭火龙驹。 “杨休!” 被叫破名字的那人咧嘴一笑,问道: “你可看见纪渊、纪九郎了?” 第九十一章 消亡,攫取,第九条命数 “你可看见纪渊、纪九郎了?” 杨休端坐在赤炭火龙驹上,居高临下问道。 他对宋云生并没有什么印象,事实上讲武堂里这么多考生,这位凉国公义子只记住纪渊、洛与贞等寥寥几人。 其他的将种勋贵,都是看过就忘,根本不会留心。 “纪渊他……” 略显狼狈的宋云生喘着粗气,正要回答,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听闻这两人早有恩怨,之前官衙马厩,差点就厮杀起来。 何不借刀杀人! 倘若纪渊死在杨休手里,或者两败俱伤。 那简直再好不过…… 宋云生眼里浮现一抹希冀,像是绝境逢生,死中求活。 他已经无路可走,除非周子安能与纪渊同归于尽,彻底埋葬一切。 否则,只能弃家不顾,连夜逃出天京,投奔江湖余孽。 从宋家玉麒麟,变成一辈子的朝廷钦犯! “我问你话,怎的不回?” 忽有一道冷喝落下,吓得宋云生面皮抖动。 对上杨休那双凶光闪现的碧绿眸子,他略微定了定神,挤出笑容,拱手道: “杨兄,这不是巧了么,我刚才跟那纪九郎打过照面, 他就在不远处的深谷,似乎要搏杀一头六臂魔猿……” “哪个方向?” 杨休眸子闪了闪,再问道。 “我刚从那边过来,可以带路。” 换做平时,宋云生必定不会主动与杨休打交道、攀关系,免得自讨没趣。 但眼下情况不同,如果操作得好,这位凉国公义子兴许会是一把好刀。 “子安……” 念及说是至爱亲朋、手足兄弟也不为过的周子安。 这位宋家大郎顿时心如刀绞,抽痛不已。 “不必了,我自去便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休握住缰绳,冷漠问道。 “天京宋家,长房嫡子,宋云生。 家父是当朝礼部尚书。” 宋云生仰头回答道。 “嗯,姓宋,不是姓白,也不是姓宗,更不是姓姜,那就好。” 杨休小声嘀咕着,旋即说道: “你知道么?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头母狼生了好几个崽子, 天气冷,它们没东西吃,饿得嗷嗷叫,瞧着挺可怜。” 宋云生眉毛拧紧,不解其意,只能努力附和道: “西山围场猛兽成群,精怪凶兽不在少数, 如今正值秋季,万物肃杀, 那些飞禽走兽都要出来觅食,应是狩猎的好时节。” 这番废话,杨休一句也没听进去,语气平淡道: “你既然姓宋,那就可以帮我这个忙了。” 主动求助? 莫不是一起围杀纪九郎? 宋云生脸上带笑,颇为热切道: “杨兄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宋某人必定倾尽全力!” 杨休那双碧绿眸子微微波动,轻声道: “我不是说了么,那窝狼崽子没肉吃,饿的厉害。 宋……兄弟,你不妨发发善心,做个好人,怎么样?” 狼崽子没肉吃,关我什么事?我还得打几头兔子送过去不成? 宋云生初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杨休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冷冷落到身上。 就像屠夫打量着待宰牛羊! “杨休!我父亲可是当朝礼部……” 宋云生悚然一惊,脸色大变。 他想也不想,足下发力,气血勃发之下,身形闪动,窜入山林之中。 这真是才出虎口,又遇凶狼! 一言不合就拿人喂狼,杨休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莫非不知道,深山老林的猛兽最能辨别恶意?” 杨休眸子缩如针尖,紧锁奔逃的宋云生。 右手忽地多出一把铁弓,搭上金箭。 赤炭火龙驹长长嘶鸣,跨风踏云,犹如一团烈焰。 起伏之间,没有半点颠簸。 杨休嘴角扯出笑意,似是兴奋,轻声道: “这样的狩猎才有意思。” 崩! 弓开满月,箭出如龙! 莽莽群山之间,一声爆鸣吞没惨叫。 …… …… “打雷了?” 深谷之中,洞窟之内,纪渊正在收摄玄刀。 他耳朵一动,眉头微皱,捕捉到若隐若现的炸雷之音。 脚下躺着一具非人的躯体,其形如妖似魔,遍布惨白、阴晦古怪花纹。 正是吞服那颗尸骨舍利的周子安。 他此前修炼夺心大法,不过刚步入服气一境。 被几百道活人骨血精气,硬生生撑到通脉层次。 可惜,仍旧是挡不住三阴戮妖刀的杀伐凌厉。 刀芒纵横,人首分离! “好不容易转化四分之一的三阴内气,炼成这十七口玄刀,如今只剩下七道了。” 感到手脉空空如也,纪渊颇为惋惜道。 自他凝聚第一条气脉,四肢百骸的积蓄内气便如潮水涌入其中,好似一盆清水染上色彩,跟随武功转化性质。 这个过程,用玄天升龙道的说法,叫做“百日筑基”。 意思是通常而言,要一百天才能完成。 “我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十天左右就能完成。” 纪渊粗略估计道。 他修炼虎啸金钟罩,筋骨根基本就深厚。 价值服用那枚不知多少年份的朱果,更是内气充盈。 换成其他的功法,恐怕得花费不少时日。 但自己修炼三阴戮妖刀进步巨大,效率惊人。 贯经通脉后,吸收内气源源不断。 反而要快上不少。 “上乘武功似乎会潜移默化改变性情气质,宋云生的不分正邪之说,实在站不住脚。” 纪渊心下想道。 他有所察觉,炼化这门三阴戮妖刀之后,自身气息逐渐变得酷烈阴寒。 运气发刀之时,恍如太阴星神,玄武真君再世。 眉宇之间充斥着秋冬降临,万物肃杀的冷漠意味。 天下无人不可杀! 这便是玄天升龙道的精义所在? 略作思忖,纪渊回过神来。 解决周子安,他也不急着追赶宋云生。 待会儿发出哨令火箭,让天策卫接管便是。 七八百里的西山围场,再大、再深也逃不脱那位高大统领的一双法眼。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大高手,已经可以凌空虚渡,飞天遁地,超脱凡俗。 擒拿一个通脉层次的小喽啰,只在翻掌之间。 纪渊此前要生擒宋云生,不过想着扭送北衙,功劳会更稳妥。 但如今有一息尚存的顾平为人证,吞服尸骨舍利的周子安为物证。 那位宋大郎是生是死,也就不重要了。 “嗯?” 纪渊正要拎着昏死过去的顾平离开,皇天道图却倏然抖动。 【周子安】 【龙阳之好(白)、骸骨之灵(白)、乱神(白)、女相(白)、情种(白)、祸家(灰)、妖物(灰)、】 “竟然有七条命数!” 纪渊轻咦了一下,略有意外。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命数消亡,便可攫取? 此前雨夜一刀斩杀林碌,却是没有出现过……” 纪渊心头一动,眸光扫过。 皇天道图映照周子安的七条命数,后面两条灰色,色泽很淡。 应该是命数变化,临时形成。 但即便忽略【祸家】、【妖物】,拢共没几条可用。 【龙阳之好】? 【性情柔婉,其貌清俊,其气媚人,为美人也。易得男子爱恋】 纪渊眼皮一跳,连连摇头。 他再看【女相】,更加不行。 【主富贵之运,其声雌雄莫辨,其眉细腻而弯,肤色如玉,薄唇小口。生来大富大贵,却也招灾惹祸】 至于【情种】,描述是“天生情深,一颗痴心”,也不符合纪渊的要求。 那道【骸骨之灵】的白色命数,则是修炼夺心大法,得到白骨道传承所致,没什么额外用处。 看了一圈,唯有【乱神】尚可。 效用是【心神外放,精光毕露,可摄人之心。有此命数者,天生能见鬼怪,辩阴阳】 想来周子安能契合白骨道的夺心大法,正是因为有这条命数。 “见鬼怪,辨阴阳!” 纪渊眸光一闪,确定道: “【乱神】,可为我的第九条命数!” 第九十二章 鹰视狼顾,三煞合一,跨海夜叉 命主一死,命数便会消亡。 就像生老病死,是大道变化,不可违逆。 纵然叩开神通之门,跻身玄洲绝顶境界的传说大能,自身也难以把握! 否则,又何来神通不敌天数的圣贤之言。 但,纪渊并不一样。 他有皇天道图,攫取一条消亡命数,费不了什么功夫。 画卷抖动,绽放光华。 原本属于周子安的【乱神】,顷刻化为一团浓郁白焰被卷入其中。 “九条命数,还差一道,便可成就命格。” 纪渊身子一震,心湖无端泛起波澜。 命数加持于身,其实没有什么特定表现。 但完成之后,冥冥之中会有所感应。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一行行古拙文字,显现出来。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二青七白,丙中之资】 【鹰视(青)】 【阴德(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三千四百点道蕴,九条命数,再找一道应当不难。” 纪渊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心中颇为满意。 那次用皇天道图映照洛与贞的命数,他之所以吃了大亏,便是因为对方成了【天乙贵人】的命格。 吉神在位,反震自身,差点没把脑子搅成浆糊。 这也是非紧要情况,纪渊很少随意映照他人命数的原因。 吃一堑长一智,万一运气不好,撞上个更猛的天命之子。 命都要没了。 “等成就命格,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 纪渊心中轻叹一声,本着杀人舔包的原则,顺便搜了搜周子安的残破衣物。 这一次,他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和宝钞,没有任何多余发现。 “随身不带武功秘笈,真是可恶!” 纪渊随口抱怨一句,抬手一巴掌拍醒昏死过去的顾平。 “顾少爷,已经到鬼门关了,正要过奈何桥,别睡了。” 啪啪啪啪啪! 顾平那张清俊脸庞被扇了五六记耳光,肿得像个猪头,火辣辣的疼。 他用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听到这番话,心下悲戚,涕泪横流: “鬼门关?奈何桥?我这是死了么? 宋云生那狗贼,他学外道邪功,勾结江湖余孽,也许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没能当众揭穿他,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顾平愣了一下。 他看见昏暗洞窟下有一道挺拔身形,其人眉眼冷峻,云鹰墨袍。 “纪九郎!这里不是阴世冥府么? 你这人忒过分了,怎么好骗人呢! 下次……别这样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颇有些丢人,顾平不由恼羞成怒,但又想到对方是救命恩人,说话底气就弱了几分。 “能站起来么?死不了就走吧。” 纪渊却没什么好态度,语气平淡。 太安坊讲武堂内,不乏出身显赫的将种勋贵。 可能跟他搭几句话的,也就洛与贞一人。 这世道不比前世,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人家愿意低头看你一样,已经够赏脸。 若能不嫌弃脏污下贱,握个手说些好话,那就是礼贤下士。 再赐些金银美女、武功秘笈,这条命便要卖给人家。 “能、能起身,敢问纪兄,宋云生那厮呢?” 顾平受了一掌、一脚,若非步入服气境界,体魄强于常人,怕是直接没了性命。 幸好如今只是伤了筋骨和肺腑,细心调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 “逃了。” 纪渊也没搀扶,从周子安的尸身上取了玉佩饰物做凭证,便往洞窟之外走去。 “这人是谁?” “周子安。” “怎成了这副鬼样子!他被纪兄所杀?” “嗯。” “六臂魔猿也是?” “嗯。” “嘶!纪兄好武功!” “嗯。” 一个是没话找话,一个是敷衍应答,两人竟也能聊上。 出了这处阴气浓郁的漆黑地穴,外面亮堂堂一片白光,很是刺眼。 顾平抬手遮在眼前,小声道: “纪兄可要发哨令火箭,叫天策卫过来处理此事。 宋云生在逃,他学了白骨道的武功,这曾是江湖上第一等邪派! 传承绝非那么容易得来,我想着里面有天大的干系,要扯出一大批人来!” 纪渊并不关心这些,案情再惊人,自有东宫和黑龙台去头疼。 他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缇骑,管不了那么多。 不过说起来也确实古怪,宋云生堂堂尚书之子,前程大好的俊才翘楚。 没道理非要自毁前程,偷学白骨道的秘法武功。 景朝马踏江湖已有三十年,旁门左道又死灰复燃了? 纪渊收敛心思,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轮不着他去操心。 两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呼哨,不知躲在何处的呼雷豹化为一抹白影窜出。 “跑哪去了?那头白鹿呢?” 纪渊笑着问道。 这般亲热的姿态,看得旁边的顾平心里不是滋味。 我好歹也是个将门子弟,怎么待遇还不如一匹马? “咴咴咴!” 呼雷豹朝着深谷之上长声嘶鸣,似有惊慌之意。 “什么猛兽能把你吓得这样?” 纪渊眉头皱紧,抬头看去。 赤炭火龙驹恰如烈焰,其上端坐面带病容,枯瘦如柴的红袍少年。 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直勾勾往下一望: “纪九郎,你果然在这里,亏我这一通好找啊!” 纪渊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头怒意,沉声道: “你把那头白鹿放下,咱们好好耍,怎么样?” 那头命数祥瑞的雪花白鹿,此时就被杨休拎在手中,发出啾啾哀鸣。 “哦?难得见你纪九郎服软,真有意思。” 杨休右手抓住白鹿的一只头角,泛黄面皮扯动了一下。 “那我要是剥了这头小鹿的皮毛,拧下脑袋,烧烤吃肉,你会不会恨意更重、火气更大?” 纪渊眸光平静,勒住缰绳。 他的坐骑呼雷豹喷出两口白气,后蹄用力刨土,表现得暴躁急切。 “杨休,不管如何,你我既然在这座围场撞见了,今日总得有个人要上黄泉路。 你害了这头白鹿,我便杀了你,算是为它报仇,祭奠亡魂。 你不动这头白鹿,我仍旧得杀了你,了却一桩恩怨。” 纪渊呼吸平稳,一字一句充满力量。 他向来不是那种为人要挟的优柔性子,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鲜少会去改变心意。 “好!不愧是纪九郎,不愧是我的知己!” 杨休笑了一声,作势手上发力,要拧断雪花白鹿的脖子。 可见到纪渊真的没有半分动作,半点变化,他悻悻然甩开了这头祥瑞之兽。 这位凉国公义子自小心灵敏锐,如山林猛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发现。 尤其是别人的好坏善恶,稍微注意便可感知察觉。 刚才,他发现纪渊真的平静,毫不在意这头雪花白鹿死活下场。 心如铁石一般,冷硬无比。 “没意思,我箭袋里还有三支金箭,咱们再比一次射艺,如何? 你若胜了,我就不再纠缠了,放这头小鹿一条生路。” 杨休心念一转,开口说道。 “好,就陪你耍一下。” 纪渊翻身上马,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映照!” 【杨休】 【命格:跨海夜叉,凶神在位,吉神缺失】 【命数:狼顾(青)、心如赤子(青)、头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杀人如麻(白)、刑克双亲(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丧亡煞(白)】 【评价:三青六白,乙上之资】 第九十三章 封侯封王,天意垂青,命中带紫 “九命三青六白,跨海夜叉!” 纪渊身子陡然一震,好似受到大锤轰击。 强硬无匹的横练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音,炒豆子也似。 胯下的呼雷豹感到主人猛地变沉,仿佛有几千斤之重,压得它都要跪倒在地。 “咴咴咴!” 这头龙驹听到白鹿啾啾哀鸣,鼻孔喷出粗重白气, 团团筋肉隆起似山丘,宛如精铁浇铸的四蹄用力踩踏地面。 硬生生承受住了! 随之呼吸吐纳,陷进深坑的乌黑马蹄,竟然生出丝丝缕缕烟云之气。 仿佛托举着整个身子! 吼! 紧接着,呼雷豹颔下息肉震荡, 奋力仰天嘶鸣,吐出黑云般的浓烟。 这一下子深谷动摇,那些蛰伏不出的毒虫蛇蚁,攀爬山崖的灵猴飞狐, 皆是战战兢兢,低伏于地! 踏云! 吞烟! 呼雷豹的两条命数,也是两大天赋! 如今施展出来,连立足于崖壁上的赤炭火龙驹也有些慌乱躁动,似是受到刺激。 “好一头龙种神驹!” 杨休眸光爆绽,有如精芒射出。 他本以为杨榷借来的赤炭火龙驹,已经是当世罕见。 没成想,纪渊胯下坐骑也很不一般。 这要换成其他的骏马,怕是要被吓得瘫倒,让主人滚落跌坠。 得此龙驹,自己日后战阵冲杀,必定无往不利! “好马儿!干得漂亮!”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稳住身形。 这一次映照杨休的命数,他早已做好准备,承受反噬之力。 许是晋升通脉,气血、气力大增。 虽然,杨休成就【跨海夜叉】命格, 九条命数三青六白的评价也比自己要高。 但纪渊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头疼欲裂,剧痛难当。 只是胸口发闷了一阵子,便恢复过来。 “必须如此做!若不清楚这厮的底细,怎么能再胜一场! 事不过三,必须要做个了结!” 纪渊眸光冷厉,心中果决。 杨休的命格、命数,完全呈现于皇天道图。 隐约之间,好似化为一道背生双翅、眼放绿光、手持钢叉的凶恶虚影。 【命格】:【跨海夜叉】 【所谓夜叉者,勇健暴恶,凶悍迅猛,为食人恶鬼,生来大力,来去如风。 具备“刀兵煞”、“血光煞”两者,可成夜叉局, 能引凶神入命,庇护自身,不惧鬼神,命硬无比,有三次死里逃生之机会。 若刑克双亲,兼之丧亡之命,此为跨海格。 每过一劫,等若渔夫跨海,满载而归,气数就会增厚一分! 进阶格局为“贪狼吞煞”、“孤星空悬”、“兵主称尊”。】 “跨海格,夜叉局,命硬,死里逃生,可增气数!” 这些关键字眼从心头淌过,纪渊眸光闪烁,更添一份冷意。 杨休已经从他手里逃过两次。 讲武堂开弓对峙,一箭射杀不成。 南门胡同护卫出手拦截,长刀斩头失败。 之后,这位凉国公义子便晋升通脉,得到赤炭火龙驹。 颇有些势不可挡的意思! 倘若这一回,再给他死里逃生。 倒霉的,就该是自己了。 “顾公子,哨令火箭暂时不要发了。 你且在此处歇息片刻,若正午时分,我还没回来,那就自行呼唤天策卫吧。” 纪渊勒动缰绳,轻轻丢下这样一句话。 余音还未消散,一人一马便如乘云驾雾,踏着陡峭岩壁冲出深谷。 “好个桀骜的纪九郎!这性子正对我的胃口!” 望着纪渊驾驭呼雷豹,如龙升空的潇洒背影,顾平不由地赞叹道。 “只是那杨兄踏入通脉已有一段时间,为人凶狠,不好对付。 这鹰视斗狼顾,到底谁胜谁负……” 他手里攥着哨令火箭,犹豫着该不该点。 踏! 呼雷豹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加上四蹄生云托着马身,更显得轻盈。 转瞬之间来到深谷之外,面对那头赤炭火龙驹与端坐其上的杨休。 “一口铁弓,三支金箭,山林骑射,你死我活。 可要一斗?” 纪渊摘下箭袋,语气平淡问道。 在他眼中,杨休的九条命数熠熠生光,好似一头凶狼啸天。 尤其是那三颗青色的星辰,气焰浓郁无比,几乎要凝出一抹淡紫。 天意垂青,已经是封侯拜相之资。 倘若命中带紫,便有乱世枭雄,太平王爷的气象。 “封王?景朝拢共才几位藩王! 这等人物,却是前程似锦,当真没道理可言!” 纪渊心下一沉,识海浮现杨休怀有的三道青色命数。 【狼顾(青)】:【狼顾者,谓回头而身不转,性狠,常怀杀人害物之心。与鹰视者天生犯冲,互为刑克】 【心如赤子(青)】:【性情纯净,本无善恶。入善者之家,为良;入恶者之家,为凶。其灵觉敏锐,易于把握人心】 【头有反骨(青)】:【相经有云,脑后生反骨,日后必登科。其人不忠不义,常会背信弃主,五行之中,金气太盛,故而胆大敢为,如龙似虎,骄横狂妄,却也能成大器。纵然不能登基坐殿,也是一代王侯】 “斗!怎么不斗! 我等这一日好久了! 纪九郎,也不知为何,我第一次见你就生了杀心。 之后两回交手,每次都感觉心气攀升,好似登台阶般再进一步。” 杨休眯起阴森眸子,泛黄面皮上扯出笑意,。 “兴许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块磨刀石,只要挫不断锋芒,便会更利一分! 若非那义兄唠叨,让我在擂台上与你一决生死,又怕惹得娉儿生气,不理我了,哪里会拖到今天!” 纪渊持弓勒马,淡淡道: “要比便比,要斗就斗,说这些废话作甚。 西山围场三百里,看谁能活下去。” 杨休应了一声,甩开那头雪花白鹿。 反手开弓搭箭,将其后腿射穿,钉在地上。 “啾啾!” 白鹿可怜哀鸣,好似委屈。 目睹这一幕,呼雷豹喷着粗气,暴烈如火,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风驰电掣纵横山林。 “纪九郎,且看你今日! 如何杀我!” 杨休却未理会,扯起缰绳,带着三支金箭,催动胯下赤炭火龙驹。 马似烈焰翻腾,宛如踏火飞奔。 “黄泉路上别走太快。” 纪渊瞥了一眼雪花白鹿,只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金箭上面有倒刺,若用力拔出,只会连皮带肉撕扯,反而扩大伤势。 “射伤祥瑞,会有损自身?” 不知道是否错觉,纪渊莫名觉得,当杨休行凶之后,他原本浓烈至极的青白气数,似乎黯淡了一瞬。 “驾!” 呼雷豹嘶鸣如虎吼,震动山林之间。 雪白残影如电光腾掠,直追而去。 第九十四章 掌中已无刀,弓上已无箭,如何杀我? 怒马如龙! 呼啸山林! 晋升通脉之后,纪渊的气血、气力、乃至于五感都要远胜于从前。 任凭狂风似刀,冰冷割面。 他腰背始终挺直,如枪如剑。 横练功夫就这点好,体魄坚固,根基扎实。 “我服气武功是悬空寺的金钟罩,乃禅武, 通脉武功又是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乃道武。 不知道儒武、兵武,又是什么样子。” 纪渊心思浮动,筋骨皮肉、脊椎大龙不断地弹抖, 带动身子起伏,仿佛融入风中,抵消滚滚如潮的气浪冲击。 细微之处,足见功夫! 这要换成其他初入通脉的二境武者,只能消耗内气,绝无这么轻松。 “我与杨休间隔百步左右,呼雷豹奔跑的速度,与赤炭火龙驹不相上下……” 纪渊双眸冷厉,紧紧盯着那团皮毛飘散的如火烈焰,诸般心念一闪即逝。 “铁胎弓势大力沉,能贯穿五百步外! 杨休同样晋升通脉二境,比我还早些时日。 他凝聚的应该是手脉,其气血、气力不会比我差上多少。 加上天生筋强骨壮,一箭射出快若电光,杀伤巨大。 百步之内,尚可反应。 五十步内,挡无可挡!” 纪渊周身毛孔闭合,吞气吐息之间,仔细把握着风流变向与赤炭火龙驹的飘忽轨迹。 他准备抢先出手! 不给杨休任何机会! “好马儿加把劲,追上去!” 纪渊含住一口内气不坠,右臂筋肉与阴寒气脉绞缠一处。 好似虬龙扭动,迸发出一层粘稠如火焰的赤红气血。 右手持弓,左手捏箭,蓄势待发! “呵,终于还是沉不住了,纪九郎!” 杨休阴森眸子缩成针尖大小,精铁浇铸的坚硬骨架颤鸣不已。 那股霸烈的气血透出皮膜,覆盖各处,彷如身披铁甲一样。 赤炭火龙驹感受到重量变化,仰头长嘶,速度反而更快一线。 一红一白,两道身形恍如浮光掠影,闪转腾挪,彼此追逐! 所过之处,草木横飞,岩石破碎。 “便是此刻!” 纪渊眸光一闪,大约是半个弹指,呼雷豹与赤炭火龙驹并成一排。 相隔八十步,同时经过三人环抱的参天大树。 一瞬间的遮挡,隔绝两人目光。 霎时,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崩! 山林之间,兀自响起一声惊雷! 灌注十成力道的金箭有若璀璨流光,震荡大气! 其形似风龙咆哮,其势如金铁重矛! 嗤嗤嗤! 迅猛一箭破开巨木,木屑漫天,碾为粉末! 纪渊这一下时机抓得太好,八十步瞬息便至,令人躲无可躲! 等到赤炭火龙驹窜出,那支金箭已经杀到杨休面门。 那股螺旋转动的锐烈劲力,当即割开脸颊,带出一条血痕! “当真神射!” 阴森眸子如鬼火闪动,这位凉国公义子反应也快。 间不容发之际,浑身筋肉紧贴骨架,往内用力一缩,整个人凭空就矮了三分。 嘭! 金箭横空,并未贯穿首级。 但带起汹涌气浪,震得杨休头顶的乌金冠瞬间崩裂! 黑发乱舞,宛如疯子,尽显狼狈。 “第一箭!” 杨休泛黄的面皮剧烈抖动,发出狂笑之声。 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彻底激起他的凶性,扯着嗓子喊道: “纪九郎,你还有两次机会!可要加把劲啊!” 纪渊面如平湖,一言不发。 三指松开弓弦,驾着呼雷豹继续靠近。 他大概能猜到杨休的心思,对方想等自己三支金箭全部用完。 再好好戏耍、玩弄,满足内心狩猎射杀的冲动。 “好马儿,再靠近二十步。” 纪渊低伏身子,贴着耳朵悄然说道。 呼雷豹喷出两股白气,脚下云烟浮动,好似飞腾。 速度更快,气流更烈! 这场一前一后的骑射追逐,已经奔出百里之地。 惊得遮天密林的猛兽飞禽,纷纷退避闪躲。 半刻不到,纪渊再次拉弓。 这一次,他由后而发。 人坐于马上,弯弓如满月。 “又来了!” 纪渊杀机一动,心如赤子的杨休立刻察觉。 许是自小被母狼养大,长于深山老林间,他对恶意、善意再敏锐不过。 故意迟疑了一瞬,然后拉动缰绳,往北一闪。 赤炭火龙驹身形一闪,横移而出! 尔后便听到,平地一声轰隆炸响,箭光好似落空! “还剩下最后一箭,纪九郎看你……” 这念头甫一升起,浓烈的警惕与颤动占据全身,杨休悚然一惊,似是想到什么。 那颗头颅如狼回首,两肩不动,扭后看去。 狼顾! 杨休震骇,瞳孔张大。 那支金箭宛如斗大的血红“死”字,深深烙印进双眼之中。 连珠箭! 燕双飞! 传闻朔风关最厉害的弓马手,因连年与化外之民征战厮杀,特地练出一箭十杀的惊人本领。 那些身经百战的悍卒老兵,气力强壮,一息之间开弓数次。 铁箭如雨,好像串起的珠子,纵然对手反应也快,也避之不及。 这般射术技艺,还有不少名目。 两箭齐发,便是燕双飞! “第二箭是佯攻,第三箭才是必杀! 我怎么能死!纪九郎只是磨刀石罢了!” 杨休如坠冰窟,满心不甘。 这一次的杀机寒意,比之前还要深重。 情急之下,他用力勒紧缰绳,赤炭火龙驹吃痛之下,前蹄扬起。 杨休便如坠马一般,身子一歪,向下栽倒。 右脚勾住马镫,缩成一团,整个人挂在赤炭火龙驹上。 凉国公杨洪是出了名的马战无敌,一杆龙首大枪,一匹赤血龙王马,纵横杀场,来去自如,鲜少有人留得住。 这一手坠马挂镫的临机应变,便是他多次遇险学会的招数,专门防备暗箭伤人的神射手。 崩! 金箭如龙,咆哮而过,带出一道冲天血浪! 那头赤炭火龙驹长嘶一声,发出哀鸣。 烈火般显眼、缎子似顺滑的漂亮皮毛染上猩红。 金箭贯穿,狰狞大洞自腰间破开,几乎把这头龙种烈马一分为二。 赤炭火龙驹踉跄着走了几步,似是还想驮着主人奔逃。 只是因其伤势太重,血如泉涌,大股大股喷洒出来。 很快就承受不住,最后双目含泪,垂头倒地。 “三箭俱已落空,纪九郎你还有什么手段?” 杨休劈头盖脸洒了一身沸腾热血,犹如修罗浴血,面容可怖。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猩红,握住那口铁胎大弓,抽出金箭搭在弦上,对准端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 其人阴沉无比,杀机浓烈: “掌中无刀,弓上无箭,这场骑射已经输了!” 竟敢杀我的马! 简直找死! 杨休自信三箭之内,足以把纪渊逼得无路可走。 他的射术,未必会差多少! 纪渊面露轻蔑,嗤笑一声。 翻身下马,冷淡说道: “你是练功把脑子弄坏了?我无刀无箭,莫非就杀你不得!?” 第九十五章 硬撼金箭,势如猛虎 纪渊翻身下马,赤手空拳,挺立如山。 “好马儿,去吧。” 呼雷豹领会意思,打了两声响鼻,飞快地窜入山林。 杨休这人性子恶劣,现在没了赤炭火龙驹,难保不会报复回来。 因此,纪渊干脆驱走呼雷豹。 免得待会儿搏命厮杀,照料不到自己的坐骑。 “你确实是个命硬之人。” 一阵冷风刮过,掀起云鹰袍衣角,纪渊气息沉凝,气血如海潮冲刷,反复流转于四肢百骸。 彷如一张绷紧的弓! 成就命格之人,实在不好杀之。 尤其是杨休的【跨海夜叉】,几乎次次能死里逃生。 纪渊自问刚才那三箭,已经把朔风关磨炼数年的大成射术,悉数施展出来。 几乎倾尽毕生所学。 他第一箭抓的是时机,第二、第三箭斗的是心机。 换成任何一个通脉二境武者,哪怕全心防备,也要被射杀当场! 可杨休每每临机应变,竟都能侥幸逃开。 足见其命格、命数之硬! “强弓利箭都杀不了人,徒手怎么跟我斗?!” 杨休眸若鬼火,直勾勾锁定纪渊似有若无的气机变化。 他泛黄的面皮不住抖动,胸中怒气高涨。 一头龙种神驹何其难得? 现在却被一箭射死,倒在血泊。 简直叫人心疼无比! 这要给义父知晓,一顿鞭打总归逃不了。 “莫非你只有手里头握着刀,拿着刀,才会有杀人的胆魄? 恃强而凌弱,这就是你的本色?” 纪渊与杨休相隔五十步,面对锐烈箭锋,他心跳、气血不断放缓,浑身筋肉随着呼吸轻微抖动。 “何必逞口舌之快。 纪九郎,你若不怕我的铁弓金箭,大可过来一试!” 杨休眯起眼睛,精铁似的骨架撑起皮肉,气血勃发。 那些将种勋贵都说他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 其实并非如此,杨休向来擅于猜度人心,察觉善恶。 很清楚谁能招惹、谁不能得罪。 像洛与贞,通宝钱庄的三公子。 皇亲国戚,富贵至极。 即便不去巴结逢迎,也不会轻易结怨。 但杨休一眼就看穿洛与贞性子软弱,易于摆布,好似羔羊。 故而,出言恐吓,摆足威风,毫无惧怕意思。 再比如凉国公府,如今当家做主的杨榷、杨二郎。 其人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遇到小事就拿捏架子,遇到大事便惊慌失措。 也是个没分量的人物! 杨休从不将其放在眼里! 至于纪渊,他认为这是个真正敢杀人的强横之辈。 当今世道,胸怀利刃的武者数不胜数。 可一旦动了杀心,便敢于付诸行动的却少之又少。 为何? 因为规矩森严。 前程、家人、亲朋、朝廷律例…… 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杨休很早就明白,出身好的人,才有资格骄横跋扈。 他见过很多泥腿子,左边脸挨了一巴掌,还得笑着把右边脸递上来。 连动怒、生气的胆子都没有,更遑论杀人! “平心而论,纪九郎,若是咱们交换,你一定比我强。 你自小在泥泞里打滚,真正的靠山一座也没有。 看到凉国公府的名头却能一点也不敬畏,反而三番两次都动了杀心,这很难得。” 杨休立在那里,好似一座熊熊火炉,烈光汹涌,煞气冲天! “世间屠夫,拔刀杀人,多为一时的血勇。 深思熟虑之后,还能继续如此,那才是大丈夫!” 纪渊往前踏出一步,淡淡道: “莫非你以为夸我几句,等下就能死得痛快些?” 杨休哈哈一笑,原本瘦猴儿似的干枯身躯,早已被那副坚硬骨架撑得雄壮。 “我只是觉得遗憾,今日要少一人生知己。 以后很难再找你,比你更硬的磨刀石了!” 这句话刚一落地,杨休呼吸吐纳,悠长气息走遍四肢百骸,筋肉拧紧绞缠。 论气血、气力,他自认为不比纪渊逊色几分。 早年吞服一颗独角大蟒内丹,令杨休脱胎换骨。 五百斤的铁胎大弓,落到他手里像是玩物,随意就能拉成满月。 如今陡然发力之下,手臂根根大筋暴突。 如同蚯蚓、小蛇,扭动不已。 那口炽热内气滚走游动于四肢百骸,冲入气脉。 烈烈血光透出皮膜,整个人都变得鲜红。 好似妖魔,声势极为骇人! 崩! 金箭化流光! 其速之快,近乎躲无可躲! 几乎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冰冷箭锋就已经直奔胸口。 好似钢针刺骨,纪渊浑身上下有种冰冷的颤栗之感。 这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仙佛圣贤,亦不可免! 可怖的压力,牢牢攫取心神,捏住心脏,让人动弹不得! “玄刀在此,万灵退避!” 心念电闪之间,纪渊观想玄天升龙道的太阴星神,摆脱那种不可避免的浓烈惧意。 与此同时,三阴内气化作一团青光,刹那凝聚无形刀芒! 贴身斩落! 那支迅烈金箭拦腰而断! 铛! 力道泄去的箭头射在泛出淡金色泽的躯体上,像是撞钟一般,发出闷响。 毫发无伤! “你还有两次机会,杀我。” 纪渊伸出两指,嘴角上翘道: “加把劲啊,杨休。” “你这是什么横练功夫?又是什么杀伐刀术?” 杨休有些不敢置信,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剧烈闪动。 纪渊的出身,讲武堂人尽皆知。 两门上乘武功? 他从何得来! 没道理! “你有句话说得很不对,即便不互换身份,即便没得国公当靠山,即便不给人当干儿子,管陌生人叫爹,当人看家护院的狗——” 纪渊捏住那枚断裂箭头,随手丢下,一字一句坚定道: “我也比你强!” 轰! 山林之间,好似横生一座巨大火炉! 这是气血喷发,所形成的精神压迫! 十成十的虎啸金钟罩催发出来,纪渊脚下重重一踏。 轰! 平地一声霹雳炸响! 松软泥土炸出深坑,彷如被巨象踩过!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横跨三十步! 体内的筋长十寸、骨壮百斤,其人气力提升到不可思议的恐怖地步! 嘭! 五指捏合握紧,周身二十步内的气流皆被拉扯,似一道旱雷坠落于地。 往前一递,招式简单,朴实无华。 百步拳,崩字诀! 此时,杨休挽动铁弓,奋力射出第二支金箭。 一条风龙咆哮,撼动遮天密林。 隆隆雷音几乎要把人耳膜震破,气浪翻涌之间,掀起一道猛烈狂风。 压得四周花草低伏,树木断折! 咚! 纪渊的拳头不闪不避,硬撼有破甲、破气之能的金箭! 整个山林好像都抖了一抖,肉眼可见的波纹卷动,刮起地面好几层泥沙,惊起数片飞鸟。 钢筋铁骨的横练体魄,上品武功虎啸金钟罩,层层加持下,生生砸弯了那支足以洞穿三层铁甲的锐烈金箭。 纪渊呼出一气,再提一气。 他为此付出相应代价,指骨被刻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滚烫的鲜血滴落,其人却浑然未觉。 纪渊一双冷眼亮若大星,紧盯着杨休,开口道。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脚下又是重重一踩,没有身法轻功、没有闪转腾挪。 纪渊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的蛮横冲刺, 仿佛不在意胜负、不在意生死, 所有一切都只为三个字! 打死你! 第九十六章 事不过三,说到做到 对于通脉二境的武者,二十步之远,不过一步之遥。 沉腰,动胯,脊柱大龙如弓弯曲,然后猛然拉直! 松软的地面陡然震了一震,纪渊人似飞龙在天,瞬息横过二十步。 其人五指并拢,如握大斧,势不可挡,凶狠砸向持弓而立的杨休。 劈空掌,龙形劲! 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猛,周身血气、内气全力催发,好似大江大河奔腾冲击。 再硬的身板,也要给打散架了! “好个纪九郎!” 杨休如若鬼火的阴森眸子猛地收紧,感应到危机袭来。 他没有机会再射出第三箭,只能提起铁胎弓向上一挡。 喀嚓! 上好赤云铁打造的坚硬弓身直接扭曲变形,几乎被一掌劈断。 紧接着,纪渊得势不饶人,身子往前一进。 五指张开如蛇攀树,顺势拿住杨休的手腕! 擒拿,扯字诀! 一旦抓实了,半条胳膊都要被撕下来! “竟然敢在我面前使这个!狂妄至极!” 气势被压住的杨休不甘示弱,反应迅速。 直接松脱铁弓,抬手去卸纪渊的关节。 右臂根根青黑大筋弹抖震荡,迸发出强悍的力道。 当年凉国公还未加入红巾军,成为一员猛将之前。 其人闯荡江湖,打出名声的武功,便是一套龙虎大擒拿! 号称换血之下无敌手! 众所皆知,若要练招式功夫, 通常顺序都是拳掌指爪腿,然后再进擒拿,最后为兵器。 难度逐渐递增。 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不断变长。 故而,拳脚之中,擒拿最凶。 动辄分筋错骨,伤人致命。 但同时练起来最难,很耗时间。 杨休十二岁就被传授龙虎大擒拿,大缠小缠、锁人封喉、断骨撕肉、摔打跌滚无一不精。 哪里容得纪渊如此放肆! 他抓住对方的手肘用力扭屈,当即就要捏断骨头! 可才一沾上筋骨皮膜,杨休立刻感到不对,脸色一变。 好硬! 怎么会这般硬!? 他五指收拢,好像抓了一团生铁。 骤然发力,竟然捏之不动! “横练功夫遍布全身,没有罩门! 你不是辽东长大的军户么?” 杨休惊诧无比,不敢相信。 在他看来,只硬功这一块。 悬空寺日夜锤炼筋骨的死秃驴,也未必能比纪渊更厉害了!。 外家功夫,已经被对方练到骨子里去了! 每一丝筋肉、每一寸筋骨,都坚韧强硬,撼动不了。 擒拿之术,面对这等生猛体魄,杀伤力瞬间削弱好几成! “虎啸金钟罩这门上品武功,包括铁臂、铁指、铁胯、铁裆……每一处都有覆盖。” 纪渊手肘发疼却脸色不变,筋肉抖动,挣脱擒拿。 他数次改易命数,钢筋铁骨本就强横,加上进阶之后的虎啸金钟罩,把外炼、内炼打熬圆满。 全身上下,浑然一体! 别说罩门死穴了,连一处可寻的破绽都没有! 杨休如何能拿捏住! 除非他学了专破硬功的指法,或者手中有一口神兵利剑。 纪渊借此机会,再进一步。 右边肩膀隆起大团筋肉,拉扯绷紧,好似大弓张开。 发劲如雷,用力一顶! 其势如山崩地陷,刚猛无边! 那股足以把一头蛮牛震毙的沛然大力,直直地轰在杨休身上。 喀嚓、喀嚓、喀嚓! 精铁浇铸的沉重骨架吃下这一记晃膀撞天,爆出一阵炒豆子似的剧烈响声。 “不好!被他抢住先机了!” 杨休面皮泛红,胸闷难耐,几欲喷血。 彷如受到巨象踩踏,全身气力都被打散一空。 幸好他凝聚的第二条气脉,是心脉! 几个吐纳之间,便把血气调顺。 “晚了!” 纪渊杀心一起,自然不会再给多余机会。 血肉模糊的右手握紧,五指合拢,拳如重锤。 猛然打出,如同炮弹击发,当空一声炸响,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咚! 杨休胸口又吃了一记猛招,筋骨差点塌陷下去。 他喉头一甜,气血逆行,充塞森森牙齿,有股子浓厚腥气。 “你……怎么配!” 杨休怒极成狂,阴森眸子赤红一片。 以他的骄狂性情,哪里忍得了像个沙包一样被来回捶打。 自己早早凝聚两条气脉,凭什么斗不过初入通脉、一条气脉的纪渊! 没这个道理! 杨休咬紧牙关,催动气血。 施展龙形,踏出虎步! 想要脱离纠缠,重整旗鼓。 可纪渊经历过朔风关、招摇山,两道九边防线。 斩化外之民,杀凶兽妖魔! 本身斗阵、搏命的经验,不知道要胜出杨休多少。 既然占住这一线先机,那就要将之转化为生死之间的刹那胜机! 纪渊贴身缠打,拳掌并出。 不给杨休任何喘息空间,只讲究一个以快打快,以硬碰硬。 不过三次呼吸,那副沉重坚实的精铁骨架便已挨了十二拳、十七掌。 头、胸、腹、肩膀、腰眼,皆是血肉糜烂。 十成的拳力如锤、如枪、如刀、如斧,彻彻底底把杨休打了个半残。 这要换成宋云生之流,第三拳的时候就要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嘭! 两人合抱的大树晃动,杨休整个人撞在上面。 反震的劲道把皮肉打散,再也凝不出一丝气力。 他像一口四处漏风的破布袋,血流不止,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纪九郎,你……绝不是辽东军户!” 杨休鬼火般的眸子黯淡无光,像一条垂死的野狗。 他想不明白,纪渊为何有胆子顶着三支金箭扑杀自己。 凭那横练体魄? 还是悬空寺的外家功夫? 只要一次没挡住。 可就死了! “这就接受不了?一无所有的辽东泥腿子,这辈子就该被国公爷的义子踩在脚底下? 杨休,你不姓杨之前,只不过是一条深山老林的狼崽子,哪来的狗屁出身!” 纪渊周身毛孔散发滚滚热力,他右手五指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皮肉都被磨烂。 那一支金箭,的确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但若不搏那一把,让杨休放开手脚,尽情射杀,胜负就未可知了。 “你杀了我,凉国公府会找你的麻烦。” 杨休靠在那棵大树上,扯出一丝惨然笑容。 “我放过你,麻烦更不会断。” 纪渊不为所动,他弯腰捡起跌落的第三支金箭。 顺势抬头一看,日正当午。 “我义父很护短,必定会让你偿命。 宗平南当年有内阁大人作保,也差点被一掌打死,你……有谁当靠山?” 杨休喘着粗气,他看到纪渊一步、一步,越走越稳,越走越近。 生死之前的浓烈恐惧,不可遏制浮现出来。 想到封王封侯的远大前程,想到还未迎娶过门的娉儿,想到那座深山,那头被自己咬死的母狼…… “原来你也会怕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们这些人,手段强的时候,恨不得把人脸面踩得泥地里去, 斗不过的时候,又开始搬靠山,讲利弊,说道理。 横竖都是那套话,你们的命,就是比我们的命值钱! 那天,南门胡同的巷子口,还记得么?” 纪渊身子一闪,左手施展擒拿,扭断杨休背在后面的胳膊,一枚哨令火箭掉落下来。 “怕你忘了,我再提一遍—— 你要杀人,人便杀你。” 嗤! 金箭穿过脖子,用力挤进血肉! 纪渊按住死命挣扎的杨休,声音平淡: “事不过三,我说到做到。” 第九十七章 午时三刻,一马当先 没有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脱去血肉之躯。 哪怕命再硬,该死还是得死。 杨休倚靠在那棵树上,呼吸急促,面色惶恐。 那具精铁般的骨架颤动轰鸣,垂死挣扎般爆发出强烈的气力,磨去大片干枯的树皮。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谁也无法淡然面对。 纪渊右手倒持金箭,用力刺破皮肉。 缓慢有力、坚定不移地穿凿进去。 左手稳稳地按住杨休的肩膀,钢筋铁骨、虎啸金钟罩两层加持,迸发出的恐怖气力, 彷如大岳镇压而下,让他晃动不了半分。 破甲、破气的箭头直直地切断大筋,撕开血肉,擦过颈骨,从另一头钻出来。 血水顺着伤口,“呲呲”的往外冒。 滚烫沸腾,溅在脸上。 随之滚滚流泻的,是生机精气。 “国公义子的命,分量也没那么重。” 纪渊声音很轻,神色很冷,好似九天之上的太阴星神。 一言既出,定人生死! 滴答、滴答,血流不止。 这种看似缓慢,实则飞快的死亡过程,无异于酷刑煎熬。 被天京众多将种勋贵称之为“疯狗”的杨休,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眼中惧意深重,张口发出“嗬嗬”声音。 他想求饶,想要求活! “纪……” 咚! 一记肘击砸在那张扭曲的泛黄面皮上。 纪渊冷漠地注视,平静地等待。 约莫一刻钟左右,通脉二境,两条气脉,未来有望封侯封王的凉国公义子,杨休。 彻底死了。 双眸鬼火熄灭,神采黯淡, 破烂布袋似的枯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所映照的命格之相, 那道背生双翅、眼放绿光、手持钢叉的凶恶夜叉, 陡然崩散,如星陨落! 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杨休】 【跨海夜叉命格(消亡)】 【狼顾(青)、心如赤子(青)、头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杀人如麻(白)、刑克双亲(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丧亡煞(白)】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也没必要多做选择,自是【狼顾】没错。” 纪渊拔出金箭,略作思忖就做出决定。 其实单从效用来说,三条青色命数当中, 【心如赤子】灵觉敏锐,把握人心, 【头有反骨】是王侯之命。 都很吸引人。 但—— “鹰视狼顾,自古有之。 其他的,却也不用考虑了。”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古朴画卷抖动席卷,绽出耀眼光华, 好似包裹住一头啸月凶狼,将其炼化! …… …… 校场之上。 天策卫三千精骑巍峨如山,那杆螣蛇大旗猎猎招展, 横亘于这片天地,好似撑天之柱,矗立于气血汪洋当中! 那位古铜肤色的高大统领,身披紫金锁子甲,烈焰纹战袍,端坐在头顶双角的乌黑蛟马上。 忽然睁开眼,问道: “西山围场还剩多少考生?” 扛纛(dao)大将声如沉雷: “回禀统领,还有十七人。” 高业玄轻轻抬手,自有人把名册送上。 他大略扫了一眼,点出几个名字: “杨休,周子安,宋云生,顾平,纪渊……最高通脉、最低服气, 最后半刻钟,若还未出来,便派人进山搜寻。 近几年的讲武堂,将种勋贵是越来越多,考生层次却良莠不齐, 各个只想着挣功名,好做进身之阶。 真正敢往九边拼杀的,没见着几个!” 听到大统领心有感慨,那名魁梧异常的扛纛大将嗤笑道: “这与那位凉国公可分不开关系。 如今豹韬、威武、鹰扬三支卫军, 多少人自称‘杨家将’? 多少人甘愿充当‘门下走狗’? 我甚至听说,这些卫军中的将校升降都要先请示凉国公,然后才拟折子呈给内阁、东宫!” 高业玄两条浓眉皱紧,面露不快,喝止道: “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监国,手握军政大权, 十七支卫军的升迁、贬谪,皆可一言而定, 就算要商量,也是召集内阁议事,与凉国公何干!” 扛纛大将不知是愤愤不平,还是心直口快,又道: “统领恐怕不清楚,坊间早有传闻, 圣人定鼎天下乃是依仗凉国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封国公是薄待,应当加封三公之位,裂土封地的异姓王,才配得上这泼天的功劳!” 高业玄闻言,眸光猛然收缩,射出两道电光也似的可怖精芒。 “放肆!” 这一声爆喝,也不知对谁人所发。 宛如当空炸雷,惊得三千精骑人马震动,几乎要翻倒在地。 那名扛纛大将只觉得置身无边汪洋,万丈高的惊天巨浪猛然升起,直要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早已不再是肉体凡胎, 其生命本质发生改变,如佛门之罗汉、道门之真人。 获得天地认可,踏出了叩击神通之门的第一步。 故而,高业玄这一怒,心意引动天象变化。 万里晴空化为乌云盖顶! 好似天塌了下来! “石擒虎,你妄议朝政、诽谤国公、听信流言,自个儿去领五百军棍!” 高业玄眉宇肃冷,及时收住心头怒气,淡淡道: “这等诛心之论,必然是江湖余孽故意散播,该杀! 我自会拟一封公文,请太子爷下旨,让黑龙台彻查此事!” 扛纛大将回想刚才,心有余悸,连忙低头道: “谢统领开恩,末将甘愿受罚!” 高业玄扯住缰绳,眼眸低垂,暗自思忖: “凉国公已经是太子太傅,位极人臣, 还要再封,那便是太子太师,裂土称王…… 圣人不临朝二十年,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试探底线了?” 这位天策卫大统领心里发寒,连他都已经看出,大景皇朝承平已久的表象下,却是愈演愈烈的党争对立。 跟随圣人起家的从龙功臣,那帮子将种勋贵、武侯国公,自成一党,日益骄横。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出身的儒门一派,却是一直主张抑制武官,削弱地方,集权中央。 两边势成水火,各自斗法。 太子殿下稳坐钓鱼台,谁也不偏帮,始终没闹出乱子。 可纸怎么保得住火,除非圣人出关,重新临朝。 否则,迟早要弄出大事。 十九年前,宗平南与天京勋贵之争,便是其中一个缩影。 一场武举大比,搅得满城风雨,惊动内阁、国公, 差点让两尊宗师亲自下场,最后还是东宫出面调停。 可见其水深、复杂。 “纪渊、纪九郎,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缇骑,并无什么出身……但愿他是个安分的主儿。” 高业玄用余光瞥了一眼名册,心想道: “再出一个宗平南,整个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 他不由抬头,望向莽莽群山,遮天密林。 耐心等候着最后时刻。 …… …… 山头,凉亭。 洛与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哗哗作响,显示其人心绪不宁。 “角伯,可见到杨休了?” “并没有。” “那可曾看到纪兄?” “也没有。” “没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里之地,隔这么远都能碰上?” 洛与贞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 “少爷,若有心杀人,相距千里,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敌。” 白发老者笑呵呵说了一句,浑浊眼珠子 “那可怎么办?纪兄初入通脉,遇到杨休怕是要遭! 还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 见势不妙,也能逃掉!” 洛与贞霍然起身,来回踱步。 “老奴觉着,按纪公子的性子,未必会逃。” 白发老者感慨道: “少爷,第二场骑射大考的前两天,曾经欺压过纪公子的一位百户死在义庄火场。 北镇抚司规矩森严,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以下犯上,杀害上官的狠角色。” 洛与贞心里“咯噔”响了一声,问道: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大罪。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车裂之刑! “少爷最近不是忙着迎接凉国公府的娉儿小姐么? 老奴也就没有打搅。” 白发老者躬身道。 “那北镇抚司可有查到线索? 死了一位百户,说不得要惊动钦天监。” 洛与贞赧颜,岔开话题。 “死掉的百户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户,叫孟长河。 这人也是个霸道跋扈的性情,哪里会善罢甘休,当日上门捉拿纪公子,闹出好大的动静。” 白发老者似是在现场一般,将这段事娓娓道来。 “钦天监?东宫?纪兄什么来历?!” 洛与贞很是惊讶。 东宫倒还好说,他曾提及过纪渊的名字,想要引荐给太子殿下。 可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那座社稷楼,比太和殿都高出一头。 其中的练气士,比黑龙台南、北两座衙门还要倨傲。 “据说是颇为罕见的阴德之人。 还是少爷独具慧眼,早早地就与纪公子交好, 赠药、赠马,结下这份善缘。” 白发老者赞道。 “角伯,我只是单纯的佩服、欣赏纪兄,跟旁的无关。” 洛与贞摇头道。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寒门贫户踏进去,还能站得住脚。 纪兄既有胆气、也有本事, 见到杨休这等仗着凉国公府做靠山,便横行无忌的凶人,不退让。 遇着我这样的皇亲国戚,也没逢迎。 我爹常说,这世上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 白发老者笑而不语。 他跟随那位通宝钱庄的大老板,听说一番生意经。 心有所图,折节相交,终究有高下之分。 以诚待人,不求回报,才能打动豪杰。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划算、最厉害的一笔买卖。 便是相中了还未发迹的圣人。 由此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但愿,纪兄能安然无恙。” 洛与贞远眺校场,期待出现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袭浓墨云鹰袍。 …… …… 烈日高悬,驱散阴霾。 校场上零零散散,拢共聚着二十几人。 有的伤痕累累,衣袍破碎,浑身浴血, 有的精疲力尽,或坐或躺,不顾风度。 显然都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各个脸上都挂着欣喜之色。 毕竟考过了。 “怀仁坊、永兴坊竟是一个人也没出来?真是奇了怪哉!” “太安坊也没……” “杨休,还有那个叫纪渊的辽东军户……” “一个狼顾,一个鹰视,都是京华榜上有名的人物……” “徒有虚名也不一定!” “……” 咚!咚!咚! 三声鼓响,午时过三刻。 “还有十四名考生,既未发哨令火箭,也没有回到校场。” 高业玄勒动缰绳,乌黑蛟马喷出炙热白气,四蹄一扬,腾空而起。 正准备发号施令,进山搜寻。 吼! 一声长长嘶鸣,好似虎啸,响彻山林! 霹雳般的平地惊雷由远及近,滚走而来。 莽莽群山,余音回荡。 只见头角峥嵘的呼雷豹一马当先,卷起狂风,踏云飞奔。 “太安坊,纪渊!” 清朗声音凝成一线,直冲天穹! 那袭浓墨似的衣袍抖动,云鹰振翅欲飞! 其间还夹着杂音: “纪兄你慢一些!我受伤了! 别颠了,要吐……” 第九十八章 大案,狂澜,十条命数所成格局 纪渊翻身下马,面向校场上的众人,拱手道: “太安坊,纪渊、纪九郎,狩猎乌金大蟒,得蛇胆一颗!” 他抛下一个背囊,其中装着山猪、雪豹,以及铁羽大雕的血肉精华。 当然,这些只是添头。 真正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颗约莫拳头大小,坚硬如卵石的青绿色蛇胆。 坐在乌黑蛟马的高业玄粗略一扫,眸光一闪道: “一头服气层次,吐纳有成的猛兽! 很好,纪九郎, 这场大考,所猎之物,以你为最佳。” 得到夸奖,纪渊却心头一沉。 半空上的那道目光仿若实质,有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如拂尘埃,扫去不适。 “顾平,你的马呢?” 见到纪渊不为所动,依旧挺身而立,高业玄眼底诧异了一丝,转而望向另外一人。 “回禀大统领,马没了,不幸被两头豺狼所吃。” 顾平揉了揉发闷的胸口,低头说道。 “所以这次围猎,你一无所得?” 高业玄语气平静,不起波澜。 “若非纪兄出手搭救,性命都没了。 今次武举落选,只能明年再来。” 顾平也感受到一股沉凝气息如山压下,勉强提起一口气说道。 “那你可曾看到周子安、宋云生、杨休、左元等人?” 高业玄没去看纪渊,只问顾平。 三声鼓已过许久,没到校场之人,同样视为落选。 他所念到名字的几名考生,最高通脉、最低服气,狩猎西山围场三百里,应当不成问题。 迟迟没有出现,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冒险深入禁区,最终为精怪妖魔所食。 二是还未来得及发出哨令火箭,便遇险殒命。 “只见过宋云生、周子安,还有怀仁坊、永兴坊的那些人。” 顾平果断回道: “却是不曾与杨休打过照面。” 一刻钟之前,纪渊骑着呼雷豹回到那处深谷,并未言明结果如何。 但顾平心里清楚,一场生死之斗,自然站着、活着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他想到这人半天不到,连着斩杀六臂魔猿、周子安、杨休。 手脚不禁有些冰凉,难以抑制生出几分惊惧之意。 天生的煞星! 故而,顾平对于高业玄的几次询问, 皆含糊以对,不敢多言。 反正揭发纪渊也给他带不来任何好处。 自己家三代将门,父亲镇守九边,乃宗大将军的左膀右臂。 如果硬要讨好凉国公,岂非里外不是人。 “既然如此,自去养伤吧。” 想到杨休下落不明,高业玄轻轻瞥了一眼纪渊,略有惋惜。 那位凉国公义子,怕是凶多吉少。 好一个钦天监断言的兵家大材,就此没了。 欲成天骄种,当真就要经过大浪淘沙。 这位天策卫大统领收敛心思,举臂一挥。 三千精骑分作四股,其势如山洪迸发,迅烈冲入西山围场的莽莽群山。 “大统领,我与纪九郎还有一桩要事禀明。” 等到众人离开,顾平一动未动,纪渊亦是如此。 “哦?” 高业玄眉毛一挑,直接看向默不作声的纪渊。 后者却不做声,只让顾平去说: “其中干系极大,恐怕牵连甚广。 必须请大统领通传内阁,代为裁夺!” 高业玄目光如电,面容严肃。 忽地扯动缰绳,降在两人面前,沉声道: “你且仔细说来。” …… …… 呼! 一口白气吐出。 纪渊推开南门胡同的自家院门。 现在已经是亥时夜深。 他右手早已经过敷药包扎,并无什么大碍。 呼雷豹临时寄养在洛与贞的拙园,黄骠马已经被二叔送回牧监。 屋子里冷清,连点烟火气都没有。 “一个人倒也自在。” 纪渊神色之间略有疲惫。 骑射大考正午时分就结束散场,耽搁这么晚才到家,乃是因为宋云生、周子安私自修炼外道邪功的那桩案子。 短短一天之内,他先去了天策卫的大帐, 等那位高业玄大统领询问明白,拟了一封折子呈给五军都督府。 然后直接被送到兵部,没有见到名声很大的谭文鹰,只是与一位侍郎谈了半个时辰。 还未歇上半口气,就让黑龙台一位左姓千户带回衙门。 耗到这个时候,方才成功脱身。 若非有顾平顶着,说不得今夜就要在官署过一晚上了。 通过此事,纪渊切身明白景朝对旁门左道、江湖余孽,以及诸般武学的控制力度有多大了。 堪比上一世的禁枪。 他离开黑龙台的衙门之前,隐约听到宋、周两家上下人等已经被禁止出府。 兵部尚书去了宋家,手持太子爷的手谕,好生与那位礼部尚书坐喝茶慢聊。 黑龙台的左姓千户,则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周家,坐镇厅堂。 身居天京十大行首之一的周老爷噤若寒蝉,当即声称要把周子安勾销族谱,赶出家门,彻底断绝关系。 想必接下来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至于白骨道秘法,为何会落入宋、周两人手里,北镇抚司必定也会严查到底,看能不能扯出几个江湖余孽。 唯一可惜的是,宋云生、周子安,他们死于尸荫地, 阴魂必定会被煞气污秽,钦天监没有表现的机会。 否则,天策卫、兵部、黑龙台,再加上社稷楼练气士一起出动! 足以叫朝野震动,搅得天京城不得安宁。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纪渊脱下外袍、中意,赤着身子躺在冰冷床板上。 深重的倦意涌上心头,连加持【龙精虎猛】的白色命数,都有些撑不住。 炼化三阴戮妖刀,斩魔猿,杀宋、周二人,攫取第九条命数,与杨休死斗,吞取【狼顾】,应付诸多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员。 其间所消耗的体力、心力,不足为外人道也。 “无论如何,还是翻过去了,不枉行险、不枉搏命。” 纪渊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他一直将那些必须要解决的人或事,视为挡在前方、或高或低的层峦山峰。 林碌算是第一座,雨夜杀之,义庄焚尸。 杨休则是第二座,西山围场,金箭刺杀。 “第三座山嘛,暂时不用急。” 纪渊轻笑一声,他常常会想,人生在世,选哪条道走能够一片坦途? 漫天神佛,传闻都要渡劫、都会入灭。 何况凡人? “唯有逢山开山,遇河渡河罢了。” 纪渊抱着最后一丝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十条命数已经凑足! 识海之内,古朴画卷光华波动,映照己身之相。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三青七白,丙上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可成形格局,为“朱雀折足”、“白虎衔刀”、“武曲骑龙”。】 第九十九章 朱雀,白虎,骑龙,择一而选 “朱雀折足……” “白虎衔刀……” “武曲骑龙……”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仿佛囊括大千世界的古朴画卷抖动如浪,震荡出一圈圈耀眼光华。 悬挂高空十大命数星辰,青白色泽熠熠生辉,互相映衬交错融合。 只见南天之上,有一道全身色赤,为火覆盖的朱雀神鸟。 右足折断,仰天长啸。 因无法振翅飞起,失了几分锐气。 【命格】:【朱雀折足】 【朱雀者,神鸟也。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乃天之灵兽。 主掌火官之府,赤帝之宫,荧惑之星,是为朱雀局。 能引吉神入命,庇佑自身,阳气强盛,非富即贵。 但切记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得此相者,要么桃花不断,妻妾成群,美女如云, 要么不近女色,孤独终老,难有子嗣。 所需命数“鹰视”、“阴德”、“气勇”、“强血”、“内壮”】 扫过最后一行批语,身睡心未睡的纪渊有些无语: “要么当开后宫的韦小宝,要么做修仙求道的张真人……这也忒极端了。” 思绪发散了片刻,他继续看了下去。 【双亲亡故,出身微末,命数坎坷者,为折足格。 神鸟振翅,可乘风直上九万里,却因四肢有伤,跌落泥泞。 需有贵人相助,方可摆脱不利境地。 可进阶格局为“青鸾乘势”、“万鸟朝凤”、“南天陵光”】 “听着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命格竟也如武道修行一般,还能往上进阶。” 纪渊心神凝聚,再望向西方那头通体白金之色,口衔长刀,煞气冲天的庞然凶虎。 【命格】:【白虎衔刀】 【白虎者,岁中凶神也,在天为星,在地为煞。 其缟身如雪,啸则风兴,执掌杀伐兵灾。 命薄者,多为穷困潦倒,难以得志,常做强梁、大寇; 命厚者,天生的钟鼎之器,不是沙场猛将,便是军中战神。 怨煞之气近不得身,血光之灾害不得命,为白虎局。 所需命数“狼顾”、“龙精虎猛”、“钢筋铁骨”、“射艺”、“乱神”】 “以我的命数评价,怎么也算不得命薄之人。 莫非投身行伍,才是正途?” 纪渊心思浮动。 想来如宗平南、谭文鹰那等兵家天骄,便是此类凶煞命格。 越是经历血火磨炼,杀伐砥砺, 越能崭露头角,一鸣惊人。 倘若自己选择【白虎衔刀】,恐怕也要如此。 【俗语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凡命带血煞者,便如口衔长刀,动辄血溅五步,时常惹祸上身。 生于乱世,可展抱负,生于盛世,多为罪囚。 可进阶格局为“箭定三山”、“兵仙掌军”、“窃国大盗”】 那头位居西方的庞然凶虎怒目咆哮,等待着格局成形。 纪渊却未过多流连,直接望向最后一道金甲神人骑乘天龙的虚幻形象。 【命格】:【武曲骑龙】 【北斗第六,天官将星,是为武曲。 命中带财,享乐一世,千金散尽亦还复来; 命中带紫,封王裂土,蟒袍加身不过等闲; 命中带煞,追名逐利,摧城拔寨灭国人屠! 命厚者,武运隆厚,际遇不凡,顺风顺水,勇猛精进。 命薄者,沦落草莽,占山为王,劫掠天下,割据一方。 所需命数为“鹰视”、“狼顾”、“阴德”、“气勇”、“射艺”】 “我命中带了什么?财?权?煞?” 纪渊心头一动,觉得前面两样好像都沾不到。 “要是能把洛与贞的【大富极贵】借过来,那就好了。” 可惜,拓印一条青色命数,所消耗的道蕴甚巨。 尤其是洛三郎凝聚【天乙贵人】命格,撼动不易。 唯一可行的最快方法,便是一刀砍了洛与贞那小白脸。 使其命数消亡,从而攫取炼化。 “我十五岁的大好少年,还没活腻味。” 纪渊收起玩笑般的念头。 【相经有云,十个骑龙九个假,独存一真待高人。 入此格者,运低势强,常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因龙有九形,侧骑龙首,风波险恶,压之不住,天灾人祸,一应俱全; 顺骑龙脊,有吉无凶,小者豪富,大者公卿; 横骑龙背,运势削减,劳苦奔波,难有所得,终为他人作嫁衣裳; 倒骑龙尾,登高跌重,家财丧尽,权势空空,富贵皆如云烟 故而,身具此格,须有运厚势强之局,两者相辅相成,方能御龙在天。 可进阶格局为“龙飞九五”、“武圣坐阵”、“脚踏七星”】 “这是个成长空间比较大的命格,武曲入局,再请凶神、吉神入命,怎么也能压得住骑龙格。” 纪渊思虑良久,最终下定决定。 “十条命数,可从这三方格局当中,任选其一。 无需多想,便是它了!” 皇天道图当中,朱雀振翅,白虎咆哮,接连消散! 唯有那道神人骑龙之相,吸收青白二色的浓烈光芒,彻底凝聚成形! …… …… 是夜,钦天监,社稷楼。 “咱们练气士既不是三法司的主审上官,也不是黑龙台的督主指挥, 死了什么要紧的人物,至多推算吉凶告知一声,怎么现在还要负责查案缉凶? 真是荒唐!” 第三层内,两鬓微白的挈壶郎捏着一张纸条发出嗤笑。 “老郑,你又发什么牢骚?” 另一人笑问道。 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从外面看上去, 这座九重社稷楼只是巍峨如山,高耸入云。 可一进到里面,却会发现更加宽敞阔然。 其中屋宇连横,宛如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大得惊人。 约莫有十三四位挈壶郎,各司其事。 或是走动交谈,闲适轻松; 或是埋头案首,翻书卜卦。 “凉国公府递来的条子,说是那个身具狼顾之相,命数不凡的义子杨休, 参与西山围场的骑射大考,没了音讯, 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钦天监算上一卦,给个准数。” 姓郑的挈壶郎没好气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反正那杨休是京华榜上有名的兵家大材, 钦天监中画过像,社稷楼上留有名, 你让凉国公府拿些平日所用之物,算上一卦就好,没什么难的。” 另一位挈壶郎不以为意道。 “又不只是算卦推断的事儿。 凉国公府的那位霸道的小公爷,声称杨休若死, 便让钦天监竭力找出凶手,再移交黑龙台绳之以法。 说什么谋杀讲武堂考生,乃是重罪! 这般颐指气使的态度,知道的,晓得他是凉国公的儿子, 换个不清楚内情的,真会以为他爹是当朝圣人,他成了太子爷! 钦天监、黑龙台,都由国公府的当家做主!” 姓郑的挈壶郎冷笑道。 “诶,郑挈壶郎,慎言。” 旁人提醒道。 “怕什么,本朝从不因言获罪, 即便北衙的缇骑当面,这话我也照说不误。” 那位郑挈壶郎是个刚烈性情,拧着眉毛说道: “咱们这层楼推算吉凶,卜卦断命, 上面那层观星观气,记录天象, 再上面的审查卷宗,修正内容……干的是正业。 这世间气数纷杂,气象万千, 凉国公府的义子死在西山围场,我们怎么猜得到为谁所杀? 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难道不可笑? 若钦天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要三法司衙门和黑龙台做什么? 干脆都撤销了,一起并入社稷楼,还能管户部多要点银子!” 楼内的好几位挈壶郎闻言一笑,似是深有体会。 许多外行中人,都会把钦天监的练气士,当成什么算卦算命的神棍大师。 求财、求子、求取名,此类请托从来没少过。 可内行人就会知道,运不可轻言,势不可乱动。 随便泄露天机,或者口无遮拦。 这种的练气士,往往死得最快。 “杨休竟然真的死了?四层楼的灵台郎不是说过,这人气数浓厚,可为兵家大材么?” 有位正在翻书的挈壶郎诧异问道。 “可为兵家大材,那就说明还不是。 生死变幻,气数转化,自古皆然的道理。 况且,越是沾染凶煞之气的气数命相,越容易半道夭折, 十个七杀命主,也未必能出一个宗平南。” 郑挈壶郎摇头道。 “不过跨海夜叉的命格,向来能绝处逢生,死中求活。 这都死了,只能说天意如此,自作自受。” 其余几位挈壶郎不禁点头。 气数、命格皆依附天道轮转,随之变化无常,从来没有注定的说法。 谁能若能一念之间,拨转天命,改易运势。 那已经是仙佛神魔的通天手段了! “对了,上层楼的陈参、陈灵台郎,他想要推荐一人进社稷楼,你们是什么意见?” 郑挈壶郎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阴德之材,生有灵眼,还会看相……入我钦天监,也合情合理。 总比给六大真统的酸书生、死秃驴、穷道士捡去好。” 回答的那位挈壶郎言辞之间颇为刻薄。 虽然当今天下,百家尊武。 但是,各个修行体系之间仍然有门户之见、高下之分。 读书的儒生,瞧不起修真的道士, 修真的道士,不待见参禅的和尚, 参禅的和尚,又觉得兵家的武夫太过蛮横粗鄙。 至于钦天监的练气士,自诩是上古正宗传承。 哪怕沦落到灵根稀少、人才凋零的凄惨地步,照样高高在上,不把其他几家的武者放在眼里。 “那就允了吧,反正四层楼有陈参作保,估计也不会有人反对。 我也想看看,那鲜红如血,勾玉转动的一双灵眼,到底有多神奇。” 三层楼内,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挈壶郎敲定道。 第一百章 大梦数场,升官发财,养狗与熬鹰 纪渊做了一夜的怪梦。 虚幻的经历当中,“他”不断地变化身份。 时而出身寒门,做一俊美少年, 因与泼皮无赖争吵,气愤不过,当街拔刀杀人, 后被投入大牢,面上刺字,发配充军。 于边关奋勇杀敌,身先士卒。 屡次深陷险地,都能逢凶化吉。 每次上阵,“他”都会戴上狰狞凶恶的青铜面具,披头散发。 开战之后,必定身先士卒,勇猛过人。 仿佛有鬼神庇佑,哪怕陷于重围,乱箭齐发,却也安然无恙。 最终立下泼天的功劳,成就盖世武圣,封候拜将! 画面一变。 “他”成了诸侯之子,少年求仙,不问世事。 因君王无道,宠信妖妃,致使天下崩乱。 于是子承父业,起兵举事,怒而伐之,开辟新朝八百年。 时光流转,人生再更替。 “他”当了宦官养子,年幼之时就被批命,称为“清平之奸贼、乱世之枭雄”。 数年一晃而过,旧朝气数已尽, 天崩地裂,群雄逐鹿。 “他”收拢豪杰,纠集兵马,称霸一方, 历经数十年之风霜艰苦,终于位极人臣,做到参拜不名,剑履上殿。 此后,更是大建高台,与诸多美女尽情享乐。 只不过,其中多为风韵犹存的绝色妇人…… 大梦一场不知何年,更不知换了几人。 纪渊终于心神回归,缓缓睁开双眼。 深邃眸光如同潮起潮落,渐渐沉淀下来。 不同于改易命数,或者攫取炼化带来的冥冥感应。 凝聚自身命格,梦中数次轮回,让纪渊见证了诸多【武曲骑龙】命格的拥有者。 他们或是出身微末,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或是少有壮志,展露头角,蟒袍加身。 “得此命格,要么掌兵,要么握权,要么称王……” 纪渊收敛心念,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三青七白,乙上之资】 【下略】 “果然,命格一成,命数评价立刻提高了一大截。” 纪渊微微点头,心下了然。 徒有命数,而无格局,始终就差人一截。 所以,他那次映照洛与贞才会吃了大亏, 一时不慎,反被【天乙贵人】命格震得七荤八素,差点吐血。 “命数、命格、命盘三者,还有不少地方没弄清楚。 也不知道进入钦天监,做练气士的那件事,陈灵台郎考虑得如何了?” 纪渊解开右手上的纱布,敷药之后的伤口已经愈合。 之前那位大夫还说,至少要修养七日。 “横练武功的好处,便是血厚,抗揍,回复快。 缺点嘛,资粮消耗甚大,而且突破缓慢…… 若非【钢筋铁骨】、【龙精虎猛】这两条命数加身, 加上洛与贞的小丹会,白鹿献来的朱果,虎啸金钟罩未必能冲到大圆满。” 念及于此,纪渊下定决心,稍后就把那本家传的《铁布衫》完成进阶。 既然走上横练这条道路,不妨走得再远一些。 叠最厚的甲,才能挨最毒的打。 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足以保证性命。 三阴戮妖刀杀伐凌厉,通脉二境之内,几乎没有敌手。 如此一来,攻防一体。 “只要再学上一门轻身功夫,哪怕遇到真正的高手,我也能进退自如。” 纪渊嘴角一扬,起身洗漱。 那道疑似宗平南的洞窟虚影,为他提供了数千点白色道蕴。 即便炼化三阴戮妖刀,还剩下大半。 正好可以用在提升命数、武功和其他方面。 换上一身干净常服,纪渊走出南门胡同。 辰时过半,街上的摊贩还未收走。 他随便选了一家,要了甜、咸、辣三种口味的豆腐脑, 再加两块油饼,一大碗羊肉热汤面。 风卷残云般的吃了起来。 斩杀杨休之后。 纪渊肩头去了大半的压力。 心神放松下来。 眉宇间那抹冷峻淡去不少。 显得容易亲近了些。 “还剩一场擂台大考,便能拿到武举人功名……” 纪渊抹了抹嘴巴,正要结账。 啪! 一只手掌按在桌上,甩出几两碎银。 “拿去。九哥若喜欢吃这里的早点,以后天天来,由小弟付账就好了。” 纪渊挑了挑眉,看到一身缇骑云鹰袍的裴途、裴四郎连忙坐下,张口要了一碗解渴茶水。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寻我何事?” 裴途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放下茶碗说道: “一是给九哥道喜,骑射大考头名,连战连捷,自然要贺一贺! 二是过来报喜,今早上我一进北衙,就听说九哥立下大功, 查获礼部尚书之子、天京十大行首的周家私自修炼外道邪功,这桩大案连闭关的敖指挥使都惊动了。 小弟刚打听过,九哥补缺百户那事儿,已经拟了公文递交上去,估计不日就有回复。 再过几天,九哥这身云鹰袍,便该换成飞鱼服了。” 裴途顿了一顿,不自觉瞥了眼坐在对面的纪渊。 后者淡定,毫无惊喜和意外之色。 有股子不符合年纪的稳重。 “最后,就是上回化解人皮书凶煞,小弟承了九哥的人情, 当初说好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昨日方才凑齐。” 裴途赶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通宝钱庄的兑票凭据,笑道: “九哥以后若有差遣的地方,开口只会一声就好。 如今,北衙的缇骑兄弟,谁听了你的名字,不竖个大拇指,说一句佩服!” 纪渊也没客气,心安理得收下钱庄兑票,轻声道: “裴四郎言重了,不如今晚由我做东,去怀仁坊攒个酒局,请上北衙的众位兄弟聚上一聚。” 对于自个儿补缺百户的消息,他并不意外。 没了林碌从中作梗,加上之前孟长河吃了闷亏,不再挡路。 一切照着规矩走,这是迟早的事儿。 “再好不过!小弟这就去怀仁坊的三味楼,定上一桌酒席!” 裴途喜出望外。 官场上难免拉帮结派,山头林立。 北衙也不可避免。 自那位敖景敖指挥使以下, 周、徐、孟三位千户大人各有心腹和人马。 其他百户,多半以他们为靠山。 作为最底层的缇骑,若不跟对人。 且不说出人头地,搏个富贵。 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北衙里头,谁能比九哥风头更劲,前程更远大? 十五岁的百户大人、太安坊的武举人、入过钦天监…… 更重要的是,还被太子殿下记住名字,这等人物,迟早乘风化龙!” 裴途兴冲冲奔着怀仁坊而去。 他今年二十有五,靠着家里使钱才补了一个缇骑。 无品无级,终究上不得台面。 倘若能够做个小旗、总旗,以后逢年过节家中聚会,也能挺直腰杆说话。 …… …… 内城,公侯坊。 凉国公府的侧门大开,丫鬟、婆子、家丁、护院全部都按照身份高低站好。 半个时辰前,街道就已经洒洗干净,驱走闲杂人等,好迎接小姐回府。 这般大的阵仗,比起皇族出身的郡主、公主也不差了。 片刻后,一顶宽大的软轿子四平八稳,慢悠悠行过长街。 下来的,是一位身子纤柔,娇小曼妙的玉人儿。 头戴帷帽,瞧不见长相,只看得出背影曲线极好。 “二哥怎的没来?” 那玉人儿嗓音甜腻,显得亲近。 “二爷正发脾气呢。” 赵管家躬身回道。 “气大伤身,我得去劝劝。” 这位凉国公府的三小姐袅袅婷婷,不紧不慢进到二进院子的正房。 还未入门就听到怒骂的声音: “钦天监好大的威风,连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 平日吹得那样厉害,沟通阴阳,拘拿阴魂,叫他们查一桩凶杀都办不到……” 心中轻叹一声,三小姐摘下帷帽,露出白瓷般的精致脸蛋,嘴角含笑往里走去: “二哥发那么大火作甚?钦天监连太子爷都使唤不了,不理睬国公府难道算什么稀奇事儿?” 看到亲妹妹回府,杨榷眉头怒气稍稍收敛,拂袖坐回那张垫着褥子的大榻上,沉声道: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且问你,通宝钱庄的洛与贞屡屡和杨休作对,你有没有在暗中撺掇?” 三小姐眉眼弯弯,好似月牙,柔声道: “小妹可是光明正大,何谈暗中。 洛三郎怜香惜玉,不忍看到我因为要嫁给杨休,整日愁苦, 主动自告奋勇,要为我寻个厉害人物,压一压他的跋扈气焰。” 杨榷脸色铁青,忍不住拔高声音呵斥道: “胡闹!你若不愿意嫁给杨休,直说就是了。 府中也没人逼迫过,何必弄这些手段! 当初父亲提起这桩婚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堂堂杨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许配给山里长大的狼崽子! 可你倒好,那杨休被父亲收为义子后,就属你跟他走得最***日里送吃喝、送衣物,好似对人有情。 结果才定下婚事不久,你转头就去找洛与贞给他使绊子…… 你图什么?” 三小姐状似柔弱说道: “二哥,我若不真心对杨休好,他怎么会为国公府卖命。 至于找洛三郎,这又有什么关系。 假如杨休真像义父说得那样厉害,有再多阻碍也能夺魁。 可要中看不中用,死了也不可惜呀。” 杨榷被这通歪理气得笑出声来,反问道: “你以为后天命格的兵家大材,是田地里的大白菜? 父亲拢共才收了多少个义子? 杨休他最年轻、也最有希望追赶宗平南,能给国公府撑门面! 现在平白死了,连凶手都找不到……” 三小姐双手端了一杯热茶,可怜兮兮的靠过去道: “我嫁与不嫁,其实没什么所谓。 只不过大哥遁入空门,二哥你又身子不好, 总得寻个合适的人物,做咱们国公府的顶梁柱。 别看杨休闷不吭声,他心里藏着头狼, 不感恩,只记仇。 国公府待他再好,未必抵什么用。 养狗,养不熟,就该杀了吃肉,父亲自小就教过这个道理。 二哥你怎么忘了?” 杨榷没好气接过热茶,捧在手心端了片刻,恨恨道: “我是心疼那匹赤炭火龙驹!千金难买的龙种好马,就这么被糟蹋了! 罢了罢了,洛与贞皇亲国戚,真要结下这门亲事,也不算辱没国公府。” 三小姐故作惊讶道: “谁说我要嫁给洛三郎了?” 杨榷愣了一下,拿盖子轻刮了两下青花茶碗,无奈道: “你对洛与贞没意思,走那么近做什么? 还让他去使绊子,压杨休?” 三小姐睁大水灵的眼睛,无辜道: “洛三郎是个惜花的性子,主动愿意帮忙,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他家里两位兄长,通宝钱庄以后根本不会交到他手里,我嫁过去图什么啊。” 杨榷叹气道: “那你要嫁谁?其他义子早就成婚了,而且也没那么本事斗得过宗平南。 娉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任性。 父亲还有十几年的寿元,他老人家一日尚在,国公府就不会倒。” 三小姐嘴角上翘,含笑道: “宗平南是新晋大宗师呢,比父亲熬得久。 他当年被摁在招摇山二十年,那再等二十年,又有什么所谓。 二哥,杨休靠不住,养狗失手了,我想再熬一会鹰。 人人都说太安坊出了个宗平南第二,不妨拉过来探探本事。” 第一百零一章 进阶,龙吟铁布衫,九爷不做人了 怀仁坊的三味楼,是外城远近闻名的好去处。 南来北往的老饕食客,若不去内城那等权贵出没、将勋横行的别院花船,多半会来此地。 可惜今晚注定有人要无功而返,扫兴而归。 因为一到二层楼,早早就被包了下来。 那些常来的老主顾吃了个闭门羹,面色不快堵在外面讨要说法。 还没吵嚷几句,便看到长街之上,二三十个浓墨云鹰的佩刀缇骑,簇拥着一位眉眼冷峻的少年郎。 当真是气势汹汹,气焰熊熊,震得旁人纷纷退避,不敢挡路。 颇有些净街虎的意思。 “都收一收官爷的架势,五军都督府的兵部大员出行也没你们这么嚣张,把自己当什么了?” 纪渊眉头紧皱,并无半点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他对将种勋贵的鲜衣怒马,向来是心里抵触。 至于这种类似于帮派头目的横行霸道,更加感到嫌弃。 “原来九哥不喜张扬,我这就让兄弟们稳重一些。” 裴途抱拳说道。 “确实不该如此。” 另外一位鹰钩鼻附和道。 他叫李严,北河府人士,家里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的众多缇骑,主要以两人为首。 一是家中略有薄财的裴家四郎, 二是武馆出身、拳脚功夫最硬的李严。 换成以前的纪渊,连踏入这个圈子的资格都没有。 但如今风水轮流转,经过讲武堂扬名,逼退千户孟长河等几桩大事。 他声望大涨,震动外城,加之武功高强, 顺理成章得到北衙大部分云鹰缇骑的认可,成为“带头大哥”。 “走、走、走!” “什么来头?” “年纪轻轻的……” “太安坊的九爷!北衙风头正劲的主儿!” 听到店小二这么一说,那些刚才还抱怨不休的老主顾噤声不言,连忙闪开,各自作鸟兽散。 这外城十二坊,衙门的捕快向来不怎么管事。 真得罪了每日巡街的云鹰缇骑,以后家宅难以安宁,有大苦头吃。 纪渊走在前面,进到三味楼,缇骑之间的主次地位分了出来。 家中小富小贵,使钱补缺的跟随着走上二楼, 没什么底子,武功也不高的小角色识趣待在一楼。 “难怪开口出身、闭口出身,处处都分尊卑,让人如何不在意。” 纪渊扫过热闹的大堂,心里想道: “若是以前,别说一楼,我也许连个喝酒吃肉的位子都混不到。” 等他上到二楼雅间,当仁不让坐在主座,左右两边是裴途与李严。 不一会儿,各色佳肴好菜,如流水般不停端到酒桌。 一时间酒气肉香飘散,觥筹交错,此起彼伏,偌大的酒楼热闹非凡。 “诸位兄弟,且尽兴!” 纪渊身处席间,游刃有余, 有人敬酒就满饮,有人说笑就点头, 全然不似十五岁的少年郎,反倒流露出几分江湖气、草莽气。 “九哥海量!” “我要再敬一杯!” “小弟平日都在长顺坊那块儿,听说九哥喜好文玩,改天上门送些小礼……” “九哥,外城最有名的眠花巷,各色女子……” “什么意思?拿那些窑姐儿来污九哥的眼?怎么着也得是个没被梳拢过的花魁!赶紧自罚三杯!” “……” 过了一阵,纪渊喝倒二楼的这伙人,似是意犹未尽。 直接拿着一坛子剑南烧春,身不摇脚不晃,稳稳下楼。 来到一楼大堂,每桌每人都碰上一碗,惊得一众缇骑瞠目结舌。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至亥时过去,这才勉强散了场。 “裴四郎对外城寻欢作乐之地熟门熟路,你带着还没尽兴的兄弟,自去快活。” 纪渊不顾老板的推辞主动结账,转头又勾住裴途的肩膀,把一叠宝钞拍在他胸口,笑道: “诸位兄弟接着玩,纪某人不胜酒力,得去歇一歇了。” 喝了一回酒就算结下交情,裴途玩笑道: “九哥是校场上的英雄,怎么还怕去青楼?” 其余的云鹰缇骑赶紧附和,连声起哄。 “怕是不怕,但我家传天罡童子功,十八岁之前不得破身,规矩如此。” 纪渊满脸认真,正色答道: “况且我阳气旺盛,肾如铁打,金刚不坏, 一般女子,身娇体柔,她受不住,下次再与各位见识花魁风采。” 此言一出,连最寡言少语的李严都嘴角一翘,露出笑意。 这位辽东纪九郎,也并非传闻中那般桀骜骄横,不好相处。 恰恰相反,是个妙人。 “应酬……真麻烦。” 步行回到南门胡同,纪渊推开家门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他伸出两根手指,鼓足劲力也没什么反应。 “说好武功练好了,能把身体里的东西逼出来,都是假的……” 嘟囔了一句,纪渊脱掉外袍,披着中衣,坐在屋里的长凳上。 随着内气滚动,血气加速流转,烈酒自毛孔发散。 原本那点微醺的醉意飞快消散,眸光变得清醒。 他自持横练体魄,气血强盛,五脏六腑内外一块。 这才有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豪饮海量。 等歇了片刻,纪渊取出家传的《铁布衫》,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功法】:【铁布衫】 【状态】:【可进阶】 【龙吟铁布衫】 【需投入三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念闪过,那本不足十张纸的单薄册子被一团白光包裹。 烈焰之中,其上文字如龙蛇扭曲,不断地变化排列。 色泽渐渐浓郁,凝聚出三道模糊影子。 【龙吟铁布衫(白)】 【可进阶】 【铜皮】 【铁骨】 【龙力】 “【铜皮】、【铁骨】都是作用于肉身,增厚筋骨皮膜,使其身躯更坚固, 而【龙力】则是提升气血、助长气力! 我记得第一日入讲武堂的时候,魏教头就曾说过,气血、气力分为五等,龙、象、虎、牛、马。 服气之极限,是虎力, 通脉之极限是象力, 换血一次,才有龙力。 练了这门龙吟铁布衫,我便能打破桎梏!” 纪渊扫过一眼,想也不想直接选中最后一个武功特质。 他有【钢筋铁骨】这条命数加持,加上虎啸金钟罩的横练肉身,几乎已经逼近通脉二境的体魄顶点。 杨休那等吞服过独角大蟒内丹,脱胎换骨之人, 正面搏杀的情况下,也被自己打得半残。 以硬碰硬,纪渊自忖不惧同境界的任何人。 接下来,就该往以强击强的路子走了。 他心念起伏之间,龙吟铁布衫进阶成功。 轻轻拿起那本簿册,眸光开合,飞快翻动。 细小如蝇的文字,仿佛烙印在头脑之中。 刀砍斧凿一般,令人过目不忘! 自从贯通经络,凝聚气脉,步入二境。 纪渊气血、气力日益壮大,同时反哺精神,连带着五感都变得敏锐。 区区几千字的发劲口诀、运功路线、锻炼诀窍。 粗略看上一遍,便能悉数记住。 “龙吟,虎啸,两者合一,吐纳修炼的内气更为深厚,凝聚的气脉也就更强悍……” 纪渊掌心吐出劲力,震碎那本单薄册子。 碎片纷纷扬扬,掉入火盆当中,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似是想起什么。 走到墙角,捏起那只魂魄瓶,轻轻晃了晃。 浓郁的阴气化为一缕缕黑烟窜出,凝成半大老头的形体。 “小老儿拜见九爷。” 油灯照着的昏暗屋子,脸色惨白的安老头弯腰躬身,脸上堆起笑容。 “你‘吃’了林碌的阴魂,似乎壮大了一些?气息有些变化?” 纪渊轻轻瞥了一眼,出声问道。 那天雨夜,义庄截杀林碌,为了扫清痕迹,他就让把风的安老头吞吃了那份阴魂。 现在看来,似乎效果不错。 “我等……本来就是靠吸收阴气,才好维持形体。 若非阴市的手爷,不允许同类相食,这子夜之后的阴世早就变作厉鬼横行之地了。” 安老头小心答道。 “九爷那个对头的阴魂,对小老儿来说,无异于大补,现在的我,已经能变不少阴钱出来了。” 只见他掌心阴气滚动,浮现出几枚形似小刀的铜币。 “这便是阴钱?瞧着倒也新奇。” 纪渊伸手去拿,却发现从中穿过。 看得见,莫不着。 “九爷,俗话说,阴阳相隔,活人是用不了阴钱的。” 安老头解释道。 “对了,九爷,你那日灭了扎纸人,从它身上落了一件物什。” 他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纸人, 眉目清晰,栩栩如生, 唯独缺了一双眼睛。 “这是何物?” 纪渊抬手接过。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了一下。 【诡物】:【扎纸人】 【状态】:【无主】 【可吸收】 【价值五十点白色道蕴】 “无主是什么意思?” 纪渊心里疑惑。 “这纸人是壳子。” 安老头小声道。 “小老儿听那些厉害的阴灵讲过,凡是有了灵性的阴魂,都要找个上好的壳子,把自己装进去, 就像带兵打仗的军爷会穿铠甲一样。 这样一来,就不容易伤着自己的阴魂本体。” 纪渊眸光闪了闪,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开口问道: “安老头,你说,大活人能不能装进这壳子?” 安善仁脑袋发蒙,过了片刻才理解意思,惊声道: “九爷你不做人了?你要当鬼?” 第一百零二章 养鬼,养马,拙园一会 “我就是问问,还没活够呢。” 纪渊捏着那份纸人,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他并未将其吸收化为道蕴,拢共才五十点,蚊子肉一般。 还不如留着,兴许能有其他用处。 对于阴世的一切,纪渊不知为何深感兴趣。 他偶尔会想,逗留阳间不得入冥府的万千阴魂,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否则越来越多,阴阳岂不是要大乱? “九爷,这做阴魂,哪有当活人来得好。” 安老头语重心长道: “你看小老儿成了鬼,白天烈日不敢现身,家宅门神不敢靠近, 阴气再弱一些,遇到一条凶恶的獒犬,就要吓得惊慌逃窜。 有时候想回去瞧一瞧儿孙,都不成嘞! 这阴阳两隔,残酷的很。 明明已经死了,却也不得投胎转世,连下辈子那点盼头都没了……” 这般说着,似是触及伤心之处, 安老头那张遍布皱纹的老脸泪水纵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啊……这,你声音小一点,别惊扰左右邻舍。” 纪渊微微一愣,勉强安慰道。 他上一世,再加上这辈子, 几十年的光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让九爷见笑了,小老儿没啥子本事,只能哭一哭。” 安老头抹了抹化为丝缕阴气的眼泪,抽噎道: “哪像九爷掌中握着一口刀,就能斩断心里头的所有不平。” 纪渊摇头道: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若能安享一生,谁愿意行险搏命?” 安老头点头附和道: “也是,我以前买云吞的时候,街上有个赵老爷,阔气得很,家里几个儿子要么当大官、要么做大生意,那威风……想想就羡慕。 后来没两年,好像因为犯了事,几百口人男的发配流放,女的送教坊司去了。 那个惨哦。” 纪渊收敛心绪,也收起那张纸人。 “说起来,你这条阴魂还差多少能成阴灵?” 安老头挠了挠头,抬手比了一个数: “大概还要两只林百户那样的阴魂。” 纪渊眉毛一挑,心想两个通脉才养得出一条阴灵。 确实没什么价值。 “那林碌已死,你以后也不必躲藏了。” “九爷,你这屋子没什么人气,桌椅板凳,土灶火炉都积了一层厚厚地灰……” 安老头笑容讨好,眼中透出期盼。 没什么人气? 所以要添点鬼气吗? 纪渊无语,随口道: “罢了,你要乐意待着,那便留下吧。 只是我这几日可能要搬家,内城宅子一时半会买不起,先弄个宽敞、干净的地方住下。” 对于养个阴魂,纪渊没什么所谓。 反正安老头不吃不喝,连碗筷都省了。 “谢过九爷!” 安善仁欢天喜地。 阴魂有个容身之所殊为不易。 得亏他运气好,碰见九爷这样的心善好人。 “歇息了。” 纪渊摆手。 安老头连忙化为一团阴气,注入魂魄瓶当中。 吹灭油灯,纪渊和衣而睡, 眉头微皱,似是思索。 他如今身怀十条命数,凝聚【武曲骑龙】命格,手握三千多点白色道蕴。 如何合理使用,强化自身,成了需要考虑的大事。 进阶命数?抹消改易? 或者拓印?又或者从武功、兵器下手? …… …… 翌日,大清早。 纪渊左右没什么事,打算去拙园把呼雷豹领回来。 自己的坐骑,总不能老放在别人家养着。 本来定在今日的擂台大考,却因为宋云生、周子安那桩大案,往后推迟。 传闻东宫太子亲自接见了教子无方的礼部尚书, 最后给宋尚书留了一条体面的退路, 算是全了这段君臣恩义。 主动辞官! 告老还乡! 这要换成圣人临朝的时候。 怎么也要来个剥皮填草,满门抄斩。 至于天京十大行首的周家,下场相对要更惨烈些。 哪怕周老爷狠心把那个逆子从族谱、祠堂里革除勾销,但已经被牵连上的干系,怎么可能轻易甩得脱。 户部一纸文书,就把漕运生意拿走。 然后码头、粮仓、米行,也接连遭重。 好大一棵树,顷刻间就倒塌下来。 无论枝叶多茂盛,犯了担不起的滔天大罪。 朝廷一声令下,周家连根带须就被拔了。 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杨休,反而没闹出什么动静。 凉国公府连治丧、出殡、停灵都没弄,好像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这让纪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都准备好应付杀了小的,惹来老的那套。 心想着实在抗不下来,自己只能投靠东宫太子门下, 或者舍下几分脸面,往钦天监社稷楼躲藏个一年半载。 结果没料到,凉国公府那边毫无反应,显得波澜不惊。 “家里死了条狗,也该嚎两声吧。” 纪渊轻叹一声,豪门大户果然凉薄。 怪不得有“宁做乞丐,不为家奴”这句话。 直奔内城,来到拙园,大门口的家丁衣衫鲜亮,目光锐利。 见到纪渊也没有无礼对待,转身往里头通报一声,很快就有一个青衣小厮出来迎接。 “九爷来得好巧,三少爷正在拙园赏景, 刚才嘴里还念叨九爷,想着要不要请你过来一会。” 纪渊不由感慨,家里印钞的阔少,每天日子真是轻松。 这一天天不是赏景游玩,便是呼朋唤友。 青衣小厮走到前面负责引路,七绕八绕之下,带到一处湖心亭。 纪渊远远瞧见,亭中立着两道人影。 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白脸洛与贞,正与一身青罗襦裙的年轻女子说话谈笑。 “你家少爷和佳人相会,我自去马厩,就不打扰他了。” 纪渊轻笑道。 转身往另一边去。 “三郎,那人是谁?好像是个生面孔,以前不曾在拙园见过。” 湖心亭中,杨娉儿青葱玉指往岸边一指,柔声问道。 “那便是我时常提及的纪渊、纪九郎,如今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最了不得的人物。” 洛与贞正色说道。 “那便是压下杨休的纪九郎么?” 杨娉儿眉眼弯了弯,唇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他既是三郎的好友,定要寻个机会结识见面才行,免得怠慢了。” 第一百零三章 桃花仙,青竹蛇,喝酒伤身,喝茶伤心 马厩当中,伺候呼雷豹的马夫甫一看到纪渊,就像见着了亲生爹娘, 连忙上前,泪花闪烁,只差当场磕个头了。 “九爷!你可算是来了! 这头马简直像个活祖宗,小人真真受不住啊! 新鲜的兽肉切成条看也不看,从茅记买来两坛子烧酒闻也不闻,可愁死我了! 万一饿瘦了,三少爷以为小人没尽力,说不得要扣工钱的!” 长相憨厚的马夫委屈巴巴,诉苦道: “小人向城隍老爷发誓,绝没有克扣半点,这活祖宗也不知怎么了……” 纪渊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他走到马厩边上,使劲揉着呼雷豹的脑袋。 “小红不幸惨死是没办法的事儿,至于小白,西山围场归属皇家,里面的飞禽走兽,一草一木都不能随意带走,你犯得着较什么劲啊?” 小红是那头赤炭火龙驹,小白是雪花白鹿。 这头呼雷豹自从西山围场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 它本就是小孩子脾性,暴烈顽皮,不好听话。 如今更闹起了绝食。 “咴!” 呼雷豹可怜巴巴,长长的马脸显露几分忧伤,好似为情所困。 想到那鲜红如火的赤炭驹,还有娇俏可人的双角白鹿。 它便觉得自己那颗心死了。 “拙园内可还有什么腿长、毛顺、长得漂亮的母马?” 纪渊扭头问道。 “这……倒是有几匹西域枣红牝马,不过它们年纪还小,没到……” 马夫有些为难。 “无妨,牵出来遛一遛。 秀色可餐嘛,给它开开胃。” 纪渊轻笑道。 片刻后,呼雷豹病恹恹低着头,忽然看到那几匹枣红牝马撒欢嘶鸣。 之前索然无味的新鲜兽肉、烈酒香气,直直地往鼻孔里面钻。 腹内饥饿如雷鸣。 吸溜、吸溜! 果不其然,呼雷豹没坚持多久,很快败下阵来,风卷残云般吃了干净。 然后用头顶开马厩的栅栏,前去追逐毛皮鲜亮的枣红牝马。 “纪兄好手段,把这头龙驹驯得服服帖帖!” 洛与贞捏着玉骨折扇,大步走来。 他身后跟来一位眉眼如画,肤白似雪,活像个瓷人儿的精致女子。 纪渊大略扫过一眼,猜到是凉国公府的三小姐。 也没多看,免得失礼,拱手道: “还没感谢洛三郎替我照顾呼雷豹,改日一起吃酒。” 佳人在场,洛与贞端了些架子,不像之前那般随意: “纪兄这话却是客气,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说什么谢字。 更何况,那杨休……究竟怎么没了,天知地知。 你不多说,我也不会多问,但这份人情早就记在心里。” 纪渊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认。 即便世人皆知,可能是你所为。 只要不开口认下,便就少了被拿捏的可能。 “我如今凝聚命格,可再映照洛与贞的命数,看看气象!” 纪渊一边闲谈,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画卷震荡,显出数行古拙字迹。 【洛与贞】 【命格】:【天乙贵人】 【遇事有人帮,遇难有人解,见吉则更吉,见凶则减凶,此为贵人也。 阳者,称之“天乙”;阴者,称之“玉堂” 天乙入局,少病少灾,富者益富,贵者益贵。 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为天道变化。 大贵大富犹有过之,容易冲煞惹祸。】 【吉神】:【桃花仙】 【形貌轩昂者,命中富贵者,可引这尊吉神入命,庇佑自身。 加持性灵聪颖,令人心生亲近,自有风流多情之气。】 “吉神……” 纪渊眼光一扫,只见皇天道图之内,映照出一朵若隐若现的艳丽桃花。 “这尊吉神,倒也适合洛三郎。 却不知道杨休的那尊凶神,又是何物? 我又该从哪里去寻自己的吉神、凶神!” 他如今对命数、命格算是有些了解。 抛开相经、命书故弄玄虚的晦涩字句, 吉、凶之神,乃是天地之间自有的神灵。 它们无知无觉,却能赋予灵异,稳固命格。 比方说,有些人三岁能文,五岁作诗,过目成诵。 用命数之说,便是文曲降世,吸引吉神投身,使其头脑清明,才气盎然。 更有佛门之中的大德圣僧,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日夜守护,让豺狼虎豹、山精野怪不敢轻犯。 “纪九郎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高强的武艺, 能倒拔千斤铜柱,挽动铁弓五百步外箭无虚发, 弓马娴熟,筋强骨壮,如此的天赋,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投身行伍,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业?” 杨娉儿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有种顾盼含情的勾人意味。 “并无这样的念头。” 纪渊挑眉,言简意赅道。 他发觉自从离了马厩,这位凉国公府三小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凑。 那种纤细清纯的撩拨气息,足以叫百炼钢成绕指柔。 也不怪杨休、洛与贞这一个个成了裙下之臣。 “真真可惜了,天京城多少人都讲纪九郎你是第二个宗平南, 想想那位大将军镇守一方,位列大宗师,叫招摇山的百万妖魔心惊胆战,何等的威风呀。 这样的英雄,哪个女子不会敬仰、钦佩……” 看到纪渊不为所动,杨娉儿唇角微抿,旋即声音更为甜腻,好似春水荡漾,把洛与贞的心都融化了。 这位通宝钱庄的阔少爷拍着胸口道: “娉儿你放心!等我及冠,突破通脉二境,便去大名府闯荡,天下之大,定要好生见识九边风光!” 最好带七八个换血好手做保镖,否则你连辽东地界都到不了,直接就被响马劫走做肉票了。 纪渊默默想道。 “三郎又有本事,志向也高远,向来没让娉儿失望过。” 杨娉儿做出娇俏模样,掩嘴轻笑道: “纪九郎你呢,日后有什么打算,说出来与咱们听一听吧。” 纪渊眸光一闪,淡淡道: “买座大宅子,取三四房妻妾,吃喝不愁,酒肉管够。” 这般朴实无华的回答,听得杨娉儿微微一怔, 纵然准备好了千万句惊叹,也没法儿表现出来,只能干巴巴接上一句: “好……平淡是真,平安是福,纪九郎看得明白,不为名利挂怀,颇有上古的隐士风范。” 纪渊嗤笑一声,上一世他什么招数没见过? 卖茶、卖酒、卖高僧开光的佛珠手串! 凉国公府的三小姐,终究是欠缺几分磨炼,手段还不够高妙。 “喝酒只是伤身,喝茶伤财又伤心,洛三郎恐怕招架不住。” 看到洛与贞毫无所觉的爽朗样子,纪渊轻叹道。 心头一动,似是想到什么。 勾起皇天道图,映照杨娉儿的命数。 【杨娉儿】 【命格:孤燕飞空,吉神缺失,凶神在位】 【命数:阴炉(青)、惑心(白)、酥体(白)、媚眼(白)、身轻如燕(白)、无子(白)】 “竟然也有命格,而且引了一尊凶神入命……” 纪渊眸光掠过,心中颇为惊讶。 他成就【武曲骑龙】命格后,皇天道图映照之物更加仔细,把吉神、凶神都能显出。 【凶神】:【青竹蛇】 【体柔可亲,面善心毒者,可引这尊凶神入命,庇佑自身。 加持之下,可令肌肤雪白,眉目含情,使人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第一百零四章 化缘的和尚,讨债的泼皮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纪渊眸光浮动,掠过那张如花笑靥,心里却横生几分警惕之意。 他自认为还未到神清气表,俊美如神的迷人地步。 没道理杨娉儿头一次见面,那双恰似一泓春水的明眸就往自己身上转来转去。 洛与贞那小白脸,才是该走桃花运的吉神在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是想给杨休报仇?可洛三郎三番两次请我动手,为的不就是打消杨休气焰,搅黄他与杨娉儿的婚事么?” 纪渊也没明白其中缘由,决定以后敬而远之。 至于洛与贞? 人家对凉国公府三小姐一往情深, 他一个外人如何好劝? 说得太多,反而显得居心不良,枉做小人。 牵着吃饱喝足,撒欢完了的呼雷豹,纪渊潇洒告退。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把买宅子的事儿,交托给洛与贞。 相比起黑心的牙行,通宝钱庄的阔少爷显然要更靠得住一些。 “三郎,你这位纪兄有些意思,与以往结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太一样。” 杨娉儿轻柔说道。 “那是自然。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把那些心比天高的将种勋贵全部压下去…… 这样的人物,岂非俗流可比!” 洛与贞并未咂摸出言外之意,点头笑道: “我父亲常常教我,这世上最好做、又最难做的生意,便是相中人才,给予资助。 山中幼虎,浅滩蛟龙,展翅大鹏……寻其一,便可保五十年、一百年的家业不变。” 杨娉儿浅浅一笑,含情脉脉注视洛与贞,赞道: “洛老爷经商的本事天下第一等,连我爹爹也时常提起, 说这朝廷中央四十九府,大半的州郡都有通宝钱庄, 连九边关外,许多蛮夷都认得这块招牌。” 洛与贞闻言,脸色一滞,立刻转过话题。 九边之一的朔风关,最近战事正紧,可不敢随便谈及商贸。 听说,东宫那边关于是否要让燕王带兵驰援之事,已经吵翻天了。 不知道结果如何。 …… …… “洛三郎终究不懂,女人只会影响练功的速度。” 出了拙园,纪渊牵马步行。 他轻轻拧眉,心里记挂引吉神、凶神入命的这桩事。 洛与贞、杨休、连带着杨娉儿都有。 十条命数凝聚而成的【武曲骑龙】命格,难道不配那些吉神、凶神主动来投? “该先请吉神,还是先请凶神? 去哪里寻一尊吉神,寻一尊凶神?” 每到这个时候,纪渊不得不承认那些将种勋贵,六大真统的天骄种,确实有瞧不起人的底气。 百十年、几千年的底蕴积累。 让他们名师指点,同辈切磋,神功绝学任由挑选。 按照祖师爷开辟的武道法门,按部就班往前走就是了。 比起自己这种没个跟脚、师承,实在要轻松太多。 “魏教头对这块不了解,北衙往上的黑龙台,虽然只要立下功勋,就可以兑换相应的武功、神兵、铠甲、丹药等物,但此类古籍应该没怎么收藏。 这样看来,就钦天监这条路子,稍微还存有几分希望。” 纪渊低头思忖,不知不觉间走到长顺坊西大街。 “林府……” 他被吵闹、起哄和喝骂声吸引,抬头一看,居然是林碌的府邸。 大门口的台阶底下,外三层、里三层围满了人。 “这帮泼皮,以前林百户还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如此放肆?堵在门口非要索取银钱?” “依我看也是活该,林碌没死之前,他老爹那三十家肉铺怎么来的?强取豪夺,害得多少屠户家破人亡?” “现在人没了,靠山也没了,留下妻妾遭人欺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什么风凉话?大娘子平时乐善好施,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林碌是恶人不假,可勒索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你真个仗义,为何不去跟那些泼皮讲道理?救一救这个老和尚?” “……” 那些看客七嘴八舌,声音嘈杂,就是无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让一让。” 纪渊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伸手拍了下前面那人的肩膀。 “哪来的狗……是北衙的官爷啊!小人眼瞎,刚才没瞧清楚!” 满脸横肉的屠夫扭头就要骂人,见到那身浓墨似的云鹰袍,后半截话连忙咽进喉咙,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那你现在看明白,可不可以劳烦挪个脚?” 纪渊并未追究,只是轻声问道。 “好嘞,好嘞!都他娘的闪开,没见着北衙的官爷在此么?” 那身材矮壮的屠夫不止让出位子,还狐假虎威似的卖力吆喝。 人群好似被劈开的浪潮,自动往两边分开。 只见一帮短打衣衫,踩着草鞋的青壮,腰间别着牛耳尖刀,正高声叫喊道: “林家大娘子,你公公白纸黑字写好了,欠下赌坊八百两银子,要拿长顺坊东街的五家肉铺来抵,你莫非还想不认? 再说了,府里就算没个男人顶事,也不必找个老和尚,他挡得住小爷一拳么?” 为首的青壮剃短发,头顶长了大片癞子,脸上额角留下两道刀疤,一看不就是善茬。 后面跟着五六个同样的泼皮,大冷天穿得少,却也不见冷,估摸练过拳脚。 大门口台阶上,是一位端庄朴素的中年妇人,她被那些泼皮越发过分的污言秽语气得发抖。 台阶下,则盘坐着手持破钵的年老僧人。 “这是什么阵仗?上门要债?你们几个哪块地界?那座赌坊的? 报上名号,给我听听,好知道什么来头?” 纪渊立在后面,高声问道。 “北衙的官爷!这……林百户不是在义庄被一把火烧死了么,他那位镇关西的老爹,本来就好赌成性, 眼下儿子没了,前日借酒消愁,然后跟人争吵,将其失手捅死被捕下狱,昨天死在牢中。 林老爹驾鹤西去,可欠下的赌债还没清账,哥几个仔细商量了一下,干脆用五家肉铺抵了。” 看到那身云鹰袍,为首的癞子头眼中闪过几分忌惮,笑呵呵凑过来说道。 他为人伶俐,说话有条理,把自己上门勒索,变成了合法讨债。 “官爷!休听他们胡说! 这分明是勒索,一早上来了两拨人, 各个都拿着借据,这个欠一千两,那个千八百两,这个分八家肉铺,那个分五家! 亡夫所赚确实是不义之财,可就算要散,也该交还那些受过苦头的真‘债主’,与你们这些泼皮又有什么干系?” 面容端庄的林家大娘子声色俱厉,句句在理,引得看客连连叫好。 “林家那镇关西的好赌好酒,谁不知道?他就算把二三十家肉铺都输光了,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癞子头压根不看林家大娘子,压低声音道: “北衙的官爷,小的是照孟千户的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为难。 事成之后,自有一笔‘分红’奉上。” 他不怕这个年轻的缇骑坏事,只要搬出孟千户的名头, 就算来的是个百户,也得乖乖给面子! “你说谁?” 纪渊好像没听清楚一样,又问道。 “北衙的孟千户,孟长河大人。” 癞子头加重语气再说了一遍。 “相信官爷你应该有所耳闻,知晓那位的威风。” 纪渊颔首,似是恍然,脸上多了一分笑容: “原来是孟千户,早说嘛,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产生什么误会。” 第一百零五章 佛门不度寻死之人 “原来是孟千户,早说嘛,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闹出什么误会!” 听到这个年轻缇骑露出熟络的样子,态度也有所缓和,癞子头忙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撞到啥也不懂的愣头青,硬生生把这桩小事搞大。 那就等于办砸了! 毕竟,林碌以前跟的靠山正是孟千户。 属下尸骨未寒,立刻就设计弄死人家老爹,做局收走肉铺、田地等家业。 传出去,名声不会好听。 即便外城最下三滥的泼皮,多少都会顾念一点情分,没这么差的吃相。 那位孟大人已经是吞人不吐骨头,把事做绝的地步了。 这般心狠手辣! 难怪人家能从一个武馆杂役,当上金刀严府的乘龙快婿,最后坐稳北衙千户的位子。 癞子头心里感叹。 “兄弟既然是领了孟千户的吩咐,那你看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纪渊笑容不减,热情问道。 “何须官爷你来动手,若非这个贼秃驴挡路,我们早就冲进府里,搅他个鸡犬不宁了!” 癞子头被北衙的缇骑叫了一声“兄弟”,浑身骨头好似轻了二两,堆着笑道: “这贼秃驴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拿着一口破钵讨饭,我是担心用力推搡之下,老家伙一命呜呼,平白背上人命官司,那就不值当了!” 纪渊略微讶异,没想到这个泼皮还懂大景律例, 知道过失杀人,也要被捉拿下狱。 轻则三百杖,重则偿命。 “依我看,这林府已经树倒猢狲散,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兄弟你何必顾忌太多, 若换成是我,抄着一口刀冲进大门,见到东西就砸……妇道人家胆子小,把她吓个半死,自然就没什么抵抗的底气了。 也不要担心闹大,反正有北衙给你撑腰,怕什么? 我做个门神站在外面,看谁敢多管闲事!” 纪渊好心好意的出谋划策。 似乎真想分一些功劳。 “官爷说得有理!放心,事情办成,回去之后, 我必定叫在孟千户的跟前,好生美言几句!” 癞子头精神抖擞,挺直腰杆。 他无视坐在台阶下拦路的老和尚,摸出腰间的牛耳尖刀,脸上露出几分凶恶狞色。 “林百户家大业大,几十家铺子,几百亩田地,这般富贵的人家,却不愿意偿还欠下的赌债?未免太不讲道理! 如今林百户人没了,林老爹也死在牢里,林大娘子守着偌大的家业,也不知便宜哪个野男人!” 这话像是一盆污水,无论那人干净与否,只要泼上去,难免就会染上一些脏。 其余几个泼皮鼓噪起来,各种下流话脱口而出。 “无耻!无耻!无……” 林大娘子再怎么吃斋念佛,心有静气,也是个女流之辈。 受此侮辱,当下便两眼发红、淌落泪水。 恨不得一死了之,以证清白! 她原本希望那个眉宇冷峻的年轻缇骑,能够主持公道。 却没成想,对方也是与这帮泼皮沆瀣一气的狗腿子! “给我冲进去,看里头到底藏没藏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抓奸夫!” 等到火候差不多,癞子头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拔腿就要往里面走。 “施主,你今日踏进这道门,恐怕会有血光之灾,牢狱之祸。” 盘坐在地,手持破钵的老和尚低声诵了一声佛号。 “去你娘的灾祸!贼秃驴,等老子办完差事,再来收拾你!” 癞子头哼了一声,手持牛耳尖刀几步脚上了台阶,像头疯牛似的撞开大门。 “你们……不能如此!” 林大娘子心中气急,脑袋昏沉。 拦不住一窝蜂涌来的泼皮,身子踉跄晃动,险些摔倒下去。 见得这般热闹,围在外面的看客更多。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就是没人挺身而出。 约莫半柱香,三进三出的林府大宅,经过噼里啪啦一通打砸,顷刻变得满地狼藉。 自从林碌死在义庄,那几房新纳的小妾,不是卷了金银伙同家丁远走高飞, 便是勾搭上其他男子,图谋着划分家产,弄得乌烟瘴气。 最后就剩下林大娘子和她的几个婢女,以及老管家。 老弱妇孺,如何挡得了蛮横的泼皮。 “林大娘子,劝你早些把肉铺的地契拿出来抵消赌债, 要不然,隔三差五我等兄弟就过来闹上一遭! 下次,你后院那几个水灵的小丫鬟……嘿嘿嘿!” 癞子头冷声威胁。 常年混迹赌坊催收高利贷,他自认为没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骨头再硬的赌鬼,遇上自己也要乖乖地卖妻卖女! 林大娘子眼中满是绝望,她早想过这份家业守不住,可却不愿意便宜这伙恶霸无赖。 就算是捐到寺庙、道观,多施几场粥、活几个人也好! “你们迟早要遭报应!” 林大娘子无可奈何道。 “哈哈哈,你家林百户作恶多端,确实遭了报应! 也不知道惹到哪位凶神,被一刀枭首杀人焚尸! 至于小爷我?怕个鸟报应!有本事让厉鬼来索老子的命!” 癞子头自觉地豪气勃发,带着一众泼皮大摇大摆走出门。 每个人怀里塞得鼓鼓囊囊,显然借机发了一波横财。 “官爷,少不了你那份,等会儿一起去怀仁坊吃酒如何?” 见到纪渊果真站在门外,好似把风一般,癞子头不禁体会到权势的妙处,内心无比满足。 他只是搬出孟千户的名头,就让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缇骑态度大变。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 “你这趟拿了不少啊?玉镯子?金银首饰? 值个三四百两没有问题!更别提其他的兄弟了!” 纪渊目光如电,嘴角似笑非笑。 “官爷,你别心急,这些都有你的那……” 癞子头眉头皱紧,心想这云鹰缇骑到底是年轻,忒没见过世面。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清点起了这些珠宝物件,也不遮掩一些。 莫非是怕我们贪污? “按景朝律例,私闯民宅,入室抢掠,伤及主人,盗窃财物超二百两……杖责三百、打入大牢! 轻则等待发配充军、流放边关,与披甲人为奴!重则秋后处斩” 纪渊脸色忽然冷淡,语气也变得冰寒。 那双锐烈的眸子紧盯着七八个泼皮,逐一扫视过去,陡然有股慑人的威严。 癞子头率先察觉不对劲,讪笑道: “官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咱给孟千户……” 话还未说完,便给纪渊一声爆喝轰然打断: “一帮欺负孤儿寡母的腌臜货色!光天化日,上门抢劫! 如今还敢胡乱攀咬,扯上孟长河、孟千户! 孟大人的大好名声,岂容你来污蔑!” 纪渊经过内炼,五脏六腑连成一片,其声音洪亮如钟,震得门梁柱子簌簌抖落灰尘。 全力施为之下,吼死一头老虎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是一群泼皮! “官……爷……” 癞子头像是被吓傻了,怔怔望向眉宇之间杀伐凌厉的年轻缇骑。 后者面无表情,五指捏合握拳,猛地往前一撞! 正砸在癞子头鼻梁骨上,鲜血迸流,半边脸都变得麻木。 他颅骨震荡,好似脑袋里开了个水陆道场, 各种吹吹打打,什么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咚! 癞子头吃不住那股强悍力道,人被打得双腿离地半尺有余,好似一张飘起的画, 尔后,“噗通”一声,重重摔在青石地面,滚到盘腿而坐的老和尚面前。 这就是血光之灾? 癞子头眼中惊骇,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大师……救我!” 他口吐血沫,看向那张枯瘦的老脸。 “阿弥陀佛。” 持钵的老和尚双眼一闭。 “施主好走。” 第一百零六章 杀生和尚,血海涅槃,五方揭谛 癞子头被一拳锤掉半条命,其余几个泼皮也没讨到好。 纪渊通脉二境的气力、气血,拿住这些外炼都未圆满的地痞,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几个弹指之间,劲风呼啸,沉闷响声连成一片, 身强力壮的一众泼皮,筋断骨折跌落下去。 “官爷……” 那林大娘子见到这一幕,几乎惊得呆了。 不知道这位武功高强的年轻缇骑,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刚才还与癞子头称兄道弟,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将其打翻在地! “林大娘子勿怪,我若刚才动手喝止,充其量治他一个寻衅滋事, 衙门从轻发落的话,连板子都不用打, 毕竟人家手里握着借据,上门要债合情合理。” 纪渊回头一笑,解释道: “如今这几人强闯民宅,搜刮金银, 以讨债为由,行盗匪之实, 按照景律,再怎么使钱疏通,也要被判个发配充军,应当能消停几日。” 林大娘子感激莫名,眼眶发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那位夫君没什么好名声,盘剥下属,逢迎上官,恶事、坏事做尽。 死于义庄火场后,竟无一人登门探望。 落得家宅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的惨淡局面。 这是自作自受。 林大娘子心里清楚。 本想着把家财散去就此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却未料到被泼皮上门勒索,硬说林老爹欠下大笔赌债,搅弄出这场风波。 “林大娘子寻个人去报官吧,我再多嘴一句,小儿闹市持金,总避免不了招来祸患。 什么铺子、田产及早处理,平安比富贵更难得。” 纪渊善意提醒道。 今天这桩事撞到面前,可下次未必还能如此。 他做不了天京城的及时雨,也没有扶危济困的精力与本事。 所坚持的底线,无非是看见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救上一救。 这世道,各扫门前雪已经颇为不易。 为众人抱薪举火,需要大毅力、更需要大能力。 纪渊自问,目前还没这份通天的本事。 “多谢恩公,妾身已经决定把这些铺子田产折与钱庄,好换成银钱捐献于悬空寺,委托知客僧施上三月的粥、饭, 再购些厚实衣物,让街头流落的苦命之人,能度过严冬。 算是赎一赎先夫的罪过!” 林大娘子泪眼涟涟,先是叫老管家唤一个小厮前去报官,尔后福了一福,轻声道: “还未问过恩公的尊姓大名……” 纪渊眸光一闪,洒然笑道: “太安坊,纪九郎,林大娘子兴许听你家百户提起过。” 纪?九郎? 林大娘子听得耳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恩公……你?” 林碌生前确实常常念叨,说北衙有个不识好歹的年轻缇骑, 姓纪,排第九, 为人桀骜孤僻,不服管教,麻烦得很。 甚至有一次喝醉,还聊到如何设计谋害,强夺对方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之位。 “林大娘子不用担心害怕,自古人死账消,恩怨已清。 我若真要报复,何必费力演这一出戏。” 纪渊摇头道。 他与林碌之间的仇恨,还没到杀了一人不够,非要灭尽全家的严重地步。 更何况,这位林大娘子确实宅心仁厚,体恤孤苦,绝非什么刻薄毒妇。 好人应有好报,世间才能更善。 否则,阳间与阴世,又有什么区别。 “恩公……以怨报德,妾身感激不尽。” 林大娘子惭愧不已,低头行礼。 “这可就说错了,我这人向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最不喜欢吃亏。” 纪渊淡淡一笑。 等官衙的捕快赶到,把那些只剩半口气的泼皮带走。 他随即别过林大娘子,牵着呼雷豹,准备离去。 “施主请留步。” 低沉沙哑的一道声音飘然而至。 盘坐于地的持钵老和尚站了起来,望向事了拂衣去的纪渊。 后者心头一动,并未顿住脚步,恍然未闻, 自顾自牵马行过长街,一路回到太安坊南门胡同。 “施主,留步。” 那老和尚看似年迈,瘦的皮包骨头,手持一口破钵,像乞丐更胜过僧人。 但脚下步伐却丝毫不慢,实缓则快,完全没有被甩脱落后。 “大师,你看我家徒四壁,只有几片破瓦遮身,若要化缘,还是去富人之家吧。” 纪渊转身笑道。 他在林府门口见到这位老和尚的第一眼,便想起裴途所说过的那桩事。 裴四郎好心施舍了一碗热饭,然后得遇高僧,躲过被人皮书害命的灾劫。 其形容样貌,与之分毫不差。 只是出于小心谨慎,纪渊并未立刻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想要试探几次,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能够以自身阳刚精血画符镇邪,至少都得步入换血三境,接受天地精气洗髓伐骨了。 “施主,老衲并不化缘。” 枯瘦和尚手持破钵,静静地注视纪渊。 那双浑浊黯淡的双眼之中,似是闪过一道精光。 “那大师所求为何?” 纪渊挑眉问道。 他着实有些好奇,换血三境的武道高手,为何要穿着破烂,沿街化缘? 这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人海茫茫,遇见施主便是缘分。 老衲觉得你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曾拜师? 拜了的话,那也无妨,佛门广大,皆可收容。” 老和尚面无笑意,语气平静。 “大师要收我为徒?可惜了,我这人六根未净,一日无酒肉不欢,还喜欢杀生造孽, 怕是参不了禅,念不了经,更入不了清净之地。”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直接拒绝道。 他对当今玄洲天下的三脉、六真统,其实并无明确恶感。 只是出家剃度,求个正果,确实勾不起兴趣。 二叔还指望自己传宗接代,光耀辽东纪氏的门楣。 再说了,自家命格是【武曲骑龙】,而非【十世善人】,跟佛门八竿子打不着。 “正好,正好。” 老和尚眉毛稀薄,面皮抖动,反而不断点头,表现得极为满意。 “徒儿你有所不知,为师这一脉无需戒除荤腥,更不用戒除女色,最妙的,可以杀生!” 这就叫徒弟,称师傅了? 纪渊闻言面色不变,眸光却荡起涟漪。 通脉二境的五感敏锐,使他在刹那之间,从这老和尚身上捕捉到一丝骇人的气机。 既不是度化众生的菩萨慈悲,也不是降龙伏虎的金刚怒目。 像极了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惊人杀伐! 皇天道图抖动光华,映照其身! 【杀生僧】 【命格:血海涅槃】 【命数:佛心(青)、护道者(青)、降魔(青)、龙象大力(青)、持戒(白)、苦行(白)、杀人如麻(白)】 【吉神:五方揭谛】 【凶神:罗刹恶鬼】 第一百零七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四青三白! 吉神、凶神俱在! 这老和尚好生猛! 纪渊眉毛一挑,眸光一闪,脸上多了一分笑意: “大师口渴吗?要不进来喝碗水,解解渴。” 他抬手一推,两扇重新修好的单薄木门对内敞开。 “怎么?施主愿意拜老衲为师,皈依佛门了?” 见到纪渊态度好转,老和尚干瘪面皮抖动,似是欣喜。 “如果只做个不记名弟子,不需要跟随大师云游四方,也不用打坐念经,我其实很愿意叫这一声师傅。” 纪渊坦然答道。 “既不想服侍身旁,也不按时做功课,那你拜老衲为师做什么?” 老和尚手持一口破钵,皱眉问道。 “自然是习武练功。” 纪渊诚实说道。 “听闻悬空寺、皇觉寺,都有俗家弟子的说法。 可以留发,娶妻生子,且不用剃度。 我想做一个俗家弟子。” 有机会白嫖一位疑似换血三境,甚至有可能更强横的武道高手。 何乐而不为! 反正在景朝治下,天京城内, 这老和尚总不至于气急败坏,使用威逼胁迫的下作招数。 北镇抚司的名头,对于朝廷以外的武道高手,尤其是散人来说,颇有威慑力。 “那你可知,俗话弟子得不了真传? 而老衲要收徒,必然是会倾尽所学。 再说了,禅武、禅武,禅心排在首位,武功则是其次。 顿悟正法,立地成佛,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相比起这些,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老和尚摇头叹道。 “徒儿,你不要舍本逐末。” 纪渊眸光垂落,略微沉吟片刻,语气轻淡道: “佛陀成道之日,亿万天魔欲乱其心,反而被其以大法力、大神通降伏。 由此可见,若无雷霆手段,如何能护道杀生!? 禅心需自悟,百万中人都无一个, 但武功不仅能强身壮体,更能照见己心, 只要修持有成,一样可以证果位、做罗汉、当菩萨……” 老和尚原本面无表情,可听到“护道杀生”四字,浑浊双眼立刻迸出刺目精芒。 “你既有这般见地,合该入老衲门下!” 他这一脉,非比俗流。 一不求出世避俗,二不守清规戒律,三不拘佛门常理。 反而要持刀杀生,于血光尸骸当中洞彻自性,放下我执,进而大彻大悟。 佛经中所说的那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八个字,并非表面之意。 屠刀是指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 如何放下? 自当先要拿起。 欲得慈悲之心,便造杀生之业。 这便是老和尚所修持的武功精义。 连杀生、酒肉、色相都不敢从心中过。 怎么看破? 怎么杀灭? 怎么成佛? 纪渊随口而言的“杀生护道”,正好与之相得益彰,再贴切不过。 “林府大宅的门口,老衲见你所为发自善心, 头顶清气升腾,似有阴德庇佑,福缘在身。 肌体之下,更是孕育龙、虎气象,好像悬空寺的横练路数。” 老和尚眼中神光湛湛,不复之前的风烛残年的昏聩暮气。 “如此年轻,筋骨却如此强横,且与佛门有缘,实在难得。 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做老衲的关门弟子?” 对于今日初见的纪渊,这位杀生僧心中极为满意,认定其可为衣钵传人。 他游历玄洲天下二十七府,见过多少厉害人物,甚至不乏天骄种子。 许是缘分未到,始终没动过这个念头。 今日,佛陀垂怜,时机终于来了。 “承蒙大师看中,但我家一代单传,确实不好出家为僧。” 听到老和尚拒绝被白嫖,纪渊瞬间失去兴趣。 有皇天道图进阶武功,加上黑龙台的中央武库,他也不差功法。 更多是想得到一位武道高手指点,积累知识与经验罢了。 当然,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和尚,用来拓印命数也很不错。 “徒儿,你别看为师穿着破烂,没什么气象,实则地位极高,非同凡响……” 老和尚抬头道。 嘭! 两扇木门倏然合上。 “大师,如果要喝水,自去水井打, 如果要化缘,厨房里还有几个冷的馒头…… 如果要寻个栖身的地方,西侧有一处没打扫过的厢房,可以避雨挡风。” 纪渊的话音自门后传来。 “唉,阿弥陀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徒儿,你一定会发觉为师的厉害之处,心甘情愿拜我为师。” 老和尚持着那口破钵,推门而入。 …… …… 大名府,京州,五鹿郡。 渺渺云天之上,一只金鹰俯冲而下。 锐利的羽毛切开气流,飞入一座占地广阔的豪奢庄园。 “是天京来的!朱批!加急!” 位于东边的鹰寮内,三十几个专门豢养、驯服鹰隼、云雀、飞鸽的下人正忙活着。 时不时便有各处的传信,天南地北,皆不相同。 有的需要第一时间呈递上去,有的交给大管家过目就好。 这般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势头,俨然如小内阁、小朝廷上传奏折公文一般。 没过多久,那张卷入竹筒的纸条就出现在一位身材魁梧,披着厚实裘衣的老人手中。 他靠在一张黄花梨木椅上,面前是一方青山倒映的翠绿大湖。 右手捏着鱼竿,左手把纸条揉成碎屑。 “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折了,可惜。” 鼻直口方,长相宽厚的中年男子躬身立在一旁,瞥了眼空无一物的鱼篓子,轻声道: “老爷,杨休的尸身如何处置?” 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天策卫经过连日搜寻,终于在一处深涧下发现杨休的尸身。 “就地埋了吧。” 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年迈老人摆手道。 “娉儿那丫头,越长大越不听话,非得无端端惹出事来。 杨休明明被她驯得服服帖帖,婚事成了,有什么不好? 硬要串通洛家老幺,节外生枝,找来个辽东军户…… 后天命格的好苗子,真是可惜。” 听到老人说了两次“可惜”,中年男子知道对方是真的心疼,轻叹一声,继续道: “二公子已经在查了,专门从大理石请仵作验伤,尸身表面血肉模糊,全身各处骨头均有挫伤、断裂, 应当是碰到了境界相差不多,拳脚功夫同样凶悍的横练武者。 致命伤势是锐器贯穿脖颈,气血耗尽。 休少爷死后曾被抛尸,坠于深涧之下,因受到乱石撞击,面孔已经无法看清。 加之西山围场猛兽众多,尸身多处被啃咬,不成人形,只有靠衣物、配饰辨别。” 老人耷拉的眼皮抬起,淡淡道: “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家伙。 老二脑子拎不清楚,人都成这样了, 纵然再厉害的仵作,又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中年男子垂首道: “钦天监那边说,拘拿不到阴魂。” 老人捏着鱼竿的右手用力了一分,“啪”的一声,碎裂成了一蓬粉末! 平静的湖面震起圈圈涟漪,层层浪花翻动。 “还懂得灭杀阴魂,难怪都说辽东的军户,各个凶似虎、狠如虎! 杨平,你去一趟天京,把人给我带来,让老夫瞧瞧是什么货色!” 中年男人迟疑片刻,提醒道: “老爷,据说那人进过钦天监,还受到东宫召见。 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 老人冷然一笑,眉宇间盘踞一股青黑煞气,竖目也似。 “国公府断案,何时要过这些? 抓人便是,他若反抗,一掌打死! 老夫这辈子最恨的几件事,其一便是当初见到宗平南的第一眼,没有立即打杀,让他成了大气候! 既然天京城都说那小子是第二个宗平南,正好,了去老夫心头的遗憾!” 第一百零八章 佛门四乘,三人成虎 接下来几日,纪渊过上了与老和尚“同居”的日子。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从收留阴魂安善仁,再到这个不知具体名姓的杀生僧。 洛与贞和裴途那两个小白脸都有桃花运,都能吸引到漂亮姑娘。 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全变成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头儿了? 这合理吗? 依照话本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是左拥右抱,软玉温香? 先来一个圣洁若仙,不染尘埃的绝美仙子,然后再加一个古灵精怪,妩媚妖冶的魅惑妖女? 红袖添香,齐人之福! “终究不是那等天命之子啊,只能靠自己努力! 三阴戮妖刀第一层,百日筑基!练成!” 是夜,纪渊坐在院子里面,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其形笔直如剑,窜出三尺之远,久久不散。 经过日夜不缀的吐纳呼吸,四肢百骸所容纳的深厚内气, 终于被悉数导入手脉,化为杀伐凌厉的三阴之属。 只见他左右两条强而有力的胳膊上,浮现出根根缠绕细线,宛如密布的血管,输送着血气、内气。 流动之间,交织出一片银白色泽,恰似虬龙抬头。 这一拳打出去,可就不止二十年的功力了! 纪渊心神微动,催发三阴戮妖刀。 周身毛孔内外,丝丝缕缕的青光荡漾, 一念之间便可凝练刀芒,劈落斩杀来敌。 手脉成了! “通过皇天道图炼化武功,果然要比自己琢磨领悟快上数倍! 当然,这也离不开我自身的勤奋!” 纪渊睁开双眼,眸光深邃幽冷,好似染上几分寒意,格外慑人。 像安老头那样的阴魂,估摸着被他上了一眼,形体都要遭受重创。 三阴戮妖刀这门武功,拜太阴星神,尊玄武真君,主杀伐之道。 分为三大层次。 百日筑基是入门, 存神观想是小成, 化煞练形是大成。 据说,还有更为高深的“铸造法体、入神得髓”之境。 可惜随着玄天升龙道的覆灭消亡,后续断绝传承。 连宗平南都没学到。 至少那十年边军斩杀妖魔的幻象之中,未曾见他使过。 “下一步就该凝聚心脉了?” 纪渊缓缓收拢三阴内气,转而开始练习龙吟铁布衫。 肌体之下,筋骨皮肉好似被锻打的铁胚,迸出点点火星。 气血如蛟龙走水,行过全身。 筋骨皮膜微微起伏,灵活蠕动。 尤其是脊柱大龙,更是弹抖颤鸣,好似龙吟一般, 震荡血肉,排除杂质! 原本浑身发寒的不适感觉渐渐散去,变得暖洋洋一片。 手心、脚心,犹如热流涌现。 秋末的寒意深重,却丝毫侵入不了半分。 “难怪魏教头说,到了通脉二境,必须要学一门练法、一门养法。 至于打法、杀法,反倒是其次。” 纪渊眸光闪烁,总结出几分道理。 若没有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打熬体魄, 他直接修炼三阴戮妖刀,恐怕会吃不少苦头。 要知道,三阴内气运行之时, 那种寒彻骨髓,如针扎尖刺的痛苦, 一般人未必承受得住! 即便咬牙坚持,心神难免分散,自会拖慢进度。 但纪渊有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加持,体魄坚固,远胜同境界。 并未遇到这种关隘。 一路畅通无阻。 “若用横练外功稳固根基,再学其他的打杀之法,便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纪渊逐渐体会到做莽夫的好处。 “只不过所习武功越多,个人越难以专注,贪多嚼不烂,会拖累突破境界。” 嘎吱。 屋门被推开。 打断了纪渊的行功。 穿一身破烂僧衣,持一口破钵的老和尚回到院子,张口问道: “乖徒儿,你今日想通了吗?到底要不要拜老衲为师?” 纪渊只是摇头,回答道: “灶上有热好的米饭和素菜,还盛了一碗酱牛肉,大师可以自行取用。” 这个瘦成皮包骨头的老和尚每天出门、回来,都要问上一遍。 好似打定主意,要收他做徒弟了。 “这牛肉酱味道正好,选的是牛腰窝,或者牛前腱,调料用得也足……” 老和尚笑呵呵走进灶房,等他再出来,那口破钵里装满了牛肉。 手指拈了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滋味自是美妙。 “我还以为大师只吃斋饭素菜,没成想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纪渊忍不住说道。 “乖徒儿,你还说自己不是佛门中人! 言语之中的机锋、禅意,悬空寺的那些秃驴也未必及得上你!” 老和尚面皮抖动,流露出明显喜色。 “别当劳什子的缇骑了,入我门下,更有前途!” 纪渊充耳不闻。 出家做和尚能比当公务员更好? “大师,我看你这几日早上出门,晚上回来,比我比北衙点卯还要勤快。 难道就不用修持武功,搬运气血吗?” 他岔开话题,好奇问道。 武道讲究恒心。 稍有懈怠就会退步。 所以,将种勋贵比之寒门贫户,优势在于服气、通脉。 换血之后,纵然大丹再多,也难连续冲关。 反而容易因为诸般诱惑,拖慢那颗勇猛精进之心。 “乖徒儿,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瞒你说,为师的佛法已经步入极高境界, 心不动,神不动,气不动,任何顺逆之境,肉身之苦,众生之情,都无法撼动于我。 因而,入世既是为师的修行,打拳、练功、搬运、吐纳……那些不过小道,无需太过在意。” 老和尚口气大得离谱,满满一碗的酱牛肉吃了个精光,只差没把破钵沾着的油光舔上一遍了。 世间高人,都是这副德行? “大师当真厉害!说起来,大师你既然不戒酒肉,为何化缘只要斋饭清水?” 纪渊又问道。 “为师又不傻,上门化缘酒肉,人家肯定以为我是假僧人,贼和尚,别说施舍,只怕会挨一顿打。 再说了,寻常人家能给一碗清水,一钵米饭,就已经很不容易,存有向佛向善之心,怎好索求更多。” 老和尚抹了抹嘴巴,浑浊眼光扫过纪渊,云淡风轻道: “悬空寺的横练功夫,仍旧脱不开佛门禅武的框架,哪怕是外家,也重其心,追求‘金刚不坏’之大境界。 你这门金钟罩,应当经过推演,才能由外而内。 筋骨震荡,彷如虎啸……再下一层,应该是龙虎成形,臻至修不坏心,炼不灭体。 且等为师琢磨琢磨,该如何合二为一。” 纪渊只感觉全身上下变得通透,完全瞒不过老和尚的晦暗目光。 唯有皇天道图抖动光华,遮蔽识海天地,未曾被其窥见。 “大师究竟是什么武道境界?” 纪渊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佛门僧人,不讲境界,只说法道。 顿悟圆觉修成正果为大乘,紧守其心持戒不忘为小乘。 为师愚钝,修持一甲子,勉强算是入了中乘。” 老和尚笑了一笑,洗干净那口破钵,自去西厢房打坐参禅。 “中乘?” 纪渊微微皱眉。 他对佛学研究不深,并不明白其意。 遂心里默默记下,等到以后有空再问旁人。 “大师身具七条命数,我该拓印哪一道?” 纪渊心念变化,他如今手握三千多点道蕴,正愁无处可用。 “佛心?降魔?龙象大力? 且那一尊吉神、一尊凶神,也不知道怎么引入命格? 明日去一趟钦天监,寻陈灵台郎讨教。” …… …… 内城,一处大宅。 花厅内,坐着三人。 上首是孟长河,眉宇之间阴鸷如火,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 下方还有两位,一者身穿青色绸缎长衫,身量颇高,两颊瘦削,长相平庸,唯有那双眼睛灰暗不明。 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神采,却隐约透出几分魔性。 一者北镇抚司的百户打扮,赤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四五许,两道浓眉若刀裁,显出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意味。 “孟千户,这桩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摇头道。 “银钩坊那几个讨债厉害的狠辣泼皮,如今都在收押在大牢里。 个个都被判了一个流放充军,就算使再多银子也没辙,捞不出来。 况且,林家大娘子已经被肉铺、田产纷纷变现,押通宝钱庄,几万两的雪花银皆捐给悬空寺。 你我手段再高,难道敢去那帮秃驴手里头抢钱么?” 孟长河神色阴郁,身子微微前倾,咬牙道: “那杨休当真是个废物!背靠凉国公府这么一棵大树,竟然能在一个泥腿子身上栽倒,没了性命! 纪渊、纪九郎,这人命怎么会如此之硬? 几次该死的局,偏偏就是活得下来! 他为何不能去死一死!?” 说到最后,孟长河眼中怒火喷薄欲出,恨不得当场杀人泄愤。 “孟千户息怒,姓纪的那小子,兴许有几分际遇。 我以前在西山府、北河府做生意的时候,听过也见过不少出身不好,寒门贫户家的子弟,少时名声不显,到了后面一朝得势,便就崭露头角。” 中年男子眸光波动,似暗流涌现。 “一时的运道好,算不得什么,终是难以长久。 孟千户若真想捏死他,只在翻掌之间罢了。” 孟长河眉毛一挑,阴鸷气焰更为浓厚,望向话里有话的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蓝大管家想到什么妙计?不妨直说。” 第一百零九章 烈火烹油,四神名讳,一笔生意 “妙计谈不上。” 这位万年县余家庄的大管家语气平淡,眼底暗流汹涌。 “孟千户不去动纪渊,无非是慑于钦天监与东宫,怕惹上大祸。 但蓝某人却觉得纪九郎是在扯大旗作虎皮,底气虚得很。” 孟长河眯起眼睛,屈指敲打桌面,发出“笃笃”声音: “为何这么说?那天夜里,本大人亲眼见到钦天监来人,指名道姓要寻纪渊, 还有收了好处的秘书郎晋兰舟忽然转变态度,最后把放进口袋的银子吐了出来。 之后,东宫的年轻宦官亲自登门,当众言明是太子殿下召见纪渊。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假的?” 他这人向来睚眦必报,若非纪九郎背后两座靠山,委实太过骇人。 岂能容对方活到现在! “孟千户这叫一叶障目。” 蓝大管家坐在下方,笑意吟吟。 “杀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孟长河眉毛一挑,似是颇为不耐,冷声道: “你若打听到了什么消息,直说便是,何必再兜圈子!” 他最腻烦这些说话藏一半、打哑谜的穷酸,心中顿时生出怒意。 周身内气弯曲如九珠,滚走似春雷,冲出十万八千毛孔。 霎时,换血六次的磅礴气息,化为一座充塞内外的巨大烘炉。 狠狠地镇压下来! 咚! 无声巨响! 蓝大管家脸色一变,嘴角笑容凝固。 仿佛沉重山峦倾倒崩塌,使他肩膀陡然一沉。 “嘭”的一下,身下的座椅轰然破碎。 蓝大管家反应够快,勉强提起一口内气,稳住心神。 衣袍鼓荡,发出噼啪之声,消磨孟长河的骇人气势。 这才没有当场出丑,保住几分颜面。 “千户大人息怒!” 蓝大管家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感到难堪,道: “在下只是卖个关子,你又何必心急。” 孟长河大马金刀坐在上首,仍旧是那般跋扈的势态,面无表情道: “本大人喜欢直来直去,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蓝大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躬身道: “千户大人应该也知道,余家庄的染坊、布行生意向来做得好, 不仅在天京有口皆碑,甚至会贩去外地。 大名府五州七郡,皆有商队、商行与之合作。 大约是前天,我偶然打听到凉国公府的一名管事,直奔天京而来,为的正是杨休之死。” 孟长河眸光微亮,右掌猛然按在扶手上,若有所思道: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凉国公确实有不惧钦天监、不怕东宫的底气。 倘若……愿意出手,这一次,纪渊那个辽东泥腿子的确该死了!” 那位国公爷不止从龙有功,还是圣人的结拜兄弟,跟太子又有姻亲关系。 加上其人战功卓著,军阵无双。 每每身先士卒,攻城拔寨,一日之下连下数城,不折不扣的大将之才。 魏国公、衡国公身陨、寿尽之后,根本无人能与之相比。 更关键的,是对方曾经执掌三卫,数十万兵马。 诸多将种出于门下,堪称勋贵之首。 连跻身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见到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大人”。 “凉国公地位尊贵,亲自杀一个无甚背景的泥腿子,未免掉价。” 蓝大管家摇头道。 “依我之见,更多是让那名管事自行处置。 为保万无一失,千户大人何不从旁协助,顺势还能搭上凉国公府的这条线。” 孟长河沉吟不语,他何尝不知道抱大腿乃是升迁的最快办法。 有靠山、有贵人,足以省去二十年的钻营之心、攀爬之苦。 可其中存在忌讳。 黑龙台不允许结党营私,攀附权贵。 这是应督主早就定下的规矩。 “千户大人莫非是担心落人口实,被抓到把柄,惹得敖指挥使不喜?” 蓝大管家好似看透孟长河的心思,出声问道。 “黑龙台只听圣人诏令,也只对圣人效忠。” 孟长河声音平淡,心中却有些犹豫。 若他能坐上指挥使宝座,执掌北衙。 那些压在自己头上的该死之人,就不敢吭声半句! 丢掉的尊严,饱受的羞辱,也能讨还! “千户大人,请恕在下冒昧说一句胆大包天的僭越之言……圣人已经不临朝二十年了。 朝堂之上都说闭关,冲击神通之境。 但你我都是习武之人,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武道越往上走,路越崎岖,一个不慎,摔死……也有可能。” 蓝大管家眯起眼睛,笑容古怪道: “生死关,一坐就是二十年。 圣人他,当真还活着么?” 孟长河听得心神一震,彷如耳边响起炸雷,直勾勾盯住富商派头的蓝大管家。 过了半晌,方才沉声道: “蓝老二!你是真个不怕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今夜我只当你没来过!” 他刚才几乎动了杀心,想要一掌拍死蓝大管家。 妄议圣人生死,倘若传出去半点,自己身家性命难保。 “千户大人过于紧张了。景朝从不因言获罪,这正是圣人定下的法度。” 蓝大管家心中轻叹,转而继续说道: “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圣人二十年不出关,还可以等,但再长一些呢? 三十年?五十年? 太子熬得住么?底下那几位王爷又等得了吗? 景朝看似烈火烹油,实则一触即发, 这一点,千户大人应该也有察觉。 大名府之外魑魅魍魉横生,阴魂诡物遍地。 关外的江湖余孽,九边的妖魔,供奉四神的化外之民…… 如今的天下太平,其实只是一只被盖住的铁锅,底下的火越烧越旺,迟早要把盖子顶开! 到时候,说不得整个灶都要炸了!” 孟长河眸光收缩,五指捏合握拳,按捺杀机,抬头问道: “你究竟是谁?万年县余家庄的管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连四神都知道!” 化外之民供奉域外邪神。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但能准确说出“四神”二字,绝非凡俗! 即便在黑龙台,这都是隐秘。 “血首,怒尊,奇士,龙君……祂们之名讳,早就传扬开了。 九边年年征兵、年年征战,一天要消耗多少粮草? 马匹、铠甲、兵器、丹药……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也该空了。 仅凭朝廷撑不起来,所以才有了通宝钱庄。 余家庄的生意,虽没有洛老爷做得那般大,但与边关的互通也不少。 有些消息,恐怕比千户大人还要更早听到风声。” 蓝大管家垂首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长河收起轻视,他以往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只想夺了万年县余家庄的好大家业。 现在经过一番长谈,反而要高看此人一眼。 “在下说得更直白一点好了,九边正在糜烂。 谭文鹰大都督走后的朔风关,辽东之地的拒蛮城…… 除了宗平南的招摇山,诸多军镇都开始吃空饷了。 杀良冒功这等事,也不曾少过。 圣人不临朝,最多再撑三年, 各府州、各边关都会生出别样心思。 太子压不住的,他底下还有三位王爷,那是三条潜龙,注定要争位!” 蓝大管家字字句句,像是利剑一般。 “千户大人,你守着黑龙台的规矩没用处,圣人若不出关,应督主也就回不来了。 不如早谋退路,选好明主。” 孟长河胸中炽烈杀机倏然消散,他捏紧指节,仔细思忖,觉得有理。 无论是太子上位,亦或者藩王夺嫡成功。 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支持。 凉国公! “你说得对,攀附国公爷利大于弊。 杀了纪渊,才能永绝后患。 这个泥腿子风头越劲,前程越远大,对我来说,就越不利!” 孟长河轻舒一口气,国公府是一棵参天大树,抱住了,才能爬得更高。 说不定还能借此摆脱金刀严府,摆脱他那位……岳父大人。 “蓝大管家,你费了这么多口舌,为的是什么?” 孟长河淡淡问道。 这人能够以奴仆之身,做到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庄的管家, 进而总揽大权,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确有几分手段和见识。 “我这侄子承蒙千户大人提拔,做到了百户,心中很是感激不尽。” 蓝大管家脸上带笑,放低姿态,低声道: “最近确实也有一件事,需要求到千户大人头上。 余家庄除去染坊、布行,还有药草生意。 时常从朔风关外进货,化外之地虽然苦寒磨人,但也生长各种奇花异草……” 孟长河心下了然,皱起眉头道: “你的货物被扣押住了?” 蓝大管家苦笑道: “价值三十万两的一批赤铜、沉铁,还有用于炼制大丹的龙鱼草、七叶芝……全都扣在朔风关。 那些该死的化外蛮夷,不知为何发了疯的冲关! 弄得我骑虎难下,无法转圜。” 孟长河眼皮跳动,直接拒绝道: “化外之民犯边,这是军国大事,本大人帮不了你。” 太子殿下召集内阁,三天之内连着开了九次小朝会。 为的就是朔风关! 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岂非寻死! “千户大人,请你务必救上一救! 三十万两,若货物没了,回笼不了本钱,余家庄也该倒了! 况且……” 蓝大管家顿了一顿,狠声道: “在下为了避免被军士盘剥,打得是北衙的旗!” 孟长河猛地起身,本来松开的五指如电探出,震得花厅摇晃。 “蓝老二,你好大的胆子,敢冒用朝廷名义! 想害死本大人?我先要你的命!” 他扼住蓝大管家的脖子,将其提起,只需要稍微发力,就能拧下这颗脑袋。 “孟千户请冷静,饶我叔叔一次!” 那身着飞鱼服的年轻百户跪地恳求道。 “蓝老二,你要怎么辩解?” 孟长河是真的忍不住汹涌杀机。 黑龙台再怎么群龙无首。 南北衙门两位指挥使总归会管些事。 一旦被查出蛛丝马迹,必定诏狱伺候! “十五万两白银!一颗换血大丹! 买我的命,也买余家庄的命!” 蓝大管家憋得脸色涨红,几乎要被活活掐死,艰难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被逼急了。” 孟长河眸光闪烁,稍后五指松开,将其甩飞出去。 “这笔生意做不成,你会被余家庄追究,保不住命, 平白没了三十万两银子,余家庄也要元气大伤,从此衰落下去。 行,本大人发一回善心,但事成之后,我要这个数。” 两根手指! 便是二十万两! “千户大人狮子大开口……” 蓝大管家滚出花厅,勉强支起身子,似乎还想讨价还价。 “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孟长河重新靠进座椅里,有种大权在握的满足感。 “好!我愿意立字据!” 蓝大管家低头想了许久,最后狠狠地说道。 “聪明人,做聪明事。 纵使钱财再多,性命没了也享受不到, 放心,我会发一份公文,说你商队里有北衙的谍子,让朔风关放他们离开。” 孟长河哈哈大笑,心神松懈下来。 今夜真是好事连连,先是凉国公府要对纪渊动手, 再是平白赚得二十万两,外加一颗换血大丹! 有了这笔银子,何愁突破不了换血! “多谢……千户大人。” 蓝大管家低头,嘴角也露出满意之色。 第一百一十章 求知若饥,虚心若愚,乃奇士门徒 马车驾着夜色,直奔城外。 长街之上,人流熙攘,偶有热烈的叫卖声响起。 现在刚过戌时,离入夜宵禁还早。 青楼勾栏,赌坊花船,吃食摊贩……铺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画卷。 “大名府的天下,依旧是太平景象。” 蓝大管家放下帘子,摇头感慨道。 “你刚才为何要冒险,屡次撩拨孟长河生出杀机。” 坐在对面的年轻百户眉头微皱,右手按住绣春刀。 “万一他真的动手,岂不可惜这具躯壳。” 轮毂碾过青石板,掩盖住马车里两人的对话。 “孟长河此人,看似骄横跋扈,实则外强中干。 他出身卑贱,所以容不得别人对其有半分不敬之心。 加之武功不如严盛,饱受羞辱对待。 天赋不过中上,难以窥见气海真罡之境。 这样的性情,只要让出些微小利,再将其捧高上去,杀心自消,任意摆布。” 蓝大管家两眼晦暗,流光浮动。 他看人向来很准,从未错过。 “终究太行险了。关于大景圣人,还有太子与藩王,九边和四神……这些消息抛出来。 但凡孟长河心里多一分对景朝、对黑龙台、对北镇抚司的忠心,咱们都要死在那里。” 年轻百户面沉如水,压低声音道: “更何况,他也许会怀疑我俩。 放长线,钓大鱼,这是黑龙台一贯的做法。” 马车驶出外城,往万年县而去。 热闹嘈杂的吆喝声,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只剩下“呜呜”寒风,呼啸不已。 “白骨道的夺心大法,发动之时最好挑动七情,勾起六欲, 这样才能做到无声无息,鬼神不觉。” 蓝大管家平静地望着“侄子”,过了半晌方才说道: “孟长河不动怒、不生杀心, 我贸然种念,很大可能会被发现。 再说了,欲成大事,必有牺牲。 我已经做好献身之准备,你想清楚了吗?” 年轻百户微微一怔,双手交错于胸前,低头道: “自是如此!” 蓝大管家轻叹道: “当年的天机十二楼,拟定江湖黑白两榜,何等风光?却被燕王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你宗门长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若非灭圣盟收留,哪里能苟活到现在。” 年轻百户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冷笑道: “所以宁愿拼着魂死身灭,入了四神门下,只为了看一眼白重器到底怎么死!” 蓝大管家眼眸漆黑一片,透出几分魔性,嘴角扯出诡笑: “白重器哪怕没死,应当也是身陷囹圄,腾不出手。 否则,我们这场对话还没说完,黑龙台的人马就应该团团包围住了。 二十年前,他便是天下第一大宗师,一人横压玄洲的可怖存在。 八百里天京城内,若直呼其名,必会被感应。” 年轻百户脸上显露快意,阴森森道: “那么多人盼着他死,他怎么能不死! 远的有,招摇山的八大妖王,一尊魔主,还有灭圣盟十二个老怪物,四神门下的天选之子…… 近的话,燕王、宁王、怀王,乃至于太子, 谁愿意头上压着一片天? 还有杨洪那个老东西,魏国公、衡国公死后,他就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 至于三教六统,那些无胆匪类更不可能希望白重器突破神通,冲击长生!” 蓝大管家轻声附和道: “一尊千秋万载的盖世圣人?呵呵,白重器野心太大,天下无人会让他功成。” 年轻百户吐出浊气,心绪平静。 双手的拇指、食指弯曲,中指、无名指、小指并拢,置于额头眉心。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 蓝大管家同样回礼: “求知若饥,虚心如愚。” 两人眼眸如火,升起焰光,齐声道: “唯智奇士,毋为所困。” 车厢之外,神色麻木的老年车夫挥舞长鞭,往浓墨似的夜色深处驶去。 …… …… 次日一早,刚到卯时。 纪渊早早地起身,穿上那身云鹰袍直奔北衙。 他甫一出现,就引得其余缇骑啧啧称奇。 比起上次的如避瘟疫,这回明显要热情许多。 毕竟,许总旗被降职休养在家,林百户死于义庄火场。 以前得罪过纪渊的两个人,如今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反而是这位原本不受待见的辽东泥腿子越走越高,射艺、围场两次大考,都拿到头名。 武举人功名,即将到手! “他就是纪九郎?” “没错,太安坊第一的纪渊,正是此人。” “看上去好生年轻,束发之年就已经凝聚气脉了?” “据说如此,他若没有通脉,如何杀得了……那凉国公义子。” “乱嚼什么舌根?怎么?三法司破不了的案子?落到你们嘴里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挎着腰刀,正好路过的李严听见议论,冷眼呵斥道。 那两个缇骑缩了缩脖子,不敢争辩,灰溜溜走开。 “九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李严抱拳见礼。 有讲武堂考生的这层身份。 纪渊被免了点卯巡街的差事儿。 鲜少会出现在北衙。 “我寻程百户有些事。” 纪渊笑道。 “应该在后堂喝茶。” 李严答道。 纪渊失笑 为何在北衙驻留天京是美差? 因为清闲。 巡街自有缇骑, 追缉盗匪、查离奇大案,自有小旗和总旗。 做到百户这个位子,若没有立功上进的心思,日子过得再悠哉不过。 像程千里便是如此。 只要当值的时候过来一趟,抽签派差即可。 比起巡视各府州,剿杀江湖余孽,不知安全多少。 “那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拱手别过李严,往后堂走去。 所过之处,皆是招呼之声。 地位没变,但身份不同,所得到的待遇也就不一样了。 “哟呵,稀客啊,太安坊第一的纪九郎! 你出了那般大的风头,连敖指挥使都记住你的名字了,说你前途不可限量!” 程百户打趣道。 “来,坐下,一起喝杯茶。” 纪渊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 “我是想与百户打听一下,补缺百户那事儿可有什么眉目了?” 踢开林碌这块绊脚石,退避孟长河那头拦路虎后,便就彻底没了阻碍。 “公文呈上去好几日了,但始终没个确切答复。” 程百户目光闪烁,迟疑道: “敖指挥使不太管事,一般都由底下几位千户做决定。” 纪渊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古怪。 若说孟长河存心使绊子,他还能理解。 可剩下两位千户,为何也要与自己为难? “周行风、徐应求,这两位千户大人,嫌我没有给他们送银子?” 纪渊眯起眼睛,补缺一个百户当真就这么难? “咳咳,那倒没有。 周千户背靠武行,本身就是一掷千金的主儿,哪里差你那几千、几百两银子。 至于徐千户,也出身北河府的豪奢之家,太医局的大丹都用得起…… 我猜这两位是在等你选一人做靠山,站好队再说。” 程千里言语之间,颇有些尴尬。 那位徐应求、徐千户,正是他的上官。 “靠山?难道北衙之内,非要找一条大腿抱住,才能混得下去?” 纪渊把玩着那只茶杯,嘴角扯出一丝弧度 “九郎,你想想,无论南衙、北衙,百户位子就这么多,肯定要优先自己人。” 程千里苦笑道。 “若我不想依靠谁,这个百户是否就没希望补上去了?” 纪渊面无表情,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 “并非全无转圜余地,如果九郎你能立下大功,让其他人无话可说,即便三位千户也压不住你的升迁。” 程千里叹息一声道: “黑龙台的规矩,七品以上父死子继,可这些年补缺的愈发少了,没个靠得住的山头,别说百户,你想补个总旗都难。 情势如此,无可奈何。” 纪渊轻轻点头,放下茶杯道: “那请程百户派个旁人都办不成的差事下来,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程千里并不意外,好似早已猜到。 经过与孟长河的那次冲突,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年仅十五的辽东少年郎是什么性子。 倘若徐、周两位千户态度好些,而非摆出架子。 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但想要纪渊低头上门,主动攀附,确是难如上天。 他尚且只是缇骑,就敢打断总旗的腿,甚至砍了百户的头。 这样的强人,越是威逼,越适得其反。 “怪不得老魏那么欣赏你,做人做事都跟他一样,从来只选最坎坷、最崎岖的那条路。” 程千里感慨了一声,唤人取来一沓卷宗,笑道: “正好,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那桩案子,目前还没个头绪,交给你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拳还一拳,百户不如人 “黑龙台,三法司,兵部……加在一起都没查出头绪?” 纪渊翻阅那一沓厚实卷宗,眉头渐渐皱紧。 从时间排列和审问流程来看,兵部那边先是找了礼部尚书宋岱,确认他没有修炼白骨道功法的任何迹象,洗去勾结江湖余孽的部分嫌疑。 然后彻底搜查府邸,从宋云生的书房暗格中寻到幽磷尸魂气的秘笈原本。 又从后院两处枯井里,发现被化去血肉,残留阴煞气息的五具尸骸。 经过仵作验明身份,皆是府中婢女和家丁。 再重点盘问与宋云生接触最多的奶妈、服侍的丫鬟, 从汇总得来的信息中,发现一处以他名义私自购入的外城宅院。 里面供奉白骨尊者的牌位。 还搜到了不少女装衣裙。 以及各种助兴之物。 想来那里便是宋云生和周子安的私会之所。 最后在潮湿灰暗的地窖之内,找到八具血肉腐烂的死人尸骨。 从伤痕、以及气息来看,生前遭受过多次拷打和折磨。 初步判断是用于修炼另一门白骨道秘术,夺心大法。 “难怪圣人要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诸如邪派、魔教之类,几乎完全把人视若牲畜,随意宰割,供以习武练功! 如何不能灭绝之!” 看到这里,纪渊轻哼一声,眉宇间那抹冷峻意味更加深重。 周子安死在他手里,实在称不上冤枉! 他收起杂念心思,继续翻阅卷宗。 试图寻得蛛丝马迹,作为查案的突破口。 “周子安那边所得到的信息也差不多,这两人明面上很少同时出现,多以一种对头、劲敌的形象示众。 少数几次结伴而行,一是去年青牛山的秋狩,两人打赌,周子安输掉了一枚玉扳指。 二是四个月前到过万年县……” 纪渊回想他与宋云生、周子安交手。 无论是幽磷尸魂气,亦或者夺心大法, 他们似乎都没有修持精深,功力太过浅薄。 遇上三阴戮妖刀初成的自己,压根不是对手。 “倘若宋、周二人,去年就得到白骨道传承,绝不至于要依靠设局谋害讲武堂考生,突破通脉的地步。 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一个是天京行首大富之家,也不是没有大丹,为何要强行私学外道邪功呢?” 纪渊不禁生出疑惑。 “很简单,外道邪功进境快,乃为速成之法,且对根骨资质要求不高。” 程千里倒了两杯热茶,轻叹道: “儒武、禅武、道武,乃至于兵家武学,他们或多或少都看重心性、武骨、体质。 比如我吧,三十七岁突破换血,如今四十有五,仍旧看不到半点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机会。 外道邪功不然,主要靠剑走偏锋,养炼天地之间的各种阴煞之气,纳入体内壮大己身。 取人心头血,剖腹炼紫河车,屠村斩首筑京观养厉鬼…… 借各种骇人听闻的血腥手段,强行提升自己,只要熬过反噬的那一关,便能功成,突飞猛进。 一部邪法、一卷魔功,十年之内,就可以让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冲击换血大关。” 纪渊挑眉,心下了然。 所以景朝才会对旁门左道,魔教邪派严厉打击。 速成,危害大,属于不稳定因素。 他要是圣人,也会重拳出击。 来上一波扫黑除恶,整顿江湖风气。 “你以后若是遇上了邪派魔教之人,宁杀错,别放过! 一个修炼外道邪功,晋升换血的三境武者,手上至少沾染着千条以上的枉死冤魂!” 程千里神色严肃,叮嘱道。 纪渊点头,如今敢在外面自称魔教弟子,纯属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九郎你修行没有遇到过关隘,不理解那种为了再进一步,铤而走险的诱惑。” 程千里翻动宋、周两人的卷宗,喟叹道: “宋云生是礼部尚书之子没错,家传儒武,《大礼剑》直指四境,未来一片大好,可那又如何? 他的资质不过中上,十岁开始习武,十五岁外炼、内炼皆成,十八岁步入服气……放在天京尚能称一句天才。 可若对比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天生不凡的武道大材,便就平平无奇了。 有些人,想着守住父辈的家业,就够了。 有些人,却想着攀登巅峰,位极人臣。 心比天高之辈,往往最易成赌徒 宋云生是前者,而周子安……勉强算被裹挟进去。” 纪渊眸光一敛,经过程千里这番分析,谁为攻,谁为受,一目了然。 “最后的线索断在这处宅子,查不下去了。” 收拢卷宗,他在心里复盘整个案子的具体脉络。 宋、周二人得到白骨道传承,忍不住诱惑,私自修炼。 期间为了练功入门,多次杀人害命。 先从家中的婢女、家丁下手,这些人是贱籍,向来不受重视。 哪怕消失不见,也不会有谁去报官。 然后,尝到甜头,欲壑难填的两人开始寻找更好的猎物。 “武者的气血更足,所以他们盯上了西山围场……这已经接近疯狂,失去理智了。” 纪渊连连摇头。 看来修行外道邪功,还会损伤大脑,侵蚀心神。 否则,以宋云生阴狠的阴狠性子,没道理如此冒险! “我先去那处宅子勘察一二,若无发现,再去万年县。” 纪渊敲定后续,又看了一遍卷宗。 直至把诸多细节牢记于心,这才起身告退。 出了后堂,正好撞见一个浓眉如若刀裁,有股子毕露锋芒的年轻百户。 赤色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好不威风! “你见到本大人,怎么都不行礼问好?哪个总旗手下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那个年轻百户神色不善,按刀问道。 “北镇抚司,纪渊、纪九郎,并无直属上官。 见过百户……大人。” 纪渊腰杆挺得笔直,如若大枪。 “原来……你就是那个风头很盛的纪渊,略有耳闻。 今日一见,果然骄狂!” 年轻百户面露诧异之色,随即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笑意。 “本大人正好填了林百户的空缺,他生前做过你的上官,这样算来,你对我应该弯腰低头,保持恭敬才是。 北衙之内规矩大过天,纪九郎,你还等什么?” 纪渊眸光闪动,淡淡道: “要事在身,办案为先,请恕属下无礼。” 他看也不看那个年轻百户,转身欲走。 林碌,孟长河,都没让自己弯下腰。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百户空缺,一定要补上去!” 纪渊胸膛之内,像是烧着一团火。 没有身份,本事再大也要受人欺压。 “那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年轻百户笑容玩味,好似面对将死之人。 凉国公府的管事已然快到天京。 那人可是个换血五次的三境高手。 加上孟长河换血六次。 弄不死一个辽东泥腿子? “百户大人莫非是美若天仙的青楼花魁,喜欢让人挪不开眼睛?” 纪渊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你不敬上官,好大的胆子!” 那年轻百户正打算摸一摸纪渊的底细。 看看这个杀林碌、斩杨休的云鹰缇骑究竟有什么本事! 怒喝震动官衙,人比话音更快。 一步跨出,一拳打出! 嘭! 五指捏合之间,气流哗啦作响。 仿佛一条风龙被紧紧攥住,砸向纪渊的后背。 这一下挨实了,脊柱大龙当场断裂,整个人都会被废掉! “两条气脉,武道二境……就敢这么狂?谁给你的勇气!” 本来补缺百户失败,纪渊已经有些郁闷,结果还碰上一个自以为是的生面孔百户。 虎啸金钟罩! 全身筋骨霎时颤鸣,好似精铁交击发出铿锵之音。 内气奔走如大潮,带动血气勃发,透出皮膜,冲开毛孔! 隐约间,好像凝成一口大钟,护住肉身不坏! 年轻百户看到纪渊没有躲闪,还以为是他大意了。 心下狂喜,气力再增三分! 倘若打残此人,等于是帮凉国公府解决了一个祸患。 至于后果? 自有孟长河兜底。 怕什么! 心念电闪之际,开碑裂石的凶猛一拳打在纪渊身上。 气流震荡,风龙咆哮! 却撼动不了那道挺拔背影一分一毫! 咚! 彷如撞钟! 激起一声滚雷似的轰响! “怎么会……” 年轻百户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并未过于看轻纪渊,对方能杀得了林碌,斩得了杨休,证明已经步入通脉二境。 所以根本没有留手,几乎是出了十成力! 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该陷出拳印! 可现在…… “百户大人,你晓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纪渊眉宇之中横生戾气,转身一字一句问道。 那种暴烈的杀机,几乎逼得旁人难以喘息!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催发龙吟铁布衫,将自身气力、气血提升到极致。 如蛟龙走水! 强横无边的沛然大力充盈四肢百骸,继而拧成一股,涌向右臂! 呼! 好似一座火炉从天而降,散发滚滚热气! 二十步内,炙热火浪猛地扑出,烫得围观的缇骑,想要过来制止的总旗不断后退。 只见纪渊眸光冷厉,同样五指合拢捏紧成拳。 丝丝缕缕的银白细线缠绕筋肉,化为虬龙也似的粗壮气脉。 拳如重锤! 如握火药一般,迅猛轰出! 直似平地响起一道闷雷! 咚! 坚硬地面抖动如毯,震起大片灰尘。 官衙铺就的长条青石受不住力道,“咔嚓”开裂。 说时迟,那时快。 年轻百户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像一颗神机营发出的沉铁炮弹,“嘭”的一下往后倒飞。 伴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击穿隔住前厅和后堂的厚实木板。 噼里啪啦,不知砸碎多少桌椅板凳瓷器古玩。 “谁他娘在北衙……” 程千里杀气腾腾冲将出来,见到纪渊之后,只得收住火气,无奈说道: “切磋武艺就去校场,官衙重地,岂容你胡乱打闹? 罚你两个月的俸禄,快滚!” 纪渊拱手行了一礼,大步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他眉心微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出数行古拙字迹。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年县,余家庄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 纪渊眯起眼睛,眸光冰冷,心下想道: “这个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大有古怪!”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从未出过差错。 如此显化,必有原因。 五条灰色命数加持之下,分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可蓝弘偏生活得好好地,呼吸无恙,血肉饱满,看不出任何异常!” 纪渊皱眉沉思,想了片刻没甚头绪,干脆唤来裴途和李严两人打听情况。 三味楼吃过一场酒后,如今外城十二坊的云鹰缇骑,多半都会叫他一声九哥。 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单得很。 约莫一刻钟后,太安坊一处茶楼雅间,纪渊、裴途、李严三人凑到一块。 裴家四郎出手阔绰,时常请同僚吃酒,北衙之内人缘最好、路子最广。 听到纪渊发问,他率先回答道: “蓝弘?这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傲气性子,平常都不屑于与我们打交道。 对待总旗、小旗,都是呼来唤去,没个什么面子。 说起来,他与九哥其实也算有一桩未解的梁子,那一拳挨得不亏。” 初次蒙面,还能有恩怨? 纪渊挑眉,端着茶碗仔细倾听。 裴途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九哥有所不知,林碌那个狗贼之所以多番打压于你,便是因为收了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银子, 他想给自己侄子谋个差事儿,缇骑无品无级,人家瞧不上,便盯上了你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 蓝弘,正是蓝大管家的侄子。 他先补了许献的总旗,当了没几天,直接就被孟长河提拔成了百户。 这升迁速度,啧啧。” 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 纪渊心头一动,敏锐捕捉到三个关键字眼。 “蓝弘是孟长河的人?” 他问道。 “林碌死后,孟长河没了帮他捞钱的狗腿子,自然就要再找一个。 余家庄是万年县首屈一指的豪族,家中没个顶梁柱,就一对孤女寡母, 反而让一个管家掌权,形成奴强主弱的局面。 孟长河手中有权,蓝大管家手中有钱,两人一拍即合,便如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裴途不愧是北衙的百晓生,不仅把蓝弘的底细交待清楚,还挖出了孟长河和余家庄之间的勾勾搭搭。 “宋云生和周子安,他们四个月前去过万年县。 加上蓝弘表现出来的异样,看来很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 纪渊收敛心思,没有表露出来。 倘若顺藤摸瓜,当真发现白骨道的巢穴。 他孤身一人贸然前往,九条命也不够送的! “必须摇人!魏教头换血三境,家里那个老和尚,武道境界肯定也不低, 再加上一众云鹰缇骑帮场子,扫荡白骨道应该没问题。” 纪渊眸光闪动,目前只差一锤定音的确凿证据。 他不可能直接指认蓝弘,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命数状态,无法公之于众。 只能逼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九哥要对蓝弘动手?若不嫌弃李某人武功低微,算我一个!” 闷不吭声的李严忽然说道。 “以下犯上,袭击百户,可是大罪。” 纪渊不置可否,轻笑道。 “今日官衙之内,九哥硬接蓝弘一拳,再还他一拳,是何等的威风! 程百户也没拿你如何?可见,只要本事足够,守这些破规矩作甚? 依我看,与其等此人再来找麻烦,不如直接做了他!” 李严眉毛一扬,杀气十足。 他原本北河府人,家中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缇骑当中,属这人武功层次最高,内炼大圆满,即便步入服气。 纪渊并不言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将其映照清楚。 【李严】 【命数:力大如牛(白)、冷心冷面(白)、好美妇人(白)、悍勇(白)、铜皮(白)】 “人狠话不多,还是个曹贼。” 纪渊心里有了底,神色也就亲近几分,低声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严兄弟先别着急。 我已经接了宋、周二人的案子,追查白骨道余孽的踪迹。 本来没什么头绪,好巧不巧,刚才与蓝弘交手,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身上怕是藏着惊天的秘密,更有可能是破案的突破口。” 纪渊饮了一口茶水,不着痕迹观察二人的脸色变化。 “九哥可要我派人跟着?盯住蓝弘!” 李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 “不瞒你说,我家武馆里头也有十几个好手,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裴途不甘落后,连忙道: “我天生鼻子灵,擅长追踪之术,百步之内,只要被我抓住身上气味,休想逃脱!” 两人各自都想出一份力,谁也不愿退缩。 这世道求个进身之阶颇为不易。 要么天赋够好禀赋惊艳,要么运气够好得遇贵人。 并非个个都是纪渊,能出尽风头,名动一坊。 似李严、裴途这样的缇骑,就算主动凑上去巴结百户、千户,人家也未必会将其放在眼里 故而,当机会摆在面前便会格外珍惜。 “程百户说了,除非我立下泼天的功劳,否则只能投靠周行风、徐应求两位千户大人。” 纪渊摇晃着茶杯,平淡道: “牛不饮水强按头,周、徐这两座靠山,我没想三跪九叩去拜上一拜。 靠天靠地,总归还是要自己靠得住才行。 我知道二位兄弟存了上进的心思,不愿意窝窝囊囊做个缇骑,只苦于平时没有功劳,加之上官盘剥,有些心灰意冷。” 李严攥紧拳头,内心激荡不已。 这番话,真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裴途也难以平静,一双眼睛望向纪渊,等着听从号令。 “李大郎你打听好蓝弘每日常去的地方,查他的行动踪迹。 裴四郎负责追踪,尽量靠得远些,千万别被注意到了。 盯住三日,摸清门路,再来向我汇报。” 纪渊简单制定了一份方略,目前来说,蓝弘应该不知道他已经暴露无遗。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向来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自己是在暗处,反而那位蓝百户站在明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气数浓烈,虬筋板肋 “程百户!你莫非没有见到纪九郎以下犯上,袭击上官?为何不拦住他!” 官衙后堂之内,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狂暴怒吼。 蓝弘咳嗽两声,胸口缠着几圈纱布,苍白脸色涨得通红,额头根根青筋爆绽。 他死死地盯住程千里,气血逆行之下,原本舒缓一点的筋骨皮肉又开始阵阵抽疼。 “据在场的缇骑、小旗、总旗等多位证人所说,是蓝百户你先动的手,而且还是偷袭。 那一拳下去,莫说血肉之躯,铁打的身子都要陷出个窟窿!” 程千里拿起茶盖轻轻刮了两下,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纪九郎没死,算他命大,也算蓝百户命好。 否则,一个谋害讲武堂考生的罪名扣下来, 你现在就不是坐在官衙后堂,而是关进诏狱受刑了。” 蓝弘眼中掠过凶光,厉声道: “他明显走的是横练路数,一身筋骨强硬无匹,哪里会受伤!” 程千里呵呵一笑,揶揄道: “这可说不准。蓝百户你这么年轻有为,早早步入通脉二境,凝聚两条气脉的英才。 同层次内,谁能受你一拳而毫发无损? 万一纪九郎受了内伤,只是没有立刻发作……也有可能,对吧?” 对你个锤子! 蓝弘咬牙切齿,怒急之下,胸口厚实的纱布渗出殷红血迹。 纪渊还过来的那一拳,劲力凶猛侵略如火,霎时冲入四肢百骸。 打得他胸口凹陷,整个身子半边都已麻木。 大夫说至少断了十二根骨头,即使仔细调养,也要一旬之久才能下地。 “难道就这么算了?都说黑龙台最重规矩,法度森严。 如今一个缇骑就敢对百户动手,成何体统?!” 蓝弘脸色阴沉,他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打残纪渊,反而弄得自己颜面无存。 传出去,恐怕惹人笑话! “蓝百户,你能填上这个空缺,是因为林碌死了,让出位子。 但他为什么会把小命丢在义庄火场,你我心里都有数。 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一头雏鹰。 有些事,既然自己不占理,那就别闹得太难看。” 程千里放下手中的茶杯,抛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他乃是换血三境,怎么可能会将通脉二境的蓝弘放在眼里。 景朝官场之上,当抛开出身、靠山这些外力,武道层次就成了唯一评判高低的方式。 等到程千里走远,蓝弘缓缓收起暴怒神色,冷笑道: “雏鹰振翅高飞九天,可也得有那个机会。 纪九郎,我且看你怎么折翼坠地!” 他闭合双眼,搬运气血,化开敷在胸口的上等伤药。 丝丝缕缕辛辣热力渗透皮膜,飞快地行遍全身。 本该早已腐烂的血肉,不断地活动变化,营造出生机勃勃的一种假象。 “被人打伤,卧床不起,正好给我创造了完美的借口。” 蓝弘忽地想到什么,眸光晦暗,咧嘴一笑。 吃了纪九郎的沉重一拳,他便临机应变,将计就计。 故意装作极其严重,需要静养的样子。 “宋云生、周子安这两个废物,学了白骨道秘法,却走漏行迹,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天京城内高手如云,一切只能小心行事。” 蓝弘眯起眼睛,胸内那道杀机平复下来。 换做平时,等到十天半月过去。 纪九郎定会暴毙家中,任谁也查不出半点痕迹。 但如今要成大事,只能暂时忍耐。 他藏身于黑龙台北衙,属于灯下黑。 加上有千户孟长河的遮蔽,兵部、三法司根本查不到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仍要保持谨慎,免得误了灭圣大计。 “可惜,这具躯壳底子太差,平白让我被一个通脉二境的蝼蚁欺辱。” 蓝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当初选择肉身的时候,他就应该弄一个更强横的活尸,充作身份。 …… ……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 纪渊眯起眼睛,眸光冰冷,心下想道: “这个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大有古怪!”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从未出过差错。 如此显化,必有原因。 五条灰色命数加持之下,分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可蓝弘偏生活得好好地,呼吸无恙,血肉饱满,看不出任何异常!” 纪渊皱眉沉思,想了片刻没甚头绪,干脆唤来裴途和李严两人打听情况。 三味楼吃过一场酒后,如今外城十二坊的云鹰缇骑,多半都会叫他一声九哥。 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单得很。 约莫一刻钟后,太安坊一处茶楼雅间,纪渊、裴途、李严三人凑到一块。 裴家四郎出手阔绰,时常请同僚吃酒,北衙之内人缘最好、路子最广。 听到纪渊发问,他率先回答道: “蓝弘?这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傲气性子,平常都不屑于与我们打交道。 对待总旗、小旗,都是呼来唤去,没个什么面子。 说起来,他与九哥其实也算有一桩未解的梁子,那一拳挨得不亏。” 初次蒙面,还能有恩怨? 纪渊挑眉,端着茶碗仔细倾听。 裴途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九哥有所不知,林碌那个狗贼之所以多番打压于你,便是因为收了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银子, 他想给自己侄子谋个差事儿,缇骑无品无级,人家瞧不上,便盯上了你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 蓝弘,正是蓝大管家的侄子。 他先补了许献的总旗,当了没几天,直接就被孟长河提拔成了百户。 这升迁速度,啧啧。” 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 纪渊心头一动,敏锐捕捉到三个关键字眼。 “蓝弘是孟长河的人?” 他问道。 “林碌死后,孟长河没了帮他捞钱的狗腿子,自然就要再找一个。 余家庄是万年县首屈一指的豪族,家中没个顶梁柱,就一对孤女寡母, 反而让一个管家掌权,形成奴强主弱的局面。 孟长河手中有权,蓝大管家手中有钱,两人一拍即合,便如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裴途不愧是北衙的百晓生,不仅把蓝弘的底细交待清楚,还挖出了孟长河和余家庄之间的勾勾搭搭。 “宋云生和周子安,他们四个月前去过万年县。 加上蓝弘表现出来的异样,看来很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 纪渊收敛心思,没有表露出来。 倘若顺藤摸瓜,当真发现白骨道的巢穴。 他孤身一人贸然前往,九条命也不够送的! “必须摇人!魏教头换血三境,家里那个老和尚,武道境界肯定也不低, 再加上一众云鹰缇骑帮场子,扫荡白骨道应该没问题。” 纪渊眸光闪动,目前只差一锤定音的确凿证据。 他不可能直接指认蓝弘,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命数状态,无法公之于众。 只能逼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九哥要对蓝弘动手?若不嫌弃李某人武功低微,算我一个!” 闷不吭声的李严忽然说道。 “以下犯上,袭击百户,可是大罪。” 纪渊不置可否,轻笑道。 “今日官衙之内,九哥硬接蓝弘一拳,再还他一拳,是何等的威风! 程百户也没拿你如何?可见,只要本事足够,守这些破规矩作甚? 依我看,与其等此人再来找麻烦,不如直接做了他!” 李严眉毛一扬,杀气十足。 他原本北河府人,家中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缇骑当中,属这人武功层次最高,内炼大圆满,即便步入服气。 纪渊并不言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将其映照清楚。 【李严】 【命数:力大如牛(白)、冷心冷面(白)、好美妇人(白)、悍勇(白)、铜皮(白)】 “人狠话不多,还是个曹贼。” 纪渊心里有了底,神色也就亲近几分,低声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严兄弟先别着急。 我已经接了宋、周二人的案子,追查白骨道余孽的踪迹。 本来没什么头绪,好巧不巧,刚才与蓝弘交手,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身上怕是藏着惊天的秘密,更有可能是破案的突破口。” 纪渊饮了一口茶水,不着痕迹观察二人的脸色变化。 “九哥可要我派人跟着?盯住蓝弘!” 李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 “不瞒你说,我家武馆里头也有十几个好手,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降伏龙虎,凝聚心脉,青蛇惑心 虬筋板肋! 第四条青色命数! 纪渊眸光一动,心神勾选。 轰! 皇天道图抖动出万丈光华,十颗熠熠生辉的命数星辰齐齐摇动。 白若天光的【钢筋铁骨】,好似陨星坠地,崩落而下。 换成青气喷薄的【虬筋板肋】,凝作一团悬挂高空之上。 “筋骨如龙,身似神象,容纳巨量的气血……” 纪渊直接把这条强气力、壮体魄的命数纳为己用。 与此同时,他体会到了被抽筋拔骨的酸爽感觉。 当【虬筋板肋】加持于身,寸寸血肉陡然暴动,好似活物剧烈起伏。 头颅、胸腹、腰跨、四肢……一层层死皮缓缓脱落,像是蛇蜕。 肌体并未充气膨胀,反而收缩紧实了几分。 毛孔更为细小,几乎无法看清。 人身几如白玉一般,显出莹润光泽。 嘶嘶嘶! 皮膜下的大筋疯狂挣动,彷如千万条小蛇钻动拧缠,最终化为一条凶戾的虬龙。 咔嚓、咔嚓,锉刀摩擦的牙酸声中,纪渊感到身内的十二对肋骨连接胸椎、脊柱。 宛若连环锁扣,牢牢合为一体。 五脏六腑受到挤压,大泵也似喷薄浓郁血气。 “这……便是虬筋板肋? 自古以来的陷阵猛将,盖世武圣所必备的一种上乘武骨!” 纪渊心思浮动。 他曾听说过,凡持有虬筋板肋者,皆为天生神力。 譬如百家尊武之前,横空出世的那位霸王! 少时便能扛鼎,力压天下群雄。 一千八百年前的大盛朝,有个姓杨的郡马爷,传闻也是如此。 以赘婿之身,独占武道鳌头,凭的正是虬筋板肋带来的无匹气力! “存心太阴星神,观想玄武真君……” 纪渊心无外物,冷峻面孔涨得赤红,像要滴出血来。 凭借皇天道图镇压心神,他默默体会内里翻天覆地的可怖变化。 肉身五心朝天,端坐不动。 十万八千毛孔吐纳呼吸,彷如巨大的风箱飞快拉动,迸发出阵阵轰鸣。 深夜寂静的南门胡同,似有闷雷炸响。 惊得左右邻舍骇然不已,推门查看动静。 西边厢房的杀生僧张开浑浊眼眸,漆黑的屋子像打过一道烈光。 虚室生白,神意内敛! “才到通脉二境,就能降伏龙虎,气血不漏。 这份横练体魄的修持功夫……同辈之中,实在罕见! 不愧是老衲的徒弟!” 枯瘦和尚眼中掠过一抹赞赏。 道门之中,有斩赤龙、降白虎的说法。 意为清心寡欲,自身圆融。 避免精气外泄,阻碍日后修行。 一旦大成,做到气血不漏,精力时刻保持巅峰。 无论凝聚气脉,亦或者换血伐骨,都会快上几分。 便是六大真统的天骄种,也未必能有。 “虎啸,龙吟,金钟罩,铁布衫,两道劲力统合为一!” 纪渊并不知道外面变化,血气透出皮膜,变成一层层粘稠的赤红气浪包裹全身。 整个人好似一座巨大的烘炉,散发灼目烈光。 犹如血火萦绕的太岁煞星,分外慑人! “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 纪渊默念三阴戮妖刀的法诀。 借着虬筋板肋成形之机,倾力搬运内气、血气,打算凝聚第二条气脉!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似擂鼓,每一次震荡,大股浓郁的血气便如江河奔流。 顺着心脏,猛烈冲刷四肢百骸。 这是极为凶险的行为,倘若体魄不够坚固,最后只会心神碎裂,脱力而死。 但纪渊的外炼、内炼皆为大圆满,加之龙吟虎啸的横练武功。 简直像是赤铜、沉铁铸造的筋骨肉身,强硬无匹,撼动不了。 “贯经,通脉!” 不知过去多久,丝丝缕缕的银白细线遍布胸口,凝实成一道气脉。 呼! 纪渊倏然睁开双眼,明明是深秋天气,露水几乎成冰,寒风仿若尖刀。 可他这一次吞吐,犹如火炉炸开,炙热滚烫之意吹散冷意。 “生命力至少强了数倍不止,难怪古代的大将、猛将,身披十几处箭伤、刀伤,也能继续作战。 心脉一成,气血不漏,除非斩首断头,否则一时半会绝死不了!” 纪渊眸中闪过明悟之色,经过数次呼吸,肌体表面暴突的血管,蜿蜒的大筋,悉数隐没于皮肉之下。 等他坐起身,那张饱经折磨的硬木床板轰然破碎。 脚下的石砖当即往下一陷,脆弱如水豆腐一般,显出一个深重脚印。 “身子变沉了,骨头更重了,心跳更慢了……床都塌了,是时候该换宅子了。” 纪渊仔细感知,粗略评判,完成命数进阶之后,他应该能打五个以前的自己。 “打十个蓝弘更不成问题!” 没了睡觉的地方,纪渊轻叹一声,洒扫地面,盘坐下来。 双目闭合,继续搬运气血。 他定下一个小目标。 明年春日之前。 凝聚第三条气脉。 …… …… 次日一早,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南门胡同口。 几个健仆目光锐利,扫过围观过来的闲杂人等。 他们个个灰衣劲装,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权贵府邸的护院家丁。 “那纪九郎都是太安坊讲武堂头名了,即将升任北镇抚司的百户,怎么还住这样的腌臜地方?” 杨娉儿轻掩小嘴,皱眉不悦。 在她看来,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的长街,显得狭窄不堪。 更别提排水的沟渠,菜叶、粪水、各种脏污之物,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让人作呕。 “这与猪圈有什么区别!” 杨娉儿眼底掠过嫌恶之色,旋即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可人模样。 越是这样出身贫寒之辈,只要稍微给予几分尊重和欣赏,就能让其心生感激。 再桀骜的性情,见到美色、富贵、一步登天的大好前程,也要化为绕指柔。 “你们在这候着吧。” 杨娉儿捏着一块丝巾,小心翼翼绕过坑洼之处,来到那处破落院子。 “九郎可在家中?” 仅这甜腻的声音,便能让人感受到其人的活泼纤柔,落落大方。 “大清早的,真他娘晦气。” 换上一身云鹰袍准备出门的纪渊听到叫唤,开门一看,却是凉国公府家的三小姐。 “九郎怎的不迎进去?” 杨娉儿眉眼弯弯,好似脉脉含情。 “笑得这么甜,我一拳打过去,她应该会哭很久吧?” 纪渊眉头一沉,无来由闪过这样的念头,摇头道: “家中仅我一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有损小姐的清誉。” 真是迂腐的泥腿子! 杨娉儿捏着丝巾的力气大了一些,脸上莞尔笑道: “还是九郎想得周到,难怪洛三郎常说你这人心思细,是个会体贴人的。” 洛与贞吃饱了撑的,才会这样讲! 纪渊颇为不耐烦,保持平淡语气问道: “三小姐上门所为何事?” 杨娉儿先是低头抽泣两声,两眼泪花闪烁,再望向身量高大的纪渊,面露哀色道: “不瞒九郎,我那位老父亲听信了小人谗言,认定你是杀害我义兄杨休的凶手,前些日子在家中大发雷霆! 即使我诸般劝阻,也无济于事!” 纪渊“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如此冷淡的反应,弄得杨娉儿微微一怔。 这人是根木头吗? 凉国公的名头莫非吓不到人? “九郎千万别不当一回事,我父亲领兵带军久了,向来有些……霸道,一旦确信绝无更改的道理,更容不得别人辩解。 他说要拿你是问,谁也拦不了!” 杨娉儿似是无可奈何,继续说道: “他现在年事已高,颐养天年,不可能亲自动手,只派了国公府中的一位换血高手前来。 我知道九郎你性子桀骜,可情势如此,不妨避上一避,让我再劝几天,等父亲气消了,自然也就风平浪静过去了。” 倘若纪渊不清楚杨娉儿的命数,兴许还有可能上当。 毕竟这番话乍听起来,处处都为他着想,毫无半点不妥。 佳人当面,软语轻泣。 心肠再硬的汉子,怕也要栽个跟头。 当杨娉儿说完之后,连纪渊都有些精神晃动,心里生出几分亲近。 隐隐之间,他看见一条青竹大蛇横空吐信。 “杨娉儿命中的那尊凶神!妄想迷惑我的心志!” 纪渊心头一凛,连忙勾动皇天道图镇压杂念。 他命格当中,并无吉神、凶神护体,一时不慎,差点中招。 察觉之后,十条命数大放光芒,斗大的星辰凝聚武曲骑龙之相! 只见青白二色流转不休,流溢而出,猛然震开那条缠绕过来的青竹蛇。 “唔……” 杨娉儿莫名之间,感觉憋闷无比,头昏脑涨。 像是受了冷气,感染风寒一般。 纪渊眸光微冷,嘴上回道: “三小姐觉得该往哪里避?” “拙园甚好,有通宝钱庄洛家做挡箭牌,谁也不敢乱闯。” 杨娉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做出梨花带雨,脸若桃花的娇媚样子。 “我也会常去,看望……九郎,免得你闷。” 纪渊心下感慨,按照带颜色的话本走向,怕是看望几天,就要干柴烈火了。 以洛与贞的性子,说不得还要含泪戴绿帽子,默默献上祝福。 牛头人的浓度委实有点高了! 可惜,凶神蛊惑一被破去,便再也起不到效用。 纪渊收敛杂念,神色淡淡道: “多谢三小姐提醒,我自会注意,请回吧。” 两扇木门“砰”得一关,把人拦在屋外。 三番两次遭拒,杨娉儿两条柳眉竖起,胸口起伏不定。 她自恃美貌,家世出众,历来对待男子都是予取予求,无往不利。 纵然是杨休那样的凶狠之人,也被治得服服帖帖。 没成想遇上纪渊,冷得像冰,硬得像铁,完全不解风情。 “真是怪了,我为何会忽然心神不宁?” 杨娉儿捏着丝巾,浑然不知入命的那条青竹蛇蜷缩哀鸣。 嘎吱。 木门又被拉开。 “终究是怜香惜玉……” 还未等杨娉儿表露欣喜,一个皮肉干瘪的枯瘦和尚手持破钵,踏出门槛。 吓得她连忙躲闪,一脚踩进污水坑里,弄脏了衣裙。 “女施主,敢问一句,凉国公府的高手会从哪个城门进?” 杀生僧慈眉善目,和蔼问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来摇人,你去动手 “可恶的纪九郎!还说家中只他一人,现在又冒出个老和尚!” 杨娉儿一脚踩进水坑里,混浊的污秽漫过绣花鞋,染得白袜一片乌黑。 想到臭气熏天的脏水,浸在如玉肌肤上,她就抓狂无比。 简直就像虫子钻进衣领,有种无法忍耐的恶心感觉! “辽东泥腿子没个教养,当真无礼!” 杨娉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推开的木门,脸上仍旧很敬业挤出一丝委屈之色,掩面而去。 期间,看也没看突然出来的邋遢老和尚。 后者持着一口破钵,单手合十道: “好好一位女施主,怎么耳朵是聋的?实在叫人惋惜。” 院子里的纪渊心下无语,开口道: “人家只是不愿意搭理你罢了,大师。 这年头化缘求财,要么一袭白衣,神清俊秀; 要么前呼后拥,仙风道骨。 出门在外,没有一身干净行头,或者了得名头, 谁知道你是假和尚,还是真高人!” 杀生僧好似恍然,连连点头道: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原来是这个道理。 好徒儿,你果然慧根深重,不妨今日拜师? 正好给为师送上一件僧衣作为贺礼。” 纪渊眉毛一挑,失笑道: “我看今日开门见灾,不是好日子,下次一定,大师。 至于僧衣,稍后我找一家成衣铺子定个几身。” 反正老和尚是野狐禅,不用守寺庙的规矩。 换成悬空寺、皇觉寺,身着何等颜色的袈裟。 那都有相应的要求,不可随便逾越。 “为师出去化缘了。” 杀生僧再次被拒,却也不恼。 乐呵呵踩着坑洼路面,任凭泥水浇在草鞋上。 “白骨道的案子还未查清,国公府又来找我麻烦。” 合上院门,纪渊眯起眼睛,从西山围场回来之后,他就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 “莫非是连着几次际遇,把阴德消耗一空,带来的后患?” 心神微沉,皇天道图之内。 十颗命数星辰,唯独【阴德】显得色泽黯淡。 其余皆是青白交错,大放光彩。 “有得有失,那枚朱果,还有四千多点白色道蕴,一门三阴戮妖刀…… 把这些拿到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不能奢求再多。” 纪渊掐灭多余心思,注意力转回到武道修持。 “也不知道李严、裴途可有收获,倘若抓不住蓝弘的马脚,那就只能走下策了。” 他有五成的把握,万年县余家庄必有古怪,说不得那里便是白骨道的老巢。 但需要确凿证据,否则抓不了人,定不了案。 而且,纪渊从裴途那里得知,余家庄来头不小。 老一辈庄主曾经跟着圣人打天下,做到过卫军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得到大笔封赏,便在万年县安顿下来,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 只不过子孙不成器,连续两代人短命早夭,如今只留下孤女寡母守着偌大家业。 反而让一个没脱贱籍的管家把握大权,坐大势力。 “蓝弘轻易动不得!不过三天时间,应该够用了!”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其人如大枪,挺立不动。 体内龙吟、虎啸两道劲力,恰如水火相济,彼此缠绕。 带动粘稠血气,彷如水银滚动,发出哗啦声响。 心脉既成,每一次跳动都显得沉重有力。 好似大泵一般,鼓足劲冲刷四肢百骸。 洗去废血,排出杂质。 …… …… 两日光景,一晃而过。 纪渊不急不躁,养精蓄锐坐待家中。 不断打磨自身内气、血气,逐渐适应【虬筋板肋】的无匹神力。 正午时分,他拈着三支香,面对正房里间的牌位,轻轻拜了三拜。 烟气缭绕,模糊了上面“北镇抚司百户官纪公成祖之位”的斑驳字迹。 “虽非此世人,但受父母恩。 于情于理,都该奉上一炷香火。” 纪渊心中闪念,抚过供奉在牌位下方的漆黑木盒。 打开盖子,寒光乍亮。 是一口狭长细窄,刻有铭文的绣春刀。 五指合拢,右手拿起, 横放胸前,屈指轻弹刀身。 嗡! 锐气慑人! 好似一泓寒意深重的秋水荡漾。 “杀人不见血的好利器!” 纪渊赞道。 他之前的兵刃,在西山围场与宋云生交手的时候,被幽磷尸魂气挫灭锋芒,成了废铁。 如今要捉拿江湖余孽,自然还需要一口好刀! “绣衣春当霄汉立,故而得名绣春刀。 圣人御赐下来的上等利器,削铁如泥,吹毫断发, 沉铁打造的两层铠甲都能斩开……” 感受到那股锐烈锋芒,纪渊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神色。 须知,天底下的兵刃,统共分为五个层次。 凡铁,利器,灵兵,法器,道器。 后面两种,乃是仙佛所持之物,当世未必存有多少。 “寻常百户所使用的绣春刀,都是上等凡铁, 唯有立下大功,才能获得圣人赐予,得到利器兵刃。” 纪渊收刀回鞘,挎在腰间,心想道: “辽东纪氏的几口人命,只换来这一口刀,一身飞鱼服。 也不知道,是贵是贱。” 他大步走出屋外,望向早已过来的裴途和李严。 两人抱拳道: “九哥。” “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纪渊轻声问道。 “蓝弘这两日都藏在万年县的狮子楼养伤,并无什么动静。” 李严攥紧拳头捶在桌上。 “每日吃食,都是由人给他送进去的,偶尔还会让小厮去抓药、熬药,看起来并无异常。” 裴途也有些失望。 他们各自轮换,整整盯足了两日,结果却一无所获。 “派去万年县余家庄的探子怎么说?” 纪渊脸色不变,坦然问道。 “那个蓝大管家出入都有仆从护卫,排场很大,北衙留下的暗桩不好靠得太近,只知道他这几日都在育婴堂,召集士绅做修缮募捐。” 李严皱眉道。 北镇抚司巡视天下,除却明面上的云鹰缇骑,其实还有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子。 他们交织成网,遍布天下,多为充当暗桩、谍子,潜伏府州郡县。 当年,纪成祖所做的便是此类。 “事到如今,我要去万年县看一眼。 蓝弘人在狮子楼,一时半刻走不了。” 纪渊听到育婴堂三个字,心头忽然一动。 “裴四郎你留在北衙,让程百户调动兄弟,只等我的哨令火箭。 李兄弟辛苦一些,持这枚信物去钦天监,找一位姓陈的灵台郎,就说纪九郎有事相求。 我就走一趟讲武堂,找魏教头帮忙。 哪怕万年县是什么邪派巢穴,两位换血,一个练气士,也足以扫荡。” 他按住绣春刀,冷厉眸光亮若大星。 坐在对面的裴途、李严,面露凝重之色,用力点头应下。 尽管他们不清楚,纪渊究竟凭什么断定蓝弘大有问题,甚至为此不惜大动干戈。 但,既然选择跟着九哥,凡事听令服从便是。 从入讲武堂,再到林碌、杨休之死,孟长河的退避认错。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纪九郎是个心有猛虎,胸藏丘壑的厉害人物。 绝不会贸然动手。 必然是有依仗! “我先去狮子楼一探,擒下蓝弘再说,再走育婴堂,看看有什么端倪。 灯下黑,藏得再好,那也只是因为没见到光。 羲皇在上,日头底下照上一照,任由什么邪祟都要显形!” 纪渊吩咐完毕,与裴途、李严三人分头行动。 走出院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惜杀生僧早早出门。 不然,叫上这位高深莫测的老和尚,行事会更有把握。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生诀,不死药 狮子楼,其名颇有来历。 传闻万年县曾有一个恶霸,强掠民女,纳为妾室。 新婚之日,成亲之夜。 那女子性情刚烈,不愿屈从。 先是故意逢迎灌醉恶霸,然后反锁屋门,放火自刎,把原本偌大宅子烧成白地。 此后数十年,连着有七八条人命莫名暴毙,闹鬼之说疯传县内。 直到余家庄上代主人,专门请了钦天监的练气士勘探风水。 听从建议,摆布格局,盖起一座四层高楼。 坐西朝东,红柱灰瓦,雕梁画栋,飞角翅檐,极为大气。 门前更是摆放一对红眼披鬓、呲牙咧嘴的石狮子,刻以符箓道纹。 方才镇住怨煞之气,从此相安无事。 “董爷,今天怎么有空?来,楼上请!” “赵家二郎,好久不见你了!难怪了,去西山府走盐道,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里面坐!” “林总镖头,还是老样子,一壶玉楼春,两盘烧肉,三碟干果,外加一首小曲儿,对吧?” “……” 日头西斜,天还未黑。 狮子楼门前已经灯笼高挂,灯火通明。 长相憨厚可亲,年约四十许的邱掌柜站在外边,迎来送往。 见到熟客,他便堆着笑打招呼; 若是面生头一回来,那就主动介绍几样特色菜肴。 这等小厮、伙计做的事,邱掌柜却是熟稔得很。 任凭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能搭上几句话。 瞧得大唐里头人声鼎沸,坐满食客,他脸上露出一丝满足。 万年县不比天京城,小地方打开门来做生意,图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 若无回头客,哪里撑得下去。 故而,即便成了掌柜,邱长福也常常亲自迎宾,没有半点怠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般热切态度,加上狮子楼的点心菜色,花样繁多,愈发做得红火起来。 “怎么回事?菜肴都没动?不合客人口味?” 邱长福双手笼在袖子里,回到柜台正欲计算今日流水, 却见一灰衣小厮端着做好的饭菜,低头下楼。 “回掌柜的,这是送给楼上蓝百户,他说这鱼肉太烂、鸡肉太熟,要后厨换……更新鲜一些。” 顺子满是心疼,委屈说道。 这一条十斤重的干蒸大黄鱼,没个五六十两银子上不了桌。 还有那道加了山药、黄精,汤头熬煮五个时辰才做好的清炖全鸡,更是大补之物。 没成想蓝百户只尝了一口便觉得不好,让他端下去重做。 “鱼肉明明鲜嫩,鸡肉火候也正好,而且都是现杀现做,怎么会不新鲜?” 邱长福面露不解,眉头皱紧。 “掌柜的,我觉得蓝百户他口味……有些古怪。” 顺子犹豫道。 “为何这样说?” 邱长福问道。 “蓝百户……似乎很喜欢吃生食。昨日后厨的师傅做了一道酒炙鲈鱼片,他赞不绝口。 可我后面收拾碗筷,发现调料、烤盘都没动,鱼片却吃得干净。 我还听后厨说,最近丢了几只鸡,许是有黄鼠狼藏在楼里。 那蓝百户会不会?” 顺子脸上透出几分惧意。 “胡说八道!朝中有不少大人都喜好鲜美之物,只吃食物原味,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邱长福板着脸呵斥道。 “你让后厨的师傅弄些处理好的虾、蟹,再送上去。” 顺子唯唯诺诺,点头离去。 “喜食生肉?丢了鸡?” 邱长福望向第四层的房间,眼底闪过疑惑之色。 狮子楼一二楼用餐取食,听曲听书, 三楼隔作雅间,招待贵人。 四楼不对外开放,乃是留宿之用。 蓝弘便在那里,养伤歇息。 万年县大半的田地、铺子,都归余家庄所有。 这座狮子楼自然也不例外。 面对蓝大管家的侄子,邱长福哪里敢得罪。 因此,这几天好吃好喝,尽情伺候。 “希望是我多想了。” 邱长福摇头道。 …… …… 四楼。 厢房之中。 蓝弘只着一件中衣,袒胸露腹,坐在桌前。 原本英气凛然的年轻面孔,不知为何变得惨白。 一只拔毛的死鸡放在桌上,内脏都被掏空。 蓝弘满嘴猩红血渍,牙齿咀嚼骨头,脸色冷淡道: “那小厮话太多了,总是问东问西,等下把他处理掉。” 窗户敞开,一条阴影飘荡,藏在角落不动。 “杀人不好。别看这几天,黑龙台、三法司,包括兵部的动静都小了。 其实是外松内紧,散布鱼饵,等着咱们上钩。 大名府内,凡是任何命案,都会直接上报,追查仔细。” 阴影声音细密如线,传入蓝弘耳中。 “最近要避避风头。你躲藏于北镇抚司,本就是一招妙棋,关键时候可派上大用场,千万不能暴露。” 蓝弘吐出一根带着肉丝、血色的鸡骨头,惨白面容显得阴沉。 “没辙,这具身子不成了,本以为刚好借着被纪九郎打伤,有机会去宋云生那处私宅,把余下一颗尸骨舍利拿到手。 谁想得到那小子不仅练得是横练武功,走得还是佛门路数, 那一拳的劲力掺杂贼秃驴的佛息,重创了肉身,难以恢复。” 阴影波动了一下,轻叹道: “难怪你控制不住欲望。死人还阳,本就是禁忌之术,一旦鼎炉有损,心神立刻受到影响。 说起来,天运子不愧是当世奇才,竟能想到以无劫教的解脱形骸之术,配合天神宗的移鼎大法,最后融合阴魂修持的躯壳法体,创出这一门《长生诀》! 只要鼎炉无损,钦天监当面,估计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蓝弘冷笑道: “这都要感谢白重器马踏江湖,伐山破庙! 早个三十年前,无劫教与天神宗势同水火,见面都要以命相搏, 怎么可能拿出各自的神功绝学,用于交流! 天运子生来便有一双重瞳,可破万法,如今坐上灭圣盟右护法之位,邪派魔教,旁门左道的功法任他挑选,自然如鱼得水!” 阴影沉默下去,片刻后道: “北衙百户的位子来之不易,鼎炉受损之事,我会上报给‘魍’,他手里有一株阴泉芝马,可以弥补你的伤势。” 蓝弘用力挠了挠面皮,抓下一块血肉,摇头道: “尽快一些,这身子撑不了几天,就要臭了、烂了。 还阳之术,纵然厉害,可以驱除阴煞死气,让我不惧日头暴晒。 但沾不得佛门降魔之力、道门镇邪之法,极为容易损伤鼎炉。” 阴影在墙壁上晃动,不无惋惜道: “拢共只炼了十三座鼎炉,三具最上乘的,五具中乘,五具下乘。 若能再多一些,交织成罗网,何愁大计不成。” 蓝弘声音嘶哑道: “我这身子只是下乘货色,运气好,跟着老蓝入了余家庄,蛰伏个几年,反而做大了,搭上孟长河的那条线。” 冷风从窗外吹来,灯火摇曳,阴影缩了一缩道: “总之,你且再耐心等上几天。 对了,那纪九郎学过佛门武功,他该不会看出什么来吧?” 蓝弘轻蔑笑道: “区区通脉二境,懂得什么? 换做我肉身尚在的时候,一根手指头就按死他了。 放心,这人得罪凉国公杨洪,迟早要死。” 阴影闻言不再说话,攀附墙面,游走蠕动。 驭风也似,飘然闪出窗户。 “呵呵,长生诀?狗屁长生! 一味不死药,死了十万人,方才成就!” 蓝弘努力忍耐着那种奇痒无比的痛苦,省得把面皮抓烂。 被长生诀练出来的鼎炉,一旦受损就会影响心神。 原本无知无觉的身子,逐渐会产生各种感受。 饥、渴、冷、热、怒、忧……诸般难忍之处,全部袭来。 让人如坠冥府炼狱。 “长生不死,分明才是最大的折磨。” 蓝弘两眼通红,咬紧牙关,试图忘掉肉身腐坏带来的五感刺激。 他恨不得撕烂全身,把自己生吞活剥,来消解这种苦痛。 一刻钟过去,正当蓝弘好受了些,忽然有人敲门,紧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蓝百户,楼下有一位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自称是你的手足挚友,想要见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假一真,我全都要 “手足?挚友?” 蓝弘衣袖挥动,卷起气流收拾残局。 狼藉的鸡骨、血肉,统统都被桌布包裹,丢弃于床下。 他在北镇抚司从不与人过多交际,本色扮演眼高于顶的傲慢之人。 何来挚友?何来手足? “不见!” 蓝弘皱眉喝道。 “本大人运功疗伤,再来打扰,扒了你的皮!” 鼎炉受损之后,蓝弘本尊心神受到影响。 变得易怒、易惊,时不时就生出暴戾杀心。 若非极力克制,这座狮子楼内的食客都要被他屠个干干净净。 “还好我懂得收摄杂念,不为其所控。 但难以长久,再这样下去,连心神都会被污染。” 蓝弘眯起眼睛,几次飞快地吐纳呼吸,惨白面色倏然退去,变得精神饱满。 浑身萦绕阴沉沉的阴煞死气,也随之消散一空。 仍旧是那个英武的北衙百户! “那人、那人说他姓纪……” 门外小厮吓得结巴道。 “纪?纪渊?” 蓝弘听得一怔,眉毛一扬。 刚沉下去的杀心,复又腾地升起。 纪九郎他来做什么? 北衙落了本大人的面子,还好意思自称是我的手足挚友? 想耀武扬威?还是居心叵测? 一连串的疑惑闪过心头,蓝弘眸光忽闪,轻声到: “带他过来。” 门外小厮应了一声,匆匆下楼而去。 不过片刻,纪渊便推门进来,坐在外厅的椅子上。 他眉宇沉静一言不发,眸光冷厉直勾勾望向那身赤色飞鱼服。 两人隔着一道珠帘,互相对视。 屋内寂默,针声落地可闻,显得古怪无比。 蓝弘被盯着有些发瘆,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纪九郎,你到狮子楼来寻……” 却不料被纪渊直接打断: “蓝百户,你事已经发了,可想好退路?” 什么事? 什么退路? 这人得了失心疯不成? 蓝弘感觉莫名其妙,脑袋接连蹦出三个问号。 他看向纪渊,只见其人靠在座椅上,轻轻敲打扶手。 俨然是胸有成竹,自信十足的胜者姿态。 什么情况? 怎么好像拿捏住我把柄的样子? 蓝弘杂念浮动,眼睑低垂,故意透出几分怒意: “你要喝醉了,别来我这里撒酒疯! 纪九郎,官衙的那笔账,咱们还没……” 纪渊眉头一皱,很是无礼的再次打断道: “这两日,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蓝百户。 你没必要再继续隐藏,那样只会消耗我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浪费你为数不多的时间。”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叩出“笃笃”声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气度。 “话不妨说得明白一些,纪九郎! 虚张声势没什么意思,你要抓住我什么错漏,直接去北衙参我便是,让千户大人拿我法办!” 蓝弘眼底掠过轻蔑,嘴角含笑道。 他身怀的那桩大秘密,根本不可能被人知晓。 灭圣盟的天运子,乃三十六种最上武骨的重瞳。 出生之时,异象横空,年仅五岁就拜入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派长生府。 后来又被魔教看中,收入门墙,奉为圣子。 如今在钦天监山河榜,名列第八。 且打破了千年以来,最快晋升宗师之境的记录。 是当世公认天资最高几人之一! 由他创出的《长生诀》,再配合招摇山调制出的那味不死药。 改头换面,再世为人,足以瞒过练气士的观气之术! 能够避开各种探查手段,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这些都经过数次测试,绝无问题。 连钦天监那边都可以瞒天过海,难道还会被一个通脉二境,没个正经传承的辽东泥腿子发觉不对? 因而,蓝弘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便是纪九郎故弄玄虚,想要诈人! “蓝百户知不知道宋云生、周子安他们私学外道邪功,这桩案子是谁捅出来的? 当日,我与顾家公子禀报了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然后震动兵部、黑龙台、三法司。 不瞒你说,修炼幽磷尸魂气的宋云生,夺心大法的周子安,他们都死于我手。” 纪渊眸光平静,语气平淡。 “那又如何?” 蓝弘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不知道是鼎炉受损带来的负面作用,还是因为坐在那里的辽东泥腿子委实太过淡定。 仿佛,他真的看破了这具肉身之下,藏着一个迥异的魂魄! “虚张声势!绝对是虚张声势! 与宋云生、周子安接触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和老蓝的具体身份!” 蓝弘反复安慰自己。 他的确在北衙听过风声,因为举报有功,纪渊得到了补缺百户的机会。 公文折子早已递到黑龙台,若非孟长河阻扰,加上周行风、徐应求想要收服此人,故意晾着不处理。 那身云鹰袍,就该换成飞鱼服了。 “我明白,任谁冒着挫骨扬灰、形神俱灭的大风险,潜伏在天京城、潜伏在北镇抚司,无论武功是高是低,能力是大是小,他的口风一定都很紧。” 纪渊似乎并不意外,浮现那种“早就猜到”的淡定神色。 “宋、周二人为了求活,跟我说了不少。 其中包括,四个月前他们在万年县得到白骨道的传承…… 当然,我并未跟黑龙台交待这个, 毕竟,江湖第一邪派的武功,完整的传承功法,谁不想要? 蓝百户,你说对吧?” 所以大景朝廷没有把目光放在万年县上? 蓝弘面无表情,仍旧没有松口,怒斥道: “纪九郎,你怕不是想要被杀头了!这种胆大包天的蛊惑之言也敢说!” 纪渊坐直身子,双手拄着那口绣春刀,微微前倾,嘴角扯出一抹放肆的笑意。 “看来蓝百户依旧不愿相信、也不放心。 罢了,我直说吧,饥渴难耐,嗜血食肉,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魂魄装在他人肉身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就像大一号的身子,挤在小一号的衣袍里面? 蓝百户,我与说这些,是想跟你谈合作的意思。 若真个要抓你,只需要把消息报给黑龙台,让他们去万年县查上一查,再去育婴堂看上一看, 你、还有蓝大管家,你们的行迹迟早要暴露。” 蓝弘悚然一惊,面皮抖动,几乎要霍然起身。 连这个都知道! 他怎么可能看得穿? 又怎么会知道鼎炉受损带来的五感煎熬? 这说不通! 也难以解释! 魂魄无形无质,不过心念神意汇聚而成。 藏身于躯壳之中,施以还阳之术,使其复生行走。 这样的天衣无缝之举,岂会被察觉? 若轻易就被看出破绽,那十三具鼎炉早就被黑龙台查明身份了! 哪里会留到现在? 这一切太没道理了! 根本说不通!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蓝弘心神微乱,诸般杂念一齐涌来,面上却是保持平静,色厉内荏道。 纪渊这番突如其来的摊牌,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他甚至没弄懂哪里出了差错,漏了马脚! 瞥见蓝弘变化的神色,纪渊心中大定,轻笑道: “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蓝百户。 我来狮子楼寻你,为的是要好处。 你若不想给,或者再惺惺作态,那我现在就回北衙。 到时候,自有人与你谈。 孟长河他再跋扈,也保不住乱党!” 纪渊毫无留恋一般,衣角翻动,起身欲走。 “慢着!纪九郎,你究竟如何看出来的?先告诉我这一点!” 蓝弘死死地盯住那袭云鹰袍,既然对方揭开了他的底细,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我曾经入过钦天监的社稷楼,若非考讲武堂,图一个平步青云,手握大权,说不定有机会成为一名练气士。” 纪渊眸光幽深,皇天道图华光荡漾,化为古拙字迹显现。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非生非死(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饥渴(灰)、嗜血(灰)】 相较于上次,蓝弘多出了三条灰色命数。 【非生非死(灰)】:【人乃气聚而生,气散则死。形体与灵合一,为生人,形体与灵分离,为阴魂。魂魄食药,附入躯体,既不为生,却也非死】 【饥渴(灰)】:【腹饱而饿,饮水而渴,此为心神之症,难以自愈】 【嗜血(灰)】:【凶暴成性,贪于血食,此为心神之症,难以自愈】 “你有灵根!?” 蓝弘不信。 还阳之术与上古之时的夺舍大法无异,纵然法眼如炬,决计也找不出端倪。 若非如此,怎么敢谋划那样的惊天大计! “我生有一双灵眼,钦天监内人人皆知。 你若不信,自去打听便是。” 纪渊脸上显出一丝傲然。 “若我猜得没错,你恐怕不姓蓝,也不叫蓝弘,更不是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侄子。 当然,我没有兴趣了解你们意欲何为,今夜来此,只为了白骨道的传承。” 他看似一切都了如指掌,其实只点破了可以确定的几个消息。 这是一种审讯当中的诈术。 先声夺人之下,往往容易让人中套。 尤其蓝弘似乎对自己的身份隐藏之好,极为自信。 越是如此,越容易生出猜疑。 “你在讲武堂大出风头,即将接任百户之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却图谋外道邪功?” 蓝弘此时大约信了五六成左右,至少天运子用长生诀,配上不死药,所炼制出的鼎炉已经暴露无遗。 “那些都是虚的!什么官位,名利,只有到手的武功,提升的境界,才最实际! 宋云生是礼部尚书之子,不照样也要学白骨道秘法!” 纪渊眉宇间尽是骄狂与漠然,眼中充斥野心,冷声道: “我没个出身,还得罪了凉国公,礼部尚书宋家,天京行首周家,树敌这么多,拿到武举人的功名,当上百户又有什么用? 难道宗平南当年无人撑腰,不照样被赶去了招摇山,等他突破宗师之境,方才扬眉吐气? 我自认为武骨天资,绝不会输给那些将种勋贵,可他们仗着底蕴充足,家学渊源,突破境界只会比我更快。 若不修习外道邪功,我只会被甩到后头去! 怎么立功?怎么出头?怎么当大官!” 蓝弘眯起眼睛,他感受得到纪渊话中的情感并不掺假。 “好!难得有个明白人! 白骨道十二秘法我都知道,你想学哪门?” 这是试探。 纪渊心头一动,随即伸出手掌用力虚握,似是贪得无厌一般: “我全都要!”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传承,血溅狮子楼 “我全都要!” 蓝弘听到这四个字,不禁怔住,旋即一笑。 他从纪渊的眼神当中,看到强烈无比的渴求与难以满足的贪婪。 这才正常! 一个军户出身的泥腿子,面对这浑浊险恶的昏暗世道,自然是逐利而行! 谈什么对朝廷的忠心?论什么对是非的辨别? 那些都是笑话! “好一个纪九郎,你也不怕撑死。 须知贪多嚼不烂,白骨道十二秘法,皆是能够直指气海真罡的四境上乘武学。 全都要?你练得过来吗?” 蓝弘似笑非笑道。 “井底之蛙岂知天地浩瀚!” 纪渊一改往常的冷峻,显得颇为骄狂。 “我的天赋武骨之高,不是你可以明白的! 若非出身太差,天京城内的那些将种勋贵又算什么东西?! 翻手之间,统统镇压之!” 你个泥腿子才到通脉二境就敢这么嚣张? 让你踏入换血岂不是要上天? 蓝弘心里腹诽,脸上堆笑,沉声道: “好志气!既然你我都摊牌了,那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要白骨道的传承,可以。 但如何确保不会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 总得有个凭证才好!” 纪渊嗤笑道: “我修炼外道邪功,不就是最好表达诚意的方式么? 只要你把白骨道的传承交出,上乘武学摆在面前,谁能拒绝? 只要沾了外道邪功,难道我还能把自己摘出去?” 蓝弘眸光浮动,杂念纷起。 目前来看,纪九郎所说的一切,挑不出什么明显错漏。 首先,他看穿了自己并非“蓝弘”本人,且鼎炉受损的这桩秘密。 并且猜测与白骨道有关系,把目标缩小到万年县。 倘若,这个辽东泥腿子不管不顾。 直接告发到黑龙台,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纪渊并未声张,反而利令智昏,想要与虎谋皮,给了缓冲和机会。 “白骨道的传承可以作为诱饵,暂时牵住此人的心神,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杀之!” 蓝弘眸光泛冷,胸膛那股子暴戾凶残的嗜血欲望,复又升腾起来。 仅他这十三具鼎炉,耗费近十年的时间方才完成。 期间的死伤人命,填进去的丹药、武功等无数资粮。 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更别提,灭圣盟、四神、乃至于九边之外。 为了那个惊天大计,罕见地达成一致,通力合作,彼此成为同谋! 此事一旦功成,届时足以叫玄洲震动,改天换地! 甚至撼动景朝的国运! 使其分崩离析! “在这盘棋局里,纪九郎只是一个过了河的小卒子,必须吃掉他,才能保证不出意外。” 蓝弘心头杀机越盛,心内思绪却越冷静。 逐步捋清条理,他咧嘴一笑道: “你说得确有其道理,既然上了我这条贼船,纪九郎,你不再考虑一下,加入进来吗?也成为一个乱党!” 仍旧是一次试探。 纪渊故作沉吟,而后摇头道: “做个反贼有什么好处?像你一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东藏西躲? 当年天机十二楼、长生府、白骨道、魔教……哪个不是显赫一时的大宗大派。 最后呢?还不是被大景的铁骑踏碎山门,剿灭干净。 我这人做事只为利,一切都可以谈。 你们若愿意给钱给丹药给武功,力所能及之内,任由吩咐。 但加入乱党,却是不必了。” 蓝弘眼中怀疑之色再次淡去几分。 倘若纪渊满口答应,他可能就要怀疑对方想做埋伏的暗桩,卧底的谍子。 逐利之人,这世上屡见不鲜,合乎情理。 孟长河因为贪图钱财,所以才会庇护自己。 甚至把北镇抚司的百户之位,当成货物买卖。 如今纪渊也没能例外,因为白骨道的上乘武功,刻意瞒下宋、周二人在万年县拿到外道邪法的关键消息。 如果不是这样,他和老蓝的身份,说不定都要暴露,被迫销毁。 “最后问一句,今夜来此你还与谁人提过?” 蓝弘脸色微白,不复气血充盈的饱满模样。 “怎么?想杀人灭口? 呵,我特地准备后手,若今晚未归,你的秘密自会被公之于众。” 纪渊横眉冷笑,好似很有把握。 “你误会了,做生意图的是个安心,能坐下来谈,便好过打打杀杀。 再说,咱们曾在官衙交手过,结果显然已经,我哪里斗得过你。” 蓝弘嘴角含笑,态度愈发缓和。 “你且稍等片刻,容我取出白骨道的传承之物。” 说罢,施施然起身,转进后面的偏厢房。 不过片刻就捧着一只玄铁铸造的方盒,徐徐走了出来。 “白骨道十二法,皆传承于一幅画像。 其中蕴含幽磷尸魂气、夺心大法、吞金宝箓、阴阳大悲赋、三头六臂法身……等十二门上乘武功。 按照其中的根本法凝神参悟,只要天资足够,都能一一练成。” 蓝弘的手掌按在玄铁盒上,内气轻吐。 其中的机括启动,发出细微声音。 “咔嚓”一下,轻松打开。 【白骨道传承】 【青色道蕴五千点】 “竟然是真的!” 纪渊心头一动,故意作出心神恍惚之态,双眼透出迷离之色。 飞快伸手抓向卷起的画轴! “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照样抵挡不住外道邪功的诱惑。” 蓝弘嘴角翘起,任由纪渊拿走白骨道的传承画像。 “没正经师承的泥腿子,岂会知道直接注视……只会招来大祸,心神堕入虚空。” 不出蓝弘所料,纪渊到手之后,立马迫不及待地抖开画卷,仔细一看。 一尊似欢喜、似惊怖,半边曼妙身姿、半边惨然骷髅的白骨菩萨映入他的眼中。 沈海石的《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怎么会?” 纪渊心头震动,没有掩饰本色流露的惊诧之情。 当他望向那尊白骨菩萨,几乎顷刻之间,便有隐晦、阴森的眸光垂落。 血肉之躯像是陷入深重泥潭,耳边仿佛万千妖魔哭嚎, 无数只滑腻黏湿的细长触手爬过周身各处,想要将其拉扯下去。 “难怪绰号画中鬼仙!沈海石极有可能是白骨道祖师……或者掌教?来历非同寻常!” 所幸有皇天道图护持,纪渊心念澄澈,不起杂念。 那股让人心生皈依的妖邪魔氛,很快就被镇压住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蓝弘这么大方拿出白骨道传承画卷,为的就是让我心神被迷惑。” 纪渊明悟,干脆将计就计。 两眼无神怔怔望向那幅画卷,嘴里念念有词,发出呓语呢喃。 做出心神沉寂,难以自拔的表现! “上套了。” 蓝弘满意笑道。 此时的纪渊,任由他来宰割。 再来发问,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九郎,你还与何人说过此事?” 蓝弘按捺住心中杀意,轻声问道: “准备的后手,可是那位在南衙办差的二叔,纪成宗?让他帮你告知黑龙台?” 纪渊神色麻木,迟缓点头道: “是的。我把……万年县……写成公文……藏在南门胡同宅子的西厢房, 告诉二叔……今夜未归就过去找。” 蓝弘自忖猜得正准,走近再问道: “有谁知道你今晚到狮子楼来?” 纪渊愣愣地摇头。 “终究太年轻了,利字当头失去理智,竟然敢孤身一人见我。 正好杀了你,充作白骨道余孽! 再灭了纪成宗一家,彻底斩断这条线索……” 蓝弘杀心炽烈,喃喃低语。 二话不说,抬手一掌拍向纪渊的天灵盖。 十成力道灌在掌心,打中要害,再强的横练体魄也要当即毙命。 “你说……要杀谁?” 恍然之间,有一道声音响彻,一双冷厉眸光亮起。 紧接着是怒龙腾空,发出寒彻长吟。 雪亮刺眼的一匹白练,乍然显现! “绣春刀……” 极快的刹那,蓝弘只来得及看清狭长刀身上的铭文。 大统五十七年,辽东纪氏。 咕咚! 血泉喷涌,人头滚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行善功,积阴德,天地人三道, 刀光如龙抬头,发出寒彻嗡鸣! 彷如雪亮刺眼的白练横空,于刹那之间斩下蓝弘的头颅! “你说……要杀谁!” 直到锋芒掠过脖颈,带出大片血浪,这一声余音方才消散。 噼里啪啦! 那道隔开外厅与里间的珠帘,似是感受到锐烈之气,如骤雨滚落。 床帐薄纱直如裂帛,瞬间撕裂成两半,随风飘荡。 “大统五十七年,辽东纪氏……真是一口好刀。” 纪渊余光扫过绣春刀上的清晰铭文,杀人不沾血,依旧如一泓清泉透亮。 他一脚踹翻那具无头尸体,平静地望着身首分离,仰面注视自己的蓝弘。 后者的双眼瞪大,眸中似是残留那一抹无匹刀光。 而后,渐渐失去神采,如烛火熄灭。 屋内寂静无声,纪渊拄刀而立,淡淡道: “蓝百户,让你解脱了。” 从皇天道图映照的八条命数来看,蓝弘极有可能早就被害,给人占据躯壳。 那个暂且不知名姓之人,用类似于夺舍附体的手段,改头换面, 潜伏到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这样的图谋,这样的算计,为的绝不是散播外道邪功那般简单。 背后肯定有惊天的阴谋! 可几个小鱼小虾能做什么? 刺王杀驾? 笑话! 仅天京城内就有多少尊大宗师? 堪称龙潭虎穴都不为过。 更何况那位闭关的圣人,乃当今天下横压四方的唯一绝顶。 如何杀之? 纪渊心念一放即收,并未松懈警惕。 果不其然,那具无头尸身陡然炸裂,血气如雾弥漫。 一道浓稠如淤泥的滚滚黑烟从中窜出,借其显形,凝成一张五官扭曲的凶恶面孔。 “纪九郎,你真是次次都能出人意料! 骗我上当,为的就是白骨道传承? 我有算到这一步,却没能想到白骨道主的法像,竟然迷惑不了你的心神…… 呵呵呵呵,你到底身怀什么样的重宝,才能连……都不怕!” 那道翻涌不已的阴魂,其五官扭曲狰狞。 好似东拼西凑,显得异常丑陋。 脱离肉身鼎炉暴露于外后,它迎风就涨,席卷天地之间的种种混杂气机, 活像是一团撑大的淤泥,几乎顶破楼板! 【孤弘子】 【命数:还阳(灰)、非人(灰)、不死药(灰)、奇士门徒(灰)、刑克师长(灰)、精通术算(灰)、十有三中(灰)、消灾化难(灰)】 “原来你叫孤弘子。” 纪渊眯起眼睛,肌体表面似有针刺之感。 比起义庄的那头扎纸人,气息要强出许多! “你真有灵根、灵眼?不可能,世间尚存的三十六道法眼,我倒背如流! 没有哪一种可以看破天运子的还阳之术!” 孤弘子发出尖利怪啸,似乎不敢置信。 若无灵眼道术,如何能叫破自己的本名。 “三十六道法眼?哦,那你报个给我听听。” 纪渊五指合拢握住刀柄,挑眉笑道。 “太虚!重瞳!慧心!破妄……竖子,你敢戏弄我!” 孤弘子像失了智一样,竟然真的如数家珍。 过了片刻方才醒悟,冲天怒气占据心神。 “看来阴魂的脑子都不太好……也难怪,灵光蒙昧,灵性泯没,与兽类无异!” 纪渊心中暗想,果断避开那团滚滚黑烟的扑杀。 顺势反手撩起长刀,劈出一道凛冽锋芒。 天地之间气机庞杂,魂魄离体便如赤身溺水,难以挣脱。 故而,无论佛门、道门,都把肉身视作渡世宝筏、肉身鼎炉,切不可轻易损毁。 孤弘子没了“蓝弘”的躯壳,阴魂侵染浊气、秽气、煞气, 全然失去心智,只凭本能行事,毫无章法可言。 它如今只想捏死纪渊,吞食血肉阳气! 呼呼呼! 宽阔的屋里凭空刮起一阵猛烈阴风! 散发出的冰寒之气,足以把服气一境的武者冻毙。 咚!咚!咚! 好似闷雷滚动! 屋内的床帐、桌椅、一应摆设统统粉碎, 好似被大手拍下,化为一团团木屑。 “孤弘子生前至少是换血三境,而且修为深厚!” 纪渊眸光忽闪,一手握刀,一手拿住那幅白骨道传承画像, 身子向后暴退,撞开关上的房门! “嘭”的一声,闪身躲开孤弘子的含怒一击。 对方不比阴市遇到的那些杂鱼,借着蓝弘肉身血气,化出凶煞无比的厉鬼之相。 飞纵、扑杀、显形驱物、吞食阳气,皆是得心应手! 相较于通脉二境的武者更为难缠! “虎啸金钟罩有降魔之力!” 纪渊抵住栏杆,目光如电。 大龙脊柱抖动发力,带动全身筋肉。 银白细线遍布持刀右掌,嗡鸣颤动之下,斩出一刀如瀑寒光! 哧!哧哧! 仿若沸汤泼于冷雪,冒出刺耳声音! 化为硕大鬼脸的孤弘子凄厉痛叫,浓郁如墨水的半边面孔被直直切开。 它像是受到极大地伤害,一团团阴气猛地炸开,化为烟雾飘散! “你真是不长记性,忘记我是横练武功,佛门路数么!” 纪渊出言嘲讽,继续激怒孤弘子。 顺势再提起一口内气,足下发力,拧身冲杀过去。 虎啸金钟罩全力运转之下,全身爆出炒豆子似的炸响。 一口金色大钟笼罩而下,气血奔流如大江大河,顺着手脉汹涌决堤,凝成绣春刀的雪亮锋芒! “若我有飞剑在手!哪有你这蝼蚁张狂的份儿!” 孤弘子狂怒无比,吐出一口浓郁阴气,拉成一方旋转的漆黑幕布,当头罩下。 纪渊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神受到压迫,好似天旋地转没了方向感。 他念头一闪,勾动皇天道图,万丈华光驱散迷惑之术。 “连白骨道法像都乱不了我的心志,何况是你!” 纪渊杀机似野火,充盈胸膛。 右臂大筋根根绷紧,犹如虬龙盘踞迸发出可怖的气力。 被握住的绣春刀忽地颤鸣,似一泓清泉的刀身剧烈弹动,带出刺目的寒光。 一息之间荡出漫天残影! 四面八方无有不至! “纪九郎!你若杀我,必将惊动整个万年县!绝难活着逃出……” 孤弘子感受到莫大恐怖,心生惧意,念头便幻象丛生。 他想到少时拜入天机十二楼,师傅语重心长,说自己是天生的术算之才。 苦心钻研三十年,还未勘破命理之变,天象运转。 偌大山门付之一炬,师门长辈血肉成泥。 喊杀声、怒吼声、马蹄践踏、大纛招展、如血残阳…… 无数记忆交错当中,一道魔神般的伟岸身影立于龙首之上! 冷眼俯瞰,冷漠宣判: “不尊朝廷,无君无父,是为乱党,斩!” “不守景律,无法无天,是为反贼,斩!” “不缴赋税,占山圈地,是为盗匪,斩!” “不听圣旨,聚众抗命,是为暴民,斩!” 斩、斩、斩! 旱雷滚走于天穹,几十、几百颗人头飞起。 “白行尘!” 凄厉、怨毒的嘶吼响彻山门。 那道伟岸身影眸光垂落,横槊而击! 轰! 天崩地裂! “宗主、师傅、师兄、师姐……” 深藏于心底最恐怖的景象,与那道海潮翻涌似的无匹刀光一齐袭来。 孤弘子霎时心神崩溃,那张扭曲变化的凶厉面孔,弹指间碎成十七块,化为拳头大小的乌黑气流。 “白行尘?燕王?” 纪渊心神波动,感应到孤弘子的绝望之意。 却是面色不变,手中长刀加持降魔之力,连续斩杀。 直至碎絮飞扬的乌黑气流被扫荡干净,丝缕不存!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都是灰色命数……” 纪渊微微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皇天道图倏然变化,古拙字迹再次显现。 【斩杀奇士门徒】 【积善功三刻】 【积阴德三刻】 【善功可化吉神】 【阴德可化凶神】 【目前可选】 【天、地、人】 【玄黄天君,为上淸众圣之师】 【丰都道人,为天下鬼神之宗】 【太极仙侯,为金阙华盖之主】 第一百二十章 位阶路线,极致之数 “奇士门徒?杀之可得善功、阴德?善功与阴德又能化为吉神、凶神?” 纪渊微微一怔,冥冥之中,似有感应。 当他念出前面二字,无边无际的虚空波动如水,隐晦若暗的目光垂落。 无来由的,冰冷的感觉罩住全身,每个毛孔彷如渗出滑腻粘液,要把自己的形体扭曲异化。 轰! 【武曲骑龙】命格大放光芒,熠熠生辉。 浓烈的气数喷薄,形成了一支耀眼的炬火。 紧接着皇天道图剧烈抖动,照得识海一片光明。 那道晦暗目光,倏然退缩回去。 好像握住一块滚烫的红炭,哧的一下,就被烧得松开。 “孤弘子的身份……并非白骨道余孽么? 也是,连三教六真统面对大景皇朝,都要低头俯首。 曾经的江湖第一邪派,又算得了什么。” 纪渊心下了然,这个世界更上层的门户,似乎对他敞开了一丝缝隙。 他并未急着走进去,区区通脉的二境武者。 左右不了局势,只能充当卒子。 “我的这场戏唱完了,接下来该轮到黑龙台了。”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望着四面破烂的屋子,那道浓黑的阴魂彻底消散。 只余下阵阵冷气浮动,旋即被吹散一空。 他收敛飘忽的杂念,随便攫取了一道【精通术算】灰色命数。 此前,心头冒出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自己炼化了【奇士门徒】,会如何? 考虑可能会导致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纪渊思忖片刻,选择放弃。 “只这五千点青色道蕴,便是一笔血赚的大买卖了!” 他咧嘴一笑,皇天道图轻轻一卷,收走白骨道传承之物所蕴含的道蕴。 那幅与沈海石《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别无二致的可怖法像,顷刻失去所有神韵。 原本的白骨朱颜刹那褪色淡去,化为一篇篇龙蛇文字。 “果然是外道邪功。” 纪渊只是粗略一扫,便看到取人心头血、下葬尸骨、剖腹去新生婴儿胚胎做紫河车……各种丧心病狂的取巧路数。 怪不得程百户说,只要遇见江湖余孽,宁杀错、不放过这等冷酷之言。 一旦拜入旁门,踏进左道,成为邪道、魔教中人。 罕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无辜者! 武功越高,杀孽越重。 攫取命数之后,纪渊心神微微一沉。 开始了解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三种进阶路线。 眼前倏然变化,脚下似有无穷无尽的白玉阶延伸开去,铺出三条通向彼岸的金光大道。 “玄黄天君,为上清众圣之师。” 纪渊眸光望向右边,一座无边无际的庞然天宫矗立中央。 其中拢共四十九尊虚影浮沉,演化为众圣听道的神话景象。 仙气飘飘,道音轮转,鸿蒙紫气涤荡十方,仿若九十九道长河倒挂垂落。 “四帝,长生,后土,紫微,勾陈……皆为吉神最上位阶,无量善功、阴德可请入命。” 纪渊心头无语,自个、十、百、千、万、亿、兆之后。 还有几个代表极致之多、极致之大的数字。 譬如“恒河沙”、“阿僧祇”、“那由他”、“不可思议”、“无量”等。 “即便我走遍玄洲天下四海八荒,历经万万年去积累阴德、善功,可请一尊帝君么?” 纪渊失望摇头。 这完全就是一张无法兑换的钱庄银票,拿在手里没有任何用处。 连憧憬、幻想的余地都不存在! “五至尊,元灵黄中君,青灵苍真君,丹灵赤神君,皓灵白玄君,暝灵黑圣君……各需阴德、善功十二兆之数。” 纪渊似是已经猜到,没做计较。 “六天星,天禄,天福,天寿,天算,天权,天煞……各需阴德、善功十二亿之数。” 看到都是这等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纪渊耐心散去一些,索性略过中间位阶。 “十方众,寿无穷,面无相,心无竭,身无形……各需十万八千刻阴德、善功。 寿无穷,可增寿,可长生, 面无相,可变化万千,为仙姿绝色,完美无瑕, 心无竭,一颗七窍玲珑心,如智珠在握,运筹帷幄……皆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吉神!” 纪渊心动无比,生出热切之情。 假如能请任意一尊入命,坐镇格局,对他本身都大有裨益。 “剩余还有地、人,两道,不知又会是何等玄奇。” 纪渊深吸一口气,暂且按下心思。 此处并非什么安全地方,吉神、凶神的位阶、路线,待会儿再去仔细研究。 当下,尚有更为重要的大事。 “事了拂衣去。” 收起作为凭证的白骨道传承之物,拎着蓝弘的那颗头颅,纪渊大步踏出门外。 狮子楼大堂里的食客早已吓得惊慌逃走,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看热闹的好事者。 掌柜邱长福,还有那个小厮顺子战战兢兢躲在角落。 一个是舍不得自家酒楼,一个是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他们亲眼见到,孤弘子所显出的凶恶厉鬼之相。 阴气森森,宛如志怪话本里食人血肉、吞人魂魄的阴司鬼王。 纪渊右手持刀,蹬蹬蹬下楼而去。 扬手将头颅放在柜台上,面对门外、楼上、大堂里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厉害角色,高声喝道: “蓝弘,乃北镇抚司百户。 其人勾结江湖余孽,如今已经伏法! 尔等可自去报官,喊来差人询问对证! 若他们问起,只需回答,杀人者,太安坊纪九郎便是!” 纪渊持刀浴血,目光如电。 环顾狮子楼一圈,鸦雀无声。 原本那几个服气、通脉,一二境界的武者闻言,顿时熄灭原本的心思。 或是抱拳,或是叫好,或是沉默。 各自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了震惊、钦佩之色。 明明是一身缇骑云鹰袍,却能冒着以下犯上的诛灭大罪,斩首百户飞鱼服! 真个了得! “若有好汉,可留在此地做个证人。” 纪渊撕下布帘包起血污头颅,摸出腰后的哨令火箭,燃起引线。 迈出狮子楼,举天一放! …… …… 嘭! 一声炸响,惊动四方。 “九郎怎么发哨令火箭了?” 快马加鞭的程千里抬头一看,烈烈火光刺破浓郁夜色,化为张牙舞爪的灵活蛟龙横于云端。 在他身后是七八十余骑云鹰缇骑、青蓝二色的斗牛小旗、总旗。 各个举着火把,挎腰刀,带弓弩。 杀气腾腾,直奔万年县! “莫非……没拖住时辰?” 裴途脸色一白,不禁想到最坏结果。 “九哥之前是说,与讲武堂的魏教头去见蓝弘试探虚实。 倘若发现不对之处,或者确凿证据,当场将其擒下!” 程千里闷不吭声,脸色铁青。 出于对纪渊的信任,也是看在魏扬的份上。 他背过黑龙台掌权的三位千户,好不容易才调集好一众人手。 “魏葫芦是换血三境武者,怎么可能斗不过蓝弘? 难道万年县真是白骨道的巢穴?那就糟了!” 程千里心往下沉,连忙甩动马鞭。 风驰电掣,撕开夜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蝉脱壳,赏功罚过 笼罩于沉沉夜色中的万年县被一声鸣镝惊醒,焰光炸裂,照破浓云。 纪渊所发的哨令火箭是如此显眼,方圆五十里都看得清楚分明。 好似油锅里面落入一滴水珠,迅速引发各方的激烈反应。 占地宽阔的豪奢庄园内,还未歇息的蓝大管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 只见层峦如山遮蔽星月的黑云之上,一条蛟龙横空俯瞰而下。 “黑龙台……不好,是谁走漏了风声,招来朝廷鹰犬?” 蓝大管家脸色一变,眸光泛冷。 “我的子母血河大丹还未练成!要遭!” 他连忙调转身形,往书房快步走去。 沿途的婢女、仆从见到,纷纷躬身弯腰,问好行礼。 近几年来,余家庄的收租、染坊经营、布行生意等各种进项,都由这位大管家一手操持。 底下的豪奴庄客,乃至于家丁护院,全部换成了自己人。 长房只剩下一对孤女寡母,夺不了权。 加上二房、三房奢淫无度只会要钱,更加斗不过蓝大管家。 如今主家弱势,大权旁落,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不应该啊!” 闪身进到书房,打开暗藏的密室。 蓝大管家点起三根血红的线香,默念道: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 求知若饥,虚心如愚; 吾为门徒,皈依奇士……” 呼呼呼! 室内无端刮起阴风,线香燃起的烟气袅袅,凭空凝成几行文字。 孤弘子,死。 已败露,藏。 纪渊,查。 三句话,吓得人脸色发白。 “孤弘子露出马脚,给人察觉了? 平白坏了大计,真是该死! 纪渊……凉国公府、还有孟长河都欲除之后快的那人? 此子果然是变数……” 蓝大管家先是惊骇,而后迅速冷静下来。 不同于孤弘子肉身鼎炉受损,顺势影响心神。 他尚且保持临机应变之能,当即掐灭血红线香, 揭开供桌上的红布,显出白骨道主的牌位。 匆忙布置几下,将密室掩盖成邪派中人的练功之地。 尽可能让白骨道背这个黑锅,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免得暴露大计! 做好这些,蓝大管家跪倒在蒲团上 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抹过自己的脖子。 一线伤口浮现,血水“呲呲”冒出。 蓝大管家的身体委顿倒地,当场没了生息。 “好好的两具鼎炉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还有我那颗即将练成的子母血河大丹。 纪渊……纪九郎……这笔账迟早要算。” 一道阴魂飘散窜出冰凉的躯体,化为轻烟离开书房密室。 “张虎……” 于家庄的外院,一个五大三粗的高壮家丁正在巡夜,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我明明听见……” 他继续提着灯笼往前走。 “张虎!” 殷切期盼的叫唤声音愈发清晰,好像就站在背后。 “哪个狗东西扮鬼戏耍老子?” 家丁火冒三丈,横眉怒目,扭头再看。 院子里空空旷旷,冷风呼啸,安静无比。 灯笼的火光摇曳,照得墙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他心里顿时有几分发怵,胆气弱了下去。 加快步子,直奔大门。 “张虎!” 凄厉的嘶吼传入耳朵,好似有人飞扑过来,家丁回身望去,一张凶恶的鬼脸发出怪笑,当头罩下。 脚下被台阶一绊,吓得他踉跄摔倒,灯笼如草絮滚落。 过得片刻,家丁方才重新爬起。 拿着熄灭的灯笼,惨白面孔扯开生硬的表情,踮起脚尖走出大门。 …… …… 次日,卯时未到。 黑龙台衙门内,一派肃杀森严的紧张气氛。 昨夜的那桩事,委实闹得太大。 天京城的后半夜,南北衙门、五城兵马司、驻守西山围场的玄武卫。 统统都给惊动! 恐怕连纪渊都不会想到,他那一支哨令火箭最后引来近三万甲士,把万年县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狮子楼中斩下蓝弘头颅,灭杀孤弘子的阴魂,拿到白骨道传承之物,这桩案子算是了结大半。 可没成想,兵分两路的魏教头在育婴堂发现超过三百具以上的死婴,以及用药水泡制的紫河车。 圣人脚下行此丧心病狂的骇人之事! 一旦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换成二十年前,说不得就要来上一次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故而,南北衙门急忙出动。 此事禀告于东宫之后,那位太子殿下大发雷霆。 连夜让五城兵马司封锁天京城,令玄武卫搜查千里之内。 弄得好大的声势! 铛!铛!铛! 铜磬敲响,卯时已到。 大堂之内共有三张座椅,却只有两道身影 上首乃是督主之位,自然空着。 左右两旁分别是南北衙门的指挥使。 宋桓,敖景。 一个瘦削文雅,气度卓然,一个腰腹滚圆,好似肉山。 各自穿着麒麟补子的金红官服,沉默地望着下方。 千户金鹏袍,百户飞鱼服,成片立在庭院外。 弯腰低头,等待怒火倾泻。 “你先来吧,宋指挥使。” 不同于林碌的臃肿,这位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颇有几分弥勒佛的富态,笑起来很是和气。 “那好,我就不推辞了。” 宋桓颔首,语气冷淡,拿出几分卷宗摊开摆在桌上,沉声道: “南衙监察百官,威风凛凛,平常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你们,都要笑脸相对,生怕得罪。 可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余孽这桩案子,却是北衙的一位缇骑举报,提供线索。 在此之前,你们这些作威作福,清闲度日的大人们,竟然没有察觉半点风声,这是失职。 万年县余家庄,就在天京城八十里外,圣人的眼皮子底下。 两名白骨道余孽,大摇大摆生活了近十年之久,甚至于,其中有一个还混进了北衙,这是无能。 更难以置信的是,蓝弘从一个总旗做到百户,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完成如此之快的升迁……” 笑眯眯的敖景略显尴尬,咳嗽了两下,压低声音道: “宋指挥使,这是我等会儿要说的内容。” 宋桓顿了一顿,及时收住,转而又道: “本指挥使做事对人,向来只认四个字,赏功罚过。 失职的话,那就革职。 无能的话,那就……领罪。 吕仲,去年、今年都是你在纠察六部,自个儿脱了那身金鹏袍,贬为小旗。 方赟,万年县乃是你巡查之地,如此疏忽,剥了飞鱼服,下进诏狱,等候听审。 李如泉……” 南衙的宋指挥使面无表情,一口气连着免了三位千户,拿了五个百户。 至于底下的总旗、小旗,也会有一大批跟着倒霉。 如此凌厉的威严,震得全场众人噤若寒蝉,凝神屏息不敢说话。 “咳咳,宋指挥使讲完了,轮到我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似乎并无什么火气,笑呵呵道: “周行风,徐应求,你们两个调去西山府、北河府,剿灭天机十二楼的余孽,杀不绝他们,这辈子就别回天京了。” 庭院外的周、徐二人面色惨淡,勉强维持心神,抱拳道: “属下认罚!” 大景四十九、一百二十州,西山、北河两地最为贫瘠难过。 本身连年天灾不断,绿林豪强蛰伏。 加之许多江湖余孽,乱党反贼盘踞在那里。 呼啸山林,聚散不定。 朝廷几次发兵围剿,却是收效不大。 被派到那里,简直与发配边关没什么区别。 “至于孟长河,蓝弘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余家庄的大管家蓝茂文素日也与你多有往来。 你说自己与白骨道没有勾结,纵然本指挥使相信,朝堂上的六部尚书、内阁大人会信吗? 东宫的太子殿下,他能信吗?” 孟长河全无往日阴鸷气焰,他心里已经把蓝弘、蓝茂文这对叔侄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同时恨不得将纪渊千刀万剐,若非此子多管闲事,非要查案,怎么会惹出这一连串的风波! “指挥使大人,属下跟那两人只是泛泛之交,他们平常确实会送……银子,恳求帮忙疏通关系。” 孟长河咬牙辩解道。 “属下只有收钱的胆子,绝不可能敢勾结白骨道余孽,还请指挥使大人明鉴!” 敖景笑如弥勒佛,眼中却尽是寒意,一字一句道: “黑龙台查了这么久的江湖余孽,他却就藏在北衙。 若不给个交待,我等以后还怎么奉圣人意,巡查天下? 孟长河,脱去那身金鹏袍,回家闭门思过,随时候审。” 他本想将其丢进诏狱,但考虑到要卖金刀严府的几分薄面,这才只剥夺千户之位。 “指挥使大人这是要贬我……不行!绝不能接受!” 孟长河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甘、怨恨、后悔……各种激烈的情绪如爆炸一般,轰得心神麻木。 周行风、徐应求那两人,好歹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他要没了千户的官服,该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难道,又要回到以往那样屈辱的生活? “愣着干嘛?莫非要本指挥使亲自动手?” 敖景眸光一闪,磅礴无匹的武道气势便压了下去。 笑如弥勒佛,下手却不含糊。 滚滚气流犹如蓄足力道的沉重炮弹,猛地砸在孟长河的胸口,将其凌空打飞。 换血六次的强横肉身,面对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北衙指挥使,完全不堪一击。 如击败革,整个人砸落院外台阶之上,显得狼狈不堪。 孟长河双眼赤红,手掌攥紧,脸庞上根根青筋跳动,然后他听到敖景继续说道: “程千里、纪渊,你们查案有功,朝廷那边自有赏赐,北衙也不会慢待。” 忽地,一只黑色长靴出现在孟长河眼前。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个该死的辽东泥腿子衣角翻飞,越过自己,向前走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京察大计,钦差人选 “程千里,你稍后自去黑龙武库,领换血大丹两颗,任意功法一份,若能有所突破,拔擢千户之位。” 敖景笑容和气,眼中却似有风雷闪动。 南衙的宋指挥使看起来大为震怒,其实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免了三位千户,拿了五个百户,不过应付东宫和内阁的表面功夫。 日后想要继续重用,再提上来就好。 可轮到这位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那便严厉多了。 一口气把三个千户打入尘埃。 周、徐被外派到艰苦的西山府、北河府剿灭江湖残党。 这种属于一辈子都没盼头的苦差事。 东山再起的机会渺茫。 至于对待孟长河,其手段更加狠辣。 剥掉千户的金鹏袍只是第一步。 可以预计,倘若东宫、内阁那边还不罢休。 孟长河恐怕就要沦为弃子,彻底被踢出北衙,失去一切权势。 没了千户的官位,一位换血三境高手,放在藏龙卧虎的天京城,便显得普通许多。 庭院之内,北衙众人, 无论千户、百户, 还是更外面的总旗、小旗。 不由对孟长河投以怜悯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有趣眼神。 同时,感慨着程千里这厮走了狗屎运。 一个拜在徐应求山头下的百户,仕途差不多走到顶点的平常人物。 如今却是一步登天! 不仅得到换血大丹,还有望拔擢为千户。 受赏又受封,叫人艳羡不已。 “卑职谢过指挥使大人!” 程千里按捺心中激动,躬身道。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九郎真个是我的贵人!” 昨天夜里,程千里召集人手直奔万年县,及时地封锁育婴堂和余家庄。 算是立下大功,稍稍为北衙挽回一点颜面。 “纪渊,你父乃是北衙忠烈,为国殉职,于情于理,早就该补缺百户。” 敖景两手搭着座椅,肉山似的魁梧身躯前倾,目光如炬,慑人心神。 “只怪有小人从中作祟,此前递上来的折子,本指挥使已经看了。 自即日起,你便领了百户之位,执掌一支调兵黑旗,可有异议?” “全凭指挥使大人安排。” 纪渊平静颔首,点头应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接下这桩案子的本来目的,是收获功勋,再无争议的补缺百户。 避免拜山头,任人拿捏摆布。 没成想,此案一波三折牵扯甚广,最后上达天听,引来东宫和内阁的密切关注。 弄得黑龙台也要严肃应对,阴差阳错之下,一举把周、徐两位千户,以及孟长河都给扳倒下去。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我立下大功,打脸千户,然后一刀砍死孟长河么。” 纪渊轻叹一声,他这运道着实有几分离奇。 跟自己作对的几个人,不经意间都倒了大霉。 莫非,这也是阴德? “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余孽,这桩案子是你首个发觉,报到朝廷。 蓝弘也是死于你手,彻底伏法。 论起功劳,莫过于你纪九郎最大。 本指挥使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赏赐。” 敖景弥勒佛似的笑脸真切,乐呵呵道: “你能杀得了通脉二境的蓝弘,武功手段必然不差。 黑龙武库通脉神功绝学不少,但你才不过通脉二境,上乘武学习练太多,反而耽误自身。” 纪渊眉毛一挑,心中腹诽不已。 他跟别人能一样么? 换做其他的通脉层次,许是如此。 一门上乘武功,深奥玄奇诀窍繁多,需要耗费极大地精力钻研。 学得太多、太杂,个人的突破就会慢下。 换血之前,三十岁是巅峰时期。 倘若这个阶段无法有所成就,武道便难以走得长远。 历史上不乏有自命不凡的少年英杰,求一个博采百家之长,然后被拖累成废材的例子。 “但我有皇天道图,如今手握几千点道蕴,身、识命数,皆可以进阶更改。” 纪渊对于朝廷的几座武库很感兴趣,前后两次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不知道收拢多少武功秘笈。 “若有手抄本的话,还能收割一波道蕴,真是可惜。” 敖景顿了一顿,然后说道: “但有功不赏,不符合应督主定下的规矩。 这样吧,抄家万年县的差事,便交给你了。”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议论杂音陡然升起,连坐在另一边的宋桓也不禁动容。 抄家? 这可是一等一的美差! 尤其像万年县那样靠近天京的富庶之处。 油水十足! 这比起什么武功、丹药,都要切实得多。 毕竟身处黑龙台,前者总能拿到。 但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却是极为难得。 “多谢指挥使大人赏识。” 纪渊倒显得一派从容,云淡风轻。 他若只为求财、求权、求利,拿住心性简单的洛与贞,或者虚与委蛇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杨娉儿。 怎么可能会缺少武功、丹药、银两? “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求的就是一个坦荡!靠自己的双手奋斗……皇天道图,给我映照!” 纪渊眸光闪动,望向坐在上首的北衙指挥使。 在他凝聚命格之后,冥冥当中自有感应。 谁人可映照,谁人不可窥探。 心神会给出判断。 【敖景】 【命格:青龙断首】 【命数:武痴(青)、狂刀(青)、气血烘炉(青)、忠勇(白)、惧内(白)、酷烈(白)、口腹之欲(白)】 【凶神:阴蠋】 “有凶无吉,看来这位常年闭关的北衙指挥使不是什么善茬。” 纪渊心头一动,想到皇天道图给出的三条进阶路线。 上清众圣之师,天下鬼神之宗,金阙华盖之主。 其中显化出来的一尊尊吉神、凶神,都要消耗善功、阴德才能请进命格。 “诛杀这些……门徒,才可积累。” 念及于此,纪渊对于抄家万年县多了一些期待。 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 …… 等到辰时,众人散去,离开黑龙台官衙。 南、北两座镇抚司都受到问责,几家欢喜几家愁。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敖景与宋桓对视一眼,起身转到后堂。 他们微微弯腰,双手垂下,立在那里。 面白无须的年轻宦官侧立一旁,刻意避开。 朝堂之上,能够让身着麒麟补子,位比二品大员的指挥使如此放低姿态。 唯有寥寥几人。 “高业玄的玄武卫已经把万年县围成一块铁桶,余家庄也被控制住了。 蓝弘伏法,蓝茂文在密室自杀。 从中搜到了白骨道主的牌位,还有供以练功的尸骨、血肉等物。 三法司的定论是余孽作乱。” 后堂之内,那位身着明黄常服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抬头望着挂在上面的《十骏图》。 “可本宫有一个疑惑,已成丧家之犬的白骨道余孽,躲藏哪里去不好,为什么非要跑到万年县? 冒着生死凶险,蛰伏于天京脚下、圣人卧榻,他们想做什么?” 南衙的宋桓额头见汗,大气都不敢出。 贵人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黑龙台要继续往下查,直至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才能结束。 “回禀殿下,微臣正有此念。 这桩案子存在太多蹊跷之处,按照纪渊的说辞, 他与蓝弘在北衙交手,察觉到不对劲。 故而有所警惕,等待两天,孤身去到狮子楼。 然后撞破蓝弘乃是白骨道余孽,双方展开激烈厮杀, 最终纪九郎险胜一筹,将其头颅斩下。” 敖景低头道。 “狮子楼内的几位食客,皆可为其作证,声称见到一头凶煞厉鬼。 由此可见,蓝弘确实练了外道邪功,走的鬼道路数。 但白骨道十二秘法,皆以壮大气血炼气鼎炉,最为排斥修阴魂的鬼道、神道。 这是其一。 还有,蓝茂文死后,尸身飞快腐烂衰败,难以查验线索。 几位仵作的说法一致,认为此人像是死了五六年之久,甚至奇怪。 微臣觉得,蓝茂文自杀不是畏罪,更像在掩盖案情。” 自称本宫,衣着华贵为明黄之色。 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正是监国二十年,把持朝政的太子殿下。 “灭圣盟那帮反贼很久都没动静了,这天下看似太平,但招摇山的妖魔,朔风关外的化外之民,辽东的百蛮残余,还有野草一般难以根绝的邪派魔教……都是景朝的心腹大患。 本宫知道,自从圣人不临朝后,这十几年来中央势大,边关加剧,将种勋贵与两座学宫的门生斗得厉害,江南风气败坏,北地天灾人祸,百姓并不富足,甚至有些苦不堪言……” 眉宇之间似有疲惫的太子殿下,欣赏着别有意趣的《十驹图》,叹息道: “论及治国手段,本宫不如圣人,有愧嘱托。” 南衙的宋桓听到这一句话,腰弯的更低,汗留的更多,只得道: “殿下言重了。” 敖景却是冷静,品出更深一层的意味,出声道: “殿下……莫非要再启京察?” 景朝立国之时,圣人定下三年一考,审视百官。 后来又改为十年一次,放宽许多。 距离上回京察,已经过去六年。 “一甲子的鼎盛国运,烈火烹油之下是重重危机、层层隐患。” 太子殿下转过身来,点头道: “本宫不止想审查在京之人,还欲派钦差巡视……四十九府的大小官吏! 大察天下!” 宋桓、敖景,两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这件事若传出去了,怕会震动整个朝堂。 十年一次的京察,已经让文武百官慎重对待。 如今这一场大察天下,简直像一柄悬于头顶上的尚方宝剑。 “殿下须明白,推行此令,所要面临的阻力应当不小。” 敖景肉身似的魁梧身子颤了一下,艰难说道。 他甚至猜得到,即使太子下旨,传于内阁、六部。 估计也不会有人主动领下这份苦差事。 历来京察,都是拉帮结派、铲除政敌的好时机。 担任的官员,皆为党首,没有例外。 原因无他。 位不高权不重,如何服众? 压不住人,就办不好差,还容易捅出篓子。 但太子殿下提出的巡察天下之策,情势比京察更为复杂,吃力不讨好,肩上担着极大地风险。 最直接的一个问题,三位藩王的属地、属官怎么查? 真发现问题,又该怎么处置? 再僭越些,假如查到燕王、宁王、怀王,蓄养甲士,私藏军械,意图造反呢? 不等报上去,小命就没了。 再者,太子还未登基。 始终差了一层正统说法。 就像黑龙台,这位殿下无法直接调派。 只能与内阁商议,借圣人的玺印发一道谕旨,才能指使得动。 “本宫心里明白,内阁、六部的尚书,都是察言观色的老道人物,他们太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所以,这个钦差的人选不好挑。” 太子似是无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敖景眉头一皱,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黑龙台向来不参与朝堂议事,这位殿下为何要当面说出京察天下的想法? “本宫需要一把锐不可当的神剑!他底子要干净,没有投靠哪一座山头,不会结党营私。 性情要果决,不惧强权与显贵,敢于叫板朝中任何人。” 太子望向南北衙门的两位指挥使,轻笑道: “当然,武功也要高,保得住性命为上。 除了最后一条,敖景,你手底下好像有一个少年郎,其锋芒无匹,可作这把神剑!” 敖景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纪渊? 殿下是冲着他来的? 难怪之前北衙传闻,纪九郎受到东宫召见。 “黑龙台中,南北衙门,人人皆可为殿下差使。 但是,纪渊……他才通脉境界。 真个要做钦差,可能走不出大名府就给人害了。” 敖景提醒道。 他对那个性情桀骜骨头硬的辽东少年郎,印象尚可。 以缇骑之身对抗百户,逼退千户,且能安然无恙。 这份手段确实难得。 “本宫只这么一说,京察天下事关重大,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 今日是跟两位指挥使提个醒,纪九郎这人很有意思,若他惹了什么麻烦,不妨给些看顾。 就当是,给本宫栽培人才了。” 默不作声的宋桓率先道: “纪渊的二叔,纪成宗便在南镇抚司当差, 这么一看,九郎也算是我南衙中人, 微臣绝不会刻意刁难,或者施以打压,让他受半分委屈!” 敖景脸色一青,这厮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孟长河、林碌因为卖官,故意按住纪渊的那桩烂事。 他忙说道: “请殿下放心,纪渊既然是东宫要用的人,微臣必定不会慢待。” 太子温和道: “麻烦两位了,东宫还有军机要务,不能久留,走了。” 宋桓、敖景直起身子,再行大礼: “臣等恭送殿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十一条命数,日行一善 “老和尚怎么连着两天都不见人影?莫不是出城化缘去了?” 离开黑龙台官衙,纪渊回到南门胡同的破落院子。 四面凋敝漏风,冷静无有人声,简直败得不成样子。 委托洛与贞找新宅子那事儿,也不知道他办得怎么样? 是时候该搬家了。 纪渊揉了揉隐隐发胀的眉心,精神有些疲乏。 昨夜见蓝弘、杀孤弘子,放出哨令火箭。 再配合程百户、魏教头,拿下惨不忍睹的育婴堂, 提交一应证物与钦天监、玄武卫。 整整一夜都未合过眼。 三百多具肢体残缺的婴儿尸骸,以及泡在药酒坛子里的蜷缩血肉。 钦天监灵台郎陈参,亦或者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看到之后皆是怒火滔天。 后者差点下令,让三千铁骑踏平万年县。 五城兵马司是最后到的,见到百里之内马蹄如雷,烟尘滚滚, 吓得他们悚然一惊,以为是哪路王爷起兵造反,兵临城下,连忙调集人手。 结果一看,发现是捉拿白骨道余孽。 “这么一桩案子,硬生生给我办得惊天动地,东宫、内阁都关注过来。”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只怕又要出尽风头了。 木秀于林,未必是好事啊。 可若非如此,又岂能一次性把北衙三位千户都给扳倒。 换血三境的孟长河,原本应该是他的一大强敌。 短时间内,根本解决不了。 “敖指挥使的一句话,就免了孟长河的千户之位,将其打入尘埃。” 纪渊眸光闪动,不禁感慨道: “拳既是权,果然没错。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武者,才能担任南北衙门的指挥使。 倘若孟长河也是四境,武功不弱于他。 敖指挥使恐怕就要掂量一下,至少也要定个罪,再行处置。” 黑龙台的升迁,并不讲出身靠山,只看个人修为、功勋积累。 当然,家世好资粮多,多少会占几分优势。 服气一境,多为缇骑、小旗、总旗。 通脉二境,立下功劳可拔擢百户。 换血三境,要么直接升百户,要么熬资历上千户。 大抵就是这么一个路线。 “如此看来,我补缺百户也在情理之中, 境界到了,功劳有了,绊脚石也被一脚踢开了,真正的水到渠成。” 纪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 倒也不是他一心官迷,既然与此身相合, 那么纪成祖留下的百户空缺,理当由自己承继。 就当了却一桩心愿。 除此之外。 走得更高、走得更远,挣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也是当初来到这方天地之后,定下的一个小目标。 这世道不分黑白清浊,人命有贵有贱。 苟活下去,兴许容易。 但要昂首挺胸,从容自若踏过风霜,却谈不上简单。 “且行且看吧。” 纪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念似乎落下一层枷锁,再度变得活泼灵动。 歇息养神之前,他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四青七白,甲下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虬筋板肋(青)】 【龙精虎猛(白)】 【气勇(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善功(白)】 “咦,怎么多了一条命数!” 纪渊眸光收缩,脸上闪过惊奇之色。 他本来是十条命数熠熠生辉,十颗星辰高挂画卷。 至于从孤弘子攫取而来的灰色命数【精通术算】,暂时还未炼化,并未加入其中。 可现在却莫名多出一条白色命数,名为【善功】。 “难道是……杀了孤弘子这个奇士门徒……自行凝聚? 也对,命数并非一成不变, 纵然其他人没有皇天道图,却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影响运势,改变天赋。 就像圣人曾经出家做过和尚、当过乞丐一样。 其气数肯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浓厚无比,形成帝王之相。” 纪渊思忖片刻,推断道。 他凝神看向第十一条命数,华光荡漾之间,显出古拙字迹。 【善功(白)】:【积善成德,神明自得。每日行一善,自当有所回报。】 “意思是,每天做一件好事,迟早有一天能成仙成神?” 纪渊笑了一下,不由想到话本里的神仙下凡历劫, 往往也是积善果修阴德,圆满之后,才能重新位列仙班。 “其中莫非有什么说法?” 杂念略作发散,尔后收拢回来。 平白多了一条有用的命数,自是好事。 纪渊也未纠结太久,转而唤出可请吉神、凶神的天、地、人三条大道。 准备深入了解,好早做选择。 …… …… 天京城外三十里。 黄泥夯实的官道之上。 一个身着干净僧袍,脚下踏着草鞋,手里持着破钵的枯瘦和尚缓步慢行。 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喃喃自语道: “应该算得没错,怎么不见人影,该不会错过了吧? 没道理,没道理,老衲打了那个死算命的三拳当做卦金,他不敢瞎说才是……” 念头浮动之间,老和尚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茶寮。 其中坐着七八个过往的客商,在那里歇脚休息。 “死算命的,说遇水而停,见土则进……遇水,茶寮,约莫就是这里。 最烦说话不清不楚的术士!” 老和尚把左手竖在胸前,念了一声佛号,走过去对烧水煮茶的茶寮老板道: “施主可否给一碗茶水?” 茶寮老板人也心善,并未驱赶,反而笑道: “茶水倒是有的,只不过里头坐满了,没个空下来的凳子,只能请大师在外面歇歇气了。” 老和尚摇摇头,示意并不在乎。 右手持钵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苦涩茶水,轻轻抿了两口。 然后扫了扫地上的泥土灰尘,盘腿坐下。 “你这和尚,僧衣鲜亮厚实,一看便是好料子,穿得却是草鞋,拿得却是破钵……该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衣裳?是个假僧人吧!” 有个话多嘴碎、长相尖瘦的中年客商,忽然大声鼓噪道。 很显然是闲着无事,拿人解闷逗趣。 “施主说笑了。这身僧衣,乃老衲的徒弟所送,来路清白。 再说,佛门五戒,其二便是不偷盗。 老衲修佛多年,怎么会犯戒。” 老和尚一板一眼正色说道。 “那可说不定,老子走南闯北,什么货色没见过! 前个月,我在大名府的丰登县,就听说了一起淫僧与妇人通奸的案子。 出家人连娘们都敢睡,偷个衣服算得了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那长得尖瘦的中年客商见到有人搭理,更加来劲,言语之间逐渐粗鄙下流。 开始绘声绘色说起那淫僧如何勾搭妇人,私下幽会,宽衣解带恋奸情热。 好似他本人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一样。 “天魔王波旬曾对佛陀道,待到末法来临,吾必会令徒子徒孙扮成僧人,穿汝的袈裟,坏汝的佛法,曲解经典,践踏戒律……即便慈悲如佛陀,乍闻此言也不禁流下泪来。” 老和尚念诵佛号,语气平淡道: “施主所听,未必是真僧人, 施主所见,未必是假和尚。 何故如此呢。” 那尖瘦精悍的中年客商猛地拍桌,大怒道: “好你个臭秃驴!罗里吧嗦拐着弯骂大爷编故事,糊弄人是吧?我看你是找打! 这僧衣崭新,你徒弟若是送得起,会让你像个乞丐一样出来讨饭?必定是贼人无疑! 再敢聒噪,拿你去见官!” 老和尚面无表情,也不辩解。 喝完破钵盛着的茶水,便就打算起身。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马蹄阵阵烟尘漫天,一头军中所配的黑色蛟马飞驰过来。 其身后插着一杆开道的旗帜,上面是凉国公府的标识。 “见土而进……算命的,果然有些本事。” 老和尚低头一笑,踏出一步。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拦路城外,老僧掷马 老和尚低头诵念佛号,平平无奇踏出一步。 “咚”的一声,似闷雷滚走,夯实厚重的黄泥官道猛然抖了一下。 尘土震得松散,好像地龙翻身。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惊得飞驰而来的黑色蛟马嘶鸣不已。 呼呼呼! 大风起兮! 强劲的气流把那袭崭新僧衣往后拉扯,皮肉贴紧的枯瘦老和尚手持破钵,面带微笑。 干瘪的肌体之下,根根大筋如龙蛇扭动,传出江河奔流、汪洋肆意的哗啦声音。 那是气血在沸腾! 犹如滔滔不绝的龙河悬挂当空! 骇人得很! 简陋茶寮里的一众客商,压根没有看清这一切。 只觉得地面隆隆作响,狂风呼啸卷过,动静闹得极大。 那个貌不惊人的老和尚霍然起身,抬脚迈出,而后落下。 明明只是一步,却好像使了缩地成寸的大神通。 整个人“唰”的消失不见,半个弹指间,再出现在五十步外的宽阔官道。 “阿弥陀佛,施主且慢行。” 老和尚右手持钵,声音不高不低。 “不知死活的僧人,竟敢拦路……” 坐在马背上的,是凉国公府管事杨平。 他瞥见一抹僧袍身影突兀挡在大路中央,诧异之余不禁发出冷笑。 直接抖动缰绳,夹紧马腹,狠狠地冲撞过去。 一头几千斤重的蛟马,加上自身几百斤重的血肉骨架,全力奔行之下,有多恐怖? 莫说是人! 就算一堵铜墙铁壁横在面前,也能顶出个窟窿来! “老和尚没见识过军阵沙场,成千上万的精锐铁骑,人马合一势头猛烈,再厉害的武道高手,只要没成大宗师,一个冲锋便没了……” 杨平心念电闪之间,脊柱大龙绷紧,腰身如弓弯曲,几乎伏在马背上。 如此施为之下,其速更快,其势更猛! 半个呼吸不到,黑色蛟马飞驰而至。 它出自西北龙河牧场,乃是军中所用。 受过专门的训练,见人不避,很难受惊。 放到战场之上,可以肆意冲杀,不惧霹雳雷火的震天威势。 踩死你! 这头高大蛟马鼻孔喷出两道粗重白气,流露出凶悍气势。 扬起前蹄,用力踏下! “孽畜。” 老和尚面色不变,左手五指舒展,并做一掌平直推出。 简单至极,毫无花哨。 可任谁也想不到,那具风烛残年、衰如朽木的枯瘦躯体内,竟蕴含着极为可怖的龙象大力。 嘭嘭嘭嘭嘭! 翻掌之间,一连串的炸裂声音顿时响彻! 方圆百步之内的庞大气流受到挤压,变得粘稠无比,层层叠叠紧密似沉铁。 彷如天京雄城被捏于掌中,轰然砸落! 那头黑色蛟马目露惊恐,仰头嘶鸣。 剧烈颠簸之下,当场把背上的杨平甩脱下去。 人仰马翻! 纵然它未通灵智,可那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威压却是真切感受得到。 斗大的血色“死”字,伴随着强烈的精神冲击,深深烙印于双目,永生难以磨灭。 咴! 黑色蛟马哀声不绝,似是求饶。 老和尚眸光平静,无动于衷。 那一掌的强横劲力落下,直接把这头可日行八百里的上等良驹拍得跪倒下来。 全力冲撞的凶猛力道,顷刻就被消解化去,连僧衣都未卷动。 “饶你一回。” 老和尚轻叹一声,终究怀有慈悲之心。 眨眼间,收住九成力道。 翻转掌心,托住脖颈,免得黑色蛟马失蹄折足。 又彷如拈花一般,举重若轻微微一抖,便将其抛飞数丈。 过得片刻,那团黑色身影方才平稳落地,未曾伤得分毫。 “去吧。” 老和尚挥手道。 “咴咴!” 那头黑色蛟马不敢违逆,转头沿着原路返回。 这一切似缓实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 落到他们眼中,就成了老和尚一步跨出横于官道,单手掷飞蛟马。 “这人,莫不是悬空寺的首座!修为有成的大罗汉!” 茶寮老板瞪大眼睛,屏气凝神,怀疑自己看到了神仙下凡。 那样凶悍的高头大马,随便被甩上天了! “这是高僧!真正有法力、有神通的大师啊!” 茶寮内各个激动无比,议论纷纷。 唯独那个长相尖瘦的中年客商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怪众人如此,玄洲天下的佛门正统,一南一北两座圣地。 悬空寺,皇觉寺。 那些境界高深的一脉首座,方丈主持,鲜少踏足俗世。 要么闭门清修,要么参悟神功。 没点际遇或者出身,外人向来无缘一见。 最多从半真半假的流言传闻中,揣测其人的威风。 不够直观的想象,哪来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你是什么人?敢拦凉国公府的马?!” 杨平如临大敌,望向不显山不露水,并无惊人气象的枯瘦老和尚。 他是换血三境的武者,眼力比凡夫俗子更加敏锐。 对方最可怕之处,不在于掷飞蛟马的强横气力,而是发劲随心的精深入微。 “那头蛟马落地之后,毫发无伤。 可见老和尚的卸力、化力、运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境界! 此人的武功,绝对不在我之下! 甚至,还要更高一筹!” 杨平自问调换过来,他能做到双拳毙马,成功拦路。 但想要将其掷飞,不伤半点,却是有点难度。 “凉国公府……那就没错了。 老衲正是要劝一劝施主,莫要前往天京。 那里是凶险之地,执意过去,怕有血光之灾。” 老和尚低头道。 “大师会看相?” 杨平眉头微皱。 “敢问进的是哪家寺庙?拜的是哪一路真佛?” 老和尚摇头道: “谈不上精通,略懂而已。 老衲入的是大雷音寺,拜的是过去世尊,与天底下的修佛之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跟脚。” 杨平眸光闪动,眼底掠过一丝蔑然。 这老和尚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大雷音寺,位于须弥灵山,乃佛陀修行之处。 传闻太古之后,道路早已断绝,再无人听过声如雷震的世尊说法之景象。 即便悬空寺、皇觉寺的大德高僧,他们也不敢说自己有望踏入灵山,修成正果。 一个无门无派的野狐禅,却好意思大放厥词? 当真可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奉劝大师还是慎言为好,小心造口业。” 杨平略懂佛法,冷淡回应道: “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敢动凉国公府的马,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方外之人也一样! 大师,我看你修行不易,还是快快离去,不要自误! 否则真要追究,直接上报官府,发下海捕文书……你受得起么?” 老和尚持着那口破钵,平静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老衲是不想施主……平白丢掉一条大好性命。 凉国公何等的豪杰,沙场上的百胜之将,大帐里的不败之帅,何必与一个小辈为难。” 杨平似乎反应过来,猛地踏前一步,大笑道: “原来是辽东泥腿子寻来的帮手?你既然知道,我家国公爷一生杀伐决断,那就不该拦路、不该出手! 得罪凉国公府,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九郎一个军户贱种,害了国公爷的义子,只用一条命来抵,还算便宜他了!” 老和尚沉默一下,似是无话可说。 低垂头颅,十二个戒疤赫然醒目。 “果真是野狐禅,不知天高地厚,装模作样给自己烫十二道戒疤……” 杨平眉毛一挑,更加觉得好笑。 僧人出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剃度。 经过打坐念经的漫长学习,得到方丈、首座认可,才能可以持戒,成为真正的和尚。 这时候,寺庙便会为其烫下第一粒戒疤。 持多少道戒,便烫多少粒,以示心中之诚,修为之深。 其中最高,可达十二之数,此为“菩萨戒”。 意思是,即便证得菩萨果位,也只需要持那么多戒。 “老和尚,你这身武功难得,乖乖让出一条去路,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 否则,我持凉国公府的腰牌去报官,发下海捕文书,治你一个挑衅朝廷的罪名!” 若非这挡路的贼秃驴那一手掷飞蛟马,过于惊世骇俗,杨平才懒得费这么多口舌。 他服侍凉国公已有十年,见得太多被朝廷打折脊梁骨的江湖中人。 其中不乏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为了保住自家门派传承,心甘情愿做国公府养的狗。 “施主,请继续上路。” 老和尚思忖良久,似是无可奈何让开身子,退到一旁。 “算你识相,记得把那头蛟马找回来,要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平心头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露出得意之色。 凉国公名声在外,三教六统的门人听到,也要给几分面子。 更何况,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狐禅! “施主有一句话,也许说得没错,命确实分贵贱。 但在老衲看来,国公府的义子,并不比辽东军户值钱。 毕竟,畜生怎么比得了人。” 老和尚举起那只盛过酒肉、装过茶水的破钵,反手往下一罩。 遮天蔽日!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国之家底,一人之家底 “一场饱睡,天都黑了。” 纪渊醒来,睁开双眼。 窗外一片暮色,沉沉雾气涌动。 他躺在重新拼凑、并不舒服的硬木床板上。 心想着,自己都是北衙百户了,何时才能睡上舒适的软榻? 等有钱了,怎么也得买一座大宅子, 养两个可人的婢女,专门烧水做饭,打扫卫生。 然后还要招一个马夫,伺候呼雷豹。 加上步入通脉二境,凝聚手脉、心脉,自己食量再增几分。 灵药、补药,甚至于大丹……统统少不了。 而这些都要花钱! 那几千两银子够吗? 怎么越算下来,越觉得捉襟见肘? “怪不得老话讲,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纪渊这才恍然发觉,他还不够富足,并未实现财务自由。 自己一人尚且消耗巨大,朝廷若要供养出数以百万、千万的一境、二境、三境武者,又需要花费多少资源? 简直无法计数! 维持一个疆域如此辽阔的庞大皇朝运转自如。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 想必很不容易。 纪渊进一步再发散,朝廷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收天下之武功; 设立九边军镇,扶持将种勋贵,开辟玄洲疆土……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军国大事。 其背后的根本利益,恐怕都离不开“资粮”二字。 养马的牧场,种植的药田,打造兵器的矿脉,还有各类天材地宝…… 皆为朝廷所需。 几十年前,那些大宗门无不是聚众上万,甚至十几万杂役弟子。 且不交赋税,占山圈地,划分灵山大川,以武乱禁滋生暴乱。 因此景朝平定玄洲天下,驱逐百蛮残余,即位正统皇朝之后。 第一个就拿它们开刀! “难怪圣人即使顶着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恶名,也要打仗。 只有拿下更多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才能养活更多的人。” 前世的见识积累下,纪渊对于大局把握更敏锐,窥见几分根源。 至于气海真罡、先天宗师。 他们对于凡俗之物的需求,已经大大减少。 那些超凡入圣之人,所追逐的, 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譬如,大道、神通、长生、弘法……此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听到抄家,南北衙门会如此激动和兴奋了。 发财的机会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万年县,富庶的士绅何其之多。 随便刮一层油水下来,足够自己受用不尽。” 纪渊不禁失笑道。 他这时才体会到敖景指挥使的良苦用心。 抄家。 好一桩肥差、美差! 这么看来,人只要活在世上,便无法摆脱衣食住行的生活困扰。 除非成仙成佛,自成一界,不再为红尘俗世所牵绊。 “皇朝、宗门、割据一方的豪强、视百姓若牲畜的旁门左道…… 这些或大或小的组织、群体,存在的意义是集中资粮,再做分配。” 捋清楚脑海里错综复杂的思绪,纪渊缓缓坐起身,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他收敛杂念,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善功】:【三刻】 【阴德】:【十五刻】 “善功、阴德差距颇大,善功未免也太少,几乎没有增加。 是因为我还没有日行一善? 阴德倒是攒下不少,应该与之前西山围场救下那头雪花白鹿有关?” 纪渊眸光闪烁,念头纷呈。 “孤弘子是奇士门徒,杀之可得善功、阴德。 还有个附身蓝茂文的‘门徒’在逃,希望他能早日浮出水面,让我收获一些好处。” 由于善功、阴德太少,天、地、人三条进阶路线,也无法完全展开。 不过通过心神沉浸,纪渊大抵也了解了一些。 玄黄天君乃上清众生之师,所请的多为吉神。 其名讳,也多为太古时期的仙道中人。 像是福星、禄星、寿星之类。 丰都道人为天下鬼神之宗,所请的自然就是凶神。 其名讳,大都出自冥府阴世。 文武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皆有。 太极仙侯是金阙华盖之主,吉神、凶神各自掺半。 历来的王侯将相,都可请入命中。 比方说口口相传的门神、天官。 “最低的一尊吉神,为玄黄天君位下的‘春心虫’, 可以让凡俗女子萌发爱意,投怀送抱……采花贼才用的玩意儿! 就这也要一百二十刻善功。 凶神的话,就是丰都道人位下的‘江魈’, 加持于身,可精通水性,入大江大河不被溺死。 需阴德一百二十刻。 都是一般货色。” 纪渊明显不感兴趣。 他要请吉神、凶神入命, 必然也是对自身有极大益处。 否则,岂不是浪费积攒不易的善功、阴德。 “目前我还有一千一百点白色道蕴,五千点青色道蕴, 下一条进阶命数,若要动运数,便是【阴德】、【善功】这两条, 势数,【鹰视】、【狼顾】,现下阶段没必要再继续投入。 识数的话,【强血】、【内壮】还算尚可。 身数,可以选择【龙精虎猛】。” 纪渊仔细思忖,他如今十一条命数加持于身,命格气数日益增厚。 迟早要厚积薄发,一飞冲天。 “只差一尊吉神、一尊凶神了。” 算完家底,纪渊心里火热。 凉国公府家的三小姐杨娉儿,充其量只是内炼层次。 武功足足差了他一个大境界。 但在上一次,自己险些着了对方命中凶神“青竹蛇”的道儿,极为短暂地被迷惑了一刹那的心神。 看似没什么大不了。 倘若放在生死厮杀的危急一线,纪渊的脑袋都要搬家。 由此可见,请吉神护体,请凶神护命。 是多么重要! “我需要善功、阴德,才能化出吉神、凶神。 那杨休、洛与贞、杀生僧、杨娉儿、敖指挥使……他们的又是从何而来?” 纪渊出门洗了把脸,再次感慨没门没派的散人修行太难。 许多疑难问题,根本无人解答,只能靠自个儿慢慢摸索。 “说起来,老和尚……究竟跑哪里去了?” 纪渊睡了大半天,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想要找个酒楼大吃一顿。 可他一人独饮,未免没趣。 打算出门叫上裴途、李严两个,却听到院外传来脚步。 推门而进,来人穿僧衣、踏草鞋、持破钵, 枯瘦身躯,干瘪面皮,正是杀生僧。 他冲着纪渊笑呵呵说道: “乖徒弟,两日不见,可曾惦念为师?” “大师去哪里化缘了?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出了一趟天京城。” 纪渊眉头轻皱,出声问道。 他乃是【武曲骑龙】命格,对于血煞之气最为敏感。 杀生僧身上带着一股子极淡的腥气,像是屠夫宰杀猪羊残留的味道。 细细辨别,好像是从那口破钵里面传出。 “哈哈哈,为师给人消灾解难去了。” 杀生僧眯起眼睛,显得慈眉善目。 “哦?大师还有这等本事?” 纪渊挑眉。 “不瞒你说,为师从南走到北,一路来到大名府,给不少人都消过灾劫。 有许多打家劫舍的强梁盗匪,他们听了老衲讲法,个个都愿意放下屠刀,重新做人。” 杀生僧认真地说道。 纪渊摆出“我不信”的怀疑神色。 相处的这些天,他并未看出这个枯瘦老和尚有什么舌灿莲花的辩经手段。 吃肉喝酒,全然没有半点高僧气度。 如何度化得了执迷之人? “乖徒弟你别不信,适才回城的时候,正巧有一男子骑马路过, 老衲抬眼一看,就知道他命中有血光之灾,凶杀之劫,连忙上前劝阻。 只可惜这位施主顽固,听不了好话,执意要行险,没能消弭得了一场劫数。” 杀生僧似是惋惜道。 “大师慈悲心肠,无需挂怀,佛法再广大,也救不了沉沦苦海之人。” 纪渊随口安慰道。 “可要一起吃个酒?解解闷?” 自从晓得杀生僧只持其他戒律,不守口腹之欲后,纪渊就时常带些酒肉回来,与之一起享用。 “谢过好意,老衲自己化缘来了斋饭。” 杀生僧举起破钵笑了一下,自顾自回到西厢房。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蟒飞鱼服,天凉该抄家 杀生僧没去酒楼,自顾自回到西厢房。 手里那口破钵里晃晃荡荡,好似装着一瓢水,随时都会溢出来。 仔细倾听,好像还有细微的杂音。 “莫要吵,莫要吵。” 老和尚低头道。 他小心地撩起僧袍下摆,免得弄脏新衣。 毕竟是自家徒弟送的,要爱惜一些。 抬手扫清地面灰尘,然后坐下去。 背靠墙壁,呼吸似有若无。 整个人如同一团气流,并无实体存在。 睁眼去看,有人坐在那里。 闭眼感知,却是空空如也。 传闻佛陀有三身,法身,报身,应化身。 第一种被视为宇宙万有的本体,后两者皆是从中显现。 只有佛性深厚,觉悟自我之人。 才能洞彻上界,法身常驻。 杀生僧便是如此,表面上枯瘦干瘪,肤色古铜。 好像一个气血衰朽,风烛残年的年迈老者。 然而,这只是俗世色身之相。 真正的法身常驻上界,寻常人不可得见。 能够达到这个境界,已经是佛法有成的大罗汉了。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若不诵此咒,如食众生肉。 唵嚩悉波罗摩尼莎诃……” 杀生僧眯起眼睛,放下手中破钵,嘴唇开合无声念了七遍。 这是北宗禅院盛行的一种修行方法。 饮水、就食之前,都要诵咒,以此化解杀生之孽。 哗哗哗! 那口破钵内,激烈的“水声”疯狂晃动。 一张人脸若隐若现,依稀看得出是凉国公府的管事杨平。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哀求之声若隐若现,时高时低。 “施主,你既已上路,如何还能回头。” 杀生僧摇头,面露惋惜之色: “一场血光之灾降下,老衲也无可挽回, 只能为你再诵一段《地藏本愿经》,好生超度,省得这条阴魂堕入恶鬼道。” 说罢,便闭上双眼。 嘴唇开合之间,每个音节如狮子吼,震动无形气浪。 盛满破钵的滚滚阴气,发出“嗤嗤”响声。 好似一块肥肉摆在烧红铁板上,冒着“滋滋”油花。 “贼秃驴!死和尚……凉国公绝不会放过你!” 杨平的阴魂如同身处烈火烘炉,惨嚎不已。 他没有想到,这个枯瘦老和尚的武功如此之高,性情如此之莽! 二话不说,一口破钵当头罩下,就把自己打得肉身粉碎,连同阴魂都被收走。 莫非不知道光天化日截杀凉国公府中人,是多大的罪名吗? “贼秃驴……大师慈悲心肠……” 渐渐地,杨平咒骂、惨叫的声音越发淡了。 半个时辰后,破钵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阿弥陀佛,今日杀一人,行一善,了去一桩灾劫。 真是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杀生僧睁开浑浊双眼,满意地点头。 右手拿起那口破钵,犹如喝水一般将其饮尽。 他有吉神,为五方揭谛。 亦有凶神,为罗刹恶鬼。 据吠陀古经记载,罗刹暴恶无比,身披甲胄,胯骑白狮,飞空行地,捷疾可畏,为佛门十二天之一。 有吞血肉、食生魂的神通! …… …… 翌日,清早。 南门胡同外边,一众云鹰缇骑蜂拥而来,挤得水泄不通。 外面的茶寮、酒肆,座无虚席统统客满。 这般阵仗,弄得住在这里的升斗小民心惊胆战。 尤其贩私盐的平小六一家,他们还以为是过来捉拿自己,几口人吓得抱成一团。 “老柳,十五岁的百户大人啊,啧啧,这算不算北衙第一人?” “那还用说?你动下狗脑子想想,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已经步入通脉二境,天京城有几个比得上? 难怪能受指挥使大人的赏识和重用!” “也就是九哥出身差了一些,否则未必不能像谭文鹰大都督……” “建功立业又不一定得去九边,黑龙台的天地不够广大么? 等再过几年升了千户,那就是正五品了!” “三个后起之秀,周大人、徐大人……孟长河,如今都被踢下去。 照我看,以后的北衙,恐怕只认纪大人!” “……” 那些年纪都在二三十岁左右的云鹰缇骑,乃是过来听令,面见上官。 因为纪渊不仅领了百户之位,还执掌一支调兵黑旗。 手底下管着一支总旗,三支小旗,两百余名缇骑。 除开需要巡街、外派出城这一部分,其他人都聚在这里。 原因无他,一是混个脸熟,及早表现恭敬的态度,免得恶了这位新上任的纪百户,日后被穿小鞋; 二是接风洗尘,探探底细。 有些人爱财,有些人好色,有些人求名…… 不同的性情,就要用不同的手段对待。 否则的话,很容易弄巧成拙。 这帮北衙底层摸爬滚打七八年的老油子,武功也许不高,也没什么天资,更别提勤奋二字。 但他们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事,绝对不比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差多少。 讨好上官这种事,自然不能马虎! 南门胡同里的那座院子,裴途和李严立在屋外, 他们两人,一个捧着木盘,上面放着崭新的常服、官服; 另一个拿着木匣,里面装着三支调兵的黑龙旗。 约莫等了半刻左右,纪渊洗漱完毕,束好长发,用一根木簪定住。 再穿上圣人赐下的白蟒飞鱼服,挎着那口利器级别的绣春刀,施施然走出屋外。 他本就生得眉目冷峻,两眼亮如大星, 加之身量颇高,匀称修长。 行走之间,衬得那头横于胸前的白蟒, 栩栩如生,彷如活物, 有股慑人的威严,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这身白蟒飞鱼服,北衙少有,正配得上纪百户的身份。” 裴途夸赞道。 南北衙门的百户,飞鱼服都为赤色。 唯有立下大功受到圣人御赐,才会增添一道白蟒补子。 除去彰显威压,其中蕴含龙虎气,可震慑魑魅魍魉。 “不必那么生分,裴四郎。 你和李严兄弟,二人为我奔波数日, 功劳簿上当有你们一份,都记着呢。” 纪渊接过那两样物什放在一边,轻笑道: “我如今执掌一支总旗,这个位子暂时不好给,免得自家兄弟生了嫌隙。 你们先委屈一下,提拔为小旗, 等多立几份功劳,我再去找程千户谈,如何?” 裴途、李严皆是内心激动,猛地抱拳,异口同声道: “多谢百户大人栽培!” 北衙之内的升迁,百户以下全看上官意思。 百户以上就要考校个人的资历功劳武功,最后交由指挥使定夺。 从缇骑升到小旗,只是一小步。 但抱住了纪渊这条大腿,认其为靠山,却是一大步。 经过万年县白骨道余孽的这桩案子,敖指挥使一举踢掉三位千户,明显是要重新换一班人上来。 程千里补了一个。 如今还剩下两个空缺。 按照纪渊的本事和际遇,迟早都要占一个。 以前北衙是周、徐、孟三座山头,现在变成了程、纪两人的一言堂。 趁早投入门下,绝对没错。 “正好今日人都齐了,可以去一趟万年县。 天凉了,该抄家了。” 纪渊往屋外走去。 万年县出了两个白骨道余孽。 孤弘子借着蓝弘的身份,入了北镇抚司; 还有另外一个门徒,用蓝茂文的肉身当上余家庄大管家。 无论其中有无勾结,都需要接受仔细彻查。 那些富庶士绅的家里,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以前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情况不同,只能从严论处。 就看谁是那个倒霉鬼了。 “余家庄,然后是扈家、曾家两个……都是本地的有钱大户。 要过肥年,就该磨刀杀猪了。” 纪渊思忖之际,踏出那条狭窄、逼仄的昏暗胡同。 此时日上三竿,光线一片亮堂。 坐在外面的一众云鹰缇骑,瞥见那袭白蟒飞鱼服,那口锋芒藏鞘的绣春刀。 目光一凝,霍然起身。 “刷刷刷”,衣袍摩擦连成一片。 而后,拱手行礼道: “参见纪百户!” 七八十人的声音洪亮,震得屋宇瓦片簇簇作响。 那些摊贩瑟缩脖子,躲在一旁偷偷瞧着纪渊。 心想着,以前咋没看出九郎有这样的威风? “江湖习气太重了。” 纪渊一边抱拳还礼,一边觉得好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帮派堂口的老大。” 他没有显摆派头,更不想过于扰民, 简单说了两句,便领着这帮佩刀带弩的云鹰缇骑, 飞快地离开太安坊,直奔城外。 兴师动众,抄家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阴阳紫河车,心有慈悲者 官道之上,风驰电掣! 纪渊一马当前,后头跟着如狼似虎的北衙众人。 上到总旗、下至缇骑,各个脸上都流露兴奋和期待。 在他们看来,抄家与发财没什么区别。 或多或少,总能捞上一笔。 只看新上任的百户大人手段高低。 快马加鞭,片刻也不停歇,一行人很快进入万年县。 把守四面来往大路的精锐甲士,见到白蟒飞鱼、斗牛云鹰等各色袍服,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别看同样都做巡街、守城、侦缉盗匪的那些事儿, 五城兵马司在级别上远不如黑龙台。 前者属于兵部,后者只奉圣人命,掣肘更少。 加上南北衙门上头,除去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两位指挥使。 还有一个早已步入大宗师,简在帝心的应督主。 堪称地位非凡! 朝堂之上,几座最大的山头是东宫、内阁、就藩的王爷。 朝堂之外,便是钦天监和黑龙台。 前者不问世事,整日与天象、星斗、案牍打交道。 后者监察百官,巡视天下,权责极重,连东宫与内阁也不得擅自过问。 正因如此,才养成了南衙倨傲,北衙跋扈的不好习气。 “这位……想必就是纪九郎、纪百户了,果真是英姿勃发,年少有为。” 纪渊翻身下马,刚过万年县的牌楼就有人过来迎接。 为首的年纪三十多岁,生了一双三角眼,吊梢眉,两颊瘦削,却很爱笑。 身着武官袍服,犀牛补子,七八品的职级。 “此人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方谦、方六郎, 通脉境界,一条气脉左右,在外城颇有些名气。” 裴途连忙凑到耳边,低声说道。 他是北衙的包打听、百晓生。 生得一副好皮囊,惯会说笑打趣。 所以门路广,消息多,见到谁都能叫得出名字,说清楚来历。 “原来是方指挥,失敬失敬。 我奉北衙大人之命,调查白骨道余孽的案子,若有打搅之处,请不要见怪。” 纪渊拱手还礼,他并非完全不懂官场上的规矩。 虽然人家是副指挥,却也没必要真个喊出来。 “查案……我看各位兄弟奔波劳苦,要不先去吃个酒,晚上再议? 反正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宰都无所谓。” 方谦像个笑面虎,话里藏着杀气。 “公事为重,我先去一趟育婴堂调查线索, 至于怎么抄家,从轻、还是从严,之后再说。” 纪渊摆手道。 “也好,也好,我亲自带纪百户过去。” 方谦眼角一跳,笑容不变。 伸手往前,说是引路,实际却落后半个身位,姿态恭敬得很。 由此可见,这位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很在乎官场规矩和尊卑阶级。 “那就麻烦方指挥了。” 纪渊眼角余光瞥到这处细节,转头吩咐一众缇骑在此等候。 只带了裴途和李严随行。 万年县很大,底下有七八个村镇,共计十几万户的人口。 多为扈家、曾家的佃农,都在他们手底下讨饭吃。 “纪百户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万年县现在的局势颇为复杂。 毕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五城兵马司的一千人,玄武卫的三千人,还有黑龙台的几百人……近五千人的兵马将其围成铁桶一块。” 方谦边走边聊,斟酌措辞,小心谨慎道: “该怎么抄,该怎么分这杯羹,不知道百户你心里有没有个数?” 万年县这一块肉切成三份,五城兵马司要拿,玄武卫要分,还有黑龙台的自家兄弟。 这确实是个技术活。 纪渊心里思忖,近五千铁骑、甲士驻守此地。 每天人吃马嚼,所消耗的口粮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来都来了,哪有轻易就走的道理。 估摸着万年县的富户士绅,这两天都没睡好觉。 个个都提心吊胆,等着放血割肉。 收敛杂念,纪渊很客气问道: “方指挥有何指教?” 他来此之前,裴途粗略提及过一些要点。 万年县主要的大户,便是扈、曾、余三家。 按照原本定下的计划,自然就是让五城兵马司、玄武卫、黑龙台各自去啃,能吃到多少,全凭本事。 看到纪渊这般好说话,方谦收敛笑意,腰杆挺直几分道: “指教谈不上,只是为百户分说情况, 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弄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比方说这扈家,做的是武行生意,开馆收徒二十余年,代代相传。 这一任的行首,是扈老爷子的二儿子,叫扈彪,绰号‘金眼彪’, 换血两次,武功不俗,万年县中最不好下嘴的硬骨头。 曾家做屠宰生意,经营酒楼和赌坊,与扈家是姻亲。 至于余家早已经没落,不成气候,而且涉嫌窝藏白骨道余孽,反而最好拿捏。” 纪渊一边仔细倾听,一边扫过阡陌纵横的成片良田,心思不由发散开来。 这帮人似乎只想着发财,一点也没考虑过育婴堂那三百多具尸骸背后有什么隐情。 五六个月的婴儿,刚长成人形,却被泡在药酒坛子里,蜷缩成一团团了无生息的干瘪血肉。 无人在乎? 那位方副指挥口若悬河,继续说道: “……五城兵马司来了东、西两位正指挥, 玄武卫是高业玄大统领,人家公务繁忙,瞧不上这点好处,只留了一位扛纛大将候在这里。 黑龙台北衙的兄弟拿多拿少,都由纪百户你说了算。 也就是说,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拟个章程,这桩事就算完了。” 纪渊好似听进去了,轻轻地点头。 不知不觉,走到位于县东南的育婴堂。 门口贴着一对楹联: 敬吾老及人老,非孝子难能若是; 痛汝婴如己婴,只贤良适可担当。 “贤在何处?良在哪里?” 纪渊嗤笑,眸光微冷,衣角翻飞大步踏过门槛。 两个云鹰缇骑见到白蟒飞鱼服,自不敢拦。 里面宽阔亮堂,并无半点晦暗之气。 “若非纪百户,还有那位魏教头发现其中的猫腻, 谁又想得到这座由士绅筹办的育婴堂底下,却是藏污纳垢。” 方谦跟在后头奉承道。 “……纵横交错于地,或剜其目,或断其肢,至惨酷无人理!” 想起黑龙台递交的卷宗所述,纪渊心头激荡,快步来到后院。 几个力夫正在挖掘,大大小小的坑里皆埋藏尸骸。 乍看之下,简直就是一处乱葬岗般的坟地。 “育婴堂拢共收养了约有上千名孩童、弃婴。 前年江南发了水患,由扈家、曾家牵头, 特意组织人手带了一批人回来,小的五六岁,大的七八岁,养在育婴堂里…… 北衙的兄弟从暗房里搜出了三十多具,都没长到十岁。 破头烂额,头腹黑紫,甚至断手缺臂……惨状不忍目睹!” 裴途牵马待在外面,只有李严跟随进来。 看到后院清理出来的尸骸,连他这种感情淡漠之人,都有些难以承受。 最高的孩童,都没高过自己的腰身。 “扈家,曾家,真是良善好人家。 去下面的地窖,再看看。” 纪渊神情绷紧,像是一层生铁,显得冰冷坚硬。 方谦皱眉,隐约觉得这个北衙的年轻百户,怕是不好搞定。 几人穿过廊道,举着火把、踩着梯子,进入腐烂扑鼻的漆黑地窖。 密密麻麻的药酒坛子,足有一百多个。 浑浊的液体浸泡阴阳紫河车,其中不乏手脚成形的婴儿。 阴森森的冲天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甫一踏入其中,彷如坠进冰窟,寒毛倒竖。 “据这两日的调查,育婴堂收容孩童,残其肢体,剜目断舌, 主要是为了炼大丹,取完必要之物,若有存活下来, 那就转手卖给大名府的人牙子,让其乞讨换钱。” 李严眼中杀气腾腾,语气冰冷。 他终于明白为何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目睹地窖场景之后,盛怒之下差点踏平万年县。 人若如此,比禽兽更恶! “而……那些婴儿,多半都是弃婴,养不活了。 圣人亲自定下过一条律例,禁止民间溺婴, 并提倡士绅、官衙筹办育婴堂,富者减税,还可以作为京察的一笔政绩。 蓝茂文这个狗贼,就是钻这个空子,用做善事的名义办起这座育婴堂,为他偷练大丹打掩护。” 纪渊深深无言,民间向来有溺婴的风气。 不止是贫寒门户,小富人家也会如此。 他曾在裴途手中得到过一卷人皮书,提供不少道蕴。 正是死婴怨气凝聚,从而化为厉鬼。 无有防范手段的情况下,怀孕生子。 然后又养不活那么多张嘴巴,只能打掉或者溺死。 再就是女子没办法形成劳动力,且还要给出嫁妆。 所以女婴往往被溺杀最多。 “本不该这样。” 纪渊轻叹道。 他上一辈子博览杂书,曾看过建阳县志。 其中有言,婚姻以资财为轻重,要责无厌,致使下户甘心溺女,而伤骨肉之情。 说得便是溺杀女婴之成因。 养女无用,成年还要给嫁妆,不如男子可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下地劳作。 所以许多无知愚民生下女孩,便溺死水塘,一了百了。 哪怕圣人定律,也无济于事。 “纪百户不必太过激愤,蓝茂文畏罪自杀,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 天理昭彰,公道人心,那些冤死的孩童也能安息……” 方谦习惯性想说些场面话,可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 “天理?公道?人心?安息?” 纪渊脚步轻柔,步入那些药酒坛子当中,回头问道: “方指挥,你可敢当着这些还未出世就已死去,不曾受过娘亲一口哺乳,不曾睁开眼见过一缕天光的婴孩,再说一遍?” 方谦脸色涨得赤红,嘴巴张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纪渊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蓝茂文筹办育婴堂数年,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 他既然是白骨道余孽,甚至私下炼大丹。 这等恶贼,为何会自杀? 扈家、曾家如此积极,他们可曾参与其中? 余家庄中,还有没有剩下的余孽隐藏? 这些都未解决,谈什么天理公道?说什么就此安息? 一笔横财摆在面前,固然打动人心。 但也不用如此迫切,三百多条孩童、婴儿的无辜性命,还没有几百、几千两银子来得眼热么?” 受到劈头盖脸的严厉呵斥,方谦再好的脾气也不禁脸色铁青。 遂一言不发,愤然拂袖而去。 他在心里暗自骂道: “狗屁大的百户,走了大运才坐上位子,神气个什么劲! 黑龙台也是的,怎么派了一个愣头青!” 方谦离开,纪渊没去理会。 他闭上双眼,感受那股侵入骨髓,冻僵气血的阴寒之气。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盘坐下来,蕴含降魔之力的虎啸金钟罩催发运转。 血气、内气滚滚奔流,形成若隐若现的一口巨钟,覆盖周身五十步。 炙热、阳刚的气息,包裹一团团凝成实质的阴煞怨气。 发出“嗤嗤”声响! “九哥……” 站在外面的李严睁大眼睛,先是一惊。 而后心绪复杂,生出由衷的钦佩。 他即将踏入服气境界,自然看得出纪渊这是用自身气血,炼化地窖淤积的阴煞怨气。 算是另一种“超度”。 枉死、冤死、屈死之人,往往含着一口恨意与怨气,不得抒发。 若没有消散,久而久之侵染天地之间的浊气、阴气,就会形成厉鬼,酿成灾祸。 旁门左道的养鬼之术。 就是通过这种方法。 生前用尽各种手段狠狠折磨活人,使之怀有滔天恨意,死后就有极大几率孕育厉鬼。 然后再来驾驭、控制,为其所用。 “九哥,皇觉寺的僧人再过几日就来了,何苦……” 李严忍不住劝说道。 以气血化烘炉,炼化浓郁阴煞。 对自身全无好处,反而有可能损伤根基。 “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这些紫河车被封于坛中,日夜不得超度,怨煞之气越积越深。 早一日解脱,好过被继续折磨。” 纪渊气血雄厚,透发皮膜,烈若赤光。 肌体表面,更是泛出一层淡金之色。 盘坐于密密麻麻的阴阳紫河车,彷如一尊面容慈悲的佛像。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微微抖动。 【积善功一刻】 【积善功两刻】 【积善功三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飞扬跋扈,断人财路 足足耗了两个时辰,纪渊方才把地窖当中的阴煞怨气吞纳殆尽。 也就是他气血雄厚,根基牢固。 换成旁人来做,只怕掏空身子也没辙。 一百多个用药酒坛子装着的阴阳紫河车,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阴煞怨气,何其之多? 若非被封住,早就孕育出一头啖肉饮血的凶恶厉鬼。 要不是【虬筋板肋】、【龙精虎猛】、【强血】、【内壮】等多条身数加持。 铸就了纪渊一身强横体魄、强盛气血,使其远胜同境界之辈,岂能如此顺利。 “算我日行一善。” 纪渊睁开双眼,脸色微微一白。 深深吐纳呼吸七次,这才重新焕发气血,恢复几分红润之意。 仔细感觉之下,体内的三阴内气好像壮大了不少。 原本凝聚手脉的三十六缕青光,如今一念之间,可化出四十二口玄刀纵横斩杀。 通脉二境之内,即使身披三层铁甲,猝不及防之下也挡不住。 换血三境,没有练成法体,亦有身陨的危险。 “除了皇天道图,这是最有力的保命手段。” 纪渊眸光清冽,颇为满意。 三阴戮妖刀这门武功,除了宋云生、周子安那对亡命鸳鸯以外,目前无人见过。 哪怕斗杨休,杀蓝弘的时候,他都刻意藏着没用。 其原因是三阴戮妖刀的路数太过明显,出自玄天升龙道。 曾伤过凉国公杨洪,后来又被宗平南发扬光大。 不同于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这种并不招摇的横练功夫。 如若解释不清楚来历,只怕会惹来极大地麻烦。 考虑到这一层,纪渊选择藏而不露,练而不用,只待危急时刻展露锋芒。 “同境界攻伐第一的武功,充当杀手锏, 即便面对换血高手,也有一招翻盘的生机活路。” 纪渊心神沉浸,勾动皇天道图,显示一行古拙文字。 【积善功三十三刻】 这是对他化解阴阳紫河车,解脱无辜婴孩的回馈。 “原来化解阴煞怨气,可以积累善功?那以后要多去阴市逛一逛了。 可惜,安老头说鬼门关闭,黄泉路断, 这些阴魂受到超度之后,只能回归天地,并无轮回希望。” 纪渊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步出地窖,交待道: “我打算用扈家、曾家等大户人家的‘捐献’,修一座浮屠塔,收敛这些难以辨认的孩童、婴儿散落尸骸, 你回去写一份公文,呈给程千户。” 李严用力点头,旋即露出迟疑之色,压低声音道: “一座五层高的浮屠塔,要建成、开光、摆出水陆道场,至少得花三千多两银子……扈家、曾家他们未必愿意掏这个钱,九哥。” 纪渊嘴角扯动,不知是受到阴气侵染,亦或者其他原因。 他眉宇之间盘踞血煞,显出酷烈,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势。 “放心,我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毕竟是乐善好施的贤良人家,富贵士绅, 我都开口提了,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李严心头一突,察觉出此话之中藏着腾腾杀气。 “上一次,九哥这般作态,是孤身去狮子楼见蓝弘……这一回,又有人要倒霉了!” 纪渊回到育婴堂,迈出大门。 忽然间,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面立起的石碑。 上头刻着万年县所有捐过善款,筹办善事的士绅名字。 “李兄弟,你觉得是抄家捞钱重要,还是念头通达更好?” 纪渊突兀问道。 冷面冷心的李严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回道: “九爷,我不是很缺钱,也不太看重身外之物,只希望自己能活得痛快一些。” 纪渊若有所思,转而又对牵马的裴途问道: “裴四郎,你心里怎么想?” “属下比较贪,既惦记着抄家立功捞钱分银子,也不愿意委屈憋闷了自己。 但非要选一个,还是念头通达更舒爽。” 裴途坦然说道。 “很好,都是实诚人,自家兄弟。 外面不是传闻北衙的鹰狼凶悍跋扈么? 依我看,咱们既然入了北衙,穿着这身官袍, 那不妨行事嚣张,气焰骄狂一些, 省得人家觉着名不副实,看轻了诸位兄弟。” 纪渊翻身上马,整个人罕见地透出肆意飞扬的桀骜神色。 …… …… “当官办差捞油水,充什么假圣贤?不识好歹的泥腿子! 一个辽东来的臭军户,上天京要饭,也就运气好,给他办成这桩大案,捡到个便宜……还蹬鼻子上脸了!” 县衙当中,听完方谦的禀报,坐在上首的凶横男子啐了一口唾沫。 他腰围粗大,身量不高,整个人显得矮壮。 胸口是黑彪补子,代表六品武官。 “倒也不能这么说,罗指挥,我听说这个纪九郎有些手段。 还是缇骑的时候就屡屡顶撞上官,百户、千户都拿他没办法……很会借势。” 方谦貌似提醒,躬身说道。 “借势?东、西城兵马司一千多个兄弟,等着揭锅分肉! 扈家老二都认了,愿意交现银三万六千两,外加武行两成的分红, 曾家那头更不用说,识趣得很。 就余家庄的寡妇仗着祖辈当过大官,还没松口……不过也快了。” 黑彪补子的凶恶男子哼了一声,不屑道: “两块肥肉摆在嘴边,坐下谈妥就能吃进肚里,他一个刚上任的百户,还不乐意? 兵马司衙门,加上玄武卫,四千口刀横在这里,谁才是势? 等下带些兄弟摆开阵仗,那纪九郎若敢吭一声,爷都算他是条好汉!” 方谦闻言脸上带笑,连连点头,眼底浮现一抹快意。 他在纪渊那里受了闷气,转头就跑到东城兵马司正指挥罗猛这儿告状。 正好下点眼药,狠狠地踩一踩这个年纪轻轻的北衙百户! “我听纪九郎的意思,他要继续追查扈家、曾家有无勾结白骨道余孽……不想善罢甘休。” 方谦继续拱火道。 “蓝茂文都畏罪自杀,还有什么好查的?育婴堂那些尸骸就地掩埋便是。 大名府的州郡,景朝的天下,哪有地方不溺婴的? 乡下的土鳖,惯会一惊一乍、小题大做!” 罗猛满脸的不耐烦,他这两日把扈家、曾家能做主的人都见了。 几次敲打之后,拢共掏出差不多价值十万两银子的丰厚财货。 东、西兵马司各分两成,玄武卫和黑龙台各拿三成。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偏生来了个愣头青。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肉都下锅了,凭一个纪九郎就想掀掉? 做他娘的白日梦! “天上掉银子都不会捡……怎么当上百户的?” 罗猛抿了一口香茶,咧嘴笑道: “老方你别慌,这种人爷看多了,自以为十五岁踏入通脉,必然是天赋卓绝,未来前途无量。 做事目中无人,傲气得很。 今天咱们给他长长教训,让他明白什么叫世道险恶!” 方谦谄媚一笑,奉承道: “罗指挥使一手大金刚掌出神入化,早已凝聚三条气脉,即将踏入换血,那纪九郎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罗猛哈哈一笑,得意道: “还是老方你会拍马屁,晚点把扈彪、曾麟叫过来,再请玄武卫的石擒虎、石将军过来吃个饭,今天把章程拟了,事情办了。 任那辽东贱种有一千种心思,一万种手段,都翻不了天!” 方谦面皮抽动,把腰弯得更低,点头应道: “罗指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哪里斗得过您。” 两人相视一笑,自忖大局已定,稳稳拿捏住了纪渊。 忽然。 踏踏踏! 脚步急促! 一个东城兵马司的差人奔进县衙,立在堂下。 这人额头渗出汗水,低头传信道: “北镇抚司的纪百户带人把扈家抄了!兵马司的兄弟都给缴了兵器……” 罗猛笑容凝固,猛地起身,彷如一头择人而噬的下山虎,一字一句问道: “你再说一遍!” 差人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将原话又讲了一次。 “纪百户马踏中门,打伤十几个扈家的家丁护院,气焰无比嚣张,还要说指挥大人自己去领人。” “谁给他的胆子?搅合老子的生意! 不卖五城兵马司的面子,那就休怪爷不给黑龙台留脸面!” 罗猛攥紧拳头,须发皆张。 一脚踹翻报信的差人,大步往县衙外面走去。 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胆大包天的辽东泥腿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纪百户,你好大的官威 扈家府邸,位于万年县的正北方。 其背靠山峦丘陵,门前一条玉带环绕。 地势颇高,三面开扬,恰似虎抬头,乃是藏风聚水的上等格局! 整座大宅三进三出,左右各有一列厢房。 四周檐廊贯通,划分数个独立院落。 青砖砌筑的硬墙,灰雕起券的过道拱门,各处皆有家丁护院,婢女仆役。 俨然是大名府最常见的士绅豪族气派景象! 议事正厅,扈家老小齐聚一堂, “二哥,我刚听说,万年县又来了一个百户。 如今兵马司衙门,玄武卫,黑龙台……都到齐了。 这口刀,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啊?能不能给个准话!” 左边下首的华服男子,最先沉不住气问道。 这人乃是扈家老三,扈正。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圈昏黑,目光浑浊,酒色过度之相。 “老二你既然当了家,掌了权。 遭了这么大的祸事,总得拿个主意。 现在闹得人心惶惶,外面都传咱们要被抄家灭族。 县里的武馆,几百个徒弟门生跑了一半。 还有玄武卫的那些悍卒,每天的吃喝,战马的粮草……大把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坐在第三位的是七叔扈霆,不怒自威的国字脸。 双手宽大有力,指节磨出厚厚茧子,精神矍铄,像头怒狮。 有人挑头,便有人助威。 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声音,好像烧开的热水壶,发出聒噪尖鸣,搅得脑仁生疼。 “他娘的蓝茂文,把老子坑死了!” “都怪余家引狼入室!我早就说,那个寡妇是个扫把星,克死自家人还不够……” “这些当官的胃口大,三家凑一凑,弄个十万两银子交上去,赶紧度过这一劫吧!” “……” 坐在上首的扈彪一言不发,任由底下众人吵嚷。 他长得浓眉大眼,年纪三十许,踏入换血,正当巅峰。 其人身穿金边刺绣云纹锦缎,两肩宽阔厚实,双手搭在紫檀大椅上,像一头打盹的老虎。 “都说完了?” 半个时辰后,闭目养神的扈彪睁开双眼,绽出精光。 体内沉凝不动的深厚气血,滚滚动荡,运转开来,发出风雷嘶吼般的惊人动静。 咚咚咚! 呼吸吐纳之声,彷如军中擂鼓,激烈高昂,盖过一切杂音。 不知不觉间,竟然带动其他人的气血,反复不断冲刷己身。 好似操控了他们的身体一样! “二哥……息怒!” 扈正胸口沉闷涨动,喉头一甜,几欲吐血。 他不过服气一境,且还被酒色掏空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份罪,头一个讨饶。 “老二,自家人议事,何必动真火呢。” 扈霆面色如常,沉声劝道。 “七叔,眼下什么情况? 明明是一家人同舟共济的时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自个儿还要窝里横闹内讧? 东城兵马司的罗烈已经上过两次门了,伸手要武行两成生意分红,三万五千两的现银。 拿得出来,扈家才能平安。” 扈彪目光如电,神色严厉,扫视下方的一众老小。 “大房由我做主,愿意出两万五千两,交这份大头。 可老三你呢?手里捏着一两千亩田地,养了一百多号庄户,却连五千两银子都不舍得给。 七叔,当年分家,县里的几家武馆、两个乡的猎户庄子都给你了,一年上万两的进账,怎么事到临头也吝啬起来?” 听到扈彪质问下来,扈正忙不迭叫苦道: “二哥,你是知道的,我之前听了蓝茂文的鬼话,下了大本钱种赤箭草,想拿下太医局一部分药草份额…… 现在肯定不成了,钱都打了水漂,至少折进去上万, 再让我拿五千两现银,太为难了。” 像是商量好一样,扈霆点头赞同道: “老二,你也看到了。 快要入冬,天气严寒,猎户进不了山, 他们打来的兽肉、兽骨、皮毛,都从我这里换了口粮。 囤积了两个大屋子山货,四五万两银子砸在手里。 家底就这么一点,哪里还掏得出来余钱!” 扈彪额角青筋跳动,牵动右眼的伤口,泛起轻微刺痛。 他冷哼一声,嗤笑道: “听老三、七叔的意思,这笔银子就该大房一力承担?” 扈霆挺直腰背,望向怒意勃发的扈彪,声音平淡道: “老二,有些话比较难听,七叔给你留面子,所以才没有摆到台面来讲。 列祖列宗在上,你告诉大家,平日是谁与蓝茂文走得最近? 育婴堂筹办善款,收养孩童、弃婴,谁出力最多? 你又是怎么踏入换血三境,洗练两次? 大房惹了祸,勾结一个白骨道余孽,却要偏房替你擦屁股,这说得过去么?” 扈彪眸光收缩,身子往前一倾,冷声道: “七叔莫要听信外人挑拨,万年县以往以余家为首,蓝茂文是大管家,大房纵然与他有些往来,也属正常。” 换血两次的强横气势压迫下去,好像一座大山砸进议事大厅,有种窒息的感觉。 “老二,你别仗着武功高耍横,自己惹得祸,别把偏房扯进来!” 扈霆血气上涌,涨得面孔赤红,怒喝道。 “这笔银子,我一分钱也不会……” 扈彪眼角伤疤几乎要迸裂,右掌猛地拍出,撕扯狂暴气流,犹如推动滔天巨浪。 嘭! 扈霆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好似滚地葫芦般摔飞出去。 “七叔,咱们都是扈家人、都在一条船上。 你武馆里的徒弟当街打死人,我使银子买通县衙; 你儿子跟大榆乡里正家的儿媳通奸,还把人家丈夫药死,也是我走门路摆平。 你收来的山货抬高二成价格卖给大房名下的药铺……这些破烂事,我与你算过账?” 扈彪霍然起身,八尺高的雄壮身材宛如小山,俯视吐血不起的扈霆。 “在座的各位,有些是我的亲兄弟,有些是我的叔伯长辈。 爹把扈家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败了这份家业。 这一次,我希望大房和偏房能够携手攻克难关。 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两家话。 老三,你觉得呢?” 扈正悚然一惊,颤了一下,低头道: “都、都听二哥的,我晚上就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扈彪环顾一圈,眉宇间带着浓烈煞气,喝问道: “很好,老三这一房自愿交钱,你们又怎么说? 是赞成?还是反对?” 粘稠如汞浆的气血外放,彷如火炉贴面,喷吐滚烫炙热的威压气息。 “家主所做决定……我等绝无异议!” 零零散散的声音响起,尽管扈霆为首的那一房心有不甘。 可人在屋檐下,必须低头。 扈彪自从踏入换血,成为名副其实的扈家第一高手。 威严日益深重,其他几房只能俯首听命。 “那就这么定了,我稍后会去再见罗烈一面,他打了包票,只要交够银子,就能洗清白骨道余孽的干系,既往不咎。” 扈彪心头松了一口气,正欲转身坐回椅子上,“嘭”的一声巨响传进议事大厅。 好似平地起了惊雷! “何人撒野?” 扈彪眉头一皱,怒声爆喝。 足下发力,身形如电闪也似,猛然掠出大厅。 …… …… 等扈彪赶到府邸正门,厚实坚固的两扇木板砸在地面,震起浓厚烟尘。 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家丁不住后撤,退到前庭。 一袭白蟒飞鱼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气势汹汹的云鹰缇骑。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奉命前来抄家。” 云淡风轻的声音落下,无异于晴天霹雳,听得扈彪心头一震。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跟东城兵马司的罗烈说好? 为何掉头反悔? 莫非是贪心不足? 扈彪心念接连浮动,几个跨步之间,瞬间挤开那帮护院家丁。 抬头望向马踏中门的北镇抚司年轻百户,他强忍怒火,抱拳问道: “大人且慢,敢问扈家犯了何事?要受抄家之罪?” 纪渊胯下呼雷豹,手按绣春刀,淡淡道: “蓝茂文是白骨道余孽,扈家与之勾结,借着做善事、筹善款的名义,明面上开办育婴堂,暗地里残害孩童,虐杀婴儿。 依照景律,首犯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从犯或腰斩,或车裂,家产抄没归公。 扈二爷,你要抗法么?” 勾结?育婴堂?残害婴孩?居然没提炼大丹! 扈彪顿觉疑惑,有些不解。 在他眼里,蓝茂文用阴阳紫河车炼丹才是真正的重罪。 一旦被牵连进去,满门都要遭殃。 育婴堂发现的几百具尸骸,反倒算是小事。 万年县十里八乡的哪口井、哪条河、哪座塘里,没有溺婴? 推脱给自杀的蓝茂文就好! “抗法……自是不敢。 但我扈家也算良善之家,扈某人亦有武举人功名在身,纵然见了县尊,也可免礼。 百户大人今日要抄家、要捉拿,总得拿出证据……” 扈彪还未说完,便感到一道冷厉眸光打在身上,彷如针扎一般。 “证据?扈二爷恐怕不太清楚黑龙台的规矩,特地与你讲一声。 北衙办事,皇权特许。 向来是先斩后奏,先执法再审问,没那么多流程。” 纪渊嘴角扯动,终于体会到暴力执法是个什么舒爽滋味。 “百户大人,扈家往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扈彪面皮抖动,沉声问道。 “放心,我与扈家头次见面,并无私人恩怨。” 纪渊握住缰绳,呼雷豹优哉游哉踩着中门下了台阶,步入宽阔的庭院。 看到这一幕,扈彪气得青筋爆绽,几乎咬紧牙关才未发作。 中门是一座府邸的脸面,唯有接待贵客才会打开。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简直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不但纵马破门,还长驱直入。 这摆明是羞辱扈家! “既然无冤无仇,百户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扈彪竭力按捺一掌拍死此人的炽烈杀心,区区通脉二境,反手就能打杀的货色。 若非那身白蟒飞鱼服,岂会由得对方肆意逞凶! “你与我确实如此,可扈家欠了债,好大一笔债。 育婴堂后院的三百具尸骸,地窖底下一百多个药酒坛子的紫河车……这样一笔血债,你们拿什么还? 一命抵一命的话,那你全家剩不下几口人了。” 纪渊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但落进扈彪的耳朵里,却有种无比荒谬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玩笑话? “百户大人对扈家给的银子不满意? 大家可以坐下来再谈,你、我、罗指挥、还有石将军,拟个确切章程。 不够的话……扈某人可以再加!” 扈彪浓眉紧皱,挤出一丝生硬笑容。 “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啊,扈二爷。 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想洗都洗不掉的。” 纪渊摇头,似是打趣道。 “育婴堂受害的……婴孩,其中有百户大人的亲眷?” 扈彪眸光闪烁剧烈,完全想不到原因。 至于育婴堂的孩童尸骸,必然只是借口。 难道真的会有人,放着几千、几万两银子的分润好处不要,当这个青天大老爷? “很难理解是吧?人命分贵贱,有的价值千金、万金,有的便如草芥一文不值。 江南发水患,你们用一筐馒头、半贯钱,把人买过来。 反正那些孩子,要么没爹没娘,要么流离失所绝了生路,正好成全大善人的名声。” 纪渊面冷如铁,语气漠然道: “一座育婴堂,由扈家、曾家、还有蓝茂文,三家共同牵头。 总计筹款一万六千两,这些都刻在功德碑上。 扈二爷,你生意做得这么大,烦请告诉我,一万六千两银子,当真养不活三百多张嘴巴? 就算每天只给几个馍馍、几碗稀粥吃,都够他们长到十岁了。 扈家看门的狗,能啃得上肉骨头。 育婴堂里的孩子,却连一口糠都喝不上。 你可知,验尸二十年的仵作感慨,此生未见如此不忍目睹之景象。 那间暗房里,有被活活饿死的、还有给老鼠咬掉耳朵、手指头的…… 当然,更多是剜目断肢,夺血肉炼大丹。 三百二十七条性命,一百零九个紫河车,四百三十六笔血债。 咱们好好算,慢慢来。” 扈彪张大嘴巴,似是不敢相信。 这个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年轻百户,好像没开玩笑? 他要为那些无名无姓的孩童、婴儿,讨个公道? “百户大人,万年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这个家……” 纪渊坐在马上斩钉截铁道。 “万年县是个人都知道,扈二爷步入换血三境,手段厉害。 但我告诉你,扈彪,今天北镇抚司奉命抄家, 你若敢动一下,那便是抗法,我可发哨令火箭,调神臂弩, 你若敢伤一人,那便是袭杀朝廷命官,我可禀明黑龙台,请指挥使出马, 抄家,还是抄斩,扈二爷不妨想清楚再选。” 说罢,纪渊松开缰绳,举起一只手,如狼似虎的云鹰缇骑齐齐抽刀。 第一百三十章 换血三境,不过如此 刀光雪亮,映得扈彪脸色阴晴不定。 以他换血两次的武道修为,真个动手起来, 弹指之间,击杀二三十个云鹰缇骑毫无问题。 “可一旦伤人,便成了抗法,反而会给这个纪百户找到借口大做文章。 只能等罗烈过来,合纵连横一起压住对方!” 扈彪眯起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满腔怒火退去,心神冷静。 炽烈杀心沉下,暂时收敛。 “纪九郎他究竟图什么?” 扈彪眯起眼睛,似是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三家凑足十万两现银,外加其余的财货。 纪渊作为带头之人,最后分到的好处绝对不少。 一笔让人享用半生富贵的天降横财,宁愿舍弃不要? “万两雪花银摆在面前,竟然能不动心,此人所图必定更大!” 扈彪眼光闪烁,念头纷呈。 搏名声? 或者养望? 不对! 对方又不是儒门学宫的弟子! 要知道,黑龙台为圣人钦定。 南北衙门执掌监察、巡视、侦缉、审问之权。 比起三法司、兵部更高一级。 正因如此,即便纪渊坐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也不可能参与朝堂议事,军机要务。 更别提封侯入相,位极人臣。 再大、再好的名声,对他而言也无用处。 扈彪否决一个又一个猜测。 他压根就不相信。 纪渊冒着得罪兵马司、玄武卫的大风险,上门抄家! 真个只是为公心舍私利! 世间万般人,有兼济天下者,亦有独善其身者,更有同流合污者。 但一个辽东泥腿子,凭什么有此心气与胆魄? 没穿过绫罗绸缎,没住过阔气宅子,没享受过锦衣玉食,没体会过温香软玉。 一无所有,贫寒低贱! 面对唾手可得的万种欲求,自然会生出渴望,难以自拔。 这是人之本性! 不可违逆! 扈彪抬头望向坐在呼雷豹上的白蟒飞鱼服,其人眉宇冷峻,带着一丝俯瞰意味。 他沉默半晌,艰难说道: “扈某人相信,北镇抚司一定会还扈家一个公道! 传令下去,不许吵闹,府中财货,任由百户大人抄捡! 朗朗乾坤,圣人脚下,必有王法,不至于让我等蒙受冤屈!” 扈彪话里有话,纪渊却充耳不闻。 他放下举起的那只手,淡淡道: “扈二爷不愧是一家之主,头脑清楚,没有因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扈彪面皮一抖,不知为何,他竟然从纪渊的语气中听出一丝遗憾。 好像很可惜,自己并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若显露杀机,第一个就捏碎你的脑袋!” 扈彪目光凶狠。 脸面已经被踩在地上。 也就没好什么好装的了。 “扈二爷盛情相邀,你们还愣着作甚?直接开抄! 当然,莫要骚扰女眷,更别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咱们北衙中人,抄家得有水平。 裴四郎,你懂古玩字画,自去挑拣分作一堆,不许损毁半分,否则罚你俸禄。 李严,院里院外都归你去搜索,金银铜钱宝钞这些都用大箱子装好, 不要漏过地窖、库房等地方,必须仔细清点,记录在册。 若有藏私,仗责五十,罚以双倍! 对了,陆总旗,既然是奉命抄家,办差不可疏忽。 拿我的调兵黑旗,再去叫上一两百个兄弟,过来搬运粮食。 鸡鸭羊猪……不好携带,暂且算了。 厨房的腊肉,内宅的美酒,记得给扈二爷留下一半, 万一运气好没进诏狱,还能合家团聚过个好年。” 纪渊嘴角含笑,细致吩咐下去。 “谨遵百户大人之命!” 裴途、李严两人,率先抱拳应下。 原本抽出一半的腰刀,立刻放了回去。 他们心里对纪渊的钦佩之情,几乎到达顶点。 当着一个换血三境高手的面,简明扼要分说利害,慢条斯理布置抄家,这是何等胆气? 偏生前者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这又是何等手段? 仗势欺人谁都会。 但能像纪百户这样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的,确实没几人! 那位本来不太服气的陆总旗,见到新任上官如此了得。 顿时收起轻慢之心,低头道: “属下全凭百户大人差遣。” 他双手接过那支调兵黑旗,大步出门。 翻身骑上一匹快马,直接往万年县外奔去。 “这小子好狠的手段,好缜密的心思! 担心等罗烈到了,联合玄武卫的石擒虎对他施压,还特地派人回黑龙台搬救兵。” 扈彪心头一动,更是警惕。 这个纪百户明显有备而来,而且城府深沉,绝非浮于表面的嚣张跋扈。 必须要想办法除掉! “如今家也抄了,百户大人不妨下马喝口热茶。” 看到成箱成箱抬出去的金银铜钱,堆积成山的字画古玩,扈彪心在滴血。 他紧绷着铁青脸色,咬牙想求一个缓和的态度。 “不了,谢过扈二爷的美意。 等这一家抄完了,我和北镇抚司的一众兄弟,还要往下一家去。 万年县不愧是圣人脚下,富庶之地,一两日怕是都忙不完。” 纪渊戏谑以对,那张冷峻面孔笑意吟吟,瞧得扈彪恨不得戳出几个血洞。 他是什么人物? 万年县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金眼彪! 何曾受到这样的憋屈气!? “一个通脉二境……蝼蚁般的杂碎,竟敢嚣张至此!” 八尺身躯立在庭院,扈彪心神愈发沉凝。 体内气血汹涌如若大潮,不断地冲击四肢百骸,彷如即将决堤的滚滚洪流。 呼呼呼呼! 强劲有力的吐纳呼吸,彷如风箱拉动,迫得手持枪棒的家丁护院远远退开。 “抬箱子要轻拿轻放……珠宝玉器小心着点……谁让你连砚台、笔架都拿走的? 再值钱也不行!咱们是官差,又不是强盗! 当真没点规矩,赶紧给扈二爷一样留一件!” 纪渊无动于衷,仿佛微风拂面,又像火上浇油。 本人安稳端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指手画脚,呵斥两句。 却看得裴途心惊胆战,觉得自家百户大人太过嚣张。 这番话说下来,几乎于明面打脸,根本不留半分余地。 换做他是扈彪,只怕要拔刀杀人,以此洗刷所受屈辱! “差不多行了,今日先搬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反正都已经清点完毕,记录在册,少了一件东西……扈家后果自负。 扈二爷,告辞,不用留我等吃饭,咱们还要打上一阵子的交道,彼此都放轻松一些,别太过拘礼了。” 纪渊抖动缰绳,好似老朋友打招呼,显得亲切无比。 呼雷豹打了个响鼻,似是沾染主子的跋扈习气。 它甩了甩尾巴,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踩着两扇倒地的木板,转身往府外走去。 “百户大人,事情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今日欺我扈家还不够?非要将人往死里逼!” 扈彪深吸一口气,他自忖肩上扛着扈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三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 故而一直隐忍,打碎牙齿和血吞,任由被一个新上任的年轻百户诸般折辱。 可从对方的态度来看,避其锋芒似乎并无什么用处。 这个姓纪的泥腿子,显然是铁了心要折腾扈家。 不仅安排抄家,还愈发变本加厉,连着曾家、余家也没想放过。 那些命贱如草的孩童、婴儿,死都死了、埋都埋了! 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他们难道还能再活过来? 扈彪面色阴沉,沉寂的杀机喷薄欲发,冷眼望向挎刀骑马的那袭白蟒飞鱼服。 “往死里逼?哈哈哈,扈二爷可真会说笑。 你们扈家人开武馆收徒,大弟子王山当街打死陈大柱,最后用八十两银子买一条命,让其父母不再上告, 陈父、陈母不愿,扈霆带头纠结一众弟子整日上门闹事,强迫老人撤销诉状。” 纪渊勒住龙驹,转首如狼,回以冷厉眸光。 “你三弟扈正在大榆乡圈山划地,种植赤箭草。 凡有山民带头不从,直接叫上几十个庄户,动辄断人手脚…… 至于扈二爷你更是威风,万年县所有药铺都成了你的生意。 半年前你图谋一个许姓郎中的药方子,花重金索求未果,一把火烧了人家的房子,使其妻女化作两具焦尸。 许郎中去县衙告状,门都不曾踏入,便给小吏、捕快打了出来。 他如今倒是活着,却成了万年县里一个哑巴乞丐,住在一座破庙里,依靠讨饭为生。 本大人抄家之前,只翻了万年县本地八份卷宗,后来更多没来得及细看, 想必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间惨事。” 纪渊顿了一顿,嘴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然笑意,轻声问道: “扈二爷,你可否告诉我,天底下有没有哪一个道理,上面写明了,似你这等豪族士绅可以为所欲为? 你有钱有势,武功高强,翻掌之间逼得旁人家破人亡,便是合情合理? 本大人秉公执法,却就成了迫害欺压? 扈彪,你是不是这些年练功太勤奋,把脑子给练坏了?!” 一片哗然! 原本搬动成箱金银铜钱的云鹰缇骑,纷纷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百户大人摆明是与扈家杠上了! 都开始翻旧账了! “你……怎么敢?这般辱我扈家!” 扈彪陡然血气冲上脑门,一张面孔赤红扭曲。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何况作威作福惯了的金眼彪! 当真不把换血三境放在眼里么? 万千念头一闪而过,汇成一个血色大字! 杀! “咚”的一声,积压已久的怒火、杀机,随着扈彪一步踏出,尽数释放出来。 他眼角的伤疤崩裂,几道血迹横流,衬得那张狰狞面孔更为可怖。 “竖子!欺人太甚!” 纪渊这一番话,等于踩没了扈家最后一点脸面。 哪怕冒着杀官大罪,扈彪都要毙掉此人! 至少……还能守住扈家最后一点基业! 否则给这个半路杀出的狗贼百户继续追查、折腾,什么也保不住! 扈彪足下发力,脚步重重地踏在青砖地面。 平地扯起一道霹雳! 咚! 气流如浪排空! 蛛网也似的裂纹飞快扩散! 一拳打出,狂猛的劲力彷如当空炸雷,震得四面八方轰动不已。 半个呼吸都不到的短暂时间,扈彪气血勃发,搅弄风云,杀向坐在马上无法腾挪的纪渊。 数丈之远,顷刻便至! 呼! 飓风扑面! 好似刀锋刮过! 白蟒飞鱼袍烈烈翻飞,贴紧于肌体之上。 “换血……” 纪渊心念闪动,松开握住缰绳的左手。 刹那之际,五指捏紧,同样握拳。 万千赤色小蛇钻动于皮肉之下,恍如一条磅礴的虬龙吞吐气血。 全身筋骨好似精铁交击,用力摩擦迸发火光。 虬筋板肋! 这条青色命数加持之下,全身的气力、气血凝练如一,化为远远超出通脉境界的可怖力量。 咚咚咚—— 大股气浪成片涌动,像一串点燃的鞭炮连绵爆鸣。 整个宅邸的前庭院子,恰如惊涛骇浪的一叶扁舟,剧烈晃动不止。 霎时! 以拳对拳! 两条身影撞在一起! 轰鸣巨响! 咴咴! 呼雷豹喷出两团白气,结实饱满的大团筋肉拧紧,四蹄深深地陷进地面,几欲跪伏下来。 没办法,倾尽全力之下,纪渊那身坚固强硬的横练体魄,几乎有几千斤重。 猛地压下,如山沉重,绝非一般马驹承受得住。 轰! 如雷声隆隆! 大片坚实的青砖塌陷,往下沉了一寸有余! 前庭院子犹如被猛兽踩踏过,像是毯子抖动,扬起滚滚烟尘。 想要上前援手的裴途、李严脸色骇然,心头冰凉,匆忙地往后退去。 他们真切感受到凶烈的气血,恍如水银汞浆迅速滚走,涌出毛孔,磅礴炙热! “九哥!” “百户大人!” “扈家好大的胆子……” 怒吼、爆喝、惊慌,好似炸锅一般肆意回荡。 然而。 下一刻。 杂音戛然而止! 因为, 烟尘消散。 一道余音响彻。 “……不过如此。” 众人见到扈彪的高大身形,像一颗蓄足力道的炮弹砸进地面。 抖动!震荡! 换血三境,洗练两次,暴起之下,竟然……败了? “这……怎么可能?” “以通脉之身,一拳击退换血武者?” “忒他娘的吓人了,这就是讲武堂的头名?” 无论是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斗牛小旗,亦或者扈家庄客,家丁护院。 皆是不敢相信! 而最难以接受的,无异于扈彪本人。 他像一颗被大锤砸中的钉子,狠狠地被凿进地底。 那张面孔摩擦尖锐砖石,血肉模糊,凄惨不已。 全身筋骨、血肉、气力,顷刻被打散。 彻彻底底的败了! 自己敌不过一个通脉二境?! “换血不过如此……” 扈彪两眼空洞,喃喃自语。 他脑海里闪过纪渊的轻蔑眼神,平淡话语,猛的一下张嘴喷出大口血沫与内脏碎片。 好可怕的气力! 洗练两次的雄厚气血,加上如沉铁、赤铜铸造的血肉之躯,裹挟着打爆一切的凶悍气势。 莫说通脉二境,哪怕踏入换血,猝不及防之下受此一拳,也该当场重伤。 可……怎么会? 不应该啊! “诸位都亲眼看到了,扈彪袭击北镇抚司百户,乃目无王法的狂悖逆贼! 裴途,李严!穿了他的琵琶骨,丢进县衙牢房,稍后再移交诏狱!” 纪渊缓缓吐纳,平复暴走的翻腾气血,收敛剧烈颤动的筋骨皮肉。 望着死狗般滚落的扈彪,眼中尽是淡漠。 倘若换血三境,只是这种实力,那自己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十一条命数,后天命格,赋予了这位年轻百户,越级厮杀的足够底气。 …… …… 扈府门外,罗猛气势汹汹带兵过来,方谦紧随其后。 他俩正好目睹到这骇人一幕,瞬间止步不前。 换血三境武者,被一拳打翻在地? “此子凶悍,不宜与其正面交锋, 咱们回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罗猛脸色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那扈彪怎么办?” 方谦喉咙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一个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的反贼,与我有什么关系? 本指挥清廉为官,刚正做人,难道还会跟这种人来往?” 罗猛瞪了一眼,没好气道。 “是极、是极,大人所言甚是。” 方谦用力点头,小鸡啄米也似。 两人一边强装镇定,一边带着东城兵马司的差人仓皇而走,如鸟兽散。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身做饵,钓鱼执法 “抄家真累啊,还是个技术活儿。” 纪渊坐在县衙的后堂,抿了一口热茶感慨道。 万年县靠近天京,圣人脚下,比之常规的郡县要大上许多。 本地的士绅豪族家大业大,一下子根本抄捡不完。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扈家大房,也就是扈彪执掌的那一支。 平常都住在祖宅,凝聚家族人心。 分家之后,老二扈正成了偏房。 出去开枝散叶,自个儿购置了庄园。 年纪最大德高望重的七叔扈霆,同样如此。 如此算来,仅扈家就有一座祖宅、两座正宅需要搜查抄捡。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什么大房、偏房的掌舵人,几乎人人都在天京内城、外城置办了私宅。 各有用处。 多为豢养外室、安顿亲信、避人耳目之类。 “难怪天京宅子卖得那么贵,敢情就是这些人炒起来的。 恶意抬高市场价格,必须重拳出击!” 纪渊翻动记录名册,不由生出仇富之心。 他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百户,如今都还蜗居在南门胡同的破落院子。 四面漏风,墙皮剥落,连过冬都难。 这帮虫豸吃得满嘴流油,赚得盆满钵满。 “果然,有人主动出头给我踩一脚,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两天,纪渊前后去了扈家、曾家、余家,与各位当家做主的士绅豪族进行了友好磋商。 扈彪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万年县的大户心里都明白,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是个下手狠辣的冷面阎王。 对方既有官身护体,不能得罪, 而且点子扎手,以通脉之身斗换血武者,把扈彪打得满地找牙。 聪明人都会审时度势,于是再无人敢于抗法,老实安分等待北镇抚司的奉命抄家。 “百户大人,扈彪在县衙牢房里闹了两天,指名道姓说要见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 他还大放厥词,称自己是大统三十八年的槐阳坊武举人,不受刑狱……” 裴途抱着清点完毕的古玩字画名册过来,仔细分类放在案头。 “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谋害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别说他是武举人,武状元都没用。” 纪渊嗤笑一声,没有放在心上,随口交待道: “那扈彪被我一拳打散骨架,然后穿了琵琶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 可见换血三境的武者,生命力确实远超常人。 这样吧,以后每天只给他送一顿稀粥,饿个半死就消停了。” 裴途点头记下,作为纪渊目前唯二心腹, 他一般负责整理案牍、打听消息。 闷葫芦似的李严,则是唱黑脸的角色。 因为拳脚功夫够好、够硬,治得底下那帮云鹰缇骑服服帖帖。 他们两个一人能文、一人能武,倒也相得益彰。 把呈给黑龙台的文书拟好,生得唇红齿白的裴四郎放下羊毫笔,轻声提醒道: “百户大人,兵马司的东、西指挥,他们来了好几次,应该是想与你坐下来商谈后续抄家的事儿。 尤其是那东指挥罗猛,他之前与扈彪来往甚密,彼此怕是有些勾结。 这人很早就踏入换血境界,曾经拜入皇觉寺做了一阵子俗家弟子,学了一门大金刚掌, 走得刚猛路数,放在外城颇有几分名声。”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 “我拿扈彪开刀杀鸡儆猴,为的就是震慑旁人。 换血三境?大金刚掌?那又如何? 他比万年县的金眼彪,又能强出多少? 若有机会,还真想与这位罗指挥搭一搭手。 对了,他与漕帮的铁砂掌罗烈是什么关系?” 纪渊自恃有十一条命数加持,已经足够跨过通脉、换血两重境界之间的巨大鸿沟,倒也不惧劳什子大金刚掌。 只不过听到裴途提及此人,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百户大人莫非没听过罗氏三雄? 大哥罗龙,兵部的四品武官, 二哥罗猛,东城兵马司指挥, 老三最不争气,只能在漕帮混个供奉名头。” 裴途的确无愧于“百晓生”之名,张口便把几人底细娓娓道来。 “你入北衙真是可惜,南衙正缺少这样的人才。” 纪渊先是打趣一句,而后眸光冷淡。 “原来是亲兄弟,等我空闲下来,再与这位罗指挥亲近、亲近。” 漕帮的罗烈,便是打了原身一掌,险些要掉这条性命的狗贼。 这笔账,纪渊始终没空讨还。 裴途心头一跳,眼帘低垂。 他在百户大人手下办差,渐渐揣摩出这位年轻上官的几分习性。 平易近人的性子,做事果断心思缜密。 冷峻桀骜的表象下,却是静水流深。 每当生出杀心之时,眉宇间会不自觉浮现一抹阴寒煞意。 “罗氏三雄……估计要没了。” 裴途这般想道。 纪渊明明才只是通脉二境,罗龙、罗猛早已步入换血,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家百户会输。 这份没来由的信心,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裴四郎心思浮动,嘴上说道: “百户大人,罗龙投在……凉国公门下。 时常以‘杨家将’、‘国公门生’自居。 他已经是换血八次,根基深厚扎实,绝非扈彪、方猛之流可比。” 纪渊颔首,他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换血三境,有高有低,有强有弱。 说到底,扈彪只是当地的士绅豪族,并无什么底蕴支撑。 输给十一条命数打底,横练体魄惊人的纪渊,也算正常, 但罗龙却是正儿八经的兵部武官,并且做到正四品的位子,应当立功不少。 其人所修炼的武功,获得的资粮,与早几十年江湖上顶尖宗派的核心弟子无异,绝非泛泛之辈。 “十一条命数仍然不够,必须继续提升,才能具备自保之力。” 纪渊如此想着,合上手里的名册,淡淡道: “你把成箱装好的金银铜钱,分出两份。 其一送给玄武卫,直接交给石擒虎。 其二嘛,放给北衙的兄弟,一次别给足,免得他们有怠惰之心。 抄捡的缇骑每人五贯钱,事成之后再赏三十贯。 总旗、小旗该拿多少,你心里有数。 剩下的大头上交给程千户,敖指挥使。 至于我,从中留个一星半点吧,也不用太多。” 裴途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他就知道自家百户不是莽撞人,抄家万年县是一块肥肉, 目前被北镇抚司吃了独食,兵马司、玄武卫肯定不乐意。 哪怕黑龙台威严再重,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梁子一旦结下,难以化解。 “只给玄武卫?兵马司那边……会不会借此闹事?” 裴途面露迟疑之色。 “万年县不是有东、西两位指挥吗? 你单独划一份出来,当众呈给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说交个朋友。 其余便不用管了。” 纪渊手指屈起,轻轻叩击桌面,眸光深邃如幽井。 “我抄了扈家、曾家、余家,更将扈彪打入牢狱,穿了琵琶骨。 再借着育婴堂的案子,办了万年县的士绅豪族,以及县官小吏。 得罪这么多人,手里还拿捏着近百万的财货……俨然众矢之的。 你说,罗猛会不会因此动怒?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裴途面皮一抖,百户大人这是以身做饵,钓鱼执法? 他思索片刻,摇头道: “那日扈家门前,百户大人击败扈彪。 等于变相告诉其他人,你面对换血三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罗猛不傻,知道该怎么掂量。 再说了,此事一旦败露, 他不仅丢官、还要丢命, 代价太过惨重,乃不智之举。” 纪渊却是轻轻摇头,忽然岔开话题,意味深长道: “当夜,我在狮子楼斩杀蓝弘,发哨令火箭,引来黑龙台、玄武卫、兵马司包围万年县。 其中高业玄大统领来得急,三千铁骑把各处要道围得水泄不通, 假若万年县还有白骨道余孽,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情况下,只能继续蛰伏,以免暴露。 裴四郎,你觉得他、或者他们会躲藏在哪里?” 彷如一道闪电撕破迷雾,裴途脑子灵光,迅速反应过来,恍然道: “当初共同筹办育婴堂的三家大户?他们牵连最深。 我若是白骨道余孽,知道这些士绅豪族无法撇清干系, 必定会开口威胁,让其包庇自己,提供容身之处。” 纪渊很是欣慰,这要换成李严那个莽夫,估计只会说“九哥要干谁?带我一个”。 他铁了心要彻查育婴堂,将这桩案子重新摆上台面,甚至不惜把扈家踩个七零八碎。 为的就是火上浇油,把水搅浑。 好让那些打算割肉放血的士绅豪族坐不住,只有他们自乱阵脚,才能揪出销声匿迹的白骨道余孽。 “罗猛贪财,破绽明显,十有八九会被那几家大户利用。 抄家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我若没了,纵然黑龙台再怎么震怒,查不出真凶。 等到抄捡结束,也该走人。 然后,兵马司、玄武卫一退, 万年县这三家、白骨道余孽反而能得一条生路。 这是火中取栗的唯一解法!” 纪渊叩击动作顿了一顿,那双眸子亮若大星,似是藏着更深心思。 他故作嚣张跋扈之态,先查育婴堂,再踩扈彪,并不打算简单收场。 黑龙台待得越久,这场抄家持续越长,有可能潜藏于万年县的白骨道余孽就越煎熬。 “可是,百户大人。 这样一来,你会担很大的风险。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裴途眼底掠过担忧之色。 虽然纪渊一人一马,在中门之前一拳击退换血三境的扈彪。 但换成罗猛、以及白骨道余孽,未必还能如此。 况且,敌暗我明,对方有所警惕之下。 再想全身而退,难度更高。 “我算个什么千金之子。” 纪渊语气平淡,神色沉静。 “若那白骨道余孽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高手,还会被玄武卫的天罗地网困住? 假如只是换血三境,以我的横练体魄,即便真个遇上,撑到救兵赶到应无问题。” 裴途无言以对,默默躬身作揖。 能够为心中大义置身险地,如此胆魄与侠气, 这位杀伐决断的百户大人,值得他跟随、更值得这一拜。 “抄捡过来的古玩字画,你都放在库房了?” 纪渊并不清楚裴四郎的心思, 他这么热切追索那个白骨道余孽, 一半为了善功、阴德, 一半为了积攒资历功勋,日后再进一步。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念头通达,令无辜枉死之人安息九泉。 其实很难说得清。 终究不是此方中人。 对于许多不平之事、不法之罪,难以做到视若无睹。 “县衙的库房放不下去,只能装一部分,剩余的都堆在扈家一座私宅。” 裴途心领神会,连忙把钥匙递上去。 “几十个兄弟,以及七八个玄武卫共同看守,出不了差错。” 纪渊抬手接过,相比起银两财货, 有可能收割大笔道蕴,更值得期待。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进阶两条命数。 【龙精虎猛】 【气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三条命数,甲上之资,命格上限 【龙精虎猛(白)】 【可进阶】 【老当益壮(白)】 【杀人如麻(白)】 【浑身是胆(白)】 随着纪渊心神勾动皇天道图,一簇簇乳白纯净的道蕴气流,凝炼为浓郁无比的层层光焰。 三道平平无奇的白色命数,呈现于画卷之上。 “五百点白色道蕴,所煅烧出来的命数果然都比较一般。” 纪渊微微摇头,继续加大投入。 他如今阔了,倒也没有什么节省的心思。 依靠阴德反馈的福缘,孤弘子的慷慨解囊, 自个儿已经攒下白色道蕴一千一百点,青色道蕴五千点。 当然要好好利用。 心念闪动之际,纪渊一股脑儿将白色道蕴悉数取出。 便如薪材投进火炉,皇天道图内,三团光焰腾地窜起。 剧烈煅烧之下,渐渐显出一抹青色光泽,古拙字迹倏然变化。 【云龙风虎(青)】:【龙起生云,虎啸生风。得此命数加持,自身五感敏锐,轻易捕捉气流,察觉气机,于轻身功法有加成】 【气吞斗牛(青)】:【气魄绝伦,吞没星斗。得此命数加持,呼吸吐纳,如长鲸吸水,一日之功可抵旁人十日苦练】 【推陈出新(青)】:【所见所闻,皆能举一反三,开无限之灵机,阐天地之奥理。得此命数加持,极大提升悟性,获得一定程度的推演能力】 “这三条青色命数……好像都很不错。” 纪渊眸光闪烁,顿时有些难做抉择。 投入一千一百点白色道蕴,所得到的回报相当丰厚。 无论【云龙风虎】的捕捉气流、气机之变化,对于轻身功法的加成, 还是【气吞斗牛】加快修行速度,缩短突破境界的间隔, 以及【推陈出新】的提升悟性,推演之能。 皆为难得一见的上等命数。 “稚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纪渊思忖良久,心头一动,念如重锤。 直接将从孤弘子身上攫取而来的灰色命数【精通术算】,轰得粉碎消散。 他完全不懂天象、观星之道,留下也没什么用处。 尔后,心神勾选三条焰光烈烈的青色命数。 【武曲骑龙】的命格猛烈抖动,原本浓厚的气数喷薄凝聚,彷如一团祥云。 官衙之外,原本阴沉的天穹倏然晴朗。 层层叠叠的乌云消散,投下一片灿烂金光。 守在门前的云鹰缇骑抬头一看,不由觉得诧异, 适才还是寒风冷雨,怎么眨眼就变了? 老天爷当真隔一阵子,换一个脸色。 “看来每个人可以承载的命数,自有其上限。 我若未成命格,大约是十条左右。 如今的话,增加到十五条之数。 想要继续积累,必须……提升命数评价。” 后堂内,纪渊坐在黄花梨木座椅上。 头颅低垂,眸光深邃。 他感受到头顶笼罩一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时不时垂落华光。 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位于下方,沐浴其中,极为不凡。 诸般信息流淌心头,过了片刻,三条青色命数化为熠熠生辉的耀眼星辰。 原本那道白色命数【龙精虎猛】,已然被取而代之。 接下来,纪渊又投入两千点青色道蕴,将【气勇】进阶为【骨勇】。 这是一条关系际遇与性情的运数,最难撼动。 若非从白骨道传承之物薅到一笔丰厚道蕴,他根本不会考虑运、势命数。 “如此一来,我已经得到十三条命数加持,最多还能再累加两道。” 纪渊深吸一口气,周身毛孔扯动气流。 吐纳之间,当真如长鲸吸水,直有吞饮湖海的骇人气象。 轻轻闭上双眼,周围二十步内每一缕风,每一粒微尘。 其流向、速度、变化,皆似掌上观纹,呈现于内心。 “我即是风,即是天地。” 恍惚之间,纪渊眼皮抬动,爆发一团精芒。 筋骨皮膜微微一抖,带动身形横移腾挪。 踏踏踏! 行走之间,脚不沾地! 悄无声息,彷如鬼神! 他像是一尾游鱼滑动于水中,并未惊起任何气流变化。 半个弹指,踏出八步,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直至挺拔身形忽地顿住,静谧的后堂方才刮起阵阵微风。 一动一静,体现出极其高妙的细微控制。 “倘若有机会弄到一门上乘轻功,等同如虎添翼, 改日出去闯荡,兴许可以得个‘风中之神’的响亮名号。” 纪渊渐渐适应命数加持后,整个身躯所发生的巨大改变。 待到完全接受,他心神一沉,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八青五白,甲上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虬筋板肋(青)】 【云龙风虎(青)】 【气吞斗牛(青)】 【推陈出新(青)】 【骨勇(青)】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善功(白)】 “甲上之资,命数评价已经是最高了,还能如何提升?” 纪渊眉头微皱,不禁生出疑问: “莫非要从命格开始?不过距离上限还有两条,倒也不急。 反而是吉神、凶神,要尽快请入命格。” 他收敛杂念,轻轻掸了掸衣袍。 推门而出,走到庭院之下。 四面屋檐切除一方天穹,阴云消散金光照下,映在白蟒飞鱼服上。 “目前只剩下三千青色道蕴,希望库房里的古玩字画,能够弥补一二。” …… …… 大榆乡,猎户庄子。 扈霆走下轿子,经人搀扶走过大门,经过两处哨塔般的建筑。 二三十个穿着杂色皮袄的精壮汉子背负猎弓,握着刀叉围了过来。 “七爷,听说咱们交上去的山货都他娘给个狗官抄了?” 为首的络腮胡男子提着一口钢刀,气势汹汹问道。 “只是贴了封条,等我疏通门路就没什么事了,不要大惊小怪。” 前两天在议事大厅,这位扈七爷挨了扈彪一掌,伤势没有痊愈。 宛如雄狮的宽厚方脸上,带着一丝惨白病态。 说话之间,也是有气无力,显得颇为虚弱。 “扈二爷都给抓进县衙牢房,听说还被穿了琵琶骨。 那狗官如此嚣张,欺人太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丢进山里喂豺狼!” 为首的络腮胡男子目露凶光,毫不掩饰道。 “没了扈二爷的药铺,还有七爷您的武馆,咱们辛苦猎来的猛兽、山货怎么卖得出去?这岂不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扈霆面色一沉,张口呵斥道: “你喝马尿神志不清了?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 那是北镇抚司!不是万年县的捕快! 玄武卫三千铁骑就围在外边,今天传出一个字,明天你们的脑袋都要被挂在县衙的旗杆上! 再说了,你们几个服气境界的猎户,能比扈彪还厉害? 那个纪百户一人一刀,便能屠光这庄子,真是不知死活!” 由于扈霆往日的威严积累,使得络腮胡男子即使被当众痛骂,也不敢还嘴。 只是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总得想个法子嘛,七爷。 大榆乡几个猎户庄子,山货的生意可不能断了!” 扈霆不耐烦的摆手道: “你别多管,我自有办法。 扈家倒不了,没有扈彪,还有我扈霆,撑得起这个门户! 之前送过来的那口槐木棺材,你放在哪里了?” 络腮胡男子挠头道: “停在后院,我都吩咐过了,无人敢去动。” 扈霆嗯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大衣,甩开左右两个搀扶的仆役,独自前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虎毒不食子,无毒不丈夫, 嘎吱。 刺耳的尖响惊破黑暗,蛛网密布荡来荡去。 扈霆孤身一人来到后院,伸手推开两扇木门,腐朽的气味钻进口鼻。 那口漆黑的槐木棺材被几张长凳架起来,直挺挺摆在中间。 后头的桌上有个铜香炉,两支儿臂粗细的白烛插在里面,照亮这方废弃多时的屋子。 扈霆步子似有千钧重,缓慢走到棺材边上。 火光摇曳,那张方正的面庞忽明忽暗。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三支血红线香。 用烛火点着,对着棺材拜了三拜。 烟气袅袅,飘散凝形,风都吹之不散。 “列祖列宗在上,扈家遭逢大难,我这也是无奈之选,保佑此事能成!” 扈霆低声喃喃,耐心等候许久。 咚咚咚,棺材里面忽地传出闷响,好似一颗心脏不住跳动。 聚成一团的烟气,霎时被吸走。 嘎吱、嘎吱、嘎吱! 好似指甲用力抓过木板! 伴随着令人压碎的悚然声音, 敲入棺盖的七根镇钉接连弹出, 一只惨白的手臂兀自出现! 棺中的尸体猛地坐起! 换做常人,怕会被吓得两腿发软,以为撞鬼。 但扈霆似是早就猜到会如此,沉默以对。 “嗬嗬……这身子虚得厉害。” 诈尸的那人粗重喘息,像是胸腔漏风一样,散发淡淡腐臭气味。 身着粗麻斩裁的丧服,半边脑壳被削掉,勉强用细线缝合。 空洞的眸子里,充斥灰白色泽。 半晌后,似是适应完了。 那人揉了揉僵硬的面皮,挤出一丝古怪笑容。 “我是应该管你叫爹,还是叫你扈七爷比较好?” 他声音沙哑,藏着戏谑。 “那老夫该叫你蓝茂文,还是余东来?” 扈霆眉宇间掺杂几分疲惫,冷笑道。 “余东来……这名字好久没用了,听着还有些陌生。” 那人怪笑两声,夜枭也似。 “没人察觉你偷运棺材的事情吧? 北镇抚司的鹰狼鼻子灵,说不准一直都盯着你们扈家。” 扈霆望着门外,缓缓摇头道: “谁会怀疑一个死了儿子的老父亲? 算你运气好,赶得巧,明儿身死,停灵发丧七日,万年县众所皆知。 加上玄武卫还没围来,让老夫连夜把这口棺材顺顺当当送到大榆乡。” 被叫做余东来的那人坐在棺材里,晃动脖颈,活动筋骨。 用力过猛,差点将缝合好的半边脑壳甩下来: “说起来,你真个心狠,一刀劈杀自己的亲儿子……要知道虎毒尚且还不食子。” 扈霆面无表情,淡淡道: “这个孽障为我惹下多少祸患? 打过、骂过,偏生不改,就是管不住那活儿。 大榆乡、万年县,但凡有点姿色的妇人,谁没被他咬过一口。 他娘走得早,无论怎么胡作非为,老夫都只当还未长大,慢慢就懂事了。 结果……爬到他老子床上去了!” 发妻去世之后,扈霆陆续纳了三房妾室。 最宠爱天京戏园子的一个年轻花旦,花了大价钱将其买下填房。 那朵娇花鲜嫩,妩媚可人。 几乎令年近五十的扈七爷重回青春,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抖擞之感。 却没想到,他唯一的独子扈明色胆包天,不知怎的勾搭上了。 然后被平日最重名望,自诩威风八面的扈霆撞了个正着。 气急之下,他当场拔刀劈杀孽障。 事后,只对外说发了急病,药石无救,直接发丧。 “就为了一个戏子?值得么?” 顶着扈明肉身的余东来幸灾乐祸一般,不停地揭着伤疤。 “你当老夫痛下杀手,是因为被自家儿子戴了绿帽? 当面抓奸的时候,我的确有几分惊恼。 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一个戏子, 明儿喜欢,给他就是了。” 扈霆沉沉叹气,面色紧绷如生铁。 “但那孽障太不争气,看到我站在门外, 直接吓得跪在床上,涕泪横流, 说是小妾勾引他,不断求饶。 老夫望着那张窝囊的脸,心立时冷了一半。 我是庶子出身,好不容易拼杀大半生,挣下这份不输给扈家大房的家业,难道要交到这种废物的手里? 满脑子只想睡女人的纨绔,斗得过扈彪? 连扈老三都比他强半分! 此念一起,杀心顿生,再也遏制不住。 只当二十几年养了头猪,宰便宰了,没什么可惜的。” 顿了一顿,这位扈七爷又道: “老夫给了最后一次机会,我将钢刀掷在地上,让那孽障拿起。 只要砍下我的脑袋,偏房的家业归他,女人也归他。 可……就是不敢握住那把刀! 贪财好色,皆是人之大欲,人之常情。 但若只懂这些,没有一颗杀伐狠心,便是一头猪猡。 我扈霆宁愿把家业拱手让给扈老二,也不会让个孽障败尽。” 天气阴沉,风雪怒号,撞得破烂的窗棂嘎吱作响。 余东来翻身爬出槐木棺材,鼓掌赞道: “我之前以为,扈家就金眼彪还算个人物, 没想到你奔雷手扈七爷也非同一般。” 扈霆并没什么好脸色,嗤笑道: “哪里比得了余二爷,舍弃万年县第一豪族的好大家业,舍弃娇妻幼女,假死脱身,做个东藏西躲的江湖余孽。 你化身蓝茂文,执掌余家庄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看到妻女近在眼前,却不能与之相认……” 呜! 气流炸开,尖利如厉鬼惨嚎。 扈霆还没说完,便觉得狂流扑面。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按住他的脑袋。 咚! 彷如大锤迎面砸下,整个人被推得暴退。 猛地撞在粗壮的梁柱上,簌簌震下大片灰尘。 “咳咳……这才还阳不久,就有堪比步入换血三境的气力?灭圣盟的道术当真那么厉害?” 扈霆全身僵住,勉强问道。 “白重器马踏江湖,拼掉三支卫军、三位国公, 这才灭掉原本雄踞四十九府之地的十宗、七派、五教。 你想一下,那些苟活的残党, 什么正道、旁门、魔教、邪派统统合在一起, 该是多么庞大的底蕴? 不瞒你说,外人毕生梦寐以求的神功绝学,道术道法,灭圣盟中随手可拾。” 余东来收起一闪而逝的浓重怒意,转而阴恻恻笑道: “我若不死,这辈子最多在万年县当个土皇帝。 依靠平庸的武骨资质,撑死了凝聚气脉。 可拜入灭圣盟,五年之内我就历经七次换血,即将开辟气海。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都比不过! 等这桩大计完成后,还有希望得到盟主赐下一颗九转金丹,踏入真罡四境。 人之一世,追逐名利,也就享受百年。 怎么比得过武道攀登,俯瞰众生来得痛快!” 扈霆喉咙滚动,好像只要他动弹一下,整个脑袋就会被彻底捏碎。 但这位扈七爷却无多少畏惧之心,须发皆张,好似雄狮,沉声道: “有时候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没出去之前,这也顾忌、那也多想,瞻前顾后,没个决断。 只要踏出一步,刹那天地宽! 我没了儿子,反而有胆子上你这条贼船!” 余东来倏然松开手掌,缝合好的半边脑壳终于崩开,溅出红白交错的浑浊汁水。 “是我失态了,对不住,扈七爷。 说到底大家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互相揭短。 我得保住自己,完成灭圣盟的大计。 你要守下扈家最后的家业,免得愧对列祖列宗。 咱们有共同的敌人需要料理,应当彼此理解才对。” 扈霆咳嗽了两声,呼吸方才畅快了一些。 “那个纪百户并非易于之辈,扈彪换血两次,给他一拳打翻在地。 越级而战,可见其人积蓄深厚。 你有十足的把握能除掉他?” 余东来脸色惨白,笑容诡异,怪笑道: “扈彪服了我给他的子母血河大丹,强行提到换血三境。 在万年县称王称霸没什么问题,真个遇上朝廷的高手,输得难看也很正常。 如今来看,杀纪渊不难,问题是如何把你我摘出去? 万年县围得越久,我越容易暴露。 照纪九郎那个彻查法子,咱们迟早要露出马脚。” 扈霆低头,似是沉思。 “这个纪百户一来,雷厉风行抄了扈家,彻查育婴堂的底细, 还把兵马司踢出局,不止是咱们想要他死。 依我看,你不如从罗猛下手。 听说,北镇抚司抄没所得的财货, 玄武卫、兵马司人人都有份,唯独少了他。” 余东来颔首,平淡道: “一个换血的罗猛,加上我,有心算无心,纪渊逃脱不了。 就把地方定在余家,你去游说……盈袖。 让她将余家那口风水气穴让出,以此为诱饵,勾他过来。” 扈霆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震惊道: “你打算用余家顶罪?” 余东来毫无情感波动,点头道: “扈家已经倒了一半,曾家与育婴堂关系太深。 无论是私炼大丹,亦或者供奉白骨道主, 一旦被查出来,又会再起风波。 余家最合适,蓝茂文这个鼎炉没了,线索自然也就断掉。 盈袖平常只管染坊和布行的生意,黑龙台挖地三尺,找不出相关的证据,只能寻个人问罪,然后大事化小。 这是最好的结果。” 扈霆面皮抖动,迟疑问道: “父辈的家业、妻女的安危……这些你都舍得下?” 余东来面无表情,双手置于胸前,仿佛礼赞道: “扈七爷真会说笑,当年我还是余家庄少主的时候, 那些东西都没有放在眼里,遑论今时今日。 些许尘缘,斩断便是。” 扈霆闻言,心中寒意愈发深重。 他不由想起那天夜里,余东来借用家丁“张虎”的肉身登门求见。 那场与自己的深入谈话,揭示了许多隐秘。 扈彪与曾老六、蓝茂文筹办的育婴堂, 收养众多的孩童、弃婴, 原来不止是作为私炼大丹的“药材”。 还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真神降临之门户。 这是扈霆得到的回答。 当今天下,提及圣人的功绩。 多是驱逐百蛮,重造山河, 平定天下,鼎立四方, 马踏江湖,破山伐庙……诸如此类。 往往会忽略语焉不详的“废除淫祀、禁绝外神”这一句。 “倘若余东来、蓝弘,真个与外神勾结,而非只是白骨道余孽……扈家掺和进去,抄家不过小事,恐怕要满门抄斩。” 扈霆别无选择,一狠心干脆把自家儿子拿出去当肉身鼎炉。 再寻槐木阴棺盛放,吊住一口阴气,好让余东来施展还阳之术。 以此瞒天过海,逃过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的千里锁魂。 “无毒不丈夫,余二爷这般心狠,老夫由衷佩服。” 定下计策,扈霆不愿继续逗留,拱手道。 “我这就回去准备,庄子里的猎户知道不少,恐生变故。 劳烦二爷动手清理,一个也不能放过!” 余东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食欲大开,应承道: “连续换了两尊鼎炉,元气大伤,正需血食补充。” 扈霆推门出去,冷风扑面如刀刮骨。 他紧了紧裘皮大衣,络腮胡子凑上前打听: “七爷,那狗官啥时候才走? 快过冬嘞,我还想着进山几趟,挣点过年节的银子。” 扈霆一边走一边道: “快了、快了,北镇抚司的百户一走,咱们都能继续过好日子。” …… …… 深夜,戌时过半。 纪渊去了一趟库房空手而归,回到县衙用过晚饭。 还未歇息躺下,负责抄家诸事的李严便敲门进到厢房。 “风水气穴?余家派人过来?” 纪渊眉头微拧,略微有些费解。 “抄捡三家,按照育婴堂门外的功德碑排名。 扈家最重,曾家次之,余家相对而言比较轻。 他们怕个什么?这么急着行贿?” 李严双手抱拳,摇头道: “属下不知。余家的说辞是,正巧家中有一口风水气穴,能够助人修行,极有裨益。 想请百户大人过府一叙,试用之。” 纪渊眸光闪烁,【武曲骑龙】的命格动荡。 头顶那团五色祥云垂落光华,使他冥冥当中觉察出一丝异常。 “忽然心神不宁……定是有些古怪。 没想到率先坐不住的,不是扈家、曾家,而是余家!” 李严按住腰刀,沉声道: “据说不止请了百户大人,还有东、西城兵马司的指挥, 玄武卫的石擒虎,以及扈霆、扈正,曾家…… 万年县被围了五六天,各个都提心吊胆。 我估摸着,余夫人应当是想把几方拉到一起坐下来,拟个章程,安抚人心。” 纪渊不置可否,思忖片刻道: “人家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拒绝。 育婴堂那桩案子,黑龙台查出一些眉目,扈、曾、余三家,也快要抄捡干净。 确实也该到了结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女,寡母,暗香盈袖 两日光景一晃而过,纪渊始终待在县衙后堂。 一是潜心修持,争取凝聚第三条气脉。 二是翻看本地县志,以及诸多卷宗。 对于万年县的汹涌暗流,表现得并不在乎。 “人牙子贩卖孩童…… 扈家、曾家收养…… 县衙、捕快提供庇护, 由此形成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 使得育婴堂长久存在,却始终无人敢于上报,酿成悲剧。” 纪渊思绪浮动,他顺藤摸瓜连续抓了十几人。 由此拔出萝卜带着泥,前后牵扯到上百条性命的巨大干系。 其中既有本地的泼皮恶霸,还有天京城的三四个帮派。 至于炼出的大丹,最终流向何处,目前尚且未知。 但考虑到太医局产量有限,大名府那么多将种勋贵、世家门阀,应该不愁没有买家。 “好一笔大生意! 难怪扈家、曾家,再拖上一个余家, 宁愿拿出十万两的财货,也要掩盖后续。 这是一桩窝案,后头怕是坐着来头更大的权贵。 借血肉炼大丹……按照景律,要被五马分尸,暴晒三日。” 纪渊眸光闪动,他把这些猜测总结,写成公文准备呈交上去。 想要打黑除恶,扫清国之蛀虫,必须得到上头支持。 否则,很容易就被当成炮灰、弃子给牺牲掉。 “程千户、还有敖指挥使,态度都很明确,彻查。” 纪渊独占抄家之权,把兵马司排除在外。 若没有上官压住,罗猛、方谦之流未必会这么安分。 “今日就能了结。” 纪渊呼出一口气,起身步出门外。 如今的万年县,就像一锅烧热的沸水。 被玄武卫、兵马司、黑龙台持续封锁七日之久。 各家各户都快按捺不住。 “三家聚首,分明是一出好戏。” 纪渊立足于屋檐之下,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七千点白色道蕴】 【两千五百点青色道蕴】 “收获颇丰。” 纪渊满意一笑。 扈家、曾家收藏的古玩字画,各类物品。 真迹众多,赝品少有。 但都比不上那两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画中鬼仙的沈海石,身份绝不一般。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祖师,或者掌教。 所以才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烙印痕迹”。 “七千点白色道蕴作为依仗,余家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可以闯上一闯。” 纪渊心神注视自身命格,十三颗命数星辰熠熠生辉,构成神人骑乘龙首的浩大之相。 因为进阶【骨勇】,运道产生变化,他的气数再度变得浓烈。 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似乎更为凝实,垂落万千光华。 “备马,前去余家庄。” 纪渊大步踏出,白蟒飞鱼服上下翻飞。 …… …… 早个两三年前,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当之无愧。 祖辈乃是跟着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做到一支卫军的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用半生戎马所受的赏赐买了田地,安心当个富家翁。 若非子孙后代不够争气,只能勉强守成。 早就成为天京内城,公侯坊里的一座门户。 “余大娘子,该交待的东西,老夫已经讲明白了。” 花厅当中,扈霆靠在座椅上,沉声道: “咱们三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个个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着实心狠手辣,不好打发。” 右边上首是一位姿容明艳的成熟妇人,身着素色的月华襦裙,显得端庄大气。 她是余东来的遗孀,名义上掌管余家庄。 “三家凑足十万两财货,都打动不了那位纪百户,一口风水气穴就能消弭这场灾祸?” 林盈袖娥眉轻蹙,面带愁容。 “余大娘子这就想岔了。 世上千百种人,无论什么性情,终归会有欲求。 纪百户他虽然不贪财,却是个武痴。 否则,又怎么能年纪轻轻步入通脉二境,摘得讲武堂头名。 余家这口风水气穴,正是投其所好。” 扈霆循循善诱,一脸善意的提醒道。 “可……那是余家老太爷留下,这般轻易与人,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二郎。” 林盈袖心下犹豫,难以割舍。 她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本就颇为不易。 染坊、布行的生意,都需要有人决断。 加上几房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抢从未少过。 尽管圣人曾经当众贬斥过,儒门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的刻板规矩。 但千百年的旧俗观念,一时之间哪能扭转过来。 若非是这样的处境,怎么可能给蓝茂文趁机坐大。 “之前明明都说好了,余大娘子为何临时变卦?莫非真的不顾余家上下几百条性命? 万年县之所以遭此横祸,正是因为大娘子你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招了蓝茂文做大管家……一口风水气穴,换三家太平,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扈霆故作恼怒道。 “唉,那就依七爷所言。” 林盈袖无可奈何,叹气道。 “今晚戌时三刻,老夫在余家庄的凭风楼设宴, 招待北镇抚司的百户,东城兵马司的两位指挥,还有玄武卫的石擒虎将军。 届时,余大娘子也要出席。” 林盈袖面露为难之色,并不情愿道: “妇道人家,怎好作陪。” 扈霆面色一冷,不悦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余大娘子还要拿捏架子? 余家快倒了,没了这座门户遮风挡雨,你能如何? 大家是泥菩萨过江,保住小命已是万幸,几分名节能抵什么用?” 说罢,霍然起身,拂袖离去。 喀嚓! 电光刺破浓云! 呆坐不动的林盈袖颤了一颤,似是回过神来。 “娘……打雷了!妞妞怕!” 红裙小袄,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扑进林盈袖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也不知羞。” 林盈袖轻轻刮了一下女娃儿的鼻子,挤出一丝笑容。 “回房间背书,雷公电母不会伤害乖孩子。” 女娃儿瘪着嘴巴,点头道: “妞妞最听话。” 林盈袖眼神怜爱,摸了摸绑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对着后面的奶娘道: “你带小姐下去,顺便再让伙房准备一桌上等席面, 今晚有贵客,不可怠慢。” …… …… 纪渊一骑绝尘,冲开漫天雨幕。 半刻左右,便从县衙来到村头以东的余家庄。 白墙黑瓦,屋宇连绵,门口两座石狮高大威武,端的气派。 “百户大人……” 余家庄的新管事早就候在门外,见到那头颌下坠着息肉的呼雷豹,便知道来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 他很有机灵劲,连忙撑着一把大伞就赶了过来。 纪渊把缰绳扔给对方,几步上了台阶。 脱下那身蓑衣,露出里面的白蟒飞鱼服。 轻轻一震,黏在上面的水雾纷纷散去。 呼雷豹也有样学样,大团筋肉鼓起,像是打了个激灵,甩出一连串雨水。 浇了那个管事一脸。 “不愧是龙驹!非同凡响、非同凡响……” 后者尴尬笑道,没有分毫恼怒意思。 “宴席还没开始,夫人交待了, 若百户大人提前过来,不妨先去那口风水气穴,静心养神。” 纪渊眉头微拧,心中提起警惕之心,嘴上道: “也好,本大人正想见识一下。 那口让余家福运延绵三代之久的风水气穴,究竟有多奇妙。” 他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不是鸿门宴。 “听到没有?赶紧带百户大人去见夫人” 那个管事谄媚一笑,把带路的差使交给一个生面孔的灰衣小厮。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道。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这般恶劣天气,怎么看都是杀人见血的好机会。 “妾身林盈袖,见过百户大人。” 到了花厅,纪渊见到姿容明艳,自有风韵的成熟妇人。 其人穿着华贵,略施薄粉,颇有几分动人之色。 “余大娘子有礼了,今日慷慨借出风水气穴,这份人情纪某人来日必有厚报。” 纪渊目不斜视,拱手说道。 他又不是曹丞相,有枭雄之姿,人妻之好。 “纪百户言重了,妾身这就带大人去藏云居。” 林盈袖看到这位冷峻英武的年轻百户,并未流露出淫亵之色,眼神深邃淡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口风水气穴,乃是老太爷请动钦天监的高人,勘察地形走势,专门寻了一处生气上涌,面阳背阴的宝地, 用玉泥浇灌,以五金为底,聚敛天地精气。 武道修行有成,可借此处洗练自身,纯化气血,排除杂质,夯实根基。” 纪渊心头一动,这岂不是正合了【气吞斗牛】的青色命数。 眸光内敛,扫视款款而行的林盈袖,却是感应不到任何恶意。 头顶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不知为何气流涌动,演化出一层黑红之色。 黑是杀劫煞气,红是血光之灾。 “如此明显,必有大祸!” 纪渊面皮微紧,目光当中泛起冷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三条气脉,鲸吞江海,小人暗害 “这里便是藏云居。” 林盈袖停下步子,回身以对。 “没有大房族长的许可,无论外人、还是余家子弟,一概不得入内。 就连当年亡夫,也因为武骨平平,未能踏足。” 纪渊并未惺惺作态假意拒绝,拱手言明道: “余家慷慨,这份情不会忘。 但纪某人向来是公私分明,余大娘子倘若想以这口风水气穴作为贿赂, 让我徇情枉法,加以偏袒,只怕不成。” 林盈袖心头一凛,美眸微动,仔细打量面前的百户大人。 鼻如悬胆,眼若大星,眉宇冷峻,自有一股慑人的卓然威势。 配上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确实显出几分非同寻常的气概。 难怪能一拳打翻扈彪,镇住万年县里的士绅豪族。 听说扈霆、曾老六,暗地里都管这人叫“纪阎王”。 “百户大人切莫误会。育婴堂那起惨案,妾身有所听闻。 蓝茂文此人是我亲自招入余家,他犯下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我逃脱不了干系,纵然身死难赎其罪。 但余家上下确实无辜,绝非白骨道余孽,更没有任何勾结。” 林盈袖杂念收起,敛衽行礼,字句铿锵,不复之前的柔弱。 “百户大人若要追责,定妾身的罪便是。 用我一人之命,抵……” 略作停顿,这位独立支撑余家的大娘子笑容苦涩,摇头道: “贱妾命薄,只怕也抵不了那些枉死、惨死的无辜孩童。” 纪渊眸光平静,淡淡道: “今晚设宴,为的不就是给育婴堂一案下个定论么。 余大娘子别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多欠少,还多还少,纪某人心里有数。” 林盈袖轻叹一声,螓首低垂。 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递过去道: “此物是进入气眼的枢纽之器,可保百户大人无恙。” 纪渊抬手接过,很讲礼数,并未有任何肌肤触碰。 注意到这一处细节,林盈袖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 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看上去既不贪财,也不好色。 莫非真是个武痴? 林盈袖往后退了两步,嘱咐道: “风水气穴,乃万年县山川地势的‘气眼’所在, 生气涌动,精纯无比,固然能为人洗练体魄,却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之前不乏有族中子弟过犹不及,反被伤身的例子。” 那是余大娘子没见识过我的本事。 纪渊表面上点头,心中却不甚在意。 自从得到【虬筋板肋】、【气吞斗牛】的加持。 他只用担心能不能“吃”饱,无需考虑会不会“吃”撑。 这具挺拔修长的上等肉身,早已成了一个无底洞,好像怎么都填不满。 正因为如此,纪渊的第三条气脉格外难以凝聚,拖了一段时日。 寻常人吃下七八分大补之药,便可积蓄足够内气,充盈四肢百骸。 可换做纪渊,即便耗尽一两颗上品大丹,也未必可行。 “百户大人且安心修持,等到开席,妾身自会遣人过来。” 林盈袖福了一福,看向领路的灰衣小厮,吩咐道: “三儿,你在此候着,莫要让外人惊扰。” 灰衣小厮低头称是,缩着脖子立于廊道边上。 雨势越发大了,乌云大如山峦,遮蔽阴沉夜空。 “但愿是一场好宴。” 纪渊正准备踏入藏云居,忽然止步,回首瞥向那个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 心神微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早个两三年前,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当之无愧。 祖辈乃是跟着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做到一支卫军的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用半生戎马所受的赏赐买了田地,安心当个富家翁。 若非子孙后代不够争气,只能勉强守成。 早就成为天京内城,公侯坊里的一座门户。 “余大娘子,该交待的东西,老夫已经讲明白了。” 花厅当中,扈霆靠在座椅上,沉声道: “咱们三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个个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着实心狠手辣,不好打发。” 右边上首是一位姿容明艳的成熟妇人,身着素色的月华襦裙,显得端庄大气。 她是余东来的遗孀,名义上掌管余家庄。 “三家凑足十万两财货,都打动不了那位纪百户,一口风水气穴就能消弭这场灾祸?” 林盈袖娥眉轻蹙,面带愁容。 “余大娘子这就想岔了。 世上千百种人,无论什么性情,终归会有欲求。 纪百户他虽然不贪财,却是个武痴。 否则,又怎么能年纪轻轻步入通脉二境,摘得讲武堂头名。 余家这口风水气穴,正是投其所好。” 扈霆循循善诱,一脸善意的提醒道。 “可……那是余家老太爷留下,这般轻易与人,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二郎。” 林盈袖心下犹豫,难以割舍。 她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本就颇为不易。 染坊、布行的生意,都需要有人决断。 加上几房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抢从未少过。 尽管圣人曾经当众贬斥过,儒门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的刻板规矩。 但千百年的旧俗观念,一时之间哪能扭转过来。 若非是这样的处境,怎么可能给蓝茂文趁机坐大。 “之前明明都说好了,余大娘子为何临时变卦?莫非真的不顾余家上下几百条性命? 万年县之所以遭此横祸,正是因为大娘子你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招了蓝茂文做大管家……一口风水气穴,换三家太平,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扈霆故作恼怒道。 “唉,那就依七爷所言。” 林盈袖无可奈何,叹气道。 …… …… 纪渊一骑绝尘,冲开漫天雨幕。 半刻左右,便从县衙来到村头以东的余家庄。 白墙黑瓦,屋宇连绵,门口两座石狮高大威武,端的气派。 “百户大人……” 余家庄的新管事早就候在门外,见到那头颌下坠着息肉的呼雷豹,便知道来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 他很有机灵劲,连忙撑着一把大伞就赶了过来。 纪渊把缰绳扔给对方,几步上了台阶。 脱下那身蓑衣,露出里面的白蟒飞鱼服。 轻轻一震,黏在上面的水雾纷纷散去。 呼雷豹也有样学样,大团筋肉鼓起,像是打了个激灵,甩出一连串雨水。 浇了那个管事一脸。 “不愧是龙驹!非同凡响、非同凡响……” 后者尴尬笑道,没有分毫恼怒意思。 “宴席还没开始,夫人交待了, 若百户大人提前过来,不妨先去那口风水气穴,静心养神。” 纪渊眉头微拧,心中提起警惕之心,嘴上道: “也好,本大人正想见识一下。 那口让余家福运延绵三代之久的风水气穴,究竟有多奇妙。” 他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不是鸿门宴。 “听到没有?赶紧带百户大人去见夫人” 那个管事谄媚一笑,把带路的差使交给一个生面孔的灰衣小厮。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道。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这般恶劣天气,怎么看都是杀人见血的好机会。 “妾身林盈袖,见过百户大人。” 到了花厅,纪渊见到姿容明艳,自有风韵的成熟妇人。 其人穿着华贵,略施薄粉,颇有几分动人之色。 “余大娘子有礼了,今日慷慨借出风水气穴,这份人情纪某人来日必有厚报。” 纪渊目不斜视,拱手说道。 他又不是曹丞相,有枭雄之姿,人妻之好。 “纪百户言重了,妾身这就带大人去藏云居。” 林盈袖看到这位冷峻英武的年轻百户,并未流露出淫亵之色,眼神深邃淡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口风水气穴,乃是老太爷请动钦天监的高人,勘察地形走势,专门寻了一处生气上涌,面阳背阴的宝地, 用玉泥浇灌,以五金为底,聚敛天地精气。 武道修行有成,可借此处洗练自身,纯化气血,排除杂质,夯实根基。” 纪渊心头一动,这岂不是正合了【气吞斗牛】的青色命数。 眸光内敛,扫视款款而行的林盈袖,却是感应不到任何恶意。 头顶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不知为何气流涌动,演化出一层黑红之色。 黑是杀劫煞气,红是血光之灾。 “如此明显,必有大祸!” 纪渊面皮微紧,目光当中泛起冷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枪暗箭,太岁煞神 大雨瓢泼,一人独坐。 纪渊身形挺拔如山,撑起那袭白蟒飞鱼服。 体内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开合吐纳,彷如巨鲸吸水。 肉眼可见的乳白之色凝聚成露珠,汇聚为溪流,环绕于周围。 纪渊闭上双眼,运转功法。 三阴戮妖刀、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 一者主神,存神观想太阴之相。 一者主外,肌体泛起微微金光。 一者主内,筋骨皮膜颤鸣抖动。 三门上乘武功并行不悖,仿佛蛟龙吞云吐雾,疯狂吸纳一道道纯净的精气。 整个藏云居好似一叶扁舟,卷入惊涛骇浪,剧烈摇晃起来。 纪渊那身雄厚的气血,像是火上浇油般暴涨数倍。 粘稠、炙热的赤红光芒,包裹住每一寸筋骨皮肉,猛烈煅烧。 “每学一门武功,凝练气脉的消耗就要多上两分。 积蓄越深,突破越难。” 纪渊心头升起明悟。 难怪很少看到,像自己这样内外兼修、养炼打杀四法俱全的通脉二境。 以一己之力、一人之身,把侧重不同的几门功法统统推到大圆满。 其间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乃至于资粮,更是不小。 极大地耽误修行进度,绝非明智之举。 “三阴戮妖刀为主,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为辅,统合为一!” 纪渊不断地催发内气,行遍四肢百骸。 两臂、胸膛,渐渐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银白线条,拧成两条虬龙般的粗壮气脉。 咚咚! 咚咚咚! 强大的生命力,使得心脏每一次跳动。 其声如擂鼓,沉重而有力。 “我要凝聚的第三条气脉,是阴脉。 古语有云,腹为阴,背为阳, 此脉起于胞中,止于下颌,调节气血,调养精神。 凝聚之后,如龙潜水,闭气龟息,不在话下。 精力、气力,皆能壮大数倍。” 纪渊心思浮动之际,感到一股滚烫热流自小腹窜起,冲入喉咙之处。 一气连贯,勾动上下。 阴脉,渐渐成形! …… …… “罗指挥,看到没有,此子不除,你我怎么能心安? 只说他修炼武功的气象,还有突破层次的速度,踏入换血三境几乎板上钉钉! 如今还能以境界压制,日后可就不好说了!” 凭风楼内,扈霆举目远眺。 穿过如晦风雨,望向藏云居。 那座外人不可擅入的族中禁地,上方有一道缓缓旋动的气流漏斗,好似龙吸水。 同为通脉二境,这位扈家七爷无法想象。 究竟有多么强横的体魄,才能造成这般浩大阵势! “余家的这口风水气穴,乃是万年县山川地势的生气精华会聚之处。 寻常的通脉二境,最多待个半刻钟便就撑不住了。 可那个纪百户已经坐了一刻钟有余,其积蓄之深,委实难以想象。” 方谦点头附和,眼底闪过嫉恨之意。 自己苦修十年,限于资质、资粮,只能凝聚两条气脉,再难前进一步。 故而,最为厌恶纪渊这等少年俊杰。 “若无意外,开席之前,纪九郎这第三条气脉必然能成。” 罗猛手掌按住栏杆,冷声道: “既然大家都有杀心,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方谦,你去取那把飞轮连弩。 扈七爷,把那个帮手叫上。 今晚,务必让纪渊死在藏云居……只要人没了,事后一切都好说,无非是寻些借口推搪罢了。” 罗猛扶住腰间长刀,十万两财货,一口风水气穴,整个余家庄的产业,以及万年县士绅豪族的投效…… 这样一笔大生意,足以让人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 …… 戌时二刻,玄武卫中的扛纛大将石擒虎登上四楼。 外面风雨交加,里面却是暖和一片。 兽金炭烧得火红,烘出滚滚热力,各色菜肴如流水般传到宽大圆桌。 “怎么?就我一人赶早到了?” 因为是赴宴,石擒虎并未披甲,身着玄色武袍。 魁梧的身材端坐不动,像一座难以撼动的山峰。 自古以来,军阵沙场上的扛纛者。 皆是天生神力,威武不凡。 否则,又怎么能做到身先士卒,出生入死! “北镇抚司的纪百户最先过来,正在藏云居的风水气穴打坐修持,恐怕要等会儿……” 林盈袖福了一福,敛衽行礼。 对于赴宴的几位贵客,她的感觉各不相同。 那位年轻百户是面冷心善,让人敬畏。 东城兵马司的罗猛、方谦,表面上和和气气,却像是会喝血吃肉的虎狼,叫人害怕。 至于面前的玄武卫扛纛大将,其人不苟言笑,煞气冲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姓罗的,还有扈家老七……一个个都不见人?” 石擒虎两指捏着酒杯,浓烈的酒香让他紧绷的面容稍微放松。 “罗指挥、方指挥、扈家七叔,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一转眼怎么不见人影了?” 林盈袖感到疑惑,正要唤来灰衣小厮询问。 “余家大娘子有所不知,扈七爷与罗指挥、方指挥开启之前小酌了几杯,让冷风一吹,脑袋便有些昏沉。 所以就下去醒了醒酒,免得到时候失态,冒犯了纪百户和石将军。” 曾礼笑呵呵上楼,适时地答道。 “曾叔,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林盈袖蛾眉微蹙。 “估摸着应该是寻个幽静的地方……反正还未开席,余家大娘子何必着急,安心等候便是。” 曾礼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凭风楼外。 “这场宴……” 石擒虎注意到这处细节,心头微动。 莫非……有人要借风雨生事? …… …… 喀嚓! 炽白雷光撕裂浓云,纪渊长长吸入一口气。 风龙翻腾,吞入腹内,将第三条气脉凝聚出来。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 那个叫徐三儿的灰衣小厮被一脚踹飞,撞开藏云居的两扇门户。 只见扈霆手持一杆大枪,龙行虎步杀向法坛。 “纪百户!” 这一声如雷爆喝猝不及防,惊得院落四下震动。 换做他人,只怕会当场被中断行功。 但纪渊面色如常,仍是闭目。 虚幻气脉寸寸凝聚,银色光泽连成一片。 他正处于关键的当口! “果然,舍不得前功尽弃!” 扈霆冷笑一声,脚下如犁,人枪走出一条直线。 所过之处,玉泥夯实的莹白地面纷纷破裂,被大片翻出。 那杆大枪往前用力刺击,显然不打算给纪渊任何机会。 啪! 气流发出剧烈的爆响,掀起一道粘稠白浪。 这等恐怖的劲力,哪怕身披三层铁甲也要戳出个血窟窿! “扈霆……只他一人么?” 纪渊心平气和,眸光冷冽。 他早已通过自身的浓烈气数,猜到这一场意料之中的埋伏杀局。 【武曲骑龙】的命格之上,五色祥云震荡,垂落煞气血光。 他按捺住浮动心思,继续运转功法。 周身筋骨颤鸣,发出虎啸雷音! 肌体表面泛起金光,虬筋板肋的恐怖气力顺势爆发! 呼! 五脏六腑,霎时拧合发力。 近乎无止境的一口长气,猛然喷吐而出。 轰轰轰轰轰! 连珠似的巨大爆鸣,恍如数道闷雷坠落于地,炸得耳膜嗡嗡作响。 漫天风雨、雾气,诸多有形无形之物,噼里啪啦悉数倒卷! 这样的应对,完全出乎扈霆的意料。 他眼中呈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像面对江湖传闻的顶尖暗器暴雨梨花! 根本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这一口吐息的狂猛威力,裹着无穷无尽的雨滴水珠,击打在扈霆身上。 剧痛! 好似飞蝗、箭矢笼罩全身! 纵然通脉二境,内外炼成的体魄都挡不住! 这还是人么? 太古时代的异种龙子也不过如此了! 扈霆咬紧牙关,心下发狠。 哪怕皮开肉绽,也要继续持枪刺杀! 掌心紧握的那杆白蜡大枪疯狂晃动,仿佛撞上一堵铜墙铁壁横在面前! 似有无边阻力! 崩的一声,扈霆虎口绽裂,血流如注。 “我倒要看你,这一气能坚持多久!” 雄狮般的威猛老者须发皆张,全身气力、气血灌注白蜡大枪。 陡然拉出一条中平直线,直奔纪渊的心口。 其速之快,彷如闪电。 啵! 好似气泡被戳破。 枪尖点出寒芒。 终于突破重重阻隔。 扈霆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狂喜,任凭纪渊体魄再强横、积蓄再深厚,绝然挡不住这一枪! 他的毕生所学、武道修为,全部凝聚于此! “只要纪九郎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定,性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扈霆嘴角的笑容还未扩散,便就凝固。 只见盘坐于法坛上的那道人影,周身毛孔喷发炙热气血。 粘稠、滚烫的赤红光芒,化作一口巨大的铜钟! 气流拉扯之中,虎啸龙吟若隐若现。 铛! 白蜡大枪这一记凶悍刺杀,全然无功! 强横的力道反震而回,扈霆身形狂抖,喉咙涌起腥甜。 他的虎口彻底崩裂,坚硬逾铁的骨骼刺破皮肉,露出白森森的茬子! 整条右臂几乎被生生撕裂! 枪折! 人倒! 一个弹指间,同为通脉二境的扈霆便就败下阵。 反观纪渊,他不仅没有起身,甚至连睁开双眸看上一眼的意思都无。 那种无比的骄狂与充分的自信,显露无疑! “动手!” 扈霆从踏入藏云居,到持枪刺杀。 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只过了三息不到。 巨大的动静之间,回落的风雨之中,五发弩箭前后射来。 淬毒的箭头,闪烁着绿幽幽的暗沉之色。 方谦不知何时潜入院中,手中握着一把飞轮连弩。 这是景朝天工院、开物院的发明之物。 两息之间,可连发十支箭矢,比起卫军的神射手都不遑多让。 五十步内,贯穿铁甲,杀人夺命不在话下! “藏头露尾的鼠辈。” 越是危急时刻,纪渊反而越是冷静。 心神如平湖,不起丝毫波澜。 方谦偷袭的时机,挑选得很妙。 正是一鼓作气的片刻衰竭,从背后连射五箭,且都淬毒。 “可惜……你离得太近了。” 这一刹那间,纪渊存想太阴星神,眉宇盘踞一团阴寒煞气。 丝丝缕缕的青光荡漾,如月光、似寒流,倏然涌现。 纪渊抓住手脉、心脉齐齐张开,推动阴脉形成的微妙时候,借此化出九口玄刀纵横斩杀。 唰!唰唰!唰唰唰—— 瓢泼雨幕被一抹青色切来,好似串成的珠帘断开。 即将射中白蟒飞鱼服的五支箭矢从中剖开,无力跌落。 “纪九郎我看你怎么死……” 方谦得意的念头甫一升起,还未落下,那狞笑的面孔就已经僵住。 手中精铁铸造的飞轮连弩,啪的一声散架裂成几片。 “什么……武功?” 方谦忽然感觉很冷,寒意仿佛浸入骨髓,掠走一切生机。 尔后,他的视线颠倒,天地翻动。 我怎么死的? 方谦疑惑不解。 咚。 那颗头颅重重砸落在地,空洞的双眼瞪得滚圆。 冷风吹过,尸体碎成数瓣。 像是被屠夫切开的猪羊,扑倒而下。 伤口平滑的脖颈处,喷出一道浓烈血泉,染红玉泥浇灌的莹白地面。 雨水肆意冲刷着弥漫的红雾,有种妖异的美感。 “就你们两个?罗猛人在哪里?让他一起出来受死。” 接连解决扈霆、方谦,纪渊终于行功完毕,睁开双眼。 两道深邃、冰冷的目光,刺透风雨,落在失去战力的扈家七爷身上。 既像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又如文武判官的夺命笔。 让人不寒而栗,胆气尽失! “你杀了方谦!你杀了……他!” 扈霆惶恐退后,愣愣望着被劈杀成几片的无头尸体。 “你放心,黄泉路上,他不会孤单。” 纪渊缓缓地起身,握住那口绣春刀。 粘稠的气血,化为一圈圈赤红光芒,彷如烈火一般,蒸发罩落的雨滴。 那袭白蟒飞鱼服衣袂震荡,散发出一股灭杀众生的可怖气势。 “三阴戮妖刀!你是……宗平南的人!” 扈霆像是想到什么,惊呼出声。 玄天升龙道被圣人亲自覆灭道统,几门绝学让兵家大材发扬光大。 三阴戮妖刀,便是宗平南的成名武功! “逃!这人是个杀星!绝不会绕过我!必须逃……余东来……罗猛这个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 此时扈霆的心中,再无与纪渊为敌的任何念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灰衣小厮,身形仓皇,拔足狂奔。 而在更远处,身穿六品武官黑彪补子的罗猛早已掉头, “我当真猪油蒙了心!这纪九郎分明是个太岁煞神! 狗日的方谦、狗日的扈霆!害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追我赶,惊雷一刀 “无胆匪类,乌合之众,也敢恃凶行刺?” 纪渊立足于法坛上,恍如一尊太阴星神,自有执掌生死的威严法度。 他并不去看仓皇奔逃,似丧家之犬的罗猛、扈霆。 目光落在被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的灰衣小厮身上。 毫无怜悯、同情之意。 森冷杀机恰如冷风寒雪。 有股子浸透骨髓的阴煞意味。 叫人肝胆俱裂! “你找了这么几个废物,便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胆! 莫非忘记了,孤弘子他死在谁人手里?” 纪渊踏出一步,走下法坛。 滚烫粘稠的赤红光芒透发皮膜,如烈火覆身。 大团大团的浓烟雾气,蒸腾弥漫开来,掩盖挺拔的身形。 “嗬嗬……纪九郎。” 那个生得瘦弱,瞧上去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双手撑地,肢体僵硬的支立起来。 他摇晃脖子,灰白眸子闪烁疑惑之色。 “你真能看穿肉身鼎炉?不对、不对,没道理! 钦天监,大宗师都瞒得过,为什么骗不了你?” 听见纪渊提及“孤弘子”,余东来轻叹一声,放弃继续伪装的打算。 黑龙台、兵马司、玄武卫,朝廷之内。 关于这一起案子,各份卷宗上,只写了“蓝弘”、“蓝茂文”。 孤弘子此人,对于北镇抚司的百户而言,仅是天机十二楼的在逃余孽,与万年县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的名字,不应该出于纪渊的口中。 这说明,孤弘子早已暴露。 “我们蛰伏几年,甚至明目张胆踏进黑龙台,在圣人脚下搅弄风雨,始终都未出过差错! 偏生撞到你这个异数,让孤弘子露了相!” 余东来双手笼在袖中,言语里充满惋惜与愤恨。 他本以为把孤弘子放进北镇抚司,是一步妙棋。 却没想到,导致了万年县这个苦心经营的巢穴被破。 “本大人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看破阴阳两界,九天幽冥——难道这种事也要跟你说?”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辽东的军户,太安坊的纪九郎,我和孤弘子不晓得你的本事,低估了……” 余东来摇头道。 他金蝉脱壳之后,附身于家丁张虎。 本来打算就此逃出万年县,可是玄武卫来得太快。 三千铁骑,精锐之士,披坚执锐,瞬间将方圆五百里围得水泄不通。 余东来无奈之下,只能冒险找上扈霆借尸潜藏。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猜测。 纪渊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彻查育婴堂惨案,还把扈彪捉拿下狱。 拔出萝卜带着泥,再继续往下追溯, 天京城、大名府,那帮购过子母血河大丹的将门权贵。 恐怕都得被牵连! 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暴露! 这才有了这场纠结多方的雨夜刺杀! 原因无他。 余东来、扈霆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纪渊便如一头拦路虎,横亘于前。 若不解决此人,后面的难关根本度不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俨然成了打虎不成反被其伤的尴尬局面。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无依无靠,没个师承的泥腿子,从哪里学到的三阴戮妖刀? 宗平南人在招摇山,你出身辽东,两人天南地北,应该毫无瓜葛才是!” 余东来望着杀机冲天的白蟒飞鱼服,无比认真问道。 “不瞒你说,纪某人从小天赋奇高,习武全凭自悟。” 纪渊轻声回答。 “呵,你若真是这等天骄种子,早就被六统三教收入门下了! 余东来显然不信,三阴戮妖刀出自玄天升龙道。 其祖师曾是玄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只差一步便能问鼎神通。 所创出的八大秘法,皆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方的上乘武学。 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自悟! “真话往往无人相信。” 纪渊神色平静,顿住脚步。 “藏云居内,扈老七的白蜡大枪,方谦的飞轮连弩, 都奈何不了你纪九郎,换血之下,已然无……” 纪渊懒得听人恭维,眉宇含煞,大拇指推刀出鞘。 锵! 金铁之声颤鸣滚动,震荡不休。 藏云居内的漫天风雨,霎时偏移,似一匹歪斜的珠帘幕布! 气流如闷雷炸响,仿佛龙吟虎啸的雷音呼喝,直有震慑心神的莫大威能。 登时,那袭白蟒飞鱼服的衣角卷起,衣袍鼓涨。 刹那间,纪渊的脊柱大龙弯成一张弓,体内筋肉拉响,发出清晰的“咯嘣”脆响。 只这一个弯腰动作,可怖的气力迅速积蓄,好似大坝拦江。 尔后,猛然拔刀。 如洪流决堤! 哧哧哧! 余东来眼前一亮,看到一片奔涌烈火飞掠而过! 雪白刀光乍亮乍灭。 一息之内,灰衣小厮的人头落地。 枭首! 血如泉涌! “余东来……你是余家庄暴毙而我的少庄主? 真有意思,好好地不做人,偏生要当鬼!” 纪渊微微一愣,眸光忽闪。 他翻看过万年县的各类卷宗,身为本地第一豪族的余家。 真正败落之始,就是从余东来早夭过世开始。 这位少庄主早早过世,林盈袖一个进门没多久的寡妇,哪里撑得起这么大的门户? 险些没被其余几房瓜分家产,吃干抹净。 若非蓝茂文…… 原来如此。 自己假死脱身,扮成管家投入余家为奴。 幸好你妻子是个贞洁烈女,否则少不了一波夫前目犯,甘当牛头人。 思绪一放既收,纪渊眸光深邃,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余东来】 【命数:还阳(灰)、非人(灰)、不死药(灰)、命犯太岁(灰)、抛妻弃女(灰)、阴魂坚固(灰)、奇士门徒(白)】 “……亏得天运子大放厥词!他的还阳秘术,天底下无人可破! 笑话,真是笑话!北镇抚司一百户,都能叫破我的跟脚!” 果不其然,灰衣小厮只是鼎炉。 头颅斩断之后,一团浓郁黑云从脖颈伤口喷出,发出尖利长啸。 余东来的阴魂修为应当比孤鸿子强出不少,其人所化的鬼脸凶恶,栩栩如生。 滚荡窜动之际,刮起寒彻阴风。 豆大的雨滴,瞬间凝结成颗颗分明的冰粒子。 真个生死相斗,通脉二境的武者未必会是对手。 “你倒也狠心,故意挑选余家作为设局之地,宁愿舍弃妻女的性命,也要杀我。” 纪渊眉毛一挑,右掌持刀。 第三条气脉勾连上下,贯通内气。 手臂、心口、脐下三寸,犹如水火相济、龟蛇盘结,催生出沛然无匹的强横力道! 灌注于利器级别的绣春刀上,腾起层层赤红血光,犹如火刀! “纪九郎,你坏了我等大计,从今以后再也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余东来狂啸一声,自身阴魂混合天地之间的杂乱灵机。 浓郁黑云陡然如烟雾弥散,直接往藏云居外狂奔而去。 “万年县是天罗地网,你又能逃到何处?” 纪渊冷笑,深吸一口气。 【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身形倏忽一闪,宛如踏风而行。 只见藏云居内,大气爆鸣。 数十条风龙张牙舞爪,滚滚翻涌。 彷如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浪潮,不断地被推动前进。 飞鱼服烈烈招展,纪渊足下接连轻点,带出一抹残影。 身法之飘逸,恍如飞龙在天,腾云驾雾! “什么妖孽怪胎?既走了横练路数,还学了轻身功法,且都推动大圆满!? 他也不怕彻底堵死踏入换血三境,更进一步的可能!” 余东来心中大惊,不敢置信。 那条阴魂飞掠,带起恻恻阴风,迅速地穿廊过道。 沿途当中,凡是血肉之躯,皆被其扑杀吞食。 那些不懂武功,气血薄弱的仆役、婢女。 哪里受得住冻彻骨髓的冰寒之气,让阴风一卷,顿时就没了生息,化为一张干瘪皮囊。 数息之间,便有七八人遇害。 可即便如此,余东来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感到背后那团滚烫的热力越追越近,杀机刺激阴魂,生出忧惧之心。 “必须要想个法子!争取时间逃到育婴堂!” 余东来念头闪动,化为一团石碾大小的黑云,陡然转折,扑向逃走的扈霆。 “狗日的余二!他娘的滚远点!莫要害我!” 走得踉跄的扈家七爷看到浓云压来,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他与纪渊交手,被其一口吐息吹得枪折人倒。 然后又目睹纵横斩杀的三阴戮妖刀,把偷袭的方谦大卸八块。 早已吓破胆子,再无半点抵抗之意。 “扈老七,你逃得过余家庄,走得出万年县吗? 若不奋力一搏,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余东来爆喝如雷,动摇心神。 “多活一刻是一刻!” 扈霆却不管这些。 他要是回头,真跟纪渊拼死相斗,立马就得去见阎王。 三阴戮妖刀有多厉害? 以内气蕴养凶煞玄刀,纵横挥击,所向披靡! 乃是最顶尖的打杀之法! 只不过这道武功,入门容易,练成极难。 并且在修炼过程里,不可避免地伤及五脏六腑,损害自身寿元。 除非体魄惊人,天赋异禀,身怀上等养炼之法。 如若不然,绝难成就! 扈霆刚才亲眼见到,纪渊发刀随心,俨然掌控自如。 “不是六统三教的天骄种,谁他娘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想着,含住体内那口内气。 发力狂奔,拼命追赶前面的罗猛! “扈霆!直娘贼!你还敢跟着我!滚远点!” 罗猛满脸横肉拧成一团,简直是怒发冲冠。 若不是身后有纪渊这个催命的煞星,讨债的太岁追赶。 他当即就想转身,一掌拍死扈霆这个坑人的龟孙子! “罗指挥,纪渊此人睚眦必报,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起联手做了他!” 扈霆大声吼道。 脚下的速度却并未减缓半分。 “做你老母!” 罗猛言简意赅表达内心的愤怒。 冰冷的雨点拍打在脸上。 他望向拔地而起的凭风楼。 石擒虎、还有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如今都聚在那里。 自己奔逃过去,说不定尚存一线生机! 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闷雷滚动,纪渊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发出炸响。 化为风龙的大气震荡,带动身形往前飞掠。 几乎毫不费力! 哪怕并未学过轻身功法,那袭白蟒飞鱼服其速之快,彷如苍鹰展翅,穿云掠空! “叶指挥,曾老爷,余大娘子,你们可曾听到……动静?” 坐于席间的石擒虎耳朵微微一动,忽然问道。 他乃是换血七次的三境高手,五感敏锐,照见百步。 最先感知到异样! “似有雷鸣?” 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连天风雨。 并未习武的林盈袖明眸眨动,闪烁疑惑神采。 紧接着,她听到“轰”的一声! 好似当空霹雳,坠落于地! “好重的杀机……哪来的煞星?” 石擒虎放下酒杯,霍然起身闪出门外。 凄风冷雨瓢泼砸下,却近不了周身一尺,就被滚滚气血蒸发殆尽。 他眸光收缩,直刺后院,看到诡异的景象。 一个身着六品武官黑彪补子的东城兵马司指挥, 一个蓝色锦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还有一张狰狞异常的漆黑鬼脸…… 你追我赶! 好像在比较身法! 飞快地往这边袭来! “仓皇、狼狈、害怕……这是逃命?” 石擒虎目光露出不解之意,尔后再瞥见一抹残影踏空而至! 其人操弄大气,风龙环绕,显出白蟒飞鱼的武袍补子! “北镇抚司!百户!” 石擒虎心中微惊。 莫非……是那人? 名扬天京的太安坊纪九郎? “我要尔等死,岂能容人活!” 未等石擒虎理清头绪,陡然耳闻一声怒喝震动全庄,尽显酷烈阴寒意味。 其声浩荡,好似龙吟虎啸,几乎盖过天穹乌云的轰鸣雷动! 骇人音浪由远及近,回荡开来! 只见纪渊重重踏下一步,道道风龙炸裂,推动其身形! 这一刻,方圆五十步的青砖地面猛地塌陷,汹涌无匹的白色气浪向上掀起。 刺耳的尖啸当中,纪渊面容冷漠,持刀斩杀。 气力、气血,彷如大江大河。 悉数灌入绣春刀,震得利器颤鸣。 白蟒飞鱼服拉得笔直,紧贴于皮肉。 挺拔的身影直似电光,跨越长空。 挟持着惊雷一般的暴烈刀光,倏忽落下! 霎时! 黑夜被切成两半! 黑云也似的阴魂被撕裂,逸散成碎絮, 扈霆狂奔的脚步一顿,身形踉跄, 罗猛眼中尽是震骇,眸中映出一片雪亮。 “好快的……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颗人头一壶酒,第十四条命数 这一刀,似缓实快。 落到他人的眼里,不过弹指瞬间罢了。 立于楼上的石擒虎,紧随而至的叶辉煌,乃至于楼内一干人等。 各自目睹那道劈开黑夜的雪亮白练,皆有不同的感受。 武功高的,眸光闪动之间,大约能捕捉到刀光斩落的迅猛轨迹。 “不到半个呼吸,跨越十丈之地,连斩三人……好凌厉的刀法! 真是个天生的兵家苗子!” 即使相隔颇远,石擒虎仍然感到微寒之意,好似刀锋擦过脖颈。 他一个换血七次,蜕变凡胎,铸造法体的三境武者,都生出这样的错觉。 可见其锋芒之盛,杀力之强! “这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还有罗猛!” 叶辉煌不过通脉二境,五感敏锐、气机把握相较于石擒虎,略逊数筹。 他只看到纪渊往下一踏,整个前院似乎往下一沉。 随后便有刀光横空,斩杀而下。 至于其余人,更加不堪。 只瞧见风雨交加的漆黑天幕下,闪过一道耀眼的炽白之色。 然后,没了。 啪! 扈霆的尸体扑倒在地。 刀光划出明显痕迹,极为短暂地割开雨幕。 像是阎王爷手里的判官笔挥动,就此勾销一条性命。 这位扈家七爷临死之前,依然保持拼命狂奔的慌张神色。 踉跄走了两步,方才随着坠落的雨滴一起低头栽下。 整个腰身,互相交错一分为二。 肠子、脏腑,带出大片血水,哗啦流了一地。 宛如雄狮的白发老者下半身轻轻抽动几下,挤干最后一点生机,死不瞑目。 “你不能杀我!不能! 纪九郎,我是东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的武官!” 浓烈的血腥扑鼻,罗猛目光震骇。 瓢泼大雨浇在头顶,令他心底不住冒出寒气。 一刀就能杀了我! 差点死了! 罗猛慌张无比,捂着胸口。 深可见骨的狰狞裂痕缓缓张开,胸口皮肉无力翻卷,喷涌大片鲜血。 粘稠、腥气的滑腻液体漏过指掌缝隙,洒在地面,染出艳红。 生死之前,还能保持从容,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性情品质。 很显然,这位东城兵马司指挥没有。 他被吓破了胆,面带仓皇,眼露惊惧,直直望向横刀挡路的白蟒飞鱼服。 十万两财货,风水气穴……统统化为泡影。 只剩下求活的强烈渴望! “无胆匪类,乌合之众,也敢恃凶行刺?” 纪渊立足于法坛上,恍如一尊太阴星神,自有执掌生死的威严法度。 他并不去看仓皇奔逃,似丧家之犬的罗猛、扈霆。 目光落在被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的灰衣小厮身上。 毫无怜悯、同情之意。 森冷杀机恰如冷风寒雪。 有股子浸透骨髓的阴煞意味。 叫人肝胆俱裂! “你找了这么几个废物,便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胆! 莫非忘记了,孤弘子他死在谁人手里?” 纪渊踏出一步,走下法坛。 滚烫粘稠的赤红光芒透发皮膜,如烈火覆身。 大团大团的浓烟雾气,蒸腾弥漫开来,掩盖挺拔的身形。 “嗬嗬……纪九郎。” 那个生得瘦弱,瞧上去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双手撑地,肢体僵硬的支立起来。 他摇晃脖子,灰白眸子闪烁疑惑之色。 “你真能看穿肉身鼎炉?不对、不对,没道理! 钦天监,大宗师都瞒得过,为什么骗不了你?” 听见纪渊提及“孤弘子”,余东来轻叹一声,放弃继续伪装的打算。 黑龙台、兵马司、玄武卫,朝廷之内。 关于这一起案子,各份卷宗上,只写了“蓝弘”、“蓝茂文”。 孤弘子此人,对于北镇抚司的百户而言,仅是天机十二楼的在逃余孽,与万年县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的名字,不应该出于纪渊的口中。 这说明,孤弘子早已暴露。 “我们蛰伏几年,甚至明目张胆踏进黑龙台,在圣人脚下搅弄风雨,始终都未出过差错! 偏生撞到你这个异数,让孤弘子露了相!” 余东来双手笼在袖中,言语里充满惋惜与愤恨。 他本以为把孤弘子放进北镇抚司,是一步妙棋。 却没想到,导致了万年县这个苦心经营的巢穴被破。 “本大人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看破阴阳两界,九天幽冥——难道这种事也要跟你说?”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辽东的军户,太安坊的纪九郎,我和孤弘子不晓得你的本事,低估了……” 余东来摇头道。 他金蝉脱壳之后,附身于家丁张虎。 本来打算就此逃出万年县,可是玄武卫来得太快。 三千铁骑,精锐之士,披坚执锐,瞬间将方圆五百里围得水泄不通。 余东来无奈之下,只能冒险找上扈霆借尸潜藏。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猜测。 纪渊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彻查育婴堂惨案,还把扈彪捉拿下狱。 拔出萝卜带着泥,再继续往下追溯, 天京城、大名府,那帮购过子母血河大丹的将门权贵。 恐怕都得被牵连! 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暴露! 这才有了这场纠结多方的雨夜刺杀! 原因无他。 余东来、扈霆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纪渊便如一头拦路虎,横亘于前。 若不解决此人,后面的难关根本度不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俨然成了打虎不成反被其伤的尴尬局面。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无依无靠,没个师承的泥腿子,从哪里学到的三阴戮妖刀? 宗平南人在招摇山,你出身辽东,两人天南地北,应该毫无瓜葛才是!” 余东来望着杀机冲天的白蟒飞鱼服,无比认真问道。 “不瞒你说,纪某人从小天赋奇高,习武全凭自悟。” 纪渊轻声回答。 “呵,你若真是这等天骄种子,早就被六统三教收入门下了! 余东来显然不信,三阴戮妖刀出自玄天升龙道。 其祖师曾是玄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只差一步便能问鼎神通。 所创出的八大秘法,皆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方的上乘武学。 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自悟! “真话往往无人相信。” 纪渊神色平静,顿住脚步。 “藏云居内,扈老七的白蜡大枪,方谦的飞轮连弩, 都奈何不了你纪九郎,换血之下,已然无……” 纪渊懒得听人恭维,眉宇含煞,大拇指推刀出鞘。 锵! 金铁之声颤鸣滚动,震荡不休。 藏云居内的漫天风雨,霎时偏移,似一匹歪斜的珠帘幕布! 气流如闷雷炸响,仿佛龙吟虎啸的雷音呼喝,直有震慑心神的莫大威能。 登时,那袭白蟒飞鱼服的衣角卷起,衣袍鼓涨。 刹那间,纪渊的脊柱大龙弯成一张弓,体内筋肉拉响,发出清晰的“咯嘣”脆响。 只这一个弯腰动作,可怖的气力迅速积蓄,好似大坝拦江。 尔后,猛然拔刀。 如洪流决堤! 哧哧哧! 余东来眼前一亮,看到一片奔涌烈火飞掠而过! 雪白刀光乍亮乍灭。 一息之内,灰衣小厮的人头落地。 枭首! 血如泉涌! “余东来……你是余家庄暴毙而我的少庄主? 真有意思,好好地不做人,偏生要当鬼!” 纪渊微微一愣,眸光忽闪。 他翻看过万年县的各类卷宗,身为本地第一豪族的余家。 真正败落之始,就是从余东来早夭过世开始。 这位少庄主早早过世,林盈袖一个进门没多久的寡妇,哪里撑得起这么大的门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二十八岁大限,虚空垂落的目光 凭风楼内,纪渊坐在席间。 右手拄绣春刀,左手持青玉壶。 其人挟着凌厉的杀气,枭首的血气,浓烈的酒气。 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却压得全场鸦雀无声! 这场余家牵头的宴会,武功最高、官位最大的,本该是玄武卫扛纛大将石擒虎。 可当纪渊登楼入席之后,那身白蟒飞鱼,烈火缠身。 恰如一尊太岁凶神,直叫人胆寒不已。 竟然有种与之分庭抗礼的深重威势。 楼外风大雨急,楼内血腥扑鼻。 旁边的曾礼浑身抖如筛糠,吓得两手发颤,脸色惨白。 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的那颗脑袋滚落在桌上,睁大的眸子里残留着一抹惊惧与不甘,直愣愣望向他。 一股寒意自脚底冒起,顺着脊梁往上蹿。 咕咚、咕咚。 曾礼用力吞咽,脑子像是被冻住了,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说好的设局杀人,罗猛怎么反被砍了脑袋? 扈老七,你不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定然除掉纪九郎么? 现在该怎么办? 借口尿急跑路吗? 诸般杂念,乱糟糟成团,捋不清个头绪。 忽然间,一只手掌拍在桌上。 啪! 震得杯盏跳起,也震得曾礼身子一抖,险些翻倒在地。 只见纪渊痛饮过后,放下青玉壶。 似是酒气上涌,冷眼瞥来,面色不善问道: “曾老爷,你怎么不喝酒?莫非是瞧不起我? 觉得纪某人官位小,年岁轻,不配与你共饮?” 曾礼战战兢兢,连道几声“不敢”,忙不迭举起酒杯。 “那么小家子气作甚?换大碗!” 纪渊气血勃发,像是喝醉一般,眉宇间流露狂放意味。 “来来来!曾老爷海量! 是个豪迈的大丈夫!再饮一碗!” 咕隆、咕隆、咕隆。 曾礼喉咙不停地滚动,如牛饮水。 半刻钟不到,桌上的几只青玉壶,桌下的几坛剑南烧春,统统都给倒了个一干二净。 他平素也好酒色,时常邀请狐朋狗友狂饮作乐。 但怎么架得住这样粗暴的劝法,一碗又一碗,灌水也似,全部倾进肚里。 喝酒最怕一个急、一个快。 倘若两样占全,便是千杯不倒的酒仙来了,也要乖乖趴到桌底。 “百户大人……实在喝不动了!实在……饶命!” 曾礼不知喝到第几杯,肚皮涨得圆滚,腹内翻江倒海。 舌头胀大一圈,说话结结巴巴,俨然是撑不住了。 “曾老爷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纪某人把你当成好友,诚心诚意请你喝酒。 怎么,连这点面子不给?” 纪渊拎着最后那只酒坛子,嘴角勾起笑吟吟道。 “我……知错了,百户大人,莫要戏耍小人。” 曾礼脑袋昏沉,两眼昏花,脑袋昏沉,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都到这个时候,他如何不明白纪渊是拿自己做消遣。 哪怕喝光余家庄的酒窖,今晚也很难安然无恙走出凭风楼。 “哦,曾老爷乃万年县的良善人家,何错之有?说来听听。” 纪渊身子往边上一靠,熟络的勾住曾礼肩膀。 他身量高,筋骨重,气力强。 只一抬手,便压得曾家老爷喘不过气。 “我不该听信扈霆、罗猛的花言巧语,答应为他们作证打掩护, 更不该知法犯法,晓得他们几人企图不轨,却未及时上报给黑龙台。” 曾礼脸色涨红,好似酒后吐真言,把扈霆、罗猛与他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坐在两旁的西城兵马司指挥叶辉煌,玄武卫大将石擒虎,闻言皆是面色各异。 当然,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林盈袖。 她轻掩朱唇,似是心有余悸。 假如北镇抚司的百户,真个不明不白死在余家。 那就真的跳进洪河都洗不清了! “两位大人都听见了,扈霆、罗猛、方谦勾结白骨道余孽,如今俱已伏法,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纪渊环顾一圈,左手勾住曾礼的脖子。 按住他的肩膀,往下重重一磕! 肥硕的脑袋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响。 粘稠的鲜血糊满半张脸,骇得曾礼肝胆俱裂,哀声讨饶。 “既然案犯已经招供,罗猛确实死有余辜,兵马司绝不会找纪百户的麻烦!” 叶辉煌见机得快,立刻表态。 他与罗猛只是泛泛之交,平日里没甚来往。 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北镇抚司的后起之秀。 “纪百户可曾考虑过投身行伍?玄武卫的高大统领,一直对你赞赏有加,几次提到你的名字。 今晚这一刀,杀意凌厉,迅猛如雷,更是难得一见! 你若愿入卫军,必然能成兵家大材!” 石擒虎更为直接,压根不在乎死了谁,反而开口招徕。 纪渊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持刀斩杀扈霆、罗猛,自然有其原因与依仗。 这个年轻百户几次出手,已经证明他绝非莽撞之辈,不会随便授人把柄。 这一声问,不过是给兵马司、玄武卫一个交待罢了。 省得事后追查起来,横生枝节。 “谢过石将军的美意,更感激高大统领的青睐。 只是纪某为人桀骜,骄狂惯了,最是不服管教。 恐怕受不住军法约束,惹出更大的祸事。” 纪渊五指收紧,拎起曾礼的衣领将之甩飞。 其人如死狗一般,砸在楼内一角。 受到这下冲撞,各种污秽之物便全部喷吐出来。 “哈哈哈,人各有志,无需多言。 石某人正要恭喜百户大人勘破这桩大案,立下泼天功劳了。 那条阴魂,分明是白骨道残余,藏得如此之深,照样被揪了出来! 纪百户真个好谋算!好本事!” 石擒虎轻叹一声,也不勉强。 景朝天下,十七支卫军,天骄种子不比六统三教差上多少。 招徕纪渊,只是惜才,还没到死缠烂打非他不可的地步。 “查案捉拿,审讯下狱是北镇抚司的活计,玄武卫插不上手。 天色已晚,请恕石某人先走一步。” 石擒虎霍然起身,身形魁梧如山。 今晚这场宴会,虽然没有落筷。 可却见到纪百户刀斩兵马司,断首罗指挥,倒也不虚此行。 用人头下酒,以杀伐佐味,更合这个扛纛大将的胃口。 “关于罗猛……叶某自会呈递公文上去。 是非黑白,有目共睹,纪百户无需担心。” 叶辉煌堆笑说道。 他想到纪渊抬手拔起人头的暴戾景象,便就感到脖颈有些发凉。 与此人共处一室,太危险了! 不宜久留,撤了撤了! 片刻间,凭风楼就空荡下来。 “余大娘子,劳烦差人去县衙,叫上李、裴二位小旗,让他们把曾礼带回仔细审问。” 纪渊望向尽量别过脸,不去看那颗血污脑袋的林盈袖。 “百户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盈袖有些敬畏,低头问道。 这位纪百户年岁不大,可威势却重,让她有种面对余家老太爷的感觉。 “把此地收拾干净,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纪渊拄刀而坐,眉宇间似有微微冷意。 等到林盈袖下楼,顶层之内只余他一人。 风雨吹打门窗,发出噼啪响声。 心神沉浸,皇天道图之内,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斩杀奇士门徒】 【积善功二十刻】 【积阴德二十刻】 “余东来的命数……没什么好选,化为道蕴。” 纪渊眸光闪动,随意攫取一条【阴魂坚固】,将其粉碎汲取。 通过头顶气数浓烈的五色祥云,他刻意躲开那道【奇士门徒】的白色命数。 冥冥之中的直觉提醒,倘若攫取炼化,会有颇为严重的后果。 从色泽来看,余东来的身份地位,似乎比孤弘子高出一筹。 所得的善功、阴德,都要多出不少。 “嗯?怎么又多出一条命数?” 纪渊于藏云居行功凝聚气脉,尔后再斩杀方谦、扈霆、罗猛、余东来四人。 回到凭风楼,又要面对代表玄武卫和兵马司的石擒虎、叶辉煌。 心神略有消耗,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皇天道图内,升起第十四颗命数星辰。 若隐若现,光芒晦暗不明。 待到完全成形,以极快地速度,由灰转白,再浮现一抹青色。 最后,竟然变得浓郁至极,显出尊贵紫意。 【燃髓(紫)】:【人如灯芯血如火,终有燃尽陨灭时。得此命数加持,气血至强至刚,修炼无有瓶颈,但自身命元消耗剧烈,大限为二十八,乃血神天选之子所得,每突破一次境界,都将得到血神赏赐。】 “这是……余东来给我的回报?奇士门徒?血神天选?” 纪渊眸光寒彻,嘴唇紧抿。。 二十八岁的大限? 意思自己还有十三年可活? 皇天道图抖动华光,又显出几行古拙文字。 【血神恩赐】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化出炙热焚焰,融化万物】 躯体之内,突然多了两重力量。 命格、命数的下方,凝聚出两个血字。 狱,魃。 宛若传说中的道术,一念之间便可激发。 “我有皇天道图,紫色命数……并非不可改变,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纪渊心如平湖保持镇定,他倒不担心日后的寿命问题。 反而更在意血神天选之子的这个身份,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 万一被黑龙台察觉端倪,那岂不是就要打成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我接连斩杀两个奇士门徒,却被迫得到一个血神天选的【燃髓】命数?什么情况?” 纪渊疑惑不解之时,忽然抬头。 风雨撞开门窗,拍打过来。 无比静谧的凭风楼,好似坠入另一方天地。 虚空伸出无穷无尽的细小触手,飞快地抓向那袭白蟒飞鱼服,要将其拖拽进去。 尸山血海的幻境笼罩心神,一尊高达千万丈的伟岸身躯渐渐地显现。 脚踏无边血海,似有亿兆生灵在其中或哀嚎、或欢呼。 紧接着,如天地初开的恢弘之音,好似闷雷般炸响在耳边。 “血祭血神……” “何人敢犯天京!” 一道比之更庞大的雷音滚过天穹,可怖的威压如瀑布流泻,覆盖八百里,惊动无数人仰头看去。 是圣人出关? 第一百四十章 钦天监出手,大宗师风采 纪渊甫一被拖入尸山血海的无边幻境,皇天道图立刻生出反应,剧烈动荡。 十四条命数熠熠生辉,映照古朴画卷,仿佛一轮煌煌大日。 本来如同石刻壁画的【武曲骑龙】命格之相,更是活灵活现发出吼啸。 浓烈气数所化的五色祥云垂落如雨,护佑其心神。 层层累加之下,虚空那道垂落的暴虐目光,带来的压力缓解少许。 只在刹那间,纪渊就清醒过来。 他催动三条气脉,上下贯通,勾连一体。 哗啦! 粘稠的气血如大江大河,陡然奔涌而出。 赤红焰光透发皮膜,似烈火覆身。 与此同时,纪渊再度存神观想太阴星相。 丝丝青光荡漾如水,寒彻入骨。 一念之间,倏忽有十八口玄刀化出,无匹锋芒纵横斩杀。 滑腻细小的无穷触手,吞没众生的滔滔血海……诸多可怖、癫狂的扭曲景象。 霎时如镜面破碎,消散一空。 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杀伐,不仅具有斩灭形体之凌厉,更兼备截断气机之妙用。 些许迷惑,不足为惧! 呼呼呼! 凭风楼外,风声、雨声、雷声…… 一切杂音灌入耳中。 天地重归! “血祭血神……” 只是那道恢弘无比的吟唱之声,仍然如闷雷一般不断炸响。 纪渊身形晃动,紧握掌中的绣春刀。 额角青筋爆绽,渗出豆大的汗珠。 那尊血红的身影,显化于虚空之上。 似有千万丈之高,无边伟岸,无边强大。 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双眸之内。 若非皇天道图笼罩精神,命格、命格加持于身。 恐怕有丧失心智之危险,要沦为盲目痴愚的化外之民。 “这就是……域外邪神的可怕? 难怪朔风关年年征战,剿灭诛绝奉信者。 只要接触、直视,或者被投以目光,便会受到气机侵染,有入魔之危。” 纪渊眸光深邃,默默呼吸吐纳,运转周天。 那道深若渊海,无可名状的目光垂落,像是巍峨大岳倏然压下,连虬筋板肋的坚固体魄都险些支撑不住。 在他的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张占据天地的黄铜王座。 其上是庞大无伦的血红阴影,好似遮天蔽日,难以目睹全貌。 其下是残破不堪的尸骸,堆积如山的颅骨,比之人间炼狱还要可怖。 “余东来、孤弘子,都是奇士门徒!斩杀他们,关血神什么事?” 纪渊有些疑惑,望向无边虚空。 他从黑龙台的卷宗之内,粗略通晓四神名讳。 奇士喜欢玩弄人心,摆布众生。 血神则享受屠杀与毁灭,迫切想看到世间被一座座白骨尸骸铸成的京观覆盖、填满。 祂们同样来自域外,信众却截然不同。 就在纪渊受到血神注视,艰难支撑的时候,一道沉重雷音滚过天穹,瞬息奔走八百里。 “何人敢犯天京!” 其声浩荡,有若垂天之云,以漫天风雨传递。 自天京城起,激荡席卷,刹那落于万年县。 喀嚓! 电闪雷鸣之间,一道神光横跨长空,漆黑夜空被照得如同白昼。 无数人纷纷仰头去看,更有众多武道高手悚然一惊。 五境巅峰? 先天大宗师的气息? 莫不是圣人出关,造就这般惊人气象? “首善之地,岂能容得下邪魔。” 下一刻,纪渊耳边响起一道苍老有力的平缓声音。 那道神光波动,凝成灼灼如日的金色形体,出现在凭风楼内,令人不敢直视。 恍如仙神降临,大袖轻轻挥动。 轰轰轰轰轰! 无声之音骤然炸响! 只见浑然无一物的冥冥虚空,像是凝成实质,猛然打得凹陷下去。 显化出来的那尊血神投影,竟如一团浓郁雾气,顷刻就被抹灭。 一点一滴,干净擦去,并未残留任何痕迹。 此举看似轻描淡写,并无什么厉害之处。 纪渊却感受到莫大的恐怖,这等化虚为实的通天手段。 其本质与上古仙佛,点化草木金石一样。 “这是……何方神圣?” 纪渊心头震动,屏息凝神。 他亲眼见到那面被按下去的偌大虚空,不断地被扭曲、生灭,最终逸散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狂暴气机。 啵! 好像戳破了一个气泡。 凭风楼四层楼登时碎裂开来。 桌椅摆设、花瓶瓷器、门窗栏杆……所有一应之物化为木屑横飞,随着长风一起卷入夜空。 层峦如山海的乌云阴霾,悉数被震散殆尽。 露出一轮圆月高挂,皎洁清光似水。 顿时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那道金光神人望向纪渊,含笑道: “小友,好本事啊。 通脉二境,就引来一尊域外邪神的密切关注。 景朝立国一甲子,独你一人了。” 纪渊无言以对,他也没料到斩杀一个余东来,会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不仅得到一条紫色命数【燃髓】,成为血神天选。 还悄无声息地被奇士盯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受设计。 同时让两尊域外邪神伺候自己,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啊? “敢问……先生是?” 纪渊拱手问道。 弹指之间破灭血神投影,此等高人必不会籍籍无名。 很大可能是朝廷方面的一尊大宗师! 钦天监?黑龙台?皇宫? “呵呵……小友惹出这样的风波,还未亮明身份,反倒盘问起老夫了。” 金光神人五官模糊,隐约是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矍铄老者。 “在下北镇抚司百户……” 纪渊正欲作答,那道内敛的金光忽然拔地而起,只留下一句平淡余音。 “小友命数奇绝,气数浓烈,实乃大材! 若有兴趣,不妨来钦天监寻老夫!” 钦天监? 不知道是社稷楼的左右主簿,还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监正? 纪渊微微摇头,看到被掀了顶盖的凭风楼,心想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余家若有索赔的心思,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找钦天监。” …… …… 景朝疆域辽阔,极南之地,乃是妖魔盘踞的招摇山。 如剑横亘、直刺苍穹的万仞险峰上,一袭雪白无瑕的道袍被罡风吹动。 面如冠玉,眉间一点红色朱砂的俊美道士本在闭目盘坐,接引星光。 忽然,他中断行功,睁开双眼。 赫赫有名的重瞳眸子之内,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贫道炼出的两具肉身鼎炉,好像让同一个人……给毁了。 这是何故?长生诀、不死药、还阳术,天底下谁能看破? 清宝天尊,可能回答贫道的问题?” 俊美道士扭头望向一头平平无奇的黑山羊,好似等待它的回答。 “咩。” “又要支付代价?清宝天尊,你连不死药的配方都能轻易告知,却不想点破那人身份……想必非同寻常。” 俊美道士摇头道。 “无论是谁,贫道迟早会知晓他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大化身,应运而生,压胜之人 “咩咩。” 那头黑山羊昂首叫了两声,眼中透出一丝极为明显的轻蔑和嘲弄。 像是在说,没胆子的后生仔。 “清宝天尊,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贫道还能不知道,入你的套,受你的恩惠,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俊美道士连连摇头,心有余悸,好似上过大当一样。 这头黑山羊,可不是好惹的存在。 它乃域外四神,奇士的九大化身之一。 古老相传,玄洲曾经被仙佛大能、圣贤前辈设下“绝地天通大法”。 那些惯会用气机侵染,同化众生的域外生灵,根本无法踏入一步。 唯有以化身、投影、神像等方法,才能干涉一二。 奇士是四神当中,信众最多、足迹最广者。 仅已知的化身,便有九尊。 以黑山羊面目示人的“清宝天尊”, 瞎眼老者形象的“鬼谷主人”, 白衣秀士模样的“棋圣”, 明艳可人的“织女”…… 诸如此类。 据传,奇士最喜欢以不同身份行走天下。 随手与人禁忌秘闻,随意摆布众生的心智与欲望。 若非景朝圣人白重器横空出世,定鼎中央,把持社稷神器,压制住了四神爪牙肆意作乱。 当今天下, 恐怕依然如百蛮王朝统治时期那样。 中原百姓贬为贱民,好似牲畜一般, 任由被摆上台面屠宰。 四十九道处处烽烟, 各地豪强征伐不休。 混乱不堪, 没有秩序。 那是四神最乐于见到的景象。 “白重器……他想做千古一圣,呵呵, 哪有这么容易。” 俊美道士鼻端萦绕着长短二气,每一次呼吸吐纳,方圆几十里的涛涛云海都会随之波动。 “清宝天尊, 你说域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按照盟主所言,如羲皇那样的大能,他们都进入到那扇关闭的上苍之门之内。 门后有什么?天庭?古道场?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黑山羊完全不乐意搭理这个问题极多的抠门鬼,转身用饱满且圆润的屁股对着俊美道士。 顺便“咩”了一声, 似是说,滚。 “唉,清宝天尊未免过于无情。 天京城内拢共藏了十三具肉身鼎炉,俱是服用过不死药的长生者, 作为实施大计的棋子。 如今接连毁了两具, 虽然不至于截断我一条大龙,打乱后续棋路, 但黑龙台若彻查起来, 也有些棘手之处。 如此不妙的势态, 清宝天尊难道还要袖手旁观么?” 俊美道士双手笼在袖中,不断地掐指算动。 那双紫气浮动的妖异重瞳, 飞快地闪烁流光。 无穷天机的轨迹变化映入眸中, 却没有得出任何具体结果。 那头黑山羊似乎早有预料,发出古怪的嗤笑。 九重社稷楼, 便如一座撑天之柱,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尤其是皇宫重地,气运浓厚如实质。 哪怕一尊大宗师踏入其中, 都被受到极大压制。 “果然, 只要钦天监的那座社稷楼尚在,重瞳也发挥不了作用。” 俊美道士轻叹一声, 自言自语道: “长生诀养身, 不死药养魂, 辅以还阳术, 分明可以做到颠倒阴阳,蒙蔽天机,怎么会被人看破? 可若非暴露身份,孤弘子、余东来,怎么会接连身陨?真叫人头疼。 他们两人都是奇士门徒,奉信于你,清宝天尊莫非一点也不疼惜?” 黑山羊无动于衷,低头用蹄子刨开泥土,翻找蚯蚓之类。 这座万仞险峰上抵苍穹,罡风烈烈。 换血三境未成法体的普通武者, 待个一时半刻就会被冻毙。 它和俊美道士却安然无恙,如同刀剑般凛冽的强劲气流,连衣角和皮毛都触不到, 便就消弭于无形。 可见神异。 “清宝天尊, 我听盟主说,当年奇士化身之一‘织女’,与白重器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缠绵爱恋……是真的么?” 俊美道士似乎闲着无聊, 开始打探起了陈年旧事。 黑山羊不胜其烦,圆润的屁股不禁抖动了两下。 一长串漆黑的颗粒“噗噗”掉落,差点喷到雪白无暇的日星月道袍上。 浓郁的气味,熏得人直欲掩鼻。 “清宝天尊,你也忒无礼了。 待会儿就让青童做一锅焖羊肉,定要吃个精光,以泄心头之恨。” 俊美道士是爱洁之人,连忙挪远了一些,愤愤不平说道。 紧接着,他又开始喋喋不休: “白重器闭关二十年,冲击大神通。 死必然没死,可若要活着,为何没有出来整理朝纲? 九边的勋贵, 庙堂的文官,就藩的王爷……层层缠绕盘根错节。 再等个几年下去,只是监国,未得正统的太子殿下,只怕坐不稳东宫的位子了。” 绝巅之上, 云海翻腾,好像伸手就可摘下星辰。 俊美道士卖相虽好,可惜生了张嘴巴,且还是个碎嘴皮子,一刻也不愿意停歇。 “天运子,你的气数之浓,根骨之好,当世罕见。 可却也要小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天道至理。 越是应运之人,越会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那头黑山羊遭受不住,忽然口吐人言,声音干哑宛若老翁。 “嘿嘿嘿,都道重瞳子,世无双,小心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俊美道士话音一顿,面色如常,随后淡淡道: “压胜贫道?白重器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使得旁门左道,魔教邪派气运凋零, 这才催生出贫道、纳兰桀、江神宵三位当世最年轻大宗师。 能够于气运、根骨之上,皆盖过贫道一头,成为‘大劫’之选, 是姜赢武?还是王中道?” 黑山羊狭长的面孔恢复平静,不再回话。 灰白的瞳孔中掠过异彩,仿佛跨过千山万水,落在天京城外。 …… …… 万年县,余家庄。 面对打来热水的林盈袖,纪渊认真的解释道: “我如果说,它是被大风吹成这样的,你们信吗?” 等这位余家大娘子重新回到凭风楼,发现这座建筑被生生抹掉一层,连一张桌椅板凳都没给剩下。 四面空荡,仰头就可看到无云夜空,漫天星斗。 听到纪渊的说法,林盈袖端着铜盆,一脸手无足措的茫然样子。 好大一个屋顶? 什么样的大风能吹成这样? “余大娘子刚才没听到动静么?” 纪渊卷起衣袖,伸手抹了两把,冲淡一身的血气、酒气。 “呃,只听得有阵子雷声。”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 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似是担心这位年轻百户酒后乱性,做出非礼之举。 “可能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许久,纪某人告退。”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对了,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 他在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扈霆、罗猛俱已伏法,明天把公文呈上去。 然后将育婴堂的收尾处理干净,这桩案子就算结了。 至于余家,该怎么发落就看黑龙台上层的意思。 虽然说,私炼大丹、盗用紫河车、残害孩童等骇人所为,都是蓝茂文一人做下。 可后者身为余家的大管家,总归脱不了牵连干系。 抄没家产,充公赎罪,应该是不可避免。 林盈袖轻咬红唇,念及余家的处境,极为难以启齿道: “许是两位小旗觉得,百户大人可能会留宿于此。” 纪渊眉毛一挑。 嗯? 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寻个遮风挡雨之人,找个练功养马之地 “留宿?” 纪渊眉毛一挑,目光垂落,望向气质端庄的余家大娘子。 素白大方的月华襦裙,秀发挽起梳着桃心髻,配以珠玉宝翠。 相较于当下天京豪门贵妇盛行的奢华风气,显得很是简朴清淡。 乍看之下,确有几分动人颜色。 倘若再考虑到对方寡妇的名头,以及余家庄这份好大的家业。 哪怕其身段、样貌,谈不上倾国倾城,也足以勾动许多男子心里头的邪念歪心。 “天色这么晚了,百户大人杀了人、饮了酒,哪里还能行得了夜路。 所以,妾身自作主张,让两位小旗先行返回官衙, 楼下已经备好上等厢房,以供百户大人歇息。” 林盈袖默默垂首,柔声说道。 明明是大家闺秀的出身,偏生做端水倒茶服侍人的活计。 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换做旁人只怕难以自持。 忍不住要动起手脚,撩拨一番了。 “余大娘子应当知道,纪某人不是欺凌寡妇孤女的下三滥货色。 这一点,借用风水气穴的时候就曾明言过。 大娘子何苦要自毁清誉,平白污了自己?” 纪渊眉头拧紧,反而退开一步。 他并未见色起意就昏了头,眼底兀自浮现一抹不解之色。 倘若真个想图谋余家祖产, 霸占寡妇孤女,自己没必要弄出这般大阵仗。 直接跟罗猛、方谦等人同流合污, 狼狈为奸便是。 那样做的话, 纪渊不仅可以分得十万两财货, 借机刮下一层丰厚油水。 还能够将余家庄改名换姓,变成他立足的基业。 由此从无钱无势的辽东泥腿子, 翻身成为天京豪族门户。 试问,这样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谁能抵御得住? 也难怪罗猛、扈霆理解不了, 为何这个新官上任的年轻百户,竟然一点也不动摇。 要知道,即便做到正四品的朝廷大员。 想在天京城立起一座像样门户,至少也得耗费两代人拼搏之功。 “亡夫走得早, 只留下妾身一人支撑余家。 如今上下突遭横祸,即便疏通关系,至多保全几条性命罢了。” 林盈袖福了一福,直至此刻, 她才敢确认面前这位年轻百户, 当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既不求财,也不好色, 只为了“公道”二字, 就能拔刀杀贼。 “所以……余大娘子宁愿舍弃名声, 也要与纪某人搭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纪渊眸光淡漠,沉声道: “心思不错, 但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倘若我真是个求财求色之辈, 强迫余大娘子侍寝,你待如何? 任何时候, 把自己交到他人手里,听天由命……都不是明智之举。 说得直白一点,即便我就在此地宣淫, 余家何人能挡? 即便我占了你的身子却不办事, 把余家产业尽收于手,甚至……再丧尽天良些, 对你女儿下手, 又该怎样? 退一步, 就会退两步, 进而把自己彻底埋进脏污的泥地里。” “咩咩。” 那头黑山羊昂首叫了两声,眼中透出一丝极为明显的轻蔑和嘲弄。 像是在说,没胆子的后生仔。 “清宝天尊,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贫道还能不知道,入你的套,受你的恩惠,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俊美道士连连摇头,心有余悸,好似上过大当一样。 这头黑山羊,可不是好惹的存在。 它乃域外四神, 奇士的九大化身之一。 古老相传,玄洲曾经被仙佛大能、圣贤前辈设下“绝地天通大法”。 那些惯会用气机侵染,同化众生的域外生灵, 根本无法踏入一步。 唯有以化身、投影、神像等方法, 才能干涉一二。 奇士是四神当中,信众最多、足迹最广者。 已知的化身,便有九尊。 以黑山羊面目示人的“清宝天尊”, 瞎眼老者形象的“鬼谷主人”, 白衣秀士模样的“棋圣”, 明艳可人的“织女”…… 诸如此类。 据传,奇士最喜欢以不同身份行走天下。 随手与人禁忌秘闻,随意摆布众生的心智与欲望。 若非景朝圣人白重器横空出世,定鼎中央,把持社稷神器,压制住了四神爪牙肆意作乱。 当今天下,恐怕依然如百蛮王朝统治四十九道一样。 中原百姓贬为贱民,好似牲畜一般,随意被摆上台面屠宰。 处处烽烟万道,各地征伐不休。 混乱不堪, 没有秩序。 那是四神最乐于见到的景象。 “白重器……想做千古一圣,呵呵,哪有这么容易。” 俊美道士鼻端萦绕着长短二气,每一次呼吸吐纳,方圆几十里的涛涛云海都会随之波动。 “清宝天尊, 你说域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按照盟主所言, 如羲皇那样的大能,他们都进入到那扇关闭的上苍之门之内。 门后有什么?天庭?古道场?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黑山羊完全不乐意搭理这个问题极多的抠门鬼,转身用饱满且圆润的屁股对着俊美道士。 顺便“咩”了一声,似是说,滚。 “唉,清宝天尊未免过于无情。 天京城内拢共藏了十三具肉身鼎炉,俱是服用过不死药的长生者,作为实施大计的棋子。 如今接连毁了两具,虽然不至于让棋路垮掉,但也有些麻烦。 你难道要袖手旁观么?” 俊美道士也不在意,双手笼在袖中,不断地掐指算动。 那双紫气浮动的妖异重瞳,飞快地闪烁流光。 无穷天机的轨迹变化映入眸中,却没有得出任何具体结果。 “果然,只要钦天监的那座社稷楼尚在,重瞳也发挥不了作用。” 俊美道士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长生诀养身,不死药养魂,辅以还阳术,分明可以做到颠倒阴阳,蒙蔽天机,怎么会被人看破? 可若非暴露身份,孤弘子、余东来,怎么会接连身陨?真叫人头疼。 他们都是奇士门徒,清宝天尊莫非一点也不疼惜?” 黑山羊无动于衷,这座万仞险峰上抵苍穹,罡风烈烈。 换血三境未成法体的普通武者,待个一时半刻就会被冻毙。 它和俊美道士却安然无恙,如同刀剑般凛冽的强劲气流,连衣角和皮毛都触不到,便就消弭于无形。 “清宝天尊,我听盟主说,当年奇士化身之一‘织女’,与白重器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缠绵爱恋……是真的么?” 俊美道士似乎闲着无聊,开始打探起了陈年旧事。 黑山羊并未作声,圆润的屁股抖动了两下。 一长串漆黑的颗粒“噗噗”掉落,差点喷到雪白无暇的日星月道袍上。 浓郁的气味,熏得人直欲掩鼻。 “清宝天尊,你也忒无礼了。 待会儿就让青童做一锅焖羊肉,定要吃个精光,以泄心头之恨。” 俊美道士是爱洁之人,连忙挪远了一些,愤愤不平说道。 “天运子,你的气数之浓,根骨之好,当世罕见。 可却也要小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天道至理。 越是应运之人,越会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那头黑山羊忽然口吐人言,声音干哑宛若老翁。 “嘿嘿嘿,重瞳子,世无双,小心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俊美道士面色如常,淡淡道: “压胜贫道?白重器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使得旁门左道,魔教邪派气运凋零,这才催生出贫道、纳兰桀、江神宵三人。 有本事于气运、根骨之上,盖过贫道,成为‘大劫’, 是姜赢武?还是王中道?” 黑山羊狭长的面孔恢复平静,不再回话。 灰白的瞳孔中掠过异彩,仿佛跨过千山万水,落在天京城外。 …… …… “我如果说,它是被大风吹成这样的,你们信吗?” 等林盈袖亲自打来热水,发现凭风楼被生生抹掉一层,连一张桌椅板凳都没给剩下。 她端着铜盆,一脸手无足措的茫然样子。 好大一个屋顶? 怎么转眼就给拆了? “余大娘子没听到动静么?” 纪渊卷起衣袖,伸手抹了两把。 “呃,只听得有阵子雷声。”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了。”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至于余家,容后发落。” 林盈袖轻咬红唇,难以启齿一般: “许是两位小旗觉得,百户大人要留宿余家。”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了。”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至于余家,容后发落。” 林盈袖轻咬红唇,难以启齿一般: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少风流,独好美妇 “今早怎么不见纪百户?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在县衙的演武坪上打完一趟拳了。” 陆总旗甫一步入县衙的后堂,就看到李严和裴途两人凑在一块,十几个云鹰缇骑围在外边。 彼此交头接耳,聊得火热。 “咳咳,纪百户昨夜操劳过度,怕是还没起呢。” 裴途说得眉飞色舞,见到陆总旗也不回避,俊俏白脸挤出古怪神色。 “昨夜?操劳? 也对,听说纪百户昨夜遇刺,定然疲累。 扈霆那个逆贼,竟然敢串通东城兵马司的罗猛、方谦企图谋害百户…… 若非百户大人临阵突破,身披八处伤口,一鼓作气将那三人斩杀,万年县怕是要翻天!” 陆总旗显然没有领会意思,点头说道。 余家庄发生的那起刺杀,早已传遍万年县,引得各方惊诧。 谁也不曾料到,一场夜宴竟会弄成刺杀北镇抚司百户的精彩大戏。 关于其中的内情,已经变化出好几套不同说辞。 其中之一,便是纪渊雨中浴血,夜战八方。 “陆总旗从何处听到的消息?对于百户大人而言,那罗猛、方谦不过土鸡瓦狗,怎么可能受伤。” 裴途连连摇头,煞有介事道: “真实情况,其实是那扈霆狡猾,故意挑选百户大人打坐行功之时,暗施偷袭手段。 我人就在现场,有幸亲眼目睹百户大人的无敌风采。 对方不屑一笑。 “老王这话老道,可有什么门路? 我去窑子那么多次,从未遇见过你说得的那般货色。” “太安坊锣鼓巷的醉花楼……” “老王你莫要张口就来,我乃锣鼓巷的常客,什么桃红柳莺环翠……都曾试过,皆是手段平平,不值一提。” “敢问你可曾试过鸨母?别看她脂粉涂抹重了一些,花样真个多,惯会服侍人。” “……” 这帮云鹰缇骑闲着无事,将话题一下子扯开发散,转而讨论起了天京外城的各坊风俗。 李严是个闷葫芦,并不参与。 裴途却说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纪百户出来举例。 忽然间,众人声音渐低。 一袭白蟒飞鱼服踏入县衙,转进后堂。 行走之间,如龙似虎,并无半点腰酸扶墙的纵欲过度之态。 “百户大人。” 李严率先起身,拱手问好。 裴途、陆总旗、一众云鹰缇骑纷纷收起嬉笑神色。 “不必多礼。” 纪渊坐在后堂的大椅上,开始询问曾礼招供一事,继而了解到更多情况。 “按照景朝律例,执行便是。扈、曾两家,抄捡完毕,所得余财上交黑龙台,好让程千户过目。” 底下一干人等并无异议,这几日北衙的兄弟已经分润不少。 加上见识过百户大人惩治扈家, 以及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的狠辣手段。 自然不会, 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况且上交的财货, 多半为一时间变现不得的地契、铺子等等,不如金银来得直接。 “至于余家, 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罚没一万五千两钱财,收掉半数家业,以此将功补过。 凡与蓝茂文交往过密,参与育婴堂筹款之事,皆捉拿下狱,问罪问责。” 纪渊沉吟片刻,如此吩咐道。 并未刻意网开一面,对余家从宽发落。 这让陆总旗心里泛起嘀咕,莫非是他们想得太过龌龊了? 实际上,纪百户是一位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关于白骨道余孽一事,差不多就此了结。 陆总旗,你负责梳理案情,呈交公文。” 考虑“奇士门徒”、“金光神人”乃朝廷隐秘,不宜当众诉说,纪渊便未曾提及。 还是等见到程千户、敖指挥使,再与他们讨论详情。 既然背靠朝廷,肯定要好好利用。 域外四神,听上去神秘莫测,诡谲非常。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玄洲依然是景朝天下。 祂们手段通天,也只能被迫收敛爪牙,暗中行事。 原本心中那层忌惮与担忧,也就淡去几分。 “只要圣人尚在,这些宵小掀不起风浪……先天之上,即为神通。 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比肩仙佛,对抗外神。” 纪渊眸光闪烁,对于那位淮右布衣、人间至尊,心里升起浓厚兴趣。 逐一交待后续步骤,他轻轻抿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随即,面容和善望向裴途,淡淡道: “裴小旗,本百户看你最近武功又有长进,正好与我练练拳脚,好生切磋。” 纪渊如今凝聚三条气脉,五感敏锐异于常人,岂能没听到裴四郎那些添油加醋的风流传言。 非议上官,要是不给些教训,这裴四郎只怕难长记性。 “百户大人……属下知错,千万别下重手。” 裴途顿时脸色一白,眉眼耷拉,像是霜打的茄子。 …… …… 又过一日,玄武卫进行一番铺天盖地的彻底搜查。 确认再无余孽踪迹,终于撤去封锁。 三千披坚执锐的精骑轰隆如雷,扬起烟尘,回归西山围场。 至于追查血丹下落的艰巨任务,则转交给南镇抚司。 对付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这帮拿笔杆子的文书更有经验。 此案过后,万年县的士绅豪族三去其二,唯独余家这座门户屹立不倒。 各种风言风语,立刻甚嚣尘上,传扬开来。 但无论如何,那些觊觎的目光、阴暗的心思。 因为那袭白蟒飞鱼服的存在,全部都不情不愿收缩回去,不敢表露。 毕竟从扈彪、扈霆,还有罗猛、方谦等人的下场来看。 撞到这位北镇抚司的纪百户手里,绝难占到什么好处。 渐渐地,万年县传开了一句话。 宁惹阎王,莫遇九郎。 “现在北衙人人都管你叫纪太岁,说你是催命的煞星, 黑龙台的大堂内,程千里身着金鹏补子的威严官袍,打趣说道。 “哪有这么玄乎,穿凿附会罢了。” 纪渊并未在意,他若真是太岁星下凡,屡屡打压自己的凉国公府,恐怕早就垮塌。 说起来也怪,此前杨娉儿上门提醒,声称那位国公爷派了一位武功高强的管事,要捉拿自己。 怎么如今也没见人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份前程,任由选择 于西山围场了结杨休的时候,纪渊就曾考虑过,该怎么应对凉国公府的滔天怒火。 俗话讲,打狗也要看主人。 一朝国公,三军统帅, 杨洪堪称位极人臣,连东宫太子也得以礼待之。 这般显赫尊贵的大人物,自家义子死了,岂会善罢甘休? 只是,自从杨娉儿上门提醒后。 纪渊想象中的凌厉报复,却迟迟未至。 难不成,那位言不由衷的绿茶贵女当真劝说成了? “亦或者,凉国公其实是宽宏大量、明辨是非的豪爽性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纪渊眯起眼睛,旋即否定这个天真的猜测。 炼化三阴戮妖刀时,他曾投影宗平南, 招摇山下斩妖无数,知晓其中几分内情。 十九年前,还未成为兵家天骄的宗平南武举夺魁。 本该平步青云,展露峥嵘。 却因为得罪凉国公,直接被发配到招摇山,苦熬十几年方才出头。 这还是内阁贵人出面作保的结果。 险些没能保住性命。 “按照宗平南的说法,凉国公此人,霸道专横,刚愎自用,不可能会把杀子之仇抛到脑后。” 纪渊心下不解,眸光一转收起杂念,望向品茶的程千户。 “关于蓝弘、蓝茂文两人,黑龙台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解决万年县各种杂事,他便回到天京述职。 没有过多犹豫,纪渊立即上报白骨道余孽背后,更深一层的案情。 其中阴魂附着肉身鼎炉,足以骗过钦天监、大宗师的探查和视线。 比起私自炼丹,更值得深入调查。 这等大事,相信足以引起黑龙台的注意。 “敖指挥使很重视,已经拟折子上呈给东宫, 等候那边的吩咐。” 程千户眉头一皱, 严肃以对。 “他还说, 要记你一笔功劳。 假如那帮江湖余孽,真能瞒天过海。 那天京城内还不知道藏着多少! 当年圣人力排众议,倾尽国库建造社稷楼, 为的就是让四神爪牙,化外之民无所遁形。 没成想, 如今又给他们寻出新的法子, 只怕所图甚大。” 纪渊颔首, 轻声道: “我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曾打听到其中一人叫孤弘子。 黑龙台若要调查, 不妨从此人下手,兴许可以寻出蛛丝马迹。” 他乃留驻天京的北衙百户,这种大案没份儿插手。 黑龙台向来有外大于内的隐晦说法。 意思京官都是酒囊饭袋。 真正办事, 还得看巡视四十九府的鹰狼悍将。 虽然话很难听, 但也有几分道理在。 那些外派各府州的百户、千户, 没点厉害手段, 早就死在江湖余孽、地方豪强的手里头了。 自然个个心狠手辣,桀骜骄横, 绝非易于之辈。 “九郎,这里没有外人,我干脆与你明说。 这一次抄家, 打掉万年县的扈、曾两家, 不仅收上诸多财货, 还顺藤摸瓜找出潜藏的余孽。 敖指挥使很是满意,若非你刚升百户, 不宜再行拔擢,他甚至有提千户的打算。” 程千里似是感慨, 他半辈子才爬上去的位子。 对这个年仅十五的辽东少年郎来说,不过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仔细想来,难免叫人唏嘘。 “承蒙指挥使大人看重,属下惶恐。” 纪渊嘴上这么说,神色却很平静。 他心里明白,敖指挥使是个诸事放权,万般不管,心里只有练功和老婆的惫懒性子。 于朝廷而言,谈不上合格的能吏。 但对手底下的人来说,却是顶好的上官。 不挡路,能抗事, 比起林碌、孟长河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 “所以,我与敖指挥使谈过了, 等你武举考完,有两条前程路子可选。” 程千里笑容深厚,低声道: “一是继续留在天京,东宫那边对你颇为欣赏,有贵人看重。 坚持熬上五六年的资历,当上千户迟早的事儿。 至于指挥使的位子,那就要看你的武功进境和际遇了。 开辟气海,凝炼真罡,踏入四境……非凡俗所能为之。” 程千里话中流露艳羡,出身苦寒,白手起家, 弱冠之年有望正三品。 不管放在何处,都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俊彦人物”了。 换做旁人听见这番安排,恐怕早已喜于形色。 “程千户不妨再说说第二条。” 可纪渊面如平湖, 静水流深, 并不显出情绪。 “你倒是好定力,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程千里意料之中笑了一声, 打趣道。 “第二条没什么稀奇,按规矩走,先去诏狱轮值,而后外派一地,坐镇一方。 如今四十九府,除了大名府都不算太平。 以九郎你的本事,不愁没功劳。” 纪渊心里感激,低头思忖。 官场上无亲无故,愿意倾力栽培人的上司不多,打着灯笼也难找。 他一下子遇到两个,堪称是运道亨通了。 不过,对于究竟是留驻天京,亦或者走出大名府。 纪渊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不决。 第一条路稳妥,安静。 第二条路坎坷,艰辛。 依照本来的打算,肯定是当个京官,坐等升迁便好。 可以他不安分的性情,外面天地如此辽阔。 倘若只困于一城,未免有些无趣。 故而,没能定下确切心思。 “你也不用急着给答复,刚忙完一桩案子,可以歇息几天,专心应付最后一场大考。” 程千里轻刮茶盖,淡淡道: “对了,黑龙台会拨调一批人到北衙。 毕竟空出好几个百户、总旗的位子,到时候会很热闹。 其中有一个人,身份非同寻常,你收着些桀骜气,别得罪了。” 纪渊眉头微拧,状似不满道: “程千户,你肯定是有所误解。 我为人向来儒雅随和,很好相处,跟谁都谈得来。” …… …… 东宫。 身着明黄常服的太子殿下屈指叩击桌面,轻声道: “钦天监如何说?” 坐在底下的七八人,皆是詹事府内中人。 换而言之,也就是太子爷的心腹重臣。 个个正襟危坐,凝神以对。 立在旁边的年老太监呈上一份折子,低声道: “昨夜确实是惊动了监正大人。 钦天监传信道,有域外四神的爪牙潜藏天京。 这与黑龙台给出的消息对照,应当无误,确有其事。 根据推测,可能是灭圣盟的余孽暗地里与四神合作, 找到瞒过社稷楼的法子,想在圣人的眼皮底下搞风搞雨。”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平静道: “彻查!让黑龙台铺天盖地搜山检海,务必把大名府内藏着的大逆贼子找出来! 纪渊是吧?他又立了一功。 为何一个通脉二境能识破?这点可曾调查清楚?” 年老太监再呈上另一份折子,躬身道: “回禀太子爷,钦天监的回应,也跟黑龙台一般无二。 那位纪百户生而不凡,乃璞玉内敛,有一双勘察虚实的通幽灵眼。 听说,钦天监正打算招他进去,做个练气士。” 太子殿下嘴角翘起,沉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东宫詹事府,佛陀与罗刹 钦天监是清贵的练气士,素来瞧不起朝堂百官,看作钻营的名利俗人。 黑龙台是桀骜的圣人亲军,手握独断审查之权,专横跋扈巡视天下。 这两座衙门,寻常人莫说得到看重,爬进去混个一官半职都难。 毕竟,埋首案牍的低等文书,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可不在此列。 “纪百户本事好,手段强。 如此年少英才,谁不喜欢? 幸好明年才是六大真统的开山大典,否则就不止是钦天监和黑龙台这两家了。” 年老太监心知太子爷欣赏此子,连忙说起好话。 “你这老奴,惯会讨人开心。” 太子殿下摇头一笑,他乃监国之主,怎么会分辨不出真假。 只不过手底下人逢迎上意,并无什么可指摘之处。 满朝文武,六部内阁,谁不是只捡好话往自己耳朵里灌? 东宫书房的案首之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公文,谁不是报喜不报忧? 纵有一些胸含正气的孤臣、直臣,限于官位、见识、能力等诸多原因。 至多治一地,难以治一国。 景朝四十九府,版图何其之大。 即使立足于太和殿、天京城、大名府,也远远无法把目光遍及每一寸土地。 “皇朝极壁,父皇说得没错,任凭开拓再多的疆土,一座人道皇朝所能统治的范围极限,乃是军队百天之内所能抵达的地方。 慑服四方,威加四海,听起来如日中天,可却无法真正做到布洒王化。 所以九边关外,只能常年驻守,持续投入,不能撤军。 一旦松懈, 那些臣服的蛮人、夷民立刻就会反叛。” 太子殿下眼睑低垂, 思绪起伏, 叩击桌面的力度渐渐轻了。 他曾经与内阁商讨良久,最后认为个人武力,只可守一方之土, 镇一国之运,却不足以彻底改变天下。 但天工院、开物院的匠人兴许可以。 铁甲车, 飞轮船, 龙牙大舰…… 神臂弩, 雷火炮,龙虎霹雳子…… 六部之中, 兵部比工部、吏部更像一头只进不出的貔貅,每年不知道吞掉多少银两。 其中约有半数,用于九边军饷支出。 另外一半, 大多投入天工院和开物院了。 “赵公公所说的, 莫非就是北镇抚司的纪九郎?” 坐下底下的詹事府众人, 有一气质文雅的年轻属官问道。 “不错, 萧舍人在天京城交游广阔,相信也听过此子的事迹。” 年老太监拱手道。 “哼, 这人以一己之力,扳倒礼部尚书、天京行首。 燕王没做成的难事,倒让他给办得干净利落。” 那位气度翩翩的萧舍人冷笑道。 东宫书房, 霎时就静了下来。 年老太监讪讪一笑,以他的身份, 自是不会与这位来自上阴学宫的萧舍人争辩。 太子殿下眉头微皱,语气平淡措辞却极为严厉: “萧宪, 你此言何意? 暗指本宫结党,与宋尚书勾结? 纪渊他奉命办差, 何错之有? 宋岱他教子不严,宋云生与周子安偷练外道邪功,谋害数条人命……莫非不该罚? 若只因为宋岱支持东宫,本宫就视而不见,岂非愧对圣人!”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留情面,蕴有雷霆威严。 萧宪连忙起身,撩起九品舍人的官袍。 跪伏于地,表示惶恐。 “殿下息怒,萧宪一时情急方才说错了话。 宋尚书与他本为忘年之交,如今见到友人因家门不幸,落得罢官贬谪的下场,心中难免郁闷。” 另外一位两鬓微白,眉目清逸的中年男子打圆场道。 “再者,萧舍人也是为东宫鸣不平。 这十余日,那些为燕王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不知道上过多少道折子,铁了心要把此事闹大,再攀扯一些人跌入泥潭。” 詹事府这一机构,乃是圣人为储君设立的小朝廷。 像什么詹事、少詹事、府丞、主簿、舍人……诸如此类。 说白了,都是太子门下属官。 唯有心腹班底,才能担任。 萧宪只是正九品的舍人,说话没什么分量。 这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却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主管东宫内外,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袁先生不必开脱,一码归一码。 圣人最痛恨结党,本宫也不希望看到,朝堂上勾心斗角,打压异己的形势越演越烈。 你今天罢免一个尚书, 我明日扳倒你一个侍郎……一甲子如日中天的鼎盛国运,也该自此而亡了。” 太子眸光温润, 言语却很沉重。 詹事府众人皆是起身,不敢坐落。 “灭圣盟落了两枚棋子,放在天京,谋划不小,绝不只是炼血丹那么简单。 黑龙台已经动用各处谍子,追查大名府内,一切与之有瓜葛的门户。” 太子殿下面色平静,低头看向一份摊开的奏折。 上面陆续写了十几个人名,其中大多为凉国公旧部。 豹韬、威武、鹰扬这三支卫军的将种勋贵,近两年内的京华榜天骄……竟然都被白骨道余孽拉下水。 “本宫的掌中,还缺一口锋芒无匹的盖世神剑。 北镇抚司空出几个千户、百户的位子,正好把如瑟唤回来。” 太子殿下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抬头说道。 “往黑龙台安插人手,会不会犯忌讳?” 袁少詹事提醒道。 “本宫是存着公心、还是私心。 圣人明察秋毫,必然明白。” 太子殿下摆手道。 屏退左右后,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孤身一人走到东宫内院。 步入其中,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显得颇为大气。 迈过门槛,转入后堂。 九层红漆木台上,竟然供奉了一座城隍神像。 太子拈起三根血色线香,用烛火燃起。 跪在蒲团上,神色认真叩拜而下,喃喃低语。 烟气袅袅,浮动之间,衬得那尊面容斑驳的城隍神像活转过来一样。 …… …… 太安坊,南门胡同。 纪渊昂首阔步,踏入院子。 然后…… 发现家没了。 左右两面黄泥稻杆和好夯实的土墙被推倒。 东西两座厢房也是一片坦荡。 因为门窗都被拆了下来。 从院外到屋里晾晒着一条条咸鱼。 “九郎……九郎回来了啊!” 正在晒咸鱼、装粗盐的平老汉见到那袭白蟒飞鱼服,连忙搓了搓手,低头窜到门外。 “九郎还不知道吧,前天有个贵气俊俏的青衣公子,说是你置办了新宅子,把一应物什都给搬走了。” 纪渊心头一动,想起他之前委托洛与贞找房的那事儿。 “这宅子破落,那主人见你没租了,便低价折给我,做个贩盐、装咸鱼的库房。” 平老汉小心翼翼道。 今时不同往日。 纪渊已经从以前的云鹰缇骑,升官成了飞鱼百户。 那些邻居街坊说话也谨慎起来,生怕得罪了人。 “那平老哥可知道新宅子在哪里?” 纪渊倒也没什么留恋,查办万年县的案子之前,他就把纪氏牌位包了起来,随时准备搬家。 “内城,大通坊,靠近青龙渠的那家……听说原本是个尚书府邸。” 平老汉无不艳羡道。 那可是内城。 达官贵人待的地方。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得多贵啊? 自己卖几辈子的私盐也未必住得起。 “对了,九郎,有一位……大和尚,这几天都在等你回来。” 平老汉又说道。 “那贵气的公子劝了几次,说你打算搬到新宅子,他偏不听。 白天出去化缘,晚上就回到西厢房……也不嫌弃咸鱼味道大,老汉邀了几次,也没理会。” 纪渊闻言失笑,这确实像杀生僧会做出来的事。 仔细问了对方去向,他温和道谢,转身离去。 “九郎……有空记得回来瞧瞧。” 平老汉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白蟒飞鱼服,心里感慨,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好嘞。” 纪渊笑着应下。 当年初入天京的辽东少年郎,终于从外城走到内城了。 “飞鱼、大鹏、蟒袍……定个小目标,明年升千户。” 纪渊挎刀而行,心里涌现过分自信的念头。 千户,正五品,换血三次以上。 这是一道难上的台阶。 …… …… “大师,化到斋饭没有? 要不一起下个馆子,吃顿狗肉暖暖身子?” 纪渊往东直走,没过多久就在一条长街茶寮边上瞥见枯瘦老僧的寒酸身影。 “好徒儿,看你眉带喜色,想必这一趟办差颇为顺利。” 杀生僧持着破钵,盘坐在墙角。 形如乞丐一般,过往的行人都不会瞧上一眼。 真个做了对方的徒弟,恐怕要三天饿九顿。 “一波三折,不好不坏吧。” 纪渊摇头道。 若说收获,确实也有。 借余家庄那口风水气穴,凝聚第三条气脉。 给自己积攒一笔功勋,可兑换武功、丹药等外物。 一道紫色命数,些许善功、阴德。 至于血神天选,寿元消耗等负面影响…… 坦白讲,纪渊并不是很担忧。 皇天道图有改易命数之能。 只要道蕴足够。 域外四神给予的“馈赠”,未必撼动不了。 “咦,好徒儿,你眉心藏紫,气血如火上浇油,这是怎么回事?” 杀生僧忽然面皮一抖,起身探手,按住纪渊的肩膀。 似有若无的劲力打入体内,探查情况。 猝不及防受制于人,纪渊下意识便要反抗。 以他三条气脉,十四道命数,怎么会轻易被拿捏。 力从地起,如龙抬首,筋骨皮膜拉伸弹抖,震开一圈圈气浪。 杀生僧眉头紧锁,掌心如触电般,只是身形仍旧未曾晃动。 “你的寿元……无时无刻不在剧烈消耗?谁人下得手?!” 枯瘦和尚眸光爆绽,怒目圆睁。 那具干瘪的色身泄露出一丝气息,直接作用于心神,彷如太岳压顶。 纪渊只感觉眼前之人,形象倏忽变化。 杀生僧猛然拔高千万丈,生有两张面孔,如佛陀、罗刹共存一心。 “吉神……凶神……显化!”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吉凶二神,从何而来,先天后天,孰高孰低 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纪渊看到枯瘦老僧的色身之外,迅速浮现、凝聚出两张迥异面孔。 一者体如赤铁浇铸,作忿怒相,彷如降魔金刚; 一者手持钢刀,胯骑白狮,狰狞似食人恶鬼。 “罢了,能够下此恶咒,修为必然高深,咱们寻个地方再好好说。” 杀生僧骇人的气息一放既收,又恢复成低眉顺眼的平静模样。 长街之上的过往行人都未注意,目光至多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停留片刻。 也许,这就是真人不露相? 纪渊忍不住好奇,一边往狗肉馆子走,一边开口问道: “大师,你究竟是个什么境界?换血?气海?宗师?” 他见过其他的吉神、凶神。 完全没有杀生僧这般重若太岳的压迫感。 五方揭谛,罗刹恶鬼。 估计放在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位阶,都算是颇为厉害的“神祇”。 “徒儿,为师早就与你说过了。 佛门分四乘,老衲没什么慧根,修持一甲子,勉强入了中乘。 也就普普通通,比不得真正的高僧。” 枯瘦老和尚持着破钵,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纪渊眯起眼睛,他虽然不通佛法,但找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裴途打听过,如今算是一知半解。 何谓佛门四乘? 佛土之中,乃有四重法。 小乘也叫“声闻乘”,修的法门为“四谛”。 只求清净寂灭,自己度脱,可证阿罗汉果。 中乘则名“缘觉乘”,修行十二因缘,证得是辟支佛果。 大乘亦为“菩萨乘”,可超脱生死,遍观三界,达成涅槃, 证得初地菩萨。 最上乘, 直指人心, 见性成佛,可成八地之上,乃如来正法。 之所以如此划分, 是因为众生根器不同。 需要由浅入深,逐步修持。 按照杀生僧的说法, 他修持六十年, 勉强踏入中乘层次。 既勘破一念无明, 了断诸般烦恼,足以称得一声大师。 “只不过, 中乘……是佛法修为的指代,却非武道境界。 果然,无论是野狐禅, 还是佛门正宗, 只要做了和尚, 都喜欢打机锋。” 纪渊眸光闪烁, 把疑问按在心里。 如果只从刚才交手来判断,他感觉杀生僧大概是换血七八次, 铸成法体的层次。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能够成就内天地。 这样的大高手,放在天京城都排得上号。 至于先天宗师, 山河榜上必然有名。 没道理跑到自己身边,游戏人间。 两人出了太安坊, 来到安业坊,走进一家狗肉馆子。 掌柜见到那身飞鱼服, 自动忽略乞丐般破落的老和尚,连忙迎进里间。 “上酒,上菜,荤素都要。” 纪渊与李严、裴途来过几次,也算熟客,照着平常的单子点了一通。 “徒儿,你与为师说实话,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等到掌柜的离开,杀生僧沉声问道。 “你应该知道,气血武道,修的是气,练的是血。 气之长短,是左右厮杀斗阵当中的胜负关键。 血之强弱,决定武者的积蓄与底蕴,究竟能走多长、多远。” 纪渊颔首,他每次与人动手,皆能越级胜之。 其中一大依仗,便是通过改易命数,获得远超出本身境界的悠长气息、强悍气力。 “人之肉身,潜能无穷,如神藏一般。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便是以三教道统,结合杀伐砥砺之道,从而开创出这一条前所未有之路。 让后世之人,即便处于末法时代。 仍然有自强奋进,攀登绝巅的可能。” 平平无奇的枯瘦老和尚指着架起的炭炉,严肃说道: “凡人之躯,少年血气方刚,青年血气强盛,中年血气勃发, 老年血气衰弱, 就像是四季轮转的天道定理,无法逆转。 所以武道有成者,通常是少年为天骄,勇猛精进, 青年如璞玉雕琢,展露光华, 中年似神剑藏锋,斩断万般无可阻挡。” 杀生僧顿了一顿,语气惋惜,继续说道: “徒儿你本是这样的大材,十五岁的年纪,连破服气、通脉。 弱冠之前,步入换血三境,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去了一趟万年县,你的肉身就像这炉子。 不断地被添炭火、浇热油。 短期而言,也许对武道提升帮助很大, 而长远来看,极其损耗寿数。 便如同患上早衰病症,人活百岁即为一世,你过十载只剩残生。” 纪渊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他望着烧得通红的无烟松炭,冒着热气的狗肉砂锅。 端碗拿筷,笑呵呵道: “肉好了,幸好大师不忌荤腥,否则高僧当面,我却大快朵颐,实在有些罪过。” 杀生僧眼中闪过悲悯,见到纪渊不愿明说,遂轻叹道: “也是,老衲并非神医,即使知晓内情,最多手刃那个恶贼,改变不了现状。” 大师,那可是域外四神! 我怕你太莽撞,直接白送人头! 纪渊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甫一落入嘴里。 滚烫软烂,滋味丰富,轻轻咀嚼两下,便吞咽进肚。 他岔开话题道: “大师,方才我见你出手之时,隐约生出金刚、罗刹之相,气象非凡,莫非是什么禅宗绝学?” 对于吉神、凶神,究竟从何而来,从何而得,纪渊一直很感兴趣。 他本身也在努力积攒善功、阴德,争取于皇天道图的天、地、人位阶当中,兑换合适的吉神、凶神,入主命格。 “好徒儿,你莫非真有一双灵眼?” 不再追问的杀生僧放下筷子,浑浊老眼闪过诧异之色。 “竟然看得到老衲的法相!” 法相,便如佛门中人修持的法身一样。 寻常俗人,无缘得见。 “惊鸿一瞥,有所感知。” 纪渊含糊点头。 所谓的通幽灵眼,本来是玩笑话。 但经过钦天监、万年县的几次表现,反倒逐渐被人当真。 现在就连裴途、李严那两个家伙,有事没事都找他看相算命。 “其实三教六统,旁门左道各有说法。 佛门名法相,道门叫元神,儒门则称之为心象。 魔教和邪派,则管此物叫本命。” 杀生僧并不隐瞒,坦诚直言道: “究其本质,其实就是‘请神’二字。 凡成千上万年的正统传承,门下弟子自然会拜祖师,敬诸天神灵。 久而久之,生出灵性,庇护后人,亦是常理。 便如佛门世尊,位下有诸佛龙象,菩萨罗汉。 你若其心虔诚,根器契合,就有机会吸引入命,进驻色身。 老衲所请的两尊法相,一为五方揭谛,乃功法所成, 一为罗刹恶鬼,乃心性凝炼。 一者壮大气力,肉身强横, 一者吞魂啖阴,凶戾非常。 不过除去三教六统,也有其他的路数。” 纪渊听得入神,不由道: “还请大师继续解惑。” 杀生僧沉吟片刻,斟酌道: “根器平庸者,或者际遇平凡,才会用请神之法,后天成之。 但有些人天生契合,自然有之。 就像评书演义里,时常会有将星谋士,权臣枭雄,其人是星辰入命,投胎转世。 这类说法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譬如一千八百年前,盛朝的杨郡马, 后世许多人都说他乃上界的金翅大鹏鸟下凡,这才有虬筋板肋的九牛二虎之力。 投胎转世或许是假,但那位杨郡马命中带有一尊天生‘法相’,应当没错。” 纪渊面露恍然,总算解答掉心头的疑惑。 这么说,洛与贞的吉神桃花仙,杨娉儿的凶神青竹蛇。 大概就是先天契合,自然成就。 杀生僧的五方揭谛,罗刹恶鬼,则为后天入命。 “敢问大师,先天、后天,可有高下之分?” 纪渊再问道。 “并无先天、后天孰强孰弱的说法。 法相包罗万象,变化无穷,类似于神通天赋,加持于心,外现于身。” 杀生僧缓缓摇头,举例道: “禅宗曾有一位六祖,出身贫苦,大字不识,于佛门寺庙烧火担水,充作杂役。 后来受到主持赏识,赐下修行法门,苦心钻研十六年,凝聚后天法相。 相比起他,另一位师出同门的大德高僧,天生佛心,幼时便有灵鹤来投。 只是论及修为、果位与佛法,反而不如六祖来得高。” 纪渊一边吃肉,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天、地、人三重位阶,犹如金光倒挂,呈现于眼前。 “要么功法契合,日夜虔诚坚信,久而久之,法相自成。 要么心性……契合……” 纪渊眸光飞快扫过,被誉为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地阶路线。 忽然有一尊凶神似是感应其心,微微闪烁了两下。 其形象为纱帽宽袍,气度雄阔,彷如巨灵。 掌中提着一只生死魂灯,照彻四面八方。 夜游神? 【需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魂借壳,死人还阳,不可违背的天地规矩 本章用于内部测试,更新三十分钟后改回原文 “难怪没跟脚的散人,几乎难以与大宗门的真传相比较。” 纪渊心中感慨,这一顿狗肉火锅,约莫吃了半个时辰。 期间对于他提出的各类疑问,杀生僧都会耐心解答。 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加之这个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和尚,实际上眼界极高。 言谈之间,时常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让纪渊彷如醍醐灌顶,自觉见识有了极大增长。 原本理解不够清晰的各处关窍,经过一番指点之后,都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之感。 “大师今日的解惑答疑,令我受益良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纪渊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笑着说了句客套话。 “那就拜老衲为师,做老衲的徒弟。 一身所学,可倾囊相授。” 杀生僧顺杆往上爬,直接了当道。 “呃……按照大师所说,我气血如沸,好似滚水,寿数消耗剧烈。 注定是个早夭之人,能不能活到三十岁还未可知。” 纪渊用茶水漱完口,轻笑道: “收我为关门弟子,大师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杀生僧摸了摸烫着结疤的锃亮光头,摇头道: “老衲早已剃度,何来烦恼丝? 再说了,只要你勇猛精进, 三十岁之前,晋升先天宗师,打破人寿桎梏。 早衰之症,自是不药而愈。” 纪渊面皮一抽,心想天底下拢共才多少位先天宗师? 三十岁之前达到五境,更是少之又少。 山河榜上的宗平南、谭文鹰,已经算是天资卓绝,命定不凡。 也多是四十岁后,才开始冲击武道绝巅。 可见宗师之难, 成就之高。 如今却给杀生僧说得, 像是路边田地的大白菜一样, 随便就能捡两颗回来。 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纪渊看到枯瘦老僧的色身之外,迅速浮现、凝聚出两张迥异面孔。 一者体如赤铁浇铸, 作忿怒相,彷如降魔金刚; 一者手持钢刀, 胯骑白狮, 狰狞似食人恶鬼。 “罢了, 能够下此恶咒,修为必然高深, 咱们寻个地方再好好说。” 杀生僧骇人的气息一放既收,又恢复成低眉顺眼的平静模样。 长街之上的过往行人都未注意,目光至多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停留片刻。 也许, 这就是真人不露相? 纪渊忍不住好奇, 一边往狗肉馆子走, 一边开口问道: “大师, 你究竟是个什么境界?换血?气海?宗师?” 他见过其他的吉神、凶神。 完全没有杀生僧这般重若太岳的压迫感。 五方揭谛,罗刹恶鬼。 估计放在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位阶, 都算是颇为厉害的“神祇”。 “徒儿,为师早就与你说过了。 佛门分四乘,老衲没什么慧根, 修持一甲子,勉强入了中乘。 也就普普通通, 比不得真正的高僧。” 枯瘦老和尚持着破钵,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纪渊眯起眼睛, 他虽然不通佛法,但找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裴途打听过, 如今算是一知半解。 何谓佛门四乘? 佛土之中,乃有四重法。 小乘也叫“声闻乘”,修的法门为“四谛”。 只求清净寂灭,自己度脱,可证阿罗汉果。 中乘则名“缘觉乘”,修行十二因缘,证得是辟支佛果。 大乘亦为“菩萨乘”,可超脱生死,遍观三界,达成涅槃,证得初地菩萨。 最上乘,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可成八地之上,乃如来正法。 之所以如此划分,是因为众生根器不同。 需要由浅入深,逐步修持。 按照杀生僧的说法,他修持六十年,勉强踏入中乘层次。 既勘破一念无明,了断诸般烦恼,足以称得一声大师。 “只不过,中乘……是佛法修为的指代,却非武道境界。 果然,无论是野狐禅,还是佛门正宗, 只要做了和尚,都喜欢打机锋。” 纪渊眸光闪烁,把疑问按在心里。 如果只从刚才交手来判断,他感觉杀生僧大概是换血七八次,铸成法体的层次。 开辟气海, 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能够成就内天地。 这样的大高手,放在天京城都排得上号。 至于先天宗师,山河榜上必然有名。 没道理跑到自己身边,游戏人间。 两人出了太安坊,来到安业坊,走进一家狗肉馆子。 掌柜见到那身飞鱼服,自动忽略乞丐般破落的老和尚,连忙迎进里间。 “上酒,上菜,荤素都要。” 纪渊与李严、裴途来过几次,也算熟客,照着平常的单子点了一通。 “徒儿,你与为师说实话,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等到掌柜的离开,杀生僧沉声问道。 “你应该知道,气血武道,修的是气,练的是血。 气之长短,是左右厮杀斗阵当中的胜负关键。 血之强弱,决定武者的积蓄与底蕴,究竟能走多长、多远。” 纪渊颔首,他每次与人动手,皆能越级胜之。 其中一大依仗,便是通过改易命数,获得远超出本身境界的悠长气息、强悍气力。 “人之肉身,潜能无穷,如神藏一般。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便是以三教道统,结合杀伐砥砺之道,从而开创出这一条前所未有之路。 让后世之人,即便处于末法时代。 仍然有自强奋进,攀登绝巅的可能。” 平平无奇的枯瘦老和尚指着架起的炭炉,严肃说道: “凡人之躯,少年血气方刚,青年血气强盛,中年血气勃发,老年血气衰弱, 就像是四季轮转的天道定理,无法逆转。 所以武道有成者,通常是少年为天骄,勇猛精进, 青年如璞玉雕琢,展露光华, 中年似神剑藏锋,斩断万般无可阻挡。” 杀生僧顿了一顿,语气惋惜,继续说道: “徒儿你本是这样的大材,十五岁的年纪,连破服气、通脉。 弱冠之前,步入换血三境,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去了一趟万年县,你的肉身就像这炉子。 不断地被添炭火、浇热油。 短期而言,也许对武道提升帮助很大, 而长远来看,极其损耗寿数。 便如同患上早衰病症,人活百岁即为一世,你过十载只剩残生。” 纪渊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他望着烧得通红的无烟松炭,冒着热气的狗肉砂锅。 端碗拿筷,笑呵呵道: “肉好了,幸好大师不忌荤腥,否则高僧当面,我却大快朵颐,实在有些罪过。” 杀生僧眼中闪过悲悯,见到纪渊不愿明说,遂轻叹道: “也是,老衲并非神医,即使知晓内情,最多手刃那个恶贼,改变不了现状。” 大师,那可是域外四神! 我怕你太莽撞,直接白送人头! 纪渊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甫一落入嘴里。 滚烫软烂,滋味丰富,轻轻咀嚼两下,便吞咽进肚。 他岔开话题道: “大师,方才我见你出手之时,隐约生出金刚、罗刹之相,气象非凡,莫非是什么禅宗绝学?” 对于吉神、凶神,究竟从何而来,从何而得,纪渊一直很感兴趣。 他本身也在努力积攒善功、阴德,争取于皇天道图的天、地、人位阶当中,兑换合适的吉神、凶神,入主命格。 “好徒儿,你莫非真有一双灵眼?” 不再追问的杀生僧放下筷子,浑浊老眼闪过诧异之色。 “竟然看得到老衲的法相!” 法相,便如佛门中人修持的法身一样。 寻常俗人,无缘得见。 “惊鸿一瞥,有所感知。” 纪渊含糊点头。 所谓的通幽灵眼,本来是玩笑话。 但经过钦天监、万年县的几次表现,反倒逐渐被人当真。 现在就连裴途、李严那两个家伙,有事没事都找他看相算命。 “其实三教六统,旁门左道各有说法。 佛门名法相,道门叫元神,儒门则称之为心象。 魔教和邪派,则管此物叫本命。” 杀生僧并不隐瞒,坦诚直言道: “究其本质,其实就是‘请神’二字。 凡成千上万年的正统传承,门下弟子自然会拜祖师,敬诸天神灵。 久而久之,生出灵性,庇护后人,亦是常理。 便如佛门世尊,位下有诸佛龙象,菩萨罗汉。 你若其心虔诚,根器契合,就有机会吸引入命,进驻色身。 老衲所请的两尊法相,一为五方揭谛,乃功法所成, 一为罗刹恶鬼,乃心性凝炼。 一者壮大气力,肉身强横, 一者吞魂啖阴,凶戾非常。 不过除去三教六统,也有其他的路数。” 纪渊听得入神,不由道: “还请大师继续解惑。” 杀生僧沉吟片刻,斟酌道: “根器平庸者,或者际遇平凡,才会用请神之法,后天成之。 但有些人天生契合,自然有之。 就像评书演义里,时常会有将星谋士,权臣枭雄,其人是星辰入命,投胎转世。 这类说法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譬如一千八百年前,盛朝的杨郡马, 后世许多人都说他乃上界的金翅大鹏鸟下凡,这才有虬筋板肋的九牛二虎之力。 投胎转世或许是假,但那位杨郡马命中带有一尊天生‘法相’,应当没错。” 纪渊面露恍然,总算解答掉心头的疑惑。 这么说,洛与贞的吉神桃花仙,杨娉儿的凶神青竹蛇。 大概就是先天契合,自然成就。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行龙力,陆行象力,一脚踢倒须弥山 “消掉【乱神】,拓印杀生僧的【龙象大力】。” 纪渊沉下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这一番抄捡万年县,他的道蕴收获不少。 目前积累有七千点白色道蕴、两千五百点青色道蕴,足够改易一部分命数。 “我如今的命数上限为十五条,以后不能随便攫取,须得留出余地。” 纪渊眸光掠过,道图之内,凝聚着一紫八青五白,彷如星辰熠熠生辉。 “先从五白开始。” 【射艺】 【强血】 【内壮】 【乱神】 【善功】 逐一扫视过去,最后确定抹消【乱神】。 这条命数效用平平,辨阴阳、见鬼神的能力,可以算是可有可无。 相比起杀生僧的【龙象大力】,孰优孰劣自不必多说。 纪渊眸光微凝,注视着那道拓印下来的青色命数。 【龙象大力(青)】:【水行之中,龙力至大,陆行之中,象力至强。得此命数加持,身入江海,可分波辟浪,脚踏大地,汲无穷之气,最终洞彻人身八亿四千万微粒。】 “与我完全契合。若能炼化【龙象大力】,加上【虬筋板肋】、【气运斗牛】,足以把积蓄推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深厚地步。” 纪渊心头火热, 收敛杂念。 皇天道图倏然抖动开来,那道宛若天光的白色命数【乱神】, 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最后崩散。 “拓印!【龙象大力】!” 尔后, 纪渊再投入千点白色道蕴。 好似薪材添进火炉,腾地窜起烈焰。 较于三阴戮妖刀的炼化, 这条青色命数的耗费更大。 一如此前那样,整个心神被吸扯进去。 天旋地转,日月沉没, 演化出无边景象。 咚咚咚! 晨钟暮鼓! 纪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雄伟山门、连绵庙宇、成千上万的灰袍、蓝袍的僧人。 “这是……” 还未等他熟悉此处,诵经之声响彻四面八方。 彷如狮子吼, 惊散漫天流云。 夯实宽广的演武场上,一片气血汪洋摇晃动摇。 几乎比拟得了,朔风关的飞熊卫军。 “好大的一座寺庙……皇觉寺?悬空寺? 亏我之前还以为杀生僧是哪里的野狐禅,没想到真是禅宗圣地……” 纪渊有些惊讶, 心里想道。 天底下能够蓄养上万武僧, 还没被景朝踏破山门,也只有那两座寺庙了。 众所周知, 佛门分为南北两脉。 皇觉寺是南宗净土, 悬空寺是北宗净地。 前者靠得是与圣人的香火情, 至今皇后娘娘每年都会去烧香拜佛,为子孙祈福, 后者则是人才辈出, 传承不绝。 尤其是八百年前,一门之下两位宗师, 堪称世间少见。 其中一人是禅宗六祖,另一人则是他的师兄。 “好徒儿,还不随为师下山去!” 思忖之间, “啪”的一声, 纪渊觉得光溜溜的脑袋上被人打了一下。 回过头,正好瞧见一位僧袍脏污, 胡须打结的老和尚。 其人不高不瘦, 眉目平凡, 手持破钵。 面皮红润, 嘴上混着油花与酒渍,丝毫不像是得道高僧。 “真个一脉相承,不修边幅,泥泞坑里打过滚一样。” 纪渊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便被邋遢和尚带下山去,连究竟是什么寺庙也未弄清楚。 这一路上,一老一少,一师一徒。 彼此结伴,云游四方,风餐露宿。 平日里,徒弟化缘讨斋,师傅吃酒喝肉。 让纪渊很是怀疑,这邋遢和尚该不会看“自己”长得年幼可爱,容易叫人善心大发,所以才收的徒弟吧。 他除了每日的早课、晚课,打坐念经。 就是被邋遢和尚勒令打上五十次的罗汉拳,风雨无误,不可耽搁。 金飞玉走,春去秋来。 一晃眼,纪渊所投影的小和尚也长到了二十岁。 靠着那套平平无奇的罗汉拳,他终于踏入服气一境。 某日,夜深,时值大旱。 师徒二人翻山越岭,终于见到一处灯火。 往前再走片刻,发现是座破败的寺庙。 篝火旁边,坐着十三四条人影。 各个半躺半坐,手里提着铁刀、竹枪。 有的倚靠在庙宇的门槛上,时不时往里张望, 有的索性横躺于台阶, 敞开布条似的外袍。 说话之间,还夹杂各种方言俚语,粗鄙荤语。 “师傅,这些人……不是逃兵,就是流民!” “你怕什么?咱们是出家人, 一无钱财, 二无美色,只为寻个落脚的地方。” 邋遢和尚昂首挺胸,腰间挂着酒葫芦,手里持着破烂钵,大步踏出林子。 纪渊投影的小和尚心里打鼓,勉强跟了上去。 “哪来的贼秃驴,没见到大爷们正在歇息? 你这老和尚又干又柴,浑身没个几两肉, 后面那个小和尚,却是细皮嫩肉,有点嚼头!” 一条精瘦汉子支起身子,戏谑笑道。 “老六,天可怜见,晓得咱们兄弟吃不饱,又有两脚羊送上门!” 靠在门槛有气无力的黑脸汉子,顿时来了精神鼓噪道。 “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怕佛祖震怒,降道雷劈死你们!” 塌了一半的天王殿里,转出一条披甲持刀的高大汉子。 看他衣着举止不同一般,似乎是领头之人,颇有威严。 “大师从何处来?深更半夜,怎会到此?” 高大汉子披头散发,胡乱披着一层甲胄,说话还算客气。 “老衲和小徒云游天下,居无定所。 刚从西山府过,本想趁着夜深清凉赶一阵路, 谁知道这山林凶险,豺狼横行,虎豹除魔,不甚安全。” 邋遢和尚诵念佛号,单手竖于胸前。 “看到寺庙内有火光,连忙过来求个歇息之处。 还请各位好汉,大开方便之门,莫要嫌弃我等。” 高大汉子爽朗一笑,抬脚踢开堵在台阶、门槛上的几条身影,邀请道: “家里老娘最是信佛,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我,遇见僧人必须已礼待之。 大师,来来来,里面请。” 邋遢和尚大袖飘飘,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带着两腿发软的徒弟踏入天王殿。 那些没什么精神的汉子迈过门槛,紧随其后。 一双双泛着血色的眼仁,滴溜溜打着转,笼罩师徒二人。 咕噜、咕噜、咕噜。 天王殿内,架着一口大锅。 底下柴火烧得正旺,煮得沸腾冒气,化为似有若无的肉香盘旋。 “大师,应该是吃斋的吧?我和兄弟们只猎了一头野猪,恐怕招待不了……” 高大汉子呵呵笑道。 “施主着相了,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邋遢和尚抬手举钵,似是等着分一块肉。 神色紧张的徒弟,环顾这座大殿。 供奉的大罗汉,泥雕只剩半截。 一颗佛首滚落在地,被人坐在屁股底下。 四面院墙已经塌掉两块,看起来是年久失修,日久破败。 “大师……当真性情中人。” 高大汉子愣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酒肉和尚。 本来升起的警惕心,瞬间松懈下去。 “施主这肉,分明炖得烂熟,怎么不揭锅。 老衲连夜赶路,肚中空空,饿得狠了,莫怪莫怪!” 邋遢和尚好像迫不及待,几步就奔到大锅那里。 高大汉子面上冷笑,握住铁刀,盯着这个贼秃驴的脖颈。 铛! “师傅……” 邋遢和尚一边念叨,一边就要揭开盖子。 只听得金铁交击,响彻大殿。 然后,自家徒弟的焦急声音方才传来。 邋遢和尚摸了摸脖子,不顾高大汉子惊骇的目光。 丢开湿漉漉的木盖,悲悯低头。 滚水冒泡,汤汁浑浊。 大锅里,人头、残肢不停地翻动。 有面皮被烫得绽开的乡民,有剃度的和尚…… 他们的手、脚、心肝,混在一起。 许是饿得太久,动手太急。 沸汤当中,还有一只鲜红的虎头帽没被捡出来,覆在一颗头颅上。 “阿弥陀佛。” 邋遢和尚面无表情,并未露出不忍之色。 他轻轻转身,望向乌泱泱冲进天王殿的一众流民。 “老秃驴,你别多管闲事!” 高大汉子退后两步,眸光惊惧。 他手里的那口铁刀斩在对方脖颈上,反被崩开缺口。 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本来预想当中,是一刀枭首,好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自个儿掉进锅里。 失算了! “识相的,滚出大殿,不然宰了你的徒弟!” 另一个黑脸汉子反应很快,伙同其他几条人影,围住纪渊投影的小和尚。 “不成!不能让他走!万一下山报官怎么办?咱们逃荒到这里,杀了人,犯了杀头的罪!” 高大汉子忽地摇头道。 “老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你自断一臂,不,自断双臂,我就放过你和你的徒弟!” 铁刀,竹枪,越挤越密,如乌云般压过来。 殿外的篝火通亮,发出噼啪的声响。 照得里头一条条影子,好似张牙舞爪。 低头默念超度经文的邋遢和尚,看向被一伙人围住的徒弟,轻声道: “徒儿,为师这一脉向来单传,不轻易收人,也不轻易传法。 咱们求得是护道之心,行得是杀伐之路。 没慧根的,看不破。 没杀性的,拿不起。 没定力的,握不住。 没佛心的,证不了。” 纪渊仔细聆听,似乎若有所悟,开口便道: “师傅,我记住了!” 他思及杀生僧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 莫名觉得这一脉,比起正统的禅宗更要难走。 “老秃驴,你说甚废话?赶紧动手,不然我先割了你徒弟的耳朵,当下酒菜!” 高大汉子满脸不耐,若非顾忌那刀枪不入的体魄。 他早就一刀捅穿肚肠,切做几块下锅了。 “所以,徒儿你须记住了,咱们修行,无论是佛法,武功,其真意都在一个‘杀’字。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邋遢和尚一声高过一声,如作白象吼,震得天王殿簌簌抖落灰尘,随时都要塌下一般。 “你随为师学佛十二年,今日方算入门,赐下法号,临济!” 最后一句,仿如雷鸣! 咚! 惊天霹雳轰响大殿。 高大汉子耳膜都要炸开,两眼冒出金光。 手里的铁刀险些握之不住,几欲跌落。 他努力张开双眼,只见那个其貌不扬的邋遢和尚踏出一步。 轰! 地面像是翻转过来。 狂风扑面,烟尘如龙。 其恐怖的气力,恰如惊涛骇浪震荡庙宇。 登时颠得那些流民踉跄倒地,成了滚地葫芦。 “大师饶……” 高大汉子话音未曾出口,邋遢和尚右手持钵,左手握拳,往前用力一递。 噼啪! 对方仰头就倒,七窍喷出滚烫鲜血,筋骨碎裂如烂泥,当场没了生息。 “阿弥陀佛。” 邋遢和尚高诵佛号。 “韩老大死了!被一拳打死了!” “做了他!一起吃肉!” “不能再逃,跑了才没活路!” “……” 嘈杂的喧嚣扑打过来,邋遢和尚无动于衷,他一字一句道: “好徒儿,你是个有根骨的好苗子。 之前埋怨为师,只传你罗汉拳。 现在可要看好了,何为龙象自在、金刚大力!” 干瘦的身形闪动,合身撞向一条精瘦汉子。 也不动手,后者便兀自炸开,散成一团肉糜。 一脚抬起,狠狠踏下。 弯腰趟地的流民,瞬间踩成血泥。 邋遢和尚杀心一起,百无禁忌。 宛若一团闷雷滚走,所过之处,带起道道血浪。 顷刻之间,十几条性命便死了个干净。 “师傅……” 纪渊望着遍地血肉,尸骨无存,心想这邋遢和尚好生猛。 杀人如屠鸡宰狗,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这些流民多少也有几分武功,否则怎么能逃脱官府追捕。 为首的凝聚一条气脉,其余最低也是服气。 这样一队人马,若能养精蓄锐。 放在景朝立国之前,占王扯旗,做个山匪是没问题。 “西山、凤翔、北河……三府之地大旱,世道愈发险恶。” 邋遢和尚一口气吹灭柴火,抬手提着那口大锅,挖出大坑掩埋了事。 既无悲天悯人之态,也没有难过伤心之色。 生生死死,于他而言,仿佛平常。 篝火仍在烧着,邋遢和尚与自家徒弟靠着一堵半塌的破墙,吃着包裹里的干粮。 天王殿里,满是血污,已然落不了脚。 “师傅,到底啥是龙象自在,金刚大力?刚才太快了,徒儿没看清……” 小和尚抬头问道。 “其气如龙行水中,其力似象行陆地……你把那套罗汉拳打上一百遍,琢磨筋骨皮膜的气血变化。 等到为师这个年纪,差不多就能懂了。” 邋遢和尚起身,拔开酒葫芦饮了一大口。 尔后,摆出拳架子。 边走边打,呼吸吐纳,声如雷音。 “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天关,只手搅翻东海。 呔!老衲一脚踢倒须弥山!” …… …… 外界。 盘坐在床榻上的纪渊,心神沉寂,感悟其法。 皇天道图,光华抖落。 【龙象大力】 【炼化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罗汉拳法,横练奇才,神睡心不睡 相距不远的西边厢房,杀生僧合衣而坐。 低头诵经,吞吐气机,恰如一尊会呼吸的泥雕木塑。 到了他这等高深境界,已然可以做到不眠不休,精神饱满。 且行走坐卧之间,筋骨皮膜,血肉气脉, 无时无刻不在运转。 相当于日夜修持,勤练不缀。 “师傅当年顿悟,曾发一佛偈。一脚踢翻须弥山……这般心与力相合的法道,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杀生僧望向那口破烂铜钵,心下感慨道。 佛门之中, 一直都有发宏愿的说法。 这并不是比谁口气大, 志向远。 僧人一旦发愿,生生世世都要为之践行。 不改其道, 不动其心,好似挟太山、超北海。 其中的艰险,难以言尽。 并非胡乱就说的空口白话。 就像佛经里面的地藏王菩萨,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一般。 越是宏大愿景,越是难以达成。 不止心要坚定,力更要庞大。 两者相合,才能做到真正的弘法传道。 “老衲这一脉,向来单传。 上溯三代人, 师傅入灭,师祖入魔, 太师祖殒身大劫,几乎没个善终。 但愿上苍再借十年与老衲……” 杀生僧面露一抹复杂之色。 他二十岁以前,天赋武骨皆平平无奇, 靠着一门罗汉拳勉强踏入服气境界。 等到三十五岁, 磨炼己身己心, 方才顿悟龙象自在,凝聚五方揭谛的“法相”。 四十岁后,师傅圆寂入灭,孤身接过衣钵。 经历“看破”、“拿起”、“握住”,连过三座艰难关隘。 终于明彻金刚大力,再生一尊罗刹恶鬼。 这才得中乘之法,晓得因缘之道。 “老衲这辈子资质平平,不堪造就,估摸着难得正果。 就希望能收个好徒儿……嗯,好惊人的气象,好熟悉的气息!” 杀生僧正在闭目诵经,澄澈如明镜的心间,忽然发生波动。 那种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令他陡然张开双眼。 彷如金刚怒目,精光爆绽,毫芒掠过,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了一瞬。 “莫非……” 杀生僧仔细感应,似是想到什么,霍然起身。 这一下动作,牵扯四面八方的强劲气流。 两扇厚实木门,猛然被撞开。 紧接着,那道僧袍身影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正房的屋内。 盘坐在床榻上的纪渊,不知何时下了地。 其人如梦游一般,无师自通似的,摆出威猛的罗汉拳架子。 两腿如桩,扎根大地。 五指捏合,推动气血。 每一次出拳、拧身、转腰、动胯,他都做得极其缓慢。 像是身处于水底,有着莫大的阻力。 哗啦、哗啦、哗啦! 招式拉开,粘稠浓厚的白色气浪,一波又一波撞在墙壁上,然后再反弹回来。 发出潮水升涨的巨大动静。 整个屋子如乌蓬小舟行于汪洋,不住地摇晃动荡。 这一切,纪渊像是毫不自知。 其神如睡,其心清醒,自然而然。 “罗汉拳!竟然是罗汉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想必是苍天可怜老衲一片苦心,特意送了一位关门弟子承接衣钵!” 火速赶到的杀生僧,看到沉浸玄妙之境不可自拔的纪渊,看到打得炉火纯青的罗汉拳。 不由内心激荡,面皮狂抖。 如古井无波的平静心湖,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在他一甲子的漫长修持当中,这门罗汉拳打了何止千万遍,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一眼就能看出层次高低。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杀生僧佛心撼动,连连赞叹。 外人鲜少知道,这罗汉拳的妙处。 道门八大神咒,其中有一名为“金光咒”。 号称“万法与之,无不相通”。 佛门亦然。 作为禅宗入门武功的罗汉拳,便如金光咒一般。 看似粗浅简单,实则蕴含深意,可令人超拔入圣。 相传,此乃悬空寺的初祖东渡,亲自教于诸位弟子。 “祖师见众僧只知打坐参禅,面黄肌瘦,精神不振,气血薄弱。 慨然道:‘出家人虽不以躯壳为重,然亦不容不澈解于性,使灵魂离散也。 欲悟性,必先强身,则躯壳强而灵魂易悟也’, 遂创出罗汉拳十八手。 这门拳法,曾被诸多大宗师赞叹,称为‘既内又外、既神又形、既静又动’的性命真功。 只是世人愚钝,根器不比祖师,难以领会其中精义。” 杀生僧心头流淌过师傅往日教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潜心修持二十多年,方才悟出罗汉拳的精髓所在,琢磨气血变化的细微各处。 如今却在年仅十五的纪渊身上,看到邋遢和尚的几分影子。 “莫非我徒弟真的是横练奇才? 不仅把金钟罩、铁布衫练到大圆满, 还自悟出了罗汉拳,持龙象力、得金刚心的真意!” 杀生僧一边思忖,一边瞥向听闻动静的年老管家以及一众家丁。 眉头微皱,挥动袖袍,将其拦在外面。 这等顿悟的机缘,大宗师一辈子都难得遇见几次,绝不能叫旁人给打搅掉了。 倘若真个有人捣乱,这位枯瘦老和尚只怕会立即生出杀心,施展雷霆手段超度亡魂。 待两个时辰过去,日头西斜。 “拢共耗费掉四千点白色道蕴,这才彻底攫取……真不容易。” 纪渊彷似大梦初醒,缓缓睁开双眼。 就像经历一场好睡,神清气爽,并无任何疲惫。 皇天道图抖落两行古拙字迹,浮现于眸子之内。 【龙象大力】 【炼化完成】 古朴画卷内,仍是十四道命数。 只不过原本白色的【乱神】被抹消,换成青色的【龙象大力】。 纪渊颇为满意,念头一动,筋骨皮膜随心弹抖,周身气流被炸得荡开一圈圈波纹。 他细腻如白玉的肌体之下,似是隐藏着极为可怖的强横气力。 “真是龙象自在,金刚大力!罗汉拳大成圆满!” 杀生僧直勾勾盯着纪渊,既觉得惊喜莫名,又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师傅当年可是说,就算慧根超凡的六祖,悟性惊人的五祖,天生佛心的四祖……没有长久的练习与体悟,也绝难勘破其中奥妙。 可他认定的宝贝徒弟,从出生到长大,总共不过十五载。 即便打娘胎里开始练拳,能有这份境界也是极为骇人之事。 “大师……” 看到立在门外杀生僧,纪渊眉毛微扬,有些疑惑。 对方两眼泛光,好像端详着什么奇珍异宝。 “好徒弟,你这门罗汉拳练了多久?” 杀生僧没问从何学来。 当年初祖传法,根本没有藏私的念头。 并且直言不讳道,此功包容万千,人人皆可习得,人人皆可练得。 于是推广传播开来,由此衍生出诸般拳术。 什么大金刚掌、五形拳、七星拳、梅花拳……诸如此类。 故而,才有“天下武功出悬空”的那句话。 “大概……一两年吧。” 纪渊先是愣了一下。 罗汉拳? 尔后反应过来。 努力把时间说长一点。 “多久?” 杀生僧好似被雷劈中,怔在原地,再次问道。 “可能有三、四年,也说不定。” 纪渊觉得不妙,干脆又加了一些。 “阿弥陀佛!” 杀生僧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心头震动。 不过三、四载的罗汉拳,却有这份功力,莫不成是初祖转世? 五百年气运流转,正该老衲这一脉大兴了! “大师……你没事吧?” 纪渊面皮微紧,望向失态到手舞足蹈的枯瘦老和尚,寻思对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好徒儿,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杀生僧收住喜色,低眉顺眼,好声好气问道。 “老衲给你跪下磕头,你拜我为师如何?” “……” 第一百五十章 罗汉翻手锤,且放马过来 磕头? 拜你为师? 纪渊微微一怔,心里更加怀疑杀生僧走火入魔了。 世上哪有师傅给徒弟下跪的? 岂不是乱了辈分! “大师,你莫非受了什么刺激?我给你寻个郎中如何?” 纪渊连忙走出门外,生怕这位枯瘦老和尚当真跪下磕头,那可就难以收场了。 他自忖不是什么浑金璞玉,佛子谪仙。 何德何能,让一位禅宗圣地出身的大高手如此恳求? 几次身、识命数的改易,也没这么明显的效果吧! “老衲的病根, 便在于缺少一位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杀生僧并不觉得态度卑微,笑呵呵道。 “你若答应,自可不药而愈。” 他看得很开,胸中豁达。 自己每天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四处化缘讨斋,没少被人辱骂、取笑。 些许毁谤,何须挂怀。 对杀生僧来说,出家人的颜面最不值钱。 若能换来一位衣钵传人,简直血赚。 “其实吧,拜入大师门下也无不可。” 纪渊回到屋内,披上常服外袍,屏退挤在外面的家丁杂役。 “只是我如今乃朝廷命官,北镇抚司正六品的百户,哪能剃度出家。 平心而论, 纪某实在没那份看破荣华富贵的淡然心境, 舍弃荣华富贵, 甘愿落发为僧。 大师,要不你再考虑下,收我做个俗家弟子得了?” 杀生僧连连摇头,不乐意道: “俗家弟子怎么得真传?虽然老衲没有门户之见,守旧之念,可一脉单传的武道、佛法、名头……岂能轻易交予外人承接。” 纪渊不由轻叹, 表示遗憾。 他与杀生僧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性情算是颇为投契。 这老和尚除了爱打机锋,当谜语人外,没什么别的毛病。 不像有的世外高人,恨不得端足架子,摆够姿态。 就差把“非同俗流”、“仙风道骨”刻在脑门上。 “好徒儿,你喜欢做官?” 杀生僧耷拉着眼皮,小声问道。 他心想道,若能收下这个衣钵传人,即便回去弄个行头也无不可。 “纪某追求仕途……倒也不是恋栈官位。 百户的飞鱼服,于我而言不过为一方立足地,一道护身符。” 纪渊穿出回廊,步入后院的空地,神色坦诚道: “大师,你云游四海,必然明白世道艰辛,殊为不易。 想要活得自在, 不对人弯腰低头,真个是一件难事。 越往前走, 越发现万般难处纠缠不休。 别看北衙众人敬我三分,畏我七分,叫我一声纪大人。 可早在月余之前,他们大多唤我辽东泥腿子,甚至不屑与之为伍。” 杀生僧若有所思道: “你做官,却是为了过好日子。” 纪渊眸光开合,淡淡道: “无名者,难得众人敬畏,无利者,终究孤家寡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若不愿屈了自己的心。 要么握拳,要么握权,总得占到一样。 杀生僧低头诵念佛号,轻声道: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纪渊颔首,双手负后,眺望远处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忽而笑道: “佛陀见众生慧少障多,沉迷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之间不可自拔、不能自知, 这才传下最上乘、大乘、中乘、小乘四重法道。 根器利者,见得自性,顿悟成佛。 根器平常者,历经风波苦难,斩断心中烦恼,为大菩萨、大罗汉。 根器下者,困于经文、塑像,机缘不至,毕生难以遁入空门,寻求清净。” 杀生僧听得眼睛放出亮光,面露赞许之色。 此言与他师傅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自己的宝贝徒弟,果然悟性非凡,可传衣钵。 只是明知道世俗纷扰,为何还不弃之? 没等他发问,纪渊继续“搬运”炼化命数时,从邋遢和尚那里听来的感慨: “谁人不想成仙成佛,自在逍遥? 倘若有的选,谁人又会喜欢满身泥泞,摸爬滚打? 大师,以你的境界,见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戴着名利枷锁? 可他們是自愿如此?我看未必。 佛门有八苦之说,武道攀登高峰,位至大宗师,却连老、病都难已摆脱。 更别提超脱生、死,乃至爱别离、求不得了。 依我所见,看破未来不如把握现在!” 杀生僧略作沉吟,反而点头道: “称霸现在,把握寰宇,此为如来之力。 徒弟,你真是好出众的慧根,不愧是为师看中的苗子,竟能勘破此中奥妙。” 纪渊心中腹诽,大师你才是好机变。 他顿了一顿,直言不讳道: “大师若要指点武功,纪某自当欣然从之。 可真个让我参什么禅,学什么佛,只怕是错付心意了。” 杀生僧右手持着破烂铜钵,左掌竖于胸前,微笑道: “指点好说。师徒之间,培养感情的最好方法,便是切磋武功。 好徒儿,你走得是横练路数,天生筋骨强横,气力凶悍。 故而,与人斗阵厮杀,从来无往不利。” 枯瘦老和尚一双法眼如炬,如何看不出纪渊积蓄之深,底蕴之厚。 即便抛开慧根、心性与佛性不谈。 只说这世所罕见的坚固体魄,足够让皇觉寺和悬空寺两家争抢了。 “但是,徒儿你不要疏忽忘我。 气长力大,其实有利有弊。 所谓武功二字,武是招式,功是修为。 你如今功盖过武,体魄超出境界。 再继续下去,便如稚子持铁锤,可能会反受其害。” 杀生僧说罢,两指并拢轻轻点出。 哧! 如剑横空! 气流顷刻被撕裂,拉出一道白色裂纹,戳向纪渊的肩膀。 后者反应很快,筋肉弹抖迸发气血。 粘稠如汞浆的赤红光芒,如猛火烈焰扫荡过来,发出“嗤嗤”声响。 啵! 杀生僧神色不变,剑指连震数下,如同招式连环,蕴含万千变化。 竟然于霎时间,凭空抵消那股气血压迫之力。 仿若大钟笼罩的坚固体魄,亦不能阻挡。 “这是专破横练的功夫!” 纪渊心中一惊,他五感敏锐,加之【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 看得清楚,杀生僧两指如拈花,劲力内敛。 任凭气血再强,气力再大。 只随风而动,寻入间隙,穿衣破孔,易如反掌。 念头如电闪,他脚下好似乘风。 驾驭气流,倏然后掠退开 杀生僧并未追击,就此收手道: “这是悬空寺的一门武功,叫做‘拈花指’,属阴柔之劲,却为阳刚之力。 两指拈花,无论如何坚实之物,都能应声而碎。 老衲适才压住功力,以通脉二境出手,同样能破去你的横练之身。” 纪渊没有反驳,若无命数加持,他那一下的确躲不过去。 这一记拈花指,出其不意,可伤人无形。 “招式运用之妙,亦能胜过体魄之强。 大师是想告诉我,不要太过相信气血、气力,疏于自身防范。 否则遇上真正的高手,容易吃亏?” 纪渊做出受教的认真神色。 老衲是想告诉你,只要拜我为师就能学更厉害的武功,弥补招式不够精深的短板! 杀生僧面色微滞,云淡风轻的点头道: “没错。不愧是老衲的弟子,当真一点就通、一点就透。” 纪渊好像大受启发,紧接着道: “但俗话又讲,力不打拳,拳不打功。 拈花指固然神妙,但我只要气力再强十分,气血再壮十分,未必不是大师你的对手。” 杀生僧洒然一笑,自信满满道: “好徒儿,单论筋骨强横、体魄坚固。 即便是在佛门禅宗,也挑不出几个比你更强的人物。 但因此小觑三教六统的天骄种子,未免过于骄狂。 罢了,为师再给你做一回练拳的桩子。 用最大的气力、最猛的气血,不必留手! 为师照样把境界压在通脉二境,让你知道何为四两拨千斤,化大力为清风。” 杀生僧挺胸,抬手。 一手负后,一手持钵。 忽略那干瘪的肌体,枯瘦的肉身,倒是有几分高手气象。 “大师……我怕会伤到你。” 纪渊犹豫道。 尽管杀生僧的武道境界不低,有可能是换血七次以上,铸造法体。 甚至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但十四条命数加持之下,全力打出一拳,会有多可怖。 连他心里都没个准数。 “哈哈哈,绝非老衲胡吹大气。 纵然太山压顶,亦不能动我分毫! 且放马过来,收起顾忌之心!” 杀生僧仰天大笑,一改往日的沉静面容。 他当年被师傅用一碗斋饭骗入门下,并未经历什么波折,不清楚收徒的难处。 今日借着切磋的大好机会,一定要折服纪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厉害手段。 “那我……可真的动手了。” 纪渊见状也就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 五指捏合,抬手握拳,摆出炼化命数时所学的罗汉拳。 随着筋骨弹抖,大片气流发出连绵炸响。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气吞斗牛】……十四条命数尽加于身、识、运、势。 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仿佛盘踞于脑宫。 大放光芒,增持精神。 手脉、心脉、隐脉……三条大龙贯通,带动磅礴的气血,迸发可怖的气力。 纪渊一个呼吸,真似蛟龙吞云吐雾,把整个后院的气浪都吸扯一空。 十几道风龙涌现,发出咆哮。 呜呜呜! 狂澜大作! 尔后。 “咚”的一声,彷如当空打响霹雳,地面滚动旱雷。 那坚实无比的长条青砖,随着纪渊的拔地而起。 好似要翻转过来,绽出蛛网般的密布裂纹。 喀嚓,喀嚓! 强烈的震劲蔓延四面八方,仿佛惊涛骇浪。 “真个是如龙如象的金刚大力!” 杀生僧感慨不已,凝神以对。 随之周身吐纳,僧袍渐渐鼓涨。 一股圆融的意味,遍布于老和尚的躯体。 似乎任凭八风吹动,也动摇不了这一具枯柴般的肉身。 若有佛门中人,定能看出其中玄虚。 此为无我相、无人相的坐忘大法。 一坐入圣,一忘如神。 除非打破忘我入定的心神状态,否则伤不到分毫,堪称天底下最上等的守御武功。 “纵然龙象般的气力……等等,怎么会是虬筋板肋?! 是了,徒弟他曾降伏龙虎,气血无漏……”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像是受惊般猛地抬起。 怒目圆睁,迸发两道精芒。 横跨长空的纪渊,何止是龙象大力,其皮膜大筋扭动如虬龙,两肋筋骨环扣似一体。 凌空而下,有种打爆一切的骇人威猛! “不行……通脉二境挡不住!” 杀生僧猝不及防,连忙松开压制的境界功力。 但是晚了。 下一刻! 洪钟大吕般的莫大雷音响彻后院! 轰! 原本翻起的地面,瞬间被死死按住,向下塌陷数寸。 周遭百步的假山崩碎,水池炸裂。 诸般精心打理的花草植木,顷刻化为一蓬蓬齑粉。 纪渊脸色涨红,气血浓郁到眉梢鲜红欲滴。 他这一招倾尽全力的翻手锤,拳如火炮猛地击发。 半个刹那,便砸落在杀生僧仓促伸出的左掌上。 真个像是太山压顶! 咚咚咚咚咚—— 弹指间数十道炸雷连成一声,简直震耳欲聋! “天崩了!” 那些家丁护院,丫鬟婢女不晓得情况。 一个个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欲昏倒。 立足不稳之下,葫芦似的滚成一团。 “哪里打雷了?” 大通坊各户人家感受动静,纷纷抬头看天。 不见乌云遮蔽,更没有霹雳电光。 “好气力……” 杀生僧勉力道了一声。 枯瘦的身影站之不住,好像蓄足力道的铁球,猛地被抛飞出去。 用力往后一倒,直直地撞踏那堵厚实的院墙,嵌在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面上。 人如挂画般,一时半刻落不下来。 “大师……你没事吧?” 见到弄出这般阵势,纪渊有些心惊。 立刻收拢气血,跨出翻涌烟尘。 “无妨、无妨。好徒弟,你这一拳,不差。” 过了半晌,杀生僧面色如常,一脸淡定把自己从假山抠出来。 仍旧是右手持钵,左手持钵的从容姿态。 “当真没事?大师,你若是受伤了,可不要强撑。” 纪渊再问道。 他自忖那一记罗汉翻手锤,连换血五次以上都能打个半死。 只将功力压在通脉二境的杀生僧,不可能安然无恙。 “徒弟,别以为只有你才会横练,为师也懂金刚不坏。 区区拳脚,伤不了老衲。” 杀生僧面露笑容。 “可……大师你在吐血?” 纪渊望向嘴角溢出丝丝殷红的老和尚,好意提醒道。 “是吗?看来是最近运功太过,气血充盈。 阿弥陀佛,老衲要回去打坐了。” 杀生僧脚下如飞,飘然而去。 那只藏于袖中的左掌不住地颤抖,好似抽风一般。 “唉,徒弟底子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知道,就把境界压在换血九次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本之争,黑龙武库 自从上次切磋之后,杀生僧足足两日都未出门化缘。 不知是在打坐养伤,亦或者原地自闭。 纪渊也很识趣,没去打扰,免得伤口上撒盐。 他命人把后院的那块空地夯实填平,垮塌院墙重新修葺。 又给四周邻里赔了不是,推说家里灶房炸了,惊扰旁人不得安宁。 送上瓜果蜜饯等物, 以表歉意。 那些非富即贵的豪族门户,得知对方乃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瞬间没了兴师问罪的跋扈势头,各个变得友善起来。 正六品的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天京城,当得起一号人物。 倘若再加上一个北镇抚司的前缀,那就更加威风。 寻常没点背景、没个出身,正四品以下的京官,压根不敢招惹。 “二叔,我腾出了南边的院子,你以后就跟婶子住在这里。 外城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不适合长久定居。 况且,大通坊离南衙更近,点卯当差也方便些。” 晌午时分,寒气稍淡。 纪渊备好一桌席面,特地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庆贺乔迁之喜。 纪成宗与婶婶,乃是原身仅有的亲人。 如今自己升官发财, 出人头地,自然不能薄待。 即便抛开这层关系不谈,纪渊刚来这方天地, 二叔为他忙里忙外。 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草,时不时接济生活。 这份恩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忘过。 “这怎么成!好气派的一座宅子,留着给自己成亲生子……我和你婶子,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富贵人,哪里住得了……你拉我作甚?” 纪成宗转头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张口呵斥道: “别看九郎现在风光无限,但在天京城做官殊为不易! 想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 平日与同僚走动,吃酒喝茶打茶围,这些都是费钱的地方。 要底下人尽心办事,总得给些好处,不能太吝啬。 加上逢年过节,给上司送孝敬,也是一笔大开支。 另外,你看宅子里头的家丁护院,丫鬟婢女,养了三十几口人,这么多张嘴巴……” 兴许在南镇抚司做案牍文书养成习惯,纪成宗像个出色的账房先生。 将一笔笔必须的开销, 仔细说得清楚明白。 只是这般严厉的语气, 让二婶顿感心里委屈。 当即眼眶微红,几乎落下泪来。 “二叔,婶婶平日辛苦持家,算账只怕比你厉害多了。” 纪渊连忙打圆场,缓和气氛道: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客套话。 侄儿前阵子刚抄捡完万年县,家底殷实得很,开销用度无须操心。 再说了,这么大一座宅子,总要有个可信可靠的人打理。 二叔若不帮这个忙,难道还要我去寻外人?” 纪成宗思忖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再看了眼暗自垂泪的自家婆娘,心里轻叹一声,遂不再推辞。 外城的胡同院子,多是龙蛇混杂,少有清静日子。 而且邻里之间挨得也近,不乏下流的贱胚子听墙根。 偶尔夫妻敦伦,都怕叫人听见。 相较之下,内城的宅子亮堂。 地方宽敞,住着也舒服。 “大哥九泉之下若能看见,必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咱們辽东纪氏终于能在天京自成门户,开枝散叶了……九郎,给纪家长脸,光宗耀祖了!” 纪成宗跟着自家侄子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后院的家祠,望着神龛牌位,动情说道。 “以后的路还长着,二叔好生享福就是。” 纪渊回以微笑,柔声道。 “只要你平安无事,早些结婚生子,二叔就满足了。 如今我在南衙沾你的光,深受上官看重。 最近黑龙台准备提拔一批百户,徐百户说我机会很大。” 纪成宗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官场之上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在南镇抚司默默无闻十几年。 若非九郎崭露头角,名动天京,赢得黑龙台两位指挥使的赏识。 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止步于总旗了,哪有拔擢的机会。 “二叔文书案牍做得好,足以担当百户之位。 南衙不比北衙,要外派苦熬资历。 监察百官,收集军情,拱卫天京,才是重中之重。” 纪渊并非虚言奉承。 二叔纪成宗确实很擅长案牍之术,靠着从浩如烟海的卷宗文书里发掘线索,屡有立功。 若非没个背景,也使不了太多银子。 再加之武功不高,早该升官百户。 “埋首案牍看死书罢了,没甚厉害。 九郎你才是前途无量,北衙建成以来,何曾出过十五岁的百户。 我听别人讲,太子殿下很看重你?是也不是?” 纪成宗左右环顾一圈,悄声问道。 “太子?我连他人都没见过。 之前东宫相召,后来因为朔风关起了战事,再也没了动静。” 纪渊眉头微皱,摇头道, 他一直有心避开朝堂党争。 尤其是夺嫡这种事,其中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 贸然掺和进去,轻易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太子看似稳坐钓鱼台,压得其下几位藩王不敢冒头,正面交锋。 可始终有一处隐患,那便是圣人不知何时出关临朝。 监国二十年却无法继位登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生出怨怼之情。” 私下闲谈,纪成宗也就收起小心谨慎,直言不讳道。 “此前朔风关战火再起,朝中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诸多三四品大员都联名上书。 希望太子允许燕王带兵,火速支援,平定边关祸乱。 东宫那边拖了许久,迟迟未曾回应。 幸好那帮发疯的化外之民,忽然退去,这才没有酿成燕王一党逼宫太子的后续势态。” 纪渊心中愕然,朝堂党争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了? 燕王统率三府之地,执掌一支卫军。 真个有心谋反……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圣人在位,太子监国,正统的名分摆在这里。 谁敢率先举反旗,必然是天下共击之。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但古往今来的储君之争,皆是你死我活的凶险事。 从龙之功就像一块烫红的烙铁,握不住容易伤着自己。” 纪成宗神色凝重,好意叮嘱道。 “侄儿晓得,黑龙台无论南衙、北衙,一直都不涉入朝堂,明哲保身应当没有问题。” 纪渊颔首道。 他自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可惊动东宫的目光,引来太子的关注。 之前是因为进阶成功【阴德】命数,如今余波过去,连钦天监都没再提及。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字玉璧上,何人留其名 黑龙武库,乃是南、北衙门心目中的圣地。 各种境界的上乘功法, 通脉、换血所需的上等大丹, 以及神兵利器。 诸如此类,应有尽有。 只要功勋足够,一切都可兑换得到。 曾经私底下还有千户、百户,拿这个做货币。 进行交易,挂出悬赏, 换取各种物品。 自从上次切磋之后,杀生僧足足两日都未出门化缘。 不知是在打坐养伤,亦或者原地自闭。 纪渊也很识趣,没去打扰,免得伤口上撒盐。 他命人把后院的那块空地夯实填平,垮塌院墙重新修葺。 又给四周邻里赔了不是,推说家里灶房炸了,惊扰旁人不得安宁。 送上瓜果蜜饯等物,以表歉意。 那些非富即贵的豪族门户,得知对方乃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瞬间没了兴师问罪的跋扈势头,各个变得友善起来。 正六品的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天京城,当得起一号人物。 倘若再加上一个北镇抚司的前缀,那就更加威风。 寻常没点背景、没个出身,正四品以下的京官,压根不敢招惹。 “二叔,我腾出了南边的院子,你以后就跟婶子住在这里。 外城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 不适合长久定居。 况且, 大通坊离南衙更近, 点卯当差也方便些。” 晌午时分, 寒气稍淡。 纪渊备好一桌席面,特地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庆贺乔迁之喜。 纪成宗与婶婶,乃是原身仅有的亲人。 如今自己升官发财,出人头地,自然不能薄待。 即便抛开这层关系不谈,纪渊刚来这方天地,二叔为他忙里忙外。 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草,时不时接济生活。 这份恩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忘过。 “这怎么成!好气派的一座宅子,留着给自己成亲生子……我和你婶子,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富贵人,哪里住得了……你拉我作甚?” 纪成宗转头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张口呵斥道: “别看九郎现在风光无限,但在天京城做官殊为不易! 想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 平日与同僚走动,吃酒喝茶打茶围,这些都是费钱的地方。 要底下人尽心办事, 总得给些好处,不能太吝啬。 加上逢年过节,给上司送孝敬,也是一笔大开支。 另外,你看宅子里头的家丁护院,丫鬟婢女,养了三十几口人,这么多张嘴巴……” 兴许在南镇抚司做案牍文书养成习惯,纪成宗像个出色的账房先生。 将一笔笔必须的开销,仔细说得清楚明白。 只是这般严厉的语气,让二婶顿感心里委屈。 当即眼眶微红,几乎落下泪来。 “二叔,婶婶平日辛苦持家,算账只怕比你厉害多了。” 纪渊连忙打圆场,缓和气氛道: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客套话。 侄儿前阵子刚抄捡完万年县,家底殷实得很,开销用度无须操心。 再说了,这么大一座宅子,总要有个可信可靠的人打理。 二叔若不帮这个忙,难道还要我去寻外人?” 纪成宗思忖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再看了眼暗自垂泪的自家婆娘,心里轻叹一声,遂不再推辞。 外城的胡同院子,多是龙蛇混杂,少有清静日子。 而且邻里之间挨得也近,不乏下流的贱胚子听墙根。 偶尔夫妻敦伦,都怕叫人听见。 相较之下,内城的宅子亮堂。 地方宽敞,住着也舒服。 “大哥九泉之下若能看见,必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咱們辽东纪氏终于能在天京自成门户,开枝散叶了……九郎,给纪家长脸,光宗耀祖了!” 纪成宗跟着自家侄子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后院的家祠,望着神龛牌位,动情说道。 “以后的路还长着,二叔好生享福就是。” 纪渊回以微笑,柔声道。 “只要你平安无事,早些结婚生子,二叔就满足了。 如今我在南衙沾你的光,深受上官看重。 最近黑龙台准备提拔一批百户,徐百户说我机会很大。” 纪成宗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官场之上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在南镇抚司默默无闻十几年。 若非九郎崭露头角,名动天京,赢得黑龙台两位指挥使的赏识。 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止步于总旗了,哪有拔擢的机会。 “二叔文书案牍做得好,足以担当百户之位。 南衙不比北衙,要外派苦熬资历。 监察百官,收集军情,拱卫天京,才是重中之重。” 纪渊并非虚言奉承。 二叔纪成宗确实很擅长案牍之术,靠着从浩如烟海的卷宗文书里发掘线索,屡有立功。 若非没个背景,也使不了太多银子。 再加之武功不高,早该升官百户。 “埋首案牍看死书罢了,没甚厉害。 九郎你才是前途无量,北衙建成以来,何曾出过十五岁的百户。 我听别人讲,太子殿下很看重你?是也不是?” 纪成宗左右环顾一圈,悄声问道。 “太子?我连他人都没见过。 之前东宫相召,后来因为朔风关起了战事,再也没了动静。” 纪渊眉头微皱,摇头道, 他一直有心避开朝堂党争。 尤其是夺嫡这种事,其中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 贸然掺和进去,轻易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太子看似稳坐钓鱼台,压得其下几位藩王不敢冒头,正面交锋。 可始终有一处隐患,那便是圣人不知何时出关临朝。 监国二十年却无法继位登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生出怨怼之情。” 私下闲谈,纪成宗也就收起小心谨慎,直言不讳道。 “此前朔风关战火再起,朝中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诸多三四品大员都联名上书。 希望太子允许燕王带兵,火速支援,平定边关祸乱。 东宫那边拖了许久,迟迟未曾回应。 幸好那帮发疯的化外之民,忽然退去,这才没有酿成燕王一党逼宫太子的后续势态。” 纪渊心中愕然,朝堂党争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了? 燕王统率三府之地,执掌一支卫军。 真个有心谋反……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圣人在位,太子监国,正统的名分摆在这里。 谁敢率先举反旗,必然是天下共击之。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但古往今来的储君之争,皆是你死我活的凶险事。 从龙之功就像一块烫红的烙铁,握不住容易伤着自己。” 纪成宗神色凝重,好意叮嘱道。 “侄儿晓得,黑龙台无论南衙、北衙,一直都不涉入朝堂,明哲保身应当没有问题。” 纪渊颔首道。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是盖世奇才,紫色命数的强大 敖指挥使,程千户,还有孟长河…… 纪渊扫过无字玉璧上的浮动光影,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这些留名之人都曾经登上过二层楼? 其中随之闪动的模糊影像,则是他们兑换过的物什? “武库之中,总共有四大类。 为功法,丹药, 兵器,杂物。” 纪渊逐步走近,凝神望向无字玉璧。 此物好似深宅大院门前的一道影墙,十几尺见方,显得宽大。 其中,彷如蕴着一泓莹润雪白的清澈流光。 必须运足内气,集中心神,方能窥得清楚。 上面密密麻麻的龙蛇字迹, 好似蝌蚪大小的团团光球。 真个辨认起来,很是费劲。 纪渊只是粗略瞧了两眼,便觉得四肢百骸的内气消磨不少。 换做一般的通脉二境,只怕消耗更大。 “这是告诫众人,修为不到,莫要逞强? 按照玉璧上所述,历来以功法兑换最多,杂物次之。 丹药、兵器一向少有人问津…… 难怪佟千户会说,拿功勋换大丹,是败家的行为。 看来大伙儿的思路都很明确,若能从别处得到,尽量省着不用。” 纪渊眼睑低垂,收回注视的目光。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辛苦破获两起大案,找出白骨道余孽的蛛丝马迹。 区区四千九百点功勋, 未免给得忒少了一些。 目睹玉璧上浮动的流光,方才收起这个念头。 毕竟, 其他人都很寒酸的样子。 “程千户原来这么抠门,学一门中乘武功连着兑换几次, 都是几十点功勋起步……孟长河这厮没好到哪里去, 敖指挥使出手也不大方。” 纪渊专门搜寻熟悉的名字,玉璧上会化出每人每次的兑换所得。 据说这是应督主定下的规矩,确保过程公开透明,让每一笔数目都有迹可循。 省得发生监守自盗,暗中篡改等腌臜事。 “兑换功法。” 纪渊抬手按在玉璧上,勾选所需要的栏目。 雪白流光抖动,如瀑布般席卷。 通脉境界的分类功法,详尽呈现在他的眼前。 “武库上下五层,二楼对应通脉,三楼是换血……最顶层乃宗师才能踏入的地方。” 念头一闪而过,纪渊全神贯注,眸光飞快掠动。 他打算寻一门轻身功法,凝聚足脉,免得浪费青色命数【云龙风虎】。 《八步赶蝉》、《凌云九纵》、《柳絮身法》、《云龙三折》、《踏雪无痕》…… 上品需五百点功勋,中品三百,下品一百。 “的确算得上‘便宜’了。” 纪渊眉头微皱,有些犯愁。 即便只看上品轻功,数量依然众多,让人不知道该选哪一门。 由此可见,当年朝廷破山伐庙,马踏江湖。 到底收获有多雄厚! “功法虽然兑换得多,但总体价值却远逊于大丹。” 一颗凝脉丹,耗费两千点功勋才能换得起。 若是全部都拿来兑上品功法,足以堆成大摞小山。” 纪渊心里思忖,考虑道: “八步赶蝉突出一个灵活机变,方寸之间腾挪转身。 凌云九纵是蹈虚驭空,操弄风云…… 踏雪无痕适合穿墙过院,登堂入室……” 被挑拣出来的这几门。 好像都很不错。 “不过一千五百点功勋,又不是花不起。” 纪渊向来不喜欢做选择,略作沉吟,他便一鼓作气把这些功法都兑换出来。 掌中的黑龙令牌印在玉璧上,热流涌动之间,显示的数字就成了—— 三千四百点。 “有点上辈子刷卡的感觉了。” 纪渊嘴角勾起玩笑道。 他收起黑龙令牌,扫去灰尘,席地而坐。 功勋兑换功法完毕,那面玉璧之上流光浮现,凝成斗大的文字。 其下还有火柴小人似的画像幻化,摆出不同的招式姿势。 “比单纯的秘笈更好参悟、理解。” 纪渊眸光开合,先从那一门《八步赶蝉》开始。 他之所以信心十足,不怕浪费功勋。 主要因为那条紫色命数【燃髓】。 它不止象征血神天选。 还是一道识数。 代表自身的天资禀赋。 “命数色泽为青,已然叫人脱胎换骨。 紫色命数,恐怕更加强大。” 纪渊沉下心神,仿佛内视般,徐徐勾勒出一座血肉人体。 气脉,经络,穴位,筋骨皮膜。 细致入微,清晰显现。 “杀生僧说我肉身如炉,气血似薪材。 这道【燃髓】命数,好像是火上浇油。 烧得太旺,导致寿数剧烈消耗,容易早夭……果然不错。” 纪渊感受躯体的每一寸血肉,察觉到滚烫炙热的气息喷薄。 每一次运转内气,催发功法,就像熔岩火山勃然欲发。 看似气势如虹,如日中天。 实则是压榨潜能,掏空身子。 再过个几年,不加以遏制,便会陷入外强中干的亏空地步。 “这就是血神天选?渴求恩赐,因此需要不断地厮杀、突破。 由此渐渐体会那种燃髓蚀骨的虚弱,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煎熬……其间,为了弥补自身,他只能挣扎于尸山血海,直至彻底死去。” 纪渊若有所思,明白几分域外邪神的扭曲疯狂之处。 任何生灵于祂们而言,都像爬虫、玩物,乃至于渺小尘埃。 唯一的用处便是欣赏挣扎,取悦玩乐。 “道蕴足够,随时都可以抹消这条【燃髓】命数,这是否证明……皇天道图的来历,比域外四神层级更高?” 纪渊心念升起,转而掐灭。 以他目前通脉二境,揣测那些太古仙佛般难以名状的可怖存在。 注定徒劳无功,得不到什么答案。 心神凝定,回到参悟《八步赶蝉》的轻身功法上。 随着气血奔流,粘稠深厚的赤红血光透发皮膜。 纪渊好似忽然开窍一样,一眼就把《八步赶蝉》的轻功要义了解通透。 皇天道图内,位于最上方的紫色命数熠熠放光,完全盖过青白两色。 几乎不到半刻钟,这门出自老君教的轻功就被参悟完全。 紧接着,再是万梅山庄的《云龙三折》。 磅礴的内气如决堤洪流,不断地倾泻出去。 可纪渊自恃积蓄深厚,浑然没放在心上。 他又不像程千户和孟长河,寻常之辈想要参透一门武功。 必须反复几日,枯坐于玉璧面前,认真琢磨钻研。 一旦内气不济,就要中断练习。 繁琐的很。 “可我能跳过这一步,摊牌了,不装了,我其实是盖世奇才! 《云龙三折》,太过简单。 矫若游龙,盘旋上达,可至三四十丈,如飞一般…… 运功的窍诀,呼吸吐纳的换气次数……原来如此! 做个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当个一法通万法通的妖孽……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纪渊心下畅快,这种如庖丁解牛般的参悟过程,好似上辈子沉迷做题一样,有种难以自拔的美妙。 一刻钟后,他将目光移向《踏雪无痕》。 …… …… 三层楼上,玲珑曲线被金翅大鹏袍包裹的年轻女子微微蹙眉。 她瞧着那面玉璧内里,柔和的莹光接连闪,彷似蝌蚪小字不断变换。 刚刚结束打坐练功,露出饶有兴趣的一抹神色。 轻启朱唇,其声如珠玉落盘。 “《八步赶蝉》,半刻。 《云龙三折》,一刻。 《踏雪无痕》、《柳絮身法》…… 还有极其冷门的《弥罗无踪步》…… 难精难学的《龙雀三十六变》——黑龙台什么时候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盖世奇才?” 年轻女子嘴角微翘,起身走到栏杆边上。 居高临下,瞥见一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 “一个气味鲜嫩的小娃娃……嘶,还是精壮的童男子,太妙了。” 年轻女子鲜红薄唇不自觉抿紧,那双饱满弹实的长腿并拢,似是有些难以自持。 “好一位年少有为的北衙百户,等下必须要亲近、亲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博采百家之长,可成宗师之境 另一边,黑龙节堂。 佟怀斜靠在宽阔的虎皮大椅上,手里捧着封皮是上古杂记,里头却是前朝宫闱秘事的风月禁书。 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羊道狭窄紧致,虽崎岖难行,却温润如热泉……据传, 前朝贵族尤其好之,甚至私下开设羊圈牟利。 更有修为高深的武者,喜好象、马之类,与之同寝同住,从此不近女色,疏远姬妾。” 佟怀舔了舔嘴唇,摇头批判道: “这帮百蛮人真是荒淫,竟然偏爱同禽兽媾和,那有什么滋味?也不嫌脏!” 他翻动下一页, 风月书里还很贴心配有插画。 工笔描绘细致,栩栩如生一般。 见那头山羊的臀儿尖尖,颇为惹眼。 黑龙武库,乃是南、北衙门心目中的圣地。 各种境界的上乘功法, 通脉、换血所需的上等大丹, 以及神兵利器。 诸如此类,应有尽有。 只要功勋足够,一切都可兑换得到。 曾经私底下还有千户、百户,拿这个做货币。 进行交易,挂出悬赏,换取各种物品。 名门大派的真传侠女,掌门夫人…… 藏于深山大泽的飞禽走兽,药草灵花…… 甚至消亡的传承,某处遗迹洞府等等。 都可以用于拍卖出售,皆以功勋折算 由此催生出颇为繁荣的地下黑市。 可惜十五年前, 某位口味独特的北衙同僚。 以万点功勋拜托一位千户,走通九边的路子, 从招摇山弄来一只还未完全化形的白毛狐妖。 养在自己家里,日夜调教宠幸。 没成想这番人妖结合,竟然成功诞下子嗣——这是几率极低的一件事。 惹出泼天的祸患,引发钦天监的震动。 之后,黑龙台便明令禁止人妖私通。 南北衙门之间不许功勋流通,只得用于自身,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天京十八座有名有姓的青楼,各色风情任由挑选,却喜欢白毛狐妖……这位同僚的口味,倒是不拘一格。” 纪渊想起这桩旧事,心里嗤笑一声。 那白毛狐妖化形不全,可是保留着妖物的几分特征。 比如说……蓬松的尾巴,尖长的耳朵。 若非癖好奇特,怎么接受不了。 踏踏踏。 长靴拾级而上。 纪渊白蟒飞鱼服加身,自然畅通无阻。 他昂首阔步,走进黑龙台的官衙。 穿过大堂,顺着后院的回廊,来到一间亮堂的屋子。 匾额上书,“黑龙节堂”四个大字。 门口两尊气势沉凝的甲士,持戈而立。 纪渊亮明身份,验证过后顺利放行。 迈过门槛,抬眼看去。 里面有一张长条大案,摆着虎皮大椅。 墙上悬挂景朝四十九府版图,以及一面黑龙旗帜。 威严,肃杀,冰冷,犹如坠入冰窟,战战兢兢。 今日值守黑龙节堂的,是一位南衙千户。 他坐在上首,甫一见到纪渊,便就哈哈笑道: “这位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衙黑太岁、天京活阎罗? 好个年少有为的辽东九郎!今日终于得见,当真不胜欢喜!” 纪渊听得面皮一抖。 黑太岁? 活阎罗? 这都是什么破绰号! 就不能取得好听一些! 心里腹诽,纪渊仍旧保持风度,拱手道: “敢问千户大人尊姓?” “免尊姓佟,单名一个怀字。” 南衙千户也没有端起架子,友善说道。 如今黑龙台内谁不知道,这位身着御赐白蟒飞鱼服的年轻百户,深得某位贵人看重。 其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与之交好都来不及,怎么会刁难得罪。 “见过佟千户。我今日是想进黑龙武库,挑上几门合适的武功,用于凝聚气脉。 头一回来,不懂规矩,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包含。” 纪渊收敛外露的桀骜,做出本分的模样禀明情况。 “若我没有看错,纪百户已经成了三条气脉?” 佟怀眸光一扫,眼中闪过惊奇。 他所修炼的武功,专门探查气息,敏锐无比。 立在堂下的那道挺拔身影,其内气之深厚,血气之磅礴,彷如揭开盖子的烈烈火炉。 还未催发运劲,便有热力扑面,显出强横凶悍的震骇意味。 “在下天资平平,每日勤练不缀,这才勉强功成。” 纪渊谦虚一笑,并无自傲之色。 “如此年纪,如此境界,确实难得,足可称得上‘天才’二字。 再过几日,大名府的那张京华榜上,纪百户恐怕要再提几个名次。” 佟怀眼底闪过一抹艳羡,不由夸奖道。 讲武堂把人之武骨资质,划分为愚夫、凡骨、英才、天才、盖世奇才。 十五岁就能踏入通脉二境,且凝聚三条以上气脉。 这等深厚积蓄,足够跻身天才行列。 日后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希望很大。 “佟千户谬赞了。” 纪渊也没当真。 花花轿子众人抬。 几句奉承的好话罢了,还不至于让他骄傲自满。 “你自个儿持黑龙令牌过去吧,纪百户屡次立功, 所得功勋,换一两本通脉境界的上等武功,应该没有问题。” 佟怀打开大案上的一方木盒,取出其中一枚铁令。 两指拈起,轻轻弹动。 “咻”的一声,纪渊五指张开,便把颇有分量的黑龙令牌握于掌中。 入手冰凉,阴刻文字,阳刻云纹。 当他注入内气,背面图案如活物扭动。 化为功勋数字。 四千九百点。 “揭发宋云生、周子安,追查白骨道余孽,抄捡万年县……拢共才拿了近五千点功勋?” 纪渊眉头微皱。 该不会有人私吞他的功劳吧? 敖指挥使,不像是会压榨属下的刻薄性子。 “纪百户别觉着少,功勋难得,价值极高。 那些外派一府,镇守一地的百户,若没什么功劳可赚,一年也就这个数。 四千点说起来不多,可在黑龙台足够兑一颗换血大丹了。” 佟怀似是过来人,猜到纪渊的心思,笑着解释道。 “不过那些千户,宁愿砸万两银子去太医局买,也舍不得这般挥霍。 要知道,黑龙武库当中,不止神功绝学,神兵利器, 还有朝廷破山伐庙,抄捡所获的珍奇之物。 那些往往才是首选,除非身家阔绰,否则极少会兑换丹药自用。” 纪渊心下恍然,沉声道: “多谢佟千户解惑。” 佟怀不以为意,摆手道: “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多与同僚交际,细心打听自然就会晓得。 纪百户你一看便是习武成痴,鲜少参加聚会。 这样吧,今晚我与南北衙门的几位千户相约春风细雨楼,一起如何?”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拉拢?结交? 纪渊心头微动,略作思忖,嘴角含笑答应下来。 应酬,乃官场上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传说中的人生四大铁,其中有一步便是共同出入声色场所。 继续寒暄两句,纪渊手持黑龙令牌,别过分外热情的佟千户。 离开节堂,转入一座幽深庭院。 只见上下五层,气象恢弘的高大阁楼拔地而起。 沉水木,硬山顶,横于院内。 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犹如龙虎盘踞。 皇天道图微微一动,绽出华光。 就像此前,纪渊头一次踏足钦天监,接近社稷楼一样。 【一百八十八万五千零二十】 “道蕴之数,还是比不上那座高过皇城太和殿的九重高楼。” 纪渊感慨一句。 今日人少,没见到飞鱼服、金鹏袍的百户、千户。 只有几个看守的小吏和洒扫的仆役。 持着黑龙令牌,纪渊闲庭信步,跨入进去。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老瞎子。 “通脉二境,可去二楼” 纪渊颔首,眼神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几息。 心想,话本里看守藏经阁、藏书楼的老者,往往都是隐藏高人。 不知道黑龙台有没有保持这个传统? 蹬蹬蹬,衣角翻飞间,纪渊上到二楼。 并无林立的书架,也无遍布的秘笈。 只有一面横于中间的无字玉璧。 莹光闪烁,变幻莫测。 接连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其中,纪渊还瞥见几位打过交道的熟人。 敖景,孟长河,程千里…… 三层楼上,玲珑曲线被金翅大鹏袍包裹的年轻女子微微蹙眉。 她瞧着那面玉璧内里,柔和的莹光接连闪,彷似蝌蚪小字不断变换。 刚刚结束打坐练功,露出饶有兴趣的一抹神色。 轻启朱唇,其声如珠玉落盘。 “《八步赶蝉》,半刻。 《云龙三折》,一刻。 《踏雪无痕》、《柳絮身法》…… 还有极其冷门的《弥罗无踪步》…… 难精难学的《龙雀三十六变》——黑龙台什么时候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盖世奇才?” 年轻女子嘴角微翘,起身走到栏杆边上。 居高临下,瞥见一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 “还是个气味鲜嫩的小娃娃……好生精壮的童男子。” 年轻女子鲜红薄唇不自觉抿紧,那双饱满弹实的长腿并拢。 “年少有为的北衙百户,必须要亲近、亲近。” 紧接着,再是万梅山庄的《云龙三折》。 “矫若游龙,盘旋上达,可至三四十丈,如飞一般……运功的窍诀,呼吸吐纳的换气次数……原来如此! 做个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当个一法通万法通的妖孽……是这样的感受?” 纪渊心下畅快,这种如庖丁解牛般的参悟过程,有股子沉浸迷醉的美妙。 一刻钟后,他将目光移向《踏雪无痕》。 回某克浏览器的白嫖,我短小无力管你勾八事,你个白嫖怪逼逼赖赖, 圣人是古代对皇帝的尊称,读书很少就少发言 还打低分?憨憨的你,谁会在乎白嫖的打粉,能涨订阅吗? 通知~ 社区全面核酸,排队被捅喉咙,更新有,但可能会比较晚~ 呜呜呜,我他喵傻乎乎穿着短袖下楼,风好大,心好冷~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足脉凝聚,风中之神 “关于‘足脉’,三教六统各有不同的说法。 佛门将之称为神足通,道门叫做甲马神行,儒门为御虚术。 其本质都是一样,打通涌泉、地极两处,化为气脉,就可凝聚成功。 足脉一成, 脚下彷如生风,气息绵绵悠长,奔袭千里亦不觉疲惫。” 纪渊眸光开合,连续吐纳数次。 平复体内沸腾如滚水的炙热气血,绷紧的心神也略微松懈。 “参悟太多轻身功法,精神消耗甚巨, 感觉像身体被掏空一样。” 另一边,黑龙节堂。 佟怀斜靠在宽阔的虎皮大椅上,手里捧着封皮是上古杂记, 里头却是前朝宫闱秘事的风月禁书。 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羊道狭窄紧致,虽崎岖难行,却温润如热泉……据传,前朝贵族尤其好之,甚至私下开设羊圈牟利。 更有修为高深的武者,喜好象、马之类,与之同寝同住,从此不近女色,疏远姬妾。” 佟怀舔了舔嘴唇,摇头批判道: “这帮百蛮人真是荒淫,竟然偏爱同禽兽媾和,那有什么滋味?也不嫌脏!” 他翻动下一页,风月书里还很贴心配有插画。 工笔描绘细致,栩栩如生一般。 见那头山羊的臀儿尖尖, 颇为惹眼。 “嘶!这羊好生滚圆……呸,这画真是不错!” 佟怀心头莫名火热,有些情难自禁。 喉咙滚动两下, 正欲继续再看,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大作。 “衙门重地,何人喧哗?也不怕受三百脊杖?” 佟怀面色一正,收起风月禁书,坐直身子问道。 他虽然眉头微皱,语气却不甚严厉,并无心处置。 南衙的值守千户,多半都像佟怀这般。 性情圆滑很会来事,少与人交恶。 反倒是北衙那边风气不同。 百户、千户行事骄横,气焰桀骜。 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南镇抚司虽有监察百官之权,但北镇抚司不在此列,没什么好忌惮的。 加之后者巡视天下,镇守府州,风险极高。 尤其是靠近边关的西北之地、苦寒之处。 不仅要应付流民山匪,江湖余孽。 还得提防蓄养家奴的本地豪强,杀良冒功的彪悍军头。 而南衙百户、千户,时常留驻天京,埋首案牍。 比起刀口舔血,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北衙中人,日子过得轻松快活多了。 地位不如矮了一头,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禀佟千户,藏书楼那边聚拢不少衙门中人……看样子很是热闹。” 把守门口的持戈甲士观望道。 “武库能有什么热闹看?难道有人冲榜?” 佟怀不由好奇,双手撑起大椅,起身往外走去。 黑龙台内,除去几座明令禁止的特殊地方不可擅闯,其余规矩都比较宽松。 反正有天工院布下的重重禁法,以及一位从未露面的宗师坐镇。 纵有寻常宵小潜伏进来,闹不出什么麻烦。 因此就连武库那等森严重地,表面上看守也很懈怠。 “果然是纪百户……好像在冲刺功法的修行速度记录?难怪吸引这么多闲人。” 佟怀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步入不远处的黑龙武库。 上下五层占地巨大,恰如龙虎盘踞的恢弘阁楼外边。 各色斗牛补子、飞鱼服围在空地。 三五成***头接耳,好不热闹。 众人见到代表千户的金鹏官袍,齐整让开一条路。 “冲的是通脉二境功法榜?” 佟怀粗略瞥了一眼,心中发笑道: “拢共不到四门轻身功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黑龙台两日内,学成十门武功的天才都曾出现过。” 因为这无字玉璧可实时显出武库书楼的兑换情况,且还有练功参悟的辅助之效。 所以就被好事者当成钦天监的“榜单”,常用于比较资质高低。 有各境界的功法榜,神兵榜,丹药榜,诸如此类。 像是,根骨平庸之辈,即便兑换完所需功法。 迫于自身内气深浅、悟性强弱,修炼的速度各不相同。 有些人来个三四次,就能把各篇口诀、各处关窍熟记于心,参悟透彻。 可有些人反复七八次、十几次,亦不能入门贯通。 佟怀口中的所谓“冲榜”,便是那些资质上乘的英杰天才。 恰巧与他人修炼同一门武功,刷新对方的修炼记录。 这种事向来被当成热闹,每回都会吸引大批的围观看客。 “哟,程千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佟怀见到北衙的程千里立在玉璧之前,连忙靠过去打招呼。 “原来是佟千户,今日由你值守,那我就放心了。” 程千里拱手行礼,目光却依旧盯着那面莹光闪烁的无字玉璧。 “我才晓得九郎到黑龙武库兑换物什,怕他不懂规矩得罪人,特意瞧一瞧。 但既然佟千户在此,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你可是南衙出了名的好脾气,大善人。” 佟怀面色如常,心中却不由腹诽。 一个百户,竟然惊动千户照顾? 北衙何时变得如此上下一心? 看来那纪百户背后,真个有贵人做靠山。 收起杂念,佟怀哈哈一笑,出言夸奖道: “依我看,确是程千户过虑了。 我刚与纪百户见过一面,其为人儒雅随和,谦虚守礼,实乃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若非他早就入了北衙,又跟在程千户手下做事,佟某都想挖一回墙角了。” 程千里笑了笑,只当玩笑话。 闲谈之际,无字玉璧上。 倏地一团团流光炸开,化为蝌蚪大小的龙蛇文字。 停滞许久的进度飞快上移刷动,仿佛雪白瀑布垂落。 佟怀目光一凝,面露几分惊色道: “这是……兑换了《天罗地网势》、《登萍渡水功》、《壁虎游墙术》、《金燕穿空步》……一共八门? 纪百户会不会有些过于浪费功勋?俗话讲,贪多嚼不烂,一门上等轻功,便足够常人钻研许久了。” 程千户昂首挺胸,带着几分骄傲道: “佟千户可小瞧九郎了。他从踏入二层楼到现在,已经接连兑换十六门轻身功法。 且都在半刻到一刻之内,全部入门,功成精通。 不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了。 如此作为,堪称黑龙台头一个!” 佟怀怔了一怔,尔后有些发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十六门? 还都是上等轻功? 听到程千户所说,他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字刻在额头上。 按照讲武堂的资质武骨划分,若能做到学一道而容万法,至少得是个盖世奇才吧? 这样的人物,六大真统早就争抢着收入门下。 况且,兵部那帮大老粗又不是瞎子。 讲武堂每半年一次的大比,为的就是发掘英杰,招徕天才。 用于填充兵家,纳为栋梁。 真有一颗沧海遗珠,怎么都轮不到黑龙台下面的北镇抚司捡漏吧!? “速度更快了,半刻不到就成了,大大超过徐应求徐千户修炼《天罗地网势》的记录。” 程千户轻拈短须,用余光去瞧佟怀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心头分外得意。 九郎这小子,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 黑龙台南北衙门的翘楚之辈,后起之秀。 像吃了挂落被贬出天京的周行风、徐应求; 还有秦无垢、洪奇、金来等人。 但凡兑换过轻身功法,皆被纪渊压过一头。 说得严重些,这是踩着人家的脑袋扬名立万。 既要有本事,也得有胆气。 不愧是北衙的黑太岁,活阎罗。 做起事来,百无禁忌! “程千户……纪百户他学那么多轻功作甚?准备……外派?接巡查使的任务?” 佟怀好半晌才回过神,震惊之中掺杂好奇。 “如今二层楼内只九郎一人,谁也不晓得具体情况。” 程千里先是摇头,然后又颔首笑道: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这小子多半是敢想敢做。 欲求诸般功法特性,成他一人之气脉。 佟千户,你看啊,《八步赶蝉》灵活机变,突出一个方寸腾挪, 《踏雪无痕》是落地无声,吐纳无息…… 还有《龙雀三十六变》,走得是弹指之间,气走三十六次的快与急。 而《金雁穿空步》则反其道行之,需要一气不坠绵长悠久。 倘若九郎他能将其结合熔炼,凝聚一条成色上乘的足脉,岂非轻而易举?” 再通知 感冒+昨天熬夜更新,人快寄了,强撑着写了一千字,感觉有点……辣鸡,质量太差。 明天补个八千,让你们看看触手怪的厉害。 顺便问一下,第三针会有什么反应吗? 我一直没打,担心影响工作状态。 昨天社区催了,感觉躲不过去惹。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再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风细雨楼,龙女捧琴格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默默思忖。 当初,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 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不由恍然大悟, 明白那条【惧内】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岂止一个惨字形容。 “难怪北衙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要请敖指挥使吃酒饮宴,尤其共同出入声色场所。 开罪指挥使大人,最多被穿小鞋,可让一位女子宗师惦记上……恐怕小命堪忧。” 纪渊思维发散片刻,转而收起杂念,抬头再望了一眼楼上 原本闪过的那道身影,却迟迟不见踪影。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 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受到【燃髓】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 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有命数、命格、道图护持于我,却也不必过于担心。” 纪渊念头一闪,衣角掀起,踏出书楼。 然后,见到乌泱泱大群人围在外面。 其中还有程千户,以及跟见过一面的佟千户。 我受到血神注视的秘密暴露了? 所以派了两位千户带队前来捉拿? 纪渊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问道: “两位大人怎的都到武库的书楼来?莫非要兑换什么物什?” 佟怀面上堆笑,笑呵呵道: “古人云,真金藏于砂砾,也不能掩盖其光芒,纪百户今日给大伙儿都开了眼界。 半日之间,博采百家,凝聚气脉,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盖世奇才啊!” 原来是冲着这件事? 自己凝聚足脉的动静过大,被迫人前显圣了一回。 只不过我的盖世奇才体验卡已经到期。 现在只能做个平平无奇的天才了。 纪渊松了一口气,谦逊道: “佟千户谬赞了,纪某哪里当得起奇才二字。 我有今日之成就,凭的无非是勤学与苦练。 天赋再好,也要付出汗水和辛劳,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番诚恳的话语一出,周遭的飞鱼百户、云鹰缇骑纷纷点头。 少年得意,且不骄不躁,好难得的心性。 难怪人家能得到指挥使的赏识,坐上百户之位。 格局就是不一样! “九郎,你如今功进大进,成了四道气脉。 这般深厚的积蓄,只怕我都不是对手。” 程千里看到那袭白蟒飞鱼服,眸光微微一缩。 凝聚足脉之后,好似脚下乘风,有种飘逸轻盈的潇洒气质。 他心知,这是把武功练到骨髓的外在表现。 不仅壮大气血,增长气力。 还能潜移默化,改变精神。 “千户真会说笑。武道最讲究一个厚积薄发,积累到了,境界自然也就上去。 那些勇猛精进之辈,往往只是前面走得快, 日后成就未必比得过,千户这样的沉稳持重之人。” 纪渊收住活泼的心思,轻声道。 他足脉刚成,感觉神清气爽。 甚至升起猛烈狂奔,发散气血的冲动。 “好的不学,偏学会溜须拍马了。 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却要你来恭维? 黑龙台有史以来最出挑的通脉,才不过成了五条气脉,年岁还比你大。 你现在手、足、身、阴,皆已凝聚。 要不……再给北衙拿个武状元回来,让我和敖指挥使长长脸?” 程千里先是没好气骂道,尔后忍不住得意一笑。 想到六大真统十年五载也未必能寻到的盖世奇才,让他给捡了个漏,怎么能不畅快? 以后九郎飞黄腾达,提及谈起的时候,多少要捎带一句自己的名姓。 脸上有光啊! 哈哈哈! 念及于此,程千户笑得像个弥勒佛。 纪渊不以为意,摇头道: “我可不敢小觑天京的将种勋贵,大名府那张京华榜上的前三甲, 各个都是名门之后,世家俊彦,与之争夺魁首,未必占优。 武状元那么烫手,拿个武举人就好。 况且累死累活去拼杀打擂,北衙未必给我升官。” 程千户佯装恼怒道: “你才当上百户多久,这就惦记上千户的位子了? 急着升官?自己领一份巡视的差事, 把什么江湖余孽,绿林响马扫一遍,回来保你穿上金翅大鹏的武袍。” 纪渊含糊回道: “眼看快过年了,就算要外派巡视州府,也该等明年开春。” 程千里轻轻颔首,摆手道: “反正以你的本事,无论走哪条路子都能出头,用不着他人安排。 锥出囊中,自古皆然。” 佟怀附和道: “程千户言之有理,今日喜事一桩,不如由我做东,待到时辰晚些,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那帮闲着无事凑热闹的百户、缇骑,顿时心头火热,鼓噪起来。 金风细雨楼,乃天京内城的头等风月之地。 曾有好事者拟过花榜,写过《嫖经》。 排名列次,弄了一个天京十大名楼。 金风细雨楼,常年稳坐前三甲。 堪称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交游之处。 外城寻常的勾栏、娼馆,不管是格调雅趣,亦或者姑娘姿色,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样的好地方,谁不想长长见识? 加上是千户请客,无需自己掏腰包。 这就更妙了。 谁会拒绝真正意义上的“白嫖”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望向程千里和纪渊。 这两位才是能做主的。 “九郎可曾体验过风月滋味? 听你手底下的裴四郎说,你口味与旁人不同,独好成熟美妇? 正巧,金风细雨楼的鱼夫人,八面玲珑,肌肤雪白,丰腴可人,嫩得掐出水来。 就如好酒一般,越是品尝,越有滋味——当然,这些都是其他同僚跟我说的。 我自己鲜少去那等地方。” 程千里面色如常,笑吟吟瞥了眼旁边的纪渊。 他与敖指挥使是同一类人,不好女色,更看重武道修持。 “裴途……这小子惯会胡说八道,我与万年县的余大娘子很是清白,程千户不要听信谗言。” 纪渊眯起眼睛,默默地记了一笔。 想着上次收拾还不够,必须好好敲打。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纪百户不用掩饰。 我等练武之人,血气方刚,哪能真个不沾酒色?” 佟怀会心一笑,额头上宛若刻着“我都懂”三个大字。 “千户盛情相邀,纪某若是拒绝,岂非不识好歹,也扫了诸位兄弟的兴致?” 纪渊并不推辞,点头答应道。 “只是有个条件,做东当由我来。 南北衙门什么时候都没有上官请下吃酒的规矩,对吧?” 佟怀愣了一下,心想程千里还说这纪九郎生性桀骜,不懂礼数。 人家分明深谙人情世故,官场交际。 “哈哈哈,今日打个茶围,好叫金风细雨楼的大家,识得我黑龙台盖世奇才的风采。 平日里都是那些劳什子翰林院,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大出风头,这一次有纪百户助阵,必然不会弱了名声。” 佟怀说得兴起,不由抬头看天。 现在时辰有些早了,直奔金风细雨楼,未免显得过于心急迫切。 “我刚才练功久了,回家换身衣物,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晓得风月场所的一些门道。 他挑了一个熟面孔的缇骑,打发对方先去定上一桌。 “北衙的百户请客,不知道我能不能蹭到一杯酒?” 忽然间,三层楼上传出珠玉般柔和的声音。 纪渊觉得耳熟,往上一瞧,赫然是此前发出赞叹的女子千户。 那袭金翅大鹏袍勾勒曲线,尤其那双长腿醒目。 其人乌发雪肤,如男子般束玉冠,用一根金簪定住。 气质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偏偏眉宇之间横生妩媚,显得颇为诱惑勾人。 “你……秦千户何时回来的?” 佟怀看清楼上那人,面皮忽地抽动,似是有些惧怕。 “昨日。我白家妹子就要回来,哪里能错过。” 秦千户那双丹凤眼微微上翘,淡淡问道: “怎么,佟千户不愿赏我这杯酒喝?” 佟怀干笑两声,尴尬道: “既是纪百户做东,如何轮得到我来发号施令。”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映照对方。 【秦无垢】 【命格:龙女捧琴】 【命数:红螭(青)、冰清(青)、孤鸾(白)、刚烈(白)、内媚(白)、阴炉(白)、克夫(灰)】 【凶神:虎蛟】 第一百五十七章 龙君化身,赤心恶咒 挑选章节测试…… “龙女?” 原来如此。 纪渊冷厉眸子闪动一下,浮现了然之色。 他之所以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这位秦千户的命数。 是因为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龙种。 而且比起自己的坐骑呼雷豹,似乎要更为浓郁强盛。 “【龙女捧琴】命格……这位秦千户莫不是龙君的子嗣?” 纪渊心中疑惑,面上却未流露异样。 他眸光微凝,集中于命数, 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红螭(青)】:【有角曰虬,无角曰螭,为龙女也。受到龙君垂青之人,寿命长于凡俗,由于天生亲水,血脉异常, 时常会收获特殊的际遇】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 默默思忖。 当初, 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不由恍然大悟,明白那条【惧内】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 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 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岂止一个惨字形容。 “难怪北衙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要请敖指挥使吃酒饮宴,尤其共同出入声色场所。 开罪指挥使大人,最多被穿小鞋,可让一位女子宗师惦记上……恐怕小命堪忧。” 纪渊思维发散片刻,转而收起杂念,抬头再望了一眼楼上 原本闪过的那道身影,却迟迟不见踪影。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受到【燃髓】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有命数、命格、道图护持于我,却也不必过于担心。” 纪渊念头一闪,衣角掀起,踏出书楼。 然后,见到乌泱泱大群人围在外面。 其中还有程千户,以及跟见过一面的佟千户。 我受到血神注视的秘密暴露了? 所以派了两位千户带队前来捉拿? 纪渊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问道: “两位大人怎的都到武库的书楼来?莫非要兑换什么物什?” 佟怀面上堆笑,笑呵呵道: “古人云,真金藏于砂砾,也不能掩盖其光芒,纪百户今日给大伙儿都开了眼界。 半日之间,博采百家,凝聚气脉,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盖世奇才啊!” 原来是冲着这件事? 自己凝聚足脉的动静过大,被迫人前显圣了一回。 只不过我的盖世奇才体验卡已经到期。 现在只能做个平平无奇的天才了。 纪渊松了一口气,谦逊道: “佟千户谬赞了,纪某哪里当得起奇才二字。 我有今日之成就,凭的无非是勤学与苦练。 天赋再好,也要付出汗水和辛劳,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番诚恳的话语一出,周遭的飞鱼百户、云鹰缇骑纷纷点头。 少年得意,且不骄不躁,好难得的心性。 难怪人家能得到指挥使的赏识,坐上百户之位。 格局就是不一样! “九郎,你如今功进大进,成了四道气脉。 这般深厚的积蓄,只怕我都不是对手。” 程千里看到那袭白蟒飞鱼服,眸光微微一缩。 凝聚足脉之后,好似脚下乘风,有种飘逸轻盈的潇洒气质。 他心知,这是把武功练到骨髓的外在表现。 不仅壮大气血,增长气力。 还能潜移默化,改变精神。 “千户真会说笑。武道最讲究一个厚积薄发,积累到了,境界自然也就上去。 那些勇猛精进之辈,往往只是前面走得快, 日后成就未必比得过,千户这样的沉稳持重之人。” 纪渊收住活泼的心思,轻声道。 他足脉刚成,感觉神清气爽。 甚至升起猛烈狂奔,发散气血的冲动。 “好的不学,偏学会溜须拍马了。 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却要你来恭维? 黑龙台有史以来最出挑的通脉,才不过成了五条气脉,年岁还比你大。 你现在手、足、身、阴,皆已凝聚。 要不……再给北衙拿个武状元回来,让我和敖指挥使长长脸?” 程千里先是没好气骂道,尔后忍不住得意一笑。 想到六大真统十年五载也未必能寻到的盖世奇才,让他给捡了个漏,怎么能不畅快? 以后九郎飞黄腾达,提及谈起的时候,多少要捎带一句自己的名姓。 脸上有光啊! 哈哈哈! 念及于此,程千户笑得像个弥勒佛。 纪渊不以为意,摇头道: “我可不敢小觑天京的将种勋贵,大名府那张京华榜上的前三甲, 各个都是名门之后,世家俊彦,与之争夺魁首,未必占优。 武状元那么烫手,拿个武举人就好。 况且累死累活去拼杀打擂,北衙未必给我升官。” 程千户佯装恼怒道: “你才当上百户多久,这就惦记上千户的位子了? 急着升官?自己领一份巡视的差事, 把什么江湖余孽,绿林响马扫一遍,回来保你穿上金翅大鹏的武袍。” 纪渊含糊回道: “眼看快过年了,就算要外派巡视州府,也该等明年开春。” 程千里轻轻颔首,摆手道: “反正以你的本事,无论走哪条路子都能出头,用不着他人安排。 锥出囊中,自古皆然。” 佟怀附和道: “程千户言之有理,今日喜事一桩,不如由我做东,待到时辰晚些,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那帮闲着无事凑热闹的百户、缇骑,顿时心头火热,鼓噪起来。 金风细雨楼,乃天京内城的头等风月之地。 曾有好事者拟过花榜,写过《嫖经》。 排名列次,弄了一个天京十大名楼。 金风细雨楼,常年稳坐前三甲。 堪称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交游之处。 外城寻常的勾栏、娼馆,不管是格调雅趣,亦或者姑娘姿色,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样的好地方,谁不想长长见识? 加上是千户请客,无需自己掏腰包。 这就更妙了。 谁会拒绝真正意义上的“白嫖”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望向程千里和纪渊。 这两位才是能做主的。 “九郎可曾体验过风月滋味? 听你手底下的裴四郎说,你口味与旁人不同,独好成熟美妇? 正巧,金风细雨楼的鱼夫人,八面玲珑,肌肤雪白,丰腴可人,嫩得掐出水来。 就如好酒一般,越是品尝,越有滋味——当然,这些都是其他同僚跟我说的。 我自己鲜少去那等地方。” 程千里面色如常,笑吟吟瞥了眼旁边的纪渊。 他与敖指挥使是同一类人,不好女色,更看重武道修持。 “裴途……这小子惯会胡说八道,我与万年县的余大娘子很是清白,程千户不要听信谗言。” 纪渊眯起眼睛,默默地记了一笔。 想着上次收拾还不够,必须好好敲打。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纪百户不用掩饰。 我等练武之人,血气方刚,哪能真个不沾酒色?” 佟怀会心一笑,额头上宛若刻着“我都懂”三个大字。 “千户盛情相邀,纪某若是拒绝,岂非不识好歹,也扫了诸位兄弟的兴致?” 纪渊并不推辞,点头答应道。 “只是有个条件,做东当由我来。 南北衙门什么时候都没有上官请下吃酒的规矩,对吧?” 佟怀愣了一下,心想程千里还说这纪九郎生性桀骜,不懂礼数。 人家分明深谙人情世故,官场交际。 “哈哈哈,今日打个茶围,好叫金风细雨楼的大家,识得我黑龙台盖世奇才的风采。 平日里都是那些劳什子翰林院,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大出风头,这一次有纪百户助阵,必然不会弱了名声。” 佟怀说得兴起,不由抬头看天。 现在时辰有些早了,直奔金风细雨楼,未免显得过于心急迫切。 “我刚才练功久了,回家换身衣物,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晓得风月场所的一些门道。 他挑了一个熟面孔的缇骑,打发对方先去定上一桌。 “北衙的百户请客,不知道我能不能蹭到一杯酒?” 忽然间,三层楼上传出珠玉般柔和的声音。 纪渊觉得耳熟,往上一瞧,赫然是此前发出赞叹的女子千户。 那袭金翅大鹏袍勾勒曲线,尤其那双长腿醒目。 其人乌发雪肤,如男子般束玉冠,用一根金簪定住。 气质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偏偏眉宇之间横生妩媚,显得颇为诱惑勾人。 “你……秦千户何时回来的?” 佟怀看清楼上那人,面皮忽地抽动,似是有些惧怕。 “昨日。我白家妹子就要回来,哪里能错过。” 秦千户那双丹凤眼微微上翘,淡淡问道: “怎么,佟千户不愿赏这杯酒喝?” 佟怀干笑两声,尴尬道: “既是纪百户做东,如何轮得到我来发号施令。”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映照对方。 【秦无垢】 【命格:龙女捧琴】 【命数:红螭(青)、冰清(青)、孤鸾(白)、刚烈(白)、内媚(白)、阴炉(白)、克夫(灰)】 【凶神:虎蛟】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默默思忖。 当初,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不由恍然大悟,明白那条【惧内】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受到【燃髓】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弟弟你若有心,便吃了奴家这杯残酒 纪渊沐浴更衣,运转气血蒸干水迹。 此行是去青楼,所以他脱下白蟒飞鱼的官袍补子,换上熨帖修身的玄色常服。 毕竟朝廷中人,公然进出烟花柳巷,属实有些扎眼。 纪渊端详铜镜里那张冷峻面孔。 薄唇紧抿,眸如鹰隼, 眉眼英挺。 加之其身量颇高,腰间挎刀,像个年轻的江湖豪侠。 显得气度卓然,不同俗流。 “卖相尚可,颇有平平无奇的风采。 我来到这方天地已有一段时间,的确还未见识过上档次的青楼勾栏。 就此考察天京的风俗人情, 也是一桩难得美事。” 纪渊掸了掸衣袍,神清气爽的推开房门。 经过这番折腾, 天色渐渐暗下。 暮色四合, 笼罩雄城。 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通明灯火,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那股子繁华的气息,令人感慨不愧是首善之地。 “二叔,今天这么早就交差了?” 纪渊踏步走出,甫一进到花厅就见到纪成宗。 “算是托你的福,万年县的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私炼血丹,引得东宫震怒。 南衙的宋指挥使下了死命令,要对大名府展开大规模搜捡排查,势必把那些沾上关系的勋贵世家一锅端了。” 纪成宗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摇头道: “上面发话,底下的千户、百户跑断腿。 个个都想戴罪立功,弥补之前吃的挂落。 衙门里喝茶的同僚少了, 自然也就回家早了。” 纪渊嘴角一抽, 敢情自家二叔点卯当差, 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谈天喝茶? 颇有上辈子身边的朋友混进机关单位, 端铁饭碗摸鱼养老的风范。 “二叔就没考虑立功, 争取把百户的位子稳一稳?” 纪渊随口问道。 他今晚正好与南衙的佟千户一起吃酒。 倘若二叔真有升官的心思。 不妨为其引见攀上关系。 “你现在出人头地了, 用不着再帮衬什么,我何必为了一个百户拼命。” 纪成宗却也想得开,一脸“已经躺平”的淡然表情。 “自从圣人闭关,太子监国治理四十九府。 平衡从龙的将种与学宫出身的文官,一直没出过乱子。 但这只是表面风平浪静,不少居高自傲的将种勋贵,始终没把东宫的殿下放在眼里,反而看好燕王殿下。 毕竟后者武功天份奇高,早早地踏入先天之境。 比起儒雅敦厚的太子,更像圣人。 此次牵涉大案的名门世家至少有七八家,他们或多或少都从万年县拿过血丹……捉拿之后,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这趟浑水,能躲则躲。” 南衙百户以上的,每日经手各府州的诸多卷宗,看过大量中下层文官武将的密录谍报。 可能比六部中枢的衮衮诸公,更清楚大名府以外的情况。 纪渊晓得二叔并非信口开河。 这是一方武道盛行的古老天地。 有时候,个人的修为能压过其他一切。 太子殿下开辟气海,凝练真罡之后。 迟迟无法踏入先天,晋升宗师。 反观燕王的武道才情,直逼当年的圣人。 带兵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杀过的宗师都已超过一手之数。 也难怪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甘愿投入门下,为其奔走造势。 “二叔看得通透。” 纪渊颔首笑道。 景朝的确暗流汹涌,随时都会掀起惊天风浪。 但明哲保身只能躲过一两次,大势倾轧之下终究会被影响。 “胆小怕事罢了,我若有大哥的气魄……唉,不谈这个。” 纪成宗眼神一黯,似是不愿面对那段往事。 “二叔不必怀有愧疚,我父亲让你去南衙,是为了保住辽东纪氏的一支香火。 自家人,没有什么欠不欠谁的。” 纪渊安慰道。 “幸好九郎你足够争气。” 纪成宗收拾心绪,忽然问道: “对了,南衙的佟千户约你去金风细雨楼?” 天京内城十座名楼,各个门槛高得吓人。 即使进去只吃酒不点姑娘,也是几百两银子如流水般洒出。 “二叔可要一同前往?” 纪渊寻思着,今晚应该只是听听曲、喝喝酒。 有虎视眈眈的秦无垢在,留宿过夜风险太大。 万一龙子血脉发作被霸王硬上弓了。 失贞事小,丢人事大。 “……算了,我从来不喜这等烟花之地! 就在家中喝喝茶,挺好的,你自个儿去吧!” 纪成宗本欲点头答应,却瞥见花厅拐出的妻子,连忙改口道。 家中大事由他做主,家中小事婆娘说了算。 上青楼喝花酒,显然算不得大事。 …… …… 戊时过半,纪渊来到金风细雨楼。 门口的龟公迎来送往,楼上的姑娘如莺莺燕燕。 透亮的灯笼似花团一般,衬托出热闹的气氛。 马车,名驹,锦衣华服,劲装武袍…… 抬眼望去,老的少的,富的贵的,各色人物皆有。 仅以纪渊浅薄的阅历判断,凡是达官显贵经常出入的风月场所,成色多半上等。 毕竟糊弄穷鬼可以当宰了一回肥羊,但惹恼大人物后果却很严重。 “这位爷是第一次来吧,请往里边请! 没相好的点茶水,可进大堂看看; 若有常相熟的姐姐,直接上二楼雅间,自有人接待。” 头戴绿色小帽的龟公眼力敏锐,从穿着服饰、举止气度就能看出客人几分来历。 纪渊立在门外一派从容,饶有兴致做出打量,既无拘束也没紧张,一看便知是个风月老手。 “九爷,小的早就等着你呢,几位千户都在楼上等着。” 一个精明能干的小厮窜了出来,挡开凑过来的龟公,转头呵斥道: “招子放得亮一些!这是太安坊的纪九爷,北衙的百户大人!” 那位抄捡万年县,通脉斩换血的活阎王? 龟公讪讪一笑,覆压八百里的天京城藏龙卧虎,每天都有声名鹊起的厉害人物。 他哪里都能认清面孔,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位的名头确实不小,近日常有所听闻。 “秦千户、佟千户、还有程千户都到了?那我岂不是又要自罚三杯。” 纪渊略有惊诧,这帮人上青楼未免也太积极了。 “金风细雨楼的快活酿,一等一的醇厚,少饮几杯不会醉,九爷放心。” 那小厮很会说话,躬身引路。 金风细雨楼的大堂内气氛热闹。 唱曲儿的伶人,表演歌舞的戏子,拉二胡、弹琵琶的姑娘……抬头望去,满眼春色。 纪渊直奔后院的去处。 沿途上小厮介绍,说金风细雨楼分为玉露台、凤凰台、黄金台三等地方。 内里藏有八座花楼,十二座绣楼。 什么盐商喜好的瘦马,太山的姑子,大峒的婆姨,溪湖的船娘……只要客人开口,定能寻得满意的。 “外城和内城,大概就是洗脚店和天上人间的差距吧。” 纪渊暗自感叹道。 不多时,他就来到一座曲水流觞,静谧幽深的庭院。 甫一进门,脂粉的香气便如暖风熏人,让人精神懒洋,放松下来。 “倒有几分手段。” 纪渊下意识屏住呼吸,确认无害方才张开周身毛孔。 “纪百户真个小心谨慎,入到这样的地方,也不忘保持警醒,提防着了江湖门道。” 秦无垢那双清凉眸子直勾勾打过来,左右两边各自搂着双十年华的漂亮女子。 一个姿容明艳眼波如水,一个妩媚过人有容乃大。 气质虽然不同,长相却颇为相似,恰如一双并蒂莲。 “秦千户好艳福,不愧是北衙天字号的风流人物。” 纪渊略一拱手,正要寻摸位子坐下。 “你最晚到,罚酒三杯,来来来……纪百户,你若有心,便吃了这半盏残酒。” 秦无垢乌发雪肤,朱唇微张抿了一口快活酿,转而抬手递在空中。 院子里的佟千户面皮一抖,眼观鼻口观心,只当神游太虚。 程千户本想起身圆场,眸光一闪却又坐了回去。 软榻上倚靠陪酒,弹琴作乐,倒酒服侍的一众姑娘都瞪大眼睛。 登徒浪子调戏良家? 不过男女好像反过来了。 小声求票~ 还差五百能凑两次抽奖,这个月虽然只更新了12万字,勉强及格,但下个月的我,必定以全盛姿态闪电归来,读者老爷手里有票的话,给点嘛(伸手.JPG) 更新已经在写了,下班之前差不多能出~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小声求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舞动四方,红袖刀苏孟 秦无垢的眸中并无醉意,以她的酒量,区区几杯快活酿算不得什么。 今日她在黑龙武库的书楼,甫一瞧见这个鲜嫩可口的年轻百户,便有些把持不住心中翻腾欲念。 之前赞叹出声,之后不再露面。 就是担心靠得太近,难以压制这几年越发狂躁的龙子血脉。 真个来上一波逼人就范的霸王硬上弓。 以她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 擒住一个通脉二境的武者,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纪渊叫破喉咙,激烈反抗,恐怕都无济于事。 “他身上的气味很是香甜……不只是雄厚的气血本钱,精纯的内息,必定另有勾人之处。 否则的话,怎会剧烈引动我的龙子血脉,让我险些失控。” 秦无垢心思流转, 嘴角噙着浅淡笑意。 那一截雪肤皓腕横在半空, 两指捏着鎏金杯盏。 “敢问千户,我该坐在何处?” 纪渊面如平常,上前问道。 “纪百户若不介意,便是躺进我怀里都没问题。” 秦无垢轻轻一嗅,面上霎时涌起两团酡红。 那股粘稠炙热的阳刚气息,于她的敏感五感来说,比身旁两位佳人的脂粉气还要浓重。 “不敢唐突千户,坐在旁边就好。” 纪渊洒然一笑,大方地坐上软榻,接过那只金盏。 他右手往旁边丰韵女子的腰肢一勾,既没贴得太紧,却又保持肌肤之亲。 端的风月老手! 看得秦无垢、程千户、佟怀等人颇为讶异。 “姐姐芳名为何?” 纪渊轻声问道。 “奴家名‘绿竹’。” 丰韵女子挨在纪渊坚实的胸膛上。 瞧着那冷峻的眉宇好似含情脉脉, 再感受到阳刚的气息暖如火炉。 一声“姐姐”叫下, 立刻就有些醺醺然。 “若是看得起小弟, 不妨饮了这杯残酒。” 纪渊有样学样, 把着金盏挑起绿竹的尖俏下巴,将那口快活酿喂了进去。 后者乖乖地轻启红唇, 半推半就把绵柔酒水饮了干净。 俗话说得好,姐儿爱俏,鸨儿爱钞。 似绿竹这般风月女子,自然更中意纪渊这等有气力的男子。 反而那种空有皮囊,只会花言巧语的银样镴枪头抵不了大用。 “秦千户是风月场的常客,还请为我解惑。 这金风细雨楼三座高台,玉露、凤凰、黄金,各有什么名目?” 程千里暗自赞叹九郎的手段,轻描淡写化解两难局面,无怪乎能破获万年县白骨道的惊天大案。 “金风细雨楼有三等人才,上为国色天香,下为沉鱼落雁,下为飞花艳绝。 玉露台的清倌人、歌姬、舞姬,便是十二飞花的艳绝之色。 所饮之物,是接引无根水煮沸泡制的百花酿。 能助长气血运行,宁神清心。” 秦无垢轻瞥了一眼怀抱美人面色不改的纪渊,眼波流转道: “凤凰台自有八位剑侍,皆是训练有素的怀楚州女子,姿色都在沉鱼落雁之间。 腰肢柔软似杨柳,剑气锐利动四方,最受兵部、都督府那等贵客的喜爱。 至于黄金台究竟是个什么情景,至今还未有人得见。 除了通宝钱庄的大老板,谁有一掷千金的豪横本钱?” 纪渊自顾自抿了一口快活酿,眼神望向正堂外面的那只巨鼓。 宽阔异常,足以容纳数十人腾挪起舞。 周遭林立的兵器架子上,摆着一口口寒光四射的三尺铁剑。 “既然咱们入了凤凰台,为何不见剑侍、剑舞?” 佟怀举杯问道。 “剑舞娘子还在梳妆打扮,请诸位客人稍等片刻。” 靠在秦无垢怀中的明艳女子浅笑道。 “蕊儿,你家楼主今日可在?” 秦无垢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快活酿,挑眉问道。 这位女子千户一边谈笑,一边手掌顺着衣襟领口滑落进去。 似是细致把玩,仔细揉捏,娴熟随意。 这般荒唐的景象,底下坐着的众人视而不见。 那位明艳女子轻咬红唇,嘤咛一声,摇头道: “楼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寻踪迹……” 秦无垢微微颔首,对着纪渊笑道: “说起来,纪百户可听过惊风疾雨红袖刀的名头? 他不仅是金风细雨楼的老板,还是三分半堂的主人, 天京城里白道上响当当的一块招牌。” 纪渊端起酒杯,轻轻一停。 略作回忆,这才想起秦无垢所说之人。 “莫不是大名府黑榜第六位,红袖刀、孤寒客,苏孟?” 钦天监每年都会拟定诸多榜单。 其中最为重要的几张。 一是名列宗师的山河榜。 二是气海真罡的潜龙榜。 三是专为年青高手开设的幼凤榜。 除去这些,还有囊括大名府所有英才天才的京华榜。 以及神兵榜,红颜榜,诸如此类。 纪渊口中的“黑榜”,则是为江湖高手设立的一张榜单。 上面共有十位高手,皆出自什么巨鲸帮、青龙会等大帮派。 其背景多少与朝廷沾点关系。 相当于刻意扶植起来的地方势力。 “没错,这位苏楼主幼年受伤留下病根,却仍然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七次换血,一手红袖刀法惊艳大名府。 更厉害的,是他以体弱之身与其他两个结义兄弟,立起三分半堂的这面旗子。 短短五年就做到天京白道之首……” 秦无垢眯起丹凤眼,笑容蕴含深意。 “纪百户,你今日在武库的书楼,融合十几门的轻身功法, 将其推演成功,凝聚足脉。 恰巧的事,苏孟的鸿泥身法, 便号称同境之内,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曾经于一夜之间,横跨大名府的数州之地,追杀臭名昭著的龙河双凶。” 纪渊心思起伏,不知道秦无垢为何要突然提及这回事。 他眸光闪烁之间,忽地抬头看向堂外。 嗡! 一声剑吟陡然振荡。 雪白的匹练流淌而出。 一只凝若霜雪的纤细皓腕握住剑柄。 身形如电光射出,率先落在那面巨鼓之上。 其后裙带飘飞,如花绽开,剑光如一泓秋水抖落散开。 下一刻,另外七名女子紧随其后,纷纷腾空而起。 其人气质飒爽,凛然不可轻侮。 八位剑舞娘子甫一站定,翩然飞动。 手腕转动,八口铁剑铮铮颤鸣,化为清亮之音。 拧身错步之间,晶莹如玉的赤足好似重锤擂鼓,踩出激昂的节奏。 雄浑矫健,丝毫没有风月之地的妖艳媚俗。 “皆是服气、通脉境界,筋骨强健,气血充足。 且练过上乘的剑术,彼此默契十足,方能表演出这般大气的剑舞。” 纪渊按刀而坐,看得入神,轻声道: “由小见大,对登不上台面的风月生意都如此上心,那位苏楼主平日里应当力求完美的……妙人。” 秦无垢颔首道: “众所周知,红袖刀苏孟无论大事小事,能做十分不愿只成九分。 若非出身太低,绝不止是一个江湖帮派的龙头大哥。” 秦千户和纪百户谈笑之间,那一场堂皇瑰丽的剑舞也走到尽头。 为首的那位剑舞娘子,赤足重重一踏,震得牛皮巨鼓嗡嗡作响。 借着反冲之力,白衣凌空飞舞,剑锋爆绽寒光。 第一百六十章 三分半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纪渊面不改色,端坐如山。 他不觉得那位堪堪凝聚一条手脉的女子剑侍,能够在几位换血高手的眼皮底下。 行刺杀之举,且还能达成。 更何况,那道如雪白匹练的凌厉剑光。 看似声势极大,实则并无必杀之意。 剑舞娘子的白裙飘飞,三尺青峰光华耀目。 数百步横跨而过, 矫夭身形扑入正堂。 佟怀面皮一抖,气血勃然欲发,起身作势。 程千里眉目沉静,右手捏住金盏酒杯,随时都要掷出。 以这二人的武道修为,合力镇压一个通脉二境的“柔弱”女子。 自是再简单不过! 众人当中, 唯有秦无垢最是轻松。 她甚至还有空余, 仰起修长脖颈抿了一口快活酿。 铮铮! 只见那抹白衣踏入正堂,剑势陡然一收, 荡出铿锵之声。 横空转回,举剑齐眉。 尔后,赤足点地,裙摆转动,彷如莲瓣盛开。 其人高挑的身姿倏然委顿,做出敛衽半跪的样子。 “请秦千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一救楼主!” 这位女子剑侍的一动一静,皆是出人意料。 佟怀、程千里等人见状,强行按捺住了出手的冲动。 “救苏孟?他乃三分半堂的龙头,金风细雨楼的老板,大名府白道的魁首……与朝廷不少大臣交好,六部尚书也要给几分薄面。” 秦无垢看也不看垂首恳求的女子剑侍,漫不经心道: “他这样的人物,虽说浪迹江湖满身风尘, 没办法封侯拜相, 但也算是大富大贵,要什么有什么。 琴心, 你说, 我北镇抚司的一介千户, 有何能耐去救这位惊风疾雨红袖刀?” 纪渊眉头一皱,他从这番对话里嗅到了狗血的味道。 原本饮酒作乐的乏味劲头猛然消散,瞬间打起精神。 毕竟谁会不喜欢吃瓜呢? “秦姐姐……千户大人!” 名叫“琴心”的女子剑侍闻声落泪,声如杜鹃啼血。 “三分半堂岌岌可危!金风细雨楼易主在即!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的姐姐、妹妹,哪个不是千户大人贴心、体己的人儿,难道真舍得她们落入何云愁的魔掌?” 秦无垢面无表情,松开怀中的蕊儿。 坐直身子,淡淡道: “当初我就说过,苏孟他怜香惜玉,愿意给你们这些苦命人儿一处安身之所,是心善。 可金风细雨楼再好,终究也是个迎来送往的风月之地,少不了是非和恩怨。 因此早些年,我才屡次提及要拿银子为你赎身。 以你的上好根骨,只要师承尚可, 坐三境望四境,不难。 可你一门心思扑在苏孟身上,心甘情愿做个剑侍舞姬!” 秦无垢娥眉紧蹙,凤眸含煞,越说越气,仿佛恨铁不成钢。 由于身怀龙子血脉,她常宿于烟花柳巷,借此压制内心翻腾的欲念洪流,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没自矜身份,从心里将你视作妹妹,盼着你能离了江湖,免得卷入其中。” 秦无垢声音泛冷,望向跪地不起的琴心。 “要知道,苏孟不止是金风细雨楼的老板,他还是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江湖白道一呼百应的红袖刀! 他手里拿捏着大名府三分之一的武行、赌坊、金银器物的大买卖,树大招风,迟早会生事端! 我去东海府巡视之前,便就劝过你那位苏楼主,急流勇退才能明哲保身。 他的两个结义兄弟,一个阴,一个狠,打着三分半堂的名头,做了不少过火的脏烂事,得罪的狠角色亦不在少数。 可苏孟偏生不信,非要养虎为患,等到今天反噬自身!” 琴心娇躯微颤,无话可说。 她双手捧剑,躬身下拜,额头贴在地板上。 正堂之内,气氛顿时沉凝起来。 众人要么低头饮酒,要么偏转目光。 反倒是那些作陪的青楼女子,似是心有戚戚,不住地抽泣。 乐鼓之声戛然而止,热闹的饮宴就此作罢。 秦无垢面无表情,轻声说道: “今日本是纪百户做东,我却因为个人私事搅了大伙儿的兴致……来日再补一场,算是给诸位同僚赔礼道歉。” 佟怀与程千里正色以对,并未流露出任何怪罪的意思。 虽然三人同为千户,可秦无垢巡狩东海七州之地,斩杀龙子龙种,立下功劳无数。 加上对方与敖指挥使关系亲密,等同父女一般。 地位自是不同寻常。 若非绝了武道宗师的前路,未来北衙的指挥使位子,也许都是秦无垢的囊中之物。 纪渊放下金盏,淡淡道: “千户言重了。 凤凰台上的这场剑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精彩纷呈,堂皇大气,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秦无垢凤眸微眯,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似是轻笑: “纪百户倒是好文采,随口便有佳句。” 无意间做了一回文抄公,纪渊毫不羞愧,拱手道: “千户谬赞,请恕纪某多嘴问上一句, 既然那位惊风疾雨红袖刀如此了得, 究竟会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 才会让他的红颜知己做出这般恳请之态?” 他离得秦无垢最近,眼晴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瞧见那只肤色雪白凝如玉的柔荑攥得极紧。 倘若凭借命数加持仔细感应,这位秦千户表面上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内里却是气血狂暴,恰如洪流几欲决堤。 那股炙热滚烫的意味,好似雷光涌动喷薄,蕴含着可怖森然之息。 “纪百户对江湖风雨也有兴趣?” 秦无垢复又捏起桌上的金盏,转头问道。 “索性无事,此时美酒、美人、美景当前,不妨听上一听,权当打发时间。” 纪渊主动给了一个台阶,缓和正堂内的尴尬局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无垢明显与这琴心剑侍关系匪浅。 若真的静观其变,任由两位女子继续僵持下去,只怕弄得不好收场。 “说起来,这桩事与纪百户你还有几分关系。” 秦无垢故意不去瞧跪伏于地的琴心,柔声道: “想必你也知道,大景不比前朝,任由宗派雄踞一地,宛如土皇帝。 圣人鼎立天下之后,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为的就是肃清不正之风。 别看三分半堂家大业大,呼风唤雨,但若无朝廷的允许、贵人做靠山,它这面旗子绝对立不起来。 苏孟出身贫寒,无父无母,更无师门。 此前靠卖字画为生,二十三岁在磐阳湖一刀斩杀铁鞋盗万雨行,自此声名鹊起。” 纪渊凝神静听,心里好奇那位金风细雨楼主的穷途末路,为何能跟自己扯上? “三十岁的时候,终于踏入换血境界,与两个结义兄弟——‘弹指惊雷’何云愁、‘混元霹雳’雷隼一起立住了三分半这座堂口。” 秦无垢真如说书一般,将这座天京城第一大帮的来历说明。 “为何要叫三分半堂,乃是因为堂口里头的生意,苏梦、何云愁、雷隼等人只取三分半。 抹掉其他的开支,剩下的将全部用于帮众的死伤抚恤、以及照料家人子女。” 纪渊面皮微动,这三位堂主倒是会收买人心。 难怪三分半堂短短五年就能疯狂壮大,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名府,成为天京白道的一方魁首。 有无数手下愿意效死拼命,何愁大事不成? “天京城五大帮,除了三分半堂, 原本还有大江会、刀剑盟,漕帮与盐帮。 后面两个,如今都给苏孟吞并瓦解。 做到这般声势,背后自不会无人支撑。 他走的是礼部尚书宋岱,天京米粮行首周家的路子……相信纪百户应该不会陌生。” 秦无垢轻描淡写道。 “那可真是缘分。” 纪渊不尴不尬笑了一声。 之所以会有万年县的这场抄捡,起初便是因为他举报宋云生、周子安二人修炼白骨道邪功。 从而牵扯连累到当朝礼部尚书宋岱,致使本为十大行首之一的周家倒台,没成想顺带着把三分半堂卷了进来。 “以前的苏孟,乃猛虎盘踞山中。 不管是官面上的关系,亦或者江湖里的厮杀,都打点清楚,游刃有余,故而从未怕过谁。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背靠的参天大树接连倒了两棵,气势便不复往日之盛。 加上漕帮、盐帮蛰伏已久、忍耐数年,正想借着天赐的良机,骤然发难打三分半堂一个措手不及。” 秦无垢明明才回天京,却像洞若观火把这场汹涌暗流看得一清二楚。 “木秀于林,风比摧之。 苏孟并非不晓得这个道理,但他为人既清高又傲岸, 而且眼光极差,不仅错信兄弟,更错把义气两个字看得太重。 所以当何云愁与雷隼打定主意,联手漕帮跟盐帮里应外合趁机夺权……他那口红袖刀,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 呜呜呜 宝,我太困了,想去碎觉。 白天再补吧,我是废物。 磕头,咚咚咚。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呜呜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吐珠,千户在下,百户在上 靠山垮台,兄弟背叛,外敌杀至…… 纪渊眉毛挑起,心想那位惊风疾雨的苏楼主,要多倒霉才能同时撞上这几件事? “时运不济,便如人登高跌落滚下山巅,如何刹得住脚?” 秦无垢心似明镜, 望向仍旧跪倒不愿起身的女子剑侍,轻叹道: “琴心,你让我去救一救苏孟,可你又是否知道, 自从圣人踏过一遍江湖后,朝廷与帮派早已形成默契,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否则前两年,某个兵部四品要为你赎身, 迎你做妾, 只凭金风细雨楼哪里挡得住。 终究是漕、盐两帮和三分半堂的‘家事’,我乃北镇抚司的千户,朝廷中人。 不可能插手过问江湖恩怨,这会坏了规矩。” 借着对纪渊解释的机会,秦无垢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明清楚。 伏身叩拜的琴心闻言,娇躯颤动,似是心灰意冷。 若刀削成的双肩一塌,险些瘫倒下去。 转而,她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挺身抬头望向秦无垢,凄然笑道: “秦姐姐待我的好,琴心从不敢忘。 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动过离开金风细雨楼, 自谋生路的念头。 只是每每念及楼主将我从火坑里拉出, 免受贼人侮辱, 保住清白。 不仅供我吃穿用度, 教我剑法武功, 更不曾有过任何威逼图谋。 此恩此情, 实难偿还,只能以身报之、以命报之!” 纪渊坐在一旁,默默抿酒。 直觉告诉他,那位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长得应该不算难看。 毕竟以身相许向来是剑眉星目的大侠特权。 如若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 得到的回答很大可能会是,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你这又是何苦?纵然何云愁得了金风细雨楼,跟雷隼把三分半堂变成六分半、八分半。” 秦无垢脸色微寒,她从中听出决绝之意,霍然起身道: “但我总归能护住凤凰台中的几人,不至于让你们跌入泥泞。 至于苏孟……江湖人死于江湖,你难道见得少了? 你还真的指望,那位惊风疾雨的红袖刀, 有朝一日会放下所有,与你归隐田园? 琴心,你要陪苏孟送死,黄泉路上做伴侣,我不拦着。 人生在世,来来往往,聚散无常。 至多日后逢年过节,为你敬一杯酒水罢了。” 这位北衙的女子千户说完之后,拂袖背身,沉默以对。 她是与琴心关系非同寻常,可朝廷自有法度,北衙自有规矩。 江湖事,江湖了。 自己倘若掺和进去,那便等于将黑龙台硬拖下水,只会搅出更大风波。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会面临无数选择。 怎么选,怎么做, 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哪有资格干涉。 “愿秦姐姐此生安好。” 琴心脸色惨白,她明白秦无垢的难处,并无怨意。 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般出了正堂大门。 巨鼓上的七位年轻貌美的剑舞娘子神色各异,默默退下。 她们既然入了金风细雨楼,便不可能轻易离去。 一纸契约之下,无论花魁、清倌人、歌舞姬,皆为卖身的奴仆。 只是说法不同,显得好听一些。 “秦千户倒是冷静,以她北衙千户的身份,真个要救苏孟不难, 但这样一来等于卷入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的冲突。 到时候就要上演各自搬靠山,权贵斗法的精彩大戏……” 纪渊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见到秦无垢一袭男装打扮却曲线窈窕。 由于胸中余怒未消,起伏甚剧,颇为贴合“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一句诗。 “佟千户、程千户,你们可还有兴致再开一桌?” 秦无垢心情不佳,呵退陪坐的清倌人。 这显然有送客的意思,佟怀、程千里识趣地开口告辞。 本该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没成想却被搅合干净。 佟怀心里遗憾。 下次再来这座金风细雨楼, 未必还能看见如此堂皇大气的剑舞。 “夜色已深,不如日后再聚,秦千户……” 纪渊吃瓜看热闹完毕,正要拱手起身。 “别急着走,纪百户。 明月当空,美酒当前,咱们不妨再聊一会儿。” 秦无垢眸光一转,那只肤白如雪的纤纤玉手往外一探。 其快如电,本想按住纪渊的肩膀,将其擒拿。 可后者反应不慢,方圆二十步的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 身形迅速拉开,脚下如气流托动,驭风腾挪。 “千户大人的挽留,纪某心领了。 只是风月虽好,却不可留恋。” 听到纪渊这般回答,秦无垢那双明亮眸子微微泛起金黄之色,宛若竖瞳收缩。 她轻哼一声,体内气血运转再快几分,修长五指绽若莲花。 弹动之间,片片莲瓣盛开,荡漾开去。 整个正堂的气流被扯动,彷似排山倒海,掀起好大动静。 惊涛骇浪层层堆叠,犹如密布的大网,聚成绸缎般裹住退后的纪渊。 周遭空间陡然变得粘稠紧闭。 其人像是蚊虫振翅不得出! 这一下换做其他的通脉二境,只怕都难以抵挡。 可纪渊十四条命数加持,身具【虬筋板肋】。 那副骨架之沉、之重,远超寻常武者。 怎么会轻易被拿下! 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纪渊脚下一顿,仿佛立地生根的参天大树。 坚实深厚的桑木立即被踩得爆出裂纹,底下铺着的地龙受损,炙热烟气猛然喷吐出来。 热力滚滚散开,充斥宽阔的屋子。 “不愧是四条气脉的深厚积蓄。” 看到纪渊反抗激烈,秦无垢心中兴趣更为浓厚。 蛰伏的龙子血脉蠢蠢欲动,强烈的饥渴涌现。 她踏出一步,衣袍猎猎。 催发功法,周身气脉如虬龙凝聚。 经过天地洗练的浑厚精血,霎时走过四肢百骸,迸发出极为可怖的刚烈劲道。 如玉五指并拢,化为一掌拍出。 嘭! 沛然大力的挤压下,正堂之内传出轰鸣。 好似空气都被打爆,震荡出圈圈波纹。 掌心当中,道道劲力缠绕变化。 搅弄滚滚气流,如云似雾。 其中隐约浮现矫夭龙形,鳞爪飞扬。 仿佛飞龙在天,震慑心神! “这是……敖指挥使的成名绝学!盘龙探爪八大势! 我的武学积累,还是太浅薄了,化解不了!” 纪渊面色一凛,终于明白北镇抚司为何会有外大于内的说法流传了。 这些巡视在外的千户、百户,的确是手段不凡。 同为换血三境,单论秦无垢给他带来的压力,十个孟长河也比不上! 就像这一掌蕴含数重劲力,不断地震荡蓄势。 如大山覆压,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信你这都挡得下来!” 秦无垢眉宇间尽是自信。 她自忖境界、功力都在纪渊之上。 没道理压不住这个骄横桀骜的年轻百户! “若没有成就第四条气脉,只怕真要被霸王硬上弓了。” 纪渊心神沉静,收起一闪而逝的纷杂念头。 皮膜大筋扭动如虬龙,两肋环扣似锁连成一体。 喀喀喀! 筋骨摩擦之下,好似迸发赤焰。 强绝的气力如龙,恰似顿开金锁。 挣脱重若山岳的压迫气息! 凭借【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配合那门自创出来的不知名身法。 纪渊其行如飞,倏忽而逝,消失于原地。 真个与秦无垢选择硬碰硬,未免有些不太明智。 龙子血脉让她饱受欲念洪流的折磨,可也同时带来“长寿”、“力大”、“亲水”等异常天赋。 更遑论,这位女子千户本就换血数次,已经完成铸造法体的三境大圆满。 正面交手,没几个能扛得住。 轰! 秦无垢的一掌拍下。 却是落到空处。 她面露诧异之色,运劲随心,及时收力。 刚烈无匹的残余掌力,好似晴天霹雳倏然一炸,掀得桌椅板凳翻倒在地。 “盘龙探爪八大势都压不住他……果真是好强壮的筋骨!” 秦无垢眉头紧蹙,挥袖扫开热力与冷风激荡的大团白雾。 五感照见四十步内,并未察觉纪渊的气息。 左右顾盼,亦不见踪影。 莫非真的走了? 秦无垢心念浮动之间,忽地有一缕气流轻轻荡起。 好像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泛出细微涟漪。 她眸光一闪,不假思索转身出手。 “上当了……” 后面空无一物。 等到秦无垢警醒。 再度回身。 却是直接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 【云龙风虎】的青色命数,让他融入气流无声无息。 即便是换血三境的敏锐五感,也难以捕捉到半点踪迹。 “秦千户……” 纪渊扑落。 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挨到一起。 连呼吸之声都可清晰听闻。 乍看之下,显得颇为暧昧。 “嘭”的一声,沉闷作响,两条身形滚成一团。 纪渊不敢放松心神,抓住这一刻的先机。 双手变化擒拿招式,锁住秦无垢的肩膀。 借着虬筋板肋的那身几百斤骨架,以及飞扑的力道,成功将这位女子千户压在身下。 “你怎么藏住的?” 秦无垢金色的眸子忽闪,轻声问道。 好似蕴着一池春水,波光粼粼,映照那张冷峻面孔。 “用云龙三折移形,龙雀三十六变换位,壁虎游墙上梁,金雁穿空步下地,踏雪无痕近身……” 纪渊先是轻描淡写回答,而后语气迟疑问道: “呃,说起来,千户大人你不打算挣脱么?咱们贴得好像有些太紧密了?” 秦无垢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仰面道: “纪百户是正人君子,又不会借机调戏、侮辱、凌虐于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你不觉得这样的闲聊方式,也颇为有趣么?” 书生文士的长袍男装,掩盖不住这位北衙女子千户的傲人本钱。 其如瀑青丝披散,气质柔媚如水,又掺杂一丝干净锐利的飒爽英姿。 按照纪渊上一世的评价标准,秦无垢完美符合“低头不见脚尖”的人间绝色。 “男女之大防,不可不守啊。” 纪渊觉得有些失算。 本以为制住秦千户就可以结束这场切磋,现在看来却像是自投罗网。 两人保持他上她下的亲密姿势,挨得如此之近。 万一秦无垢真的兽性大发,任凭龙子血脉发作,自己岂非清白不保? 那可是十五年的纯阳之体! 未免太便宜秦千户了! “我向来不喜儒门穷酸的规矩。” 秦无垢倏地抬起那双浑圆弹实的有力长腿,如同两条白蟒般绞住想要脱身的纪渊。 “长夜漫漫,纪百户你纵使回去,无非是独枕冷床,何必这般急切顾家。” 纪渊腰跨发力运劲一抖,“砰”的一声炸响,震得正堂梁柱簌簌落灰。 可换血三境铸成法体的秦无垢却安然无恙,只是脸蛋上涌起一抹潮红之色,似是受到什么刺激。 她眼中蕴含的金光浓烈,朱唇微微张开,逸出一团团清幽的气息。 龙吐珠也似! 纪渊鼻尖轻嗅,双目有一刹那的迷离。 奔涌的气血瞬间化为汹涌之势,产生不可抑制的强烈冲动。 两人一呼一吸之间,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同。 好似负阴抱阳的道门太极,彼此契合相融。 纪渊咬紧牙关,抵抗心神本能。 可人之情欲,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 一旦升起,越是克制越是难忍。 龙子血脉气息如吐珠般打在纪渊脸上,与他本身阳刚纯净的气血相融。 比之天底下任何的催情猛药,反应还要来得剧烈。 他忍不住低头俯首,正欲咬住那瓣丰润朱唇。 “你不许……” 仅存的一线清明,正好令纪渊听见秦无垢蚊蝇般细小的嘤咛之声。 柔弱无力,几近于无。 却似天雷震响,激得心头一动。 他望向面如桃花,欲拒还迎的秦无垢。 蕴含金光的双眸之中,分明藏着一丝乞求和挣扎。 “这就是龙君子嗣血脉要背负的代价……越不想为情欲所控制,越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煎熬苦痛。” 纪渊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皇天道图内十四条命数焕发光芒,凝聚出【武曲骑龙】的命格之相。 一团团如龙珠般的迷人气息,顷刻没了之前的诱惑。 “千户,得罪了。” 纪渊挣脱不了缠在腰身上的白蟒长腿,只得抬手摄来一壶酒水。 对着意乱神迷的秦无垢倾倒而下,将其浇得清醒。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芝人芝马,延寿二十年,第三具鼎炉 绵柔冰凉的液体浇在脸上,秦无垢眼神迷离,好似情火中烧。 朱唇微张,香舌舔舐,轻抿了两口。 这才发觉是快活酿。 “你……” 秦无垢陡然睁大双眸,那点点滴滴的晶莹酒液滑落脸颊,浸透衣袍, 沾湿青丝。 仿佛出浴之景象,别有一番风情。 被这一弄,既羞且怒的复杂心绪乍然涌起,反而使得那股欲念洪流消退不少。 “千户大人,咱们可否坐着好好说话?” 纪渊松开按住肩膀的双手,只是腰身仍被紧紧缠住。 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秦千户那双结实有力的大长腿,是真的能夹死人。 字面意义上。 “纪百户……我方才有些失态,还请不要见怪。” 秦无垢神志清醒, 眉宇间的妩媚之色尽消去。 见到自己与年轻男子如此亲密,不由地轻咬银牙。 换做旁人,她说不得会直接生出杀心。 那种天然的厌恶与清白受辱的感觉,会间接催生龙子血脉的暴戾冲动。 只不过纪渊并未趁人之危,且行事颇为磊落。 这点让秦无垢感到意外的同时,勉强有了几分好印象。 杀心不重。 再者, 对方是北衙百户, 又深得敖指挥使的欣赏和器重。 念及种种,秦无垢眼底掠过的微弱杀意,缓缓地消散一空。 于心中无奈轻叹,这红螭血脉愈发难以压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流连夜宿青楼勾栏,俨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千户大人言重了,咱们今晚只是喝酒聊天,其余的什么都没发生。” 纪渊表面云淡风轻, 仿佛完全不在意缠在腰身上的两条白蟒。 实则五感敏锐, 觉察出秦无垢的前后变化。 难怪程千里有言在先, 让这位北衙女子千户瞧上并非好事。 倘若真个趁虚而入,怕不是要赔上小命? “纪百户明白就好。 不过我也没剩下多少好名声。 天底下,谁会把一个时常出入烟花柳巷的女子视作良家?” 秦无垢自嘲一笑,松开双腿勾住的不雅姿势。 她受龙血污染已久,但同男子这般接触倒是头一遭。 “千户大人本为金玉质,如今陷在淖泥中, 并非自身所愿,何必在意那些好事者的闲言碎语。 东海府那些免受孽龙子孙侵害的渔民、农户,自会感激千户大人的恩德。” 纪渊终于挺直腰身,不必再与那白面团子似的柔软贴在一起。 他正要起来脱离苦海,只听见“踏踏踏”的急促脚步响起。 原本合上的院门,忽然被推开。 是熟人。 程千里离开之后不放心,特地打倒回来。 他寻思着万一纪渊真个落入秦无垢的魔掌,通脉二境面对换血三境。 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破喉咙都没用。 结果推门而入,却看到这样震惊的一幕。 这可是露天之地啊! 且今夜皎月正圆,其光如水照得透亮。 就算不怕感染风寒,也得提防被旁人看见吧? “九郎,我……就是看你喝醉没有, 要不要留宿过夜,好知会你家二叔一声。 现在没事了,二位继续。” 程千里眼皮一跳,语速极快说完,然后干脆利落地关门退走。 好似从未来过一样。 他脚下生风,一溜烟儿便出了金风细雨楼。 看到无人追赶,这才感慨世道大变。 以前办事都黑灯瞎火,现在却喜欢光明正大。 那桌椅翻倒的场面,只怕是战况激烈。 想到此处,程千里不由钦佩纪渊的风流手段。 以官位、境界、武功论。 他皆不如秦无垢。 竟然真的拿下。 还敢在上面? 要知道,北衙传闻。 敖指挥使素日都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至今未有翻身做主人的机会。 对比之下,九郎真个年少有为! “我看秦千户的模样,似乎没有很抵触九郎……难不成要成一桩好事?” 程千里心中思忖,啧啧称奇。 按说女大三,抱金砖。 九郎这下有福了。 院内,凤凰台。 狼藉一片的正堂,男女相对而坐,气氛有些沉默。 “秦千户放心,程千户他不是多嘴之人。” 过了半晌,纪渊挤出这样一句话。 他也没料到程千里会半道折返,撞破自己和秦无垢的这场“切磋”。 “我此番是回京述职,再过几日便会回到东海府。 只要我不想听,北衙的流言蜚语就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秦无垢轻轻摇头,收起尴尬,转而略带好奇问道: “相比起这个,我更惊讶你年纪轻轻,为何气血消耗如此剧烈? 几乎强于他人十倍!这可是短寿早夭之相!” 纪渊脸色平静,并不意外。 秦无垢乃换血三境的翘楚人物,五感敏锐察觉异样,也属于正常。 目前他所见的高手当中, 除去层次模糊不清的杀生僧, 以及及早步入气海真罡四境的敖指挥使, 统领螣蛇卫的高业玄这三人之外。 秦无垢应当是最顶尖。 她不仅根基雄厚,气血磅礴,而且武功精深。 比如盘龙探爪八大势。 就是极为顶尖的一门绝学。 大成之后有捉星拿月刚猛无匹的杀伐威势。 这些难得积累,绝非十四条命数就能轻易抹平。 “家父曾言,我生下来当天,一算命先生正好从门前路过, 他断言我本该五弊三缺缠身,却因上辈子行善积德, 这才侥幸得健全之身,福禄之命,但寿数极低,不可长久。” 纪渊张口就来,而且说得有板有眼,完全不像胡诌。 “我本以为自己这小半辈子,已算是坎坷难言。 明明天赋出众,却让天道愚弄,落得武道宗师之路断绝。 没成想纪百户你……螭龙血脉的煎熬,比起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当真不值一提。” 此时的秦无垢倒是颇具同情心,眼中透出一丝同病相怜的亲切之色。 不受龙子血脉影响的秦千户,貌似更好骗一些? 纪渊心中想道。 “不过世间的延寿之物,长寿之法,也有好几样。 像是黑龙武库的三层楼,收录过长生府的一门秘法。 唤作长春不老功,可令人鹤发童颜,摆脱生老病痛。 还有朝廷的库藏里,有龙元大丹、地元大丹,皆可延寿半个甲子,但每人只可服用一次。” 不知是感念纪渊没有掠走清白,亦或者怜惜他短命短寿,秦无垢开始出谋划策。 “三层楼,要晋升换血才可踏入。 那门长春不老功,勉强算是绝学品级,差不多要六千功勋才可兑换。 至于龙元大丹、人元大丹,除非立下大功,才能得到朝廷赏赐。 以你的身体状况,未必……对了,三分半堂的何云愁,他得过万灵宗的传承,极为擅长豢养灵物。 最有名气的两样,便是可延寿二十年的芝人芝马。” 纪渊眉头微皱,他在攫取炼化孤弘子灰色命数的时候。 曾窥见过一道阴影传话,其中的只言片语里,提及过“阴泉芝马”。 要借那物,给孤弘子疗伤,修补受损的肉身鼎炉。 对方叫? 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六部与北衙,恶人还须恶人磨 魍? 纪渊心头一动,假设这是代号。 那天京城内,至少还有四具域外邪神安插过来的肉身鼎炉。 他们身份各异,潜藏内外,都在等待时机策应行动。 只不过一众奇士门徒处心积虑,隐于圣人脚下。 究竟想要图谋什么? 纪渊很难猜透。 还有那晚在余家庄的凭风楼。 打灭血神虚空化影的那道金光形体。 自称钦天监中人。 从出手的气势来看。 乃大宗师无疑。 极有可能是扶龙一甲子的监正大人。 对方会不会注意到自己? 一个短暂的刹那,纪渊念头纷呈, 心想道: “天京城内云波诡谲,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之前程千户问我,究竟是留驻官衙,亦或者巡视外派……我当时还觉得前者更安全稳妥。 如今想来,大名府未必比其余四十八道府州好上多少。” 还是要尽快提升境界。 顺便突破命数上限。 纪渊打定主意。 从他倾尽全部身家都无法撼动紫色命数【燃髓】来看。 目前即便收获大量道蕴。 最多将现有的十四条命数全部提升到青色。 至于命格的进阶之法,暂时还没有摸索清楚。 纪渊由此想到一个人名。 元天纲。 这位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师。 其人对于命理研究极深。 倘若找到他的传承或是手书。 兴许可以解决许多困惑。 “纪百户……你没事吧?” 见到纪渊怔怔出神,秦无垢心底的怜惜更深一层。 世间又有几人, 能够平淡对待生死之事? “听到芝人芝马可以延寿,我心中一时难以平静,让秦千户见笑了。” 纪渊眼睑低垂,轻笑道: “何云愁?此人好像正是三分半堂的二当家,没想到他还懂得豢养灵物之术。” 秦无垢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厌恶之色,显然没什么好感。 “何云愁,江湖上人送外号‘弹指惊雷’,与苏孟一样同为黑榜高手。 他本是大名府行商之子,十五岁就跟着父亲跑生意, 南船北马,也算见多识广。 后来侥幸得了万灵宗的传承,学会一门二十四节惊雷指,才在江湖上迅速出头。” 纪渊恍然也似,缓缓点头。 “如果何云愁是魍?那他的等级应该比孤弘子和余东来高。 这两人不属于魑、魅、魍、魉,算作杂鱼那类。” 秦无垢弹了弹指甲, 淡淡道: “何云愁这人心思缜密,精于算计, 是个恶而不奸的阴狠角色。 三分半堂许多难以公之于众的脏活儿,都归他管。” 纪渊挑眉笑道: “听上去不太好说话。” 龙子血脉暂时冷却, 秦无垢不再是烟视媚行的勾人气质,声音略微清淡道: “你是朝廷中人,只要立下功劳够多,绝不会缺少延寿之物,没必要与那种人打交道。 沾上江湖草莽,少不得麻烦。” 纪渊颔首道: “秦千户言之有理。” 景朝当年破山伐庙。 几乎把江湖宗门的积蓄底蕴洗劫一空。 这才能够支撑十七支卫军,数百万武者的戍边消耗。 若不然,鼎立一甲子的中央,怎么敢设下诸多军镇数线迎敌。 换成其他的皇朝,仅是军费支付这一项,就要拖垮国库累加赋税。 “说起来,秦千户与琴姑娘交情不浅,又不喜何云愁,为何不伸手帮一帮那位苏楼主?” 闲聊完毕,纪渊忽地问道。 他本来只是吃瓜,并不在意三分半堂与盐、漕两帮的争斗死活。 但现在知道何云愁的身份存疑,极有可能是奇士门徒,天京城内潜藏的第三具肉身鼎炉,不由地生出几分试探心思。 自己若再揪出一个域外邪神的走狗爪牙。 不仅可得阴德、善功。 还能为升千户积攒资历。 实乃一箭双雕! “规矩摆在这里,无可奈何。 琴心今天搬出我,何云愁与雷隼转头就能找其他大人。 更何况盐、漕两帮势大根深,人家也有靠山。 最后迟早演变成黑龙台和六部的无形对峙,这会给敖指挥使添很大麻烦。” 秦无垢揉动蹙紧眉心,她往常与其他男子多说两句,心中就觉得难以忍耐。 今日跟纪渊聊得倒是不错,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意味。 许是晓得对方短寿,与自己被龙血污染的情况有几分类似? “盐帮、漕帮有户部撑腰,三分半堂原本是依靠礼部, 何云愁和雷隼这两人,暂时还不知道投靠哪一部、哪一座山头。” 纪渊眸光闪烁,好似循循善诱道: “江湖再大,只要朝廷坐镇,便掀不起风浪。 帮派再厉害,终归是六部养的家犬。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糊弄外人罢了。” 秦无垢似是赞同这个说法,轻轻点头。 转而又眸光一黯,摇动螓首道: “话虽如此,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除非寻个合适的由头,否则黑龙台不好插手。 何云愁与雷隼算计苏孟,这是三分半堂的自家事。 盐帮、漕帮过来助拳,这是江湖恩怨。 都跟北衙,没有半分关系。” 纪渊略微沉吟,随后问道: “倘若三分半堂私藏大宗违禁物呢?我记得北衙有缉查之权。” 秦无垢怔了一下,仔细想了片刻,失望道: “何云愁是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这种明显纰漏。 盐帮、漕帮蛰伏这么久,就是因为没抓到把柄。 此人掌管执法堂,规矩森严,动辄斩手、断指、割耳、挖眼。 帮众见到他,比见到帮主还要敬畏。 而且,三分半堂的主要生意, 像收取武行、镖局的‘保护费’,民不举官不究,不算过线。 日进斗金的赌坊,内城六家,外城九家,各方都打点疏通过了。 那位何二爷很是懂事,若非必要的情况,绝不会惊动官府出面。 即便有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多半都放在大名府其他的州城,堪称滴水不漏。”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真有走私违禁物这等事。 也早已消灭证据,保证万无一失,轮不到北衙彻查。 纪渊瞥了一眼秦千户,看她对三分半堂的运转知之甚详,必定是专门翻过卷宗。 “千户大人,我以前在老家听说一则故事, 有个地主豪绅,他想抢一家农户的祖产,于是丢了一包皂角粉到那人的田里。 然后敲锣打鼓逢人就说,此人用毒药催熟小麦,污染土地,遗祸无穷。 凑足声势,再纠集家丁护院上门,直接一顿好打。 如此一来,农户受不住苦头,自会讨饶。 主动献上祖产,请求宽恕。” 秦无垢拧眉,凤眸含煞。 “好生可恶!似这般强取豪夺的地主老财,个个只会压榨民脂民膏,吃得满嘴流油。 当年我在东海府曾打过几家为非作歹的地头蛇,皆是欺软怕硬,不顶用的货色。 人还没进诏狱,便就丑态毕露,跪地求饶献妻献女,只为求一条活路,实乃蛀虫!” 纪渊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千户大人说得对,可恶人还须恶人磨。 这种丧良心的手段,使在帮派身上岂不正好。 三分半堂到底藏没藏违禁物,他们说了又不算。 若北衙真个搜出罪证,六部谁还会愿意被扯下来趟这个脏水?” 秦无垢眸子睁大,望向云淡风轻的年轻百户。 朱唇微张,思忖良久挤出一句话: “纪百户,你真是……诡计多端。” 纪渊咳嗽两声,提醒道: “千户大人,诡计多端不是好词,你应该说我足智多谋才对。” 秦无垢别过脸,幽幽道: “我本就没想夸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湖夜雨,改一改规矩 夜色正浓。 金风细雨楼依旧热闹。 任凭再寒的风、再冷的雨。 都劝退不了那些寻欢作乐的高官显贵。 一顶软轿停在人进人出的大门前。 云纹白袍,玉冠铜簪的青年施施然走下来。 他年纪三十许,生得剑眉星目。 两鬓垂落几缕发丝,自有一股风流气。 只是嘴角明明含着笑,却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 那头戴绿色小帽的龟公迎来送往,正弯得腰酸背痛,笑脸都有些僵硬。 抬头一瞥, 瞧见穿着不凡的白袍青年,当即就想靠过去招呼。 结果没走两步,屁股上挨了一脚。 “下贱的东西!连何二爷都不认得! 行礼都不会?怎么入得金风细雨楼?!” 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脚步急促,兴冲冲教训完龟公,这才收敛怒色面对白袍青年。 “二爷请进,雷三爷他们都等着您呢。” 他不敢离得太近, 腿肚子抽筋也似,忍不住抖动。 “你很怕我?” 白袍青年声音如人一般,像是冻成的冰碴子。 “二爷的威名如雷贯耳, 乃三分半堂的擎天之柱,谁人敢不敬畏!” 管事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浸得那张圆脸无比油腻。 “薛胖子,少做些亏心事吧。 你知道的,我大哥向来心善,最见不得受苦受辱的女子。 他若晓得你逼手底下的清倌人陪客,给她们灌迷药,十条命都不够给。” 白袍青年嘴角扯出细微弧度,似笑非笑。 那管事心惊肉跳, 骇得脸色发白。 金风细雨楼明面上是青楼勾栏, 却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八座花楼,十二座绣楼的众多女子, 更像是被苏孟养在笼里的金丝雀。 少了几分自由, 却得了安稳日子。 这些年不乏有蛮横动强的达官显贵,都被那位苏楼主轻描淡写挡了回去。 最有意思的是, 苏孟本人很少往金风细雨楼来。 更别提过夜留宿,一次也无。 此处,就像是他书房里的玉器瓷器,只为摆着好看。 “二爷……饶命!” 平日威风八面的薛管事肝胆俱裂,两腿一软。 竟当众跪倒下来,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求我作甚,金风细雨楼又不归我做主。” 白袍青年眯起眼睛,冷冷俯视道: “放心吧,执法堂真个要动手, 你早就被套了麻袋,扔到城外的永宁河去了。 继续跪着,等我出来,咱们再慢慢算账。” 说罢,他朝那个被踹了一脚的龟公招手,示意对方带路。 “去黄金台。” 头戴绿色小帽的龟公心中一惊。 今晚是什么宴会? 要动用这样的排场? 疑惑丛丛之间,龟公卑微地点头,躬身往内院行去。 白袍青年略一抬头,无声轻叹,踱步跟上。 楼外的淅沥小雨愈发大了。 不多时便化为瓢泼之势。 …… …… 当何云愁踏入那处名叫“黄金台”的幽深庭院,已经是孤身一人。 龟公候在外面,不敢再往里走。 传闻中一掷千金的贵气地方,只有一片浓重漆黑。 既无烛火照明,也无灯笼悬挂,伸手不见五指。 “雷隼,你喜欢待在暗里,并不代表我也如此。 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何云愁抬起眼皮,两指轻轻一弹。 气劲摩擦激荡流风。 嗤!嗤! 两道极细微的指力如同星火,将院内两旁连绵如龙的灯笼悉数点亮。 落到外人的眼里,就像一线焰光忽地炸开。 尔后,飞快地拉出笔直轨迹。 霎时间,整个黄金台变得亮堂起来。 独坐在亭子里的那道身影,清晰地浮现而出。 其人高大,约莫有九尺。 赤红色的天蚕丝武袍,极为雄阔的肩膀,宽大如蒲扇的手掌。 那张国字脸,方正而严肃。 无论从穿着、身材、亦或者长相,都透出一种强而有力的气息。 “大局未定,你又何必招摇。” 雷隼摇头,嗓音沉厚。 “凤凰台的那座院子,北镇抚司的千户、百户正在饮酒。 其中就有刚回京的秦无垢,她与苏孟交情尚可。 万一知晓三分半堂与盐、漕两帮的争斗,万一又听到你我设计合谋的风声, 非要掺和一脚,那咱们的谋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云愁负手望天,这是他的习惯,时常被认为成一种孤傲。 毕竟聊天对话的时候不用正眼看人,难免有种轻视意味。 过了片刻,这位轮廓峻刻的白袍青年淡淡道: “大局已定,从宋岱被罢官的那刻,三分半堂便注定要分崩离析。 漕帮、盐帮一年进账多少钱?那就像挖一座金山银山。 所获利润,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但是漕帮的唐怒,盐帮的周笑, 他们比通宝钱庄的大老板更富有吗? 呵,那两人的身家还抵不了人家的一根手指头。 为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 漕、盐两帮是为户部办事,数不尽的银子都要交给上头。” 雷隼颔首,天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大帮派皆如此。 没个贵人撑腰,没个六部大员当靠山,堂口、旗子很难立起来。 归根结底,如今的江湖人只是朝廷养的家犬,用来看门护院罢了。 所以礼部尚书宋岱的倒台,还有米粮行首周家的垮塌,对三分半堂造成极大影响。 可那位龙头大当家,似乎不愿意再寻新的靠山,想要做个真正的江湖人。 何云愁面色平静,用极冷的声音道: “三分半堂刚拉起来的时候,第一年靠着抢地盘走镖大名府,拢共赚得十二万八千九百两银子。 刨开医药、抚恤、工钱,只取三分半,你、我、大哥每人拿了五十七两银子。” 雷隼吐出一口白气,锐利的眼神有一瞬柔和,淡淡道: “我记得,咱们兄弟去太安坊的狗肉馆子吃喝了一顿,大哥请客,花掉他十四两。” 何云愁似是被唤起往日兄弟深情,轻声呢喃道: “我买了一匹上好的白云锦,找天京城最老字号的成衣店做了一身衣服,用去五十二两。 我从小跟着父亲跑商,他教过我一个道理,人靠衣装。 穿得寒酸,便如乞丐,会被瞧不起。” 雷隼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神色,唏嘘道: “我和大哥知道后拿你取笑,为了一身衣服喝大半个月的西北风。” 何云愁闭上双眼,沉默良久才道: “第一年是五十七两,第二年是六千四百两,第三年是十九万两,第四年是三百万两,第五年…… 大哥不明白,以前生意小,拿三分半无所谓,可现在家大业大,还是三分半。 以前三个人,现在大名府一百多家堂口,大家只吃三成,剩下的不能碰,如何能够?” 雷隼呼吸沉重,气息像是闷雷,同意道: “是啊,生意做得这般大。 给礼部一份,打点疏通再一份,置办铺子、宅子一份,往常开销一份。 你、我这样的当家,底下的堂主,其次的管事,还有上万帮众,拢共分那三成半。 剩下两成半不动。 没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能直接拿六成? 皆大欢喜!” 这是他们对苏孟不满的原因之一。 只取三分半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每年的死伤、抚恤、赡养。 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银子。 与其继续留着吃灰。 不如拿出来扩张势力。 一鼓作气打垮漕帮、盐帮。 何云愁曾经提出这样的建议。 然后被苏孟痛骂呵斥。 那次以后。 三兄弟之间就渐行渐远。 “若大哥只守着老规矩也就算了,可他连朝廷的招徕都不愿意理会。 没了一个宋岱,还有下一个礼部尚书。 或者从六部之中做选择,任意投效哪位大人门下都无不可。” 何云愁眼中冷意深重,凝成冰块。 “大哥偏要固执,偏要……逼我。” 雷隼端坐不动,气息愈发沉重。 他练得是“天雷无妄大法”,呼吸吐纳运转气血的时候,好似滚雷轰动。 除非臻至大成,才能做到大音希声。 “事到如此,多说无益。 你对大哥突然发难,施以暗算,我没什么意见。 以后你执法堂拿三成半,我霹雳堂拿三分,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生意就好。” 何云愁收回望天的淡漠目光,轻叹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任由大哥一意孤行,只会把三分半堂带进绝路。” 雷隼沉默以对。 他对何云愁颇为忌惮。 以大哥苏孟的武道修为。 无声无息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将其擒拿制服。 这绝对是经过缜密的思虑与设计,最后抓住最合适的时机。 “你背后的靠山是谁,也该告诉我了吧? 户部有盐帮、漕帮,吏部地位非同寻常,瞧不上咱们。 那你是继续找礼部,还是投到工部门下?” 雷隼半晌后问道。 他始终没有摸清楚。 何云愁为谁所用。 “都不是,我走了一位四品武官的路子。” 何云愁摇头笑道。 “那人叫罗龙,兵家的翘楚。 我想借他穿针引线,搭上凉国公府的这棵大树。” 雷隼面色一变,似是有些震惊。 “你!好大的野心! 兵部,凉国公……这里面的风浪远比江湖凶险,三分半堂的兄弟涉入进去,能有活路? 再说了,愿意为人家办事的数不胜数,未必看得上咱们。” 礼部、工部、户部,那都是需要银钱进项,这才借着江湖帮派干些官面上不好弄的生意。 兵部可不一样。 “罗龙的要求很简单,迎凤凰台的琴心做妾。 当年苏孟拒绝他的赎身银子,大大落了这位兵部四品武馆的面子,他想找回来。” 何云愁嘴角挑起一抹讥笑,胸有成竹道: “至于凉国公府吩咐的事儿,更简单。 要三分半堂动用大名府的势力,查一个老和尚的跟脚背景。 若能派人做掉对方,凉国公甚至愿意亲自接见,允我一个条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小心其中有诈。” 雷隼眉头皱紧,心头有些不安。 凉国公的名头和威势,他自然是晓得厉害。 若能攀上这棵参天大树,莫说什么盐帮、漕帮。 以天京为中心,往外延伸八府,足够三分半堂纵横来往。 真正成为大名府白道的头把交椅,绝无问题。 “你觉得那老和尚非是一般人?” 何云愁似是早就想到, 语气冷淡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果凉国公府都摆平不了。 三分半堂接下来这桩事,肯定凶多吉少。 但老三,我从小跑商学做生意,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天上不会掉馅饼,似你我这样的出身, 难道有资格跟着朝堂上的大人谈条件? 都说帮派是看门护院的家犬, 可当狗也不容易的, 外面一堆吃不到肉骨头的野狗饥肠辘辘,巴望着给个机会。 你不做,别人抢着做。” 雷隼无言以对。 景朝治下的江湖便是如此。 宗师之下,皆为蝼蚁。 什么换血、真罡的三四境高手,遇见官面上的显赫人物,都得卑躬屈膝。 所以,他们才会对苏孟撇开朝廷的想法嗤之以鼻。 “话很难听,但说得没错。” 雷隼低头笑了两声,九尺高的魁梧身躯霍然站起,走出亭子。 “兵部,凉国公府,你尽管去打点疏通,我和手底下的霹雳堂会竭力支持。 只是老二,你到底杀不杀大哥? 他活着, 始终埋了个雷。” 何云愁眼睑低垂, 背过身道: “暂时不能杀。三分半堂的金库,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 外面上了天工院的九宫锁,无法用强力破坏。 没有大哥的那把钥匙,咱们怎么拿银子? 没银子, 又怎么安抚漕帮、盐帮,还有孝敬兵部?” 雷隼默不作声,似是领会话中意思。 他轻叹一声,好几年的兄弟弄得反目成仇,心中终有几分唏嘘。 豆大的雨珠落在身上,浸透赤红色武袍。 微微的凉意,让雷隼不由想起,几人在苦水铺初见时的那般场景。 依旧是那座江湖,依旧是那场夜雨。 只不过出生入死的三兄弟,却已形同陌路。 “大哥对凤凰台的琴心姑娘有些情分,你用她作为要挟,许会交出那把钥匙。” 雷隼收起杂念,抛下这句话,大步走出灯火通明的黄金台。 独留何云愁立在风雨之中,珠帘似的雨幕倒挂却纷纷被震荡弹开,分毫沾不湿衣袍。 片刻后,悬挂成一线,宛如火龙蜿蜒的大红灯笼。 忽地齐齐晃动,带出成片的影子,似妖魔张牙舞爪。 “万年县的‘魂’和‘魄’接连殒命,你行事应该更谨慎。 这个时候反水囚禁苏孟,大出风头接近杨洪,极有可能暴露。” 阴影如粘稠淤泥,缓缓地伸出几根滑腻触手,宛若花苞盛开一样。 “比起长生诀练出的肉身鼎炉被毁,我觉得有另一个问题更值得注意。 ‘魂’和‘魄’,他们是如何被察觉? 清宝天尊数次用神魂香传信,提及到一个相同的名字。 北镇抚司的百户,纪渊。” 何云愁神色冷漠,淡淡道: “周子安和宋云生这条暗线是被他掐断, 孤弘子和余东来的潜伏也被他看破, 还有万年县的手笔……这人屡次坏了棋盘上的布局。 太多的机缘巧合,便就预示着不同寻常。” 阴影化出的触手卷曲,然后轻轻舒展,似是思考。 “那你要如何?借三分半堂的刀除掉他?” 由天运子炼制的十三具肉身鼎炉,身份各不相同。 无需配合执行任何计划,大体策略就是潜伏天京等待时机。 至于其他方面,全凭自己做主。 所以孤弘子会想着潜入北衙做内应。 所以余东来会处心积虑勾结扈家、曾家私炼血丹。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举动。 奇士从不下棋。 祂自诩为织网人。 众多门徒就好像丝线。 当每个人都奉行奇士的意志。 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便已形成。 奇士曾言,一场棋局的胜负极有可能被一颗棋子的倏然变化所左右。 但一张大网不会因为几根丝线的断裂就瓦解。 “凉国公府数天前,派遣过一名换血三境的管家,打算擒拿纪渊, 但在临近天京的官道上碰到了一个老和尚,然后再无音讯。” 何云愁两眼掠过寒意,冷声道: “通脉二境的辽东军户,身边有一个疑似四境大高手的护道者,怎么想都不合理。” 阴影保持沉默,天京城中藏龙卧虎。 人人都想到此扬名,从而挣得一份富贵。 但四境的大高手绝不会籍籍无名,更不会守着一个没甚背景的泥腿子。 “我怀疑纪渊是身具命格的天骄种。 从斗败杨休、逼退孟长河,还有拿下太安坊头名等事迹,就能知道他绝非凡骨。 但在此之前,纪渊从未表现出任何过人之处——除了足够勤奋这一点。 你不觉得,这很像后天命格被点亮的征兆? 当年的宗平南就是如此,二十年不鸣,平庸如常。 结果在讲武堂引得七杀入命,自成格局。 尔后一飞冲天!” 何云愁眸光微动,自觉不会猜错。 “他若真是天骄种,确有几分可能看破长生诀的肉身鼎炉。 毕竟元天纲编撰命图,其中共有三万八千种不同命格,以天地众神作排名。 窥破虚妄的命格之能,虽然世间罕见,却也不少。” 阴影听到这一顿分析,似是有几分赞同。 “照这么说,你我必须除掉此子。 否则天京城内的其余几具肉身鼎炉,只怕保不住。” 何云愁轻轻点头,呼出一口白气。 “我已请动黑榜上的前三甲。 有影无踪的铁游龙,毒手书生的张虚岙,神鸦将军鲜愚畴, 两个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一个开辟气海的四境大高手。 一个轻功卓绝,比之苏孟的鸿泥身法都不差分毫, 一个惯会用毒,一个擅长霹雳雷火之术。 把握好天时地利,即便杀不了那个老和尚,牵制一时半刻绝无问题。 他们皆已入京,正在等待我的号令。” 倘若雷隼没有离去,听到这三个名字,必定会感慨何云愁的大手笔。 原因无他。 这些人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厉害角色,寻常物什根本打动不了。 如今全部请动,不知道花费多少精力。 “届时我会亲自动手,解决掉纪渊。 只要做成,哪怕事后舍弃这个身份,也是值得。” 何云愁似乎把一切都谋划好了,眼中闪烁精光。 “若能借此见到凉国公杨洪,将其引入四神门下,那就更好不过。 此人好战、自负、霸道,最适合做血神的天选之子。” 阴影伸出的触手收缩回去,雌雄莫辨的嗓音传出: “唯智奇士,毋为所困。 众位门徒,盼你功成。 若能除去纪渊,奇士必会降下恩赐。” 何云愁眸光平静,仰望虚空。 当他搅乱这座平静的天京,制造更大的风波时,心中会感受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与欢喜。 冥冥之中好似受到奇士的注视,浑身的气血运转都变得更加顺畅。 甚至隐隐有种突破的感觉。 这正是奇士门徒所追逐之物。 混乱与恩赐。 …… …… 大通坊,青龙渠。 换了主人的宅邸门前,持着破钵的老和尚,忽然收住踏上台阶的那只脚。 他转头望向一处飞檐斗角,两条雪白而稀疏的眉毛拧紧。 “阿弥陀佛。” 轻轻诵了一声佛号,杀生僧没有踏进纪渊的宅邸,转而转回原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又一次恩赐,赤眸与功法 “说好只是踩点,你平白无事瞅那老和尚一眼作甚?” 青龙渠的金水桥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没好气问道。 他右手捏着泛着冷光的精铁折扇,左手藏在袖中。 两鬓微微泛白,显得儒雅随和。 仅凭皮囊卖相,决计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瞅他怎么了?按照何云愁给出的消息,充其量就是个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 不曾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本事。 而且我远远看去,老和尚气血衰弱,几近于无,两眼浑浊无光,哪里像个高手!” 瘦高个子的铁游龙横了一眼,不甘示弱反驳道。 他自负轻功卓绝, 善于隐蔽身形,收敛气息。 在江湖上得了个“万里独行有影无踪”的绰号。 “那老和尚分明扭头瞧了一下, 若是打草惊蛇, 想引他出城可就难了。 佛门之中有修持法身、不重色身的高人。 越是如此,越要警惕。” 毒手书生张虚岙眯起眼睛,流露出算计的意味。 “穷酸,我看你胆子太小。 老和尚不过杀了一个换血三境的武者,有甚了不起?没必要怕成这个样子!” 铁游龙重重哼了一声,他与张虚岙都为换血三境。 一人铸造藏流法体,一个铸造百毒法体。 前者驾驭风气,无形无迹。 后者炼毒如蛊,蕴养血肉。 性质各不相同,但都极为厉害。 这才能够纵横江湖十几年,挣得黑榜前三甲的深厚地位。 “书生说得对,小心为上。” 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两人争执。 铁游龙和张虚岙瞬间熄火。 毕竟面对黑帮第一的神鸦将军鲜愚畴。 他们两人都算是后辈。 无论是年纪亦或者武功。 对方都远远胜出。 事实上,铁游龙和张虚岙之所以会答应下来。 其中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听到何云愁请动神鸦将军鲜愚畴。 两人想要见识其独步江湖的成名绝技, 龙虎霹雳子。 据传这是可以伤到宗师的猛烈火药。 用秘法化入肺腑当中。 对敌之时发出哼哈二音。 便有无与伦比的攻杀之力。 “那老和尚……有些棘手。” 鲜愚畴裹着长长灰袍,像是害了麻风病般遮住头脸。 声音沙哑如老鸦, 透出刺耳之意。 “怎么说?鲜先生看出他的路数?” 铁游龙心头一凛,不由也紧张起来。 “没,但他色身衰朽,好似风烛残年,完全看不出是四境大高手……唯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老和尚受过暗伤,毁了根基,所以不得不把气血锁入躯壳,压制自身; 要么就是一位大德高僧,把法身修持到常驻大界的玄奥层次。 达到所谓的‘真人不露相’,肉眼凡胎难以洞彻。” 神鸦将军鲜愚畴猜测道。 “如果是第二种,那此人的武功造诣只怕不在我之下,需要咱们三人一起联手。 这单生意的价钱也要重新算,何云愁他必须加……” 踏踏踏。 天凉雾浓。 草鞋踩在青石板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 霎时间。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感到意外。 “不可能啊!我走得时候特地洒了色味粉,足以掩盖咱们的气息!就算这贼秃驴是狗鼻子……” 有影无踪的铁游龙瞪大眼睛,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江湖人都说你是万里独行,六扇门的神捕都追索不到。 如今却栽了天大的跟头,真真惹人发笑!” 毒手书生捏着折扇轻嗤道。 “穷酸,你休要猖狂! 依我之见,老和尚敢孤身过来,干脆就在这里宰了! 以咱们的功夫,保管在惊动巡视兵卒之前,便能打死他!” 铁游龙生得精瘦,胸中杀气腾腾。 他抬眼望向笼罩四合的漆黑夜色,薄雾涌动之间,一道佝偻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疯了,我可没有。 这里是内城,圣人脚下。 万一被官府盯上,咱们能往哪里跑?” 毒手书生却很谨慎,世间大宗师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天京。 别的不说,仅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钦天监正,为景朝圣人闭关护法的应督主。 便足够傲视天下,跻身绝顶。 更别提内阁的那几位儒门大贤,当朝六部的二品大员,以及皇城里头深居简出的老不死。 故而,江湖人最不愿意来大名府,将其视为龙潭虎穴。 人在外面,触犯景朝律例还能跑路。 进了天京,多半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束手就擒的下场。 “你真的是人越老胆越小,这时候临近宵禁,一无行人,二无官兵! 贼秃驴既然已经察觉,此时不杀,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铁游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玉弹钢的长剑,此材质刚柔随心变化,且韧性极为惊人。 “有影无踪说得不错,事已至此,干脆速战速决杀了老和尚。 反正何云愁夺了三分半堂的龙头位子,有他庇护,应该无虞。” 神鸦将军鲜愚畴裹着那袭灰袍,眼睛里透出两点光亮。 “铁游龙先去缠斗,试探底细,书生你找机会用毒。 我会在一旁策应,只要抓住一刹那的破绽,便可施展龙虎霹雳子。” 听到神鸦将军都这么说,毒手书生张虚岙只能点头答应。 三人皆为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一旦决定合击围杀,便就各自拿出兵刃。 踏踏。 脚步越发近了。 枯瘦老迈,皮肉骨头的杀生僧缓缓走出雾气。 他手持那口破钵,浑浊的两眼注视三人,开口道: “阿弥陀佛,老衲过来是想问,几位施主有何贵干,为什么在我徒弟家门前徘徊不去?” 铁游龙抖动掌中软剑,冷笑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规定你徒弟家不准人过?” 毒手书生张虚岙儒雅一笑,附和道: “大师未免忒霸道了,长街那么宽,马车过得,行人走得,为何我们停不得?” 金水桥通着青龙渠,桥上三人气息凝重,或轻盈或晦涩或沉重。 随着呼吸吐纳连成一体,渐渐地催生出莫大的压力。 此时大雨初止,雾气湿润又阴冷。 像是受到牵引一般,悄悄地合拢成形。 然后,如浪潮般推向孑然而立的老和尚。 “老衲从不与禽兽猪狗打机锋,论禅道。 你是万里独行的大盗,两手的血光浓到发黑,可见作恶不少,杀人无数。 至于你练毒功,走得是苗疆的养蛊路数,残害生灵自不必多言。 穿灰袍的施主看上去像江南霹雳堂的传人,不过剑走偏锋, 把道门擤气发声之法与雷火结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因小失大,舍本逐末,殊为不智。” 杀生僧眼光晦暗,却极为犀利。 徐徐扫过铁、张、鲜,一番话便将三人的底细全部点出。 “老和尚有点本事,难怪敢得罪凉国公府。” 毒手书生张虚岙心头一惊,捏着那把精铁折扇笑道。 “只要你们把原因说清,情况讲明,若与老衲的徒弟没关系,便会自行离去。 天底下的恶人、凶人、坏人、奸人太多,纵然佛陀入魔只怕也杀之不尽。 这两年,老衲努力克制,能不开杀戒是最好。” 杀生僧面露慈悲,叹息道。 那层层如白浪的汹涌雾气撞在老和尚的身前,恰似江水打礁石。 炸成一团团寒意,渐渐消散。 原本商量好合围而上的三人面色一变,齐齐喝道: “动手!” 有影无踪铁游龙果断踏出一步。 只不过并非往前,而是拧身后退。 毒手书生张虚岙舌绽春雷,张口吐出一股黑烟,其中蕴含上百种剧毒之物。 尔后身形腾挪,直欲跃下金水桥。 神鸦将军鲜愚畴比这两人反应更快,张开麻袍两手翻抖,两颗威力奇大的龙虎霹雳子,便如铅丸般飞快掷出。 这一下子,三人竟是要逃! 恍如受惊的鸟兽,四散纷飞! “狗日的何云愁!去他娘的四境大高手!这他娘明明是个快要打破天关的宗师!” 鲜愚畴疯狂咒骂道。 完全不复神鸦将军的强大威风。 他刚才统合铁游龙和张虚岙,三人气机密布成网,散入涌动的薄雾。 将其推动过去,企图先在气势上压住一头。 可那股足以把换血三境碾成肉泥,让气海四境认真以对的“雾气”,竟然被震散了! 宗师的外景天地! 鲜愚畴当场被骇得肝胆俱裂。 他们要跟一位佛门宗师为敌? 那不是送死么! 三个老江湖瞬间丧失斗志,转头就走。 只是。 太迟了。 杀生僧脚下踏出一步,缩地成寸般横跨五十步。 那两颗内蕴猛雷火药的龙虎霹雳子迎面打来。 他张开左手,如囊括大千,将其收入掌心。 “嘭嘭”两声闷响,霹雳子陡然相撞,顷刻炸开,却并无意料之中的惊人动静。 像是一小节鞭炮,威力虚有其表。 回头瞥见这一幕的鲜愚畴简直吓得魂都没了,那可是炸山碎石的龙虎霹雳子,怎么可能就这水平? 杀生僧再张口一吸,那化血肉为脓水的滚滚黑烟悉数进了肚子。 其人安然无恙。 “来都来了,干脆让老衲度化,解脱各位施主在尘事间的劳累疾苦。” 杀生僧慈眉善目的脸,和善亲切的笑,平缓温厚的声音, 落在三人的眼里、耳中,宛若阎王爷的催命符。 …… …… 金风细雨楼,凤凰台院内。 “呼!” 天光大亮,纪渊睁开双眼猛地坐起。 下意识看到身上的衣袍并无翻动迹象,轻轻松了一口气。 转而,他又觉得这种反应不对劲。 我怕什么? 又不会吃亏! 转眼看去。 秦无垢和衣而睡,靠在正堂的软榻上。 昨晚两人聊到夜深,念及宵禁时辰已到。 也就没有回家,留宿于院中。 “这下更不好解释。还好程千户为人信得过,应当会守口如瓶。” 纪渊心想道。 他望着窗外洒落的淡金光线,一双眸子忽地奇痒无比,让人想要用力搓揉。 忍耐片刻,瞳孔泛出赤红之色。 紧接着,眼中莫名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第五条气脉】 【四十二天】 【换血三境】 【两百六十七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水桥命案,降伏胭脂马 “这些……字迹?” 纪渊心下微惊,起身取来一面铜镜。 他仔细端详,发觉双眸泛出赤红。 好似两道蜿蜒丝线,如扭动的蚯蚓般。 若非凝神辨看,近乎微不可查。 “真来了一双灵眼?” 纪渊眨动两下,并无什么异样。 那些漂浮不定的歪斜字迹,彷如虚幻。 只会呈现在眸中, 而非真实显化。 “天数,是代表突破所需要的时日? 一个半月凝聚第五条气脉,一年之后晋升换血三境……这份修炼速度,倒也不算慢。” 纪渊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位居最上方的紫色星辰散发耀眼光芒。 那是命数【燃髓】。 下方有三道圆环。 皆为血神恩赐。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 化为炙热焚焰, 融化万物】 【赤龙眸:传言龙君子嗣,具备前知之力,可从气血运转之间,通晓自身把握入微】 “原来如此。我凝聚足脉,算是一种阶段性的突破,所以得到血神的恩赐?”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如果忽略极为险恶的负面影响,血神似乎是域外四尊里头,相对而言比较实在的一位大能。 祂不要你的信奉,也不要你献出的肉身与魂灵。 只需不断地战斗、不停地厮杀。 勇猛精进的突破自身、疯狂沉浸在掠夺与暴力之中。 便可以获取祂的垂青,赢得祂的恩赐。 “就是活不长,各个都是短命鬼。” 纪渊摇头道。 域外四尊,各有不同的喜好。 传闻祂们乃是从天外的归墟诞生,具体来历极为神秘。 即便搜索黑龙台的许多卷宗, 也只有只鳞片爪的零星记载。 “纪百户还是个爱美之人?大清早对镜自照, 莫非喜欢梳妆打扮?我可以为你找些胭脂水粉。” 秦无垢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直勾勾望了过来。 “纪某长相平平无奇,哪里用得着这些。 秦千户可还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你我之间商讨敲定的那桩事?” 纪渊放下铜镜,嘴角含笑问道。 “呵,我只是性情偶有些变化,又并非一体双魂,哪能忘记说过的话。” 秦无垢眉宇间妩媚流转,斜斜依靠在软榻上。 那颇为惹眼的身段,恰如连绵起伏的山峦丘谷,自有迷人之处。 “那待会儿就看千户的手段如何。” 纪渊心中一定,拱手一笑。 稍后,秦无垢唤来服侍的丫鬟奴婢。 他不像这位女子千户,还要沐浴更衣、梳拢长发、换身衣裳才能见人。 随便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匆匆洗漱两下,便就离开凤凰台。 甫一踏出金风细雨楼,料峭寒风扑面而来。 纪渊扫了两眼,瞧见三三两两的显达豪商,衣衫不整打着哈欠。 好似昨晚冲锋陷阵被翻红浪,甚是消耗精力。 弄得都没什么精神,踉踉跄跄钻进马车或者软轿。 “伤风败俗,沉溺酒色!却不晓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的道理。” 纪渊一脸正气昂首挺胸,完全不似夜宿青楼的风月客。 他顺着长街往南走, 正好经过金水桥,看到几个云鹰缇骑凑成一团,外边围着二三十个吃瓜路人。 议论纷纷,好生热闹。 纪渊略作停顿,用余光瞥了一眼。 “竟然是人命案子?谁那么大胆子? 圣人脚下,当街杀人还不处理尸身!也不怕惹来北衙和兵马司。” 他凝神一望,金水桥上留着半截尸体,血水干涸一片暗沉。 再往下面探头一看,流水潺潺的滩涂上落着另外半截。 不少刚吃早食的过路人,险些没呕吐出来。 “纪百户,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其中有个年纪稍大的云鹰缇骑,正好为李严手下,见到纪渊连忙招呼。 “什么情况?可知死者是谁?天京城出了命案,恐怕要惊动北衙调查。” 纪渊含糊带过问候,夜宿青楼也不是什么好听的美事。 背着独好寡妇的名头,已经足够给人当谈资。 再多来一个与上官不清不楚,甘愿做小白脸面首。 那真是别想洗清! “死的人是黑帮第三,有影无踪铁游龙。 这人乃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独行大盗,最喜欢挑豪绅富户下手,身上背着五六桩血案。 因其轻功卓绝,惯会掩藏行迹,六扇门几次追索都没成功。” 那个云鹰缇骑禀报道。 “根据仵作验伤,铁游龙应该是在奔逃的时候被凶手用强绝指力, 直接震断脊柱大龙,这才撕成两半。” 纪渊眉头一皱。 黑榜第三的高手,至少得是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 这么轻易人就没了? 江湖险恶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天京城行凶,必须严查严办,一定要重拳出击!” 纪渊轻咳两声,认真吩咐道。 “桥下半里还有一具尸体,毒手书生张虚岙。 死相更惨,骨肉成泥,疑似被重手法硬生生打烂形体。” 云鹰缇骑往金水桥抬手左边一指。 “哪里跑出来的凶人?连杀两个换血三境的成名高手?” 纪渊面色略微凝重,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不像是苦战缠斗。 这么说,对方是个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会不会跟近期三分半堂和漕帮、盐帮的明争暗斗有关? “铁游龙轻功身法最好,所以他第一个死,毒手书生没做抵抗,往左边逃,然后被追上,第二个死。” 纪渊声音平淡,推断道: “两个换血撞到一个真罡,吓破胆子。 选择一左一右,夺路而逃……江湖高手大多都有登记在册。 我记得黑榜上还有个神鸦将军鲜愚畴,会不会是他动手?” 那个云鹰缇骑面皮一抽,压低声音道: “纪百户断案如神!我们的确在现场发现龙虎霹雳子的残留火药。 此是鲜愚畴的看家武功,绝对错不了。 刚才人多耳杂,所以没有点明。” 纪渊矜持笑道: “我不过随口一提,究竟是何人所为,还要看北衙那边的调查结果。” 云鹰缇骑拍马屁道: “我看八九不离十,江湖仇杀。 鲜愚畴身为黑榜第一,杀有影无踪和毒手书生,不是求财,就是争宝。” 纪渊不置可否,寒暄两句,便往自家宅邸行去。 他也没有接下这个案子的念头,那两人武功再不济,也是黑帮前三的换血高手。 追查的危险不小,没必要涉入其中。 “三分半堂的何云愁才是一条大鱼。” 纪渊眯起眼睛。 一边思忖,一边回到宅邸。 二叔纪成宗还未去点卯,见到步入花厅的纪渊。 脸上却流露古怪神色,轻声问道: “九郎……身体可还好?” 纪渊眉毛一挑,如实回道: “虽然侄儿昨晚留宿于金风细雨楼,但仍旧为纯阳之体。 二叔尽可放心,那些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根本诱惑不了我。 九郎绝不会把清白丢在风月之地!” 纪成宗喝了一口老活慢炖的清粥,摇头道: “我是说你与秦千户。 她早早踏入换血,而且积蓄同样深厚。 听说身体里还流淌着异种血脉,天生就比常人胜出许多。 不过你也别怕,我已经叫你婶子炖了党参枸杞乳鸽汤,这是大补之物。 若真个身体吃不消,我这里还有一张方子,专门找周老先生拿的,有强肾壮阳之效! 当然,二叔我自己从来没用过,主要是为一个朋友求的……” 秦千户? 壮阳的药方? 纪渊心头一震,当即反应过来问道: “二叔,是谁传的谣言? 我和秦千户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过。” 纪成宗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伸手拍着纪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跟二叔又何必隐瞒,北衙现在人尽皆知,你昨晚‘百户骑千户’。 各个都夸你年少有为,竟能降服得住秦千户那匹胭脂马! 也要注意节制,切莫坏了身子。 毕竟秦千户人家高你一个境界,待下面也不丢人。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纪渊面皮一抽,程千户这人的嘴巴怎么一点也不牢靠。 望着婶子端上桌的党参枸杞乳鸽汤,他心下更是无奈。 就自己虬筋板肋的生猛体格,什么样的妖女能榨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奉命找茬,霸道无匹的秦无垢 以我的虬筋板肋,任凭什么妖女、魔女过来都要被稳稳降伏! 纪渊心里是这般想,但二叔婶子的一片好心却不能辜负。 微微仰头,把海碗盛满的党参枸杞乳鸽汤喝得干净。 随后呼出一口热气,满足道: “婶婶的手艺越发好了,不比金风细雨楼的名厨差。” 纪成宗看到侄子大快朵颐,心中愈发肯定百户骑千户的北衙传闻。 想到年仅十五的九郎, 昨晚辛苦耕耘换血三境的秦千户。 以下克上,一夜未眠,身体必然亏空厉害。 他不禁有些心疼,沉声道: “九郎且放心,明天再让你婶子炖一锅狗肉。 再抓些杜仲、芡实、肉桂、川芎,好好补一补。” 纪渊嘴角一抽,接连几日的炖汤、炖肉。 他吃了只怕愈发阳气旺盛, 火气壮烈。 再去金风细雨楼, 可能就要守不住纯阳之体了。 “我这几日未必回来,莫要劳累婶婶。 对了,那个壮阳的方子,二叔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我年轻力壮,气血磅礴,只有使不完的劲,绝不会被掏空身子。” 纪渊抹了下嘴巴,准备回屋换上白蟒飞鱼服。 他和秦无垢商量好了,今日要给三分半堂找些麻烦,顺势打探一下情况。 “我这铁打的肾,用得着壮阳? 你怕是没听过南衙霸王枪的名声! 都跟你说了,是给朋友要的!” 纪成宗抿了一口枸杞泡茶,果断否认道。 他当年在辽东老家, 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练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让大姑娘小寡妇眼馋得紧。 “可惜啊……” 纪成宗摸了摸略微挺起的肚腩,想起日头西斜的大凌河,他跟大哥纪成祖割耳朵、砍人头,捡柴火煮米粥的苦日子。 “岁月催人老, 一去不复还。” 纪渊没打扰二叔回忆往昔。 他转回屋里, 吩咐下人烧一桶热水。 然后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等到临近晌午的时候。 方才沐浴更衣,收拾干净离开宅邸。 出门前,他特地问了一句杀生僧的近况。 然后才知道这老和尚昨日彻夜未归,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一把年纪还到处乱跑,天京城晚上有宵禁,还有百鬼夜行……可不安稳。” 纪渊心里犯着嘀咕,杀生僧做事向来神秘,行踪不定。 “那老和尚好歹是个四境大高手,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天京城是龙潭虎穴没错,但只要自个儿不去作死,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挎着绣春刀,纪渊往北衙走。 今天他有任务在身,奉命找茬,合该三分半堂倒霉。 朝廷和江湖之间的规矩,往往都是前者说了算。 除非山门里有一位或者几位宗师坐镇,让人不敢轻动。 否则, 惹到官府终究吃亏。 “人道皇朝之下,牛鬼神蛇、魑魅魍魉始终是被镇压的那一方。” 纪渊隐约有些明白, 以当今圣人的天赋才情, 为何要选择登基坐殿,证位成圣的这条大道。 独夫之力,不过移山填海,捉星拿月。 圣人之法,却可辐射天下,泽被苍生。 “太古的仙佛传下道统,上古的正道旁门开辟洞天福地,立教、立宗、立派……从而在天地之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重大干系?圣人他定四方,驱百蛮,平天下,灭龙族,设九边,抗域外……为的也是这个?” 纪渊思绪发散,忽地想到皇天道图。 此物就是把世间残留的“痕迹”,化为各色道蕴,从而改易命数。 “只要站得够高,走得够远,迟早会逐一揭开心中迷惑。” 身着白蟒飞鱼服,挎刀而行的纪渊收起杂念,眸光微凝。 穿过贩夫走卒、芸芸众生的烟火长街。 …… …… “见过纪百户。” “九哥……” 甫一踏进北衙的大门,纪渊就体会到众口铄金的明确含义。 那些或是艳羡、或是钦佩的复杂眼神,不断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显然众人都对程千户传出去的谣言深信不疑。 “看来昨晚上怒睡千户的黑锅,是洗不掉了。” 纪渊心下无奈,这年头也没官方辟谣的说法。 许多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真。 “九哥好手段!” 纪渊步入官衙的半道上,正好遇见恭候已久的裴途和李严。 前者当即竖起大拇指,眼中尽是佩服之情。 那秦千户的刚烈煞性名声在外,乃极难接近的胭脂马,如今被自家百户一举降伏。 以后北衙内纪字头的这支旗,还有谁人敢惹? “上次切磋没够,找个机会再练练?” 纪渊横了一眼,嘴角勾起暗藏杀气。 他独好美妇的不实传闻,便是裴四郎给宣扬出去。 “九哥,你可不能公报私仇。 我上回练完之后,骨头都散架了,两三天也没下床。” 裴途揉了揉淤青刚消的左眼圈,悲愤道。 “少在这里贫嘴,我且问你差事办得怎样?” 纪渊沉声问道。 “嘿嘿,三分半堂树大根深,换做别人未必能成。 但老李他家正好开武馆,有武行的门路。 加上百户您介绍那個平小六从旁协助,办成此事并不难。” 裴途压低声音道。 “只是……等会儿真的打起来,咱们该帮谁? 三分半堂,还是漕帮?” 昨夜与秦无垢一番长谈,今早上纪渊回府就召集裴途、李严,交待几件差事下去。 想要介入三分半堂和漕帮的江湖事,他们就得先放上一把火。 烧起来了,北衙才好出面。 纪渊瞥了一眼北衙正堂那‘代天巡狩’四字牌匾,平淡道: “什么三分半、什么漕帮,皆为一丘之貉。 野狗般的货色,自是一并扫荡。 此次行动,叫做打黑除恶,好还天京城一片朗朗乾坤。” 裴途闻言心惊肉跳,漕帮背后有户部做靠山。 黑龙台掺和进去会不会节外生枝,直接引发朝堂震动? “九哥,我愿意做先锋!” 李严却眼睛一亮,主动请缨。 “准你带队,但是两座帮派的高手不少,自个儿小心,别叫人伤了。” 纪渊颔首道。 他手底下的两员大将。 裴途是百晓生、包打听。 消息灵通路子广。 李严是人狠话不多,提刀干架最积极。 算得上比较得力的左膀右臂。 吩咐完毕,纪渊绕过威严肃杀的正堂,看到换上金翅大鹏袍的秦无垢。 比之金风细雨楼的妩媚勾人,此时的她多了几分威严冷艳。 按照规矩,若有千户值守办公。 百户觐见之前必须通告,未经许可不得擅入。 但守门的缇骑瞧见来人是纪渊,并未做出任何阻拦。 首先,这位百户爷穿云鹰袍的时候都不在乎规矩,更何况是现在。 其次的话,人家才与秦千户春风一度,关系匪浅。 万一惹恼这位纪百户,得空吹一吹枕头风,指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秦千户认真起来,反倒显出几分女强人颜色。” 纪渊迈过门槛,仔细端详片刻。 秦无垢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翻看往年卷宗。 似是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后堂多了一人。 待得半刻,忽然耳朵一动。 听见纪渊不加掩饰的轻微呼吸,这才抬头问道: “你何时到的?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一本正经说话? 貌似没受龙子血脉的影响。 纪渊肩膀耸动,嘴角带笑道: “把守后堂的缇骑觉得我是千户大人养的面首,便就没敢拦我。” 秦无垢眉毛往上一挑,煞气腾腾发出三问: “你? 面首? 我什么时候养的?” 纪渊轻声提醒道: “昨天晚上。” 秦无垢仍旧面露疑惑。 一觉睡醒后,她似乎把那些事忘得干净。 “一男一女,夜宿青楼,且期间有较为亲密的肢体接触……难免引人遐想。 况且,千户官位比我大,武功比我高,必不可能是我强行威逼。 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我成了千户的入幕之宾,俗称‘面首’,或者‘小白脸’。 北衙上下都知道此事,我也不好为千户辩驳。” 纪渊颇为认真地解释道。 “这样推断……也确有几分道理。” 秦无垢颔首赞同,转而又问道: “那你可知是谁传的谣言?” 纪渊按捺住招供的冲动,摇头道: “些许闲言碎语,出于众人悠悠之口,恐怕难以查证。” 秦无垢面色微冷,皱眉想了片刻,霍然起身道: “可我好像记得昨天晚上程千里离去之后,再次折返? 对,是有这么回事! 行了,你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只见这位女子千户的窈窕身形,如电闪一般掠到门外。 随即衣袍猎猎陡然震荡,横跨长空消失不见。 “秦千户真是行动派,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纪渊面皮一抖,心里默默为程千户哀悼两息。 以秦无垢的深厚积蓄,加上龙子血脉带来的气力加持,打死十个程千里应该是没问题。 虽然同为换血,但后者未曾铸造法体,功力相差极大,估摸着下场堪忧。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纪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劲风刮过。 抬眼看去,那袭金翅大鹏袍已经返回桌后。 心平气和,面色如常,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污蔑你的清白。” 秦无垢轻拢发丝,淡淡说道。 “千户误会了,天底下的男子在这方面很难吃亏。 即便真个做了面首,外人也只会佩服我的风月手段,将其引为谈资津津乐道。 相形之下,倒是千户的清誉……” 纪渊哑然失笑,随即说道。 “我在青楼勾栏教坊司出入五六载,能剩下多少清白名声? 适才找到程千里教训他一番,只是不愿你与我牵扯有过多牵扯罢了。 人人都说伱是北衙的盖世奇才,日后前程远大。 年少风流自是没错,但卖色的面首却非什么好词。” 秦无垢娥眉微蹙,声音轻淡,恰如远山之云。 “纪某诚心谢过千户的照拂,只是……我这人不懂礼数,骄狂惯了。 名声好或不好,却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纪渊拱手一笑,眉宇间浮现一抹傲岸之色。 换做旁人,秦无垢只会觉得此子气势嚣张,需要敲打。 但放在纪百户的身上,却有股意气风发的感觉,叫人欣赏不已。 “你的脾性倒是合我胃口,可惜我常年巡视东海府,鲜少回天京。 不然……真个收个面首,并无不可。” 秦无垢眯起眸子,丹凤眼微微上翘,显出几分戏谑。 “纪某十五年的童子功修持,可不会便宜千户大人。” 纪渊正色以对,这番回答惹得秦无垢嘴角微扬,险些笑出声。 她轻咳两声,从容问道: “说回正题,你人点齐了?” 纪渊收敛玩笑之色,颔首道: “我执掌一支黑旗,总旗、小旗、缇骑加在一起,共计百余人,弹压两座帮派不成问题。 而且以漕帮、盐帮的脾性,必定不敢动手。 唯独要担心的,是何云愁与雷隼执掌下的三分半堂。” 秦无垢捏了捏眉心,略作思忖道: “有我在,他们两个翻不了天。 关键在于,你那把火能不能烧起来。” 纪渊眸光闪动,并不作答。 …… …… 永定河码头,位于西门平安坊。 这处地方,一直都是帮派必争之所。 谁能占得住,就可以把控往来的货船停泊,成为好几万力夫、苦工的米饭班主。 故而,为了永定河码头没少爆发过明里暗里的争斗厮杀。 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宽容。 反正无论哪个帮派将其打下,该给的孝敬银子一分都不会少。 这些年来,漕帮与盐帮靠着户部的支持。 牢牢攥住这块日进斗金的风云地,始终不曾松手。 由于日渐坐大,俨然如地头蛇,再也无人敢于挑衅。 但自从三分半堂站稳脚跟,一切都有了不同变化。 外城十二坊的泰半地盘,如今大多落入敢打敢拼的苏孟手里。 连大名府的河道水路,也不例外。 这等于扼住漕帮、盐帮的喉咙,让周笑、唐怒两位帮主很不自在。 于是数月以内,双方之间的摩擦接连不断。 直到红袖刀苏孟,忽地销声匿迹,方才停歇。 “平小六,你今次怎么少交两分私盐的抽成?你爹没说过帮派的规矩?” 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支起的木台后面,穿着皮袄、头戴小帽的头目横眉冷对。 他手里掂量着钱袋子,老鼠似的细长胡须一抖一抖。 “龙爷,这……私盐的价格本就不高,前阵子又下降一波,总会有些差额。 先交数上去,事后再补……这不是常例么?” 瞧着伶俐的平小六弯腰辩解道。 “谁开的例?是我么?” 被叫做龙爷的老鼠须男子鼓起眼睛,厉声问道。 “周管事……” 平小六支支吾吾。 “老周为帮派尽忠,人都死了,你提他的常例作甚? 现在是我做主,这个口子不能再开。 该交多少抽成,一分都不能短缺。” 老鼠须男子眯起眼睛,流露出几分凶光。 “明白,龙爷,我这就去凑银子。” 平小六低头如捣蒜,做出胆小怕事的样子。 心里却想,现在让你抖个威风,只等九哥过来却叫你好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抓人放火披官袍,摊上大事的盐帮 “滑头滑脑的贱骨头,非要骂上几句才肯罢休!” 被称作“龙爷”的老鼠须男子,望着仓皇跑掉的平小六,三角眼中闪过明显轻蔑。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使了那么多银子,这才捞到永定河码头管事的肥差。 若不十倍、百倍赚回来,那岂不是做亏本生意? “都听好喽, 抽成交数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可以试试帮规家法!” 老鼠须男子鼓起眼睛,瞪着后面排队的帮众,尽情抖擞着威风。 那些本小利薄的私盐贩子敢怒不敢言,只得生硬挤出笑脸。 如今盐帮势大财雄有靠山,他们都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 没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挨了一顿臭骂的平小六, 做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快步走出码头, 直奔附近的麓雨茶楼。 蹬蹬蹬,一口气上到三楼的雅间。 外面有两个云鹰缇骑腰间挎刀,把守大门。 看清楚来人是平小六,并未阻拦。 其中一人转头禀告,随后里头传出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 “放他进来。” 云鹰缇骑点头遵命,平小六低头躬身,小心地迈过门槛。 靠窗的位子边上,正坐着一男一女。 前者白蟒飞鱼,后者金翅大鹏,都是品级不低的朝廷命官。 强烈的气血压迫,聚成一团常人也能感受到的威严气息。 彷如逢龙遇虎一般,骇人得紧。 平小六两腿有些发软,他不过堪堪外炼层次,拳脚功夫稀松平常,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咱们都是熟人, 你不用太过拘束。” 纪渊抿了一口溪湖香茶, 瞥了一眼秦无垢,而后轻声笑道。 龙子血脉对凡夫俗子,容易造成极大地气势震慑。 这也是上古时代,许多乡野之间的村夫村妇。 为何将龙族视为神祇的使者,供奉庙宇顶礼膜拜的原因之一。 即便现在,不少偏僻地方的愚昧百姓。 仍然采取活祭童男童女的残暴方式,求取龙神的赐福。 “九哥,你吩咐我的事都办好了。 那袋钱里掺杂了……十几枚私铸铜币,没人察觉。 若是北镇抚司将其查办做实,罪名不小。” 平小六定了定神,认真以对。 今天早上北衙来人,声称要他帮个小忙。 身为私盐贩子,平小六本不愿意过多跟官府打交道。 但看在纪渊的面子上,加上永定河码头的新管事是个雁过拔毛的吝啬人物。 对手底下的帮众剥削甚剧,日子越发难过。 思来想去,平小六心下一横干脆答应。 “私铸铜币?” 秦无垢丹凤眼微微眨动,望向风轻云淡的年轻百户。 她跟亦师亦父的敖指挥使性情相似,能动手就不动脑。 凡事先打一架,打不过再坐下来谈,打过了那就不用谈。 “千户有所不知, 圣人刚平定天下的时候。 各府州雄踞一地,手握铸币之权,直到大统二十年才被彻底收回。 至今仍有不少私铸铜币、银锭在市面上流通,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就跟寻衅滋事一样,是万能的由头。” 纪渊耐心解释道。 “我打算先把盐帮拉进来,再给漕帮添一把火,最后拉上三分半堂。 到时候,黑龙台介入就是名正言顺。” 秦无垢右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片刻后,认真地招徕道: “要不你跟我去东海府吧,留驻天京的百户权力不如巡视外派来得大。 圣人脚下,一二三品的大员,四境的武道高手像扎堆似的,到处都有。 任你有再好的本事,总要面临掣肘,难免处处受制。 大名府外的天地广阔,纪百户是振翅一飞九万里的云鹰,何必把自己困在井里。” 纪渊嘴角含笑,没做正面回答: “这还有外人呢,你明目张胆挖程千户的墙角,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秦无垢轻叹一声,别过脸道: “给程千里知道又如何,我中午的时候才打了他一顿。 唉,按照以前的性子,我直接把你绑到东海就是。 可惜你这人桀骜,威逼强迫没什么意思。” 纪渊眸光闪烁,沉默以对,主动略过这个话题。 虽然他未必会长久待在天京,但跟着秦无垢去往东海府,终究是屈居于人下。 哪里自己日后镇守一地,巡狩府州来得自由畅快。 “盐帮是做官府的专营、转运生意,为何会收拢那么多私盐贩子?” 看到气氛沉凝,秦无垢旋即岔开话题。 “是这样的,盐帮主要营收有两种。 一是为官府办事,大头都要交给户部的老爷, 还得打点疏通各地的关系,捞到的好处有限。 但因为官盐价高且质量参差不齐,许多百姓吃不起,所以催生出私盐的买卖。” 纪渊早有做过功课,侃侃而谈道。 “可我记得,民间私自煮盐、贩卖都算重罪,一经发现就要杀头。 一千八百年前的盛朝,便是两個私盐贩子走投无路。 结果纠集流民造反,搅得天下处处烽火。” 秦无垢推开窗户,眺望永定河码头忙碌的力夫和排队交数的帮众。 “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不怕杀头,愿意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正因为历朝历代的私盐贩子都是亡命之徒,一旦逼迫过甚,容易酿成祸端。 所以户部索性扶起盐帮,上面吃大头,然后从指缝间漏点残羹冷炙出去,算是奖赏家犬的肉骨头。” 纪渊放下茶杯,淡淡道: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盐帮用捕捞咸鱼作为掩盖,只要加入进去,私盐贩子就成了咸鱼贩子,不用担罪。 千户你看那一筐筐运下来的货物,表面上铺了几条鱼,底下全是一捧捧的粗盐。” 秦无垢面露恍然之色,没料到还有这般门道。 “这交数又是怎么回事?” 她再问道。 “盐帮并非开善堂的好人,他们收拢那么多私盐贩子,为的是做大生意。 那些人每个月到码头拿咸鱼,然后回去把粗盐筛好,偷偷卖给酒楼、商铺、贫寒门户。 所赚的数目要交三成上去,作为帮派开支。” 纪渊之前住在太安坊的南门胡同,故而对于底层三教九流颇有了解。 “如今已经是六成了,足足涨了一半。” 默不作声的平小六鼓起勇气接话道。 六成? 秦无垢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惊讶。 她之前看过相关卷宗,晓得五十斤官盐五钱银,而私盐是二钱到三钱之间。 这个价格时有波动,但总体相差不大。 倘若被抽去六成,那私盐贩子所得利润其实极少。 “自从三分半堂扎根落地,盐帮生意没以往好做。 尤其是官盐走水路转运各处,都要给苏孟交过路费。 开源节流,自然是开帮主、堂主的源,节帮众、头目的流,这也在……情理之中。” 纪渊戏谑一笑,又对秦无垢道: “千户别看六成抽得狠,多少人想进盐帮交这个数还没门路呢!” 秦无垢收回目光,摇头道: “户部扶起盐帮是为了控制民间私贩,但周笑他压榨得这般凶,迟早会再生出祸端。 果然位子坐久了,脑袋里便只剩下花天酒地,忘记当日的初心。 估计漕帮、三分半堂,也是如此。” 纪渊颔首赞同道: “所以才需要扫黑除恶,整肃风气。 谷玦 好让这些作威作福的地头蛇明白,它们只是朝廷的夜壶。 虽然必须要用,但若脏了手,那就该换新的。” 秦无垢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翘起,闭目养神道: “纪百户,你好好考虑一下,要是愿随我去东海府,一年之后我可以推举你做千户。 你若是不介意,真个做我面首也无妨。” 纪渊轻咳两声,仍旧婉拒。 相比仕途到头的程千户,跟着秦千户自然更好。 但无奈他这人不爱这口软饭,东海府山高水长,没有圣人这层庇护。 自己连续几次坏了域外四神的谋划算盘,万一被那些门徒爪牙盯上怎么办? “九哥明明只是百户,却令北衙的女千户如此欣赏。 甚至不惜招他做面首,必定有过人之处。” 平小六低头喝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我果然看人没错!以前在太安坊就觉得九哥非池中之物!” …… …… 日头西斜,天京城内好几百名的私盐贩子交数完毕。 龙爷望着一袋袋银子,堆成小山似的,心中不由无比满足。 这六成抽水,除了交给堂主四成,他独占剩下两成。 如此一来,过个半年左右。 花出去的银子,便能收回本。 “当真是油水充足的一份肥差,老周死得太好、太及时了。” 龙爷摸了摸老鼠须般的胡子,扫了一眼码头上的力夫、贩子。 颇有种地主老财巡视自家田地的感觉。 这些泥腿子都是他的牛马! 为自己赚大钱出死力。 就在龙爷志得意满的时候,惊慌的声音突如其来: “管事,码头上来了……官府的人!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 龙爷没好气白了一眼那个头目,呵斥道: “咱们都是做正经营生的,你怕官差作甚? 准备好五两茶钱,将其打发走就好了。” 他摆了摆手,甚至都不乐意出面。 背靠户部之后,盐帮自认为与官府算“一家人”。 寻常帮派见到北镇抚司,就像碰到丧门星,恨不得躲着走。 但龙爷思忖上头有朝廷二品大员撑腰,倒也没怎么畏惧。 “那个小旗长得很凶,只怕来者不善。” 盐帮头目苦着脸道。 “没用的东西,滚远点!” 龙爷一脚踹开对方,抬头瞥见远处的斗牛服,走路带风迎上前去。 “几位官爷,什么风把伱们吹过来了?” 李严面无表情,推开龙爷悄摸摸递钱的那只手,冷声道: “收到消息,最近市面上流入一批私铸的铜币,我奉上头命令过来查抄。” 龙爷胡须一抖,笑眯眯道: “这里是码头,那些力夫、贩子都是穷鬼,榨不出油水。 他们大字都不识几个,兜里比进了老鼠的米缸还干净,怎么可能掺和铸币的事儿。 官爷要查,也该去赌坊、钱庄那样的流通之处。” 李严学着九哥平时的架势,眼睛余光一瞟,跋扈劲头瞬间尽显。 “你在教我做事?” 龙爷面皮一抽,忍气吞声道: “小人不敢,只是官爷你想,码头上一天能花几个钱?那私铸的铜币如何会流过来? 若真个逐一巡查,恐会耽误货物装卸。 这些大船小船,运的都是户部官盐……小人担待不起。” 李严眼帘低垂,右手按住刀柄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脸色似乎也松快下来。 哼哼,官府中人又如何?北镇抚司又如何? 还不是要乖乖地收老子的钱! 龙爷眼底掠过一丝轻蔑,嘴上却说: “这位官爷,劳烦给个面子,一点散碎银两还请收下。 兄弟们查案辛苦,应当好好犒劳……” 当他抬头递钱的时候,黑色的刀鞘在眼中倏然放大。 “啪”的一下,声音沉闷。 刀鞘抽打在龙爷的脸上,血水混着牙齿飞溅。 他整个人踉跄着转了两圈,然后勉强站稳。 那张耗子精转世的奸猾瘦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北镇抚司办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再敢聒噪,就地格杀!” 李严凶神恶煞,按照纪渊交给他的台词说道: “有兴安坊的热心居民匿名举报,声称盐帮私自铸币,意图不小,所以我等特来查探。 看你推三阻四,必定是心里有鬼!给我搜! 若遇阻拦,直接视为扰乱北衙办差,当场捉拿!” 挨了一记刀鞘的龙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用力攥紧拳头,嘴里淌血道: “小人敢问官爷姓甚名谁?我一定禀报帮主,让他改日登门拜访!” 李严斜睨一眼,又是一记刀鞘砸下,将人抽翻在地。 “你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裴、名途,家中排行第四! 有种便来找我麻烦!” 龙爷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眼中透出怨毒光芒。 “一个小旗,也敢这般猖狂!裴途、裴四郎是吧! 得罪盐帮,有你好看!” 李严身后七八个云鹰缇骑,纠集一众船夫、力工、贩子,各自询问几个问题。 然后再把收数的钱袋逐一打开,查验是否为大统通宝。 “李小旗,发现十九枚私铸铜币。” 耗到日落时分,其中一名云鹰缇骑大声喊道。 “这些都是掺了杂铜的钱币,分量要轻不少,而且色泽微黄……” 李严捏起一枚私铸铜币,放到龙爷面前晃了一晃,嘴角勾起道: “你摊上大事了!给我带走!” 接管永定河码头不久的龙管事当即傻眼,脸色吓得惨白。 他疯了似的扑向木台,大喊道: “铜币都是底下贩子交数,跟我没关系!官爷,是平小……” 李严眸光泛冷,想到九哥的叮嘱。 握紧刀鞘,快步走去。 抬起刀柄往上一敲,直接把挣扎的龙爷下颌打碎。 “北衙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有什么话,等到了衙门尽情去说!” 那些云鹰缇骑像拖死狗一般,将含糊惨叫的龙爷拿走。 码头上聚集的上百打手,愣是无一人有胆子动手。 对抗官府,对抗北镇抚司。 即便再蠢的莽汉,也晓得其中轻重。 茶楼雅间的纪渊背负双手,立在窗前。 挺拔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颇有些幕后反派的气质。 “这把火已经烧起来,就在今晚。 千户大人,接下来看你的手段了。” 秦无垢弹动指甲,眼中浮现寒意。 “只要盐帮、漕帮打头阵,雷隼必定应战。 等何云愁一旦现身,我就出手挑了三分半堂!” 告个假~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告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一怒一笑,你要跟我火并? 等永定河码头上的消息传回盐帮总舵,已经是酉时末尾。 帮主周笑坐在后堂的园子里,认真地看台上唱念做打。 今天这出戏,乃是七擒七纵斩龙人,梨园行里极为经典的曲目。 为圣人讳的缘故,戏文特地隐去那些真实名姓,将其改成凭空杜撰的虚构人物。 说是一白姓小将少年学艺, 功成下山。 见到龙族占据天下水流,祸害苍生,遂下定决心斩尽天下龙。 此后,孤身上六合山求取降龙木,说服斩龙一脉扫荡龙子龙孙,逼得四渎龙神金身现世…… 这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一直广为流传,历久不衰。 很早之前就被有才之士化用成了戏文,演绎出各种版本。 “好!” 正演到白袍小将大败龙子的精彩段落,周笑不住地拍掌赞叹。 他年近五十许,两鬓微微斑白。 外面罩着绸缎深蓝锦袍,里头是白色劲装,宽大的手掌把玩着两颗铁胆。 整个人红光满脸,精神矍铄,总是挂着一抹乐呵呵的笑容。 有种少见的富贵气。 天色昏暗,园子四处挂着灯笼,亮如白昼一般。 盐帮的一个堂主脚步匆匆,神色慌乱,径直往里闯去。 人还未踏进那道石拱门,便被两名刀手拦下。 “我要立刻去见帮主!有大事禀报!” 那位堂主鼓起眼睛,惊得满头是汗。 他刚收到永定河码头闹出乱子的传信,心知不妙立刻赶到总舵。 龙管事让北镇抚司抓走事小,无非使些银子打通关节罢了。 可私铸钱币的罪名事大, 万一真的被咬死, 盐帮上下恐怕要掉几百颗脑袋! “郑堂主, 莫要为难我们兄弟,你也晓得规矩。 帮主听戏的时候, 最容不得外人打搅。” 膀大腰圆的精悍刀手无动于衷,并不放行。 他们都是周笑提拔上来的精锐亲卫,只听从帮主一人之命令。 “我这事十万火急!片刻都耽误不得! 帮主……郑大恽求见!” 郑堂主情急之下扯起嗓子,喊声经过内气催发。 彷如滚滚闷雷炸响,传入园内。 摇头晃脑和着唱腔的周笑耳朵一动,脸色一沉,手掌转动铁胆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两道白如雪的眉毛扬起,他按捺心头窜起的怒气,对外招了招手。 守住拱门的两名刀手立刻会意,赶紧把郑堂主放进来。 “天塌了?还是库房起火?让你非要扫老夫的兴?! 有什么要紧的话,等看完这出戏再报不行?” 周笑大马金刀靠在沉檀木座椅上,沉声问道。 他执掌盐帮多年,一手控制三十七府的官盐转运。 久居上位,自然养出非同一般的威严气势。 “帮主,真的紧急!永定河码头……” 郑堂主抹了一把汗珠,附耳过去。 其语速急促,如同连珠炮般,言简意赅把北镇抚司查办捉人一事说清楚。 “一个叫裴途的小旗?连百户都不是?他就敢动盐帮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周笑面皮一抖,气血上涌, 眼中闪过浓重杀气。 帮派是官府养的家犬,这句话没错。 但也得分人! 身为天京三足鼎立的大势力,盐帮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一个从七品的小旗骑在脖子上! “除了永定河码头,平安坊那边也遭了难。 有几家赌档被查抄,也是查外流的私铸钱币。 平日收了孝敬钱的兵马司,听说是北镇抚司带人出动,个個都推三阻四不愿多事。” 郑堂主喉咙滚动,颤声说道。 若非势态如火,万分紧急,他怎么敢打搅帮主听戏的兴致。 “今个什么日子?北镇抚司会平白无故找我盐帮的麻烦? 周笑捏住掌心的两颗铁胆,目光望向戏台,神思不定,并没有在意戏文唱得什么。 “你说那个小旗的原话是,有人举报盐帮?兴安坊? 老夫记得没错,那是三分半堂的总舵所在。 难不成何老二想跟老夫玩阴的?暗中搞鬼坏盐帮的生意?” 郑堂主闻言心头一震,弯腰低头道: “何云愁和雷隼那两人正跟咱们合作,盘算着篡苏孟的大权。 这时候放冷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周笑五指猛地合拢,滴溜溜的两颗铁胆,好似烂泥般干瘪下去。 “今天是码头交数的日子,怎么会这般凑巧,北镇抚司就过来查办案子? 龙吉这人,老夫也是了解的,虽然贪财,但做事有分寸。 绝不可能掺和到什么私铸铜币的糟烂事里去! 其中必有蹊跷!” 松手甩脱手掌里的两颗铁胆,周笑沉住气思索道: “老夫觉得有人故意设局,想借题做文章。 何云愁寻盐帮合作,不过为了攀附靠山。 若有更大的好处,做一次翻脸无情的小人,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连自己的大哥都狠得下心算计,更何况我们? 真个说起来,何老二与雷老三。 未必没有把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一并吞了的意图!” 郑堂主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一口气吃掉天京城三大帮? 这胃口也忒大了! “永定河码头那边先放一放,老郑你速速去告诉唐怒。 让他点齐人马,做好准备,戊时在风流居碰头。 老夫稍后写份帖子,今晚邀何云愁出面会谈。 他若不肯应约,便是心里有鬼。” 周笑面上一片和气,双眸透出凶光。 漕帮的唐怒,是他拜把子的异姓兄弟。 天京白道有句话,叫“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说得便是这两人的关系亲厚,几如一人。 “只凭这桩事,咱们盐帮和漕帮就大张旗鼓干仗,未免……小题大做了。 倘若真的弄出火气,恐会不好收场。” 郑堂主谨慎劝道。 天京城内,现在正是暗流汹涌的关头。 贸然整出这么惊人的动静,说不定还会触怒户部的官老爷。 “就是要弄出声势,不管跟何云愁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先给个交待再谈其他。” 周笑摇头,郑堂主终究是帮派泥潭里厮混久了,没什么眼界和脑子。 “必须让何云愁明白,少了盐帮和漕帮,他休想安稳坐上三分半堂龙头大哥的位子。 这通杀威棒打下去,何老二跟雷老三就能消停会儿。 省得他们老是虎视眈眈,惦记咱们手里的官盐专营之权。” 郑堂主恍然大悟,帮主这是借机施压。 何云愁处于上位的当口,不会像苏孟那样强硬,妥协退步的可能极大。 念及于此,他连忙拍马屁道: “以二对一,优势在咱们!帮主高见!” …… …… 戊时一刻,纪渊和秦无垢正在兴安坊的望楼赏月。 身前摆着红泥火炉,温一壶小酒。 加之月色皎洁,圆如银盘,气氛颇佳。 如果忽略底下一众挎刀带弩,杀气腾腾的云鹰缇骑。 倒也不失为男女幽会的好场面。 “周笑和唐怒碰头了,他们拢共纠结了七位堂主,两位分舵主,四五百号刀斧手。” 纪渊将手中纸条丢进红泥火炉,轻声说道。 他坐于望楼底层,由此可俯瞰兴安坊的半数长街。 从东面望去,可以看到三分半堂的总舵大宅。 天京三十六坊,每一处都会立起三四层高的木楼。 谷靏 多则七座,少则三座。 其下设巡骑,从兵马司中挑选,负责宵禁诸事。 点火为信,擂鼓为号,传递互通。 “你让北衙的缇骑四处拿人,搅了永定河码头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又连挑几座赌坊,再把黑锅甩给三分半堂。” 秦无垢两指把玩青玉瓷杯,嘴角微翘道: “外人都说纪九郎性情桀骜,办事骄横。 我倒觉得你粗中有细,心思缜密,且惯会拱火。” 纪渊嘴角一抽。 你从哪儿看出我的粗细? 当然,这般轻佻的言语他不可能明言。 万一唤起秦无垢的龙子血脉,当即就要被反客为主。 纪渊轻咳两声,摇头道: “千户误会了,北衙上下谁不知道我纪某人儒雅随和,本性纯良,没什么心机。” 秦无垢笑而不语,转而问道: “你觉得这把火烧到何时,我才好出手?” 此时月上中天,寒风似刀。 恰巧一团乌云横过,遮蔽大半亮光。 月黑风高夜。 “等何云愁露面就好,让我有机会看他一眼。” 纪渊声音淡淡,任凭什么长生诀、不死药,都瞒不过皇天道图。 倘若那位二当家,真个是奇士门徒,这一把火就算没有白放。 假如猜错了,便当做北镇抚司打黑除恶,整顿天京不法帮派了。 反正这些猖狂一时的地头蛇,哪家哪户没点黑料。 仅从那位龙管事的口供来看,周笑、唐怒执掌的盐帮、漕帮一年到头。 至少会在永定河沉个四五十条人命,不知喂肥了多少鱼虾。 更别提以武行走镖起家的三分半堂,私底下解决没有上报官府的江湖恩怨,两只手都数不清。 其中的对错黑白,犹如一团乱麻。 “北衙传言你生有一双灵眼,是真是假?” 秦无垢喝完那壶温好的剑南烧春,挑眉问道。 因为龙子血脉的原因,她这几年逐渐养成饮烈酒的习惯。 借此压制欲念洪流,麻痹诸般情感。 “如果何云愁确实有问题,那便是真。 我不会看错坏人,北衙也不会冤枉好人。” 纪渊含糊以对,幽深目光落在三分半堂的总舵。 那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沉沉夜色下,一道蜿蜒的火光亮起。 从后院到前堂,最后直接出门而去。 粗略一看,大约几十人。 不多时兵马司的巡骑来报,声称何云愁和雷隼联袂赴约。 各自掌管的执法堂和霹雳堂,出动百余名内炼好手。 紧接着,不到半刻的时间,七八道传信陆续送到纪渊的手上。 关于这场鸿门宴的地点,通脉武者共有多少,换血高手又有几位…… 诸如此类的情报,皆被打探得一清二楚。 纪渊不由感慨,势力再大的江湖帮派,面对朝廷这样的庞然大物。 始终显得渺小无比,不堪一击。 “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约在……平鼎坊的苦水铺子。” 纪渊两指捏着一封纸信,轻笑道: “唱戏的台子已经搭好,千户有没有兴趣瞧个热闹?” 秦无垢轻轻吐息,吹熄那座红泥火炉,抬首问道: “三分半堂共计召集两百好手,盐帮、漕帮准备更是充分,埋伏五百刀斧手。 其中不乏通脉二境、换血三境的高手,甚至以周笑缜密的心思,说不得还会请出大供奉。 你只带五十名缇骑,两位小旗,这点人镇得住场子么?” 纪渊面色如常,正色道: “自古擒贼先擒王,底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这三座帮派,发号施令的龙头无非是何云愁、雷隼,周笑、唐怒四人。 他们都晓得朝廷的威严,未必敢公然抗法。 就算真个胆大包天,也有千户掠阵,怕个什么?” 秦无垢双手负后,轻声道: “这三家是天京白道魁首,多少有些底蕴,小心马失前蹄栽了跟头。” 这位女子千户叮嘱一句,脚尖轻点,身形掠空。 矫夭如电光,瞬间闪出望楼。 “那就看何云愁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了。” 纪渊那双赤龙眸子忽闪一下,翻身下楼落在呼雷豹背上。 今晚特地申请到黑龙台的腰牌,可于城中纵马。 “驾!去平鼎坊!” …… …… 平鼎坊,苦水铺子。 此处得名,是因为一口老井。 从中打上来的水,味道又苦又涩。 但煮沸之后,用于泡茶却是极好。 故而,不少茶楼和富户都会派人早早过来买水。 苦水铺子往里走,便是将军胡同。 周笑带着几个亲信,走进潮湿的巷子。 枯竹苇塘,民宅破居,像是许久无人来过。 一座没什么人气的客栈屹立,字迹斑驳的旗子招展。 “笑哥,怎么约在这等地方?” 一位面容严肃,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踏入将军胡同。 “何云愁主动提出。当年他和雷隼、苏孟,第一次见面就在苦水铺子的飞来客栈。” 周笑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那他是想重温故地?可已经物是人非,何必装出一副怀念的样子。” 唐怒言语耿直,眉头微皱。 “该不会有什么埋伏吧?何老二性子很阴,不像他大哥那样磊落。” 周笑缓缓摇头,眸光冷漠道: “我已经把此处的所有居民、闲杂人等统统驱散,并且挨家挨户搜过一遍。 何云愁不是蠢人,他现在还没找到靠山,杀我等于得罪户部。 再说了,没有盐帮、漕帮的威胁,你以为三分半堂的其余人会服他做龙头大哥?” 唐怒听得不甚明白,但周笑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点头道: “笑哥说得有理。” 约莫过去两刻钟,脚步声如鼓点响起。 两道身影穿过夜色,来到飞来客栈。 一袭白衣的何云愁,一身武袍的雷隼。 “周老大,唐老大,气势汹汹邀我会面,究竟有什么要事?” 何云愁嘴角含笑,声音却很冷。 “我收到风声,有人耍阴招,想把私铸钱币的黑锅扣到盐帮头上,借北镇抚司之手,杀人!” 周笑眯起眼睛,兴师问罪。 “必定是误会一场,我们与两位老大早就达成合作,歃血为盟,怎么可能暗算盐帮和漕帮。” 何云愁眸光闪烁,冷淡道: “恐怕是另有其人,煽风点火,挑拨咱们之间的关系。 据我所知,苏孟他与北镇抚司的秦无垢秦千户有些私交。 说不得,就是朝廷……” 咻! 一道哨箭发出。 彷如火树银花炸开万道。 直接打断何云愁的解释。 哗啦! 人如潮水涌出,刀斧带起寒光。 周笑面沉如水,杀机毕露,直勾勾望向何云愁与雷隼: “你要跟我火并?!”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本官的规矩,才是规矩 “你要跟我火并?何云愁!你勾结官府,是想和我火并!” 周笑脸色勃然大变,再无半分和气的神色。 那声哨箭发出尖啸之后,飞来客栈四面八方响起一片杂乱之声。 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如潮水涌出,俱是杀气腾腾。 不怪他反应剧烈,似盐帮、漕帮这样的大势力。 虽然背靠朝廷,但同时也会守一些规矩。 其中一条, 便是江湖事江湖了。 私底下能解决的恩怨,帮派中人绝不惊动官府。 很犯忌讳。 所以明明是北镇抚司四处抓人,盐帮却第一时间要何云愁给个交待。 因为只有双方谈妥,确认没有官府掺和其中,周笑才好搬靠山捞人封口。 否则扯出更大的麻烦,那该怎么办? “周老大莫要血口喷人!此次赴约, 时间是你定的,地方是我选的, 咱们两家同在一条船上!” 何云愁表面气定神闲,眼皮却狂跳两下。 他抬头望向楼外的苍穹浓云,那团焰光宛如火树银花。 倏然盛开,煞是好看。 如今刚过亥时,临近宵禁。 这样的动静,足以惊扰整个平鼎坊。 有人报官? 还是周笑和唐怒二人想要黑吃黑? 趁着群龙无首把三分半堂瓜分干净? “何老二,你若敢动歪心玩阴招! 别说坐上三分半堂的头把交椅,老夫让你在天京白道再也混不下去!” 周笑眯起眼睛,迸射杀机。 冷静思忖下,他觉得何云愁不太可能勾结官府,意图吞并盐帮和漕帮。 自己毕竟有户部撑腰,手里捏着官盐转运的大买卖。 朝廷各座山头,都会给几分薄面。 但无论何云愁做与没做,这都是个很好的借口。 “周老头,你该不会贼喊捉贼吧? 咱们两方这阵子一直都相安无事, 你盐帮的人被抓了,找我三分半堂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 依我看,官府的鹰犬怕是你自个儿招来!” 雷隼双手抱胸横在门口,语气颇为不善。 一条条气息沉稳的劲装汉子,从他身后接连浮现。 各个挎刀持剑,勇武彪悍。 他们与飞来客栈的数百刀斧手,形成对峙的局面。 “雷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对我大哥如此说话? 苦水铺子,将军胡同,飞来客栈……地方是三分半堂选的。 现在官府过来踩场子,你们还想把脏水泼到盐、漕两帮身上,真個欺人太甚!” 唐怒双手拄着一口宽阔巨剑,爆喝道。 内气催动之下,直似旱雷出山余音滚滚。 震得四下房梁颤动,灰尘簌簌抖落。 “你吼那么大声作甚?。” 雷隼身高九尺,一双虎目开合精光爆绽,毫无胆怯之意。 “若是不服,咱俩单练?早就想领教漕帮唐爷的燎原剑!” 唐怒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凶恶之相。 雄浑气血运转透发皮膜,宛如鲜红的火光笼罩于身。 “听说你出身江南霹雳堂, 是雷宏的私生儿子。 不仅学成雷家的混元手, 更是精通三十六路无妄刀, 也不知道真假!” 唐怒将那口宽似门板的巨剑重重一抬, 直指下方。 凭空掀起一股狂风,威势端的骇人。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就怕唐爷年纪大,技不如人输了难堪!” 雷隼也不是甘于示弱的性子,腰间系着的黑金短刀划开气流,悄然出现在掌中。 他一身筋骨微微颤鸣,饱受锤炼的深厚气血冲刷四肢百骸,宛若大江大河奔流。 一时之间,客栈内原本如油锅炸翻的凝重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雷堂主少些火气,唐老大也休要动怒,当给我一个面子。” 何云愁见状连忙打圆场,挡在雷隼身前。 他苦心谋划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把苏孟擒住,抓住机会篡位夺权。 只等联合盐帮、漕帮,攀附兵部关系。 借着这股外力把三分半堂的势力部众整合吸收,稳当坐上龙头交椅。 为了一桩小事,真跟周笑和唐怒闹翻,不值得。 “唐老弟,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 伱那口燎原剑下,亡魂无数。 问鼎黑榜第五,江湖上谁人不服? 区区一个雷家的崽子,哪里配同你交手。” 周笑自恃前辈,威风架子极大,嘴上丝毫不饶人。 字字句句刻薄如刀,激得雷隼额头青筋爆绽。 “倚老卖老的匹夫!迟早宰了你!” 看在何云愁的面子上,雷隼强行按捺不忿。 他用狠辣的目光扫过周笑、唐怒二人,胸膛不住起伏,恍如拉动的风箱。 “今晚有官府捣乱,老夫干脆长话短说。 永定河码头那事儿,不管三分半堂是否掺和进去,何老二你都得拿出一个态度。 北镇抚司那边赶紧摆平,所有损失必须由三分半堂弥补。” 唐怒唱完红脸,周笑立刻唱白脸,装作大度道: “若不然,盐帮底下的兄弟心怀怨气,以后免不了再生摩擦。” 何云愁闻言眸光阴沉,双手负后,淡淡道: “周老大是否有些得寸进尺?让三分半堂在盐帮面前低头,这简直是踩我的脸。 如果何某真个答应你,那些苏孟的心腹更会借题发挥,好让我登上龙头交椅一事平添困难。” 周笑神色轻松,恢复原本的和气态度,呵呵道: “何云愁,苏孟被你捏在手里,剩下的残兵败将又何惧之? 再说,有盐帮、漕帮为你壮大声势。 加上兵部的支持,几个顽固不化的小喽啰翻不了天!” 雷隼握紧黑刀,冷声道: “二哥不能听信他们的蛊惑,三分半堂的旗子立起不易。 天京城内,哪个不知道咱们跟盐、漕两帮三足鼎立。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你今天退一步,明天说不得退两步,最后……” 唐怒站在客栈二层楼,居高临下嗤笑道: “何云愁,这三分半堂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没你要当龙头,可连雷老三貌似都不太心服的样子,头把交椅怎么坐得稳啊?” 一袭白衣不染尘的何云愁面色如常,不受这种显而易见的挑拨影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睑低垂道: “三分半堂可以服这一回软,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们盐、漕两帮家大业大,眼线众多。 如果周老大愿意为我找个人,别说盐帮的损失由我弥补。 就连后天的龙头大会,你们都将被我奉为座上宾。” 周笑眉头微皱,他本意是以进为退。 先提出何云愁很难接受的要求,再谈其他。 可没成想,对方却轻易答应。 “找人?谁?三分半堂麾下的武行镖头遍布大名府。 这点小事,还用得上盐帮、漕帮?” 周笑眸光一闪,谨慎问道。 “一个没什么跟脚的老和尚,肌肤干瘪,枯瘦如柴,手里拿着口破钵,穿着褴褛,形如乞丐。” 何云愁似乎打算把凉国公府交待的差事儿,外包给盐、漕两帮。 “老和尚?何老二莫要哄骗。 他是不知名的山野散人?亦或者出身悬空寺、皇觉寺的云游高僧?” 周笑眼中透出怀疑之色,沉声问道。 “换血三境,武功平平,并非六大真统的门人,且已到气血衰退的迟暮年纪,没什么厉害。 谷启 你要觉得棘手,只需告知行踪,剩下的由我自个儿解决。” 何云愁嘴角微翘,笑容极为淡漠。 他早就请动黑榜前三,那几位高手定好计策。 将那个老和尚引出城外,然后一举围杀彻底除掉。 之所以再委托周笑和唐怒,无非是想把盐帮和漕帮拉下水。 “若你所言属实,倒也算不得什么,我给你办成就是。” 周笑思忖片刻,然后与唐怒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 旁边的雷隼一言不发,现在三分半堂以何云愁为主,他自不可能公然跳出来反对。 但念及三分半堂今晚过后,便将威名大堕,心里仍有些郁闷情绪。 “何堂主……不对,如今该叫何龙头了!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就是够爽快!” 唐怒收起那口燎原阔剑,好似真心赞叹道。 “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何龙头比苏孟更看得清大势,晓得利害。 由你主持大局,的确再合适不过。” 周笑也是颇为满意,皮笑肉不笑道。 原本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经由几次来回拉扯过后,竟然奇妙地化干戈为玉帛。 可见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更多在于人情世故。 今夜换成是苏孟,恐怕两方早已厮杀起来。 盐帮、漕帮决计占不到这份便宜。 气氛松快,埋伏客栈内的刀斧手缓缓退去,挤在门外的劲装好汉撤到一边。 周笑和唐怒缓缓下楼,这场天京两大势力之间的碰头,似乎就要以皆大欢喜为结局。 但早早发出哨箭的官府鹰犬,终究还是踏进将军胡同,平添几分波折。 马蹄声、人声、衣袍翻飞声、火把燃烧声。 无数杂音涌现的同时,朦胧夜色之间。 清晰浮现出白蟒飞鱼,斗牛云鹰的数道身影。 “怎么又是北镇抚司?” 周笑、唐怒二人匆匆一瞥,眸光猛然缩紧。 来得是个百户! 坐在马背上的纪渊有意放慢步伐,看到盐帮、漕帮和三分半堂并未火并,眼神颇为失望。 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在绣春刀柄上。 轻咳两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本官接到密报,此处有贼人聚首,特来查办。 谁是带头大哥?速速出来回话!” 周笑哼了一声,昂首挺胸跨出一步。 眉宇之间,仍然不掩倨傲之色。 “某家姓周名笑,乃盐帮大当家。 为户部办差,负责转运官盐通达三十七府之地……” 纪渊语气平静,不咸不淡,打断道: “嗯,原来你就是贼首。 真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这里寻到踪迹。 周笑是吧?自个儿乖乖束手就擒,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贼首? 什么情况? 原本拱手以对的周笑陡然愣住,自觉受到侮辱,气血瞬间涌上面皮。 好似发怒的雄狮,沉声道: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百户大人! 周某向来秉公守法,做得都是正经生意。 每一艘货船,皆有户部盖章文书。 所赚的每一分钱,绝对干干净净,何谈贼首二字。” 纪渊脸色不耐,直截了当道: “正经?干净? 去年正月初六你在畅春园听戏,欺凌一个年轻的刀马旦,那人事后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今年五月十二日,一个私盐贩子不愿交数,其全家五口人被塞入麻袋,沉进永定河。 类似这样的恶事、丑事,足以摆满北衙的案头。 江湖上谁不知道,周爷你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家里的几口枯井里头,填了多少枉死的冤魂? 永定河底下,又有多少具喂鱼的尸骸? 明明是吃肉喝血的贼头子,偏生要装高雅文趣的大善人!” 后面的裴途与李严手持火把,映照得纪渊那张冷峻面孔半明半暗。 周笑心头“咯噔”一跳,仰头望去,正好撞上年轻百户内蕴赤光的幽深眸子。 对方不过通脉二境,却压得换血三境的盐帮龙头有些喘不过气。 周笑大惊。 无数念头闪现。 这人是冲我来的? 为什么? 平时孝敬北衙的银子给少了? 被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痛斥一顿,周笑反倒收起倨傲神色。 腰身微微一躬,低头道: “江湖中人,双手难免沾染些鲜血。 但周某一心为朝廷尽忠,为户部老爷分忧。 这一点,还请百户大人明察。” 镇住周笑之后,纪渊眸光一转。 缓缓地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何云愁身上。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荡出数圈光华,勾勒古拙字迹。 【何云愁】 【命格:青鹫空飞】 【枭杰(青)、大奸(青)、奇士门徒(青)、鸿鹄(白)、背信弃义(白)、孤家寡人(白)、谋定后动(白)、登高跌重(灰)】 【凶神:座山雕】 “居然不是……肉身鼎炉?” 纪渊心头微动。 收回注视的目光。 很好掩饰心中的诧异。 他本以为何云愁会像孤弘子、余东来那样。 肉身躯壳为域外邪神爪牙所占据。 “北镇抚司抓人也要讲道理、讲规矩吧,动辄翻旧账,算什么本事?” 唐怒望向那个乳臭未干似的年轻百户,眼中杀机浮动。 “规矩?本官的规矩,才是规矩。 尔等非法聚众,持械抗法,违反宵禁,扰乱天京治安……数罪并罚,快要够得上杀头了。” 纪渊身子前倾,轻描淡写问道: “你们是想进诏狱?还是就地伏法?选一个吧。” 周笑、唐怒面面相觑。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怎么软硬不吃? 他不怕开罪户部? 引发黑龙台和朝堂的争斗? 三分半堂的雷隼则皱紧眉头。 心想道,从哪里杀出的朝廷鹰犬? 竟然横插一杠,管起江湖恩怨? 唯有何云愁罕见地心神不宁。 他刚才冥冥有些被彻底看透的错觉。 好似一丝不挂全身精赤。 置身于冰天雪地。 极短的瞬间。 心头泛起刺骨的凉意。 “这个……百户,不对劲。”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暴雨梨花枪,女千户霸气 周笑、唐怒面面相觑,心知来者不善,恐怕要糟。 这位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委实跋扈,给得两条都是死路。 谁不晓得,踏进诏狱一步,等于半个身子入了鬼门关。 十八般酷刑轮翻下来,就像趟过刀山火海。 纵然铁打的汉子, 也未必受得住。 堪称生不如死! 可若就地伏法? 那岂不是跟朝廷作对? 会祸及全家! 因而,当纪渊话音落下。 好似旱雷碾过平地,震得整个将军胡同鸦雀无声。 立于客栈门口的几位江湖龙头神色各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伏法认罪,还是以命相抗? 周笑白眉拧紧,见状索性搬出户部靠山, 直言道: “北镇抚司何时连江湖恩怨都要插手?盐、漕两帮与三分半堂聚在一起商量买卖, 难道也违反景朝律例。 再者,老夫为朝廷转运官盐, 曾经得到太子殿下亲口嘉奖,乃钦点的皇商! 凭你一个正六品的百户,也敢动我?” 唐怒面皮抖动,大手一挥,似是给周笑壮大声势。 客栈内数百名刀斧手争相冲出,皆是练过拳脚的帮众。 手握兵刃,多为外炼、内炼层次。 一人之气血,微弱如烛火。 当百人聚拢成群,气息隐约连成一片。 便彷如赤红火炉,烈烈喷薄,声势不小。 “合击之术……” 李严和裴途呼吸一窒, 陡然感受到沉重压力。 胯下的杂色马驹喷吐白气,差点要被惊走。 他们尚且如此,后面跟随的十几名云鹰缇骑更加不堪。 唯独纪渊端坐如山,他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 披坚执锐的三千精骑冲杀入阵,凝聚浩浩荡荡的血海汪洋。 煞气冲天, 撼天动地! 比起那等可怖气象,盐帮这百余人。 真个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周帮主以户部压人,唐帮主更是杀气腾腾。 一个唱白脸,一個唱红脸,莫非欺负本官年轻不懂事?” 纪渊屈指轻轻敲打刀鞘,不自觉瞥向沉默低头的何云愁,心里提起几分警醒。 “不瞒各位,北衙已将你们的卷宗整理好了。 从帮主、舵主、堂主挨个看下来,竟无一人干净。 大景律例上不能做的,都干了个遍。 个个都是轻则下狱,重则砍头的法外狂徒。 江湖上打打杀杀在所难免,本官理解。 可仗着人多势众就把刀子架在老百姓脖子上,对外还称什么大侠,说什么正道,不免可笑!” 纪渊说话之间,催动体内龙吟、虎啸的两道内气。 透过皮膜,震荡筋骨,一字一句声若洪钟。 尤其在【虬筋板肋】、【云龙风虎】等数道命数加持下。 五脏六腑拧合发力, 一团团浓郁气流炸开, 化为白色的惊涛骇浪。 废弃多时的飞来客栈,恍若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那些盐、漕两帮的刀斧手,只感觉狂风扑面,耳膜鼓动。 脚下立足不稳,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跌得东倒西歪。 “好强悍的脏腑气息,这人的吐纳功夫极深,根本不像是通脉二境!” 唐怒拄着那口燎原阔剑,灌注内气弹指轻震,发出嗡鸣之音。 以他换血三境的修为,自然挡得住纪渊这一声龙吟虎啸。 但客栈内的刀斧手血气涌动,头昏脑涨。 原本的赤红火炉,顿时分崩离析。 “百户大人是铁了心,要与盐帮为敌?” 周笑走近两步,拱手以对。 “不止是盐帮,还有漕帮和三分半堂。” 纪渊松开缰绳,伸手逐一指了过去。 “本官并非针对谁,而是……算诸位运气不好,碰巧犯到北衙手上,又碰巧纪某是个厌恶不法分子的坏脾气。” 周笑、唐怒、雷隼、何云愁,这几位天京城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白道魁首。 面对这样的无礼对待,竟是也未发怒。 各自沉默,好似胆怯畏惧。 这让那些见惯了帮主、堂主显威风、露手段的刀斧手惊诧不已。 随即不约而同浮现难堪之色。 一个披着官袍,乳臭未干的小子! 凭什么敢如此嚣张,如此跋扈? “百户大人,老夫再问一句,当真没转圜的余地?” 周笑再次上前,躬身道: “今夜北镇抚司抓走盐帮、漕帮,明日户部就会启奏东宫。 到时候把事情闹大,引起无端风波,对黑龙台又有什么好处?” 纪渊神色冷然,兀自哂笑一声,毫不掩饰声量: “本官晓得周帮主、唐帮主,还有那两位执掌一方的堂主,心中肯定不服。 只是慑于朝廷的法度,这才对纪某这个区区通脉的小子畏手畏脚。 也罢,我干脆与诸位分说清楚,省得你们老是猜想,究竟在何处得罪北衙。” 周笑缓缓挺直腰身,仰视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 那份和气的笑容再也不见,转为肃杀之色。 他心下闪过许多念头,或是拔腿走人回到府中。 黑龙台并非无法无天,没有盖章文书不可能轻率查办。 到时候恳请户部尚书大人出面,兴许就逃过一劫。 或是冒天大风险,当场擒住这个仗势欺人的年轻百户。 借此作为要挟,好让一众兄弟四散离去,避免落下口供。 “我倒要听听,百户有何高论。” 但最后,周笑暂且按下杂念。 双手藏于袖袍,默默运转功力。 “本官没念过几本书,说不出什么圣贤之言,只想告诉周帮主一个简单的事实。 朝廷要用江湖帮派这只夜壶的时候,你才是皇商,才是户部尚书的座上客, 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遮奢人物,才是人人都要叫你一声周爷的盐帮龙头。” 纪渊微微低头,居高临下道: “周帮主如今拿到手的这份泼天富贵,什么官盐转运,私盐交数,各府州的专营之权……不单单是靠户部,更看内阁、看东宫的意思。 他们给这份权,是为了让朝廷省事,让各府州盐铁漕粮皆从中央出。 天京城断然没有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道理,北衙今晚抓了周帮主、唐帮主,雷堂主……何堂主。 明日户部再扶起一个张帮主、李帮主就是了,生意照样做,官盐照样运。 兴许他们的胃口还会你们小一点,做人做事也会安分一些,不给朝廷找麻烦。” 周笑心头狂跳,脸色瞬间一白。 尽管他仍强自镇定,但心里的底气凭空虚了几分。 “所以,北衙踩你,不需要刻意寻什么由头。 把以往那些陈麻烂谷的糟烂事一并翻出来,摆在户部尚书的面前。 他难道还会因为平日收了你们的银子,就拼死维护?那未免太够义气。 快刀斩乱麻,堵住各位的嘴巴,省得胡乱攀咬才最为紧要。” 纪渊耐心十足,继续细致说道: “至于黑龙台能得什么好处? 其实也不多,无非几位千户领到一份功劳,积累几分好名声。 毕竟年底节前扫黑除恶,算是惯例。 在这就是,本官自个儿图个开怀,念头通畅。 少了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各坊也能过得清静些。” 周笑挺直的腰杆微微一弯,好似大岳压在肩头。 他缓缓抬首,眼底掠过悲愤与怨毒。 直勾勾望向神色平淡的年轻百户,咬牙道: “你一个百户,却把自己当成三法司的青天大老爷,可笑不可笑? 朝廷上多少朱紫公卿,他们做过的恶事、坏事,难道没比我等多出十倍、百倍? 紧咬盐帮、漕帮,拿捏江湖中人,又算是什么好汉!” 纪渊闻言不怒,反而爽朗笑道: “现在晓得委屈了? 尔等因一时喜怒打杀府中下人,填井了事; 因交数不够将一户人家全部沉河,不也是如此么? 手中握刀,为着几分小利,便捅向那些手无寸铁之人, 甚至于,平时借此耍弄威风,显摆手段。 本官如今只把诸位平时的行事作风,原样奉还施加身,便就受不住了? 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申冤无处,哭诉无门的良善人家,他们怎么熬得过来! 今时今刻,我且问一句周帮主,北衙今夜就是要扫了盐帮,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 最后四字如晴天霹雳,明明没有灌注内气催发功力,却骇得周笑连退数步。 他神色委顿,嘴唇微张,胸中纵有万般辩解的花言巧语,都化为不解的叹息: “真真好笑,这座天京城!北镇抚司的衙门!整个官场上!竟还有伱这样的人! 很好,百户大人想教老夫自作自受,善恶有报的道理,但也要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 纪渊端坐马背,戏谑以对: 谷砖 “纪某早有料到,江湖习气说到底,凡事不管对错,先做过一场。 凭武功高低,再论输赢。 敢问周帮主是准备独力擒拿本官,或者打算说上几句, 比如,对付纪某这样的朝廷鹰犬,不需要讲什么道义,并肩子一起上?” 周笑并未暴起发难,率先攻向通脉二境的纪渊。 他长啸一声,扯着嗓子呼喝道: “请大供奉看在往日情分,出手相救!” 唐怒握紧燎原阔剑,脸色阴沉。 盐、漕两帮互为一体,他没想到,周笑居然被逼得动用那位大供奉。 待到余音袅袅,遭过一场火灾的飞来客栈内,陡然飞出一道灰袍身影。 其人鹤发童颜,非老非少,似虚似幻,气质不俗。 那双眸子犹如灿星,格外明亮,有种勾魂夺魄的奇异魔力。 仅仅与其对视,心神都会被卷入其中。 “周小子,你越活越回去了,抛开盐帮龙头的地位,你好歹是个换血三境,怎么让一个通脉二境的小辈压过去?” 灰袍人脚尖轻点,如飞燕环空一般。 踩踏虚空气流,落于客栈屋檐斗角上。 当他出现,周围百步之内的天地,好似被单独划开一样。 重如山峦的压力,轰然笼罩! 一缕缕气流,都变得分量十足。 宛如聚沙成塔,砸落下来。 这一次,灰袍人施展的手段。 远比盐帮那百余人的气息、气血勾连要可怕得多! 呼! 十几支火把瞬间按灭。 将军胡同漆黑黯淡。 坐在马背上的李严、裴途二人,身形剧烈摇晃。 各自脸色涨得通红,条条青筋爆绽遍布脖颈,显得很是吃力。 纪渊抖动缰绳,面皮微紧。 虬筋板肋铸就的体魄,竟不住地嗡鸣颤动,好似要散架! 几千斤的力道压在呼雷豹背上,使得这头龙驹喷出白气。 “大势力果真有几分底蕴!” 纪渊估摸了一下,这个灰袍人应当只差一步,就要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否则,没可能动用心神化内景的厉害手段。 他曾听过,五境的宗师可以自成小天地,一念之间气象大变。 令酷暑时节,千里飘雪。 四境则略逊色,要先成内景,再外化具现。 这位盐帮大供奉甫一登场,主宰百步之内的天地。 弹指之间,随意取人性命,显然已经摸到四境的门槛。 “咦,好个积蓄深厚的真统苗子……可惜,太嫩了。 周小子,这些人要生要死,你说了算。” 灰袍人举手投足,彷如引动大势累加于身。 四境之下,几乎无人可破其内景。 “烦请大供奉镇压北镇抚司,让我快马报信于户部林尚书,叫盐帮、漕帮过了这一关。” 周笑弯腰极低,几乎平行于地,这是很隆重的大礼。 “也好,此人是朝廷命官,真下杀手,恐怕敖景会来找我麻烦。” 灰袍人轻轻颔首,坦然受之。 他语气平淡,全然不把北镇抚司的众人放在眼里。 “多谢大供奉!” 周笑再次作揖,面露感激之色。 尔后转头看向纪渊,眼中透出几分快意道: “百户大人,这便是老夫的应对。 你说得很对,户部尚书不会为了诏狱的阶下囚求情,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盐帮、漕帮的亲信。 只要你今晚抓不到一个人,明日一早,老夫依然是皇商,依然是龙头帮主! 万般心计,终究要落到比拼拳头大小,这是老夫给百户大人上得一……” 轰轰轰轰轰! 未等周笑说完,一连串的爆鸣兀自响起。 延绵成片,恍如滚雷奔走,扯起如龙烟尘。 苦水铺子外,惊天动地,撼动内景。 “谁……” 灰袍人悚然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浓墨夜色里,一抹炽烈白光猛地升起。 彷如大日东升,内蕴无穷气血。 将半边夜空,照得通亮! 纪渊眯起眼睛,看清之后,心下微微一惊。 那是……一条银枪?! 煌煌如日的耀眼圆弧,随着握紧银枪的手腕一抖。 “嘭”的一声,炸成万千光点。 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交织出漫天寒芒。 喀嚓! 灰袍人眸子放大,似是不敢置信。 他的半步内景,竟然被硬生生撕开破去! 宛若天外银龙的长枪横空,化为一道凌厉身形。 衣袍猎猎卷动,勾勒金翅大鹏的虚幻残影。 其速快绝,人到声至! “镇压北镇抚司?好大的口气! 区区半步气海,腌臜般的货色,也敢动我的人!” 秦无垢手持银枪,玉冠束起的黑发迎风乱舞。 眉宇之间再无平日的妩媚勾人,而是煞气冲天凝成形体。 仿若一头虎蛟仰天咆哮,吞月遮天! 其霸道的气焰,顷刻盖过全场! “死来!” 半个刹那,秦无垢重重踩在一处无人民居。 犹如巨象践踏,使其彻底垮塌。 那袭金翅大鹏袍一闪而逝,一人一枪划过长空。 银色圆弧宛若满月,绚烂如碎星落湖面,煞是好看。 “暴雨梨花枪……” 灰袍人大惊失色,双眼凝聚异力。 顷刻幻化出无穷景象,意图迷惑秦无垢心神。 他所修炼的武功,乃是传自长生府的《迷魂大法》。 不重锤炼气血,积蓄气力。 反而挖掘心神变化,人之欲情。 易学难精,初时平平无奇。 登堂入室后杀人于无形,几近鬼神。 秦无垢不仅身具命格,更有凶神护体,哪里会惧怕灰袍人的迷魂大法。 任凭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诸般场景演化,皆是心神稳固岿然不动。 那杆银枪一往无前,恍如如水月色无处不在,扫出大片寒光。 危急关头,灰袍人双手弹抖,结合辛苦养炼的迷天双瞳。 一股股阴凉之气直窜心底,勾动秦无垢的龙子血脉。 “纪百户……” 灰袍人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倏然变化成纪渊的模样。 他的迷魂大法,乃是取自佛门五蕴皆迷之道。 一旦中招,眼、耳、鼻、舌、身,全部都被颠倒。 若是练到大圆满,色、受、想、行、识,诸念剥夺,生杀予夺,极为阴损。 迷魂大法显出威能,秦无垢掌中所持的暴雨梨花枪,兀自顿住一个弹指。 原本森寒杀机,也因此弱去几分。 灰袍人大喜过望,身法施展挪开数寸,闪过这凶横的一枪。 可他嘴角笑意还未荡起,纤细如玉的手掌凭空按出。 如龙探爪!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 其成名绝学。 盘龙探爪八大势! 喀嚓! 极其可怖的如龙气力爆开,悉数轰在灰袍人的面门上。 剧痛! 七窍崩裂! 滚烫的热血飞溅! 他哀嚎一声,整个人像是小鸡仔。 被秦无垢拖拽着,重重地砸入飞来客栈。 轰隆隆—— 摇摇欲坠的房屋崩散,无力地倒下。 烟尘升腾,翻涌如浪。 片刻后,金翅大鹏袍穿空而起。 一招落败的灰袍人,则像一口破烂的麻袋,挂在那杆银枪之上。 “周帮主,你刚才说什么?本官没有听清,可否再讲一遍。” 纪渊仍旧坐在马背上,和善问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请君入瓮,玩战术的心都脏 “老夫有眼不识太山,冲撞了百户。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恕这一次!” 见到大势已去,噗通一声,周笑双腿弯曲,重重砸在石板上。 以他堂堂盐帮龙头、天京白道魁首、换血三境武者的身份。 当众给一个正六品的百户赔礼道歉,下跪认错。 这要传扬出去, 恐怕以后颜面扫地,彻底沦为江湖笑柄。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周帮主前倨而后恭,倒是有些好笑。”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即便周笑请出半步气海的盐帮大供奉,压制全场的时候,他心中依旧是波澜不惊。 秦无垢坐到千户之位,巡狩东海, 镇守一地。 其斗阵厮杀的手段与经验, 绝非这些江湖人可以相比。 莫说同等境界较量,即便那位盐帮大供奉只差半只脚,就可踏入四境。 照样一招落败,下场凄惨。 还是那句话,除非位列真统,亦或者有宗师坐镇。 否则江湖势力面对朝廷官府,很难挺得直腰杆。 “周某愿意束手就擒,伏法认罪。 只求百户大发善心网开一面,留我与众位兄弟一条生路。” 周笑以头抢地,额头血流如注。 彷如脊梁断折一般,再无之前的威严神气。 唐怒目眦欲裂,好似受到奇耻大辱。 底下的帮众, 更是面色赤红,怒火盈胸。 恨不得与这些官府走狗拼了! “唐帮主怎么看?江湖上人人都说,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周帮主很识时务,已经晓得北衙厉害,你又待如何?” 纪渊并不理会老实服软的周笑,反而嘴角含笑望向拄剑而立的唐怒。 后者怒发冲冠,脸皮抽动大喝一声道: “大哥!你我风里雨里都闯荡过来,难道要栽在这个狗官……” “哼!” 秦无垢衣角翻飞,似是大为不快。 手腕轻轻一抖,直接把银枪挑起的灰袍人震下。 犹如蓄力的炮弹般,轰然砸出一个大坑。 灰袍人如死狗也似,落在唐怒面前。 肉身像一口破烂布袋,精血不断流失。 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他望着那位盐帮大供奉,好似被掐住喉咙,话音戛然而止。 “纪百户,你适才所言,本千户甚是欣赏,乌合之众也敢翻天!” 秦无垢立于高处,眸中寒意比之银枪更盛,淡淡道: “这些腌臜货色恃之以强,凌之以弱, 实乃毫无胆气的鼠辈。 见民则欺, 见官则畏,却自诩好汉, 视我等为鹰犬,何其可笑!” 银枪如怒蛟昂首,迸发强绝气机,撕扯大片白浪。 这位女子千户居高临下,傲然俯视。 竟然以换血三境之身,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那袭金翅大鹏袍烈烈滚荡,紧贴于如雪肌肤,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秦千户不愧曾是有望宗师的天骄种,武学积蓄之深厚,简直难以想象。 她的暴雨梨花枪,乃敖夫人的绝学! 那门盘龙探爪八大势,更是敖指挥的成名武功! 两种杀伐武功,皆能学得精深,逼近大圆满,可见天资。 再有黑龙台的诸般资粮供养……难怪能轻易击败半步气海的盐帮供奉。” 纪渊深吸一口气,看向秦无垢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乌发雪肤的窈窕身形,好似一碗香软可口的白米饭,让人情不自禁想扒拉两下。 “唐老弟,你且收一收倔性子吧。 如今势必人强,何必再硬撑这口气。” 周笑惨然一笑,不由劝说道。 唐怒额头青筋跳动,两眼几欲喷火。 心中直有一万个不服,右手握住的燎原阔剑兀自嗡鸣不已。 “不知死活。” 秦无垢眉毛一扬,二话不说抡动大枪,划出浑圆的轨迹。 轰隆! 声如雷霆! 银枪爆发炽烈亮光,猛然往下一砸,好似怒蛟择人欲噬! “暴雨梨花……” 唐怒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反手拔起宽如门板的巨剑,用力向上一横。 此招名为“举火燎天”,乃燎原剑法之中威力最强的一式! 滚滚气血透发皮膜,灌注剑身。 犹如粘稠的赤焰攀附,磅礴的热力似洪流喷薄。 即便相隔数十步,都能感受到那股炙热之意。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秦无垢眸光淡漠,汹涌内气窜动四肢百骸。 因为龙子血脉的加持,近乎无穷无尽的可怖气力充盈于高挑身姿。 她右掌握住的银亮长枪快如崩雷、重若千钧,硬生生抽爆空气。 哗! 一道道白浪浮现! 好似惊涛升腾拍打而下! 唐怒倾尽全力,双手握住燎原剑。 势如猛火,焚烧天穹! 铛! 金铁交击! 迸出霹雳巨响! 几乎将众人耳膜震破! 嗤嗤嗤—— 狂猛的音浪撕扯气流,泛起大片涟漪。 仿佛飓风过境,飞沙走石。 似李严、裴途这等层次不高的一境武者,险些被掀得人仰马翻,纷纷撤远后退。 “秦千户的气血、气力,比起我的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也不遑多让了。 看来此前在金风细雨楼的交手,她应该略有放水,并未认真对待。” 纪渊勒住缰绳,跨坐于呼雷豹马背,眸光微微收缩,将秦无垢和唐怒的招式变化看得分明。 前者使枪,劲力刚猛霸道,好似攻城巨锤。 后者用刀,内气沉凝不动,犹如坚固雄城。 这刀枪甫一碰撞,石板铺就的宽厚地面,倏地抖了一抖,扬起大片的灰尘。 整个胡同巷子都要垮塌一样! “好霸道的女子……” 唐怒感到剧痛,虎口瞬间被撕开,洒出滚烫的热血。 秦无垢那杆怒蛟般的大枪横扫,发出弓弦崩弹的沉闷雷音。 那口燎原巨剑嗡嗡颤动,搅得虚空泛起如水波纹。 唐怒右臂一沉,整個身子矮了一截。 以他换血五次的强壮筋骨,竟是吃不住这一枪的刚烈力道。 “跪下!” 谷荟 秦无垢眸子冷冽,厉声喝道。 压在燎原剑上的怒蛟大枪再出三分力,震得大气爆鸣, 唐怒面皮狂跳,精铁浇铸似的粗黑手臂悍然扭曲。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端的骇人。 高大威猛的彪悍身躯,硬生生被砸进地底。 那口江湖有名的燎原剑缺口遍布,几欲碎裂。 “若再有人冥顽不灵,便是这般下场。” 秦无垢挺身而立,凤眸含煞。 掌中的大枪发如奔雷,收似电光,直直地插进石板。 夜风乍起,吹起玉冠束起的三千青丝。 旋即,盐帮、漕帮的刀斧手,乃至于隐于其间的几位分舵主。 各个面如死灰,放下兵刃,再无半分与朝廷对抗的心思。 刀剑坠地,叮咚、啷当之声不绝于耳。 “千户好威严。” 纪渊抱拳赞道。 不知北衙巡狩的千户、百户,是否都如此杀伐决断,骄横凌厉! “纪百户亦是不差,镇得住这乱糟糟的场子。” 秦无垢眼中浮现欣赏之色,她本无意掺和江湖恩怨。 晓得盐帮、漕帮的为恶良多后,这才起了整治的心思。 但若无纪渊的步步为营,拱火设局,哪能名正言顺将其一网打尽。 拿了这两位龙头,再扫掉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自是不在话下。 “周帮主认罪,唐帮主伏法。” 纪渊右手按住绣春刀,瞥向默不作声的何云愁与雷隼二人,轻笑道: “两位堂主准备怎么应对?是先礼后兵?还是开门见山?” 身高九尺魁梧过人的雷隼脸皮抖动,盐、漕两帮三位高手,顷刻间一死一伤。 他自问武功也就与燎原剑唐怒相差仿佛,真要对上霸道无匹的秦无垢,胜算渺茫。 “我霹雳堂一向听从执法堂的调遣,何二哥,你且拿个主意。” 念头电闪之间,雷隼眉头紧皱,果断将这个极有可能送命的问题抛给何云愁。 “小人多嘴问一句,北镇抚司的两位大人,捉拿我等是为了什么?” 何云愁罕见地心神不宁,低头问道。 他自忖出入黑龙台,南北衙门的指挥使也决计不会识破自己的身份。 可端坐马背上的年轻百户,正是接连看穿孤弘子、余东来肉身鼎炉破绽的纪渊。 莫非……我已经暴露? 这个纪百户是冲着我来的? 何云愁疑虑丛生。 恨不得燃起一柱神魂香。 求问远在招摇山的清宝天尊。 “既是替天行道,也是替民行罚,何堂主满意否?” 纪渊眸光幽深,藏住一切杂念、心绪。 此人并非肉身鼎炉,却有一道【奇士门徒】的青色命数。 这代表何云愁作为域外邪神的爪牙,其身份地位要远胜于孤弘子和余东来。 极可能是潜藏天京的“魍”。 “周老大和唐老大的靠山是户部,不瞒两位大人,三分半堂的新靠山是兵部。” 何云愁声音微冷,不见多少慌乱之色。 “就在昨日,何某已经将拜帖送到五军都督府,经过一位四品武官的好心引见,有幸与谭文鹰大都督短暂一晤。” 秦无垢娥眉微蹙,正欲动手的念头被打消干净。 六部之中,唯兵部掌权最重。 甚至有人将之称为,景朝第七座真统。 里面群英汇聚,天骄辈出。 不知集齐多少兵家种子,未来的大材。 远一些的,有宗平南、谭文鹰。 近一点的,有姜赢武和王中道。 底蕴之深厚,门生之广阔,比之号称“天官”的吏部还要强出半分。 “何云愁,三分半堂落到你手里,反倒蒸蒸日上。 以前苏孟的靠山不过是礼部尚书宋岱,现在却攀附到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给兵部当看门护院的家犬,更有出息了。” 秦无垢心里明白轻重,扳掉依靠户部的周笑和唐怒。 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师出有名,并不会闹得很大。 但触怒兵部,开罪位高权重的谭文鹰大都督,后果绝对更严重。 “秦千户说笑,江湖中人总要为自己找个好主子。” 何云愁眼睑低垂,冷淡以对。 “你留苏孟一条命,本千户也给你一条活路,不再追究三分半堂,如何?” 秦无垢胸中煞气稍弱几分,她先是瞧了一眼纪渊。 似是询问意见,尔后再提出要求。 “秦千户这是什么话?苏孟乃我结拜大哥,手足兄弟。 对我有过命的交情,我又怎会伤他分毫。” 何云愁眼神微微一凝,莫名松了一口气。 倘若这场风波只是因为苏孟引起,那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用余光扫向纪渊,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 开始吩咐手下的两名小旗,押送盐帮、漕帮的众人。 “哼,本千户早就跟苏孟说过,你这人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位居人下,迟早要反噬。 可惜他满脑子江湖义气,偏信兄弟,才落得这个下场。” 秦无垢别过脸去,极为隐晦与纪渊换过眼神,拂袖道: “看在琴心的份上,本千户救他一次,此后三分半堂内斗恩怨,北衙不会掺和。” 纪渊颔首以对,声音淡淡道: “不过规矩还是要守,北衙兴师动众,只抓盐帮、漕帮,却不动三分半堂。 让外人知道,恐怕以为咱们之间有什么勾结。 所以,麻烦何堂主和雷堂主屈尊降贵,往衙门走一趟。” 何云愁心头“咯噔”跳了一下,摇头道: “俗话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我等到了北镇抚司,岂非成了两位大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纪渊颇为不耐,保持眉宇间的桀骜之色,张口呵斥道: “何堂主休要得寸进尺,若非看在谭文鹰大都督的面子,早就把你当场擒拿。 钉穿琵琶骨,拖入诏狱拷问了! 继续讨价还价,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纪某翻脸无情!” 何云愁沉吟片刻,那双冷漠的眸子,深深望向端坐不动的年轻百户。 他竭尽全力察言观色,好似想要从中窥出几分端倪。 气血流动、心绪变化、杂念起伏……都很正常。 “二哥,无非是进一趟北镇抚司衙门,有什么大不了。” 雷隼忍不住插话道。 “就算他们真对咱们不利,难道罗龙会坐视不理么? 须知道,三分半堂库房里的大笔银子。 没有你我的钥匙,任谁都打不开。” 后面半截话,雷隼压低声音,悄悄说与何云愁。 “既然如此,两位大人盛情相邀,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走这一遭了。” 何云愁抖动衣袍,拱手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言出法随的儒门大宗师,终见东宫太子 亥时过半,夜深人静。 踏,踏,踏。 马蹄踩过长街。 后面缀着杂乱的脚步。 火炉般的浓郁血气撕开阴雾。 “果然只要人多势众,阳气旺盛,群邪就自行退避。” 纪渊抖动缰绳,纵马慢行。 他深知子时将近, 阴阳交替,气机变化。 犹如七月半的鬼门关大开,常会有阴物作祟。 纪渊第一次遇见安老头,便是因为误打误撞,踏入生者勿进的阴市。 “外炼、内炼、服气、通脉、换血……这些武者吹锤炼肉身,气血如火。 一般的阴魂小鬼, 躲还来不及,又怎么敢靠近。” 他四下扫视,只见那层阴雾四散弥漫。 彷如潮水涌动,缓缓向两旁分开。 侧耳细听,甚至能隐约察觉轻微的“嗤嗤”声。 好似烧红的铁板灼烧血肉。 “今夜你在将军胡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把天京的盐帮、漕帮、三分半堂一网打尽。” 秦无垢骑着杂色良马,迅速跟上呼雷豹的步伐,笑吟吟道: “相信纪百户的威风,明日就会传遍北衙门,响彻黑龙台。” 裴途那小白脸很有眼色,晓得女千户与自家百户关系匪浅。 离开苦水铺子前,连忙把马匹让出。 同时还不忘给纪渊挤眉弄眼,好似邀功一般。 “下次赏他最喜欢的大嘴巴子好了。” 纪渊默默记了裴四郎一笔, 淡淡笑道: “秦千户过誉了, 若无大人为我撑腰。 仅凭北衙的人马, 如何镇得住这三大帮的龙头。 说到底,江湖既讲究人情世故,也要靠打打杀杀。 拳头不够硬, 怎么做到以理服人, 对吧?” 秦无垢嘴角微翘,颔首以对道: “纪百户这话有趣, 稷下学宫就有不少狂生、侠儒, 颇为推崇道从拳出,理自剑来的路子。 你倒是与他们不谋而合。” 纪渊眉毛轻挑,眸光微动。 六大真统虽为三教传承,但传承不尽相同。 像是皇觉寺和悬空寺,便有“顿悟”与“渐悟”的不同道途。 上阴、稷下这两座学宫,亦是如此。 一者主张修心治德,一者认定事功务实。 好似水火一般,难以兼容。 “稷下学宫的门人多是入世,各个通杂学、求仕途, 盛产仗剑游历,负笈远行的狂生侠儒。 与修身养气,坐而论学的上阴学宫,画风完全相反。” 纪渊心下思忖,不知道稷下学宫里有没有读过《抡语》的莽书生,那种一身气力足够降龙伏虎的东山府壮汉。 “说起来,以纪百户的深厚积蓄,冲击换血关十有八九能成。 四条气脉的根基,完全当得起‘天才’二字,日后亦可有望宗师。” 秦无垢眸光流转, 如蜻蜓点水掠过纪渊挺拔的身躯,轻声道: “我见过不少真统出身的弟子,有些为了求突破之快,凝聚三条气脉就尝试冲关。 反正换血之后,经历数次洗练,再铸就法体。 只要修行资粮充足,照样能成无瑕之筋骨。” 纪渊昂首,却摇头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武道本就是千锤百炼的水磨功夫。 以我的年纪,破境未必要急于一时。” 他有皇天道图,可以升命格,改命数,具备远超境界的战力。 杀生僧站着不动让自己捶上一拳,险些都吃不住。 既然如此,夯实根基,水到渠成,才是正道。 “年轻的确是最大的本钱。” 秦无垢轻叹道。 俗话讲拳怕少壮。 越是年轻武者,能够挖掘的潜力越深厚。 所以才会有一甲子不成宗师,此后终生无望的残酷论断。 “你刚才对我使眼色,是要诓骗何云愁?” 秦无垢忽地靠近,吐气如兰,凝音成线。 “等到了北镇抚司,千户自然知晓。” 纪渊眨了眨眼,故作亲密地拉住秦千户的手掌,轻轻勾画。 这般浮浪的举止,倒也没有引起对方的抗拒。 秦无垢嘴角噙着笑意,眼角眉梢妩媚流转。 旁若无人一般,跟纪渊挨得很紧。 这两位北衙的百户、千户骑马并行。 后头是神色委顿的周笑,他搀扶受伤颇重的唐怒。 各自戴着枷锁,上了镣铐。 他俩看到前面那对恋奸情热的狗男女,几乎恨得把牙齿咬碎。 何云愁和雷隼稍微好点,只是被一众云鹰缇骑看守。 好似重犯般,往北镇抚司的衙门行去。 至于那些帮众,没资格被押送。 全部都被兵马司的差人移交到府衙大牢。 “孤弘子和余东来,到底怎么栽在此子的手里? 长生诀和不死药炼制而成的肉身,连大宗师都瞒得过。 莫非是因为那两人的鼎炉出了纰漏,这才被纪渊撞上大运?” 何云愁眯起眼睛,时不时扫向前方的白蟒飞鱼服。 本来他心中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准备舍弃肉身遁逃而走。 可束手就擒之后,纪渊好似并非冲着自己。 反而对盐、漕两帮的周、唐二人更为上心。 这让何云愁紧绷的心绪略微松懈。 没办法。 舍弃肉身的代价太大。 意味着从此以后武道断绝。 沦为阴魂、鬼物之类。 此世是武道之界。 并非上古三千正宗、十万旁门的道法时代。 鬼神之途,难以走通。 他与孤弘子和余东来那两个人不同。 前者是天机十二楼的丧家之犬。 后者一门心思钻营长生。 这才奉奇士为真神。 甘愿舍却皮囊成为爪牙。 “我要的是不再平庸,不再做个小人物,不再空有一颗想飞之心,却只能困于泥泞。” 何云愁眼帘低垂,纷杂念头生灭不定。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北镇抚司。 此时再逃,成算不高。 秦无垢的武功境界盖压全场,无一人是她的对手。 况且,自己处心积虑谋划多年。 只差一步,就能把三分半堂收入囊中。 甚至有几分把握搭上兵部的那条线,见到凉国公杨洪。 “倘若做成这些大事,得到清宝天尊降下的恩赐……直接成为天选,成为宗师也说不定。” 何云愁从一个资质平平的行商之子,摇身变为三分半堂的二当家。 什么万灵门的传承,什么二十四节惊雷指,什么换血高手。 这些看似非同寻常的际遇,实则不过都是奇士暗中给予的馈赠罢了。 “我当年最大的好运,其实是那个小乞儿手里抢来的小玉佛。” 何云愁抬手按向胸口,隔着衣袍也可感受到那枚坠子。 他不安的内心,顿时凝定下来。 若真的被洞穿身份,自己也能凭借此物躲过一劫。 谷垽 不多时,纪渊遥遥望见北镇抚司的衙门。 里面灯火通明,亮堂如昼。 儿臂粗的大烛噼啪一声,爆出灯花。 显然,口信已经传到了。 纪渊翻身下马。 吩咐裴途和李严把盐帮和漕帮的几人押解到牢房。 尔后。 伸手一请。 “两位堂主,北镇抚司的寒螺春,不比天京内城的鹭屿楼差多少,值得一品。” 何云愁佯做平静,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官衙匾额。 逐步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雷隼面皮抽动,紧随其后。 两人踏入前庭,隐约可见正堂上似有几道身影。 披着各色官袍,端坐不动。 “三司会审么?” 何云愁眸光一缩,凝神一看,脸色大变。 他看到左右两边的下方交椅,竟然是两道威严显赫的金红色麒麟补子。 此乃指挥使才能穿的袍服。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 南镇抚司指挥使,宋桓。 这两人皆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黑龙台的应督主为圣人护法,闭关多年,南北衙门以这二人为尊……” 何云愁甫一看清那身麒麟补子,立刻就觉得不妙。 这座官衙之内,谁有资格让他们屈居下位? 再说了,审问江湖帮派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这位三分半堂的二当家瞳孔微震,瞬间明白上了纪渊的恶当。 自投罗网了! “纪九郎!你果真阴险!” 何云愁暗自怒骂一句,猛然抬手,按向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便要握住那块来历不凡的小玉佛。 此物为清宝天尊投放世间的“鱼饵”,只要“鱼儿”主动咬钩。 顷刻便会引来奇士的注视,便于遁入虚空。 这是何云愁最大的依仗。 “宵小之辈,还敢猖狂。” 一道温润嗓音自正堂传出。 不轻不重,倏然落下。 好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同样踏入前庭的纪渊眉毛陡然一挑,感受到一股充塞天地的大刚之气。 浩然无形,弥盖四方! 彷如圣贤降世,当面呵斥。 喀嚓,喀嚓,喀嚓。 筋骨颤鸣,血肉弹抖。 仿佛肩抗大山,寸步难行。 通脉二境的纪渊如此难受,换血三境的秦无垢亦是艰辛异常。 他俩心神之上,好似压着万斤重的巨石,大气都不敢喘。 整個人简直像被封入琥珀的飞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儒武……大宗师!” 当第一个“宵”字响起,何云愁便仿佛中了定身术。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运转气血,催动内息。 都无济于事! 宛若毫无生命的泥雕木塑! 等到“狂”字入耳。 何云愁识海内的一团团念头化为浆糊般,渐渐凝固住了。 惊慌、恐惧、愤怒……诸般情绪变得极为缓慢。 两眼空洞,逐渐丧失神采。 那枚挂在胸前的小玉佛瞬间消失,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凭空取走。 “此物……确有古怪。 交于钦天监的左右主簿仔细查看,许能看出几分玄奥。” 那道温润声音淡淡道。 “这个百户此次立了大功,捉到一个活生生的邪神爪牙! 敖指挥使,你该重重赏他!” 此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形无质的浩然阳刚之意。 恍若风吹云烟,顷刻消散不见。 身形僵住的纪渊,像是卸掉千万斤重担。 虬筋板肋摩擦,龙象大力发动。 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一时间没有收住力道,踩得长条青砖皲裂塌陷。 震得官衙都晃动了两下! 烟尘滚滚翻涌! 秦无垢稍微好些,她乃换血三境。 对于自身气血、气力掌控入微,反应极快。 只是衣角翻飞,袍服震荡。 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并未弄出什么大动静。 “好生猛的筋骨,这人莫非就是……声名鹊起的纪九郎? 敖指挥使,咱们商量一下,此子待在北镇抚司太过可惜,不如割爱让于兵部,保他前程远大。 之后我送你一颗九窍金丹,怎么样? 这笔买卖,你绝对血赚!” 又有另外一道沉厚的声音,竟然光明正大问敖景要起人来了。 “姜尚书,你也忒不会说话了。 兵部难道就一定胜过北镇抚司?忘记你当年怎么被应督主狠狠教训的? 九郎乃是北衙的栋梁之才,我正准备好生栽培,大力提拔,没你的份儿。” 坐在下方的敖景霍然起身,神色不善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敖胖子,你莫要旧事重提。 我兵部大材何其之多,代代天骄辈出。 这小子一身筋骨强横得过分,显然是天生的兵家种子。 只需去九边走个一遭两回,磨炼个十年半载,封个武侯绰绰有余。 待在北镇抚司,也就混个千户,能有什么出息。” 那道沉厚声音反驳道。 此人面对相当于二品大员的北镇抚司指挥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可见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行了,殿下只字未说, 你们两个倒是喋喋不休,啰嗦了一大堆。” 温润声音轻喝一声,没好气道: “也不怕让底下人听见,平白损没当朝一二品大员的威严名头。” 敖景与那位兵部大员犹不服气,各自对视一眼,轻哼一声。 这才甘心住口,凝神屏息等待贵人开口。 “纪九郎,咱们之前无缘一面,今夜终于是见到了。” 坐在正堂上首的那人嘴角含笑,柔声笑道。 登时,数道目光落在纪渊的身上。 或是沉凝如山、或是杀伐果决的强悍气息。 刺激得他心脏狂跳,气血奔行。 纪渊眸光闪烁,抬头望向正堂落座的那些身影。 最下方是正二品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麒麟补子。 其次是一品大员,仙鹤补子。 然后是御赐的蛟龙武袍。 最后是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的赤红蟠龙袍的青年男子。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东宫太子……” 纪渊心头震动,面皮微紧。 他只是叫人禀报北衙,准备当场擒拿何云愁。 没道理把这些大人物惊动过来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恐怖的金色命数,天生圣王之相 难怪足以媲美正二品大员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都要屈居坐在最下方! 待到看清那一道道身影,纪渊这才明白。 敢情除了他们两位,其余几人的官位。 一个比一个大,掌权一个比一个重。 都是跺一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真正权贵! 比如兵部尚书,姜归川。 其本人乃开辟气海, 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乍一听似乎平平无奇。 毕竟宗师之下。 四境大高手也不算极其稀缺。 尤其是对于朝廷而言。 但姜归川统领兵部,等同于一座真统掌教。 下辖武选、职方、车驾、兵库四司。 有权征调景朝四十九府的所有粮草、军马, 负责各地武官的升迁贬谪, 掌管天下的军籍、军户。 堪称位高而权重。 只需一声令下,便有无数兵家武修为其效力。 纵然卫戍九边的武侯、大将军,见到姜归川也要以礼相待, 不敢表现轻狂。 更别提这位兵部尚书,还有一位上应天星的麒麟儿。 乃同代天骄当中最为耀眼, 被称作“枪仙”的姜赢武。 及冠之年便以晋升换血,铸就法体。 除却另一个兵家大材王中道,已然罕有敌手。 再比如,那位身着蛟龙武袍,面容俊逸儒雅的中年男子。 便是曾经镇守朔风关,如今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名列山河榜的大宗师。 其人节制天下军事,总掌天下兵务,手握五支卫军的虎符印信。 要知道,景朝拢共不过十七支精锐卫军。 抛开九边不谈,其余还有八支。 如今燕王独领一支,凉国公曾经统率三支。 后来退隐归老,只留下一支卫军交给自己的义子。 由此可见,五军都督府究竟有多强横,相当于大半個九边。 当初圣人设立此府,原本是与兵部相互牵制,顺势拱卫中央。 但谭文鹰成为大都督后, 隐隐凌驾在姜归川头顶, 似有总揽兵权的意思。 几乎称得上内阁之下,六部之上了。 至于那位头戴翼善冠,一袭赤色蟠龙袍的青年男子,更是不必多说。 入主东宫,监国二十年,压得三位藩王出不了头的景朝储君。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见过太子殿下、大都督、尚书大人,还有两位指挥使大人。” 纪渊目光扫过正堂内落座的五道身影,逐一拱手行礼。 景朝早已废除君臣跪拜的陋习,圣人曾有言,除非祭拜天地、孝敬父母。 否则的话,无需行三跪九拜之大礼。 是以,他倒不用做个磕头虫。 秦无垢见状连忙上前,亦复如此。 在她眼中浮现出浓重好奇,纪百户究竟传了什么口信。 竟然惊动这几位朝堂上一言九鼎,左右天下大势的绝顶人物。 兵部的姜尚书和五军都督府的谭大宗师亲至。 这也就算了。 连日理万机的东宫太子都驾临北衙。 若是传扬出去。 恐怕要掀起惊天波澜。 “纪百户还真是像敖指挥使说得那样,喜欢动不动就弄个大事出来……” 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纪渊,秦无垢不由心中想道。 “你今次立了大功,本宫本该重重赏你。 不过在此之前,本宫有几个疑惑,还要纪九郎解答。” 这位外界盛传极擅权术、驭人之道的太子殿下, 并无多少凌人威势。 比起姜尚书,谭大都督,更要显得温和。 观他语气、风度、行为举止,有些像是学宫私塾的教书先生,让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情。 纪渊识海无边无际,皇天道图覆盖其中,保持内心的清醒。 他故作思索,旋即说道: “回禀殿下,臣自小生了一双灵眼,对于阴魂之气颇为敏感。 此前与蓝弘在北衙交手,察觉他有异样之处。 遂私下调查,果然发现古怪。 这才上告程千户,纠集众人赶赴万年县。 又因蓝弘抗法,臣无奈之下只得将其斩杀……” 纪渊早已把白骨道余孽,以及邪神爪牙潜伏天京的隐秘消息,写入公文上报黑龙台。 与此同时,他也早早地准备好一番缜密说辞。 现在面对太子、大都督和兵书尚书。 无非是再复述一遍。 谷韛 “钦天监倒有提及此事。” 太子面容沉静,嘴角含笑问道: “那你又是如何识破何云愁的身份? 这一局请君入瓮,当真设计得妙。 此人身怀域外邪神的信物,动辄之间便可远遁。 想要生擒活捉,绝非易事。” 若不是何云愁主动踏入北衙,好让谭文鹰这位儒武大宗师有机会施展封禁天地,言出法随的两大手段。 能否成功捉拿,确实尚在两可之间。 所以坐镇北镇抚司的敖景,收到纪渊传来口信。 直接呈报于东宫,生怕错过大功。 “臣本意是与秦千户合力肃清江湖帮派,并无追查域外邪神爪牙的心思,后来……” 纪渊半真半假掺杂一起,顺势借用【赤龙眸】的恩赐,牢牢把控气血运转。 一位山河榜大宗师,好几位四境大高手。 皆有五感敏锐,看破内外的本事。 若是纪渊随口胡诌,很容易就被戳破,从而引起怀疑。 所以他的话里九真一假,只是略过皇天道图这一层。 “做得好,你这人胆大心细,加上天生灵眼极为不凡,这才让何云愁栽了跟头。” 太子听完之后,面露赞许之色。 “此人潜伏天京已有数年之久,时常出入衙门,结交官员, 却始终未曾暴露身份……多亏有纪九郎你将之揭穿,避免日后生出祸端。” 坐在底下的兵部尚书姜归川,还有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这两人望向纪渊的眼神微微变化。 众所周知,这位太子殿下用人从来不看出身、年纪,只重能力和心性。 他对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多加夸奖,想来是打算收入麾下。 正六品的“小官”,得到景朝储君的青眼相加,恐怕要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飞黄腾达的新贵。” 兵部尚书姜归川如此想道。 “此等人才,应该告知燕王殿下,让府中密切关注。” 谭文鹰眼帘低垂,他与燕王白行尘乃是结拜兄弟。 两人曾在朔风关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合力斩杀四神之一的怒尊化身。 即便太子声势如日中天,地位不可撼动。 这位五军大都督,仍然愿意扶保燕王。 “来来来,走上前。” 那位太子殿下忽然招了招手,示意纪渊踏入正堂。 “纪九郎,你既有一双灵眼,不妨瞧一瞧本宫。” 纪渊跨过几道石阶,进到宽阔的屋子。 磅礴的气血,好似一道道垂挂当空的血色洪流,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尤其坐于太子之下的谭文鹰,即使没有刻意散发。 其心神意志、武道修为,仍然似腾空而起的狼烟气柱,骇人得很。 “殿下既然这样吩咐,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渊并未推辞,竟是抬头答应。 最下方的敖景面皮一抖,恨不得立刻拖走这小子。 真是胆大包天! 换做旁人肯定要诚惶诚恐,再三谢绝。 自古以来为储君相面,为圣人算命。 能有几个人落到好下场? “不愧是北镇抚司的纪太岁,本宫欣赏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子,少年英才,正该如此!” 太子嘴角含笑,瞧见纪渊那双冷厉眸子。 心里一突,手指不自觉轻轻敲击桌案。 “请恕臣无礼。” 纪渊略微拱手说了一句。 两道目光笼罩仪态方正的太子殿下。 其人生得面善,气度清雅,亲切又不失威严。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漾出剧烈华光。 十四道命数星辰,汇聚而成的命格之相。 像是受到压制,兀自晃动起来。 刺眼的金光,煌煌如大日,逐渐显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白含章】 【命盘:???】 【命格:群龙舞首】 【命数:外圣内王(金)、受命于天(金)、万民之主(金) 龙章凤姿(紫)、日月仪表(紫)、白玉无瑕(紫)、人中之龙(紫)、权谋心术(紫)、群英荟萃(紫)、雄策伟论(紫)、韬光养晦(紫) 知人善任(青)、御臣有道(青)、万众景从(青)、文理密察(青)、一心多用(青)、审时度势(青)、不形于色(青)、勤政(青)、仁德(青)……】 “命盘……命格……四十六道命数……这是天生的圣王? 气数浓烈到……形成华盖。” 纪渊嘴角抽动,眼眸之中充斥金、紫、青三色光泽。 难怪他的【武曲骑龙】命格,反被镇压难以显露。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泼天功劳,只求金丹一颗 皇天道图之内,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显得黯淡无光。 纪渊加持于身的十四条命数,比起白含章那一团团金、紫、青三色混杂的耀眼光泽。 看上去略显寒酸,好似米粒之珠与皓月之辉。 “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三道金色命数,光耀大千!” 纪渊倒没什么气馁心思。 凝神感应气数变化。 毕竟对方乃当朝太子, 一国储君。 先天承载皇朝气运,贵不可言。 反观自己,区区辽东泥腿子。 早几个月前还是一介白身,险些遭受小人暗算横死殒命。 即便有皇天道图加持,改易命数,步步登高。 相较于白含章,仍然是差得远。 “但只要我持续积累道蕴, 凭着皇天道图!以及我的天赋和努力!绝不会弱于任何人!” 纪渊胸中的昂然意气, 并无半分减退。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位殿下当真了得,气运浓厚连命盘都已成形。 难怪可以打破命数上限,汇聚四十五条命数。 运势极盛,所向披靡! 如此璀璨的一颗帝星,放在史书之中,乃中兴之主的气象,可为一代明君。” 他目光落在【群龙舞首】命格之上,想要看得更为仔细。 可惜白含章气数浓烈,头顶三寸高处,隐隐化出一座五色华盖。 彷如万千道玄黄之气载沉载浮,似流苏垂落而下,庇佑其人不受劫气、煞气侵袭。 纵然以皇天道图的映照之能, 亦只能显出表面文字, 无法更进一步再作窥探。 纪渊无功而返,心中感慨道: “幸好我早已凝聚命格,要不然随意映照,只怕会把双眼都给闪瞎。 尤其那三条金色命数,真如大日煌煌…… 太子如此,不知圣人的命数又该如何?” 正堂之内一片寂静,谭文鹰双手搭在座椅上,轻轻摇头道: “以人之面相测算运数,并非易事。 天道恒常却非一成不变,纵使仙佛亦无法推演完全。 殿下这一次,恐怕是强人所难了。” 很显然,他并不认为纪渊那双灵眼,能够看出太子殿下的几分端倪。 “大都督此言差矣,练气士的路数与咱们大相径庭。 他们依靠灵根接续天地之气,采补日月精华。 诸般道术鬼神莫测,千万不可小觑。” 兵部尚书姜归川抚须一笑,表现出相反看法: “灭圣盟的余孽勾结域外大能,安插暗桩在天京。 他们必定也觉得毫无破绽,谁想得到会撞到纪百户手上。 瞒过大宗师和钦天监的秘法,却躲不开这双灵眼,真真是造化弄人。” 谭文鹰面无表情,没有回话。 他是燕王一派,这在朝中人尽皆知。 而姜归川, 乃太子一党。 加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互相掣肘,素来明争暗斗。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谈不上有多和睦。 “面对一座金山空手而回,确实是遗憾莫名。” 纪渊并不知晓外界情况,心神全部系于白含章那四十八道命数之上。 他意图拓印一两条,当做此次的收获。 却因为这位太子殿下气运太过浓厚,彷如太山一般,始终难以撼动。 可能是命盘、命格压制的缘故,莫说那三颗威严浩荡的金色星辰, 就连其余的紫色、青色命数,自己都攫取不了。 “拓印命数一事,只能容后再找机会了。 这位景朝储君身为圣人长子,燕王的大兄, 好像并没有英年早逝、中道崩殂之类的灰白命数。” 纪渊收敛杂念,思忖道。 这与他此前猜想,略有不同。 坊间谣传的五龙同朝,互相反噬的诛心之论。 应该只是无稽之谈。 照纪渊看来,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事。 任凭燕王、宁王、怀王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花。 监国二十年,这位东宫储君如日中天。 收拢众多文臣武将,牢牢把持中央大权。 “若非圣人乃当世武道绝顶,足以镇压玄洲万方豪强,绝不可能对太子这么放心。” 纪渊粗略一算,白含章已经做了五十年的储君。 因为圣人迟迟没有出关,始终不得名正言顺登基坐殿。 假如换成一个定力不够权欲熏心的太子,难免会生出异心。 人间至尊的位子唾手可得,却止步于前。 这种求而不得的感受,想必颇为煎熬。 “纪九郎,你看得如何了?” 坐于正堂上首的白含章手指叩击桌案,耐心问道。 “殿下鸿运当头,气成华盖,乃不折不扣的明主、圣君之姿。” 纪渊回过神来,随口奉承两句,并没有刻意语出惊人。 装神弄鬼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踩进坑里。 “只是如此?” 白含章面容沉静,语气似有深意。 “只是如此。” 纪渊坦然对答,眸光清澈。 然后他听到兵部尚书姜归川轻叹一声,似是感到惋惜。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本为阴德之人。 且生具灵眼,若再有通幽观气之能,那天生就是辅佐君王的近臣人选。 即便冒着开罪应督主的风险,太子殿下也会把纪渊从黑龙台调出来。 谷坱 只可惜纪百户错过一个飞黄腾达,日后入阁拜相的大好机会。 姜归川心想道。 “你这一双灵眼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本宫尽可应下。” 白含章眉头轻蹙,适才与纪渊对视之时,他心神有一瞬间的晃动。 极其短暂,几乎像是错觉。 这位太子殿下本以为纪渊真有窥测气数的天赋手段。 可得到的回答并非如此。 许是,自己多想了。 白含章眸光垂落,颇为遗憾。 在他看来,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并无藏拙的必要。 如他确实看出虚实,只会更受东宫重用。 “臣……跟殿下求一颗大丹。” 纪渊沉吟片刻,心头霎时闪过许多渴望之物。 绝学神功,神兵利器,亦或者道蕴充足的传承器物。 但经过仔细考虑,他做出一個旁人震惊的选择。 “大丹?生擒活捉邪神爪牙,这一份功劳足够积累数颗大丹的功勋,届时自去黑龙台兑换就是。 你可得想清楚,不要随意对待。” 白含章好意提醒道。 当朝太子的口头赏赐,岂非寻常。 哪怕纪渊开口说要进一趟的中央武库,潜心修行。 凭着这份大功,白含章也会破例一次点头答应。 要知道,中央武库本身是一处小洞天,历来非皇族不可入内。 一甲子以来,也就那么几个人打破规矩进到其中。 “臣所求得并非寻常的大丹,乃是可以解寒毒,壮气血,令人起死回生,恢复根基的金丹! 此物……黑龙台内,亦是没有。” 纪渊字句铿锵,沉声说道。 “金丹……寒毒……本宫懂了,你这是要偿还讲武堂魏扬的恩情。 他当年跟初入飞熊卫的王中道起过一番争执,最后落败告终。 自此伤了根基,病痛缠身,武道再无寸进。” 白含章眸光略微一转,便就猜到纪渊的心思。 “知恩图报是好事,纪九郎。 但你要明白一点,好运不常有。 用一份泼天的功劳,为旁人求一颗金丹。 这笔买卖,绝对谈不上赚。 说得难听一些,魏扬他纵然修补根基,驱除寒毒,潜力也就止于换血三境。 蹉跎岁月如此之久,不可能再往前踏出一步。 可你呢?正当年少意气风发,勇猛精进的阶段。 错过一次际遇,武道上便会落后许多。” 纪渊眼神坚定毫无动摇,他一直都是恩怨分明,绝不会平白亏欠人情。 讲武堂的魏教头帮过自己不少次,足够用一枚脱胎换骨的金丹报答。 至于捞取更多好处? 纪渊也有考虑过。 但他并不愿意跟东宫走得太近。 受了白含章的恩赏。 等于打上太子一党的标签。 无论这位景朝储君地位有多稳固。 掺和到夺嫡这种大事里头。 终归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黑龙台和钦天监。 本就有保持中立的底气和资格。 没必要豁出命蹚这一次浑水。 给魏教头求一颗金丹。 既不会得罪太子。 还留下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何乐不为。 “怪不得敖指挥使欣赏你,秦千户青睐你,连洛与贞那小子也多次为你说好话。” 白含章深深望向有鹰视狼顾之姿的年轻百户,颔首道: “皆来利来利往的浑浊世道,似你这样的性情中人确实不多。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宫自然要成全,明日便让太医局送一颗金丹到魏扬家中。” 纪渊拱手以对,沉声道: “臣谢过太子殿下。” 白含章施施然起身,其余众人也纷纷离开座椅,垂手而立。 “谭文鹰,你把此人、此物,交予钦天监勘查结果。 姜归川,本宫不管是盐帮、漕帮、三分半堂背后的靠山是谁,统统彻查抄办。 凡有可疑之人,捉拿到北镇抚司,让纪渊过目。 天京城已经出现三个邪神爪牙,必然还有更多潜伏不动。 这方面,敖景、宋桓伱们两个要上心,切勿懈怠。” 白含章面容平静吩咐下去,言语之中似有浓烈杀气。 立在一旁的纪渊眼帘低垂,他深知今晚之后。 天京城内又要人头滚滚,迎来一场清洗。 所谓的盐帮、漕帮、三分半堂,对于朝廷上真正的权贵,就像蝼蚁般渺小。 “纪九郎,经此一会,本宫大概晓得你是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人物。” 白含章双手负后,两肩刺绣的蟠龙张牙舞爪。 “以后可以多来东宫走动。” 纪渊面皮一抽,嘴上答应心里却很拒绝。 “摆驾,回宫。” 白含章踏出正堂,被一众宦官与两位当朝大员簇拥着,浩浩荡荡离开北镇抚司衙门。 等到进入御辇,这位景朝储君方才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天生反骨的小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士序列,第十五条命数 纪渊并不知道景朝储君对自己的评价,乃是天生反骨。 通常来说,这四个字若是从位高权重者的口中说出。 那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要么关进大牢秋后处决,要么枭首示众株连九族。 绝无由他继续活着的道理。 但纪渊却是安然无恙。 甚至在他内观之下,头顶三寸高处的那团浓烈气数,似乎增厚了几分。 且无劫气、煞气缠身。 这代表擒拿何云愁, 扫荡盐、漕两帮。 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 果不其然。 披着官袍做事就是方便。 “以练气士的诡秘手段,撬开何云愁的嘴巴应该不难,不知道能否钓到大鱼。” 纪渊听闻上古旁门常有抽魂炼魄的残酷法子,比之肉身折磨更为可怖。 他一边暗自思忖,一边跟随南北衙门的两位指挥使大人。 平日威风抖擞的敖景目送白含章的御辇离去,又跟谭文鹰和姜归川这两位当朝大员寒暄几句。 待到人去影空, 他和宋桓这才轻舒一口长气。 正二品的镇抚司指挥使, 同时伺候太子殿下、兵部尚书和五军大都督。 三尊大佛坐在面前,压力自是不小。 回到正堂, 敖景腰杆略微挺直,转头呵斥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太子殿下看相算命! 幸好没看出什么、算出什么,要不然还能保住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纪渊微微一愣,没等他出声辩驳,一旁的秦无垢便横眉冷对道: “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素来以仁厚闻名朝堂。 怎会因言下罪,责罚纪百户。 指挥使大人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这话毫不客气! 以千户之身顶撞指挥使。 换做别人,发配苦寒之地事小。 当场镇压打杀,也有可能。 敖景那张滚圆的面皮轻轻抖动,挑起眼帘扫过秦无垢和纪渊。 似是明悟,泛着酸气道: “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明明咱们才是自家人,你却只帮这小子说话,真个寒心!” 秦无垢眉毛一挑,不假辞色道: “作为北衙千户, 自然是帮理不帮亲,岂能因私废公。 指挥使非要扯什么女生外向,莫非另有所指? 下次一定禀告师傅,看她如何说!” 敖景肉山似的魁梧身躯,竟然打摆子似的颤了一下。 他横了一眼看热闹的南衙指挥使宋恒,以及默不作声的纪渊,脸上堆笑道: “我家夫人是你的师傅,可我也是你的上官,多少留些颜面。” 秦无垢却是毫不买账,继续道: “指挥使大人上次跟门房谈论喝花酒的事儿,我可还瞒着师傅。” 敖景瞬间额头冒出冷汗,连声道: “只是聊聊罢了!我的俸禄银两每月按时上交,哪里有钱去喝花酒。 都怪老董,他非要拉我说那些伤风败俗的下流勾当…… 整个北镇抚司谁人不知,敖某人行得正坐得端,从来没踏入过青楼一步!” 此时,执掌南衙的宋恒取笑道: “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 兜里掏不出两个铜板的男人,除非去嫖霸王鸡。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再落魄也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对吧, 老敖?” 敖景陡然气势一变,眼中掠过寒芒: “姓宋的, 休要聒噪!咱们就地打一架,爷爷让你一只手,输得人是孙子!” 他在秦无垢面前忍气吞声,那是因为自家人说话,嬉笑怒骂皆无禁忌。 可南镇抚司的宋恒又算什么东西,也敢阴阳怪气过来撩拨? 只见敖景怒目圆睁,磅礴的气血好似烘炉翻倒,猛然喷薄而出。 膀大腰圆的雄壮身躯,顿时显得威猛无俦。 “敖胖子你他娘拿我撒气是吧?有本事对自家婆娘抖威风! 粗鄙的武夫,活该你这辈子都躺下面!” 宋恒气得跳脚大骂,却也不敢真个动手。 边说边走,恨恨拂袖而去。 “没胆的鼠辈!下次逮個机会,定要揍上一顿!” 敖景宛如得胜将军,昂首挺胸回过头道: “好了,如今这里也没外人。 你们俩不如商量一下,准备何时筹办婚事?” “……” 纪渊愕然,完全没跟上敖指挥使的思路。 “依我看,无垢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后天吧。 先互换生辰八字的帖子,好生合计一下,然后再见一见双方的家人,把大事定了。” 敖景继续说道。 “成婚?” 秦无垢也彻底呆住,随后不假思索抽起那杆银枪砸了过去。 “无垢你好好说话,别打……哎呀,我这也是为你好!” 早已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敖景,让凤眸含煞的秦无垢追得满地乱跑。 一时之间正堂衙内,大枪如怒龙,搅得寒芒漫天。 “你跟这小子一起在金风细雨楼留宿过夜,流言蜚语传遍北衙。 今晚又联手扫了盐帮、漕帮,当着我的面,还对他百般维护。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伱俩若不成婚,很难收场啊。” 敖景左闪右躲,诚心诚意建议道。 “指挥使再提及此事,我立刻回府跟师傅告状! 说你当年在天京绰号玉面白龙,处处留情,跟许多青楼花魁都纠缠不清!” 秦无垢收起银枪,祭出杀手锏。 她心知仅凭自己的武功,肯定拿不下离五境宗师只差半步的敖景。 对方乃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盘龙探爪八大势之下,不知多少江湖余孽饮恨而亡。 跟盐帮大供奉那种水货,不可同日而语。 “我叫你姑奶奶了!千万别去夫人那里拱火。 上次就因为你多提了一嘴,她差点把天香楼给拆喽! 害得我又是赔银子又是当孙子。” 敖景脸色大变,抱怨两句后老实闭上嘴巴。 他家婆娘可是扎扎实实的五境宗师,当年人在东海斩杀孽龙子嗣。 使得白浪转红,血染三千里。 “无垢,你对纪小子真没意思? 谷盫 他是嫩了点,年岁小了点, 不过胜在一表人才,也有几分本事。 北衙里头,比他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感受到森寒杀机,敖景连忙轻咳两声,熄灭撮合的心思。 “过两日到金风细雨楼找我!” 秦无垢似是有些难堪,抛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完了,自家的白菜真要给猪拱了……” 望着略有仓惶的窈窕背影,敖景心里发酸。 “指挥使大人,我还没走呢,当面议论人有失体面啊。” 纪渊冷静地提醒道。 “险些忘了你还在,以后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生分,叫我老敖就成。” 敖景尴尬地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 “九郎,你这次立了大功,生擒活捉何云愁。 似他这样的邪神爪牙,知晓许多灭圣盟的隐秘,作用极大。 本来按照规矩,升任千户亦是绰绰有余。 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你过于招摇,免得被其他余孽盯上。” 纪渊平心静气,并无任何不满,反而颔首赞同。 他接连两次坏了灭圣盟大计,前后抓出三个奇士门徒。 之前斩杀余东来,已经引来血神的注视,平白得到一条消耗寿元的紫色命数。 倘若再把何云愁这笔债加上,纪渊毫不怀疑灭圣盟潜伏于天京城的那些爪牙,会将他列为“此獠当诛榜”第一名。 “当然,黑龙台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你刚才向东宫索要一颗金丹,不为自己,却为旁人。 足以见得,是个重情义的好男儿! 把无垢交给你,我也放心……” 纪渊嘴角一抽,心想指挥使大人你也太会转进话题了。 这都哪跟哪啊? “咳咳,刚才嘴瓢了,本指挥使是想说, 你如今通脉二境,四条气脉,还打算冲击第五条气脉。 正好,黑龙台也有一处残破的小洞天,乃上古正宗修士遗留的洞府。” 发现纪渊并不搭话,敖景干笑两声道: “你可以持腰牌进去,潜修七日,这本是千户才有的待遇,如今破例一次也无妨。 另外,北衙额外予你一万五千功勋,两颗凝脉大丹,作为补偿,如何?” 纪渊心里颇为满意,当今之世乃武道之界。 因为末法时代灵机枯竭,只能锤炼气血挖掘人体神藏。 但玄洲各处,仍有诸多上古洞府、遗迹残留。 那些功法、器物,放到现在来不堪大用。 最多做些考证,用于还原上古样貌。 真正有无价之宝,其实是灵眼、灵穴等地。 可以为武者洗髓伐骨,弥补精元。 进入其中苦修一日,堪比外界数月、乃至数年。 能够迅速增进功行,改易资质。 “九郎在此谢过指挥使大人。” 纪渊拱手以对。 抱住朝廷这条大腿。 真是正确选择。 只要崭露头角表现能力。 至少资粮不会短缺。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犒赏。 接下来一段时间,本指挥使会把你调到诏狱,相当于雪藏。 免得树大招风,引来不怀好意的窥伺和针对。 希望你能忍上一忍,莫要计较……” 敖景轻叹一声,看守诏狱的差事清苦寂寞。 尤其是对少年人来说,颇为难熬。 却不料,纪渊像听见天大好事一样。 他眼前一亮,欣然同意。 “终于有机会默默苟住发育一阵了。” 他心里这般想道。 这一路行来。 自己去拼杀、争斗、半步不退。 是因为出身低微,只能如此。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当了百户,立了大功,扬了名声。 是时候该沉淀下来,过些平静日子。 “你能想开最好。” 敖景亦是感到诧异。 他深知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最难忍受的就是寂寂无名。 没成想纪渊倒是甘之如殆。 “对了,你接触何云愁的时候,可曾感觉心神有何异样? 耳边是否响起诡异莫测的呢喃低语? 亦或者眼中所见之物,变得扭曲畸变?” 离去之前,敖景忽然问道。 “不曾。” 纪渊摇头。 “那就好,若有不寻常的变化,记得禀报。” 敖景郑重叮嘱道。 “奇士乃域外四神之中,最难以预料的存在。 祂喜欢寻找玩弄人心,精通权谋,野心勃勃之辈。 众生之间的明争暗斗,于祂而言像一场有趣的游戏。 祂不在意谁胜谁负,因为……祂会选择赢家。 有时候,你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奇士门徒,反而会讨得祂的欢心,进入祂的视线。” 纪渊心头“咯噔”一跳,面色如常道: “奇士游荡域外,我于祂而言,如同蝼蚁,没甚么值得注意。” 敖景似是认同,感慨道: “宗师之下,谁人又不是蝼蚁呢!去吧。” 那袭白蟒飞鱼服渐行渐远,离开北镇抚司衙门。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不断抖动,光华勾勒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奇士序列】 【门徒,信众,行者,天选,圣子】 【你引起奇士的兴趣】 【成为虔诚的信众】 【获得命数】 【破妄(青)】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左眼练气血,右眼破五贼,再入钦天监 纪渊回到大通坊的宅邸,已经是丑时过半。 长街之上万籁俱寂,唯有打更人声时断时续。 几只白皮纸糊的灯笼飘荡,好似鬼火一般。 “原来是渊少爷回府,二爷还说你今晚不会归家了。” 纪渊抬手扣动铜环,惊醒守夜的管家。 自己虽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但府中下人见他这么年轻, 多以“少爷”称呼。 “陈伯,你去弄些填饱肚子的新鲜吃食,再烧一桶热水。” 纪渊牵马踏过偏门,轻声吩咐道。 他整夜忙于扫荡三大江湖帮派,请君入瓮擒拿何云愁。 然后再见太子白含章,应付敖景指挥使。 轮番折腾下来,精神紧绷疲乏得很。 “渊少爷忙到现在, 竟然都未进食……好, 我这就命人准备。” 管家连连点头, 他原本在余家庄负责收租子。 后来林盈袖见他老实本分,且办事老练有些本事。 这才将之遣派到新宅,给纪渊打理杂务。 “放心,今晚你也有功。 我不会亏待,等明日买两坛剑南烧春好生犒劳。” 纪渊摸了摸呼雷豹,松开缰绳,让它自个儿回马棚。 这头龙驹蹭了蹭主人的肩膀,喷出两团白气,熟门熟路往偏院走。 夜色如墨,纪渊待在花厅,轻轻揉动眉心。 片刻后,饭菜端上。 他风卷残云般吃净一大盆蒸熟的糯米饭, 以及好几斤撕成条的羊排肉。 以虬筋板肋的强大体魄,养炼出来的五脏六腑。 磨盘也似,消磨这些食物轻而易举。 略微有了五分饱腹感, 纪渊长长呼出一口气, 饮了半壶凉茶解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纪渊沐浴之后, 回到正房。 他披着单薄中衣,独坐在床榻之上。 没想到真被敖指挥使说中了。 接连斩杀、擒拿三个奇士门徒。 便被动地获得注视。 幸好不是直接的目光垂落。 再有投影化身亲自降临。 恐怕又会惊动钦天监那位大宗师。 “我竟成了奇士的信众?比起孤弘子、余东来层次还要高上一层。 求神拜佛这种事还能强买强卖?” 他心神沉入皇天道图,只见十五颗命数星辰凝聚成形,焕发浓郁的青光。 仔细端详,数行古拙字迹若隐若现。 【破妄(青)】:【天有五贼,喜、怒、哀、乐、欲也,见之者昌。得此命数加持,可以勘破虚妄,灭杀五贼,拔除心魔,每每对虚空进行祈祷,都有机会获得奇士的解惑】 “祈祷?解惑?按照那些化外之民的说法,四神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那我以信众之名,让奇士解答宇宙天地的大统一理论,会如何? 或者求问大道的运转之理,终极的玄奥之变……” 纪渊眉头微皱,生出玩笑似的无稽念头。 稍后,他收拢杂念。 凝聚心神,勾动那道青色命数。 渐渐地,肉身像是浸入凉水。 那些浮躁、纷乱、变化不定的心思, 仿佛无数繁杂的线条被逐一梳理。 头脑有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洞彻天地的真实面目, “人之情念,乃喜、怒、哀、乐、欲。 若我能完全把握,岂不是可以做到仙佛所言的太上忘情,再也不被虚妄蒙蔽?” 纪渊心中一动,默默牵引着那颗命数星辰。 谷琯 丝丝缕缕的青光垂落,化入右眼眸子。 万千毫芒缩成针尖大小,聚成极为细微的一点。 好似瞳仁,泛着淡淡青意。 “破妄。” 纪渊右眼眨动,再次勾动命数。 无声的嗡鸣,悄然振动虚空。 在他内观之下,照见自身心念。 仿若掌上观纹,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 散乱的心思,化成拳头大小的团团念头。 宛若漂浮的云絮,轻盈无比一触就散。 “上古正宗旁门的修士,他们积蓄法力,练习道术, 莫非就是……耐心打磨这些常人根本触及不到的念头,将其凝练成形? 道门的锁心猿,拴意马,存神观想之术, 还有佛门的打坐参禅,冥合天地,感应满天神佛……修心不修力,指的便是如此?” 纪渊眼底掠过明悟之色。 如今是末法时代灵机衰竭。 即便自身念头强大。 再走上古正宗的练气路数,也难以为继。 “那是修行者的强盛大世,天地灵机浓郁无比。 肉身常年累月受到滋润,无需刻意锤炼气血。 故而,人人都追求长生之道, 坚固神魂,孕育心魄,以念头成法身、元婴、阳神, 随意之间遨游大千,上穷九霄下至黄泉……可现在不同,灵机驳杂稀薄。” 纪渊好似无师自通一般,右眼扫过冥冥虚空,便有细碎杂乱的声音回响。 心中的诸多疑惑,自然得到解答。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抖动震荡, 涟漪似的华光将狂乱、疯魔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 “这道青色命数【破妄】,比起紫色命数【燃髓】所付出的代价,倒是小上许多。 或者说,有着皇天道图护持身心,原本危险的行为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影响。” 纪渊来到等人高的铜镜面前,仔细瞧着那双眼睛。 右眼瞳仁显出青色,右眼眸子泛出赤色。 “一者破五贼,把握内心情欲念头,不受蒙蔽,永远清醒; 一者练气血,掌控肉身的气血变化,细致入微, 自己的境界突破,功行强弱,皆会如实浮现于眼前。” 纪渊嘴角微动,似是颇为满意。 常人畏惧如邪魔,敬奉如真神的域外四尊。 已经有两位被他薅到羊毛,白嫖恩赐。 “血神的天选,奇士的信众,下一个是谁?怒尊,亦或者龙君?” 纪渊深吸一口气,他倒也不是主动如此,非要挑战域外邪神的底线。 一切皆为因缘巧合,际遇摆在面前,实在难以拒绝。 …… …… 翌日。 纪渊大清早起来。 依旧没有看到杀生僧。 这老和尚消失快要两三天了。 “一把年纪夜不归宿,内城宵禁严格,哪来落脚的地方? 难道跟外城的乞丐一样,跑去住破庙、烂屋去了?” 纪渊打完一趟拳脚,运转气血发散热力。 随便吃了些清淡的早食,披上官袍拿上玉牌。 径直出了府门,往钦天监行去。 呜呜呜.JPG 呜呜呜,宝。 我真的写不出来,熬着熬着天快亮了,白天补吧(?_?)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呜呜呜.JPG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封侯,封王,封皇,字之含义 时隔一旬之多,纪渊再次踏入钦天监。 他抬头仰望那座九重高楼,其中蕴含着亿万道青白光泽。 两色浓烈喷薄而出,恰如巨大焰火。 即使是大日高悬照彻天京,也盖不住这道通天之柱的磅礴气势。 直似万丈大岳横空而立,用强绝力量镇压十方! “七百六十三万道蕴……要是我能入主社稷楼,将这些道蕴纳为己有, 像白含章那样打破命格上限,汇聚更多命数完全不成问题。” 纪渊眼神火热,罕见地透出一抹强烈渴望。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便立刻有所察觉。 右眼微微眨动,青光忽闪。 那股浸入骨髓的清凉之意倏然涌现,淹没心神。 “灭杀五贼,拔除心魔,果然有大用。” 纪渊当即心头一冷, 眸光恢复平静。 然后再引动【破妄】命数,照见自身。 只见那团填满贪欲的虚无念头,表面泛着艳丽色彩。 内里粘稠如油脂,扭曲变化。 “斩!” 纪渊顿住脚步,立于社稷楼下。 心神凝定,好似刀斧般狠狠砍杀。 只听“嘭”的一声,散如云絮的念头瞬间炸开,彻底崩碎不见。 “如此一来,我便不会被欲望蒙蔽心神,时刻保持清静之心。” 纪渊逐渐体会到这条青色命数的妙处,嘴角扯出一丝轻微弧度。 “来者可是太安坊的纪九郎?上次见你才是云鹰缇骑, 如今却已升官百户, 当真了不起! 正应了那句俗语, 明珠埋于砂砾只是一时, 迟早有机会焕发应有光彩。” 点点梅瓣的青白长袍走路带风, 衣角翻动, 赫然是此前见过面的晋兰舟。 相较于上次, 这一回他态度更为热切,颇有几分恭维味道。 “晋秘书郎, 咱们真个有缘。” 纪渊收敛神色,回头以对。 “上次来钦天监,便是你和邵掌殿为我引路。” 晋兰舟走近上下打量了两眼,连声感慨道: “纪九郎……不对,如今该称纪百户了。 我在社稷楼都时常听闻你的大名,外边疯传凉国公的义子杨休,之所以死于西山围场, 正是因为跟你起过数次冲突……还有抄家万年县,以通脉二境斗败换血三境。 你如今的一举一动,可谓是牵动天京风云!” 纪渊闻言挑起眉毛,难怪敖指挥使说要雪藏自己。 准备将他调往北镇抚司的诏狱,避开汹涌暗流。 声势太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木秀于林,难免受到狂风摧折。 所以儒门才会有,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道理。 “我如今虽是北衙百户,可明面上并未投入谁人门下, 依旧算个没靠山、没出身的泥腿子。 一次两次不断地大出风头, 确实容易惹祸上身。” 警醒的念头,电闪而过。 纪渊收起嘴角笑容, 淡淡道: “那些只是好事者的夸大其词罢了, 晋秘书郎切莫当真。 天京城藏龙卧虎,高手遍地,真正的天骄、妖孽层出不穷。 纪某区区通脉二境,武功低微,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晋兰舟面皮微动,似是醒悟。 年少出名却无人撑腰,明枪暗箭便紧随而至,指不定何时就会半道夭折。 于是,他颇为识趣地岔开话题: “纪九郎说得有理,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如何想起到钦天监来? 前阵子陈灵台郎还屡次提及你的名字,念叨了好几次。 若非他晓得北镇抚司的公务繁忙,又要查案,又要抓人,恐怕早就亲自登门了。” 纪渊似是歉然,拱手道: “惭愧,纪某近日以来确是脱不开身。 本来之前还想向邵掌殿讨教修行古史,跟陈灵台郎畅谈玄门命理。 奈何每天都有案子要查,都有卷宗要看,实在难得有空。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过来探一探几位。”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边说边行,往内殿而去。 纪渊持有社稷楼的灵台郎玉牌,而且又是少见的阴德之人,与练气士眼中的凡夫俗子不同。 加上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作保,晋兰舟很是放心,毫无顾忌给对方带路。 “对了,陈灵台郎的谢顶之症,可有所缓解? 此前我答应他的那桩事,还未完成。 今日正好有空,不知道他能不能抽得出身。” 纪渊踏入内殿坐定之后,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那位饱受秃头之痛的灵台郎,由于注解元天纲的《天髓法》,曾经向他发出邀请。 打算请上一位秘书郎、一位挈壶郎,专门为自己相面、摸骨、断命。 当成参考标本,好好研究。 “纪九郎来得不巧,陈灵台郎已经告假两三天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到钦天监点卯。” 晋兰舟笑容古怪,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极力忍耐。 “为何?” “纪九郎有所不知,自从你上次提及我的乙木灵根,可以加快药草植物生长,兴许也可作用于毫毛发丝,陈灵台郎便老是让我对他施展道术。” “这一招没用?失败了?” “那倒不是,只能说成功了一半。我的乙木道术确实可对人体毫毛生效,但却无法随意控制,只令头发生长……” 晋兰舟嘴唇嗫嚅,目光飘忽,似是不太方便明说。 “人体毫发……那你的道术施在何处?莫非是胡须?或者汗毛?” 纪渊心中疑惑,继续追问。 “九郎莫要多问,反正陈灵台郎如今无法下地,走路困难,难以外出见客。” 但晋兰舟连连摇头,含糊道: “据说他两腿之间,如同野草疯长,黝黑成片,脚步蹒跚……只能躺在床上时刻修剪……估计道术的作用还会持续个一两天。” 纪渊两眼微睁,脸上浮出一丝明显的惊诧,迟疑道: “那我改日再去拜访陈灵台郎……但愿他人没事。” 真是没料到,用道术生发还有这种风险? 心疼陈灵台郎,这一次是彻底名声不保了。 两人说完这段意外的小插曲,晋兰舟腰间所系的玉佩发出清鸣。 此是钦天监练气士的传信之物,他忙拱手起身: “楼中传唤,恐有吩咐,恕我不能久陪。 九郎你尽可在内殿随意走动,或者去观星台赏景。 有灵台郎的玉牌,钦天监内多半地方,皆能畅通无阻。” 纪渊颔首,望着晋兰舟匆匆离去的身影,轻轻垂下眼帘。 他今天寻机来到钦天监,本就不是为了叙旧。 此前,自己查抄万年县的时候。 因为斩杀奇士门徒余东来,莫名在凭风楼引起血神注视。 获得两份恩赐的同时,勾动域外的虚空投影侵袭心神。 若非一道金光神人凭空出现,当场打灭那道化身。 纪渊也不好说下场如何。 他清楚记得,那位神秘莫测的金光神人,离去之前抛下过一句话。 让自己有空到钦天监寻人。 谷尖 于是。 纪渊办完盐、漕两帮,拿下三分半堂的何云愁后。 便就动身前来。 他不晓得那位应该为五境大宗师的金光神人究竟是谁。 钦天监内皆为修道术的练气士。 并不会上武道各榜。 纵使是跻身天下绝顶的监正大人。 本尊也极为神秘。 很少露面。 “正准备试探询问一下晋兰舟来着,结果就被叫走了。 依我的想法,那人不是监正,就是八层楼的两位主簿。” 纪渊坐在榻上,内殿的光线微黯。 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老者站在门口。 如其他练气士,他身着青白二色的长袍,显得大袖飘飘。 头戴高冠,童颜鹤发,颇有几分仙气。 唯独那双眼睛空洞好似枯井,缺失活人的神采。 “小友,你终于来了。” 老者迈过门槛,面上皱纹浮现。 “这才隔了几日,原本浓烈的气数又增厚两分,不愧是凝聚命格的天骄真种。” 感应到那股无形的压力,纪渊霍然起身,拱手以对: “见过……先生。” 这位不知名姓的白发老者面无表情,哪怕发出呵呵笑声,也没有任何慈祥或是和蔼的意味,反而有些瘆人。 “老夫姓易。” “那……纪某见过易先生。” 白发老者双手负后,腰身挺立并不佝偻。 行走之间,步伐矫健有力。 可从表现出来的气血、气息,并无几分五境大宗师的样子。 “纪小友,许多人都说你有一双灵眼。 你不妨瞧一瞧老夫的皮囊,能否看出几分端倪。” 这位易老先生长相平平,气势一般,说话口气却非寻常。 只见他踏上玉阶,跪坐于上首桌案,俨然如此地主人。 纪渊眼神闪烁,脸上自然流露疑惑之色。 同时心神沉下,勾动皇天道图。 【易】 【命数:躯壳(灰)、衰朽(灰)、离魂(灰)、缺魄(灰)、阳寿枯竭(灰)】 “这……” 纪渊眸光大变,心中悚然一惊。 幸好有【破妄】加持,及时克制内心情绪,不曾表露于外。 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五条灰色命数,分明与孤弘子、余东来那两人占据肉身鼎炉极为相似。 难不成,对方也是…… “纪小友果然没有胡诌,你确实有一双通幽灵眼,可以洞穿虚实阴阳。” 鹤发童颜的易老先生轻叹一声,语气淡淡道: “灭圣盟的那帮余孽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结合武功和道术, 所炼制出来的肉身鼎炉,竟然会被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轻松识破。 所谓大道存一,便是此理了。” 纪渊不言不语,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那条脊柱大龙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都能爆发可怖的气力。 他不会贸然相信一个命数有异样的陌生人。 “纪小友,如你所见,老夫乃是一具用于阴魂居住的‘庐舍’。” 易老先生面容依旧死板,毫无生动气息。 “此前北镇抚司把万年县余东来的大管家,蓝茂文的尸身送到钦天监。 社稷楼内的几位练气士从里到外仔细端详,的确发现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苦思冥想,却没得出什么头绪,暂且搁置了。 直到昨天夜里,五军都督府送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奇士门徒,以及一枚域外邪神的信物。 经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位叫何云愁的小友,招供出了不少内容。 其中有一部分,便是《长生诀》。” 纪渊闻言,如临大敌的肃然神色逐渐缓和。 生擒活捉何云愁这桩大事,北镇抚司对外保密,并未宣扬。 除了昨晚在场的几人,谁也不知道内情。 哪怕北镇抚司的后续调查,也只是打着扫黑除恶的幌子。 以雷霆手段清理盐帮、漕帮和三分半堂。 这位易老先生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完全就是坦然相告,反而不像是邪神走狗、域外爪牙的肉身鼎炉。 “老先生莫不是社稷楼的练气士,依照《长生诀》炼制出来的……样品?” 纪渊深吸一口气,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没错,更准确讲,老夫是监正大人尝试修炼《长生诀》后,唯一的成功之作。 那门武功奇诡异常,晦涩如海,纵然以监正大人深不可测的武学造诣, 也失败了五次,方才将我炼制出来。” 易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难怪像个傀儡似的! 纪渊若有所思。 根据他的细心观察。 从对方踏进内殿大门开始。 无论是表情神态,亦或者言语举止。 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好似死物一般。 “监正大人用他的几个念头,塑造了老夫,塞入这具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继续说道: “社稷楼乃是景朝一国之运的中枢,监正大人不可轻动,他无法亲自来见纪小友,所以安排老夫过来。 老夫所见,便是监正所见。” 说罢,他摊开右手。 何云愁的那枚小玉佛,安静地躺在掌心。 见到此物,纪渊这才放下戒备,轻声道: “一夜之间,练成《长生诀》,监正大人的才情天纵,令人佩服。” 将鼎炉化为己念,这种身外之身的玄妙手段,也就法武双修的钦天监正才能做到。 换成其他的大宗师,未必能够触类旁通,迅速练成长生诀,炼出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空洞的双眼,落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而后一字一句道: “纪小友你的命格虽是后天凝聚,却有封侯之相,骑乘龙首,神人飞天……堪称潜力无穷,气象宏大。 若是未来积攒气数,他日乘风而起,未尝没有封王、封皇的机会。” 封侯?封王?封皇? 捕捉到这些别有深意的字眼,纪渊不由一愣,诚心问道: “还请老先生为小子解惑。” “纪小友莫急,老夫所说的侯、王,并非世俗之间的爵位功名,它们另有其意。 太古时期,仙佛神魔纵横玄洲,是万族争霸的黄金大世。 那段遗失的岁月,放到如今很难考证。 但也有一些悠久的传承、道统代代相传。 相信你也听过,人族之圣造字,神惊鬼泣的故事。 文字,乃道之具现。 太古年间,每一个称霸玄洲的大族,都拥有独属于自身的文字。 人族,亦是创字、造字之后,方才飞快崛起。” 第一百八十章 说文解字,气运四重,融炼命数之法 创文,造字? 纪渊坐在下首,听得仔细,眼中时不时闪过恍然之色。 这方天地自古流传的神话故事,其背后多半都有莫大的来历。 像是羲皇化日,阴皇成月,便内藏着盖世大能的合道奥秘,以及仙佛罗刹存在过的痕迹。 某种程度上,这些正是皇天道图所需要的道蕴源头。 “文圣造字、作书,天降血雨,鬼哭神嚎,受大功德。 得人皇叩拜,被封为人族第一位史官。 自此以后,每一座人道皇朝皆会设立史官之位,且地位超然,不可任意废黜。 每一个诛杀史官的帝王,往往都被视为‘暴君’、‘昏君’,遭受后世唾骂。” 鹤发童颜的易老先生说话一板一眼,好似念稿。 这具衰朽的肉身,比起孤弘子、余东来的那两座鼎炉,略微失之灵动和活泼。 故而从神态、语气上都显得很僵硬,好似天工院造出的傀儡木偶。 但纪渊仍然认真以对,似他这种没出身的泥腿子,比起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种。 差得不止是功法、丹药等资粮外物,还有底蕴积累和知识传承。 “只不过悠悠岁月,万古为一部史,再怎么耀眼旳光芒,再如何强横的存在,也抵不过时间长河的冲刷侵蚀。 初代人皇、初代史官,亦不免归于寂灭。 后者造出的道文也因其晦涩艰深,遂失传不见。 此后又有龙章凤纹,妖形鬼图,玉鼎云体相继出世…… 但时移势迁,最终都随着太古仙佛神魔的销声匿迹,一起埋葬于那片尘封的古史。 咱们如今使用的篆文,乃八千年前的大乾皇朝统一拟定。 依照‘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法,结合道门的丹文、佛门的梵文,推广至玄洲一界。 这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书同文’之功。” 易老先生绕了一大圈,贯通玄洲太古、上古两部古史,终于切入正题。 “老夫啰嗦这么多,便是为了言明文字之含义,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纪小友,你可知道太古时期的候、王、皇与现在不同? ‘侯’字乃射矢之形,而太古是村落群居,万族争霸于四海八荒,搏击九天之上的妖魔神灵。 以射兽除害者则以为长,称之为‘侯’,它本意象征着尊与贵! 王也是如此,取自斧钺之形,代表掌握生杀之权! 手握兵刃,称王称霸! 儒门圣人解字,更认为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 三者,乃天、地、人也, 而参通之者,王也。 一人顶天而立地,此为王天下! 因而,‘王’的地位比‘侯’要高。” 纪渊渐渐听得入神,心中油然生出“原来如此”的明悟之感。 古字与篆文不同,所以古人和今人的理解也不一样。 易老先生所说的“封侯”、“封王”、“封皇”,乃是古义。 王与侯,并非世俗爵位的荣华富贵。 更可能是代指气运、气数上的高低之分? “敢问老先生,那‘皇’字又作何解?” 纪渊心中浮现一团团好奇之念。 纵然有【破妄】命数,可以照见自身,却也挡不住求知之心。 “纪小友莫急,且听老夫慢慢道来。 据上古练气士考察核对,‘皇’字乃火炬发光上腾的样子,犹如一盏古灯照耀四方。 太古的先民崇拜薪火,故它含有高贵之意,代表庄严与伟大。 道门的初代天师认为,皇者,大也。 日出土则光大,日为君象, 所以只有至高无上者,才有资格称皇。” 易老先生空洞的眸中浮现极淡神采,似是起了谈兴,继续道: “言归正传,相信纪小友你对元天纲不会感到陌生。 即便不知其人,也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纪渊眸光一闪,点头道: “略有听闻过大名,此人乃一千八百年前的盛朝大宗师。 讲武堂选拔合适人才的称骨之法,就是自他而来。” 易老先生抚过长须,平静道: “元天纲学究天人,阴阳五行、风水命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乃是极为难得的盖世奇才。 同样还是遍数三千年大潮,最接近神通之境的绝顶强者。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元天纲最后隐居苍云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其实是破空飞升,成仙成神,而非寿终正寝,解脱形骸。” 五境之上,便为神通。 景朝圣人闭关多年,为的就是冲击第六重天地玄关。 登临神通,摘得道果,跻身于仙佛之位。 纪渊眼帘低垂,似有微光流转。 他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命数”、“命格”、“命盘”,便与元天纲有很大关系。 这位盛朝国师在民间传说之中,好似陆地神仙。 什么撒豆成兵、梦中斩龙、呼风唤雨,诸般手段无所不会。 当然,最玄乎、也是最难以置信的, 是他曾经推算盛朝国运,演化六十道卦。 以大宗师之身,窥测未来天机。 最后自身遭受极大反噬,一夜之间衰朽白头。 没多久便辞去国师之位,归隐于山林。 至于元天纲究竟看到过什么? 那就只有当时的盛皇才能知晓。 “元天纲这人自小不凡,目生重瞳,身具灵根。 与监正大人一样,法武双修,观气的本事世间少有。 他后半生潜心钻研命理,编撰三部命书。 用‘侯’、‘王’、‘皇’、‘帝’四种至尊至贵的称号,以划分气运之厚重。 侯者为青,王者为紫,皇者为金,帝者为赤。 封侯可称王,称王可成皇,成皇可证帝。 后世之人,尤其练气士,对此深信不疑,将其奉为至理。” 易老先生逐字逐句缓缓言道。 青?紫?金?赤? 纪渊面皮微动,不由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惊喜之意。 他如今身怀十五条命数,一紫十青四白,正是封侯之相的浓烈气运。 “依照元天纲的说法,青为侯,紫为王,金为皇,赤为帝。 太子白含章便是封王之相,极为逼近封皇的金色气数,大约只差了一步。 如果圣人出关,愿意让位于储君,气运暴涨之下,那四十六道命数,半数转化为璀璨金色,成皇应该没有问题。” 纪渊思忖之间,坐在上首的易老先生低下头, 怔怔望向那袭白蟒飞鱼袍,生硬的语气之中多出一丝疑惑: “监正大人称他见过的天骄无数,妖孽众多, 其中不乏有几个封侯、封王的青、紫气数。 但纪小友却格外不同,你命数变化莫测,犹如海外汪洋,猜不准何时大风大浪,何时万里无云。 监正大人自从在凭风楼见过你后,连续卜了九卦,次次不对。 第一卦说你幼年坎坷,父母早亡,活不过十岁。 但你长大成人,并无夭折。 第二卦显现出横死之相, 命犯小人,如行夜路,迟早死于算计……第三卦稍微好些, 认为你小富小贵,善始善终。 第四卦又急转直下,呈现鹰狼相斗,双翅断折之意象。 第五卦再是遁入空门,剃度出家……总而言之,监正大人为人算过不少次命,卜过成百上千次卦, 却从没有谁会像你一样,时好时坏,时起时伏。” 纪渊微微一愣,随后面色有些古怪。 这些纷杂不一的卦象,仔细想来。 不能说对,却也不好言错。 “老先生,这是为何?” 他明知故问道。 “监正大人也说不准,天道恒常,气运无常,总有出乎意料的人或事。” 易老先生收回目光,存于肉身的那团念头光芒黯淡,并没有从纪渊身上看出几分端倪。 “命数之变,命格之相,命盘之形,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有些先天注定,有些后天改易,纪小友无需过于放在心上。 元天纲耗费心血,编撰三部命书, 一为天书,乃是他为盛朝推算国运,妄测天机之论。 一为地书,也叫《地元五歌》,讲的是山川地势,甚至记载了玄洲一界的九十九条龙脉移动变迁。 钦天监一直想要得到此书,一是为了景朝延续国祚,二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天地灵机衰竭的原因。 三为人书,又叫《命图》,据监正大人的推测,这一部极有可能并未写完。 元天纲在里面提出一个……异想天开之狂念,若命数天成,以出身、家世、福缘而定,又因人世浮沉、天时变化有起有落,有富有贵。 那他是否可以创造一门武功,吸纳先天气运,熔炼后天命数,最终证帝?” 纪渊眼皮重重跳了两下,及时勾动【破妄】斩灭杂念,避免露出心灵破绽。 元天纲所说得,不正是皇天道图? 吸纳道蕴,将之以为薪材。 投入道图,改易自身命数。 难不成,识海内那一张横无际涯的古朴画卷,是出自元天纲之手? 纪渊很快否定这个猜测。 皇天道图的位格。 明显还在域外四神之上。 凭着映照命数,改易进阶之能。 纵然是成皇、证帝,亦有几分希望。 元天纲生前不过五境巅峰,先天大宗师。 有何能耐炼出此等重器? “为何监正大人,如此肯定那部人书没有写成?” 纪渊心念电闪,故作好奇问道。 “因为元天纲此念,太古之时的第一位人皇,便已经尝试过。 盛朝之后是大离,末代的离皇极度痴迷发掘古史, 曾经举国之力,发动百万力夫, 将三千里的北邙山整个挖空,只为了证明其是上古正宗观天楼的山门所在。 可惜的是,离皇没有发现观天楼的山门,却误打误撞找到大乾皇朝的半部史书。 目前关于太古、上古,以及仙佛神魔等诸多秘闻,皆是取自于它。” 易老先生轻叹一声,这具由监正大人亲手炼制的肉身,随着这番长谈,似乎渐渐有了活人气息。 那些闪烁如电光的念头,好似逐步混同化入血肉。 将这位白发老者,变成跟孤弘子、余东来相差不大的真正鼎炉。 “太古年间的初代人皇,意图铸造一张通天彻地,囊括万族的无上命图,借此成道。 但他失败了,并且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那座恢弘神庭从高天崩塌。 人族气运因此凋敝数十万年,一蹶不振,等太古结束、天地重开,方才有所好转。 所以,你会发现历朝史书皆对历代人皇歌功颂德,唯独第一位人皇,名姓都未记载,鲜少提及。” 初代人皇?无上命图? 纪渊收拢惊涛骇浪似的汹涌念头,保持着绝对平静。 他有些庆幸,从奇士那里得到第十五条命数。 若无【破妄】加持,从易老先生口中得知这么多惊人隐秘,自己如何能控制得住形色? “大离在大盛之后,所以元天纲并不知道初代人皇也有此念,而且手笔比他更大。 竟然要以神庭统辖天、地、人三界,钦定万族生灵的无穷命数,使得仙佛神魔,皆臣服之。” 纪渊心神晃动之际,略微凝神内观识海。 皇天道图彷如无边无际的浩荡画卷,散发出煌煌大日般的浓郁光华。 这会是执掌神庭的初代人皇,所铸造的那一尊无上重器么? “以我现在的眼界和阅历,又能得到什么答案……不管是与不是,皇天道图落在我的手中,由我执掌,且从容行之,何必多想。” 纪渊心神复又稳定,恍如刀斧般刚猛,扫灭那些不安、惊疑的杂乱念头。 他今日这趟钦天监之行,得知太多掩埋于岁月史书的久远过往。 好笑的是,疑惑并未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纪小友,今日与你谈古论今,乃是监正大人起了惜才之意。 他见你气数浓烈,已是封侯之相, 但命数迥异,日后前程难以预料,心里颇有几分兴趣。 若非本尊不可妄动,恐怕会亲身前来。 其次,你曾经直面过域外四神,却没有侵染, 这更能证明你的命格显贵,会是大材。” 易老先生双手放在桌案之上,嘴角极其细微扯起一丝弧度。 “感谢易老先生为小子解惑,更感谢监正大人的青眼相加。” 纪渊再次起身,微微躬身,拱手以对。 “老夫听闻你曾经主动恳求,想要入钦天监,进社稷楼,成为一名练气士?” 鹤发童颜的老者眯起眼睛,抬手示意道: “纪小友,不知道你可愿意做监正大人的记名弟子?社稷楼第六层正好缺个秋官。”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品练气士,他可是我的手足兄弟 监正大人的记名弟子? 社稷楼六层的秋官? 纪渊眉毛一挑,有些遗憾。 为什么他吸引的高手、高人,都是枯瘦干瘪或者白发苍苍的老头? 难道就不能出现一些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女宗师,好挑战一下自己的底线吗? 略微收敛杂念,纪渊再次拱手道: “不知道奉监正为师,可有什么要求? 小子性情顽劣,向来不服管教。 若不先问个清楚,只怕会冲撞到监正大人。” 好像有点推阻之意? 坐在上首的易老先生脸色微凝,僵硬的面皮挤出几道皱纹: “纪小友,监正大人拢共收了六位弟子, 除开左右两位主簿,其余都在各府州勘探龙脉灵机,绘制山川地势。 平时倒也没什么清规戒律需要遵守,毕竟监正大人常年待在社稷楼九层,既不见客,也不出门。 再者,纪小友你是记名弟子, 只不过有个师徒名分,更加宽松。 唯有一点需要记住,监正门下, 皆不可插手朝堂之事,尤其是国本之争。” 纪渊眼帘低垂,暗自思忖道: “监正为何会突然收自己做徒弟? 若说我气数浓烈,气运正隆, 也不过是封侯之相,未来有望封王。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亦有几个类似的厉害人物。 凭什么能够打动像监正这样的世间绝顶? 不得插手朝堂,干涉国本……总感觉话里有话。” 纪渊深思熟虑想了一会儿,始终未能找出什么头绪。 片刻之后,他微微躬身,拱手道: “承蒙监正大人如此看重,小子愿意以师礼奉之。” 心头转过无数个念头之后,纪渊还是没有拒绝。 倒不是钦天监给得太多。 原因很简单。 首先监正是圣人依仗的肱骨之臣,本身法武双修跻身天下绝顶。 属于一条很粗旳大腿,关键时刻能作为护身符。 他斩杀杨休,来自凉国公府的报复和暗算绝不会少。 必须找一张虎皮扯大旗。 其次的话,加入钦天监并不影响日后仕途,与杀生僧那边的情况不同。 至于插手朝廷,干涉国本? 自己不过一个正六品的百户,有什么底气掺和进去? 况且,想到太子白含章那足以封王、成皇的尊贵气运,以及浮于表面的拉拢行为。 纪渊巴不得离得这些破事远一些,免得再被牵扯进去。 市井坊间都有流传,五龙同朝,互相反噬。 太子的气数这么了得,那圣人、燕王、怀王、宁王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真龙之下,四条大蛟。 彼此争斗撕咬起来,必然是翻云覆雨,电闪雷鸣的骇人动静。 一旦卷入进去,当真能够安然无恙? “那自今日起,你便是钦天监中人。 稍后老夫会让晋兰舟领你去登记名册,发放秋官的官袍、腰牌之类。 对了,纪小友你有什么请求,可以一并说出来。” 易老先生似是感到满意,虽然他也不知道监正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动念,主动收纪渊为记名弟子。 从观气之术的结果,这个年轻百户并没有灵根在身。 即便天生灵眼,可无法吞纳灵机,注定走不了练气之路。 “小子想问,加入钦天监后,可否任意翻看社稷楼内的诸多典籍? 适才听闻易老先生的一番话,燃起我对命理之说的浓厚兴趣。” 纪渊眼中流露真诚,没有任何躲闪。 “那是自然,社稷楼共分九重,依照练气士的品级划分。 你乃六层楼的秋官,六品之下的任何孤本杂书皆可以阅读。” 易老先生正色答道。 他没有想到纪渊身为锤炼气血的粗鄙武夫,竟然还有一颗好学之心。 这份坚持殊为不易,值得好生栽培。 …… …… 兵部的衙门两旁,方正摆着狴犴铜像。 此乃龙之九子,威严慑人。 身着四品武官黑虎补子的罗龙坐在后堂,手里捏着一张薄纸。 他面沉如水,怒意如汹涌暗流,即使并未显露,仍然有股子骇人的气息。 传信的是一名云鹰缇骑,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这就是你们敖指挥使给本官的交待?” 罗龙一双虎目瞪得滚圆,掌心轻吐劲力。 那张盖有北镇抚司大印的上好宣花纸,顷刻被震得粉碎。 “回禀罗大人,敖指挥使交待过口信……这不只是他的意思,也是……谭大都督和姜尚书的意思。” 云鹰缇骑说话好似结巴,他不过堪堪外炼的层次,如何挡得住一位换血高手的气势压迫。 “五军大都督!兵部尚书!” 罗龙眼皮一跳,望向后堂天井的那块空地。 哪里摆着一具担架,上面蒙着粗麻白布。 “我二弟罗猛,本于兵马司当差,结果死在万年县,被说成是勾结江湖余孽,意图谋害北镇抚司的百户。 我三弟罗烈没什么出息,仗着通脉二境的浅薄武功,整日跟一帮江湖人厮混,叫唐怒拉到漕帮做了个小供奉。 如今我二弟头七未过,三弟就被斩首示众。 那可都是我的手足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管我叫‘大兄’的亲弟弟! 难道便不明不白死了?任你们北镇抚司泼脏水?” 罗龙霍然起身,他身量中等,长相粗豪,一脸络腮胡似钢针。 很标准的兵部武夫形象。 “罗大人,北镇抚司奉命执法,扫黑除恶,漕帮、盐帮,还有三分半堂都是严重打击的对象。 你家三弟之事……请节哀顺变。” 云鹰缇骑勉强把自家指挥使的原话陈述了一遍,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座火力旺盛的巨大烘炉。 恐怖的气血如大江大浪,充斥于这间宽敞屋子。 “节哀顺变?你家死了兄弟,能当无事发生?” 罗龙冷笑问道。 “回禀罗大人,小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没有兄弟姐妹。” 那名云鹰缇骑认真答道。 “滚!” 罗龙沉默了一瞬,转而暴怒喝道。 滚滚气浪撕扯翻涌,宛若平地掀起的狂风,将那个老实巴交的云鹰缇骑掀翻出去。 脚步踉跄之下,谈不上强壮的身板像葫芦一样,连续栽了几个跟头。 脑袋重重磕向坚硬的青石板,划出几道口子,血流如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国公爷的眼中钉,肉中刺 “罗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就告退了。” 那个云鹰缇骑如滚地葫芦般翻了两圈,没有擦拭额头的血迹,只是默默地爬起身。 对方乃是兵部正四品武官,换血三境的高手。 别说拿自己撒气,就算一怒之下将其打杀,亦不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充其量便是罚上几个月的俸禄,或者不痛不痒的呵斥几句。 黑龙台的南北衙门震慑朝堂上下,巡狩各府州县。 确实当得上大权在握,气焰跋扈这八个字评价。 但是扯虎皮拉大旗,也要看人下菜碟。 一个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 是死是活没人在意。 若非如此,当初林碌怎么敢勾结漕帮的罗烈, 设计暗算纪渊,夺他父亲的百户空缺。 如今的世道,有品级的官儿,有出身的将种,有靠山旳勋贵……他们才算人。 底下当牛做马的百姓,无非一丛丛顽强的杂草。 割完一茬,又是一茬。 纵然叫人践踏头顶,依旧逆来顺受。 并非不愿反抗,而是无能为力。 生得浓眉大眼的云鹰缇骑念及于此,心下涌现几分悲哀之意,以及不甘不愿的愤懑之情。 “滚回去跟你家敖指挥使讲清楚,罗某死了两个弟弟,这桩事总要给个说法。” 罗龙虎目圆瞪,粗豪的面庞平白流露几分凶气。 “你们北镇抚司惯会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搅成黑的! 勾结江湖余孽?呵呵,我家二弟在五城兵马司当差。 纪九郎他一没有审问,二没有供词罪证等物,直接杀人,这是越权! 此子简直无法无天,嚣张跋扈!” 那云鹰缇骑被鲜血糊了一脸,本来低垂头颅。 听到罗龙议论纪百户,他忽然鼓起勇气,咬紧牙关说了一句: “罗大人,你二弟罗猛他勾结扈霆,串通方谦,意图谋害我家百户大人! 玄武卫的石擒虎将军,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叶辉煌叶大人, 他们都亲眼看见,可以作证! 这难道还能有假?” 罗龙面皮一抖,好似怒气冲顶,恶声恶气道: “抛开这些旁的不谈,纵然我二弟犯了天大的过错, 可没过诏狱、没进三法司,就地格杀! 纪九郎他说破天去,也不占理!” 话音甫一落下,那袭黑虎补子猛地震荡,发出“噼啪”声响。 罗龙脚下的青砖塌陷,往下一沉。 蒲扇似的宽大手掌倏然张开,犹如撑天之柱打爆大气。 闷雷似的炸响连绵成片,带出一抹模糊的残影。 啪! 呆立在原地的云鹰缇骑人都没有看清,脸上便挨了两记响亮耳光,沉重的力道险些打断脖颈。 “噗!” 他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飞起,如挂画般紧贴在那堵院墙上。 “嘭”的一下,震得灰尘扑扑,墙皮脱落。 云鹰缇骑唇齿溢血,面色惨白。 过了片刻,方才滑落而下。 全身筋骨好似散架,完全提不起丝毫气力。 他双腿发软,猛然跪倒在地。 两手撑地,脸色涨得通红。 不知是因为受伤,亦或者感觉屈辱。 “没品级的缇骑也敢在本官面前聒噪!好生跪着!跪到天黑才准离开!” 罗龙冷哼一声,大袖一挥,转身步入后堂的里间。 嘎吱。 两扇木门轻轻合拢。 踏入里间,他原本挺直的腰杆微微弯了两分,同时收起那份凶恶之色。 扭头一看,那张镂空雕花的圆凳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蓝袍绸缎,两肩开阔,气息沉稳,显然是功夫不俗的练家子。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这么粗暴对待北镇抚司中人,哪怕他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缇骑, 万一告状到敖景那里去,说不定以后要吃挂落。” 中年男子一边轻描淡写说道,一边有条不紊摆弄那套上等茶具。 吐气开声有如金石之音,显出杀伐决绝的铿锵味道。 适才威风抖擞的罗龙,此时双手垂下立于门口,表现得很是恭敬。 他微微低头,直言道: “任凭黑龙台再大的权势,也压不到兵部这里。 若不扣住我那两个废物弟弟的惨死,怎么攀咬得了北镇抚司的纪九郎! 这小子很得敖景的看重赏识,有正二品的指挥使做靠山, 加上其他方面的关系,一般人休想动他。 正如二先生讲的那样,此子大势已成。” 中年男子轻轻颔首,右手捏着那把紫砂茶壶,抬高倾倒。 滚烫的热水化为一条水线,均匀注入几只茶杯。 热气升腾,化为团团云烟。 还算宽敞的里间,顿时茶香馥郁,扑鼻而来。 “但你二弟罗猛之死,五城兵马司没说什么,等于变相认可他勾结江湖余孽,谋害朝廷命官这两条大罪。 至于你三弟罗烈,莫说他一個小供奉了, 天京城内的盐帮、漕帮,还有风头正劲的三分半堂, 一夜之间都让北镇抚司扫荡干净。 周笑、唐怒两人下了诏狱,何云愁和雷隼也给关押起来。 那个纪九郎,如今威风得很!” 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拿起小巧精致的茶杯。 轻嗅浓郁茶香,然后抿了一口,轻声道: “第一泡的茶水味道最浓,你也试试。” 罗龙愣了一下,不知这位凉国公府家的二先生,为何突然岔开话题。 他小心谨慎走上前来,双手捧起那只巩红彩云龙纹杯,仰头一口喝完。 咂吧两下,似乎并未品出什么美妙滋味。 “罗某是个粗人,不懂茶道,怕是辜负二先生的雅兴。” 罗龙面露惭愧,摇头说道。 “品茶不像喝酒,要有耐心。” 中年男子眯起眼睛,似是沉醉于茶香。 “你想对凉国公表忠心,这很好。 可只是拿罗猛、罗烈两人之死做文章,太过下乘。 毕竟,无论官位或者武道修为,你都比纪九郎强上许多。 真个杀上门去,保不齐会有其他高手出头。” 罗龙心头“咯噔”跳了两下,钢针似的胡须跟着抖动,连忙问道: “请二先生教我。” 中年男子眸光幽冷,掠过一丝光芒,淡淡道: “纪九郎他现在有两张护身符,一是黑龙台, 正六品的百户,谁敢伤他,必定激怒北镇抚司, 敖景这人出了名的护犊子,招惹上了有大麻烦。 二是此前的东宫召见,殿下贴身的小宦官出面, 让人不禁怀疑太子是不是看中了这个辽东泥腿子,想要收为己用。” 罗龙听得面皮抽动,一下子扯出两座大山,这如何得了? 难怪兵部的姜尚书早上过来,劝自己忍一时之气,莫要心存报复之念。 也难怪五城兵马司被落了面子,却没有吭声半句。 这小子看似没有任何来头,背后靠山竟是扎手得很! “所以凉国公府不会主动出面,免得被人说是以大欺小。 而且国公爷本就是支持太子,真要闹起来容易伤和气。” 中年男子开始冲泡第二壶茶,慢悠悠道: “你是豹韬卫军出来的老人,算半个杨门家将,应该晓得国公爷的脾气。 他生平最见不得跋扈的泥腿子,一个辽东来的下贱胚子,反过来踩到咱们将种勋贵头上,没这个道理。 尤其那纪九郎被外界传成宗平南第二。 咱们做属下的,要懂得为主子分忧。 国公爷心里头现在有根刺,谁能替他拔出来,谁就立了大功。” 罗龙闻言心潮澎湃,眼中浮现野心的火苗。 他才不在乎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蠢材, 一个在江湖泥潭摸爬滚打的废物。 死了正好! 省得以后再提及罗氏一门的俊杰人才,总会捎带上那两个玩意儿。 可若能借此得到凉国公的赏识,那就再好不过。 “在下愿意为国公爷拔掉这根刺!” 罗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弯下腰身,单膝跪地。 以他的家世,爬到兵部四品武官,这辈子已经到头。 朝堂之上,二品之下,皆称不得真正的大员。 唯有进入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这几处地方。 才能算是光宗耀祖! 让罗氏一门扎根天京!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人绝争,可签生死状,福祸相依之 “在下愿意为国公爷拔掉这根刺!” 罗龙一手撑地,单膝跪下,摆出甘做凉国公府门下鹰犬的架势。 他深知官场攀爬,机会远比能力重要。 有时候,上面的贵人垂青几分。 便可胜过十年苦熬! “国公爷向来欣赏识时务的俊杰,你有这份心,很好。” 被称作“二先生”的中年男子并不意外,颔首笑道。 他家国公爷没有退隐之前,声势何其隆重? 执掌三支卫军,孤身领兵深入关外,硬生生击穿八十万的百蛮残余。 班师回朝,晋升国公,后来又被加封太子太傅。 真正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 即便是当今的兵部尚书姜归川,见到国公爷也要执晚辈礼。 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曾在鹰扬卫军学过兵法、武功,算是凉国公半个弟子。 可以说,这位战功赫赫的国公爷,其门生故吏遍布各府州。 尤其是兵部当中,三分之一皆为杨家将,绝非空谈。 像罗龙这样的四品武官,平日逢年过节送礼孝敬, 最多也就见到门房,休想踏进国公府一步。 “我之前说,喝茶要有耐心。 明目张胆找纪九郎寻仇,这是下策。 姜归川是万事求稳的性子,并不希望兵部和北镇抚司起上冲突。 所以这才刻意叮嘱,让你忍气吞声。 至于谭文鹰,此人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凡事绝不争先出头,大约是会作壁上观。” 这位二先生言语间,对当朝两位一二品大员毫无尊敬之意。 隐隐透出极深的倨傲,似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依二先生之见,在下该如何做,才能彻底拔除纪九郎这根刺?” 罗龙并未起身,低头问道。 “拿你两个弟弟旳身死借题发挥,意图太过明显。 一动不如一静,你找纪九郎的麻烦,少不了旁人为他保驾护航。 何不让他乱了方寸,主动寻你的晦气。” 二先生眉宇平静,着手冲泡第三壶茶。 过了两道沸水,茶叶那股浓郁的气息已经渐渐淡了,他却依旧品得有滋有味。 罗龙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没能明白话中意思。 那纪渊堪堪通脉二境,纵然凝聚四条气脉,积累再深厚又能如何? 层次差距摆在这里,恰如一道天堑鸿沟,难以逾越。 自己可不是扈彪那等下三滥的货色! 依靠磕药服丹,强行拔升境界。 换血再多次,也是外强中干,一碰就碎的瓷人。 罗龙自忖底子扎实,一手大金刚掌出神入化。 并且兼修一门横练武功,内外练得通透,气血锤炼刚猛。 同境之中,亦可称之一流。 除非那纪九郎发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想不开寻自己的晦气? “打蛇打七寸,纪九郎他有个南镇抚司的二叔,叫纪成宗。 其人不过正七品的总旗,武功低微,易于拿捏。 你要是能攥住纪成宗,胁迫纪渊同你登上擂台,发绝争之帖。 此事可成!” 二先生眸光闪烁,眼神看似灰暗,乍看没什么神采。 可是仔细凝视,便有种心神都要被吸进去的错乱感觉。 “嘶,这位二先生竟然是修道术的练气士!” 罗龙抬头接触落下的目光,心中陡然一惊。 现如今除了钦天监,极少再有人走练气之路。 天地灵机日益衰竭,其质驳杂如泥沙。 若非占据上古秘境,坐拥一处小洞天。 借其中遗留下来的灵眼、灵穴,修持魂魄,炼成念头。 很难有什么大成就。 “江湖人都懂得祸不及家人的道理……二先生,我要做出这样的勾当,岂不是受人耻笑?” 罗龙有些犹疑,他倒不是顾及脸面和名声。 单纯想要凉国公府给些保证,免得被卸磨杀驴。 他若动了纪成宗,等于是报私怨。 一旦输给纪渊,生杀掌于他人之手。 哪怕搬出兵部,搬出景朝律例,也没什么用处。 圣人的那部大诰明确有言,二人绝争,签生死状,后果自负,不论惩处。 二先生语气轻飘飘,安抚加许诺道: “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学的兵法? 你若胜了,国公爷自不会亏待。 他有十三位义子,杨休死在西山围场,正好空缺出一人的位子。” 罗龙怔了一怔,呼吸立刻变得粗重。 钢针似的络腮胡须不住抖动,显示出心情并不平静。 要是成了凉国公的义子! 兵部之中还有谁敢瞧不起自己? 也许可以指望一下兵部尚书的那张宝座! “怎么?你不乐意?莫非家中高堂尚在?” 二先生故意问道。 “岂敢!在下自幼丧父,三兄弟被家母拉扯成人! 不瞒二先生你说,罗某飘零半生,始终未逢恩主。 国公爷若不弃,我愿拜他为义父,鞍前马后,用心侍奉!” 罗龙两眼射出精芒,言之凿凿,恨不得当场叫爹。 那杨休什么货色? 惯会惹是生非的顽劣之徒。 认下凉国公做义父后。 横行天京城内,连一众将种勋贵都退避三舍。 “这番话,还是等你一举拔掉纪九郎, 届时,大可当面对国公爷表露忠勇心迹。” 二先生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喝完最后一杯茶水。 国公爷之前派出杨平,却被一个半道杀出的老和尚搅局拦下,生死不知。 之后三分半堂的何云愁有心攀附,答应为凉国公府铲除祸患。 没成想,天京三大帮派给北镇抚司一锅端了。 好似每一次,凉国公府想要对付那个辽东泥腿子,都会遭遇波折。 “真是流年不利,运道坎坷。” 二先生眼皮耷拉,遮住浮动的心思。 “国公爷因此动了肝火,一定要这贱种身死。 希望罗龙拿出些看家本领,办成这桩事。 否则,却要我来动手。 万一让东宫察觉,难免会伤了国公爷与太子的情分。” 他的识海之中,一团团念头大如拳头,闪烁出晶莹光华。 练气士共分九品,一品入定,二品内观,三品养神, 四品凝念,五品出窍,六品显形。 后面三层境界,修成之人,当世罕见。 目前唯有坐镇社稷楼的监正大人,借一朝国运反哺自身,堪堪触碰到八品鬼仙。 身为凉国公府的“四大山人”,二先生如今是五品出窍,即将步入显形的层次。 换算成武道,足以匹敌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若是准备充分,未尝不能接上宗师几招。 “以我的身份,对付一个通脉二境的蝼蚁,唉,当真杀鸡用牛刀。” 二先生心中轻叹,有些无奈。 …… …… 夜色如墨,纪渊孤身一人踏过长街。 他不久前刚走出钦天监,眉宇之间尽是满足。 这一趟,实在收获良多。 不仅成为监正的记名弟子,傍上天大的靠山。 以后更是可以随意出入社稷楼,翻看其中的经典书籍。 不过半天的功夫,纪渊就从社稷楼内汲取到数千点青色道蕴。 更别提,他还从易老先生的口中,晓得初代人皇、元天纲、气运四重这等隐秘见闻。 “钦天监乃一座宝地,必须常来。 当然,主要是为了学习知识,跟偷薅道蕴关系不大。” 纪渊嘴角微翘,眼中略有得意之色。 他那身官袍,腰牌和其余物件,明日自有晋兰舟送到府上。 说起来,那位很懂见风使舵的秘书郎,知道自己被拔擢为六层楼的秋官之后,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作为钦天监的练气士,他何曾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晋升速度? 早上进门还是北镇抚司的百户,晚上离开就成了监正和主簿之下的四季正官。 忒离谱了! 弄得晋兰舟好几次旁敲侧击,询问纪渊的家世,猜测他是不是监正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自从除掉杨休之后,我的运势、气数,日渐厚重隆盛,几乎不可阻挡。” 冷风吹过年轻面庞,纪渊勾动【破妄】命数,收敛心中的喜意。 “元天纲曾在《天髓录》中提及过,亢龙有悔,龙飞到过高的地方,升无可升,便会物极必反,衰弱招祸。” 他这半日潜心翻看元天纲留下的几本著作,粗略通晓了一些气运变化。 心神微沉,照见自身。 只见头顶三寸高处,那团翻涌如祥云的浓烈气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昏黑光泽。 若隐若现,并不真切。 “果然,势如破竹的强盛运道,必然会伴随杀劫煞气。 就是不知道,是谁要来触我的霉头,坏我的气运!” 纪渊眸光泛冷,掠过森寒杀机。 古人所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便是此意。 鸿运当头的同时,也要小心危机暗藏。 念及于此,他下意识想到那位命数封王之相的太子殿下。 白含章的气运之浓厚,堪称天命之子。 那他所面临的大祸,会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受伤的杀生僧,不动山王经 翌日,大清早。 深秋季节的晨间雾气缓慢浮动,透出浸透骨髓的湿冷意味。 纪渊披着单薄中衣,推开门窗吐故纳新。 外间屋子的婢女听到动静,连忙打来热水、端上牙粉,想要服侍九少爷洗漱。 有一两个不知羞的浪蹄子,明目张胆偷瞧那副精壮有力的匀称身子。 练武中人的阳刚气息,熏得她们个个霞飞双颊,娇躯酥麻,合不拢腿。 “放在一旁,无需你们动手。” 纪渊不太适应这种贴身照顾,感觉像被占了大便宜。 精气无漏的纯阳之体,哪能轻易坏掉。 不过这几日,婶婶每天都会炖煮大补之物。 像什么海参蛋羹、雄鸭煲汤、碳烤生蚝。 吃得他气血强盛,有些难以招架。 二叔更加过分,企图趁人之危,特地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摆在外屋。 嘴上说是服侍起居,实际怀揣其他心思。 “我才十五岁就要背负传宗接代的重任……辽东纪氏还能指望我一个人开枝散叶? 除非我去拓印【金枪不倒】和【夜御十女】这两条命数,不然身子怕会被掏空。” 纪渊先是抹了把脸,又用牙粉漱口。 等他捯饬干净,换上玄色劲装。 步出正房来到庭院,拉开拳架锤炼气血。 招式走得很慢,好似每一次推动都会遭遇无穷阻力。 条条气流化为道道白浪,随之转动翻涌,彷如层层堆叠的庞大浪潮。 隐约之间,肌体泛出淡淡光泽。 似有龙吟虎啸的余音回荡,搅弄周遭风云激变。 这样猛烈的势头,骇得那些婢女缩在回廊角落,杏眼里冒着小星星。 【第五条气脉】 【二十二天】 【换血三境】 【两百零五天】 纪渊一边沉心练拳,一边勾动左眼旳赤龙眸,数行古拙字迹浮现于前。 “气脉凝聚的时日少了二十天,晋升换血的时日少了六十二天,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勤奋努力,从未在练功习武上懈怠过, 另一方面是十五天命数加持之下,以及武道资粮充足,极大地提高修炼速度。” 等北镇抚司赏赐的两颗凝脉大丹到手,他就可以尝试冲击第五、第六条气脉。 打通身脉和冲脉,做到内气覆盖全身,犹如铁衣包裹,寻常利器刀枪不入。 这便是通脉大圆满! 十五岁的年纪。 武道攀升第三境。 当得上盖世奇才的名号。 “好徒弟,几天不见,你的武功似乎又有精进,不愧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许久未曾露面的杀生僧不知何时回府,右手仍旧持着那口破钵,立在门廊之下。 那身僧袍略有风尘,好像赶了很远的路一样。 “大师去哪里化缘了?府中从来不曾短缺大师的吃食,何必每日出门求一餐斋饭。” 纪渊收住拳脚,巨大烘炉似的强盛气血,逐渐被收入皮膜肉壳当中。 “老衲本是出家人,又岂能待在家中一步不出。” 杀生僧打了一句机锋,笑呵呵道: “那一晚静极思动,出城寻访几个认识的老友,没料到沿途当中,遇见几个凶恶的匪徒。 老衲为了度化他们,耽搁了回程的时日。” 纪渊轻轻颔首,也不计较话中真假。 杀生僧身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天下之大,多数地方尽可去得,哪里用得着自己过多操心。 “大师何曾用过早食?不妨一起?” 纪渊主动邀请道。 他正好还想询问几个横练武功的修行难题。 片刻后,两人坐在花厅。 几个下人端上一锅皮蛋瘦肉粥、两碟开胃酸菜、十几张卷了牛肉的酥油面饼。 纪渊腹中正觉饥饿,抄起两张厚实的饼子。 蘸着清粥、就着酸菜,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杀生僧也没讲究什么细嚼慢咽,枯瘦干瘪的身子活像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两人真有几分师徒像,皆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把桌上食物扫荡干净。 看得一旁的纪成宗咂舌不已,连连招呼让后厨继续烙饼。 他心想着,自家侄子究竟从何处捡来这样一個老和尚。 如此骇人的饭量,换成以前只怕养不起。 “大师,我自觉地已经把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练到大圆满, 横练之体接近极限,进无可进。 敢问可有什么法子突破?” 纪渊吃饱喝足,大方问道。 他如今积累一万两千点白色道蕴,五千点青色道蕴。 完全可以直接进阶功法。 “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绝不能错失任何白嫖的机会。” 考虑到勤俭持家是良好品德,纪渊决定不耻下问。 毕竟杀生僧再怎么野狐禅,眼界和见识也比自己高深得多。 “好徒弟,武功细分打、杀、养、炼四种, 且因各自境界不同,分出诸多篇章。 像你练得金钟罩和铁布衫,原本应该是悬空寺的武僧锤炼气血之法,只涵盖外炼、内炼。 你这功夫虽然要更精深一些,但终究脱不去外功、硬功的窠臼。” 杀生僧抹了抹嘴巴,仔细说道: “通脉乃是养气、运气、凝气的门道,把内息养的精纯,运的随心,凝的深厚。 你的金钟罩、铁布衫再怎么锤炼气血,做不到由外及内,横练自然遇到瓶颈,难有寸进。” 纪渊闻言好似醍醐灌顶,脑中思绪一片清明。 他所修习的几门武功,三阴戮妖刀是打法、杀法。 对自身的体魄和心神,并无增益加持,只提升自身的杀伐战力。 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是养法、炼法,配合【虬筋板肋】、【龙象大力】等数条命数,造就远超通脉二境的坚固体魄。 “随着功力日渐提升,我的养、炼武功有些跟不上了。”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之色,正好他为黑龙台立下大功,得到一万五千点功勋。 足以兑换更合适的上乘武功。 “好徒儿,为师有一门横练之法,唤作《不动山王经》。 因极其看重筋骨,入门者寥寥无几。” 杀生僧心下轻叹,他本来是个云游四方的行脚僧。 若非偶然撞见纪渊,彼此有了师徒缘法。 早就离开天京,去往其他地方。 现在多了几分牵绊,难以脱离抽身。 “大师,我刚立功准备升官,仕途大好,前程光明。 因而,剃度出家是真的不行。” 纪渊摇头道。 他当然眼馋所谓的《不动山王经》,却也不想欺骗杀生僧。 “老衲想了一想,既然咱们这一脉不忌荤腥,不忌酒色,不忌杀生。 那俗家和出家又有何区别,你若愿意接住老衲的衣钵。 师徒之名,其实也不……” 杀生僧还没说完,余光瞥见花厅外面出现一位青白官袍的练气士。 正是钦天监的晋兰舟。 “九郎啊,这一转眼你的官位比我都要高上几级,以后却得尊称一声,纪秋官。” 晋兰舟兴冲冲地大步走来,拱手笑道: “这是官袍、常服,还有出入社稷楼的腰牌, 以及你昨天问过的那几本手抄命书,皆是元天纲所作,全部给你拿来了。 对了,你被监正大人收为弟子,这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大喜事,定要请上一桌,好好庆祝……” 这位社稷楼中的秘书郎话还未完,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息。 好似龙象行于陆地,散发莫大的威慑,震得他笑意微凝。 晋兰舟偏头一看,只见坐在纪渊对面的那个枯瘦老和尚。 其脸色黑如锅底,语气颇有几分幽怨: “你……何时认了别人做师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非龙象力不可镇 杀生僧万万没想过,他出门一趟再回来,认定的徒弟就给别人拐走了。 那种复杂的心情,好比眼睁睁看着自家田里的水灵白菜被一头猪拱来拱去。 那颗八风不动,拿起又放下的无明禅心,险些崩出几条裂纹。 “我的徒弟……那么好的一个衣钵传人……没了。” 杀生僧神色颓然,似是苍老了几分,眼中的幽怨更深。 他默默收起那股摇天撼地的刚猛气势,狠狠瞪了一眼晋兰舟。 后者莫名感到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好似凡夫俗子遇到山中大虫,吓得胆战心惊。 明明是纪九郎拜的师,你拿我撒什么气? 晋兰舟心里犯着嘀咕,缩着脖子闪到花厅的角落。 这个枯瘦的老和尚,虽然其貌不扬,但不知道实力深浅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为上。 万事从心才能活得长久。 晋兰舟风紧扯呼,只留下纪渊面对杀生僧。 迎上那道幽怨旳目光,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 “大师,你听我好生……解释。 事情是这样,我昨日兴起去了一趟钦天监,正好撞见监正大人。 他不知为何非要收我为徒,死活不肯放我离开。 为了脱身回府,我忍辱负重! 勉为其难答应做这个记名弟子……只是记名罢了,根本就没行过三跪九拜的师徒大礼。 压根不作数的!” 纪渊故意在“记名”二字上加重语气。 通常来说。 这与佛门的俗家弟子没什么区别。 没有资格传承衣钵,接任大位。 地位也远比不上真传、内门来得重要。 旁边的晋兰舟听得嘴角抽动,暗自感慨纪九郎的厚颜无耻,恨不得当场戳穿他的可恶嘴脸。 “记名弟子?此话当真?” 杀生僧浑浊的眼眸,兀自升起一抹微光。 纪渊要是成了监正的关门弟子,未来就要承继练气之道,甚至于接掌那座社稷楼。 绝不可能再入佛门,修持禅武,作为自己这一脉的传人。 但若只是区区记名弟子,一切便有转圜的余地。 “我与大师一见如故,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起居, 彼此的情分岂是旁人能比,绝不可能欺瞒!” 纪渊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 “呸!老和尚他在骗你啊!你清醒一点!” 晋兰舟面皮抖动,内心狂吼。 亏他以前还觉得纪九郎是个莽撞武夫,如今一看是自己太过天真被表象蒙蔽。 此子城府如此深沉,难怪有本事连跳三级,从缇骑做到百户。 以后要努力争取与之交好,千万不能得罪。 “哈哈,老衲就知道……一定是监正那个老鬼逼迫于你! 九郎,这并非你的过错,老衲也不会怪罪! 只恨监正老鬼没脸没皮,胁迫威逼一个小辈,当真无耻之尤!” 杀生僧拧紧眉毛,罕见地失态。 他选中的这位好徒弟,性情纯良,从不看重名利。 而且佛性十足,怎么可能轻易投入钦天监门下。 必然是监正使了什么阴险手段! “这位大和尚……在下忝为钦天监中的秘书郎。 你在我的面前妄议监正,是否有些不妥?” 晋兰舟轻咳两声,小心提醒道。 “老衲骂的就是孟玄机那个老鬼,你待如何?” 杀生僧面容平静,眼皮耷拉,模样衰朽,好似被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其人的口气却大得离谱,竟然直呼监正之名。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晋兰舟挺直腰杆,眉宇当中闪过决然。 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如此还不算完,“唰”的一声,衣角翻动,整个人完全背过身去。 “大和尚你请便!” 晋兰舟大声喊道。 他向来输人不输阵。 即便一位大高手当面。 也要保持自己的铮铮傲骨! 说最狠的话! 做最怂的事! 不愧是你! 纪渊嘴角一扯,眼中流露几分赞赏。 “就老晋你这个临机应变、识得时务的本事。 当個秘书郎实在委屈,至少得是灵台郎。” 纪成宗没有掺和这场抢徒弟引发的风波,他早早地匆忙起身走出花厅,接过钦天监送来的官服和腰牌。 伸手仔细抚摸青白丝织长袍,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 “九郎太有出息了,竟然能成为钦天监的练气士! 而且还是监正的弟子,那可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以后九郎岂不是可以出入皇宫,有机会见到圣人……” 纪成宗忍不住心中惊喜,当即扯着嗓子唤出自家婆娘。 让她立即为纪渊再准备点补品,好生庆祝。 毕竟论及身份的清贵,朝堂之内再没有谁能比得过钦天监。 练气士为皇家勘探龙脉,选定风水。 为景朝监察国运,观星祭天。 彷如上古的仙家中人。 自带一层神秘光环。 “纪施主,老衲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孟玄机,但也是一等一的显赫身份,不会那个老鬼差上多少。” 杀生僧见到欢天喜地的纪成宗,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他除了名头、武功这两样,还有什么地方比不过孟玄机那个老鬼? 若非当年师傅淡泊名利,轮得上钦天监耀武扬威? “啊,大师你说得对。 愣着干嘛,赶快叫人买些香烛元宝回来。 九郎给咱们纪家光宗耀祖,我要告诉大哥,他若泉下有知……” 纪成宗全然没把杀生僧当回事,只是态度保持良好,并未有任何轻视。 杀生僧面皮一松,不免起了几分嗔念,心下轻叹道: “本来想用普通和尚的身份与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毫不在意。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老衲不装了……”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浑浊眸光闪出精芒,正欲现出罗汉法身,顺势亮明自己的来头。 “咳咳,老晋你先走吧,下次有空请你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似是担心杀生僧受到冷落,纪渊迅速拉着对方离开花厅,随即岔开话题道: “大师,你刚才说得《不动山王经》, 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横练武功? 我好像从未听过。” 杀生僧任由被拉扯,倏然间妄念一止,原本浮动的情绪随之消弭散去。 似他这样的出家人,本不该起争斗之心。 嗔怒,是佛门三毒之一。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非龙象大力,不可镇之。” 他右手持钵,低头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孟玄机那个老鬼收你为记名弟子,多半不会教你什么真本事。 好徒儿,今日让你领教之下佛门禅武的博大精深!” 很显然,杀生僧打算用这门武功打动纪渊。 使他明白,钦天监只是徒有虚名,根本比不过自己这一脉的真正传承。 这也能卷? 纪渊愣了一下。 只见杀生僧反转那口破烂铜钵。 好似五指山落下。 镇住了孙猴子。 躲闪不及! 也无法反抗! “嘭”的一声,好似闷雷轰动。 纪渊便被罩入进去。 他再次睁开双眼。 却看到了……一片阴魂火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火炼之,其人安忍不动,其心静虑深密 杀生僧罩落那口破烂铜钵,就地盘坐在后院。 此处颇为清静,并无闲杂人等,正适合他传授武功。 “横练之法,绝非刀枪不入外功、硬功那么简单。 只会挨打,无法伤人,算什么本事? 皇觉寺金刚不坏身,悬空寺的龙象般若功,乃天底下最厉害的两门横练。 一者是修持其心,驾驭精神,做到八风不动,外力摧撼不破。 一者是降伏其力,气血千锤百炼,举手投足亦有十龙十象之力。” 纪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阴魂火海。 杀生僧声如雷鸣,轰然传入耳中。 他好似被拉扯进入另一方天地。 所见皆为虚幻。 “这是……” 望着四面八方的烈烈火海,还有其中嚎啕尖啸的道道阴魂,纪渊略微诧异。 “真罡气海的心神内景?亦或者宗师的显神外景?”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可以镇压诸般侵袭的精神异力。 但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足以证明杀生僧并非是施展了什么幻术。 只需稍作思忖,便猜得出来。 这是武道意志凝聚出来的内景,或者外景。 没想到老和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有几分厉害的手段。 纪渊心念浮动,又听到沉重有力的一字一句自头顶落下。 “老衲这一脉的《不动山王经》,乃第二代祖师所创下。 走得是两者兼有求全路子,用禅定心力修持龙象般若。”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抬起,皮包骨头的干瘪躯体好似充气一般。 佝偻腰身微微挺直,发出精铁摩擦的震鸣之音,不复此前的衰朽之态。 “那位祖师本身天纵之才,具备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 且万法皆通,心如明镜台一般,映照诸般武学精义。 最后只差半步,便可踏入神通之境。 摘取道果,超脱形骸,长生久视。 也正是因此,这门功法门槛极高,后辈只能望洋兴叹。 历来能够入门、练到大成者,寥寥无几。” 原来是祖师爷段位太高。 导致徒子徒孙跟不上。 纪渊眉毛一扬。 转而又想到。 虬筋板肋? 龙象大力? 这岂非为我量身定造的横练之法? 难怪杀生僧坚定不移要收我为徒。 其中应该也有给这门《不动山王经》寻一传人的心思。 “大师,不瞒你说,经过金钟罩和铁布衫的艰苦练习, 我觉得自己亦有成为横练奇才的潜质!” 纪渊置身铜钵化出的天地,昂首挺胸道。 “好徒弟,你在通脉二境便能降伏龙虎,气血运转不漏分毫,确实是世间少有。 所以,老衲才会决定传授你《不动山王经》。 放眼当今天下,也不会再有谁比你更合适这门武功。” 杀生僧轻轻颔首,似是认同。 此时的他,一扫干瘪枯瘦的色身之相,威猛如罗汉神人。 两臂之上青黑粗壮的大筋如蛟蟒绞缠,弹抖间崩开大片气流。 强烈的气血透发皮膜,猛然窜起数丈高的粘稠赤光。 好似一座巨大的烘炉,矗立在后院当中。 可惜的是,这一幕并无人得见。 现出几分法身之相后,杀生僧紧紧握住那口破烂铜钵。 闭目凝神,催动真气。 彷如开闸泄洪,磅礴的血气倒灌进去,发出大江大河冲刷拍击的骇人气象。 “好像变热了……” 纪渊心下觉得有些不对。 杀生僧满口说要传他武功。 但为何要用一口铜钵罩住自己? 莫非…… 他念头闪动之间,四周的火海陡然暴涨。 好似泼了几十缸黑油,顿成燎天之势。 一条条粗大的火舌,迫不及待舔舐过来。 滚滚热力扑面,逼出大股汗水。 与此同时,杀生僧的声音也从外界传入耳中。 “虬筋板肋可降伏龙虎,驾驭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 但想修成《不动山王经》,却还不够。 首先,修持其心,需要历经极大地痛苦。 杀尽万般念,方才磨炼入门。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细细琢磨这十四字,看你是否悟性足够,迈得过门槛!” 纪渊听得面皮一抖。 敢情自己成了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 要用真火来炼! 果不其然! 杀生僧话音甫落。 狂烈的火浪冲天而起,涛涛汹涌,扑向纪渊的立足之地。 嗤嗤! 一条火舌沾上肌体,顷刻扯下一块皮肉。 纵然是虬筋板肋的体魄,亦不能阻挡。 整个人好似泡在沸水当中,那股热力无孔不入,钻入周身毛孔。 剧烈的刺激,让纪渊眉头紧皱。 “这不是寻常的火焰……杀生僧正在催动他的真气! 相当于一个气海真罡的四境大高手,不断用磅礴血气炼化于我! 如此可怖的猛火熬煮,神铁、陨金只怕也遭受不住! 难怪过去这么久,也没人练成《不动山王经》!”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晓得那片火海的厉害后,他即刻运转横练功法。 气血勃发,如龙吟虎啸! 硬生生撑开冲开那片火海! 宛若一口金钟护体。 虎啸雷音震荡四肢百骸。 内外加持之下。 暂时安然无恙。 “我不过通脉二境,跟杀生僧比拼积蓄,定然坚持不了多久。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老和尚用真气化真火,为的不是炼死我,而是磨炼其心。” 纪渊咀嚼这十四个字,琢磨深意。 随着火海狂暴卷动,那口金色大钟摇摇欲坠,几欲崩碎。 “那位二代祖师,他不仅体魄强横,而且悟性惊人,乃天纵之才…… 所以创出的武功,同样玄奥晦涩。 只留下安忍不动、静虑深密,作为心诀。” 杀生僧闭上双眼,淡淡说道。 后辈唯有真正领略精义,把握其心,才能修炼《不动山王经》的养炼招式。 否则迟早走火入魔,难有善终。 纪渊身具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体魄自然没有问题。 但不知道资质悟性如何? 究竟能否练成《不动山王经》。 尚在两可之間。 “悟性驚人?天纵之才? 原来如此,我也可以做到!” 纪渊眸光一亮,似是恍然。 他盘坐于地,先是勾动【燃髓】命数,进入顿悟的状态。 随后右眼浮动青光,【破妄】命数加持于心。 做完這一切,纪渊双眸阖上。 任由炙热真火反复冲刷,挺拔的身躯岿然不动。 一层层皮肉被烫掉、剥开,这种如坠炼狱的煎熬,本该让人发疯、惨嚎,甚至哭喊求饶。 但是,纪渊凭借【破妄】命数,斩杀心中诸般念头。 所有的痛苦,悉数都被抹灭。 仿佛清风拂面,分毫撼动不了他的心神。 虬龙般的条条大筋,死死锁住的两肋血骨,承受源源不断的真火炼化。 平时极难发现的细微杂质,一点点被排出体外。 血肉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 四肢百骸。 内气疯狂涌动。 第五条气脉。 随之渐渐交织成形。 呼! 吸! 纪渊毫无所觉。 他依仗着【燃髓】命数。 一遍又一遍念着二代祖师传下的十四个字。 诵至第九十九次的时候。 “轰”的一声。 头皮好似猛烈炸开。 天地刹那宽广! 成百上千的龙蛇文字,兀自浮现。 它们好似活转过来,争相涌入纪渊的心间。 仔细端详,像是一尊尊罗汉,蕴含不同的真意。 或坐或卧,或笑或怒,演化为各种姿态。 “阿弥陀佛!当真……练成了?入门了?” 右手持钵的杀生僧瞧见这一幕,瞪大双眼。 脸皮不住地抖动,似是惊喜交加,难以平静。 他有些不敢置信,历代祖师都难领悟的横练绝学,竟然如此輕易就被学会。 “千万、百万之中,亦是难寻一人。 阿弥陀佛,必然是天意垂怜,才让老衲在天京城中遇到九郎。” 杀生僧目光深邃,抬头眺望皇城方向。 “孟玄机这老鬼惯会算计,他跟老衲抢徒弟,指不定藏着什么歪心思。 可老衲不是吃素吃斋的泥菩萨,真个豁出去,打塌了你的社稷楼。”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杀规矩,定规矩,守规矩,以及百无禁忌者 钦天监内,那座拔地而起的社稷楼。 峨冠博带,大袖飘飘的青年男子收回目光,轻笑道: “老和尚好大的气性!许久不见,还是没有改掉臭毛病! 你把纪小子看得跟个宝贝一样,却也不想想, 人家自有远大前程,怎么会愿意随你做削发剃度的小沙弥。” 几百丈高的九重楼外是毫无凭依的虚空。 云气弥漫,翻涌如海。 罡风冷冽,切金碎铁。 放眼看去,没有任何与之并肩的宫阙殿台。 恰如孤峰耸立,直刺天穹。 若立足于此,举目眺望。 大可以俯瞰皇城,乃至于半座天京。 只是这等壮观景象,极少人才能得见。 “那秃驴什么来头?好生凶恶! 竟敢威胁老爷,大言不惭说要打垮社稷楼! 小的这就踏云下去,一爪子按死他!” 一道沉重的声音像打鼓一样,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定晴看去,竟是一头两丈多高的青玉狮子。 它摇头晃脑之间,披散毛发粗厚如毡,两眼明亮好似灯笼。 呼气,呵息。 形成团团云雾,掀起阵阵黑风。 会说话青玉狮? 成精的妖怪! 若有外人在场。 定要被吓得两腿战战,屁滚尿流。 按照话本志怪里头的说法。 炼化横骨! 口吐人言! 这至少得有五百年往上的高深道行! 众所周知。 若无天大造化。 山石草木、飞禽走兽。 凡有一丝机缘灵性,五十年可成山精,百年可成野怪,千年可成大妖。 至于修成万年的道行? 占据一方,称祖开宗,亦没有什么问题。 这头青玉狮子会说人话,却无人形。 那便不是千年的大妖,只是百年的野怪。 “莫要小瞧了老和尚,他慈眉善目脾气好的时候,的确不是我的对手。 可一旦发火,杀心自起,显出那尊法身,等闲几个人拦不住。” 披着法衣的青年男子莞尔一笑,好似一尊无瑕的玉人。 气质神秘,缥缈,如真似幻。 若仔细端详,他那身对襟大袖长袍。 其色为紫金,极为尊贵,乃圣人御赐。 前后各自绣着日月星辰、龙凤仙鹤、八卦宝塔。 泛出莹润宝光,显示不凡之处。 “那么厉害?那秃……呸!小的刚才口不择言冒犯高僧,请勿见怪!” 青玉狮子缩了缩脖子,它瞧着威武无比,胆子却小得可怜。 看自家老爷把杀生僧吹得那么厉害,庞大的身躯猛然抖动,竟是簌簌落了一地细毛。 “相隔这么远,老和尚又听不见,你至于怕成这样。 传出去,平白丢了我的颜面。” 俊美青年摇头道。 “小的还以为那秃驴跟老爷一般神通广大,有天眼悬空,映照大千的手段! 哼哼,原来是外强中干!下次他若再敢口出狂言,小的一口吞了他!” 青玉狮子闻言,立刻变得精神抖擞,开始胡吹大气。 “那老和尚嫉恶如仇,生平最爱斩妖除魔。 即使不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真个见面, 恐怕会一掌拍死你这个小野怪,就地超度!” 青年男子背负双手,话锋一转道。 “啊?好凶恶的秃……高僧! 外面真是太危险了,小的以后就待在钦天监,侍奉老爷左右,哪里也不去。” 青玉狮子哭丧着脸,心里打定主意。 从今往后都跟在老爷身边,半步都不离开。 “你这憨货,贪生怕死,贪嘴好吃,哪里像个百年道行的精怪。” 青年男子取笑道。 “老爷可不知道,小的在山里的时候,日子过得可苦嘞。 好不容易撞了大运,有幸跟着老爷,自然要享享清福,方不负后半生!” 青玉狮子眼中含泪,忆苦思甜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问道: “老爷你与那高僧没仇吧?” 青年笑了一下,似是洞彻这头憨货的小心思。 “怎么?这就担心老和尚找上门了? 放心,天塌下来,还有你家老爷顶着呢。 纵然你家老爷本事不济,撑不住了,也还有圣人。” 那些对监正大人敬畏无比的凡夫俗子,绝然不会想到。 他们心目中的老神仙,其实是个俊美如玉,风采卓越的青年。 谁能料到,不入山河榜,却公认世间绝顶,天下坐三望二的孟玄机,生得这般好皮囊。 “老爷,你便满足一下小的好奇心,那和尚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 青玉狮子仍旧惦记着杀生僧降妖除魔的那桩事,旁敲侧击问道。 “憨货可听说过悬空寺‘怒金刚’印空?” 孟玄机踱步行于白玉楼中,轻声问道。 “唔,将金刚不坏身练到大圆满,号称三界之内无可摧破的大光头? 好久之前,他好像来过以天京,气势恐怖得紧,好吓人! 感觉一拳就能把小的打成肉饼饼!” 青玉狮子缩了缩脖子,努力思索。 然后又掉了一地细毛,如洋洋洒洒的小雪。 “印空修成色身、法身,两重如一,向来被视作大宗师之下体魄最盛,日后极有可能接掌悬空寺主持之位。 他最有名的战绩,便是一人拦在万鬼窟外,任由三名旁门宗师捶打,不能伤其分毫。 不过很少人会知道,大约十五年前,这位怒金刚与一个不知名姓的行脚僧,进行过两次比斗。 第一回比气力,不胜不败。 第二回斗体魄,弄塌了莲花顶。 究竟谁胜谁负,不得而知。 但自此之后,印空闭关十载,苦修武道。” 孟玄机抬头看天,似是感慨道: “老和尚他这一脉从来单传,要么一辈子参不透,如疯似魔, 要么拿起、放下、斩断,成大罗汉、大菩萨。 这几年,悬空寺和皇觉寺为了争一个天下佛首,每三年来一次论法。 印空是山河榜第六,出关之后,声势如日中天。 也不知道最后是南盖过北,还是北大过南。” 青玉狮子听得懵懂,老爷啥都好。 就是说话太绕,容易迷糊。 过了半晌,它才明白过来其中意思。 那老和尚很生猛,惹不起。 “老爷,你都收了那么多徒弟,干嘛还要抢人家的。 咱们要大气,讲道理,把姓纪的小子还回去得了。” 青玉狮子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悄声说道。 “你这没良心的憨货,老和尚手段固然高,你家老爷的本事难道不够硬?” 孟玄机不轻不重骂了一句,佯怒道: “况且,你哪里懂得纪小子的异处。 他受域外血神的气机侵染,竟能安然无恙,心神却没有腐坏,这是一奇。 命数变化莫测,揣测不定,这是二奇。 最后,含章太子前几日与之见了一面, 称他百无禁忌,天生反骨。 不成大枭,便是大逆。” 青玉狮子晓得自家老爷性情温和,并不惧怕。 反而是让孟玄机的这番话给惊住,着急道: “那老爷还收他为徒?天生反骨……那就是要造反! 诛九族的大罪!全家都要掉脑袋! 做了他的师傅,岂不是也逃不了? 小的……活了百年,还没尝过雌性妖怪的滋味!可不能死啊!” 孟玄机哭笑不得,自家养得这头憨货,真是白瞎了上古异种九头狮子的血脉。 他收敛杂念,正色道: “生有反骨者,并不是造反头子。 太子曾经与我说过,这世间大概有四种人。 一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礼教约束、道德枷锁,统统管不住他。 目无王法,只看谁的拳头大。 逢到太平时节,若非做强梁,便是成大寇,难有善终之果。 要是遇见乱世,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亦有可能。 这种叫做杀规矩。” 青玉狮子两只爪子交叠垫着脑袋,安静地听着,罕见地没有打岔。 “还有一种是生来不凡,有大志向、有大抱负,扛得起苍生黎民之众望。 搅得动世道变化,厘得清是非黑白。 他们是圣贤,是明君,是豪杰,愿为、也能为天下人定规矩。” 孟玄机深深叹了一声,转而又道: “至于守规矩,这种人世间最多,随处可见。 他们也许平庸,但很难得,也很重要。” 青玉狮子似是不解,不应该是凤毛麟角的天骄妖孽,才配得上“重要”二字么? “当时,我亦如你一般。 含章太子站在太和殿,他说万古为史,无数的弄潮儿, 上应天时,秉承气运,下合运势,乘风而起。 那些要立下万世不易之基业的帝王将相, 要成就长生久视之幻梦的大宗师, 他们從何而来? 他们自芸芸众生超脱而出。 若是人人殺规矩,世道崩坏,万物不存。 若是人人定规矩,各行其是,互相征伐。 正因有人愿守规矩,愿遵照天地至理,道德教化。 玄洲亿兆生灵才能繁衍生息,一纪又一纪傳承薪火,而非沦为一片荒土。 守规矩是世间的根基。” 孟玄机眸光开合,神意内敛,大袖飘然若仙。 从那一天起,他便知道含章太子的储君之位不可撼动。 任凭燕王、怀王、宁王再使什么手段。 也比不过。 因为。 那几位王爷想得只是做皇帝。 但含章太子却要当圣人。 开万世太平的真正圣人。 “老爷,你还没说第四种是什么!” 青玉狮子挠头问道。 “自然是纪小子那样的人,百无禁忌,天生反骨。 他不完全守规矩,所以不会逆来顺受, 北镇抚司的百户要害他,他便枭首杀之。 杨休要欺压他,他同样没有忍气吞声。 但他又不完全杀规矩,抄家万年县的时候,给了餘家庄的孤女寡母一条活路。 并未做强占田地,霸占祖产的好打算。 最妙的是,他也不愿意给人定太多规矩,有改天换地之心,活像个提刀跨马的孤胆过客。 这种人,性情桀骜,不敬皇权,不畏王法。 所以,含章太子头回见之,就说纪小子是天生反骨。 但他行事作风,自有一套规矩法度,良知对错。 若觉得世道坏了,乱了,错了,迟早把天给捅个窟窿。 因此,叫做百无禁忌。” 孟玄机执掌钦天监,他若想了解某个人。 即便不调黑龙台的卷宗,也能事无巨细查得清楚。 对于纪渊,白含章和孟玄机都自认为看得透彻。 “我收纪小子做记名弟子,一是尽些照顾,免得杨洪、还有他那帮家将,害了人才。 他是封侯的气数,甚至有望封王,真被逼到绝处,却又大难不死。 指不定过个十几年,扯出天翻地覆的乱子,平白折损国运。 二是好奇他那双灵眼,我都没法直接看透灭圣盟的肉身鼎炉,这小子却能做到,实在稀奇。” 孟玄机眉宇间浮现疑惑,关于这一点,他的确没有想通。 拉胯条 经典死循环,因为熬夜更新导致想调作息,然后又因为调作息更新减产,再因为更新减产熬夜码字,这可能是每个作者和读者都要面对的拉扯吧~ 抱歉啦,宝~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拉胯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子恐怖如斯,一家人整整齐齐 “好徒弟,你醒了?” 等纪渊再次睁开双眸,一张枯瘦干瘪的老脸映入眼帘。 吓得他浑身一激灵,险些挥拳砸过去。 原因无他。 杀生僧本就长得比较磕碜。 委婉一点可以说是慈眉善目, 刻薄一些完全当得起鹄面鸠形。 加之天色昏暗,乍看之下真有几分骇人。 “咳咳!大师……这天怎么黑了?” 纪渊忙把身子往后一仰,避开杀生僧异常火热的殷切眼神。 这位面容枯瘦的老和尚盘坐于地,不住地搓着手。 好似玉匠看到一块极品料子,迫不及待想要精心雕琢。 “你参悟武学,沉浸玄妙,自然不晓得外界时间流逝。 好徒弟,你当真了不得! 短短几个时辰,就从二代祖师的十四字真言里头,领会到《不动山王经》的心法要诀!” 杀生僧两眼直勾勾盯着纪渊。 经过数个时辰的真火炼身。 自家徒弟肌体表面泛红。 好似煮熟的龙虾。 但筋骨血肉反而更加精纯,更为凝练。 安静地坐在那里,彷如一尊栩栩如生的罗汉金身,有种八风不动的禅意。 换成其他的通脉二境,至少要被烫下几层皮肉。 “不瞒大师,我适才反复诵念真言,的确略有所得。 依靠个人的自悟,不负所望,终是承继二代祖师创下的横练之法。” 纪渊坦然以对,语气诚恳。 此时,【燃髓】命数的效用早已过去。 这一次参悟《不动山王经》,大约耗去五个月左右的寿元。 【破妄】命数逐渐沉寂,右眼的那抹青色随之敛没。 本该遭受如坠地狱,火海熬炼的剧烈痛苦,悉数都被斩杀干净。 “只是有些耗神,叫人疲累得紧。” 纪渊眉头微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 心念忽然放松下来,油然生出浓浓的困意。 他深吸一口气,提振精神,内观自身。 似有成百上千的龙蛇文字,浮动于心间。 宛若一尊尊姿态不同的大罗汉,熠熠生辉。 越是仔细体悟,揣摩精神,越有种自己也成佛了的虚幻错觉。 仿佛端坐虚空中央,任凭万千劫难加身,亦无法摧撼其心。 “九郎!你果然是真正的盖世奇才! 历代师祖都难以入门的横练绝学,今日终于遇到缘法,寻见正主!” 看到纪渊眉宇间的浓郁佛性,杀生僧心中惊喜交加,枯瘦老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笑意。 他这一脉共有三门绝学,分别为《不动山王经》,《六灭破戒刀》,《断三世如来身》。 皆是难学难精的艰深武功。 极重心性和悟性。 稍有不慎,修持不足,就有可能走火入魔。 故而,杀生僧选择衣钵传人要求极高。 往前数几代。 纵然天才般的根骨。 三年入门,十年入土,亦是常见之事。 “大师过誉了,我不过中等之才。 全靠勤能补拙,才能有今日成就。” 纪渊很是谦逊,若无皇天道图提供的小小帮助。 想要掌握《不动山王经》,也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由此可见,创法的二代祖师,当真是个妖孽。 这门横练之法,首要条件是拥有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才能撑过可怖的真火熬炼。 同时必须具备杀灭痛苦的心性,顿悟禅机的智慧。 如此方可参透那十四字真言,领会真正的心法要诀。 “估计那位二代祖师是个眉清目秀,虎背熊腰,一拳打死妖魔的大和尚。” 纪渊收敛杂念,不再维持五心朝天的姿势,缓缓地起身。 四肢百骸,筋骨血肉,莫名有种内外通透的轻盈之感。 原本超出武道境界的虬筋板肋,像是彻底被降伏,融入到肉壳当中。 变得如臂指使,不复之前稚子挥动大锤的力不从心。 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两道内气。 宛如水火之气,盘踞在腰胯两处。 三阴戮妖刀如蛟龙潜渊,藏在手脉与阴脉,默默积蓄。 不动山王的龙蛇经文,坐镇于心脉中央,统摄一众内气。 “以前学得太杂,总归失之精纯。 与旁人对战,靠得也是命数加持。 以强绝体魄、远超自身境界的气血、气力碾压过去。 看似是以弱胜强,实则以强击弱。 倘若碰到同样积蓄深厚天骄种子,却不好说。” 纪渊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十五条命数远远不够,还需更多。 六大真统底蕴深厚,兵部更是天骄辈出。 相比起这些庞然大物,他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必须尽快打破上限,升级命格,争取点亮更多命数星辰。 “大师,我又悟了。” 纪渊一脸认真地说道。 “……” 杀生僧心下一惊。 这就是盖世奇才的绝品资质吗? 明明只发呆了片刻。 武学理解居然又有精进? “果然不出老衲所料,孟玄机那个老鬼一把年纪还喜欢扮嫩,绝不会做没有原因之事! 尤其是学了扶龙的手段后,整日躲在社稷楼盘算阴谋。 他一定是看中九郎惊世骇俗的绝顶悟性,所以抢先下手,将其收为弟子!” 杀生僧浑浊的双眼倏忽一亮,宛若电光闪过。 随后低垂眼帘,收住心头嗔怒之念。 他打定主意,以后出门化缘。 但凡遇到钦天监的人或狗,直接用拳脚招呼。 打不过孟玄机,难道还治不了他的徒子徒孙!? …… …… 与此同时,九重楼上那头青玉狮子,莫名打了个冷颤。 那层厚如大毡的细毛,又是洋洋洒洒落下大片。 “咦?” 打坐练气的孟玄机倏地睁开双眼,心血来潮掐指一算。 然后用怜悯的眼神,望向一无所觉的自家坐骑。 “老爷,你平白瞧我干嘛?” 青玉狮子疑惑问道。 “我刚才想到你最近都待在楼内,少有出去放风。 这几天不如多出去走走,别闷出什么毛病来了。 总是吃了睡,睡吃,迟早像皇后娘娘养的那头狸奴,把睡觉的床榻都给压倒。” 孟玄机貌似好意的叮嘱道。 “老爷真是暖心,时刻惦记着俺,呜呜呜……” 青玉狮子感动得几乎流泪,把不出钦天监半步的念头抛之脑后。 也该去天京城外的几座山头,看望下那几位好妹妹了。 老爷不近女色,但它却不能辜负了九头狮子的上古血脉。 一定要好好地努力耕耘,开枝散叶。 …… …… 翌日,天刚蒙蒙亮。 纪渊喝了三四碗红枣枸杞粥,以及婶婶特地熬煮的十全大补汤。 默默运功,消化了一阵子上涌火气。 而后与二叔一同出门,去北镇抚司点卯。 按理说,他作为正六品的百户。 已经不用像缇骑、小旗那样,随时听候吩咐。 但北镇抚司前日刚抓了盐帮、漕帮、三分半堂的一批人。 为了掩盖清查域外爪牙,江湖余孽的真实意图。 只能借着先前那个扫黑除恶的名头,继续抓人。 又因为此事是纪渊与秦无垢发起,他俩自然不可能当甩手掌柜。 “九郎啊,你最近风头太盛了,搅得天京城不得安宁,可得注意一些。” 长街上,纪成宗提醒侄子道。 “像是漕帮、盐帮,每年给户部各级官员,还有各府州相关的小吏,输送多少银子? 好几千万两的大生意,让北镇抚司弄没了。 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家伙岂能不恼、岂能不怒? 更何况,三分半堂后头隐约还有兵部的影子……总之,九郎你万事小心。” 纪渊轻轻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二叔不知晓内情,所以才有此担心。 换做往常,正六品的百户和正五品的千户,触动户部、兵部的利益。 若无靠山撑腰,顶住压力。 恐怕抓多少人就要放多少人,讨不到半分好处。 但眼下情况却不一样,即便没有秦无垢和敖指挥使的这层关系。 只何云愁是域外爪牙这一桩事,便足以引起东宫重视。 任凭户部的大人上多少折子,那位太子殿下都不会理睬。 哪怕是正二品的尚书呈递的奏章,最多也就得个“留中不发”的结果。 “太子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户部到底烂成什么样子。 到底多少人收了漕帮、盐帮的钱,是国之蛀虫。” 纪渊眯起眼睛,那位东宫储君的手段,比起圣人要柔和很多。 向来是春风化雨,左右制衡,把弄权术的极致。 尽管打了漕帮、盐帮,但那些存有干系的官员,暂时应该不会动。 多半要留到秋后算账,逐步清理。 这也是一部分将种勋贵,认为太子温良软弱,不如燕王杀伐决断的原因。 市井坊间,也常说最肖圣人者,莫过于燕王。 “不知道那白行尘又是什么样的命数?” 纪渊思忖道。 犹记得圣人临朝之时,曾以重典治国,绝无什么法不责众之念。 每一次贪腐大案被查出,都杀得人头滚滚,要掉几百颗、几千颗、乃至上万的脑袋。 黑龙台的卷宗有明确记录,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天京数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圣人是严刑峻法,太子是高薪养廉……算是一张一弛、一文一武,各有利弊。” 纪渊别过南衙当差的二叔,步入北镇抚司,坐到正堂之上。 以往他当缇骑的时候,只能立于下方听候差遣,如今却轮到自己抽签派事了。 “当真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少年穷。” 纪渊无端感慨一句,随即依照名册点卯。 “只差了童关一人?可人有知道,他为何不到?” 李严连忙上前,拱手禀报道: “童关乃属下分管的缇骑,他前日……受了些伤,尚在家中好生休养。” 纪渊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亲自审问了几个何云愁、雷隼的心腹,便就日上三竿。 他正欲转回后堂,余光却瞥见一条人影踏入衙门。 脸色苍白,似有病色。 “小的童关前来点卯,见过百户大人!” 这人脚步虚浮无力,呼吸急乱。 从衙门到正堂,短短数百步就已经额头冒汗。 可见气血极其衰弱,堪称是半残之身。 “你因何受伤?” 望向拖着羸弱之躯也要过来点卯的童关,纪渊眉心微微一热,似有些许反应。 “小的前去兵部传信,一时失言惹恼了四品武官罗龙罗大人,所以得了一些教训。” 童关气血上涌脸色涨红,低头咬牙说道。 “罗龙?” 纪渊觉得此人名字颇为耳熟。 “这位罗大人有个三弟,叫做罗烈。 本来在漕帮做个供奉,结果与唐怒、周笑一共被抓。 下诏狱,挨了几轮拷打人便没气了。” 裴途及时地禀明道。 “罗烈……他可是通脉二境的武者,诏狱的手段这般酷烈么?” 纪渊眯起眼睛,看到裴途有些躲閃神色。 心如明镜一般,猜出前因後果。 林碌和漕帮的头目勾结,设计谋害自己。 放在人多嘴杂的北镇抚司,并非什么隐秘。 纪渊是裴途的上官,且交情非同一般,算得上倚重心腹。 漕帮这艘大船陡然倾覆,罗烈掉到北镇抚司的手里。 身为小旗的裴途,当然要为自家百户出一口恶气。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许多事无需出面、无需親手,甚至无需动念。 底下人就会妥当办好。 “兵部的罗大人死了两个弟弟,却要拿我北衙的缇骑撒气,未免过于霸道。” 纪渊眸光泛冷,手指叩击桌案,淡淡道: “更何况他一个换血三境,羞辱小辈,算什么本事? 童关是吧?你且回家讲养身体,不用再来点卯,抓药治伤的银钱挂本官的账上。” 他没有怪罪裴途自作主张,罗烈那人本就记在小本本上,迟早要了结恩怨。 至于罗龙? 杀弟之仇,而且还是两份。 怎么看都算不共戴天,难以洗刷。 “罗大人与他两个弟弟的感情如何?” 纪渊屏退众人,单独留下裴途,轻声问道。 “平日里三兄弟少有来往,但罗龙是个孝子,侍奉卧病在床的老父,极为听从老娘的话。 那罗老太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儿……” 裴途双手垂立,站在堂下忐忑说道。 “看来是不能善了,不愿罢休的话,本官就送他一家团聚。” 纪渊眉毛一扬,收敛杀心,淡淡道: “对了,你与李严以后多关照一下那个叫童关的缇骑。 他是个人才,值得栽培。” 裴途點头称是,心中却露出几分疑惑。 童关? 那小子平日里闷葫芦一个。 武骨也是平平无奇。 不声不响就被纪百户一眼相中? 日后怕要飞黄腾达。 “下去吧。” 裴途告退之后,纪渊独坐于正堂上首,靠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忍不住说道: “此子恐怖如斯!小小的北衙,竟然冒出一个封侯的气数!”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绽出一片光华,勾勒数行字迹。 【童关】 【命格:白虎衔刀】 【命数:掌兵(青)、奸贼(青)、权臣(青)、强运(青)、乖戾(白)、龙精虎猛(白)、筋强骨壮(白)、仗义疏财(白)、运极必反(白)、大事惜身(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延年益寿,芝人芝马,善功阴德滚滚来 【罪己诏,看比赛耽误了时间,更新一时赶不完,先发半章,容我写完再改,给读者老爷磕头了,咚咚咚】 “白虎衔刀的命格……” 纪渊陷入沉思。 他当初凝聚命格的时候。 便是从【朱雀折足】、【白虎衔刀】、【武曲骑龙】三者当中择一而选。 故而留有几分深刻印象。 “岁中凶神,在天为星,在地为煞……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命薄命厚,受不受得住。” 纪渊这两日常常翻看元天纲的命书著作。 晓得人之气数会随着运势而动,并非天意注定一成不变。 若是福薄缘浅,又不懂积善行德藏风纳水的道理。 凡事便如竹篮打水,容易空欢喜一场。 甚至于命格太重、太好,自身承接不下,还会招致极大灾殃。 古往今来的史书之上,不乏这种例子。 “有人前半生运势浓厚,出身富贵,四世三公,气数不足却中道崩殂。 亦有人织席贩履,大器晚成,气运勃发,终成封侯、称王之相。” 纪渊过目不忘,想起元天纲曾在《天髓录》手抄开篇的八字批注。 命由天定,命由人改! “难怪历朝历代的帝王、或者割据一方的豪强,往往都会听信方士、崇信佛道。 以后世之人的目光回望,想来所求者多为长生不老,所谋者多为国祚延绵。 可是纵观这一部新史,还未出现过千年皇朝。 气运之说,始终带有几分虚无缥缈之意。” 纪渊揣摩片刻,收敛杂乱的思绪。 转念想到童关那十条青白命数,其中似乎有一道还算不错,颇为合适。 只可惜自己的上限已满,无法攫取。 念及于此,他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自身。 十五道命数色泽各异,熠熠生辉。 “【鹰视】、【狼顾】不能动,【阴德】、【善功】不可改,【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云龙风虎】、【气吞斗牛】……都有大用。 目前命数评价已经是甲上之资,升无可升。 下一步只能从命格着手,看能否打破上限, 好攫取更多命数,加持于身。” 纪渊心下轻叹,准备抽空再去一趟钦天监,询问易老先生此前所说的融炼之法。 记名弟子再怎么不济,传道解惑的待遇总归能有。 元天纲所秘传的天书、地书,于他无益。 唯独那本未完成的地书,能吸纳先天气运,熔炼后天命数,颇为神异。 正符合自己的需求。 “兵部,罗龙……” 梳理心头杂念之后,纪渊命人取来这位四品武官的卷宗。 他身为正六品的百户,除开几位千户,北衙再无谁能节制。 手握这份大权,自然就要派上用场。 不多时,两指厚的案牍文书被送到面前。 “罗氏三雄,老大从军,投身行伍, 老二考讲武堂未果,混了一个兵马司的差事, 老三最没出息,常与江湖帮派来往,做了一名小供奉。 这等小门小户,放在天京城里,算得上遍地扎堆了。 他敢伤北衙的人,还大放厥词让敖指挥使给个交待,哪里来胆气? 是真个兄弟情深,亦或者想主动当出头鸟,求个进身机会。” 纪渊屈指叩击,发出笃笃之声。 他心中更倾向于后者。 卷宗内里特别标明。 罗龙往常少与其余两人见面。 而且颇为不喜老二罗猛、老三罗烈。 借他的名头出去狐假虎威。 “北衙人人都传我是太岁神下凡,招惹上必无好事。 不知道这位罗大人,他的命够不够硬,是否能扛得住。” 纪渊嗤笑一声,默默将罗龙的名字放在心里。 如今他既是北镇抚司的百户,又是钦天监的秋官。 且奉东宫的密令,调查域外四神暗中布置的潜伏爪牙。 别说被兵部的四品武官惦记,就算得罪尚书姜归川和大都督谭文鹰。 一时半刻也是无虞。 “那位含章太子气数太过强盛,浓烈无比。 若非担心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造成亢龙有悔之相。 只凭他这么热切拉拢,倒是可以做个合格的靠山。” 纪渊轻轻摇头,东宫现今如日中天。 无论是当朝为官的儒门中人,亦或者坐镇一方的将种勋贵,对于白含章明面上保持拥护之态。 这也使得卫戍塞北统领一军的燕王, 深受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看重的怀王, 独霸三府之地贤名远扬的宁王。 皆是服服帖帖。 面对中央朝廷的调遣,向来是无有不从。 “四条大蛟夺真龙气运……这等大事与我一个小小百户有什么干系。“ 纪渊合上卷宗,望了一眼正堂外面的昏黑天色,唤来堂外听候差遣的裴途。 “你跟旗下的兄弟说一声,今日下值同去金风细雨楼,我请诸位吃酒。” 查办三分半堂后,像青楼、赌档这些灰色产业,大多都会被抄没归公。 以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老鸨识趣地话,说不定还能白嫖。 “怎么好让大人破费,兄弟们心里过意不去。” 裴途轻咳两声,主动请缨道: “不如由属下做东,代为请上几桌,如何?” 纪渊伸手指点两下,取笑道: “就你那点家底开得了几桌,叫七八个姑娘弹琴跳舞都够呛。 裴四郎,少把心思放在琢磨上官好恶,我不需要你这般逢迎。 北镇抚司内部的升迁,终究离不开资历积攒和考校武功这两样。 只靠上司提拔,以后服不了众,迟早如林碌一般被掀翻下去。” 裴途心头一凛,脸色一肃,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 “多谢百户提点,属下定然勤奋练功,绝不懈怠,免得堕了北衙的威风!” 纪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此方天地,拳才是权。 靠山有可能垮塌,富贵有可能散尽。 就连手足兄弟,亦有可能反目成仇。 唯独武道,真实不虚。 “燕王勉强能够与太子争一争,靠得不正是他的带兵领军之能,勇猛精进之心。 每每身前士卒,战功彪炳至极,将塞北之地经营得如铁打一般!” 纪渊轻吐一口气,勾动【破妄】斩灭杂念。 双眸闭阖,似睡非睡。 开始搬运气血,继续参悟《不动山王经》。 这门横练绝学,入门只是第一步。 后头的诸多诀窍,要依靠自个儿逐渐摸索。 …… …… 戊时三刻,正是华灯初上的热闹时节。 金风细雨楼内,觥筹交错,浓烈的酒气、脂粉气弥漫各处。 “小的敬纪百户一杯!” “这等天上人间……若非百户阔绰豪奢,咱们哪里来得起!” “是极是极,北衙里头像百户这般体恤下属,莫说少有,依小的看,根本一个都无。” “……” 宽阔的大堂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半座金风细雨楼都被包下。 美酒,歌舞,好春光,靡靡入心。 应酬几轮完毕,纪渊施施然登上二楼,踏入幽静的雅间。 秦无垢斜斜靠进软榻,白蟒似的紧实长腿互相交叠,脚尖一翘一翘。 配合那身金翅大鹏袍的饱满曲线,极为夺人眼球。 她抬起素手,拎着青玉壶,酒水化为一条晶莹弧线倾入朱唇。 “你倒是会做人,懂得博名声。 这才当上百户多久,便惦记着千户位子了? 已经考虑到巡狩府州需要拉起嫡系人马,所以准备收拢这些总旗、小旗,挑选可用之才?” 纪渊消了消酒气,双手放在座椅上。 坐定之时仍旧气血运转,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自从《不动山王经》入门之后,体内四条气脉并行不悖。 使得修炼效率高了不少,极大缩短突破时间。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淡淡道: “千户说笑了,敖指挥使正打算将我调到诏狱,煞一煞我的风头,免得过于招摇。 金翅大鹏的官袍补子,估计还要再等个一两年。” 秦无垢有些诧异,旋即了然笑道: “你当上百户不过半月,接连办了两个大案。 查抄万年县,还有扫荡三帮,皆是动静不小,的确风头正劲。 这一点,你不要怪罪敖指挥使,他为你好,才会想着将你放到诏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年县背后的血丹牵涉到大名府好几家将种勋贵,三帮更是暗地里把兵部、户部得罪干净。 虽然说,咱们在北衙当差办事,免不了触怒朝廷的几方势力,但你实在……太能折腾。” 想起纪渊闹出来的那些大事,把天京城搅得风云变幻,秦无垢亦是感慨无比。 因为这个百户,礼部尚书被罢免,两座地方豪绅的门户被踏平,大名府的将种勋贵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全部遭了殃。 也不怪北衙疯传,弄出“纪太岁”、“纪阎王”的骇人诨号。 “天京城内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谁家没个边关大将的门路?谁家又没个尚书侍郎亲戚?” 纪渊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屈指敲打扶手道: “倘若事事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害怕得罪人。 那休想破案立功,不如回家种地更为妥当。” 秦无垢仰头饮酒,几缕水迹沾湿袍服,显得诱人。 她似是赞同,拍手叫好道: “这话倒是没错,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抓住机会乘势而上,要么前倨后恭卑躬屈膝。 你我都不是甘心退后服输,屈居于庸人之下的软弱性子。 树敌众多,也是情理之中。” 纪渊扯回正题,出声问道: “千户此前邀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秦无垢喝完壶中酒水,金翅大鹏袍的衣角翻动,猛然坐起。 随即拍了拍手,雅间的大门被推开。 此前跳过剑舞的琴心姑娘,推着轮椅上的男子倏然出现。 “圣人是严刑峻法,太子是高薪养廉……算是一张一弛、一文一武,各有利弊。” 纪渊别过南衙当差的二叔,步入北镇抚司,坐到正堂之上。 以往他当缇骑的时候,只能立于下方听候差遣,如今却轮到自己抽签派事了。 “当真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少年穷。” 纪渊无端感慨一句,随即依照名册点卯。 “只差了童关一人?可人有知道,他为何不到?” 李严连忙上前,拱手禀报道: “童关乃属下分管的缇骑,他前日……受了些伤,尚在家中好生休养。” 纪渊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亲自审问了几个何云愁、雷隼的心腹,便就日上三竿。 他正欲转回后堂,余光却瞥见一条人影踏入衙门。 脸色苍白,似有病色。 “小的童关前来点卯,见过百户大人!” 这人脚步虚浮无力,呼吸急乱。 从衙门到正堂,短短数百步就已经额头冒汗。 可见气血极其衰弱,堪称是半残之身。 “你因何受伤?” 望向拖着羸弱之躯也要过来点卯的童關,纪渊眉心微微一熱,似有些许反应。 “小的前去兵部传信,一时失言惹恼了四品武官罗龙罗大人,所以得了一些教训。” 童关气血上涌脸色涨红,低头咬牙说道。 “罗龙?” 纪渊觉得此人名字颇为耳熟。 “这位罗大人有个三弟,叫做罗烈。 本来在漕帮做个供奉,结果与唐怒、周笑一共被抓。 下了诏狱,挨了几轮拷打人便没气了。” 裴途及时地禀明道。 “罗烈……他可是通脉二境的武者,诏狱的手段这般酷烈么?” 纪渊眯起眼睛,看到裴途有些躲闪神色。 心如明镜一般,猜出前因后果。 林碌和漕帮的头目勾结,设计谋害自己。 放在人多嘴杂的北镇抚司,并非什么隱秘。 纪渊是裴途的上官,且交情非同一般,算得上倚重心腹。 漕帮这艘大船陡然倾覆,罗烈掉到北镇抚司的手里。 身为小旗的裴途,当然要为自家百户出一口恶气。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许多事无需出面、无需亲手,甚至无需动念。 底下人就会妥当办好。 “兵部的罗大人死了两个弟弟,却要拿我北衙的缇骑撒气,未免过於霸道。” 纪渊眸光泛冷,手指叩击桌案,淡淡道: “更何况他一个换血三境,羞辱小辈,算什么本事? 童关是吧?你且回家讲养身体,不用再来点卯,抓药治伤的银钱挂本官的账上。” 他没有怪罪裴途自作主张,罗烈那人本就记在小本本上,迟早要了结恩怨。 至于罗龙? 杀弟之仇,而且还是两份。 怎么看都算不共戴天,难以洗刷。 “罗大人与他两个弟弟的感情如何?” 纪渊屏退众人,单独留下裴途,轻声问道。 “平日里三兄弟少有来往,但罗龙是个孝子,侍奉卧病在床的老父,极为听从老娘的话。 那罗老太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儿……” 裴途双手垂立,站在堂下忐忑说道。 “看来是不能善了,不愿罢休的话,本官就送他一家团聚。” 纪渊眉毛一扬,收敛杀心,淡淡道: “对了,你与李严以后多关照一下那个叫童关的缇骑。 他是个人才,值得栽培。” 第一百九十章 此生不做耗材与杂草,只愿立于世间潮头 纪渊头一次踏进金风细雨楼,就听秦无垢提及过三等花酒。 招待豪客的玉露台,应酬公卿的凤凰台,以及一掷千金的黄金台。 他上次只见识到第二等,欣赏了一支磅礴大气的白衣剑舞,以及喝了一晚上的快活酿。 没成想,这才没过多久就有机会瞧瞧第三等是什么模样。 一行人步入黄金台。 纪渊和秦无垢走在后头。 两人身影越走越近逐渐重叠。 一道吐气如兰的柔媚声音悄然响起。 “你既不贪财,又不好色。 就连对于自己的生死,似乎也毫不挂心……纪百户,你真是个古怪的人。” 秦无垢眯起狭长的眸子,眼中闪烁好奇的色彩。 她此前一直都在留意纪渊,刚才苏孟送上金风细雨楼的账本和地契。 这位年轻百户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显露半分异样。 好似日进斗金的生意,完全入不了眼。 后来的芝人芝马,亦是如此。 若说不爱财、不重色,尚且还能理解。 但是谁会轻视寿元命数? 历朝历代,痴迷长生的帝王不计其数。 纵然五境大宗师苦苦修持,潜心闭关, 为的不也是冲击神通,打破人寿桎梏么? “也许,纪某只是掩饰的好。 秦千户,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 长得越英俊的男子,越会骗人。” 纪渊一脸认真,轻笑以对。 “呸!你这样貌充其量也就是剑眉星目的英武之姿,比那些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差远了,谈何英俊!” 秦无垢啐了一声,白了一眼,便就不再追问下去。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更中意纪渊这般身形挺拔的阳刚男子。 面白无须,文质彬彬,反而不讨欢心。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千户却不愿相信。” 纪渊装模作样感慨道。 心下却想,他不爱财,是因为与余家庄的林盈袖合作,完全不差银钱使唤。 他不图色,是因为听闻换血三境铸造法体之前,保持童子身更有助益。 说不定真能练成先天无极的纯阳之体! 至于看清生死? 这更是个误会。 纪渊所拟定的白嫖血神恩赐大计。 是考虑到反正点亮紫色命数【燃髓】,很难活过二十八岁。 那就干脆火上添油,将本该消耗掉的寿元化为临时的悟性资质。 之后再用道蕴抹消命数,以延寿之物和突破境界补足亏空。 比如秦无垢之前便提及过,黑龙台三层楼收录过《长春不老功》, 便可令人焕发青春,蕴养生机。 朝廷库藏里亦有龙元大丹、地元大丹,足以延寿半个甲子。 更别提突破三境、四境,都会增加命元生机。 倘若有幸拓印增寿效果的命数,那就再好不过。 “以我氪命两次的消耗,用一枚大丹弥补绰绰有余。” 纪渊早已打听过具体功勋兑换,《长春不老功》大约需要三千左右。 至于龙元大丹、地元大丹,则要求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 且立下大功,才可换取。 后面一条相对而言,难度较大。 等于要坐上南北衙门的指挥使位子。 但纪渊对自己抱大腿,以及升迁速度有信心。 他从未想过平平淡淡做个六品官,默默地苟着发育扮猪吃虎。 纵然景朝治下承平已久,却是暗流汹涌的险恶气象。 鬼门关闭的阴世阴魂,觊觎中土的关外蛮夷,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想要安身立命,唯有站得更高。 一昧的缩起脖子,做个乌龟毫无意义。 “历经两世,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再如何鲜花着锦的太平盛世,升斗小民终究都是耗材,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最先被牺牲掉的杂草。” 纪渊眸光幽深,彷如看不到底的冰冷古井。 也正是如此,他不会把自家性命交托于朝廷大势。 唯有攀登武道立于世间潮头,方能不为外物所动。 思忖之间,众人已经穿过黄金台的庭院回廊,来到一处气息阴森的竹林小屋。 “苏某也没有料到,何云愁竟然会把他的那口阴泉,安放在我的眼皮底下。 细细想来,这个奸贼确实对我的性情了如指掌。 他深知我因为琴心姑娘的缘故,鲜少踏入金风细雨楼,所以使了一招灯下黑。” 苏孟坐在轮椅上,似是受到浓重寒意刺激,单薄的身子缩了一缩,言语当中饱含唏嘘之意。 当年三兄弟结拜的时候,何曾想过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竹屋之内,有一口阴泉?” 相隔五十步左右,纪渊有种阴风扑面的感觉。 四周竹影摇動,宛如條条妖魔张牙舞爪。 充斥的冰寒意味,好似一团團沁人骨髓的湿冷之气涌动包裹。 “没错,芝人芝马原本难得,乃是灵芝吸收千年的天地精华,于自然孕育的一味奇珍。 只可惜何云愁丧心病狂,为了追求药性,竟然将之栽培到一口阴泉内,阴气日夜侵染之下,毁了灵物纯粹。” 苏孟眼中流露遗憾之色,转而又道: “这对纪百户却是一件好事,两株芝人芝马,原本至多延寿二十年, 但如今受到催熟,额外累加一半,增加到四十年,堪称难得一见的上等宝药!” 延年益寿四十年? 那岂不是又能氪命一波? 保持很长时间的顿悟状态! 纪渊心头一动。 眉宇间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起伏。 秦无垢适時地补充一句: “服用者必须气血强盛,完成炼化其中蕴含的阴气,否则会落下伤害病根。 纪百户不用操心这点,你天生筋骨强横,积蓄深厚,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此物炼制大丹与生吞入腹没甚差别,你大可就地取出。” 苏孟脸色更白几分,轻声道: “此处阴寒,苏某身子支撑不住,先行告退。” 说罢,由琴心推着轮椅缓缓离去。 “那便劳烦千户为我护法。” 纪渊催发气血,粘稠浓烈的赤红火光透过皮膜,宛如大片浮动的烈焰。 那一团团冻僵筋骨的阴冷气息,顷刻就被蒸发干净。 随即大步走去,进入冰窟一般的雅致竹屋。 “好生精壮的童男子。” 秦无垢眼中陡然多出几分妩媚,像是龙子血脉被勾引出来。 她双手抱胸,挤出更为波澜壮阔的夸大弧线,点头道: “有本千户在此,无人干扰得了。” 她看也不看那座竹屋,似是对阴芝阴马这等宝药毫无兴趣,反倒更馋纪渊的强横身子。 这位女子千户轻吐香舌、轻舔朱唇,双腿紧贴,显出饥渴的感觉。 “此地开阔,四面来风,加之今夜凉风徐徐,星月明朗……此为天时和地利。 纪百户他要炼化阴芝阴马,内气消耗甚剧,难以抵抗……这是人和。 只要支走苏孟和琴心,岂不是任由本千户为所欲为!” 第一百九十一章 炼化宝药,请一尊凶神入命来 纪渊并不晓得有人偷偷馋自己的身子。 准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来个霸王硬上弓。 他别过秦无垢,催发气血,大步踏入竹屋。 甫一进门,果真看到一口几尺见方的漆黑水池。 内里阴气翻涌,丝丝缕缕汇聚成形,彷如一块硕大墨玉。 当中一张张鬼脸若隐若现,骇人异常。 倘若凝视太久,像是会将人心神吸扯进去。 邪门得很! 阴泉的四周摆放着鼓、钟、鼎等金玉之器。 上下左右各自竖立几块雕刻晦涩文字的槐荫木牌,好似某种招魂的仪轨。 “何云愁此人得过万灵宗的传承,那是一座旁门,专门豢养灵物。 约莫十几年前就被景朝铁骑踏平,如今辟为太医局的药田使用。 他摆出这样的仪轨,是想用阴气侵染宝药, 将芝人芝马催熟,好让效用更强。” 纪渊目光如炬,猜出对方的打算。 他不由运起《不动山王经》,周身萦绕寸寸血光,抵挡冻僵筋骨的阴寒气息。 刚走近那口拘拿众多阴魂炼出的浓墨池子。 呼呼呼! 一团团阴冷雾气便扑上前来。 狰狞的鬼脸发出刺耳嘶吼。 “嗡”的一声。 气流陡然炸开。 滚滚无形音波轰击大脑! 诸般恐吓的心念随之呈现。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 倘若不够警醒。 当场就要被搅乱神智变成痴呆。 “嗯?雕虫小技,还敢班门弄斧!” 纪渊眉毛轻挑,冷厉的眼神宛若实质。 化为利剑一般,直直斩杀过去。 【破妄】命数加持之下,他的心念格外凝聚,几乎聚成一团。 区区稀薄的阴气,岂能撼动? 嗤嗤嗤! 竹屋之内。 恍如一道炽白电光打过。 纪渊睁动那双亮若大星的眸子,血气、内气、煞气一股脑儿喷薄而出。 聚散无形的浓郁阴雾像是被卷入火炉,顷刻烧得一干二净。 那几块原本竖起的槐荫木牌,似是遭受狂风摧残。 重重地砸倒,表面绽出数条深刻的裂纹。 仪轨被破,那口阴泉也起了反应。 好似滚烫的热水剧烈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不多时,一株阴芝、一株阴马随之浮现出来。 它们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明声音,争先恐后跳出那口阴泉。 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要钻入地下。 但凡是千年的人参、灵芝。 自然沾染浓厚的土、木灵机。 天生便会借草木藏形,借山石遁走。 但纪渊反应迅速,手段果决。 自不可能坐视阴芝、阴马逃出掌心。 只见他右臂轻舒,掌心张开。 气流像一匹布,猛烈被扯动,爆出刺耳响声。 那只大手化为天罗地网,抓拿而下。 同时足下生风,衣角飞扬。 纪渊的挺拔身形,拉出道道残影,封锁阴芝阴马的去路。 哗啦! 刚柔劲气连绵成片! 震荡大片的白浪。 牢牢地卷住阴芝、阴马。 令其不得动弹。 而后,纪渊修长的五指倏然合拢。 紧紧攥住那两株挣扎不已的上等宝药。 咿咿呀呀! 像是大猫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利叫声回响竹屋。 乌光闪烁,任凭阴芝、阴马如何挣扎。 就是挤不开五指山似的拘拿。 “这两株芝人芝马如若细心栽培,日积月累吸收精华, 再等个一甲子,化为神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纪渊发出跟苏孟一样的惋惜。 灵草本就难寻。 更何况是千年长成的灵芝。 如今被阴气侵染太深。 已经失去原本天生地养的精纯之意,成为某种阴物似的存在。 如果纪渊真个将其放归山林,只怕凶性日益增加。 迟早会吞食血肉,残害生灵,化为妖邪之属。 “怪不得万灵宗被灭,聚阴魂之气,养天地灵物, 既有伤天和,也容易酿造祸端。” 纪渊心下感慨,原本依照《灵根录》的明确记述。 芝人长七寸,犹如小娃娃,浑身赤裸, 芝马通体如玉,气息莹润, 皆是难得一见的宝药。 但他掌中的阴芝阴马,却是泛着浓郁乌光,长出一口细密尖牙。 好似怨气冲天的鬼婴,欲要食人吮血,凶戾非常。 “若非我一身横练,还真降伏不住。” 纪渊低头望着张开大嘴啃咬自己手指的阴芝阴马,眉宇间流露一丝慈悲之色。 “罢了,就让我来超度你们,大威天龙!” 他催动盘踞心脉的龙蛇经文,就地盘坐。 彷如金身罗汉,肌体之下的筋肉绞缠,发出崩崩之声。 随着不断诵念十四字真言,磅礴气血不断冲刷四肢百骸。 拘拿于掌心的阴芝阴马连连怪叫,萦绕的乌光被层层削弱。 烘炉般的粘稠火光,直接包裹住那两团宝药。 至阳至刚的浓烈气息扫荡阴冷,驱除寒意,映照得竹屋大亮。 待在外面的秦无垢深吸一口,脸上浮现陶醉的神色。 眼中那抹妩媚之意,越来越深。 “蕴含如此磅礴的生机……” 纪渊双眸微阖,吸取精气。 阴芝阴馬這等宝药,用口吞服太过浪费。 最合适的方法是以气血相融,缓缓炼化。 呼,吸。 周身毛孔吐纳气流,带动体内热力奔腾流淌。 气血每过一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管毛发,筋骨皮膜……一切或大或小,或复杂或細微之物。 皆遭受着强烈刺激。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历经万千劫……” 纪渊心神沉入,五条氣脉接连呈现,好似一张纵横交错的密布大网。 肉壳好似巨大烘炉,揭开盖子,喷出烈烈火光。 化去阴芝阴马内的层层阴气,同时将大股大股的生命精气纳为己用。 【积善功十刻】 【积阴德十刻】 随着纪渊炼化宝药,皇天道图抖动华光,勾勒古拙字迹。 许久未曾增加的善功、阴德,竟然不住地刷动。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累积了五十刻之多。 “这……莫非是这口阴泉的缘故? 里面积郁浓厚阴气,多为枉死之人散之不尽的魂魄。 我炼化宝药的同时,也是为其度化。” 纪渊眸光一凛,望向那座被破去仪轨的池子。 他低头略作思忖,刷取善功、阴德的机会少有,绝对不能错过。 索性起身,直接坐入其中。 冻彻骨髓的无穷寒意,顺着脊柱大龙冲上脑门。 纵然是虬筋板肋的横练体魄,一时之间也有些受不住阴气侵袭。 纪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何云愁究竟害了多少条性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炼成这口阴泉。 凝滞的气血不断运转,活动全身僵硬的大块血肉。 他眉宇间的淡淡佛性,恍如浓缩而成的耀眼金光,烙印于额头当中。 心脉之内的龙蛇经文齐齐发出禅唱,恍如千百个罗汉作狮子吼。 振聋发聩,慑服邪魔。 阴泉的浓墨之色,一点点被抹去。 扭曲狰狞的张张鬼脸,飞快地消散无形。 不知过去多久,皇天道图的三重位阶,犹如天河倒挂,悬于眼前。 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地阶路线。 其下一尊凶神感应其心,立刻变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真。 【需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 【可成之】 纪渊眸光微凝,仔细查看,数行字迹飞快显现。 【夜巡鬼帅,谓之游神】 【监察人间善恶,缉捕恶鬼游魂】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隔墙有耳,夜游罗府探虚实 “夜游神!” 纪渊眸光收缩,只见皇天道图的光华流转,徐徐勾勒出一道巨灵虚影。 纱帽宽袍,气度雄阔,掌中提着一只生死魂灯,照彻四面八方。 “三更出而百鬼惧,谛听微声,监察善恶,乃冥府阴帅,十将之一……这是一尊凶神。” 纪渊心分两用,一边继续炼化宝药,一边留意皇天道图。 关于吉神、凶神,杀生僧之前简单解释过。 本质乃是太古时期诸天神佛的灵性映照,亦算作一种烙印天地的“痕迹”。 佛门炼法相,道门修元神,儒门参心象……说到底,便是以自身凡躯合神佛之灵。 有些先天具备,因为性情契合,或是根骨不凡,吸引灵性汇聚。 有些则是通过后天修持,磨炼己心。 将其请入命中,镇压气数。 两者并无高下之分。 “度化这口阴泉内的诸多亡魂,积攒善功、阴德近五百, 正好可以请这一尊‘夜游神’入命。” 纪渊思忖片刻,决定尝试。 善功、阴德,比之道蕴更难收获。 这一次,还是多亏何云愁留下此份家底。 他才能有如此丰厚的收获。 开辟一口阴泉,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和钱财。 布置仪轨的金玉器物,五十年以上的槐荫木,还有那几百条填数亡魂。 没有雄厚的财势,过硬的手段,休想凑齐这些物什。 “以后未必还能遇到这种机会! 趁早把善功、阴德转化为自身积!” 仔细考虑过后,纪渊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十五道命数熠熠生辉,化为【武曲骑龙】的命格。 无形的星光直直垂落,好似流苏璎珞,结成各色光泽。 寸寸凝实,缓缓注入三重位阶。 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那条路线,好似被点亮一般。 影影绰绰的虚幻神像,接二连三铺展开来。 夜游神,正位居下方。 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如燃香。 飘起袅袅云烟,盖住那尊雄阔威猛的夜巡阴帅。 忽地! 一双亮如灯笼的大眼睁开。 纱帽晃动,宽袍抖落。 那尊手提魂灯的夜游神好似活转过来,昂首迈步,跳出若隐若现的古朴神龛。 它面色肃穆,对着【武曲骑龙】的命格之相, 单膝跪地,行叩拜大礼。 “某家!参见命主!” 纪渊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这一尊凶神竟是奉自己为主? 杀生僧明明说过,想要后天请神,需得增厚气数,以心神降伏。 甚至还要受到诸般磨炼,逐一通关,方能得到认可。 “感觉挺简单的,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波折。” 纪渊眸光变幻,冥冥之中感应到一股纯粹灵性映照命格。 原本聚成磨盘大小的祥云,骤然再厚三分。 内里翻涌的五色之气,隐隐化为云龙风虎的瑞兽之相,盘踞于头顶三寸之处。 夜游神三次稽首,巨灵化为一颗飞星,稳稳落入【武曲骑龙】的命格当中。 这尊凶神入命之后,皇天道图卷起大片的华光。 本来被十五颗命数星辰占据的天穹幕布,似乎有些松动,显出一方空虚之处。 “上限被打破了……可以再攫取一条。 看来命数多少,在于命格高低。 请一尊凶神加一条,请一尊吉神再加一条。 这便是十七道,逼近二十之数。” 纪渊若有所思,暗自推测道。 “不知这属于地阶路线的‘夜游神’究竟什么用处? 洛与贞的桃花仙,乃是加持性灵聪颖,让人心生亲近,等于提升魅力。 杨娉儿的那条青竹蛇,则是叫男子神魂颠倒,拜倒裙下。” 人身的凶神、吉神,各有神异之处。 念及于此,纪渊不由凝神望去。 【凶神】:【夜游神】 【谛听微声,百里之地,凡密谋、毁谤、暗算、祸胎之言,皆入耳中。 监察善恶,人心难测,黑白难分,却瞒不过巡游阴帅的一双法眼。 百鬼退避,昼伏夜出,三更天后,见之恶鬼游魂,可以生死魂灯拘拿】 “居然有三样本领!” 纪渊感到意外。 总结一下。 请这尊凶神入命,加持于身。 可以使他探查百里,分辨善恶,缉捕恶鬼。 “这样一来,以后再去阴市岂非横行无忌?” 纪渊颇为满意。 他此前还有些小觑夜游神。 觉得这尊分属地阶路线的冥府阴帅, 与北镇抚司无品无级的缇骑没甚区别。 都是打杂、跑腿的小官。 “三重位阶当中,能够排得上号的神祇,果然都非同一般。” 纪渊睁开双眼,呼出一口白气。 滚烫炙热的磅礴血光,早已将宝药炼化半数。 庞大的生机精气源源不断,填入四肢百骸。 然后,以惊人速度被吸收干净。 他体魄实在过于强横。 换做常人服用延年益寿的阴芝阴马, 非得耗费几天时日反复消磨不成。 “凶神既成,不妨试上一试。” 纪渊双眸明亮,神光湛湛。 之前眉宇间略显冷厉的气质,陡然多了几分威势。 像洛与贞,杨娉儿那样的先天请神。 并不懂得如何催使。 只是凭着直觉。 下意识发挥作用。 纪渊却不同。 皇天道图的三重位阶之下。 诸天神佛的灵性映照。 皆可请入命中。 任由差遣。 他念头微动。 位于龙首之下的夜游神。 好似听候吩咐的领命小兵。 猛地化为飞星,射入眉间印堂。 轰! 仿佛凭空惊雷炸响。 夜游神的灵性。 附着于己身。 纪渊猛然一震。 合上的双眸缓缓睁开,一字一句道: “鬼神……阴阳之名也。” 其声低沉,威严刚猛,好似变了个人! 纪渊此时的状态,像是正在修炼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打术。 专门以符水、祷文等仪式,催眠自己,请神上身! 如今,他勾动命格之内的凶神。 仿佛真有一尊夜游神,入驻到自己的肉壳。 所见所闻,宛若换了天地人间! “谛听微声,监察善恶,百鬼退避……果然神妙!” 纪渊眸中流转阴阳二色,射出两道精芒。 心神不断地拔高,仿佛直入云天。 金风细雨楼、坊市、街道。 其人好似天眼悬空,照彻一方。 这种俯瞰世间,非同凡俗的视角。 恍如化身仙神! 若是气血武道,想要做到遍察百里之地,似掌上观纹。 非得成为天人合一的大宗师! 但在此刻,纪渊凭借一尊夜游神入命,拥有远超通脉二境的厉害手段。 百里之地,再细微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此时已近子时,乃阴气最盛的阶段。 金风细雨楼的周遭街巷,一条条身死的阴魂茫然而走。 时而成群结队,时而各自散去。 它们或为刀剑所伤,无辜枉死, 或是生前冤屈,上吊自缢。 滚滚怨气像是黑云压城,盘踞在坊间。 “圣人脚下,亦有这么多的阴魂不得超生,拥挤于阳间……那大名府之外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纪渊不免摇头道。 他盘坐于竹屋内。 夜游神的谛听微声发动。 诸般杂音齐齐涌入。 几乎将脑袋搅得炸裂。 就像成百上千人各说各话。 这是几坊之内的密谋、毁谤、暗算、祸胎之言,争先恐后挤入耳中。 还好纪渊早有准备,猜到可能。 勾动【破妄】命数加持,心神冷冽,斩灭杂念。 “倒要看看,是否会有人提及于我。” 人声太杂,鬼声太乱,纪渊干脆统统过滤干净。 他侧耳静听,只留意涉及自己名讳的那些细微之声。 不多时,竟然真的出现数道密谋之音! …… …… 大德坊,一顶软轿停下。 罗龙身着黑虎补子的四品武官袍,大步踏进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的气派府邸。 上至管家,下到护院、小厮、丫鬟、婢女。 各个披麻戴孝,一脸哀容,好似自己没了爹娘一样。 白皮纸的灯笼高高挂起,扎得栩栩如生的纸人,刷成大红大绿的纸马摆放各处。 罗龙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喜。 家中死人,本就晦气。 还要大操大办,弄出这般声势。 万一冲散自己的官运,岂不是糟糕! 那两个没出息的废物弟弟,死便死了。 反正平日也不往来,弄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又有什么必要? 罗龙满腹牢骚一堆不满,嘴上却没有明说。 他向来孝顺老母,晓得自家娘亲格外溺爱儿子。 老二罗猛、老三罗烈接连殒命,乃是极为沉重的一次打击。 “老夫人可还安好?” 见到管家迎上前来,罗龙淡淡问道。 “老妇人知道二爷、三爷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悲痛欲绝,已经哭昏过去两回, 老奴连忙请了千金堂的郎中诊治,开了方子、抓了药材…… 那位郎中交待,一定要安心静养,不可动怒,更不能再伤身子,否则恐有性命之危。” 罗龙面皮一抖,抬眼望向用于停灵的宽阔正堂,冷哼道: “活着不省心,死了还来害人! 带我去见老夫人,若真个严重,我便去太医局求一份补气养神的灵药,好好调和。” 管家连连点头,同时心下感慨道: “大爷真是孝顺,时刻挂念着老娘。” 罗龙穿廊过道,步入三进后院。 站在东厢房的门外,任由丫鬟通传。 阖府上下,人人都知道大爷最听老夫人的话。 每日从兵部衙门下值,只要天色不算太晚,都会主动过去请安。 “老夫人让大爷进来说话。” 片刻后,一个姿容明艳的大丫鬟走出,轻声细语道。 罗龙昂首挺胸,掀起帘子。 迈过门槛,进到屋内。 只见一个鸡皮鹤发,穿金戴银的老婆子躺在榻上,哎哟叫唤。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好狠心!竟然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两个好儿!” 两个丫鬟跪在一边,一人双手高举捧着痰盂,一人剥着瓜果点心。 皆是低头,不敢出声。 “逝者已矣,娘亲应当节哀顺变,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若是二弟、三弟魂灵未灭,见到娘亲这般煎熬,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丫鬟搬来一把圆凳,罗龙大马金刀坐下。 母子二人隔着一道珠帘,就此对话。 “你说得这般轻巧!猛儿、烈儿,与你一样都是为娘掉下来的一块肉! 老不死的好色好赌,家财都给他败光、败净,为娘就指望着你们三兄弟,含辛茹苦拉扯大! 龙儿,为娘知道你最孝顺,也最有出息,做了兵部的大官!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给猛儿、烈儿报仇!” 干嚎了一阵的老婆子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接着说道: “辽东的那个泥腿子,他必须千刀万剐! 还有他一家人,都要一起陪葬,陪着猛儿、烈儿去死! 小贱种,仗着是个百户便草菅人命!难道没有王法了? 你一个四品官,他一个六品官,你怎么就整治不了?让他活得那么自在!” 罗龙面沉如水,好声好气解释道: “纪渊他背靠北镇抚司,深受指挥使敖景的看重。 且不说黑龙台独立于六部、内阁之外,根本不会买兵部的账。 就算给些面子,我一个四品无兵权的驻京武官,如何压得过人家的靠山? 娘亲,指挥使是正二品,跟咱们尚书大人平起平坐。” 听到大儿子这么说,老婆子猛地直起身子,不依不饶道: “那猛儿、烈儿就白死?他们可都是你的手足兄弟! 小贱种有靠山,你难道就没有吗? 你之前说什么尚书大人赏识你,与侍郎也走得很近……” 罗龙眼中已有几分不耐,却还是强忍火气道: “娘,师出无名,兵部的大员如何会为儿子出头。 老二他意图谋害北镇抚司的百户,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办成铁案,翻不了身! 老二卷入漕帮、盐帮私铸钱币的大案,两个帮主都下了诏狱,更遑论他! 我早就提醒过,让老二莫要太跋扈,逢人收起三分气焰,别钻到錢眼裡。 也叮嘱老三别去江湖的泥潭里摸爬滚打,只会沾染一身脏污。 他们偏都不听不信,这才落到今日的下场。” 老婆子鼓起眼睛,扯着嗓子尖声道: “没老二帮你敛财,没老三为你疏通门户,你当得上四品的武官! 你平日裡送出去的银子,请同僚吃酒玩乐…… 还有这座宅子,上百个下人,城外的田产……难道不是两个弟弟帮衬出力? 只凭朝廷那点俸禄,如何够养活这么多张嘴巴!” 罗龙脸色铁青,似是感到难堪。 若是旁人敢当面直言,他早就出手打杀。 但老娘发火教训,只能捏着鼻子忍受。 “龙儿,为娘并非不体恤你,为娘也晓得当大官不容易。 可你两个弟弟死的太惨,猛儿脑袋给人拔下,身首分离,连个全尸都没留住! 烈儿更惨,受了大刑,两手指甲都被拔掉,还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你现在去灵堂开棺!仔细看一看! 他们连眼睛都合不上!死不瞑目啊,我的儿!” 老婆子鸡爪似的手掌抓住床榻,似是悲痛至极,字字泣血。 “那个辽东的小贱种!该死的泥腿子!我要他赔命!用全家人来抵!” 罗龙心头触动,轻叹一声。 关系再不好,始终是一家人。 平白无故给人杀了,若是真个忍气吞声,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娘,你且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纪九郎为人嚣张跋扈,树敌众多。 纵然有敖景一力保他,也活不长久! 只等老二、老三头七一过,我就把纪渊的脑袋割下,祭奠他俩的亡魂!” 得到大儿子的保证,老婆子這才满意地点头。 慢悠悠靠下床榻,闭上眼睛道: “这样就好,只要小贱种赔命,猛儿、烈儿便可以瞑目,那样为娘死了也甘心。 你二弟生前养了个外室,是大通坊的秦寡妇。 我怕他死后寂寞,你找几个人把那骚蹄子办了,好一并送下去陪陪猛儿。 还有,老三喜欢排场,为娘打算多烧些纸人纸马,再请皇觉寺的高僧办上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 罗龙似是无奈,点头道: “一切都按照娘亲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耳鬓厮磨卖色相 “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真是好阔绰!” 纪渊本尊盘坐于竹屋之中,以夜游神的本领监察善恶,探听虚实。 这本是无心之举。 数坊之地,成千上万的宅子府邸。 怎么可能正好碰上晓得自己名讳,而且还在深更半夜密谋提及之人。 却不曾想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真有如此的凑巧,罗龙与他老娘的对话, 因为谛听微声之能,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 “难怪古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对母子于家中商量对付我的计策,本该是密不透风,难以察觉。 如今却尽数被我听到!” 纪渊眯起眸子,脸上泛起几分冷色。 “纵然罗龙想破脑袋,恐怕也猜不到我请神入命, 竟然将他与自家老娘的鬼蜮心思,打听得一清二楚。 人能欺自己,却瞒骗不过诸天神佛!” 那老婆子一口一个小贱种,骂得难听至极。 纪渊也没有多少恼怒情绪。 他反而更在意罗龙信誓旦旦给出的保证。 割下自己的头颅? 祭奠罗猛、罗烈的头七? 由何而来的底气? 从罗氏母子二人间的对话来看,那位兵部四品武官,并非认不清形势的粗鲁莽夫。 很显然,罗龙知道北镇抚司是个扎手的硬茬子。 无论姜归川,亦或者谭文鹰都不会贸然为他出头。 眼下,罗猛、罗烈两兄弟死就死了。 非得不依不饶讨要说法,只会适得其反。 触怒兵部上头和黑龙台,赔上自个儿的大好前程。 “他是兵部的武官,现今兵部尚书,五军大都督, 哪一个都靠不上去,那就只能找……凉国公府。” 纪渊心思敏捷,得出猜测。 他提防凉国公府的报复已经好一阵子,结果愣是迟迟不至。 若非炼化三阴戮妖刀之时,藉由宗平南的经历, 知晓凉国公杨洪独断专行、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兴许自己都要被蒙骗过去,真以为对方十分大度,压根没把杨休之死放在心上。 “所以罗龙此前折辱北镇抚司的传信缇骑,毫不客气责问敖指挥使,是得到凉国公府的授意。 有人撑腰,他才敢大放厥词。” 纪渊眸光微寒。 被人盯上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是一位换血三境的兵部高手! 朝廷正统的出身,意味着根基不会太差,武功层次不会太弱。 与扈彪那样的水货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 “本该先下手为强,方为上策。 但以二对三,四条气脉斗换血七次,正面相杀未必会是对手, 更何况他与我,都有官身……” 纪渊明面上催发气血,继续炼化宝药。 心底里却升起凌厉杀机,好似风雪隐而不发。 他从来都不喜欢被动应敌! 主动消弭危机才是正道! “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即便给罗龙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公然行刺。 若不触犯景律,想要名正言顺,唯有一条路子。 那就是打绝争擂,签生死状!” 纪渊眸光闪烁,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 越是武道境界高深之辈,越难守别人的规矩。 一言不合,生死相斗,亦是常事。 即便朝廷命官,也难免如此。 故而,圣人特地设下绝争擂台,用于消解恩仇。 只要双方各自签下生死状,无论官位大小,出身如何,一概不管。 皆在台上分个高低。 当然,下了擂台。 过往的恩怨便就一笔勾销,不得再来寻衅。 圣人定鼎天下之后,那方绝争擂台没少动用,几乎成了天京城中的一大盛事。 每隔数月都有隶属六部的各司官员上去打一架,其中以兵部为最。 那帮九边军镇出来的武将匹夫,朝堂奏对的时候,受了吏部、户部的憋屈。 转头就拖人打擂台,拳脚上见真章,找回丢掉的场子。 不过那时候,折腾哄闹的性质明显。 少有见血,更别提殒命。 直到十九年前,宗平南于讲武堂扬名,大比夺魁。 凉国公府不愿善罢甘休,硬要压得泥腿子低头。 最终由东宫做主,签生死状,打绝争擂。 结局自不必多说。 宗平南浴血厮杀,招式尽出,以三阴戮妖刀斩杀凉国公的那名义子。 再之后绝争擂便成了一种禁忌话题,极少有人谈及。 “看来我是摆脱不掉宗平南第二这个名头了。” 纪渊吞吐宝药的生机精气,补充【燃髓】命数的剧烈消耗。 他自忖十五条命数加持,堪堪入门的横练绝学,小成的三阴戮妖刀。 对上罗龙,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至于谁胜谁负,各凭手段! “相较于金钟罩、铁布衫这一类横练,不断捶打筋骨皮膜。 不动山王经乃是壮内气,强己心,炼真血,有种脱胎换骨的蜕变之感。” 纪渊接连参悟几日,越发觉得十四字真言精深大义,包罗众多。 若是将这门绝学推动小成,足以跨越通脉二境与换血三境之间的巨大鸿沟。 他当即沉下心念,收敛思绪。 勾动夜游神,再一次进入谛听微声的玄妙状态。 密谋之声,仍然未绝。 …… …… “娘,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分说。” 罗龙抬手屏退左右,那些服侍的丫鬟退出屋子,只留下母子二人。 “前两日,凉国公府透露风声,国公爷有心收我为义子。” 躺在软榻上的老婆子眼皮一跳,惊喜道: “国公爷……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儿啊,你一定要接住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平白错过机缘!” 对老婆子而言,什么国公、侯爷,这等有爵位在身的大人物,那都是高居云端的仙神。 若扯上几分关系,一辈子都受用无穷。 “儿子自是清楚。” 罗龙颔首,钢针似的胡须一抖一抖。 “不瞒娘亲,纪渊他为人跋扈,得罪凉国公,注定命不久矣! 只要儿子办好这桩小事,踩死那个辽东的泥腿子,便能攀附国公爷这层关系。 以后进入边关镀金,挣几分功劳,轻而易举。” 老婆子乐得喜笑颜开,眼中的哀戚之色悉数不见。 她侧过身子,连连夸道: “我儿越发有出息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傍上凉国公,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若能当上二品大员,那可就是真正光宗耀祖了! 说不定,还可以给为娘求个诰命!” 想到自己成为诰命夫人的风光场景,老婆子立刻来了精神。 连两个儿子过世的伤痛,都暂时抛之脑后。 “但除去辽东泥腿子,还有一个阻碍。” 罗龙眼帘低垂,沉声道: “我与国公府的二先生说,家中只剩下老母亲需要侍奉。” 老婆子愣了一下,好似不解其意。 “娘,你想啊,如若生父尚在,儿子怎么认下这位义父?” 罗龙眼神坚定,主动提点道: “堂堂国公爷,难道会愿意与一个烂赌鬼称兄道弟,辈分平齐? 况且,生父还在,再认义父,情分上便差了一层。” 老婆子脸上笑容猛然凝固,片刻后,那张干枯的面孔浮现迟疑之色。 她喉咙滚动,似是被一口浓痰卡主。 轻咳几声,方才吐出,缓缓道: “儿啊,这是否……太狠心了。 那老东西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爹。” 罗龙脸色生硬,好似冷铁,语气严酷道: “他反正染了大病,郎中也说了,没几日好活。 赶早不赶晚,索性成全自家儿子的富贵! 再者,老头子这辈子,对我们几个兄弟何曾有过一分一毫的照顾? 吃喝玩乐,败光家业! 等我考取到功名,出人头地,他又开始坐享其成。 整日不是去赌,便是去嫖!” 罗龙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担心叫外人听见。 父杀子、子弑父,皆为悖逆人伦的大逆不道。 一旦传扬出去,名声丧尽,仕途断绝。 老婆子嗫嚅几下,最后重重叹息道: “下手干脆些,别让他受太多苦。” 听到老娘松口,罗龙果断答应道: “好歹父子一场,儿子不会让他走得难受。” 想到自己的诰命,还有国公爷赏赐的富贵。 几十年的夫妻感情,一下子就变得淡薄起来。 老婆子背过身去,有气无力道: “你爹他一直都眼馋我房里的红玉,我恼他外面吃不饱,还要祸害府里的花草,便就不准。 儿啊,送完你爹,就让红玉一起陪着做个伴儿,省得他孤零零上路。” 罗龙轻轻颔首,似乎感到理所当然。 尽管圣人早已废除殉葬之制,严令禁止朝廷百官、地方豪绅,用活人陪棺入坟。 但几千年沿袭下来的风俗,岂能说改就改。 圣人闭关不再临朝之后,大家大户私自毒杀家奴,与棺材一并下葬的例子,数不胜数。 老婆子摆手道: “红玉长得俊俏,本来想着给老二填房,可惜了。 生时是伺候人的贱婢,死后享受好大排场,也不算辱没她。 儿啊,为娘累了,好好睡一会儿,你自去吧。” 罗龙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退出屋外。 “仔细照料老夫人,出了什么岔子,唯你们是问。” 临走之前,他深深望了一眼名叫红玉的丫鬟。 交待几句后,双手缩在袖子里,直往西厢房走去。 …… …… “请神时辰已到!” 纪渊忽地眉毛一挑,揉了揉发胀的印堂。 那尊夜游神的灵性,犹如漏水的茶壶逐渐消耗一空。 纱帽宽袍,掌中提灯的巨灵大汉,复又回到命格之中。 但他并不觉得遗憾,反而面露冷然之色: “弑生父,认义父,毒害丫鬟殉葬下棺……好个孝顺的罗家大郎!好个狠心的老虔婆!” 通过夜游神的谛听微声之能,纪渊将罗氏母子二人丧尽天良的密谋对话,听得分明。 “果真是凉国公府找我麻烦! 日防夜防,小人最难防! 必须将罗龙这条毒蛇打死,免得由他兴风作浪!” 纪渊本来还想若是签生死状,打绝争擂,那就光明正大与之斗上一场。 “这人连亲爹都能动杀心,可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绝不能疏忽大意,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既然打探到这些阴私之事,需得好好利用,永绝后患!” 纪渊眸光一定,气血一吞一吐。 彷如磨盘转动,将最后残留的宝药炼化干净。 如海潮般的生机精华,填充于四肢百骸,滋润血肉筋骨。 好似重获新生,浑身上下神完气足。 “夜游神不仅谛听微声,监察善恶,还能拘拿恶鬼游魂。” 纪渊收拢气血,思忖之间。 竹屋外面,强烈的劲风噼啪作响。 “纪百户,你可好了?” 一道窈窕身影撞开房门,飞扑进来。 好似饿虎,寻觅食物,透出急切之感! “秦千户……你来得正是时候!” 瞧见眼波似水,媚眼如丝的秦无垢,纪渊心头一动。 随后挺直腰板,不闪不避,接住投怀送抱的女子千户。 幽兰似的吐息与如瀑青丝一同打在脸上,叫人心痒痒。 “以往装和尚,怎么今夜现出原形?” 秦无垢眼中闪过诧异,她没料到纪渊竟然反客为主,使出风月手段。 掌心散发热力的两只大手,一者在上,一者在下,贴紧肌肤,游弋不定。 那雄厚的气血,阳刚的气息,直似猛烈大药,诱得体内的龙子血脉炙热迸发。 浓烈的欲念洪流,近乎不可遏制。 “有一件小事要与千户商量。” 纪渊搂住秦无垢的纤细腰肢,神色淡定如清心寡欲的老僧。 “眼下难道还有什么比你我之间更要紧的事?” 秦无垢朱唇微张,言语轻佻。 心中却是极力挣扎,避免让龙子血脉占据上风。 可她流连青楼勾栏、烟花之地,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 如今面对年轻英武的纪百户,心神稍有松懈。 便如洪流决堤,势不可挡。 “千户只说答不答应。” 纪渊气血勃发,微笑以对。 此时的他,颇有种小白脸出卖色相的感觉。 “纵有一百件,姐姐也允了。” 秦无垢醺醺然也似,神智已然迷离颠倒,彻底陷入进去。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清醒,转瞬就被淹没。 “千户这般大方,我自然也不能吝啬。” 纪渊一手带住杨柳似的腰肢,骤然发力,翻身坐起。 以之前金风细雨楼那般不雅姿势,压在秦无垢娇躯上。 “请千户试一试我的手段!”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府中绝对有内鬼,执掌密侦司的大人物 啪啪! 啪啪啪! 激烈急促而复又韵律的节奏。 时起时伏响彻竹屋。 待得一时三刻。 碰撞声音渐渐低弱。 转而变成暧昧缠绵的婉转轻吟。 “纪百户!你好生了得的手段!” 秦无垢两手交叠,抵着下巴。 伏在竹屋的床榻上,身子软得像是玉泥。 如瀑乌发散乱开来,缕缕发丝贴在白腻的肌肤上。 似莲花绽放,煞是迷人。 以她换血三境,铸造法体的强绝体魄。 表现得这般气喘吁吁,通体酥麻,可见纪渊确有过人的本事。 “千户受用就好,武功外炼内炼,锤炼己身。 虽然能让筋肉饱满,皮膜坚韧,但许多细致之处气血运行不到。 需得经过推拿、揉捏,才能放松下来。” 纪渊平心静气坐于一旁,颇为正经说道。 “……” 秦无垢闷不吭声,尽力保持端庄姿态。 纪渊也是面色如常,无动于衷,形成颇为诡异的静谧画面。 并非他定力惊人,委实是【破妄】命数效用极好。 心海翻起杂念,悉数都被斩杀干净,竟是半点波澜都未掀起。 这也让天人交战,暗自提防的秦无垢逐渐松懈。 甚至隐隐将纪渊视为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 殊不知。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纪百户你且慢些,姐姐有点吃不消了,要……” 秦无垢似是被推宫过血戳中要点,触电般剧烈颤抖。 原本兴风作浪的龙子血脉,霎时如潮水缓缓退去。 迷离颠倒的脆弱心神,也开始恢复清醒。 “果然有些用处。” 纪渊暗自点头。 他右眼可破五贼,拔除心魔。 左眼掌控肉身气血变化,细致入微。 故而,纪渊每次掌心发力,按压之处皆是气脉流转的要穴。 这才使得铸成法体的秦无垢感到筋骨酥软,肌体柔弱。 最终欲仙欲死,难以自持,以此化解龙子血脉的猛烈侵袭。 “你有这般手段,分明阅历丰富,深谙风月,怎么还会是……纯阳之体?” 秦无垢脸颊微红,好似傍晚时分的春潮带雨。 当清冷的性子占领上风,她心中不由百味杂陈。 掺着羞愤、嗔怒、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舒爽。 咦! 秦千户居然有几分反差潜质! 见多识广的纪渊眉毛一挑。 人前清冷,人后内媚。 这可是上好的调教苗子。 “秦千户说得什么话,纪某向来很守男德,绝非随便之人。 这些技巧,都是看书自学成才。” 纪渊轻咳一声,正气凛然道。 秦无垢轻轻白了一眼,显然不信这番说辞,缓了缓那股极乐愉悦,方才道: “你刚才的手段,哪个女子抵受得住。 分明是个脂粉帐里的状元郎,偏生装成清心寡欲的假和尚。” 纪渊比较谦虚,摇头道: “哪里、哪里,千户过誉了。 状元绝谈不上,勉强可以算是半个……探花。” 他前世被迫无奈的逢场作戏,免不了出入声色犬马的灯红酒绿之地。 遇见过几个花丛探店的风尘客,几番交流学到不少手法。 “探花?总感觉纪百户你话里有话,并不正经。” 秦无垢神色慵懒,趴着不愿动弹。 好似泄洪过后的紧窄河道,已经精疲力尽。 “千户大人,你方才答应的那桩小事……可不能反悔。” 纪渊自然也不是白白出力,见到秦无垢消了霸王硬上弓的念头,适时地提出要求。 受到龙子血脉驱使的女千户,满心都是调情撩拨,哪里能谈得了正经事。 幸好他精通洞玄子三十六散手,借着赤龙眸的妙用。 直接用手上功夫,就把秦无垢治的服服帖帖。 “你当真是会折腾人,才办完盐帮、漕帮的大案,得罪了户部一干大员,如今又盯上兵部。 非要把六部招惹个干净才肯罢休么?” 秦无垢眯起眸子,侧过身子,轻声说道: “你可得想清楚,人家是四品武官,比我这个千户还要大一级。 而且两个弟弟刚死,若无确凿实证,便就上门抓人。 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到时候污蔑兵部要员的这盆污水泼下来。 连带着黑龙台的两位指挥使,都会被参上一本。” 这位年轻百户牺牲色相的条件,便是请秦无垢前去罗府,擒拿罗龙。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北镇抚司缉捕抓人,再寻常不过。 但朝廷亦有法度,黑龙台并非肆意妄为的专横之所。 与扫荡江湖帮派不同,光天化日登门拜访兵部四品武官,倘若无功而返。 兵部、御史台的折子,恐怕会像雪花般飘入内阁。 到时候南北衙门下不来台,宋、敖两位指挥使更会难堪。 “若无十分的把握,怎么会劳烦千户出面。” 纪渊淡淡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正色道: “我既然敢下论断,罗龙便不可能清白无暇。 他那身四品武官袍所沾染的污点,一时之间难以擦掉。 只要入得府中,定是人赃俱获。” 秦无垢略作思忖,嘴角含着笑意道: “纪百户做事十拿九稳,这一点我自是清楚。 但你可知道,我若点头答应,等于拿千户之位陪你冒险? 存有一线失手的可能,咱们都要挨罚受罪。” 纪渊仍是脸色平静,他藉由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掌握罗龙犯下的阴私罪证。 弑父杀奴,只要彻查下去。 凭借仵作验尸、钦天监观气,不怕没有确凿实证。 关键只在于,能否踏入罗府那扇大门。 “纪某认为,千户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纪渊笑容和煦,一改往常的冷厉。 气血炙热,使得掌心吐出热力。 越过男女之防,轻轻揉过秦无垢的小腹。 此处于女子而言,极为敏感。 稍稍一碰,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女千户。 当即咬紧朱唇,维持不住清冷之态。 “你这冤家,真个惯会缠人!” 她情不自禁扭了扭身子,打情骂俏似的喝骂一句。 “千户此前曾说,我便是提一百个要求也会允了。 亲口所言,怎能反悔。 况且龙子血脉汹涌如潮,同清倌人耳鬓厮磨,如何消解得了? 我也是为千户着想,体贴千户,这才施展手段。” 纪渊难得做了一回男公关,出卖自个儿色相。 他心中已有定计,与其给罗龙机会。 签生死状,绝争擂上一决胜负。 还不如直接动用举报大法,登门问罪。 背靠朝廷这颗大树,当然就要懂得利用规矩办事。 所以,才会故意拉上秦无垢。 借她的千户之名,方便自己行事。 若只是纪渊上门,一介百户,堪堪正六品。 官位压不住罗龙,很难控制住场面,平白打草惊蛇。 让对方找到销毁痕迹的机会。 “姐姐应你便是,且饶了我,别再来了。” 平日里或是轻佻,或是冷艳的秦无垢,罕见地低声求饶。 只看她那霞飞双颊,彷如涂抹丹朱的尖俏姿容。 便就知道纪渊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究竟有多厉害。 倘若再不答应,只怕要彻底失态,放声轻吟。 “纪某承下千户这份人情,日后必有厚报。” 纪渊笑眯眯道,不再催发气血,刺激羊脂白玉似的肌肤。 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受其中的妙处。 白如玉,凉似雪,是极为上品的“冷美人”之相。 坐于怀抱,自有无穷的销魂滋味。 “这次是龙子血脉发作,以后不可如此……了。” 秦无垢轻拢发丝,呼吸撑得坐起说道。 她运转气血,镇压心神,终于摆脱那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弱状态。 “没有千户的吩咐,我岂敢放肆。” 纪渊嘴上这么说,心头却不以为然。 秦千户的真正意思分明是,下次继续,还要加大力度。 待到两人离开竹屋,步出竹林。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黄金台上,两道人影浮现。 无论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裘袍的苏孟, 亦或是久居金风细雨楼,见过各种阵仗的琴心, 彼此都不是雏儿。 两双眼睛甫一扫过秦无垢, 立刻通过褶皱的衣袍,微红的脸色,不够自然的行走步态,推测出几分结论。 “真是我辈楷模!” “原来秦姐姐喜欢年轻鲜嫩的少年郎!” 苏孟与琴心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难怪耽搁这么久。 只是那座竹屋更深露重,四面来风。 幕天席地,也能大战,委实是情到浓处。 …… …… 翌日,罗府之内。 罗龙没有去兵部点卯当差,而是披麻戴孝,跪在灵堂。 三具棺材摆在中央,火盆里头烧着纸钱,飞灰飘荡得到处都是。 呜咽哭声,此起彼伏,营造出一派悲戚的气氛。 府外路过的行人,或者左近邻居无不感慨道: “短短几天时间,家中死了三口人……只怕风水出了问题,犯了太岁灾星。” 假模假式做戏了几个时辰,罗龙转身回到正房。 他摘下头上白巾,眼帘低垂。 心绪颇为复杂,轻叹道: “若能成全儿子的富贵,也算你没有枉为人父。” 罗龙高大的身形,独坐于阴影当中。 一道阴风刮过,虚无的气流凭空凝聚,变出七尺高的人影。 “罗大人,你倒是心狠。” 那位此前出现在兵部的二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竟然如游魂一般,白日显形。 “无毒不丈夫,国公爷赏赐的机会,何其难得? 在下深知仕途艰难,任何的差错,都要尽可能避免。” 罗龙面无表情道。 就在昨晚。 他亲手捂死病重的老爹。 为了富贵前程。 总得做出一些取舍。 做烂赌鬼的亲儿子,还是当国公爷的干儿子。 哪一条路更加平坦、更加好走,不必多言。 “很好,国公爷向来欣赏果决之人。 俗话讲,慈不掌兵,不为情义二字所困,方可为将、为帅。” 二先生微微颔首,念头显化的形象生动,几乎与活人无异。 “我这两日观察纪渊的行踪,他身边常有高手出没, 除了一位棘手人物,还跟北镇抚司的千户秦无垢走得很近。 那女子极难对付,不仅学了敖景的盘龙探爪八大势,内气深厚刚猛, 还得到宗师倾囊相授,练成尤擅群战的暴雨梨花枪,战力远超同境之辈。” 罗龙心头一跳,他亦知道秦无垢那匹胭脂马很不好惹。 当年天京城内的将种勋贵,没少挨过对方的毒打。 “以色侍人的小白脸!” 罗龙心里艳羡,口中咒骂道。 “所以我仍然提议,从纪成宗下手,胁迫纪渊签生死状。 至于祸及家人的些许非议,国公爷自会替你挡下,无需放在心上。” 二先生轻描淡写道。 “在下稍后就去办好,拿捏一个南镇抚司的总旗,不过反掌之间。” 罗龙面皮泛冷,已经选择上了凉国公府这艘大船,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要办得干净利落,千万别留下把柄,免得到时候国公爷不好为你说话。” 二先生轻声提醒道。 “抓人拿脏,名正言顺,这点浅薄道理,在下还是明白。” 罗龙看似是粗鲁莽夫,络腮胡子方正面庞,实则心思缜密,多疑多谋。 否则也不会这么果断搭上凉国公府,抢先做这个马前卒,出头鸟。 “另外,事不密则成害。 你与国公府的关系,罗大人切勿四处张扬。 一旦漏了出去,恐会节外生枝。” 二先生又嘱咐道。 “在下岂会这般大意,自古密谋都要提防隔墙有耳。 这桩事,除了对家中老母亲提及,再没有任何外人知晓,绝对万无……” 罗龙信誓旦旦的保证还未说完,正房之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爷!北镇抚司上门了!来的是个千户!拦不住……” 二先生闻言,似是大惊失色一般,念头剧烈波动。 好似阴风阵阵,吹刮而过。 “怎么回事?你的事发了?不对,你都什么都没做……” 不怪他如此失态,这就好像两人密谋害人,忽然得知正主上门,莫名有种阴私被撞破的慌乱之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事只有母亲大人知道……” 罗龙脸色一变,前面说得斩钉截铁,后头却有些怀疑。 难不成,府中出了内鬼? 潜伏在老娘身边? “不管如何,小心应对,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我曾听国公爷提及,黑龙台除去南北衙门, 还有一座密侦司,执掌万千谍子, 号称景朝罗网,无所不在……” 二先生声音沉着,念头所化的人影。 好似一团烟气叫风吹散,消失不见。 “千户?” 罗龙面沉如水,他自忖办事滴水不漏,如何会被北镇抚司察觉? 内鬼究竟是谁? 竟然藏得这么深! ------题外话------ ps:稍晚,还有~ ps2:急匆匆删减了大约几百字内容,没办法,不然过不了审~ 呃,被ban了~ 更新被审核关小黑屋了,我看能不能解封出来,挠头.jpg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呃,被ban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通知 唉,急忙夺命连环call编辑,放出来了~ 应该可以看了吧? 单章留念。 明日再删。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罗龙大步行至正堂,抬眼瞥见大门那袭金翅大鹏袍,心里“咯噔”一跳。 他继续保持面无表情的冷硬。 自家已经死了两个弟弟、一个老爹。 北镇抚司若还来找茬,便是欺人太甚,没把兵部放在眼里! 姜归川、谭文鹰再怎么大局为重,也要出头。 “只要站住道义的高地,纵使秦无垢再蛮横无理, 众目睽睽之下,也奈何不得我!” 心念电闪之间,罗龙跨过门槛,走到那位女千户的面前。 “原来是北镇抚司的秦千户大驾光临,罗某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 秦无垢横眉冷眼,好似万年不化的冰山。 依照纪渊之前的嘱咐,淡淡道: “罗大人客气了,你是四品武官,我不过五品千户,如何敢胡乱怪罪。” 臭娘们好大的气性! 罗龙脸皮一抽,无名火起。 心想你若非仗着黑龙台势大,敖景官大,无人招惹。 似这等高傲的性子,还不知道怎么被那帮将种勋贵凌辱炮制! “敢问秦千户兴师动众,率部而来,有何贵干?” 罗龙眼帘低垂,藏住那抹龌龊心思。 “只是正巧路过罗大人的府邸,听到里面动静不小, 吹吹打打,很是热闹,所以过来看上一眼。” 秦无垢捧读也似,语气毫无起伏。 这些说辞,本来就是那个小冤家手把手教她的。 依照自己的性情,倘若真个有十分把握。 直接破门而入,当场擒拿了事,岂不爽快? 谁敢不服,当场打服! “谢过千户关心,家父、还有舍弟在这几日前后过世,府中正在办理丧事。” 罗龙似是忍受屈辱一般,咬紧牙关道: “倘若吵扰到旁人,罗某在此向诸位赔个不是。” 以他兵部四品武官的身份,表现得这般低声下气。 围观的路人、以及管家和前来吊唁的同僚,不约而同生出怜悯。 同时也在心中感慨,北镇抚司真如传说那样跋扈,嚣张到了极点! “那倒不必,既然赶上了,罗大人可否让我进去敬一炷香? 敖指挥使常说,咱们北衙出门在外,凡事讲究一个礼数。 千万不能叫其他人觉得,咱们都是如狼似虎,骄横霸道的泼皮货色!” 秦无垢语气轻淡,这番话的分量却很沉重。 那一众斗牛服、云鹰袍,排练好一样,齐刷刷望向拦在门口的罗龙。 陡然间,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这位兵部四品武官的身上。 “秦千户这么给面子,罗某哪有拒绝的道理。请进!” 罗龙稍作思忖,目光扫过那十几人。 其中并无纪渊的身影,略微放心下来。 走漏风声,内鬼泄密,应该只是杯弓蛇影罢了。 那桩事天知地知,自己和老娘知。 除非是小鬼通风,游魂报信。 否则,绝无不可能叫外人探听去。 “几日之内,令弟先死,令尊后去。 罗大人,你家宅的风水,会不会有些问题? 我正好认识一位大师,乃钦天监正的关门弟子, 极为擅长观气,可以介绍与你,化解这份灾劫。” 秦无垢双手负后,大鹏袍衣角翻卷。 她自侧门而入,步入停灵的正堂。 沿途之中,既有兵部的各级官员,也有不少好友亲朋。 皆为吊唁的宾客。 看得出,这位罗家大郎的人缘尚可。 “风水、气运,都是虚无缥缈之说,罗某从来不信这个。” 罗龙脸色冷淡,摇头说道。 他想破脑袋,也没有猜到秦无垢到底是为何登门? 莫非为了敲打自己? 免得我心有不忿伺机报复姓纪的小白脸? 这对狗男女! 竟然合起伙欺压罗家! 迟早要他们好看! 秦无垢眯起眸子,斜睨道: “罗大人,一个人命好命坏, 有时候并非天意注定,而是观其心,察其行,种因得果。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身具龙子血脉,对于他人的善意、恶意,感应极为敏锐。 就像纪渊那个小冤家,虽然手上不干不净, 但却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从未生过邪念。 反观罗龙,污秽的心思始终若隐若现,从未停过。 “秦千户,请。” 罗龙充耳不闻,取了三炷香交与过去。 三口上好的黑檀木棺材摆在正堂,各有一只铜盆。 府中女眷跪坐两旁,皆是披麻戴孝,努力地抽泣起来。 一把把纸钱投入其中,化为脆弱的余灰。 “罗大人,我才想起你的两位弟弟,正是死于北镇抚司的纪百户之手。” 此时的秦无垢,并非龙子血脉下的轻佻性情,逢场作戏的本事浅薄。 那份惊讶之色毫无演技,几乎把“我在找茬”四个大字刻在头上。 “我二弟触犯国法,为小人蒙蔽,袭杀朝廷命官, 我三弟利令智昏,交友不慎,与漕帮交往甚密……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罗龙脸色绷紧,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这次倒不是全然做戏,其中的确掺杂几分真情实感。 自己一家五口人,两个胞弟为纪渊所杀,生父也因那个辽东泥腿子而死。 拢共三条人命的血债,需要偿还! 如何会无怨无恨? “罗大人不愧是兵部大材,国之栋梁,竟然有此觉悟,不由令我肃然起敬。” 秦无垢右手捏着三根线香,迟迟没有躬身敬拜。 反而像是搭台唱戏一般,扯起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秦千户,兵部与北镇抚司往日没什么交集, 你和我之间,更是初次见面,无需这般恭维。 况且,家父与舍弟丧事当前,实在抽不出空招待诸位。” 罗龙心头萦绕阵阵不安,他深知秦无垢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更不可能是偶然路过。 这位北镇抚司的女千户带了一众小旗和缇骑,招摇过市聚于府门之前。 意图何为? 当真只为了敬一柱香? 绝没有这么简单! 可秦无垢能做什么? 当众给自己难堪? 好叫兵部领略黑龙台的威风? 让纪渊那个小白脸长长脸? 纷杂念头一闪而逝。 罗龙的脸色愈发阴沉。 直接撕破面皮道出送客的话语。 “都说入庙拜佛,见佛烧香,心存敬意,自有福报。” 秦无垢仍旧是那副冷然姿态,她松开手中三支线香。 任由其跌落在地,溅出点点星火。 然后,转身回望大门,轻声道: “既然罗大人不愿谈私事,受这一炷香,那咱们便说说公事吧。” 罗龙心头一震,眸光收缩,莫名感到慌乱。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他昨晚亲手捂死生父,对方那双惊恐的眼睛牢牢烙印在心底,暂时无法抹去。 所以当北镇抚司上门,当秦无垢现身。 这位兵部四品武官,不可遏制生出惊惧之心。 但罗龙很快冷静下来,自己做事密不透风。 纵然黑龙台的眼线再广、再密,也没道理这么快就听到风声……吧? “罗某亡弟丧父,心中悲痛交加,早已向兵部告假, 治丧守孝,何来什么公事!” 诸多复杂的心绪交织,使得罗龙失去方寸,语气变得急切。 “真的给小冤家猜对了,这人心里有鬼,他害怕了。” 秦无垢见状,英气的眉毛往上一挑, 换血三境的武道气势勃然欲发,冷声道: “纪百户曾经与我说过一句话,如今转赠给罗大人。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北衙承蒙圣人器重,执掌巡查缉捕之权,事急可以独断。 今日造访,乃为查案,更为正法!” 这位女千户拱手,面向皇城行了一礼。 其余兵部各级武官纷纷肃然,跟着一起作揖。 表达对圣人的敬畏和忠心。 “秦千户!我乃兵部四品,你不过正五品。 没有尚书大人的公文,指挥使的手令,无权拿我!” 罗龙面如生铁,声似洪钟,同样运转武功,发出赤焰也似的粘稠血光。 气势竟然不遑多让! “可是罗大人,黑龙台还有一条规矩,若遇命案、重案、大案,准许先斩后奏。” 秦无垢扫过灵堂,心想小冤家逐字逐句教她的说辞, 用极为强硬语气道出,格外有种畅快之感。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人前显圣? “秦千户真真可笑,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我的府邸,何来命案!重案!大案?!” 罗龙须发皆张,钢针似的胡须根根竖起,质问道。 “俗语讲,不见棺材不掉泪,罗大人。 如今三口棺材摆在这里,你认是不认! 自己犯下悖逆人伦、罔顾人命,弑父杀奴之大罪?!” 秦无垢这番话字句如刀,锋利锐烈,直刺心底。 罗龙眼皮狂跳不止,胸中立刻涌现暴烈杀意。 那是自以为隐秘之事,为人得知后的恼怒与惶恐,最终化为企图灭口的强烈冲动。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 内鬼? 真是我老娘? “一无实证,二无口供,欲加之罪,何……” 罗龙额头青筋暴跳,好似困兽犹斗。 踏踏踏。 一道脚步响起。 从灵堂之后传出。 好似白日闹鬼一般。 滚滚气流卷动,好似风龙呼啸。 牵扯得烛火摇晃、纸钱纷飞。 那袭醒目的白蟒飞鱼服,挎刀走出。 龙行虎步,昂然自若,气概非凡。 一双冷厉的眸子,轻飘飘落在罗龙的身上。 “在下北镇抚司百户,钦天监三品秋官。 特为秦千户所请,查办两桩命案。” 纪渊从容以对,风轻云淡,却带来比秦无垢更为庞大的可怖压力。 “我家老师,监正大人曾有言, 纪某生有一双当世无双的罕见灵眼,可断是非,通阴阳,晓善恶,明黑白,无往不利。 依我之见,罗大人你命不太好。 乃是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牢狱大祸的冲犯太岁之相。” ------题外话------ ps:早上好鸭~ ps2:社畜出门上班去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算命如神纪九郎,断案如神纪青天 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身陷牢狱! 纪渊的批命一出,灵堂内外的众人脸色大变。 愤慨者有之,怒目者有之,畏惧者有之。 神色各异,不一而同。 “你杀我手足!咒我娘亲! 竖子,实在欺人太甚!” 罗龙双目充血,眼角好似要裂开一样。 可怖的杀机,彷如汹涌浓烈的岩浆喷发。 震得灵堂之内大气排荡,惊得那些女眷东倒西歪。 但暴怒只是表面做戏,实则他心中方寸大乱,隐隐感到后怕。 自己才跟凉国公府的二先生商量对策,转头北镇抚司便直接登门。 甚至点出弑父杀奴的两条大罪! 这说得通吗? 合理吗? 好似他们就在人家衙门隔壁大声密谋! 难道真如二先生猜测的那样。 纪渊加入了所谓的密侦司? 情报耳目灵通至极! “罗大人怎么急了?我可是监正弟子! 算命的本事,经过钦天监上下认可,堪称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 纪渊右手挎刀,声音平淡道: “寻常人找我问卦,都要收取不菲的卦金。 但咱们也算有些交情,看在你那两个躺在棺材里的胞弟份上,这一卦免了。” 太狂妄了! 此言一出。 彷如巨石砸进平湖。 立时激起千层浪! 前来吊唁的兵部同僚炸锅也似。 都被挑起心头怒火。 “好嚣张!好跋扈!” “天京城内岂能容下这等狂徒!” “没把咱们兵部放在眼里!” “……” 这帮子武夫。 多为边关退下的老卒。 谁人手上没有上百条的性命? 谁家帐中没有寄存着几十颗贼首功劳? 各个皆是久经沙场的粗莽汉子,骨子里血性未泯,如何忍得了这般羞辱! 不等罗龙翻脸,一位红脸膛、阔腰围、粗臂膀的七品武官率先站了出来。 他胸口是犀牛补子,乃卫戍天京的禁卫都尉。 平日与罗龙颇多来往,交情匪浅。 “当俺们兵部无人么!由得你抖搂威风!” 红脸膛的大汉昂首阔步,俨然要为上官、好友出头的豪烈之态。 他心想,我若为罗大人助拳,结下一份人情。 以后自有好处! “嗯?你当本千户是死人么!” 秦无垢凤眸含煞,冷眼斜睨。 脚下长靴轻点青砖,“咔嚓”一声绽出粗大裂纹。 飞溅的碎石,好似力道强绝的硬弓弩箭。 陡然射出! 噼啪! 红脸膛的粗阔汉子脸色一变,脚下一顿。 裹住乱发的幞头软巾猛然炸开,一股沁凉的寒意自脊椎骨窜起。 过得片刻,红脸膛的粗阔汉子方才抬手摸向脑袋。 生怕项上人头会滚落而下,丢掉性命。 目睹这凶险的一幕,闹哄哄的场景霎时安静,变得鸦雀无声。 “秦千户是铁了心,要护住你养的这个面首了?” 罗龙脸色阴沉,他表现得忍气吞声。 为的就是挑起兵部下属的同仇敌忾之情,好让秦无垢行事有所顾忌。 却不成想,这位北镇抚司的女千户毫不收敛,竟然当众出手。 官场之上,怎么会有如此莽撞之人? “叫你一声罗大人,那是看在姜尚书、谭大都督的份上。 否则,岂会由得你说那么多废话!” 那袭金翅大鹏袍拦在白蟒飞鱼服之前,秦无垢环顾灵堂一圈,冷声道: “北镇抚司今日办案拿人,你们兵部若有异议,大可以上折子参本千户! 纪百户不仅算命极准,得到监正的赞赏,被收为门下弟子。 同样断案如神,西山围场、万年县两桩大案, 皆是由他一力侦破,擒拿凶手! 谁敢伤他半分,休怪本千户翻脸无情。” 好一对仗势欺人的狗男女! 罗龙咬紧牙关,越过气焰熏天的女千户,狠狠地刺向那个辽东泥腿子。 他必须拿下纪渊,才能堵住对方的嘴巴。 但有秦无垢挡关,根本难以实行。 已然陷入死局! “诸位兵部的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纪渊与秦无垢并肩而立,表现出儒雅随和。 既没有否认“面首”的称呼,还顺势全盘接受“算命准”和“断案神”的过分夸奖。 “北镇抚司从来不会错抓好人,也不会放过恶徒, 这一点,相信大家也是知道的。” 纪渊瞥向按捺杀意的罗龙,心想下一步就是开棺验尸。 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早就把罗府虚实探查个一干二净。 许是真的孝顺,罗龙遵照他老娘的叮嘱。 没有选择用震碎心脏,或者捏破颈骨这类法子。 而是调了一碗汤药喂给生父,趁其昏迷亲手捂死。 只需寻个老道的仵作一验,便可看出端倪。 “诏狱里头屈打成招的冤案错案,难道还少么?” 那个红脸膛的汉子犹自不服气,恨声喊道。 “哦,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纪渊笑容和煦,好似春风拂面,一扫平日生人勿近的冷厉气息。 “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禁卫都尉赵大有是也!” 红脸膛的汉子畏惧秦无垢的手段,却不怕这个出卖色相服侍娘们的年轻百户。 区区面首,何足道哉! “原来是赵大人,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裴四郎,劳烦你记一下。” 纪渊云淡风轻,轻轻抬手。 身着斗牛服的裴途立刻会意,连忙掏出怀中的无常簿。 再取一支小巧的羊毫,蘸了蘸舌头以作湿润,准备写字。 “兵部武选司禁卫都尉赵大有说,东宫、内阁审案不严,查案有失,致使诏狱多生冤屈。 他似是对朝廷心怀不满,叮嘱南衙多加注意。” 纪渊语气不咸不淡,声音不高不低。 却如惊雷炸响,吓得那位红脸膛的汉子瞬间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原本为其叫好的兵部中人,一时之间像被掐住脖子,戛然而止。 其中不少人更是如避蛇蝎,闪远了些。 “你、你……休得污蔑!这么多同僚为我作证……” 名叫“赵大有”的禁卫都尉扯起嗓子,强撑着道。 只是话语之中的慌张之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作证?谁要作证? 赵大人,你刚才分明有言,诏狱屈打成招, 有不少冤案错案,这没错吧?” 纪渊眯起眸子,横于胸前的白蟒似是怒目张须,威严慑人。 “黑龙台下辖的北衙,向来是奉皇命办差, 抓什么人,查什么案,皆要拟写公文, 上呈内阁、东宫,才会给出定论。 你说诏狱之中关着的那些人,蒙了冤、受了屈, 那不就是认为太子、阁老分断不清,识人不明么,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赵大有喉咙滚动,似是无言以对。 跟北镇抚司的鹰犬爪牙讲道理,显然行不通。 他那张红脸膛数次变幻,最后狠狠咬牙。 抬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 “是我一时昏了头,冲撞百户大人! 是我该死,冒犯北镇抚司! 是我有眼不识……” 噼里啪啦,一通抽打。 看得那些兵部各级官员眼皮直跳,纷纷别过脸去。 这个眉眼冷峻的年轻百户,他的话锋之犀利,心机之阴沉。 比秦无垢的武力威慑,更加让人害怕不愿面对。 只等扇了十来下,纪渊方才摆手制止,平淡道: “好了,赵大人,请问你与罗大人是什么关系?什么交情?” 赵大有忍着脸上剧痛,连连道: “并无关系!也无交情!只是……碰巧路过!” 纪渊恍然似的,颔首道: “原来如此,赵大人你早说啊,那没事了。 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乃人之常情,北镇抚司管不着这个。 再说,景朝律法明白写着,不可因言获罪,你又紧张什么。 裴四郎,将无常簿拿来。” 裴途态度恭敬,双手呈上一份册子。 里面遍布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撕拉。 纪渊随意扯去那张纸。 掌心轻吐劲力。 碎纸如柳絮。 飘进火盆。 原本可能锒铛入狱的一场大难。 就此被一笔勾销。 “可还有人要阻我断案?” 纪渊按住挎刀,扫视而过。 挟着翻掌之间拿捏赵大有的威势,那些久经战阵的兵部各级官员,竟无一人敢抬头与其对视。 …… …… 求月票~ ------题外话------ ps:还有哒,稍晚~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神的强大,内鬼竟是我自己? 阻他断案? 开什么玩笑! 那些兵部各级官员只后悔今日过来吊唁, 撞到北镇抚司这帮无法无天的跋扈狂徒! 一个换血三境铸造法体的千户, 一个言辞犀利杀人诛心的百户。 灵堂之内的这对男女,都不是善茬。 堪称一文一武,雌雄双煞。 再加上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凶悍鹰犬。 压得一帮兵部武夫、边关老卒不好吭声。 没办法,委实是形势比人强。 论官位品级, 北镇抚司这边, 有一个正五品撑场子,一个正六品唱白脸。 除了正四品的罗龙,根本没人扛得住。 况且黑龙台又不归为六部机构,无法节制。 一册无常簿,专写是非妄言。 一口绣春刀,专杀大逆反贼。 纵然号称第七座真统的兵部,还有誉为天官的吏部。 多少都会心存一些忌惮,不愿意过分得罪。 似是觉得气势太弱,兵部众人当中走出一人。 年纪三十许,双眸明亮蕴含精光。 形体如松似鹤,显示出不俗的身法功夫。 只见他拱手以对,侃侃而谈道: “百户大人尽管断案,我等一双双眼睛在这看着。 相信北镇抚司再怎么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也不至于胆子大到,公然栽赃陷害兵部的四品武官! 再者,黑白曲直,自在人心,绝非一本无常簿就可任意抹黑!” 纪渊面色如水不起波澜,淡淡问道: “敢问阁下是?” 顾尚那身玄色武袍,胸口绣着五品熊罴补子,沉声说道: “某家姓顾名尚,纪百户曾经救过舍弟顾平一命。 他回府之后时常提及你,言语间多是钦佩。” 顾平? 纪渊眉毛一挑,恍然想起。 他曾在西山围场,顺手救过一个将门子弟。 因为宋云生、周子安的那桩案子,之后还见过几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纪渊摆了摆手,似是不甚在意。 顾家三代为国尽忠,打过大小十几场仗,有从龙之功。 算是将种勋贵里头比较拔尖的一座门户。 他本有搭上这条线的机会。 顾平那小子颇为殷勤,流露过拉自己进入勋贵圈子的意思。 但纪渊连洛与贞那样的皇亲国戚,亦没有刻意逢迎巴结,更何况对那些将种伏低做小。 再后来,他靠着“断案如神”连跳三级,做到百户。 以及“算命极准”,成为钦天监内的秋官。 眨眼之间,变得有头有脸。 已经无需去寻靠山、找主子。 给人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西山围场、万年县、还有前不久的三帮覆灭……顾某皆有耳闻。 外界传言,纪百户查案的本事、破案的手段不同凡俗。 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比起赵大有的莽直,顾尚说话绵里藏针。 看似轻飘飘,实则扎手得很,并没有那般容易拿捏。 “其实断案,倒也不难。” 纪渊并不在意,右手按刀,望向从头到尾不再出声的罗龙,笑吟吟道: “依我之见,只需开棺验尸,瞧一瞧罗老大人口鼻是否歪斜, 面皮有没有肿胀,尸斑有无呈现暗紫红色,以及脏腑之内是否带淤血……便可分辨情况。” 秦无垢眼中闪现诧异之色,没想到这个小冤家竟然还懂得仵作勘验的技巧,暗自思忖道: “这种死法,应该是被人掐死,或者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他连夜猜到罗龙弑父杀奴,已经难以解释,如今连行凶细节都那么清楚……莫非真有鬼神暗中相助?” 顾尚也眯起眼眸,心中有些动摇,奇怪道: “这纪百户说得就好像他在现场一般,连死法都猜得清楚! 可他之前根本没见过罗老太爷,如何判断得出?那双灵眼还能穿墙透视不成?” 不止秦无垢和顾尚生出疑惑。 纪渊这一番话引得灵堂内外嘈杂不已。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北镇抚司当众指认罗龙杀父? 台阶下的赵大有连连摇头,眼底掠过轻蔑之色。 他觉得这个惯会借势压人的年轻百户,完全是张口就来,随意污蔑。 景朝以武立国,以文治国,大体仍旧遵照儒门那套规矩。 父杀子,子弑父。 无论放在哪朝哪代,皆是违背人伦的大逆不道。 不仅要背负骂名,受千夫所指。 更会被捉拿下狱,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罗龙堂堂四品武官,做这种自绝前程的恶事。 动机何在? 总不能是有个便宜干爹急着要认吧? 简直荒谬! “家父病重卧榻半月有余,请过千金堂好几位郎中大夫,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如今纪百户两张嘴皮轻松一碰,便要开棺验尸,致使家父死后仍然不得安宁。” 罗龙面无表情,上前两步。 靠近中间那口棺材,斩钉截铁道: “今日若是任由你们肆意妄为,惊扰家父的清静,我便算枉为人子!” 俨然是一派玉石俱焚的决绝气势。 秦无垢凤眸含煞,正欲出声给小冤家撑腰。 却不料纪渊从容以对,似是早已预见罗龙会竭力阻止开棺,轻声道: “罗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我提出这样的条件,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通情理。” 罗龙双手负后,一身气血、精神积蓄到了极点。 他刚才都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打算,倘若纪渊硬要验尸,哪怕有秦无垢护在面前,自己也要尝试行险杀之。 可现在却如用力一拳打在空处,心里反而憋闷难受。 猛烈的气势像开闸放水,瞬间泄去一小半。 “开棺验尸,只是证明罗武官亲手弑父的论断。 既然你不愿意,表现得十分抗拒,那就换一条路子。 我可以先试着把‘杀奴’这一桩罪名安在你头上,做实之后,当场拘拿。 然后,咱们再来开这口棺材,验罗老大人的尸,你觉得如何?” 纪渊眸光幽深,好似深不见底的一口古井,蕴含莫大的寒意。 至少罗龙是这样感觉,当他视线隔空触碰到对方的冷漠眼神。 心头最后的那一抹侥幸,也被彻底碾灭。 整个人如坠冰窟! “红玉姑娘、后院的柴房、灌了迷魂散、以活人殉葬……还有三个被灭口的小厮,他们填在东厢房的枯井。” 接下来,纪渊口中每吐出一个字。 都好像是万斤铁锤重重砸在罗龙胸口,震得他脸色发白,惨无人色。 “你不是人!是妖孽!你那双灵眼能够沟通鬼神!否则绝不该知道这些!” 罗龙默默摘下头巾,扯掉系在腰间的麻布,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 即便凉国公府的二先生,也不知道红玉为老东西陪葬的这桩事。 太离奇了。 除非他被纪渊迷了心窍。 自己做了这个内鬼。 要不然。 辽东的泥腿子怎么会一清二楚,直指要害? “罗武官,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做了亏心事,自然就怕鬼敲门。” 纪渊淡淡一笑,这才深刻体会到自如掌控吉神、凶神,究竟有多厉害。 请入命中的夜游神,让他耳目灵通,探听虚实。 直接避开罗龙的算计,抢先一步将其拿下。 “若是将天、地、人三重位阶的神祇,皆请入命中! 那我岂不是……自成神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林冲与高衙内,善恶终有报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这是自古相传的道理。 对于纪渊来说,办成这场案,把罗龙钉死。 从来只有一个难题。 那就是如何顺利进到府中查证。 以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私闯兵部四品武官的宅子。 纵然查出实证,也会落人话柄,平白给凉国公府制造攻讦的机会。 再者,罗龙是换血三境,五感何其惊人? 有他坐镇府内灵堂,万一察觉到什么,更加打草惊蛇。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 纪渊勉为其难出卖色相,找到秦无垢帮忙。 让她借着路过上香的由头,吸引阖府上下的全部注意。 好叫自己藏身混迹,请神入命。 再发动谛听微声、监察善恶之能。 果不其然,只在后院简略搜索了一圈。 纪渊便找到昏迷未醒的大丫鬟红玉,以及枯井里头的三具尸体。 将其交由接应的李严,再请三法司的仵作过来。 因而,在他现身于灵堂的时候,其实就大局已定。 哪怕不开棺验尸,仅是被灭口打杀的三个小厮, 还有侥幸逃过一劫的红玉姑娘,足够罗龙喝上一壶。 “天京众人都道,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少年桀骜,骄横狂悖, 不服上官的管教,是个扎手的刺头。” 罗龙脸色铁青,钢针似的络腮胡抖动,沉声道: “呵呵呵,那些心存忌惮的将种勋贵,恨你入骨的户部官吏,只怕都看错人了! 你使计诱我离开后院,再让秦无垢拖延时辰。 为的便是寻柴房的贱婢做人证,枯井里的奴才当物证! 待得两样齐全,又提及破案,借势压人。 步步为营,陷我于死地。 纪九郎,你好狠辣的心思!” 罗龙心知大势已去,索性摊开明说。 杀奴这桩罪名,或许还能推脱给府中管家。 但棺材里的那具尸身,它不会说谎。 被人捂死和病重而亡,两者之间的区别明显。 仵作一验便知,根本无从抵赖。 况且,钦天监自有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手段,很难瞒得过去。 “就不该听娘亲的话,让那老东西走得轻松!” 罗龙现在很后悔,倘若手脚弄得更干净些,也不会贸然踩进纪渊设下的坑里。 官场、朝堂上的诸多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打不住。 罗龙本来以为的发展套路,应该是自己借着凉国公府的威势。 拿下纪成宗,逼迫纪渊与他签生死状,绝争擂上取对方的性命。 换血三境对通脉二境,怎么说都是优势在他! 结果却被北镇抚司搅局,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中了辽东泥腿子的阴险算计! “秉公办案而已,我曾说过破案这种事,其实没什么难的。 无非就是搜罗罪证、确定凶犯、就地捉拿、绳之以法这四步。” 纪渊淡淡一笑,挎刀而立。 “如今前面两步完成,不知罗武官是打算自己体面?还是要我帮你?” 坦诚讲,他更希望这位兵部四品武官,表现出狗急跳墙的冲动。 这样一来,便又可以再添一条暴力抗法的罪名。 抓进诏狱,交由三法司,数罪并罚之下。 哪怕有凉国公府出面疏通,最轻也是个废掉武功,穿琵琶骨,发配充军的凄惨下场。 很可惜,罗龙脸色变换不停,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他低头凄惨一笑,本想行险一搏的心气和杀机,似乎消磨殆尽。 片刻后,竟然主动两手负后,双腿跪地。 像是放弃挣扎,任由北镇抚司上前擒拿。 “识趣,看来罗武官也不像外人说得那样。 只懂争功夺利,不晓得进退厉害。” 纪渊面色如常,抬了抬手。 几名缇骑越众而出,为其手脚戴上铁索镣铐。 当然,此类举止更多是走个过场。 像罗龙这样的换血三境,必须要用两千斤的寒铁大枷。 然后施以夺魂锥刺穿琵琶骨,才能算是万无一失。 “我以前在京城当官,从禁卫小卒做起,常听过一句话。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总能出头。” 罗龙抬头仰望那袭白蟒飞鱼服,眼帘低垂道: “杀奴是事出有因,弑父是迫不得已。 三法司最多判我罢官免职,贬为庶人,刺配牢城去服苦役! 只要存住这口气,咱们总有再见的机会!” 威胁我? 纪渊嗤笑一声。 兴致所起干脆客串起了反派,低头俯视道: “我而今十五岁,便是百户之身、凝聚五条气脉。 等个两三年,升任千户,踏入换血毫无问题。 你做四品武官的时候,尚且斗不过我。 要不了多久,你就是武功尽废的牢城苦役,还想翻天?” 说到最后,纪渊努力收起发出“桀桀”笑声的念头。 “真是个坏胚子。” 站在旁边看戏的秦无垢嘴角微翘。 小冤家这般跋扈的性情,正合她的胃口。 倘若抛开两人长相,只听这番对话。 谁是良善谁是奸恶,还真不好说。 “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兵部的诸位大人可还有什么异议?” 成功拿住罗龙,纪渊神色淡然。 目光一转,看向灵堂之外。 顾平、赵大有等人目瞪口呆,全然未曾料到是这般的结果。 转而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与罗龙并不相熟。 “纪百户秉公直断,我等心服口服!” 顾平拱手以对,不再多言。 “罗家大郎莫非真有什么便宜干爹?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枉我还以为他是大孝子。” 赵大有则是心里犯着嘀咕,他不由想起纪渊的那个绰号,纪太岁。 感慨道,此子真是邪门。 但凡挨着他,与之为敌的那些人,就没见过谁有好下场。 “区区一个无实权的四品武官,都快成为阶下囚了, 还敢这般嚣张,背后极有可能藏着大靠山。” 秦无垢眸光闪动,看出罗龙态度古怪,提议道: “要不趁着发配牢城的时候,寻两个手辣的差役,直接在路上做掉……” 纪渊面皮一抽,嘴上说道: “干脆先用滚水烫脚,草鞋磨皮,挫一挫罗龙的心气。 然后寻一处野猪林,将他绑在树上,一刀结果? 对了,还需提防他有没有什么倒拔垂杨柳的和尚老友,免得被就走。” 秦无垢显然没有领会纪渊话中的深意,娥眉微蹙道: “你倒是娴熟,以前没少做过? 依我之见,有些过于麻烦了, 刺配牢城的囚犯都要被钉穿琵琶骨,没了一身内气武功,左右不过伸头一刀的小事。” 纪渊缓缓摇头,否决秦无垢玩笑似的说法。 罗龙又不是林冲,自己也不是高衙内,没必要再去想什么整治法子。 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一介武官犯了大罪,刺配流放,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机会。 “咱们回衙门结案吧。” 解决掉一桩麻烦,纪渊心神略微松懈。 对于命格当中的那尊夜游神,愈发满意起来。 “本千户给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撑住这个场子。” 正事办完,秦无垢眼波流转,吐气如兰道: “应不应该问你收点报酬?昨夜在金风细雨楼的小手段,可是远远不够。” 纪渊扯动嘴角,心想道贤者时间过去,说话就是硬气。 “那今晚再请千户,品鉴一下我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 …… …… 罗府之内,三进后院。 昏昏然的老婆子睁开双眼,听见外边吵嚷的杂音。 刻薄的面容很是不快,挤出一条条皱纹。 “春梅!春梅!你个死丫头耳朵聋了?听不见叫唤?” 门窗关闭的屋子里头,俨然如沉黑的暗室,一个伶俐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受到劈头盖脸的尖酸喝骂。 “水陆道场办得如何了?让那些敲锣的,打鼓的,声音小一些。” 老婆子耷拉眼皮,声音淡淡道: “大爷人呢?大中午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春梅眼中透露浓重惊慌,结结巴巴道: “大爷被抓走……当官的抓走了!” 老婆子猛然坐起,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破口大骂道: “我儿乃兵部大员!谁敢抓他!你个贱婢休得胡说!” 春梅嗓音带着哭腔,垂头委屈道: “真的……是个叫纪渊的百户大人,他上门查案,说大爷弑父杀奴,罪不可赦,要关进牢里去!” 纪渊? 那个泥腿子? 老婆子怔怔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憋闷无比。 喉头一甜,登时喷出一口乌黑鲜血。 整个人翻身栽倒,摔在床榻下。 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愣愣喊道:“我的儿!” 随后,彻底断了那口生息。 ------题外话------ ps:标题好像遭重了,无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宅闹小鬼,夜游神显威 是夜,亥时一刻。 纪渊轻轻揉着酸软腰身,快步走出金风细雨楼。 深秋的寒气吹过,精神为之一振。 他吐出一口白气,心想道: “下次不能再任由千户这么索取,除非额外加钱。 否则白白被占便宜,未免太吃亏了。” 纪渊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情不自禁于心间勾勒那些香艳画面。 犹记得秦无垢初次尝试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撑不过两招就已经娇喘连连。 没成想,只过了一夜。 她便进步神速,挨到了第八式。 由此可知换血三境的强横体魄,比起平常女子确实要耐受得多。 换成一般的通脉,任其放手施为,也休想蹭破半点皮。 更别提推动气血,揉捏筋骨。 “所以武道境界差距过大,男女之间有可能无法行房?这也算是高武天地的一种特色?” 纪渊放开心绪,想到适才在绣楼之内。 那位冰山似的女千户蜕下金翅大鹏袍,换上一袭雍容端庄的大紫齐胸襦裙。 白腻肌肤,波涛如怒,衬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冷艳神色,实乃人间极致风景。 因而,当秦无垢从屏风后面转出的时候, 几乎惊艳绝伦,看得他都愣了一瞬。 而后面反差极大的表现,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千户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欲求不满, 龙子血脉一旦发作,像一匹暴烈的胭脂马,极难驯服。” 纪渊步行转回大通坊青龙渠,若非他虬筋板肋气力过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白蟒似的长腿绞缠。 至于其中的销魂滋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这样的享受,颇为要命。 倘若身子骨弱上一些,只怕吃不住几次, 就要腰胯分离,当场毙命。 想想那场面,当真既血腥又刺激。 “如此说来,做个粗鄙的武夫也挺好。” 不多时,待到亥时三刻的更声响起。 纪渊回府,扣动虎首衔铜环的厚实大门。 “渊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值夜的管家陈伯拉开偏门,看见纪渊那张熟悉的面皮。 就像等到了再世的活佛、救难的菩萨,激动地难以言表。 “嗯?府中发生什么大事?” 纪渊眉毛一挑。 下意识有所警惕。 他白天才料理完兵部的罗龙。 转头又有不识趣的家伙上门搞事了? “回禀渊少爷,这、这后院闹鬼啊! 吓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伙儿觉都睡不踏实,只等您来做主!” 管家苦着脸说道。 那张皱纹遍布的风霜面庞上,透出浓重的疲惫之意,好似许久都没合过眼了。 府中闹鬼? 纪渊嘴角扯起,似是觉得荒谬。 且不提他家里包吃包住供着杀生僧,乃四境大高手。 老和尚的一身阳刚气血,足以叫群邪退避。 就算阴市的鬼王来了,也未必掀得起风浪! 便是杀生僧人不在,还有南镇抚司当差总旗的二叔纪成宗。 怎么会让小鬼作祟,肆意妄为? “陈伯你且慢慢说,不要急。 对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家丁,可有受伤、遇害?” 纪渊迈过门槛,神色淡定问道。 “倒没这么严重,那小鬼常出没于后厨、护院歇息的偏院厢房, 只是喜欢弄出不小的动静,却不曾害人性命。” 管家微微躬身,一五一十详细说道: “起初,我以为外面跑进来什么野猫、野狗, 偷吃后厨的剩饭剩菜,还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碗盆。 结果阖府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觉踪迹。 后来看到鸡、鸭失窃,我又怀疑府中下人手脚不干净, 半夜起身想要捉贼,仍然一无所获,直到……” 纪渊轻轻颔首,这两日他并不在府中。 昨晚跟秦无垢折腾到宵禁时分,直接留宿于金风细雨楼。 今天一大早又跑去北镇抚司调动人手,然后潜入罗龙府中寻找罪证。 办完正事,连口茶水都来来得及喝, 便被秦无垢拉去做推拿按摩,消解龙子血脉的欲念洪流。 忙到此时,方才得以脱身。 因而,并不晓得府中闹鬼的这桩怪事。 “你是说,亲眼见到一条碧绿绿的黑影?它还会穿墙?” 听完管家的讲述,纪渊眼眸微眯。 能够在夜间显形的阴魂,至少是个“阴煞”级别。 “没错!不止我看到了,门房老董、耿护院,还有服侍老夫人的瓶儿姑娘, 他们都目睹一条碧绿磷火似的影子,咻的一声穿过影壁,消失不见。 我后来一检查,发现后厨养的几只乳鸽断了气, 它们本是用来给渊少爷煲汤,却给那小鬼无故弄死。” 管家似是心有余悸,感到后怕。 他之前待在余家庄的时候,听说公门中人,尤其像黑龙台、禁卫军这种杀过人、沾过血的武夫,自带凶煞之气。 所以日盼夜盼,只等纪渊回府主持大局。 “小鬼闹了两天,我二叔怎么说? 他是南衙的总旗,那身斗牛服亦有龙虎气,寻常的游魂见之就怕,应该降服得住。” 纪渊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我请二爷看过几次,合计之下打算设个圈套捉鬼。 但那条不晓得来历的碧绿磷火鬼精得很,昨天守了一夜,竟然都没出现。 等接近凌晨的时候,它又偷了两只老母鸡。” 管家似是无可奈何,纪成宗那身官袍自带龙虎气,不惧游魂小鬼。 但那只够庇护一人,管得了一屋之地。 “住在厢房的大师又怎么说?” 纪渊再问道。 杀生僧曾以一滴精血,便护住裴途的性命。 让那人皮卷内所化的溺婴凶煞,主动退避三舍。 没道理容忍一个小鬼肆意作乱。 “大师……他只叫我们耐心等渊少爷回来,声称自己不好动手。” 管家面皮抖动,他从来都不认为那枯瘦干瘪,迎风就倒的老和尚是什么世外高人。 平日观其行为举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守过半分僧人的清规戒律? “那小鬼常在何处出现?陈伯你领我去看看。” 纪渊微微颔首,没去计较。 右手挎刀,眉宇当中显露几分煞气。 他今夜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邪祟,搅得自己家宅不宁。 最近命格之内刚请入一尊夜游神,正好试一试百鬼退避的威慑气势,是否真的管用。 “好嘞!” 管家面带喜色,连连点头,快步往后厨行去。 虽然府中的二爷纪成宗是长辈,但真正当家做主能做决断的,还得是渊少爷。 那些护院受到吩咐,各个提棍拿棒,挤在廊下烤火。 见到白蟒飞鱼服的纪渊,连忙起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成天厮混于市井坊间,关于自家渊少爷流传在外的名头、事迹,不知听了多少,心中敬畏得很。 “确有一股还未散去的阴气。” 纪渊来到狼藉的后厨,发现笼子里的活鸡、活鸭纷纷倒毙。 这是被小鬼吸食阳气的表现。 但凡阳间的万族灵长,飞禽走兽,日夜受到羲皇大日的普照浸润,或多或少会聚出一团阳火。 许多邪祟之物,便就喜欢用阴气扑灭此火,吸食其中逸散的精气。 “恶鬼游魂,统统现形!” 纪渊眸光幽暗,请神上身, 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道无形金光,凝聚成枣核大小,好似天眼开合。 “大胆妖孽!看你往哪里逃!” 第二百章 点化阴魂,地龛和神龛 夜游神上身之后,纪渊好似开了天眼。 浓郁灵性凝为一点,仿佛枣核大小。 烙印于眉间印堂,隐约有些滚烫意味。 他心神当中,浮现出一尊纱帽宽袍的巨灵大汉。 掌提生死魂灯,绽出万千毫芒,照彻四面八方。 “恶鬼游魂!统统现形!” 随之夜游神的沉雷怒吼轰然落下,纪渊的视界陡然大变。 诸人与诸物纷纷褪去鲜艳颜色,化为浓墨似的影子。 仿佛黑白画卷上的团团景物,变幻不定。 唯有一道金色丝线,蜿蜒缠绕延伸出去。 就像水珠滴落,连续显现痕迹。 “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纪渊右手按住刀柄,大步跨出后厨的门槛。 他隐约听见几道含混不清的杂音,似是管家和几个护院家丁喊着什么。 但进入请神状态,发动百鬼退避、魂灯拘拿之能。 阳间的变化,便如隔了一扇门窗,显得模糊。 纪渊也没有去理会,脚步如飞,穿廊过道。 循着那抹若隐若现的阴气残留,他踏入一处偏院,看到一团约莫七尺的碧绿磷火 “比起之前的人皮卷、溺婴煞, 这个小鬼生前应该是成人、男子、年纪不小……嗯?” 纪渊催发气血,周身涌现佛光,驱散院内的阴冷气息。 正欲降伏这头小鬼,将其打得灰飞烟灭。 却见那团碧绿磷火猛然一缩,好似跪倒在地,连连作揖道: “九爷饶命!莫要动手!是小老儿我啊!” 那团阴煞满地滚动,现身于五十步外,声音略显耳熟。 “安老头……这才几日不见,你如何从一条阴魂,成了显形夜游的阴煞?” 纪渊眉头轻皱,之前管家谈及府中闹鬼,他就想过是不是安善仁跑出来了。 但后来考虑到夜游显形,扑食家禽,且不惧十几口活人的旺盛阳气,非阴煞不可为也。 安老头乃区区一条阴魂,若非碰上自己好心收留,又吸了林碌的阴气,至今还在阴市摆摊卖云吞。 应该没有这个本事才对! “回禀九爷!小老儿之前听那秃……大师诵经,像是钢刀刮骨一样。 本以为回到魂魄瓶,便能消停一些,没成想……” 安善仁自觉委屈得不行,其悲惨的语气几乎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没成想大师的佛法高深,即便小老儿躲开他, 可每到入夜汲取阴气的时候,总有念经声响起,几乎要把鬼给逼疯!” 纪渊嘴角扯动,似是有些好笑。 代入一下,这就像是上辈子,白天做题精疲力尽,晚上还有人在耳边疯狂念叨各种数学公式。 那种不得清静的苦痛煎熬,想想就很难受。 “九爷,你为何发笑?” 安善仁眼眶含泪,抽抽搭搭抬头问道。 “咳咳,我正好想起高兴的事情。无妨,安老头你且继续说。” 纪渊收敛神色,审案一般继续盘问。 “小老儿本来想找九爷解决,但那阵子你并不时常回府, 魂魄瓶始终都未打开,也就忍了。” 安善仁丝毫没有一头阴煞的气焰,蜷缩着身子,依然是往常饱受风霜的可怜模样。 “但没成想,久而久之,听惯了念经,小老儿感觉身子越来越膨胀,那小瓶子越来越狭窄,实在憋闷得难受。 于是,干脆冲了出去…… 后又觉得腹中饥鸣,受不住饿,这才跑到后厨偷东西吃……” 纪渊眯起眼睛,似是觉得惊奇,轻声问道: “你可背得出那经文?” 安善仁那身阴气似乎受过淬炼,化为大团碧绿磷火, 忽地震荡两下,而后说道: “容小老儿想想,好像是……凡性有功,平等是德。 念念无滞,常见本性其实妙用,名为……功德。 道须流通,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流通,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小老儿就记得这些!” 纪渊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心下感慨,安老头倒有几分运气。 杀生僧此前诵经,念得正是禅宗六祖所传法道。 安老头看似受了好大折磨,叫苦不已。 实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缘巧合,被洗练掉鬼物的晦暗气息。 加上魂魄瓶为其聚敛阴气,日积月累之下,使之成为一头可穿墙过壁、显形扑食的阴煞。 换算成武道境界,阴魂是外炼、内炼,阴灵是服气。 安老头嘛,如今差不多算个通脉。 “行了,起来吧,生前跪当官的老爷不够,死了如何还做磕头虫。” 晓得前因后果,纪渊也没有怪罪。 只是更加好奇杀生僧的身份,禅宗六祖的法道经文,各处书局都有。 可通过诵念经文,便能“点化”一条阴魂,足以看出老和尚的佛法高深。 这已经接近上古正宗,高僧讲道令顽石点头的惊人手段。 “九爷……那些鸡、鸭、乳鸽,小老儿定会赔偿的。” 安善仁有些羞愧,他纵然穷苦半生,却从来没有做过偷摸之事。 “罢了,也是我疏忽了,忘记府中养着阴魂。” 纪渊摆手道,把夜游神送回命格,淡淡问道: “说起来,你感觉饥饿,为何不出府觅食?反而搅扰后厨、偏房? 或者寻大和尚帮忙也成,他是慈眉善目的热心人。” 安善仁挠了挠头道: “九爷莫非忘了,小老儿并没有出入家宅的本事。 似我这等阴物,除非被主人请进府中, 算生辰八字,立一块牌位,当成镇宅的阴神。 否则遇上侯门公府,莫说进去,都不敢挨近的。 至于劳烦大师,我怕是还没进到厢房,形体就被气血冲散。” 后面半句话,安老头忍着没说。 那位枯瘦老僧,哪里有半分慈眉善目? 分明生得青面獠牙,宛如凶恶夜叉! 纪渊轻轻颔首,又问道: “那你躲在这里作甚?” 安善仁似是想起什么,连忙献宝一样上前说道: “九爷,你有所不知,小老儿自从能够显形以后,平白学会了不少东西。” 纪渊挑眉,饶有兴趣道: “比如?” 安善仁那团碧绿火光,化为一条残影,“唰”的闪到墙角。 阴风恻恻,拨开杂草。 安老头从不易察觉的狗洞里头,摸出一方泥巴捏出的古怪之物。 用双手捧着,呈到九爷的面前。 “这是……什么玩意儿?” 纪渊一时之间竟没有辨认出来。 “九爷,它叫‘地龛’,可以作为阴魂、阴灵、阴煞栖身之处。 这几天,多亏此物,小老儿才没有被大日照散形体。 不仅如此,倘若在外迷了方向,忘记回来的路途。 只需要损耗几分阴气,点一团鬼火,便能顷刻返还地龛。” 纪渊心头微动。 这不就是传送点么? 阴世的规则。 看来跟阳间有很大差别。 “你又怎么会炼制地龛?” 他不禁眯起冷厉眸子,沉声问道。 “小老儿也不清楚,只是撞破魂魄瓶,可以显形之后,脑袋里就懂了这些古怪玩意儿。 取泥土、然后用一些被宰杀的鸡鸭骨头、还有子时的露水……便能做成属于自己的地龛。 除此之外,像城隍爷那样被圣人册封过的真神, 祂们炼制的居所,名为‘神龛’,送入庙宇受到供奉,用于汲取天下的香火。” ------题外话------ ps:看了下后台日历,这个月更新字数是13万,正好两百章,勉强拿到全勤,必须好好反省,争取提高更新质量和数量! ps2:老爷读者五一节快乐,虽然疫情仍然存在,但待在家里快乐追剧、刷视频、,也不失为一种休闲方式,诶嘿嘿~ 通知~ 更新又被审核ban了,五月第一天,关我小黑屋。 怒了。 正在狂戳编辑,希望他们放假还能看下消息,吐了~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 金丹吞入腹,第六条气脉大成 阴魂居地龛,城隍住神龛? 纪渊掀起飞鱼服衣袍,坐在偏院的台阶上。 右手挎刀拿鞘,放在膝前,接过安老头递过来的那个小玩意儿。 哗啦!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放耀眼光华,映照显化。 【地龛(阴煞)】 【命数:聚阴(白)、引魂(白)、镇宅(白)、残破(灰)、反哺(灰)】 “三白两灰的命数,安老头手艺活做得一般啊。” 纪渊掂量着那方地龛,用泥巴揉得歪歪扭扭,好似顽劣孩童的简陋之作。 眼眸微微眯起,从中感应到颇为浓郁的精纯阴气,缓慢地流转其间。 那些泥土、露水、宰杀过的鸡鸭骨头。 更像是捎带之物,好捏成一个具体的形状。 安老头灌注进去的大股阴气,才是造就神异之所在。 “意思是,以后不用再为你寻一只魂魄瓶? 只需将这座地龛安置妥当,你便可以自由出入府邸?” 纪渊忽然想起圣人册封天下城隍,府州郡县每年祭拜,供奉神龛入庙一事。 长年累月受到万民祈祷,会聚积多少香火? 太古的仙佛断绝踪迹,上古的正宗旁门传承湮没。 什么土地、山神、水神之类,早已不见踪影。 虽然朝廷亦有册封正神,庇佑一方的风水地气。 但那些多是不入流的阴物寄托庙宇金身,并没有传说当中的神通广大。 而这位城隍爷,身受举朝上下一甲子的香火、念力。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纵然修持成为真神,也不是毫无可能。 纪渊思忖之间,安善仁接过还来的泥土地龛,嘿嘿笑道: “嗯嗯,小老儿乃是未得轮回的阴物,成煞之后居于地龛。 若能再寻一个壳子,寄托其形,兴许可以像阴市的几位爷一样,化为一尊阴神。” 安老头那张饱受风霜的苦瓜脸,难得浮现一抹期待与憧憬。 好似有了继续做鬼的盼头。 对于他这种生前做牛做马的升斗小民而言,无法投胎转世,滞留阳间阴市继续受苦,并非什么美事。 此世与上古不同,天地之间的灵机稀薄,且杂乱晦涩。 无法容纳阴物、元神四处游荡、出窍。 便好像一人精赤身体落于汪洋大海,承受风浪拍打。 种种气机交杂,更是如薪材焚烧。 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阴物、元神烧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练气之道衰弱式微,气血武道崛起称雄的原因所在。 纪渊望着碧绿磷火似的安老头,似是觉得好笑。 别的朝廷命官都是养外室、养伶人,他却养了一头老鬼。 真真算得上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了。 皇天道图微微一动,再次映照。 【安善仁(阴煞)】 【命数:厨艺(白)、驾风(白)、穿墙(白)、聚阴(白)、惜身(白)】 比起初次见面,安老头显然要长进太多。 不再是蒙昧之态,孱弱之形。 纪渊收敛一时杂念,轻笑道: “壳子?我之前在义庄灭了那个扎纸人,它剩下一具纸人壳子,你可用得上?” 安善仁连连点头,阴魂震荡焰光收缩。 像是又要拜倒,口中喊道: “小老儿多谢九爷!” 阴魂借壳,方能蕴养煞气,增进功行。 相当于上古旁门修士的本命物件,对其至关重要! “你我一人一鬼阴阳相识,也算有些缘分。” 纪渊摆了摆手,洒然笑道: “日后你若真个修持大成,做了阴神,莫要忘记庇护一方,别做伤天害理之事。” 安善仁躬身作揖道: “九爷的恩德,小老儿铭记在心!做人的道理、做鬼的道理,小老儿都明白嘞!” 说罢,似是听见脚步杂音。 安老头眼皮耷拉,忙化为一线火光,缩进那方泥巴地龛。 “人怕鬼,鬼也畏人。难怪圣贤有言,平生不做亏心事,秉承刚正之念,鬼神亦难以加害。” 纪渊拾起那方地龛,收入袖中,心中有些感慨。 俗话讲得好,孤家寡人引鬼上身,成群结队冲散阴气。 几十个、上百个的精壮汉子聚在一处,即便不懂武功,那身阳刚血气,也足以叫寻常的游魂畏惧不已。 所以,鬼神只有遭逢乱世,才能兴风作浪。 遇到太平盛世,便就做些小偷小摸的下流勾当。 “渊少爷,可曾捉到那小鬼!” 不多时,管家陈伯领着一干家丁护院,提棍拿棒匆匆赶来。 “一只馋嘴贪吃的游魂罢了,已经被我打散。 尔等不要惊扰家眷,各自歇息去吧。” 纪渊施施然起身,迈过门槛,轻描淡写说道。 “还是渊少爷厉害!” 管家陈伯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见院内久久没有动静。 还以为纪渊遭遇什么危险。 连忙呼喊护院过来帮忙。 “稍过几日,我自去钦天监请一张符镇在府中,便不会再有小鬼哄闹。” 纪渊声音沉稳,抚慰众人,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钦天监在天京的市井小民眼中,那就是神仙扎堆的地方。 管家陈伯一听,脸上最后半点惧色也消失殆尽。 心想,还是渊少爷手段厉害。 既降得了小鬼,也请得动神仙。 余家庄依附这等人中之龙,盖世之才,反而是一桩好事。 就不知道,大娘子与渊少爷之间,究竟有没有那档子事儿。 若只是辽东的军户,那必然配不上余家庄的门户。 但这个年纪做到北镇抚司的百户,还成了钦天监的大官。 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封候拜将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比较的话。 倒是大娘子高攀了。 “我已命人烧了一桶热水,好让渊少爷沐浴就寝。” 管家陈伯心绪复杂,恭敬说道。 “知道了,天色已深,你也自去休息。” 纪渊轻轻颔首,置办家宅的好处就在于此。 许多琐碎事情不用操心,能够轻松很多。 所以上古流传的修行四要,财侣法地,确有其道理。 无财寸步难行,无侣孤身一人,无法何以证道,无地困顿劳碌。 “我现在勉强占了财、法、地三样,日后还需继续努力。” 纪渊沐浴干净,披了单薄中衣。 回到房中,外屋服侍的丫鬟上前。 她先是偷瞧两眼隐隐可见的精壮身子,然后垂首禀明道: “渊少爷,北镇抚司送了大丹过来,二爷吩咐婢子收好放在桌上,等你回来取用。” 纪渊嗯了一声,推门进到卧房,果然看见桌上摆着黑龙台送来的两颗凝脉大丹。 此物颇为难得,平日需得耗费两千点功勋才能兑换一颗。 若是换算成银钱,没个五六千两拿不下来。 “公门好修行,古人诚不欺我。敖指挥使出手倒也阔绰,这两颗大丹足够我把最后一条气脉凝聚而成。” 纪渊打开木盒,传闻中的大丹呈现眼前。 拢共鸽子蛋般大小,好似金铁熔炼,放出凛凛冷光。 轻嗅之间,隐隐可以闻见极淡的铅汞气息。 “这玩意儿吃进肚子,当真不会重金属中毒,或者压迫胃袋吗? 若是常人服之,筋骨孱弱,气血衰微,无法消化,岂不是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纪渊眉毛一挑,捏住一颗凝脉大丹,仔细端详。 入手质地坚硬沉重,像是滴溜溜的铁球。 外面裹了一层熬煮过的金水,待到冷却形成丹衣,防止药力泄露。 内里则是混杂了大药与铅汞之物,若非武者五脏六腑格外强大,根本炼化不得。 “至少要把外炼、内炼修到大圆满,不然空有大丹在手,也无能为力。” 纪渊比较小心谨慎,思忖片刻后,勾动皇天道图映照。 确认没有问题,并未有人暗使手段,这才放心服用。 咕咚! 仰头吞服而下。 那颗凝脉大丹顺着喉咙,滑落入腹内。 好似铁球砸进湖面,笔直沉了下去。 体魄稍差一些,只怕会把胃袋坠破,肠穿肚烂! 但纪渊是何等强横的筋骨? 不谈外炼、内炼两重大圆满。 仅那虬筋板肋,便堪称世间罕有! 他收拢心神,催发气血。 浑身筋肉绷紧,五脏六腑猛地向内挤压,直接把那层坚硬的丹衣碾碎。 咔嚓! 似有若无的一声脆响。 滚烫炽热的铅汞浆流流淌而出,其中混合猛烈药性,齐齐爆发出来。 “来得好!” 纪渊陡然张大双眼,口鼻之间平白喷出滚滚热气。 那张冷厉的面孔,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一条条血管、青筋突突直跳。 好似龙蛇般暴起,直欲撑开皮肉。 强悍的药力沾上千锤百炼的气血,仿佛黑油遇明火,“唰”的一下就被点燃。 而后沸腾无比! 热! 烫! 粘稠的烈光,从五脏六腑直直窜起。 冲向胸口、两肩、乃至于头颅。 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 屋内的温度霎时升高。 好似大蒸笼一样。 无穷无尽的滚烫气息,自纪渊的毛孔当中喷薄出来。 那股大药炼化的热力,来得又猛又烈,又快又急。 简直要把筋骨烧焦、血肉烧融! 换做寻常的通脉,此刻犹如置身火海,煎熬难忍。 心性差点,可能还要大声呼喊,好似发疯。 可是纪渊却呼吸平缓,面色如常。 那张因痛苦扭曲的年轻脸庞,逐渐地显出宁静之色,好像高僧大德打坐参禅一样。 周身毛孔紧紧地闭合,锁住磅礴的气血, 在他内观之下,脊柱大龙像是被煅烧过一样,寸寸莹润生光。 板甲也似的两块肋骨,受到药力冲击、气血冲刷,排挤了不少杂质。 随着闭气呼吸,涤荡出去。 肌体似乎更为细腻,彷如美玉。 虬龙一般的数根大筋伏于皮肉内里,不再显露于外。 吐纳,炼化,纪渊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直至把凝脉大丹的药力、药性,完全吸收干净。 期间,不动山王经统合龙虎二气,稳稳镇压狂暴的气血。 三阴戮妖刀则盘踞于两臂气脉,汲取大丹精华,化为无形玄刀。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一瞬间,许是几个日夜。 纪渊终于炼化那颗“金丹”。 他好像在水里浸泡了半宿。 月白中衣湿透再烤干。 变得微微发硬。 皮肉泛着浅浅殷红。 像煮熟的大虾。 但原本暴烈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 “都说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可惜,这并非是上古法力修持的龙虎大金丹。” 纪渊眼皮抬起,好似室内打过两道电光。 转瞬之间,凌厉的神色渐渐收敛。 曾经锋芒毕露的桀骜意味,好似刀剑藏鞘,竟显得平平无奇。 “内气充盈鼓涨,如水满溢出,可以开始凝聚最后一条气脉了。” 纪渊眸光闪烁,思忖道: “一颗大丹,堪比我半月有余的勤修苦练。 资粮供给,真是气血武道的重中之重。” 他按下心念,引动心脉之间的龙蛇经文。 依照不动山王的修持之法,一点点凝练第六条气脉。 此为,冲脉。 《灵枢篇》中有言,夫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 一旦凝聚成功,调节周身气血,蕴养四肢百骸。 道门之中,将之唤作斩赤龙,降白虎。 纪渊之前攫取【虬筋板肋】这条青色命数,已经成过一次。 如今算是再来一遍。 “世有四海,人亦有四海。胃者,水谷之海;丹田,真气之海;天门,脑髓之海;冲脉,精血之海……” 纪渊默念心诀,导引内气。 凝成形,聚成脉。 他那一身磅礴的气血,好似被大火淬炼,缓缓化为一滴滴精华。 呼,吸。 极慢的吐息,带动全身气血。 “起于胞中,过横骨、阴交、商曲,达于会阴。” 纪渊似是熟能生巧,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轻松凝聚最后一条气脉。 轰! 整个气脉大网连成一体,运转无碍,气力陡增数十倍。 他只是一个呼吸。 整个宽敞的屋子掀起一阵狂风,好似上古大妖吞云吐纳,显出骇人的气势。 喀嚓! 紧绷的心神,倏然松懈下来。 他盘坐于床榻上的身形忽地摇晃,而后瞬间稳住。 “嘭”的一声,上好的实木床榻好像支撑不住,径直往下一沉,裂成两半。 “我的身子……比之以前又重了。” 纪渊反应何其之快,凭空挪移闪到桌椅旁边,避免狼狈摔倒。 “渊少爷,发生……” 外屋的几个丫鬟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 然后,一双双明眸睁大,好似看到什么了不得的大场面。 “没事,练功……嗯?” 纪渊本来保持淡然之色,但瞥到那几个丫鬟不对劲的反应。 他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 冲脉乃精血之海,起胞中,至腹下。 凝聚之时,气血涌向下身,难免会有些异样表现。 加上那袭中衣单薄,受到汗水浸透。 挺拔的身形立在屋内,也没个遮挡,自然瞩目。 “咳咳,你们收拾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我今晚换个地方歇息。” 纪渊背过身去,轻咳两声。 “婢子晓得了,这床板真不牢固,明日就让管家弄些好物。” 那几个丫鬟也没敢多看,低头面面相觑,隐有几分吃惊之色。 ------题外话------ ps:稍微晚点还有~ ps2:终于等到放假,可以码个痛快了~ 放出来惹 真不是借口鸭,读者老爷可以看更新时间嘛,十一点二十就发了,折腾半天才出来,呜呜呜。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放出来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 阴月皇朝,四圣之战,寂灭的真相 第二日,纪渊穿好劲装武袍,走出南厢房。 昨晚上突破的时候,没顾及筋骨变沉,直接把床榻压垮。 还白白让外屋服侍的那几个丫鬟,占了好大的便宜。 “这要是给秦千户瞧见,说不得还能换几颗大丹,亏了。” 纪渊心下感慨,正欲前往花厅,耳朵忽然一动。 他如今六条气脉凝聚,足以覆盖全身、通达内外,构成一张密布大网。 时刻运转内气,锤炼血气。 加持之下,五感何其之敏锐? 便是几丈开外的蚊虫振翅,凝神倾听也可捕捉得到。 “我亲眼看见的……渊少爷他!” “你个小浪蹄子好不知羞!” “好妹妹,细说细说,最爱听这个了!” “真是驴大的行货?我却不信,除非让我……” “呸!美得你!要排队也该让我先尝滋味!” “渊少爷上次回府的时候,可多看了我一眼,他心里有奴家……” “……” 这都是什么浪言浪语? 我那是觉得你裙衫穿搭有问题! 正常女子谁会喜欢红配绿? 纪渊面皮一抖。 看来少年人不仅出门在外要保护自己。 就连回府之后也得保持警醒。 他脚步匆匆,直奔杀生僧住的西厢房。 “好徒儿,你的功行又有精进,真是一日千里的神速!” 枯瘦的老和尚正在缓缓打拳,招式简单,好似养生功法。 见到纪渊过来,干瘪的脸上露出笑容,干脆利落收住架势。 随后,他的眸光猛然一缩,皱纹挤得更深。 这才过了几日,纪渊又成一条气脉。 寻常二境,两条为下,三条为中,四条为上。 能成第五条、第六条,把层次推到大圆满。 必然都是六大真统的天骄种级别! “老衲的眼光,果然是万里挑一。 天京城内的年少英才这么多,我却独独相中了九郎,当真天赐的缘分!” 杀生僧直勾勾盯着纪渊那身筋骨,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开怀大笑。 “大师,我府中养了一只鬼。” 纪渊趁着老和尚心情好,开门见山说道。 “你可是说魂魄瓶内的那头阴煞?老衲早已知晓。 他阴魂之中没有血气,更不曾沾染怨气。” 杀生僧洒然一笑,摇头道: “既然一无害人之罪,二无未消之冤,自然不用降伏。 况且,如今轮回已断,滞留阳间也并非是它的本意。 可怜人,可怜鬼,阿弥陀佛。” 纪渊神色微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语。 杀生僧说,轮回断了? 安老头也曾叹息,鬼门关不再开启。 阴世究竟发生何等的动荡? 竟然导致难以计数的阴魂留在阳间。 引渡的鬼差,勾魂的牛头马面,索命的黑白无常…… 这些也都随着上古的湮没,一起尘封了么? 长此以往,若无法解决,现世岂不是要变成人鬼杂居的邪祟之地? 诸多疑惑如杂草疯长。 “好徒弟,那等大事,非你我可以多想。” 杀生僧低头诵念一声佛号,彷如晨钟暮鼓敲打出声。 纪渊心神猛然震动,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又像头上平白挨了一棒。 感觉脑瓜子嗡嗡颤鸣。 他身形晃了一下,嘴角无奈地扯起,平静道: “大师,我很清醒,何必急着施展武功惊我神智。” 杀生僧大为讶异,讪讪笑道: “徒儿倒是好心性,常人晓得这种惊天秘闻, 多半都会陷入震惊,或者不敢相信,心绪难免杂乱。 为师有些担心,真是罪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刚才以为纪渊陷入执迷,忙以佛门狮子吼将之唤醒。 谁知道平白让自家徒弟吃了一记雷音贯脑。 还好没震成傻子。 不然就得后继无人了。 “徒弟,你莫非早就清楚这桩事? 也对,你养的那只鬼,颇有几分宿慧, 竟然听得进六祖的法道,蜕去阴性,凝煞成功。 告诉你一些关于阴世的秘密,也不足为奇。” 杀生僧自言自语道。 “大师,你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 纪渊追问道。 “早些年,关于阴世之事乃是禁忌,不可以轻易提及。 如今,却也无妨了。 自从天地灵机愈发稀薄,上古各个宗门的传承接二连三凋亡。 那些练气士刚开始还能躲在洞天福地,勉强保住修行道行。 但随着古史结束,大劫剧烈,他们最终都化为飞灰。” 杀生僧见闻广博,将只存在三教六统的上古秘辛娓娓道来。 “原本玄洲为十大正宗,诸多旁门把持。 这些大教、大派顷刻消亡,山门破碎,那便是群龙无首的局面。 那时候,灵机驳杂沸腾如煮,什么念头元神皆受影响,难以施展手段。 反而是一些个被瞧不起的体修、力士,陡然变得厉害。 一番惨烈的厮杀斗争,无休无止,持续良久。 大地上血流漂橹,死伤众多。 骸骨遍野的情况下,阴气积郁爆发,竟然酿成千年难得一见的魔劫!” 杀生僧眼皮低垂,似是叹息,似是悲悯。 他从师傅口中晓得这段过往时,也不禁感慨,天道变化,恐怖如斯。 原本高高在上的亿万修士,只因灵机衰退,瞬间化为蝗虫一般的掠夺者。 全然不顾以往的森严法度,正道规矩。 “一位叫做七夜的道人适逢其会,拔剑而起。 他本是俗世王朝的皇子,一心求道长生,故而拜入十大正宗之一的太华门。 彼时遭逢劫末,目睹师长陨落,同门相残,挚友身亡,怒而立誓,涤荡天下!” 纪渊眉头轻皱,这位七夜道人听上去倒像是那种坎坷半生、一朝顿悟的天命之子。 他与后面的黄泉路断有什么干系? 继续静听。 杀生僧顿了一顿,遗憾道: “七夜道人心意本无错,但他过于偏激,认为天地灵机衰退无可挽回,成仙得道千难万难,何不借这亿兆阴气、累累白骨,重修鬼道!” 纪渊眼皮一跳,由道入魔,然后再成鬼? 果真是黑化强三倍! “那七夜道人本就天资聪慧,勘破心中关隘后,意外契合劫末气运,秉承天意,一举超过盖世奇才,晋升为圣人之资质。” 杀生僧声音微沉,宛如说书人般,蕴含情感的讲述道: “短短三年之间,他便修成白骨法身,将之推演成阎魔天子,凶威滔天,所向披靡。 败尽玄洲所有修士,七夜更是一举献祭九国,亿兆人口。 唤来域外一尊邪神,求问冥府下落。 尔后,又只身一人横渡黄泉,深入阴世。 整整过去两百年,所有人都以为七夜身死。 一座‘阴月皇朝’横空出世,统辖无数的鬼兵、鬼将、鬼帅,席卷玄洲各处。 而那位号称执掌冥府的阴月之主,便正是七夜。 他舍弃皮囊,甘心做鬼,灭绝人性,屠杀九国, 为的正是重开鬼门关,以阴世磨灭阳间, 最终使得万物沦亡,玄洲化为鬼蜮。” 纪渊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这已经不能用“疯狂”二字形容。 玄洲拢共多少生灵? 即便大劫之下,焉有完卵。 可那只是针对修士,与凡俗无关。 七夜于阴世立皇朝,重开幽冥之路,引无数凶鬼磨灭阳间。 这几乎算是一场灭世浩劫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纵然七夜挟阴月皇朝之无上气运,佛、道两门绝处逢生,同时诞生一位佛子、一位道子。 他们与另外一位无名者,合力挫败七夜,一人封印鬼门关、一人打断黄泉路, 最后一人以身堵住幽冥,与七夜双双坠下忘川。 这便是上古劫末的‘四圣之战’。” 杀生僧语毕,复又叹道: “自此之后,阴阳彻底相隔。 残余的正宗传承人,也曾试过不少法子。 比如佛门订立的小六道,自成轮回, 道门祭祀太山府君,接引亡魂……可惜,随之大劫落幕,练气士难以生存。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之后,这一切统统化为乌有。” 大略了解这段劫末秘闻,纪渊忽然怔了一怔。 他没来由的,想到圣人册封天下城隍之举。 第二百零三章 佛门的以德服人,五鬼搬运术 “你可是想到圣人册封天下城隍?” 杀生僧不由地感慨,自家徒弟的反应真快,立刻明白此举的用意。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的眼光犀利。 这样的好苗子,可不能给孟玄机老鬼抢走。 定要想个办法,留在佛门才是! “刚才大师提及订立小六道,自成轮回, 祭祀太山府君,接引亡魂, 这些乍听起来与景朝供奉城隍,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纪渊轻轻颔首,他曾经翻看卷宗。 黑龙台内详细记述了,圣人册封城隍之事。 于大统二年立庙,却没有塑金身,次年才请入神龛。 之后传令百官每年敬奉祭祀之,不得怠慢有误。 而且,景朝还将城隍分为好几等。 比如镇守京城的,便是天下城隍神,号“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皇”, 一府之地,则为“监察司民威灵公”。 一州之地,则为“监察司民绥靖侯”。 郡县之地,则为“监察司民显佑伯”。 皆赐有朝廷爵位,正神品轶。 与牧守一方的府主、州主平起平坐。 至今还有约定俗成,凡各地新官上任, 必然要去城隍庙斋宿,完成祭礼,方可掌印。 “方外之人,本不应该过多关注朝廷。 只是白家圣人封城隍那桩事,当时引得热议,闹得很大,老衲亦有所耳闻。” 杀生僧单手竖于胸前,低声诵念佛号,缓缓道: “三教六统里有不少人都觉得,那位白家圣人想要立庙造神,开辟阴司,重定两界法度。” 纪渊心头微震,旋即又感觉正常。 从圣人施行的种种手段来看。 驱逐百蛮,斩尽龙族,破山伐庙,鼎立皇朝。 这一件件天大的功绩,都表明他打算做这一部新史的天命之人。 拨弄风云,立足潮头。 甚至于功盖历代,德过历朝,直至万古唯一! 而阴阳隔断,人鬼杂居,必生大乱。 景朝想要延绵国祚,必须解决这桩难事。 “如今是大统六十四年,圣人闭关二十年之久,不再临朝,阴司也并未曾听闻建立成功。” 纪渊心下思忖道。 “所以说,立庙造神的大计最后失败了?” 看到自家徒弟还有疑惑,杀生僧却不欲多言,摇头道: “九郎,你在朝为官,凡事莫要穷根究底。 那白家圣人的手段通天,登基之前,他于一众豪杰枭雄脱颖而出。 斗败了天意所钟的小明王韩世洞,气数浓烈的丰王陈洪基,以及十八骑造反的张久石。 登基之后,以杨洪为首的武将勋贵,以李巢为首的儒门派系,无不服服帖帖。 朝堂内,一言而决,朝堂外,杀伐果断。 乃近三千年来的真正霸主、巨头。 似这样的人物,少去揣测,没什么好果子吃。” 纪渊收敛心神,深以为然。 朝堂水太深,他未必把握得住,还是少打听为妙。 毕竟,那位圣人既是九五至尊,亦是武道绝顶。 他所看到的天地,跟其他人肯定不一样。 “大师,你知晓这么多秘闻,见识深远,敢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渊岔开话题,转而问道。 他本以为杀生僧是那种野狐禅,出身偏僻寺庙。 否则,不足以解释老和尚这一脉的百无禁忌。 仅食酒肉,破杀戒这两条。 于南北禅宗而言,便算是离经叛道。 但如今一看,显然并非那么简单。 野狐禅,怎么可能了解阴阳两界、乃至于朝堂风云? “神圣谈不上,区区一行脚僧罢了。 说起来,为师以前也算是十方丛林里的大户人家,真不比外面那些招摇过市的高僧逊色多少。” 杀生僧似是念及往事,眼中闪过缅怀之意: “只可惜运道不好,偏偏跟了你师祖。 他性子莽撞,比老衲还暴烈,因为与寺庙的方丈闹了一点小矛盾,两人辨经谁也不服谁,转为动手切磋。” 原来佛门也讲究以德服人这一套啊? 而且还是武德的德! 纪渊眉毛一挑,诧异道: “难不成打死人了?” 杀生僧哑然失笑道: “那倒没有,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闹出人命。” 纪渊松了一口气,这方天地可没有什么杀人出家躲避缉捕的说法。 黑龙台、六扇门的官差,向来一视同仁。 六大真统的弟子触犯景律,闹到衙门也是照章办事。 当然,倘若背后有靠山,一手遮天隐瞒不报。 又或是从中斡旋求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国法无情人有情嘛,历来如此。 杀生僧接着又道: “只是你家师祖一时起了真火,没收住气力……把寺庙的方丈打残了。 无奈之下,开始云游四方,做个居无定所的行脚僧。” 原来是被逐出寺门了。 纪渊面皮一抖,他想到攫取【龙象大力】时,所见的那位老和尚。 僧袍脏污,胡须打结,杀起人来无所顾忌。 “一言不合打残方丈这种事,听上去虽然有些离谱,但发生在杀生僧这一脉倒也正常。” 纪渊聊完八卦,心满意足。 什么阳间、阴世,圣人、城隍,做个吃瓜路人就好。 跟自己扯不到一块去。 …… …… 公侯坊,凉国公府。 深宅大院,凉亭之内。 铜盆里烧着无烟的兽金炭,散发热力,好似暖春。 两男一女,各自落座,欣赏着外面的凄风苦雨。 “罗龙如何被抓了?二先生,你不是才打算用这人跟纪渊去互斗么?” 杨榷脸色阴沉,似是有些惊疑不定。 “这泥腿子莫非真是太岁星下凡,但凡跟他作对之人,都走了天大的霉运。 那孟长河与之结仇,结果被白骨道余孽牵连,至今罢官免职在家闭门思过。 狼崽子杨休更没落到好下场,连全尸也未留下。” 这位凉国公的二儿子眉头紧锁,他本来还打算看一场好戏。 当年父亲在绝争擂台上丢掉的颜面,如今终于有机会找回来。 没成想,罗龙当夜想好对付纪渊的计划,第二天一早就被北镇抚司当场擒拿。 落网之快,实在出乎意料。 “榷少爷,天星应命,多为无稽之谈,没什么确凿依据。” 身为练气士的二先生拈须一笑,摇头道。 “依我之见,应当是罗龙那蠢货做事不密,走漏风声,让纪渊察觉到了。 他是北镇抚司百户,领一支黑旗,手底下不仅有百余名缇骑,还掌握了不少暗线桩子,耳目灵通,收到消息也不奇怪。” 杨榷仍然有些半信半疑,面露狠色道: “二先生务必要想办法除掉此人!这辽东的泥腿子,简直跟宗平南一模一样,越是打压得狠,越是崛起得快! 他才进北镇抚司多久,已经是百户,还深受指挥使的赏识。 连钦天监都暗中搭上关系,可见心机深沉,绝非易于之辈。 给个成长个三年五载,投靠他人门下,恐成心腹大患!” 二先生眸光深邃,似是智珠在握,显出无比强烈的信心: “还请榷少爷放心,国公爷派我出府,为的就是彻底剪除纪渊,省得他日后兴风作浪。” 他乃五品出窍的练气士,真要动手杀一个通脉二境,简直易如反掌。 若非顾及天京城内擅自行凶,极难瞒过钦天监,岂会容忍那泥腿子活到现在! “二先生有什么妙法?不妨跟我们说说。” 端庄坐在一旁的杨娉儿眼波流转,艳光慑人。 这位二先生甫一瞥见,心神微微晃动,眸中透出一抹恍惚之色。 他心知不好,连忙低头,借着喝茶掩饰过去。 略微定一定神,方才苦笑道: “三小姐莫要戏弄在下。” 杨娉儿心中略微得意,连五品练气士亦无法抵挡她的姿容。 像杨休和洛与贞沦为裙下之臣,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想起那不解风情的纪九郎,甜腻笑容不由凝固,愤恨道: “不识趣的狗东西!” 二先生抿了一口香茶,避开杨娉儿的目光,淡淡道: “罗龙乃一枚棋子,有用者用,无用弃之。 他既然下狱,那就暂时按下,留待日后。” 杨榷似是有些急不可耐,看到二先生半天也不切入正题,轻咳道: “究竟要如何对付那泥腿子,他每风光一日,我凉国公府便受一日的羞辱! 必须死了,才能称我心意!” 换做其他府中管事,杨榷直接厉声呵斥。 但这位二先生是他父亲的心腹,地位隐隐还在自己之上,必须以礼待之。 “榷少爷稍安勿躁,我早年误入山中一处上古洞府,从而踏上练气之道。 现在是五品出窍的层次,借本命之物护持魂魄,约莫能魂体出窍两炷香左右,可离肉身三十丈远。” 二先生幽暗的眸子闪烁光彩,淡然笑道: “真要刺杀纪渊,趁着夜色出窍夜游,潜入他的府中,一根飞针就能取走性命,但这样做太过下乘,容易引起黑龙台的激烈反应。 故而,我不愿为之。” 杨榷晓得凉国公帐下的四大山人,各个身怀绝技。 曾经屡次助他父亲建立奇功,赢得大仗。 练气之道,犹若鬼神,难以察觉,令人防不胜防。 “那泥腿子之所以次次侥幸逃过一劫,如奇峰突起。 多半是因为自身气数浓烈,才能绝处逢生,平步青云。 否则,钦天监怎么会看中他一个卑贱的军户。” 二先生昂首,面露不屑。 练气士最鄙夷寻常武夫,他亦是如此。 “正好我有一门道术,唤作‘五鬼搬运’,可以克制于他! 役使五鬼,它们不止可以搬空财货,搬来粮草,更能搬走旁人的气数!” ------题外话------ ps:三千字奉上~ ps2:稍晚还有哒~ 第二百零四章 何为五通神,又有刁民想害我? 五鬼搬运? 搬走财货、粮食? 还能吸走旁人的气数? 真有这般诡异莫测!? 杨榷张大眼睛,立刻来了精神。 他于气血武道方面,没什么天赋根骨。 纵然依靠大丹灵药突破一二境界,亦是成就有限。 故而对旁门左道之术,向来颇感兴趣。 “这门道术耗费我二十年之功,方才练成,极为不易。 也多亏国公爷提携,助我降伏五方五鬼,差使召唤,随心所欲。” 二先生很是得意,眉眼之间略带倨傲意味。 他轻轻弹手,布下一道障音之术,然后说道: “不瞒榷少爷,纵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被我有心算无心之下,中了五鬼搬运,五通神道。 一脚踩进坑里,也要丢掉性命。” 道术竟有这般厉害? 能够比肩武道四境? 杨娉儿螓首微垂,明眸透亮。 她往常周旋于那帮公侯嫡子之间,只知道气血武道的强横之处。 反而鲜少听人说起练气、道术的神异玄妙。 “若有机会,定要寻人问个明白。” 杨娉儿心思机敏,晓得似二先生这样的奇人异士,根本不会把国公子嗣放在眼里。 即便以礼相待,耐心试探,求法求道。 多半也是老狐狸遇上小狐狸,不痛不痒碰个软钉子。 相比起来,还是洛与贞这等皇亲贵戚更好拿捏。 只需软语相求,情深动人,便要什么有什么。 “二先生何不细说那五鬼搬运,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杨榷故作淡定,语气里头的急切却是掩盖不住。 他大哥出家为僧,遁入空门。 本该世袭国公的嫡长子做了和尚,那继承人的位子,当然落到自己头上。 可父亲迟迟不愿定下,这些年来更是广收义子,意图显而易见。 所以杨榷内心时刻充满危机感,好似脖子上放了一把利剑。 生怕哪件办事砸了,惹得杨洪不悦,彻底失去欢心。 “榷少爷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二先生稍稍卖了下关子,抿了几口尖峰老茶的清冽滋味,这才笑道: “所谓五鬼,乃是酒、色、财、气、利,这五方小鬼凑成,又叫五通神。 欲要练成此术,需要寻到契合生辰八字、五行灵根所属的新鲜生魂。 先是百般折磨,吊住一口气,这一步是为了让他们将畏惧深深烙印心底,容易驾驭。 然后再用摄炼之法将其活活抽出,纳入五色仪轨,蕴养百日。 说起来,仅是找‘材料’这一项,便麻烦得很。” 杨娉儿脸色微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这道术修炼,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几乎与朝廷严厉打击的旁门余孽,邪派中人一样了。 “听他这样说,其实也不难,国公府权势滔天,名下的庄园田地不计其数,仆从上万。 只需跟那些人牙子打个招呼,自有无数人去办。” 杨榷仔细琢磨,摩挲着手上玉扳指,心想道: “相较于武功的千锤百炼,力求根基扎实, 道术的修炼时日,还有进益似乎更快。” 二先生将两人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嘴角微微翘起,继续说道: “不瞒少爷、小姐,这门道术一成,威力无穷。 且说那五只小鬼,酒鬼麻痹心智,沉溺幻觉, 色鬼勾动人心,意乱神迷, 财鬼贪心不尽,搜寻金银, 气鬼转运窃命……至于那只利鬼,最为厉害! 借一还十,取我三分财,还我十倍利,乃是五鬼之首。 相互配合之下,向来斗法无往不利。” 他大袖一抖,五指之间隐现长长磷火。 仔细端详,可以看清几团扭曲狰狞,变幻嘶吼的邪异虚影。 那气鬼见着杨榷,猛然躁动不安,张口血盆大口,就要啃噬过去。 至于色鬼更是疯狂,一双绿油油似的三角眼,直勾勾盯着杨娉儿,涎水都要成滴流下。 “休得猖狂!” 二先生沉眉怒目,呵斥如雷。 惊得两条小鬼缩成一团,不敢放肆。 “先生不愧为练气之士,神仙中人,手段真是了得! 那辽东的泥腿子,此次必死无疑!” 杨榷哈哈大笑,无比满意。 见识到二先生的莫测道术,他心下再无怀疑,同样信心十足。 如此无形无迹,防不胜防的隐蔽暗算,如何躲过? 等那纪渊死后,便是六扇门的神捕过来也无济于事,绝对查不出任何头绪。 鬼神行事,无声无息! “在下早已准备万全的计策,绝不会失手,推那罗龙出去,更多是为试探。 若由我施展手段,先用气鬼搬走那纪九郎的浓烈气数,让他走大霉运, 持续三五日之后,派遣财鬼和色鬼, 来一个财色双全,引他上钩,掏空身子,吸引心神。 最后以酒鬼麻痹大意,再叫利鬼出马, 狠狠榨干这泥腿子一身精血,暴毙而亡。” 二先生成竹在胸,一派高人风范。 好似谈笑之间,便可取走纪渊的性命。 “先生何时作法?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辽东泥腿子的凄惨下场了!” 杨榷赶忙问道。 待到料理完纪渊,他就好生拉拢这位二先生。 最好随时侍奉左右,拜其为师,学到道术。 “开坛的时日倒也没什么严格要求,只是驱使五鬼并非毫无代价。 它们皆好人牲血食,非要吃饱了才肯动弹。 且要求各不相同,酒鬼要精壮男子,色鬼喜妙龄少女,财鬼爱吃七旬老翁,气数必须以童男童女供奉。 至于那只利鬼,差役一次,得献上五个服气一境武者的心头热血。” 二先生似笑非笑,望向杨榷。 他若强硬召唤五鬼,施展道术,自然没有问题。 但自己乃国公爷麾下干将,而非国公府的家奴杂役。 岂有白白出力的道理! “这些却都好说,最迟两日便能齐全,左右不过些许人牲血食喂养,又不是什么难得之物。” 杨榷眉头一皱,旋即舒展松开,爽快利落的答应下来。 “二哥,这般大肆行事,难免惹人注意,万一被御史台抓住把柄,攻讦凉国公府……” 杨娉儿迟疑劝道。 于她而言,几十条性命事小,可若叫人揭发检举出去,损害国公府名誉事大。 朝廷一向禁绝淫祀,更别提用人牲血食供奉祭养。 此乃祸及满门的大罪、重罪。 “御史台?让他们去参!尽管去参! 咱们国公府是太子党,自有太子撑腰,不怕!” 杨榷昂首轻蔑一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也不怪他这么嚣张,如今是太子监国理事,东宫主持大局,势头如日中天。 圣人不临朝的情况下,谁能动得了他家老爷子? 此前凉国公的一个义子,打着义父的名号,一举侵占三万多亩良田。 结果被御史台查到证据,接连上书三十二封,亦没见什么动静。 “榷少爷确有国公爷的英武气度,虎父无犬子,日后必成大器!” 二先生貌似真诚的夸奖道。 为杨榷胸中藏着的那座烈烈火炉。 不露痕迹的添了一把柴火。 “先生谬赞了,这座江山乃圣人与我父亲,一刀一枪、攻城掠地打下来的! 我们凉国公府为景朝流过血,也立过大功, 那帮迂腐的清流懂得什么?整日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父亲带兵打仗,直驱关外横扫百蛮的时候,身披八处创口,险些身死,方才叫圣人成功定鼎中原!” 杨榷情绪激烈,似是早有诸多不满憋在心里,冷声说道: “咱们不过多买了些田地,失手打死几个闹事的刁民, 他们便多加毁谤,暗中说我凉国公府跋扈骄横,目无王法! 这些人才是无君无父,只为邀功搏名的国之蛀虫!” 二先生深以为然,颔首赞同道: “榷少爷所言不错,国公爷当初本想杀鸡儆猴,好好惩治几个带头的御史, 后来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信,给足面子,这才消了国公爷心头的杀气。 不曾想,却叫这帮清流蹬鼻子上脸,愈发猖狂了。” 杨榷连连点头,好似知己相逢,对于二先生的好感大增。 这让一旁的杨娉儿不禁摇头,自家二哥被人拿捏住了却还浑然不知。 如此表现,如何收服得了爹爹身边的四大山人。 便是日后世袭国公,也不过沦为牵线的傀儡罢了。 “那就一言为定,只等榷少爷准备好人牲血食,咱们就开坛做法,咒死那纪九郎!” 二先生嘴角含笑,云淡风轻道。 “好!该死的泥腿子,看他如何活得了!” 杨榷重重点头,立刻唤来管家,布置下去。 …… …… “嗯?我的气数浓黑之中透出血红,似是大祸临头的征兆?又有刁民要害我?!” 正在钦天监与人闲话的纪渊,心中猛然一惊,似是感到莫名的悸动。 第二百零五章 攫取灵根,修炼道术,一只小鬼送上门 过得两日,钦天监中,社稷楼内。 “纪秋官,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晋兰舟略有些疑惑,放下手中卷宗问道。 他乃练气士,对于气机变化最为敏感。 刚才陡然间察觉到,这位最新上任的社稷楼秋官,好似莫名生出几分冷厉煞气。 令人心头一冷,如坠冰窟。 尽管是短暂一瞬,却也极为悚然。 “无妨,只是昨晚睡得有些迟,精神有些困倦。” 纪渊摆了摆手,收起心中闪过的凌寒杀机,笑道: “今夜早点回府,早点歇息,应该就没事了。” 晋兰舟愣了一下,通脉二境的武者熬个夜就不行了? 随后他似是想到某件事,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笑容,安慰道: “纪秋官你日夜操劳过度,须得顾惜身体。 虽然年轻人筋骨好、气力壮,但也要明白耕牛耗不过水田的道理。” 晋兰舟眼中透出艳羡之意。 自家衙门的女上官。 那可是青楼勾栏都体验不到的万种风情。 纪秋官当真好艳福! 什么乱七八糟的? 操劳?过度? 懂不懂虬筋板肋的含金量?那可是铁打的腰子! 也对,就凭练气士的小身板,怎么理解得了武夫的威猛! 纪渊心下轻蔑一笑,却并未出言反驳,继续思忖危机从何而来。 他适才心有悸动,连忙内观。 发现自身命格显化的那团浓烈气数,竟然又有变化。 恰如大片血墨,形成乌云盖顶之势。 比之前扈霆、罗猛、余东来暗算自己,要更为明显。 乃大凶之兆! “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贼想害我?可惜青天白日,不好请夜游神上身。 否则发动谛听微声,兴许能有所收获。” 纪渊装作低头看书,仔细想了片刻,觉得多半又是凉国公府在使绊子。 “命格显化,气数反馈,好像让我有了秋风未动蝉先觉的能力,这倒是不错的本事。” 他按捺诸多杂念,心神投入书中世界。 直到看完一个篇章,方才抬头问道: “晋秘书郎,凡夫俗子此生注定学不成道术么?一定需要灵根才能入门?” 纪渊对于练气之道,也颇感兴趣。 凭借他那条【破妄】命数,若是修持心念元神,进益应当不会比武道差上多少。 练气士共分九品,修持大成,未必弱于五境大宗师。 只是无奈天地恶劣,灵机稀薄。 除非像监正这样的扶龙国师。 可借皇朝气运,反哺自身。 要不然,谪仙之姿都难过九品关隘。 “陈灵台郎早已言明,练气之道,极重资质,若无灵根,入不了道。” 晋兰舟挺胸昂首,露出一抹浅淡的傲然之色。 他乃是乙木灵根,不仅自悟一门“小灵植术”,还练成了《云雨诀》。 准备完全,登坛作法,足够改变三四里地的气象。 论及打斗厮杀,凝聚一条气脉的二境武者,都能将晋兰舟轻易掀翻。 但想要举手投足勾动天象,必须踏入五境成就宗师不可。 这便是两大体系的不同之处。 练气士前期实力极为低微,以五品为分界线。 之前很难敌过武者,之后依仗道术莫测, 真个生死相向,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灵根……” 纪渊心神微沉,勾动皇天道图,映照晋兰舟。 光华荡漾,勾勒字迹。 【晋兰舟】 【命数:落木萧萧(青)、润物无声(白)、向阳厌阴(白)、忌火逢土(白)、勾栏听曲(白)、与财无缘(白)、见风转舵(白)】 “七条命数,一青六白。那道【落木萧萧】便是乙木灵根?” 纪渊眸光收缩,若有所思。 他要是拓印这条命数,将之攫取炼化,岂不就有了灵根? 有机会入门入品,学成道术? “晋秘书郎,敢问灵根有没有高低之分?” 纪渊合上手中书页,嘴角含笑问道。 “通常而言,灵根乃五行之属, 单者为下,堪堪入门,双数及多数为中、上,有望五品。 像陈灵台郎,他就是癸水、戊土双灵根,资质比我好上一筹,可学的道术也更多。” 晋兰舟如实相告。 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练气士的基本常识罢了。 “哦,那没事了。” 纪渊移开目光,失去拓印命数的浓厚兴致。 “为何……感觉被嫌弃了?” 晋兰舟油然生出这种古怪的想法。 “不知钦天监内,除了监正大人,哪位练气士的灵根资质最好?” 纪渊好似漫不经心问道。 像监正那样的九品练气士,五境大宗师,他可不会随意拓印命数。 对方的命格、命数,不用想也知道,必然全面碾压自己,根本无法撼动。 “八层楼的左右主簿,一人属阴,一人属阳,乃是少见超脱五行之属的稀有灵根。 其次的话,夏官大人,还有冬官大人,皆是五行俱全的上品资质。” 晋兰舟眼中透出疑惑,不明白纪渊打听这些作甚? “那有空得好生亲近。” 纪渊手指轻点书册。 一日光景,迅速过去。 离开钦天监之后,他又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主动找秦无垢切磋武功。 六条气脉大成的圆满之境,对上铸成法体的女千户,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不动用三阴戮妖刀的情况下,我与换血三境的高手厮杀未必能胜。” 经过这场点到为止的以武会友,纪渊自觉体悟良多。 他的养、炼功夫,已经做到二境极致。 杀法也是凌厉异常,虽然很少展现,但少有活口接得下来。 唯独用于试探底细、摸清路数的比斗打法,尚且是一块短板。 “扫荡三帮擒拿何云愁,得了一万五的功勋,正好兑换一门合适的武功。” 纪渊跟二叔、婶婶共同进过晚食,便就回到正房。 垮掉的床榻,已经重新换了一张。 更大、更坚固,完全受得了四五个人翻来滚去。 “嗯,天色还未昏黑,安老头你怎的出来了?” 纪渊坐定,正要参悟不动山王经。 却见安置于桌案砚台旁边的泥巴地龛,喷出一股浓郁阴气,化为碧绿鬼脸。 “九爷……” 安善仁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 “小老儿昨晚见到一只小鬼盘踞府外,鬼祟异常,于是自作主张把它捉了过来,好听候九爷的发落!” 纪渊眉毛一挑,似乎感到讶异。 一是因为原本做人受苦、做鬼受气的安老头,竟然不知不觉有了这等本事,也能降伏小鬼了。 二是似他这样的公门府邸,竟然有游荡阴魂主动靠近? “哦,你且说说是个什么鬼?” 纪渊平静问道。 “回禀九爷,乃是一只……专叫人走背字、倒大霉、诸事不顺的霉运鬼!” 安老头献宝似的,喜滋滋说道。 “依小老儿之见,它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像个盯梢踩点的贼头。” ------题外话------ ps:精神有些不济,今日且早睡了~ 第二百零六章 阴司品轶,锅热倒油,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霉运鬼? 纪渊眉头轻皱。 他乃北镇抚司的五品百户。 平常日行一善积攒阴德。 家宅风水不说是大富大贵、紫气东来, 也可算作阴阳调和、财运亨通。 这样的门第,居然平白冒出一只带来霉运的衰鬼? 此事必有蹊跷! “安老头,做得很好!赶紧把那只小鬼带上来与我瞧瞧!” 纪渊穿着那身白蟒飞鱼服,官袍补子附带景朝国运的龙虎之气,专门镇压邪祟破除鬼神。 更何况,他命格当中还有一尊夜游神,请入身内百鬼退避。 若真个有人不长眼,驱使邪祟下咒暗害。 无异于自投罗网,送上门来。 “好嘞!” 安善仁受到夸奖,老脸堆起喜滋滋的笑容。 碧绿磷火似的浓郁阴气猛地暴涨,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往那泥巴地龛里伸去。 摸索了一阵子,用力一拽!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那只倒霉鬼像个小鸡仔一样,硬生生被拉成长条,甩在地上。 似是被安老头攥得太紧,它两眼暴突,舌头打结。 好似上吊而死,显得既难看又骇人。 “呔!你这不识真佛的腌臜货色!管谁叫老爷呢? 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位才是!” 安善仁半文不白大声喝道,好不容易抖了一回威风。 这些腔调、词儿,都是他以前从戏文里学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位老爷……诶,怎么是个大活人!” 那只倒霉鬼正要纳头便拜,忽觉不对,仔细一瞧。 坐在那张黄花梨木大椅上的冷峻男子,分明阳气旺盛。 磅礴的精气,彷如硕大火球照彻屋内。 无形的热力烫得它死命缩成一团,生怕靠得太近冲散形体。 “嗯?怎么?死人跪得,活人跪不得?” 纪渊身子前倾,冷冷问道。 只这一下给人的感觉就像山岳崩塌,气势非凡。 “跪得!都跪得!老爷饶我!小的有眼不识太山,走错了地方,冲撞了贵宅风水!” 那只阴气淡薄的倒霉鬼怪叫一声,似是畏惧无比,吓得几乎炸开。 这人好生凶横! 招惹不得! 尤其胸口那条白蟒,官气浓重,青中带紫,神韵十足。 除非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凶煞,谁敢靠过去? 小鬼战战兢兢,宛若天雷轰顶,随时都要灰飞烟灭。 “安老头说你是盯梢踩点的贼头,我看你贼眉鼠眼,确有几分相像!” 纪渊见到小鬼气弱,也就没有再接着下马威,沉声问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老爷的府邸上有官气庇护,下有贵人居住,小的如何敢打主意!” 这只倒霉鬼深感自己不走运,叫猪油蒙了心,才会遭此无妄之灾。 “还要巧言狡辩!老爷,我看这小鬼满口胡话,干脆上刑拷打一通,就什么都招了!” 安善仁代入感极强,好像置身公堂之上审问恶徒。 纪渊是铁面无私的青天老爷,他则是从旁协助的幕僚师爷。 倘若再来几个呼喝威武的差役,就更加像模像样了。 “小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倒霉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 “你所说是真是假,我心里自然有数。”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椅上,屋内门窗俱掩。 他眸光闪烁,直接请神上身。 浓郁的灵性纷涌而来,深深烙印在印堂眉心。 而后如开天眼,望向那条阴魂。 轰! “老爷饶……阴世的……气息!” 那只倒霉鬼发出无声尖啸,形体剧烈震荡,炸成数十道气流。 过了片刻,方才缓缓凝聚起来。 已成阴煞的安善仁同样受到波及,那道笼罩周身的碧绿磷火,好似被大风压住,顷刻变得微弱。 犹如残烛飘动,摇摇欲坠。 “九爷!还请收了浩荡神威!” 安老头拜伏于地,艰难喊道。 这样的变故,让纪渊本人都有些诧异。 他只是请神上身,怎么会把一大一小的两条阴魂弄成这样? “安老头,怎的露出惊恐之态?” 纪渊及时收拢灵性,轻声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道,只是惶惶不安,好似受到威吓,本能生出无穷惧意! 见到九爷,就像……就像小老儿生前见到凶神恶煞的衙门官差一样!” 安善仁抖若筛糠。 它万万没想到。 九爷不止是阳间的大官? 连阴世都有品轶?! “夜游神的百鬼退避之能……还真是立竿见影。” 纪渊若有所思。 据闻,太古之后。 曾经占据九天十地的仙佛罗刹,皆销声匿迹。 就连阴世、冥府,也都不见踪影。 像夜游神这样的阴司巡游,如今只剩下一道灵性映照。 其真身,不知是与古史一同尘封,亦或者彻底消亡陨灭不存? 这小鬼没什么见识,才会错认纪渊为阴世神祇。 “好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分隐瞒,打散你的阴魂!” 纪渊眸光一转,落在那只阴气大损的倒霉鬼身上。 “小的绝不敢糊弄游神老爷!” 后者连连点头,它俨然将纪渊看成阴司游神。 这就仿佛小贼见到六扇门名捕,骨子里透出敬畏。 “为何盘桓府外,逗留不去?” 纪渊喝问道。 “小的……生前滥赌到倾家荡产,最后被追债的打手群殴而死。 胸中含了一口怨气,深恨自己手气不佳,方才落到这步田地,所以化为衰鬼。 专门寻那些落魄之人,不仅馋他们的阳气,还会吸食霉运、灾气。” 那小鬼声音颤抖,老实交待道。 “昨晚无意间游荡到老爷的府邸之外,是因为感觉有一股莫大的霉运,好似乌云盖顶……一时被蒙蔽住了。” 纪渊眼眸微眯,他的气运变化竟然把衰鬼都给吸引过来。 这岂不是侧面说明,自己最近真有可能倒大霉? 思忖片刻,再次内观。 只见头顶三寸之处,那团磨盘大小的浓烈气数色泽更深。 恰如血墨翻涌,聚成灾劫之气。 好家伙! 这已经属于喝凉水都塞牙的老倒霉蛋了。 “没道理啊。” 纪渊深感疑惑。 他扫荡三帮、擒拿罗龙。 勾搭秦千户,交好指挥使。 如今乃北镇抚司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明明气势正猛,风头正劲。 日后仕途坦荡,前程无限。 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惹上霉运? 定是有人暗算自己! “你这厮觉得老爷我印堂发青,灾气透顶?” 纪渊佯装发怒,吓得那只衰鬼更加胆战心惊。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犹犹豫豫道: “不敢欺瞒游神老爷,小的见过逢赌必输的烂人、屡次不中的穷酸、落魄潦倒的穷汉……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有老爷你这股霉运!” “呔!腌臜东西!休得辱没九爷!” 安善仁不晓得其中内情,还以为衰鬼拐弯抹角咒骂纪渊,大怒道。 “无妨,且让它说。” 纪渊换上儒雅随和的神色、语气,好声问道: “你既是一只倒霉鬼,对于霉运、灾气再敏感不过,可看得出源头所在?” 他仔细端详头顶的气数,发现那团血墨翻涌。 好似乌云酝酿风雷,隐隐显得可怖。 霉运正在积蓄,所以才没有显露端倪,让自己觉察到不对之处。 “小的本领薄弱,只瞧得出游神老爷是被凶鬼缠上,应当离得不远……就在宅邸附近。 游神老爷若要捉拿它,大可以等到丑时三刻,阴气不盛、阳气不烈的时候,凭一双法眼,当有很大机会。” 死相凄惨的衰鬼一五一十说得明白,毕竟是游神老爷当面发问,哪里敢有半分隐瞒。 凶鬼? 就在附近? 丑时? 纪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一边命安老头把小鬼收入地龛,一边动用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探查提及自己名姓的密谋之音。 半柱香后,果然毫无所获。 那股浓郁灵性化为的天眼,四下扫动一阵,也没有窥见任何阴气痕迹。 “倒是经验老辣,懂得藏形匿迹,躲开探查。” 纪渊并不意外,倘若真是练气士施法下咒,没那么容易觉察出来。 “陈伯,你叫府中家丁架一口铁锅,烧热下油。” 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决心今夜丑时捉鬼。 “好的,我这就去办。” 门外的管家一头雾水。 架铁锅烧热油? 渊少爷这是要炸什么东西? …… …… 是夜,丑时两刻。 浓墨般的天幕笼罩四合,难以计数的阴魂茫然游荡。 一头书生模样的气鬼驾风而走,穿墙过壁,轻松自在。 时不时张嘴一吸,直接吃掉几道还未孕育灵智的小鬼,发出阴森怪笑。 这般凶戾气焰,骇得那些游魂惊慌逃散。 “大通坊,青龙渠,纪家宅。” 气鬼牢记自家主人的交待,奔着目标而去。 所谓五鬼搬运,说白了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借鬼神无形无迹之能,于一夜之间搬空粮仓、地窖。 好让人防不胜防,毫无察觉。 至于搬走气数,也是类似的法子。 “那纪九郎的武功精深,气血强盛,寻常游魂确实靠近不得。 可俺有食气之能,隔着屋子就能嗅到那团浓烈气数的味道,偷偷啃上两口,他又如何晓得?真真是妙极!” 气鬼好似一缕烟气,倏然飘入那座官气护佑的宽阔府邸。 它仿佛熟门熟路。 宅子里头独独那间正厢房,有五色光华聚成祥云,再是醒目不过。 “咦,今晚居然换了地方?定是寻哪个丫鬟、婢女快活去了!好,看俺怎么搬走你的气数,让你倒霉透顶,诸事不顺!” 书生模样的气鬼发出阴笑,嘿了一声,飞快地赶去。 只见是一方泥土夯实的开阔演武场,两面摆着十八般兵器,练力的石球、石锁、石碾子。 中间架着一口好大的油锅,底下烧起烈烈柴火。 热油翻涌,噼啪作响。 十几步之外,摆放一把黄花梨木靠椅,其上端坐白蟒飞鱼服的冷厉少年。 “不好!” 气鬼乃是生魂炼制,行动、灵智如常人一般,远比普通游魂反应快捷。 它一进入这方演武场,撞到那道淡漠的眸光,便就心下大惊。 “这个泥腿子竟能看到俺!那气息……分明是阴世的官差!遭了遭了,快走快走!” “晚了!” 感到阴风扑面,纪渊眉心印堂开出天眼。 浓郁灵性化作金光直直射出,照见那头气鬼的行迹。 他低喝一声,原本坐在靠椅上的挺拔身形,恍如一抹流风,倏然卷过百步见方的夯实大坪。 当“晚”字响起,人已不见。 等“了”字落下,纪渊的五指张开,仿佛天罗地网,猛然盖住那条气鬼魂体! 【云龙风虎】的青色命数,加上独门的轻身功法,其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这泥腿子怎么抓得住俺……” 气鬼惊骇之余,连忙张开一吐,化为黑雾扑向纪渊。 与此同时,再顺势引动气数当中的霉运。 “让你崴个脚,跌个跤!摔一记狠的!” 气鬼形体如一道虚无灰烟,极淡极薄。 只需半个弹指,便能从收拢的五指钻出。 “妄想撼动我的气数!” 纪渊早已命格成就,自然不会被几分霉运轻易伤到。 十五条命数大放光芒,引动【武曲骑龙】之相,将那团黑雾驱散开来。 嘭! 五指合拢。 大气被捏出爆鸣之声。 纪渊横空而起,惊若游龙,用力攥住那条欲要逃走的气鬼。 好似风龙环绕周身,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弯弓弹射,“唰”的一下落到那张宽大座椅上。 这一动一静,飘逸绝伦,只留下数道残影。 “便是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妄图暗中加害于我?” 纪渊此时请神上身,用手拿住这头气鬼魂体毫无问题。 “你主子在哪儿?” 气鬼几次变幻,却始终挣脱不出。 感受那股威势深重的阴世气息,它不由地颤颤发抖,这人怎么跟阴司扯上关系? “俺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很好,够硬气!” 纪渊眉心印堂的灵性金光,牢牢禁锢这头气鬼。 魂体之中的凶气、血气浓重,比安老头要强出数筹。 都已经凝聚形貌,宛如活人了,显然层次不低。 “传闻阴司里头,凡是罪孽深重之人,死后必须走一遭刀山,下一轮油锅。 你看,本大人给你备好了。” 纪渊用左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掌心拉出一道口子,抹上殷红血色。 撕拉! 刀光一闪。 那书生模样的气鬼便断了一条“手臂”。 “安老头,快把它送下油锅,裹一层面包糠,来回炸两道,正好给你做夜宵。” 第二百零七章 谁人霉运盖顶,谁人死期将至 纪渊上辈子吃过一种早食,就叫“油炸鬼”。 将面粉和水揉成团,再拉长条。 放入热油锅滚上片刻,便可食用。 入口松脆,最适合下清粥小菜。 只不过他今夜,却是真的要拿这头气鬼下油锅。 炸个里外通透,当做宵夜享用。 “贱胚子!俺乃秉气而成的凶煞阴物,你如何奈何得了! 速速放俺离去!否则……定叫你家宅不宁,霉运滔天!” 书生模样的气鬼显出死相,半边皮肉翻卷,缺了鼻子、少了耳朵、挖了眼睛,好似受过极刑。 那股子怨气混合浓稠血光,骇人得很! 寻常武者见了,只怕肝胆都要被吓破。 “本官生平最佩服骨头硬的好汉,油锅里头走一遭,倘若还能这般刚烈……那就给你再来几回,直到讨饶为止!” 纪渊淡淡一笑,并不着恼。 区区几句污言秽语,如何动摇得了他的心神。 无论人杰、或是鬼雄。 唯有刀山火海、油锅血池摸爬滚打一遍,方能见得了真章。 一旁候着的安老头早已迫不及待,它如今阴气成煞,不再像此前那样,畏惧烈焰火光。 接过那条斩下的“手臂”,直接塞进装满木桶的面糊。 随便搅弄两下,丢进噼啪作响的沸腾油锅。 阴物本是无形无迹,但沾染上阳刚气血,便就凝实显化。 那条“手臂”裹着面糊被热锅一炸,登时有股子喷香气息。 “好滋味呀!想不到吃鬼也能讲究烹饪法子! 往常小老儿见那阴市游魂都是化阴气为食物,填补口腹之欲。 没成想还可以用滚油炸酥,增添味道!” 安老头忍不住搓了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嘴馋样子。 “下次有空再试试别的做法。” 纪渊捞出新鲜的“油炸鬼”。 “好嘞!” 安善仁吹一口阴煞气,降了降温。 张开海碗似的大嘴,直接吞了进去。 嘎嘣脆! 大股阴气顷刻被吸入魂体。 好似磕了大补药。 飘飘欲仙也似。 安老头不禁咂吧两下,似是意犹未尽。 眼巴巴望着那头狰狞气鬼,盼望它嘴巴能再硬一点。 “老鬼!俺若逃出生天,一定活活吞了你!” 那头道术炼成的凶煞气鬼喝骂道。 “九爷,何不整个囫囵丢进油锅,大卸八块,吃个痛快!” 安善仁故意恶声恶气,大声道: “吃这油炸鬼再配一口烧酒,真真绝妙!” 古代异界的炸鸡加可乐是吧? 纪渊嘴角扯动。 晓得这是安老头扮白脸。 他冷冷一笑,手掌猛然一攥。 死死捏住那头气鬼,作势就要扔进油锅。 “饶俺!只要你保证绕俺一次,俺全都招了!” 那头气鬼阴煞滚动,散发浓重的冰寒之意。 却始终如蜻蜓撼铁柱,根本无济于事。 眼见形势比人强,又感受到油锅滚烫,还有那头老鬼眼中的贪婪垂涎。 它不由心里发憷,生怕真个沦为油炸的吃食,语气终于放软。 “此时松口,已经晚了!” 纪渊不为所动。 唰! 刀光再次一闪。 殷红血色抹过半边身子。 仿佛切开融化的蜡烛。 落入木桶面糊甩个几次。 再听见“滋啦”一阵爆响。 又有滚烫的油炸鬼出锅。 “真把小老儿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安善仁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这样的场面颇为诡异。 倘若换成阳间。 试想一下,把人斩断四肢,当面烤熟吃掉。 这是何等的凶怖!? “住口!住口啊!你这该死的老鬼!还有你……辽东贱种!” 气鬼眼睁睁看到半边身子下了油锅,然后丢进安善仁的血盆大口。 这如何受得了! 它怒到七窍生烟,魂体表面血光滚荡。 惊人的戾气冲天而起,好似化为索命厉鬼。 二先生用道术炼制五鬼,常常以人牲血食喂养。 比那些阴市游魂,要更为凶猛悍戾。 纪渊攥紧的五指倏地张开,眸光冷然,轻喝道: “就知道你这恶鬼不会轻易就范!给本官跪下!” 他望向迎风便涨,化为丈许高的凶恶气鬼。 眉心印堂的浓郁灵性化为天眼,射出一道金光。 好似寒光闪烁的锐烈利箭,狠狠地刺穿魂体。 “嘶!” 那头气鬼还未逞凶,便就剧烈抖动抽风也似。 魂体之内,好似插入一根烧红的铁钎。 炙热的金光彷如雷火,几乎打散表面那层浓烈煞念。 “俺服了!俺知错了!大人……收了神通!” 声嘶力竭的吼声咆哮,震起大片气浪。 血光粘稠的凶厉恶鬼面容扭曲,再也不敢猖狂。 径直跪倒在地,连连恳求。 它感觉得到,那束金光蕴含莫大的神威。 宛若高坐阎罗殿的阴天子,手执判官朱笔,勾销生死命魂。 只需轻轻一划,便要形神俱灭。 “当真服了?” “服了!心服口服!” “当真知错?” “错了!大错特错!” 气鬼五体投地,战战兢兢。 阴司官差的威势压迫而下,纪渊真如夜游神附体一般,显出惩善罚恶的无边威势。 几乎天然克制凶煞阴物! “本官且再问你一次,你家主子是谁?” 纪渊收拢灵性,心头微微有些疲累。 请神上身持续太久,消耗也会成倍增长,并非无止无尽。 “凉国公府的二先生!我不晓得他的名姓,只知道乃是凉国公麾下的四大山人,排行第二,擅长道术!” 这头气鬼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供得一清二楚。 它想不明白,太古仙佛绝迹的情况下,从哪里蹦出来一位阴司游神? “五鬼搬运?搬走我的气数,施加霉运,乱我心神?好毒辣的计谋!” 纪渊眸光深寒,胸中杀机彷如万丈狂澜,吓得旁边的安善仁脖子一缩,后背发凉。 九爷这人比鬼凶,真真了不得。 还好自己有眼力劲,晓得攀关系、抱大腿。 以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他的法坛设在何处?” 纪渊杀意暴涨,却只有一瞬间的情绪外露。 他很清楚,练气士起坛做法下咒,必然不可能离得太远。 太古之时确有相隔千万里,以钉头七箭咒杀仇敌的神话故事。 但如今是末法天地,纵然聚齐八百里天京的灵机,也未必够施展这等手段。 “就在大通坊西北角的兵马司巡营里头,设下一座三尺法坛,还有十名国公府的悍奴护卫!” 这头气鬼此次回答极为爽快,它不觉得这凶人敢强闯兵马司。 众目睽睽之下,斩杀凉国公府的大客卿。 “兵马司……很好,记一笔账。” 纪渊眼眸微微合上,似是闭目思忖。 然后重新睁开,一股杀念似电光火石飞快闪过。 “大人,这都是二先生的道术手段,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啊!大人,你可答应过要绕了俺!” 气鬼浑身打了个冷颤,摆低姿态跪求道。 纪渊拄刀而立,抬头看天,反问道: “我何时点过头?” “……” 气鬼哑然。 刀光冷彻森寒,殷红血色斩灭魂体。 白蟒飞鱼服的衣角翻动,一道轻飘飘的话语随之落下: “你家主子让我霉运盖顶,灾气横生,我便叫他身死道消!” ------题外话------ ps:明天恢复稳定两更哈,节后手头上事情多,抱歉抱歉~ 第二百零八章 一念佛魔间,求人不如求己 嗤嗤嗤! 纪渊眸光泛冷,一刀斩灭那头气鬼。 涂抹锋刃的殷红血色,宛如勐火烈油泼洒出去。 大股凝聚的阴煞气,顷刻就被冲散干净。 好似滚水沃雪,效果显着! 凶怖的鬼脸砰得炸裂,发出几声不甘心的尖啸之后,彻底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之内,一青一白两道命数忽闪几下。 彷佛悬于天幕的星辰明暗烁然,生出细微变化。 纪渊凝神一看,正是【阴德】和【善功】。 【积善功七十刻】 【积阴德七十刻】 连着数行字迹勾勒而出。 纪渊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他大发慈悲,亲手超度这一头凶煞气鬼。 竟然得到善功、阴德累计两百之多。 算是收获不小。 “五鬼搬运……如此说来,那位二先生手下还有四头恶鬼。” 纪渊心头微动,倘若将其悉数除去,他兴许就可以从三重位阶里面,再请一尊吉神入命。 “很好,此人又多了一条必死的缘由!哪怕为了行善积德,也要斩杀此獠!” 番茄免费阅读 那道森寒的杀机,吓得安善仁用力抖了一抖。 他“吃”了不少油炸鬼,原本萦绕魂体的碧绿磷火,再次涨大一圈。 尽显风霜老态的苦瓜脸,渐渐由虚化实,有了几分活人的模样。 如今见到纪渊杀气腾腾,小老头儿心里有些发憷,劝说道: “九爷,那啥先生一听便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奸人! 你若单枪匹马杀过去,万一误入陷阱……岂不是糟了! 人心险恶,谨慎为上,咱们不得不防啊!” 它整夜厮混阴市,见过的游魂无数。 有意无意听到不少消息,晓得那些练气士的厉害手段。 什么把活人变成拉磨的驴子,打听生辰八字,好钉杀三魂,诅咒七魄,甚至坏掉家宅风水,致使子孙代代早夭…… 多是阴毒狠辣,悚然无比! “我心里有数。” 纪渊眼帘低垂,从气鬼的描述来看,那个二先生极有可能是个五品练气士,已将道术练至大成。 否则,如何能一人驾驭五头凶煞恶鬼,运使搬运之法! “倘若场外摇人,引杀生僧、秦千户作为臂助,为我掠阵,除掉那个练气士倒也容易。 但对方狡诈,故意把法坛设在大通坊的兵马司巡营,让人投鼠忌器,却是有些难办。” 纪渊靠进那张黄花梨木大椅,望向那口噼啪作响的沸腾油锅,火光倒映眸中,闪烁不定。 他此前上门擒拿罗龙,那是借助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搜到确凿的证据。 这才避免北镇抚司被扣上嚣张跋扈,贸然抓捕朝廷命官的大帽子。 也让兵部无话可说,挑不出错。 所以,这一桩桉子办成之后。 纪渊不仅没错,而且有功。 “强闯兵马司、杀凉国公府的大客卿,即便事成,也不好搪塞过去。 更遑论,事败的风险亦是不小。” 纪渊手指轻轻敲打座椅,圣人脚下的天京城,无论是办什么事。 要么不留手尾,干干净净; 要么遵照规矩,名正言顺。 这个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清楚。 若非如此,自己一个没靠山、没出身的辽东军户。 杀了凉国公的义子,焉能活到现在? 没了明面上的这层法度,无需杨洪亲自动手。 他的那些门生故吏,亦或者存有攀附之心的钻营之徒。 一人践踏一脚,都足以把纪渊踩死。 “我已杀了气鬼,如今还剩下酒鬼、色鬼、财鬼、利鬼四只。” 纪渊心思飞快地闪动,默然道: “气鬼迟迟不曾回去复命,那个二先生很快就会察觉。 到时候重新再设法坛,暗算于我,更加麻烦。 只听过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陷入一张人情世故的规矩大网。 尽管身在其中游刃有余,不至于左右碰壁, 可却处处受着掣肘,没有原来那般轻松自在。 “皇天道图是依仗,气血武道是前路,那什么是己心所欲?” 纪渊眼眸微眯,莫非他穿上这身官袍补子,便就失了那份握刀杀人的凶恶胆气? 这声叩问甫一响起,天地刹那宽敞。 好似蒙尘的内心,顿时被擦得锃明瓦亮。 心脉盘踞的不动山王经文,彷佛龙蛇扭曲,变幻出诸般姿态,如金身罗汉齐齐诵唱。 万千毫光照彻之下,他在恍忽之间若有所悟。 眉宇间生出几分禅意,十分平和道: “我尚且还是缇骑的时候,便敢袭杀上官,枭首百户,今夜如何料理不得一个五品练气士!” “九爷这是入魔了?还是成佛了?” 安善仁几乎缩成一团,魂体颤动。 它眼中的那袭白蟒飞鱼服,既像是参禅打坐的入定老僧,却又有种金刚怒目的杀伐锐烈。 一半是佛,一半像魔? 那双冷厉的眸子内,蕴含着大恐怖! “老安,你是待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出门?” 纪渊霍然起身,清亮如水的绣春刀收入鞘中。 他已经想明白了,今夜不杀二先生,让对方反应过来,只会更加棘手。 一名练气士暗中盯着自己,耐心等候下咒施法的好时机。 岂非睡觉都不安稳? 钦天监超然于朝堂之外。 指望社稷楼的练气士帮忙除掉凉国公府的大客卿。 并不现实。 说到头。 还是求人不如求己。 如若万事都去搬靠山。 真真空负这身八尺躯的武功修为。 “九爷……小老儿虽然帮不上忙,但摇旗助威总能做到。” 安善仁忙点头道。 反正它做人的时候没怎么打过架,如今做鬼也是实力低微。 九爷并非歹毒心肠,不会用自己去打头阵。 要是情况不妙,它还能逃出报信,恳求坐镇府中的老和尚。 …… …… 大通坊的兵马司巡营,此时夜深人静,只有几盏灯火飘摇不定。 其中光影浮动,隐约能够听见划拳喝酒的吆喝之声,好不热闹。 “五魁首啊……” “八匹马啊……” “哥俩好啊……” 呼! 一人掀开厚实的布帘子,寒风卷进屋内,吹得炉火一暗。 几个正在划拳的老兵油子缩起脖子,连连说道: “五爷快掩上!冻死个人!” 进门的是个年长军士,威严冷肃。 其身披棉甲,挎着长刀,开口喝骂道: “上头叫咱们值夜、巡防,你们倒好,成堆窝在屋里吃起热酒,要不要再弄两个娼馆的窑姐儿啊!” 精瘦似猴儿的老兵蹲在火炉边上,嘿嘿怪笑道: “五爷要是愿意出这钱,让我好好爽快一下,以后莫说叫你亲大哥,叫亲爹都成!” 年长军士呸了一口,伸手夺过火炉上烤得正暖的酒壶。 大口灌了两下,方才露出畅快之色,没好气道: “你那玩意儿本就没个几两肉,如今这天气严寒,东西越发往里缩了,哪怕真叫窑姐儿过来,也是绣花针搅粗水缸,何必浪费这钱。” 众人一齐哄笑,跟着调侃起来。 大家都是老兵油子,说话没个顾忌,向来粗俗不堪。 拿下三路说笑,更是常有。 瘦猴儿哼哼唧唧,一双贼眼往外头张望道: “五爷,你看这天寒地冻,咱们守在巡营,轮流换值。 也算是为贵人保驾护航,怎么都没个赏钱? 凉国公府的大客卿,竟这般小气?” 年长军士脸色一变,“啪”的一记耳光抽了过去,打得瘦猴儿险些栽倒在地。 本来猜酒划拳的火热气氛,登时凝固下来,彷如屋外的寒风卷过。 “你嘴巴好没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议论! 自己活腻味了,别带上老子和其余兄弟!” 唤作“五爷”的年长军士怒目相视,凝神屏息片刻,这才压低声音道: “别看离得不近,练气士的手段,你我怎么能晓得,小心为上! 万一惹恼了那位贵人,给你下个咒,暴毙家中,午作都验不出来!” 瘦猴儿自知理亏,捂着面皮闷不吭声。 他听说过几个诡异传闻,这些修道术的练气士,把人变成畜生都是等闲。 “连着做法两天,也不知道暗害谁人!但愿老天爷开眼,降一道雷噼死……” 喀察! 屋外天地为之一白。 炽白电光如长鞭抽打。 紧接着。 便是几道连绵的雷声。 隆隆地碾过天穹。 ------题外话------ ps:稍晚,还有~ 第二百零九章 太岁星下凡,女娃儿和痴肥鬼 “我嘞个亲娘!” 瘦猴儿被连绵炸响吓得浑身一抖,惊慌之下差点踢翻火炉。 他心里犯着嘀咕,该不会真有一道雷劈进巡营大房吧? 倘若凉国公府的大客卿无缘无故死在兵马司,上头迁怒下来,自己岂不是跟着吃挂落? “没出息的夯货!还能被打雷闪电吓到!你睡娘们的时候,外面打个雷,是不是都要吓软趴了?” 五爷又吃了两口滚烫的热酒,活络体内的气血,又骂道: “狗日的天气愈发怪了,往年深秋哪有这么冷! 比入冬之后还折磨人,老子这身骨头都发僵发硬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膛汉子搓着手,嘿嘿笑道: “五爷那是没去过辽东,日他娘的,我当年跟亲戚做生意,走货物。 越往大胜关的军寨走,越遭不住那冷刀子! 你呵一口气,能结成冰粒! 外乡人不晓得情况,撒泡尿都会浇出冰柱子!” 身披棉甲的五爷半信半疑,好奇问道: “黑栓子,照你这么说,那些辽东人怎么活? 天京冻成这样,老子内炼服气都熬不住了! 难道辽东的蛮子,人人换血不成?” 脸膛如焦炭的魁梧汉子轻叹一声,感慨道: “有啥子办法,人靠天养活,可老天爷铁了心折腾咱们,没辙! 每年逃荒、逃难的辽东蛮子少么? 都是撑不下去,这才背井离乡! 那些离军寨近的,想走都难。 运气差点,就被强征屯田、募兵去了; 运气好点,便被某个拥兵自重的边军大佬选上做家将, 还能学点武功本事,有机会立点军功。” 五爷闻言沉默不语,似是有些感同身受。 闷头灌了一口烧酒,恨恨道: “狗日的!” 也不知究竟是骂谁。 “说起来,天京城不就有个厉害的角色,正是辽东军户出身?” 瘦猴儿好像缓过劲了,插进来闲聊道: “相当年轻,风头正劲,讲武堂压过了一众勋贵,还办了几个大案……都讲他是第二个宗大将军。” 许是看在那一记大比兜子的份上,五爷心里有些歉疚。 主动递过一碗热酒,接话道: “那小子姓纪名渊,此前住在太安坊,被人唤作‘九郎’。 他何止是厉害,简直当得起煞星二字。 做缇骑的时候,上官百户死在义庄,至今没查到凶手, 另一个千户被免职,罚在家中闭门思过。 更别提……那位的义子,分尸于西山围场。 还有礼部尚书、米粮行首周家、万年县的几户豪绅、盐、漕两帮……你们数数,都是跺一跺脚抖三抖的大官、大人物。 各个都没好下场,谁要是沾上纪九郎,绝对倒八辈子的血霉! 所以北镇抚司都传这位主儿,是太岁星转世!” 瘦猴儿啧啧称奇,双手捧着滚烫的破碗,似是咂摸滋味: “有那么邪乎!我不信! 他当真只是辽东军户?没点出身背景敢在天京耍横?这我更不信了! 说不得背后站着哪位大人物!” 黑脸膛大汉却是摇头,眼中流露几分敬仰,沉声道: “你懂个屁,这位纪九郎此前住在太安坊,爹娘死于仇杀, 本来应该补缺百户,最后却做了缇骑。 籍籍无名十五年,讲武堂内崭露头角,北镇抚司屡破大案,真正凭借拳脚打拼的少年奇才! 你当纪九郎是那些去边关镀金转一圈回来的将种弟子? 就凭人家敢捋……国公爷的虎须,这一点,不得不服气!” 其余几个烤火的军卒纷纷附和点头,凉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和声势,那都是有目共睹。 执掌五军的谭大都督都要让其三分,给些面子。 瘦猴儿找不到话反驳,撇嘴道: “老子去撒泡尿!待会儿就该轮值换防了!” 他披着那身棉甲,掀开帘子往外走。 “懒驴上磨屎尿多!” 五爷低声骂道。 “接着再说说那纪九郎,我听闻这小子不仅拳脚武功凶猛,床榻上的……” 瘦猴儿甫一走出屋子,呼呼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刀割也似,吹得面皮发痛。 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晃悠悠摸到茅坑,缩手缩脚解开腰带。 此时。 呼! 似有一口凉气吹在脖子上。 冷飕飕的。 瘦猴儿好像被电光打中。 全身都给麻痹住了。 那双瞳孔放大,两腿发软。 他分明感觉到后背有“脏东西”。 好似一双双干枯的爪子,渐渐从裤腿爬到肩膀,最后朝着脖子吹了一口气。 大晚上的!太瘆人了! “谁、谁戏弄老子!五爷!黑栓!老子可不怕……” 瘦猴儿起了一层鸡皮隔壁,顾不得没尿完,匆匆把那活儿塞进裤裆。 转头一看,空无一物。 他鼓起勇气的喊叫随风飘荡,断断续续,并未惊动屋内的同僚。 “嘻嘻嘻……” 婴孩似的稚嫩怪笑声,兀自从脑后响起。 那“脏东西”就像坐在瘦猴儿的肩膀上,两条小腿晃晃荡荡,怎么也甩不脱。 “五爷……救……” 他张了张嘴巴,声音却未能发出。 拔腿欲跑,精瘦的身子仿佛被牢牢定住,僵硬到手指都动弹不得。 若是仔细去看,才会发现投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让一头肚大腹圆的痴肥童子踩住。 然后,肩膀上坐着一位穿红肚兜,粉雕玉琢的女娃儿。 它长得精致,却是脸色惨白。 两颊涂抹鲜艳如血的圆圆腮红,开心地拍手道: “囡囡听到了,你刚才骂老爷抠门小气,不给赏钱! 老爷不高兴,要狠狠地罚你。” 瘦猴儿吓得肝胆俱裂,裤裆都被浇湿,淅淅沥沥,让风一吹冰凉得很。 他急欲求饶,却像个哑巴说不出话。 “吃了!吃了!吃了!” 痴肥的童子玩游戏一样,用脚掌来回踩住那道影子。 “别吵!书生还没回来!等书生回来一起吃……算了,屋子里头还有几块好肉! 老爷说了,不用省着!” 红肚兜的女娃儿一派天真,伸手捂住瘦猴儿的两只眼睛。 等她松开的时候,只留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 好似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女娃儿水灵灵的手指上,残留着殷红鲜血和浑浊液体。 滚圆的眼球如糖葫芦,“啪叽”一口被咬破吞了进去。 她恋恋不舍,舔了舔嘴巴,嗲嗲道: “让你还说老爷的坏话!” 瘦猴儿面上布满惊恐,张大嘴巴,舌头麻痹,吐不出一个字。 没过多久,他的耳朵、鼻子、心头肉,统统都被瓜分干净。 那痴肥童子快活地吃完,憨笑一声,方才跳出黑漆漆的影子。 “嘭”的一声。 瘦猴儿无力扑倒在地。 生息早已断绝。 身子发硬如生铁。 连一丝鲜血都未流出。 “书生办事真慢,这么晚还没回来,等下老爷肯定会生气。” 红肚兜的女娃儿两腿离地,如一团艳红的鬼影漂浮。 她像是没吃饱,忍不住啃了啃手指头。 忽然间,小鼻子猛地抽动。 好浓郁的阳气、精气、活人气! 第二百一十章 阴帅巡游,诸邪退避 “大头鬼,你闻到没有?好浓的肉香!” 红肚兜的女娃儿不住地抽鼻子,眼中闪烁痴迷。 涂抹腮红的粉嫩小脸上,更是不可遏制浮现出饥渴之色。 “好吃、好吃!快点!咱们……去吃!” 痴肥童子生性愚笨,只会阿巴阿巴重复几句话。 “不行啊,大头鬼!老爷说过,没有他的吩咐,擅自离开法坛一百五十步外……要挨重罚的。” 念及二先生那抽魂夺魄的冷酷手段,女娃儿打了个寒颤,似是极为畏惧。 它们各个生前皆受过莫大的折磨,直至泯灭原本神智。 然后再被人牲血食喂养百日,培育出一股莫大的凶性煞念。 又经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采集各色灵机铸造魂体。 如此方能练成这门道术,差使搬运。 五头小鬼就与高门大户豢养的家仆一样。 二先生则是作威作福的“老爷”。 奴不可背主,更不能反抗。 “可是真的好香……不止有肉、还有别的香味!” 女娃儿轻轻嗅着,从中分辨出阳气、精气和活人气,有些欲罢不能。 “香!太香了!” 痴肥童子更加不堪,涎水顺着乌黑嘴巴流下,显出呆傻的模样。 他像是饿极了,肚子里头的馋虫勾起。 竟然把手指头放进口中,嘎嘣嘎嘣的啃咬起来,跟嚼脆萝卜一样。 “咦?好像就在巡营!” 女娃儿吸了吸口水,正欲转身离开。 可是那股香味儿宛若实质,轻轻飘荡过来。 若有若无,似是不远,离得很近。 “去……吃。” 痴肥童子用力拍手,迫不及待。 “好,大头鬼,你躲在一边!如果是恶人,就悄摸摸钻到影子里,找机会定住对方的身形!” 女娃儿聪明狡黠,特意交代道。 “听……到了。” 痴肥童子缓缓地点头,眼中似有茫然。 两只小鬼脚不沾地,循着气味漂浮而去。 走出不到三十步,便瞧见拐角处有个支起的云吞摊子。 那口汤锅热气翻滚,香味袅袅,勾引出女娃儿和痴肥童子的强烈渴求。 “两位小客官来一碗云吞吧,可好吃嘞!” 那个面相憨厚的老汉儿堆笑问道。 “你也是……鬼?” 女娃儿睁大眼睛,小小地脑袋瓜冒出大大问号。 兵马司的巡营里头,为什么会有个云吞摊子?这又不是阴市! 它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老汉儿揭开锅子,滚水冒泡冲出热气。 熟练捞出十几个煮好的云吞,撒上切好的葱花,注入鲜亮汤汁。 那股子勾人的浓烈香味,直让两只小鬼双眼放光,疯狂吞咽口水。 它们是阴物,本不需要酒肉吃喝。 往日纵然受到二先生的驱使,也有人牲血食供奉献祭。 但不知为何,这老鬼当面做的一碗云吞, 比起新鲜的心头肉、精纯的活人气,更加充满诱惑。 把这两只小鬼的馋虫欲念,都勾引出来! “囡囡没钱……” 女娃儿眨着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可怜兮兮道。 “原来是穷鬼!那就别吃!” 老汉儿脸色一变,果断把那碗云吞端回去。 “爷爷……” 女娃儿嘴巴一瘪,好似要哭。 “莫要乱攀关系!就算是我亲孙女,吃东西也得付钱!” 老汉儿面露嫌弃之色,甩了甩手中抹布,像是驱赶苍蝇。 痴肥童子乌黑的嘴巴一张一合,阿巴阿巴叫唤着。 “吃……” 女娃儿见到卖云吞的老汉儿不上当,恼羞成怒道: “没用的大头鬼!就知道吃! 咱们掀了老东西的摊子,把他下锅一并煮了!吃干抹净!” 它竖起两条眉毛,好似生气一样。 劣质腮红扑哧往下掉,大股的粉红瘴气喷薄发出,想要迷掉老汉儿。 二先生炼制的五鬼,各有不同手段。 书生模样的气鬼,可以窃取气数,施加霉运。 痴肥童子是酒鬼,惯会麻痹心智,定住形体。 女娃儿是色鬼,勾动欲念,意乱神迷。 还有作为耳目的财鬼,专门护身的利鬼。 “帮……忙!” 痴肥童子拍动圆鼓鼓的肚皮,张嘴吐出一口浑浊酒水。 笔直如剑,刺杀而去! 看到两头小鬼各显本事,老汉儿气焰顿时一消,缩起脖子喊道: “九爷!救命!” 九爷? 谁? 直到此时,女娃儿方才瞧见后面的长椅上,竟然端坐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还是个大活人! “无论阳间、阴世,可都没有吃霸王餐的道理!” 那人右手挎刀,衣袍上有精美刺绣,转身过来。 胸口白蟒怒目张须,吞云吐雾,散发炽烈的金红光焰。 好深厚的龙虎气! “是当官的!大头鬼!风紧扯呼!” 那女娃儿最为机灵,小嘴吐出粉红瘴气作为阻拦。 只要吸入一口,不管是人是鬼。 都会迷魂颠倒,祸乱心神。 痴肥童子生性贪嘴,仍然恋恋不舍那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吃了你!” 它睁大翻白的眼珠子,青黑肿胀的脸皮横生一股凶恶之气。 粗壮的小手拍动,孕妇似的肚子抖了两抖,射出数道浑浊水箭。 其威力足以撕裂肉身,切裂金铁! “只怕崩了你的牙!” 纪渊眸光平静,其人端坐不动,烘炉似的气血勃发。 皮肉下方的根根大筋,如同强弩拉动发出崩崩之音。 那口绣春刀被猛然握住,掌心发力往外一抽。 颤动如龙吟,刀光似匹炼。 那道道酒水所化的利箭,还未近身便被冲得崩散! 长刀弹抖之间,裹挟锐烈劲风,横扫方圆数十步内。 那头长得痴肥的酒鬼,脖颈之处陡然撕开。 青黑肿胀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掉落进安老头的汤锅。 但对于阴物而言,枭首并非致命伤势。 只见痴肥童子脖子的断口,翻涌出粘稠阴气,重新长出一颗头颅。 它面带惊恐之色,阿巴喊道: “怕!快……逃!” 纪渊挥出一刀,破去那头酒鬼吐水成箭的粗浅手段。 同时,大概摸清楚二先生座下的五只小鬼是个什么实力。 他霍然起身,浓郁灵性化为一点金光烙印,呈现于眉心印堂。 深夜严寒,阴气滚荡,好似凝成实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拍打出去。 红肚兜的女娃儿,痴肥的童子,两只小鬼顿时更为骇然。 好像肩膀上压住巍峨太岳,阴煞聚成的坚固魂体,几乎要炸裂开来。 …… …… ps:先道个歉,最近状态比较低迷,我有些高估自己的抗压能力了,同时处理好工作和兼职,好像没那么容易。 最近有考虑辞去工作,做个全职作者,但思来想去又觉得风险很大,不敢尝试。 毕竟作为一个毕业没几年的社畜,目前状态挺尴尬的,有些上不去,下不来的意思,所以左右摇摆。 请假条 请个假吧,捋一捋大纲和剧情内容,调整下状态。 抱歉。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咫尺之间,人近敌国 “阴司!” 脸上涂抹两团腮红的女娃儿大惊失色,稚嫩的嗓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原本轻盈无物,穿墙过壁的凝实魂体。 霎时如深陷泥沼,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动弹。 自纪渊眉心印堂投射出来的那道灵光。 蕴含着莫大的压力,像是太岳砸落! 足以镇住无形无迹的虚幻阴魂。 让两只小鬼没能立刻遁走。 “游……神。” 痴肥童子重新长出的那颗头颅,再次浮现出极为明显的惊骇之色。 只会阿巴阿巴的呆滞面皮,疯狂抖动着。 无论是死者怨气不散、执念未消,所化为的阴魂野鬼。 亦或者经过后天炼制,被血光怨气蕴养而成的凶煞厉鬼。 它们与生俱来便通晓“鬼道”。 关于如何汲取阴气、吸纳阳气。 好像深深地烙印,根植于魂体之内。 而且随着本身修为越高,从阴魂、阴灵,再到阴煞。 这种没来由的明悟会越深刻,越接近阴世的禁忌。 所以,当纪渊将夜游神请上身后。 那样真实的威势加持,如潮如浪浩荡无匹。 当即令女娃儿、痴肥童子受到震慑,难以提起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游神的邪祟退避,百鬼俯首之能! “逃?” 纪渊持刀而立,昂首睥睨,白蟒飞鱼服猎猎翻飞。 好不容易借着安老头的厨艺手段,引来这两头小鬼,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趁着凉国公府的那位二先生还未察觉,再剪除他的两只小鬼。 更能增加自己的胜算! 心念微定,纪渊猛然跨出一步。 身形快若龙行,撕开浓郁夜色与无边气流。 呼呼呼! 好似狂风大作! 衬着闷雷阵阵、乌云密布的漆黑天色,正是恰如其分。 茫茫夜空之下,磅礴的气血如一轮烈阳坠下! 嗡嗡嗡—— 纪渊握于掌中的绣春刀不断弹抖,宛若蛟龙抬首,搅弄风云。 大片白浪被裹挟、席卷,彻底笼罩那两只小鬼。 “饶……” 痴肥童子首当其冲,面对白练如雪的迅疾刀光,它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然后! 嗤嗤嗤! 奔涌的烈火淹没这只酒鬼。 冰冷酷烈的杀伐之意如水银泻地,顷刻之间斩破表面萦绕的血光煞气。 就像烧红的刀子切过蜡油,毫无滞碍! 刀光垂落! 划出凌厉的轨迹! 痴肥童子的魂体轰然炸裂,化为一团团拳头大小的有形煞念。 那些半透明,好似血色玛瑙的阴魂结晶,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奇异光彩。 其中隐约传出极为痛苦的嘶吼、无比煎熬的惨叫,仿佛遭受极刑。 纪渊无动于衷,不管这头痴肥酒鬼生前如何凄惨,都已经是过去之事。 他这是行善积德,超度冤魂,容不得半点无谓的慈悲之心。 “斩!” 纪渊默念一声,刀光似龙蛇舞动,继续沛然大力被推动向前。 在他身后,大股阴气逸散出来,仿若乌云滚滚。 却无法侵袭入体! 烘炉焚烧的阳刚气血勃然喷薄,如赤焰卷动,冲击四散。 直搅得阴魂灰飞烟灭,发出热油下锅似的“滋滋”声响。 噗嗤! 又一次的裂帛声响。 “大哥哥……” 纪渊心如铁石,像是没有看到女娃儿楚楚可怜的柔弱神色,更不在乎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魅惑声音。 长刀横过,长驱直入。 那张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倏然凝固,化为扭曲狰狞。 “你等着!老爷会抽你的魂!炼你的魄!让你生不如死!” 女娃儿怨毒的诅咒道。 “若黄泉路未断,鬼门关未关,你大可以走慢些,等一等你家老爷。” 纪渊面无表情,冷声振刀。 噼啪! 魂体碎裂。 好似盛水的银瓶乍破。 粘稠的浆流迸发,化为浓郁的阴气煞念。 还有内里蕴含的粉红瘴气,齐齐喷薄,罩住那袭白蟒飞鱼服。 “哼,区区小鬼,休想乱我心神。” 纪渊哂笑,强横的体魄化为金钟罩、铁布衫。 筋骨皮膜轻轻抖动,便将冻僵气血的冰寒气息驱散一空。 至于那团专门采集炼制的粉红瘴气,所勾动的旖旎绮念。 尚未在心湖掀起什么风浪,就被斩灭干净。 “九爷神威!真个生猛!这样的凶煞都被降服住了!” 缩在后面的安善仁由衷钦佩道。 那两头小鬼放在阴市都算厉害角色。 一个可以定形入影,作一个可以迷心乱神。 倘若配合得好,猝不及防之下,成功拿下换血三境的武者亦有可能。 可惜的是,它们偏生遇到气血雄厚、体魄强横的纪渊。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早已将养、练、打、杀做到同境极致。 几乎毫无弱点与短板,完全不给女娃儿和痴肥童子任何发挥的余地。 一刀之下,两头凶煞形神俱灭! “魏教头曾说,武道精义,与人厮杀,是生死之前争一线。” 纪渊眸光低垂,屈指轻弹绣春刀,抹去沾染的血煞阴气: “所谓的拳脚、兵器,乃至于千锤百炼的气血内息, 只为了一个目标,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任凭那位二先生的道术千变万化,神妙莫测。 只需接近十步内,我就有把握杀之!” 念及于此,他抬眼望向远处一间开阔的屋子。 胸中杀机好似潮水,不停地往复冲刷。 兵马司的这座巡营不大,乃是用一处民居改建而成。 拢共三四间屋子,有驻守轮值的夜宿之处,有兵器军械的收容之处。 再加上大堂、茅房与马槽等地方,也就比纪渊在太安坊的破落宅子稍微大一点。 借由夜游神的谛听微声之能,他轻易锁定凉国公府大客卿的所在。 “还有两头小鬼,越靠近法坛,练气士的手段越难应付。 必须一鼓作气,破掉道术,一旦陷入纠缠,便就注定败象。” 纪渊收敛心念与杀意,免得被人察觉感知。 不动山王经默默运转,统摄气血。 眉宇间的禅性与冷厉并存,如佛似魔。 轰隆隆隆! 又是连绵的雷音炸响! 覆盖数百里的层峦乌云,像是被捅开一道窟窿。 瓢泼的雨水无休无止似的,倾倒下来。 哗啦啦砸在地面,缓缓化为大片水雾涌动。 绣春刀身清亮如雪,坠下一条雨线。 …… …… 屋内,一灯如豆。 二先生摆出五心朝天的盘坐姿势。 他的座下是一座三尺高的法坛。 用五色之木搭建而成,八个方位皆点铜灯烛火。 只是飘动的焰光有些邪门,发出幽绿之色。 好似乱葬岗的鬼火,平添莫名的诡异。 若嗅觉敏锐之辈,应当还会发现那白蜡灯油极为古怪。 气味浓稠如胶,好像要牢牢糊住口鼻一样。 寻常武者长久待在这间屋子,不出一时三刻就会窒息。 “活人蜡,死人油,颇为难得、 若非榷少爷调动国公外府的人力物力,一时之间未必能搜集齐全,当真收获匪浅。” 二先生睁开那双深邃眼眸,精芒一闪而过,像是功力又有长进。 “嘿嘿,这样一座耗费五百人才能筑起的三尺法坛, 用来暗算那通脉二境的辽东泥腿子,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纵然遇上换血三境,只要法体未成,亦挡不住我的五鬼搬运之术!” 他阴恻恻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涌起畅快的感觉。 让常人惊恐万分,心绪紊乱,陷入无边噩梦的的活人蜡、死人油。 对于二先生来说,实乃不折不扣的大补之物。 犹如权贵熏沉香安眠静心一般。 身处其中,可谓是舒服得紧。 “富贵!” 二先生呼喝一声。 平地卷起阴风。 喀嚓,喀嚓。 好似碎冰凝结,冰寒气息浮动之间,显出一道凝实鬼影。 又是一头了得凶煞! 便如同痴肥童子、女娃儿一样。 这头小鬼同样极为怪异。 双眼斗大如牛,烁烁放出金光。 两抹老鼠须,又细又长。 头戴瓜皮帽,身着元宝绸缎衫。 手里拿着铁算盘,时不时敲得劈啪作响。 俨然如账房,似掌柜,活灵活现的守财奴。 “老爷有何吩咐?” 换作“富贵”的财鬼,讨好的问道。 它似乎比起其他三头小鬼更精明几分,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给人一种奸滑的感觉。 二先生稍稍吐纳几下,待到体内灵机饱满,方才满足,淡淡问道: “穷酸如何还没回来?” 财鬼挠了挠头,手脚麻利拨动算盘,过了一会儿疑惑说道: “咦,这穷书生、烂赌鬼怎么没信儿了?不应该吧!小人分明遵照老爷的吩咐,放了一道散财煞在它身上!” 二先生眉头微皱。 五鬼搬运道术想要大成,必须仔细调弄生魂。 磨灭原本神智的同时,又要小心保留灵性,这样驱使起来更为方便。 如若只是操控呆板的阴奴魂仆,像山君吸纳伥鬼一样,远远称不得“道术”二字。 故而,五头小鬼有一定自由,懂得随机应变。 即便二先生尊为“老爷”,掌握着它们的生杀大权,却也无法时时刻刻知晓行迹。 通常来说,他都是用财鬼联络各处,配合指挥,发挥道术威力。 但现在,那道依附于魂体的散财煞没了。 “穷酸怕是遭了意外,要不然怎么会迟迟未归! 搬运气数,施加霉运,对它来说家常便饭,哪里需要耽搁那么久!” 二先生心头微冷,立刻觉察出反常。 气鬼丑时派出,现今已经寅时,如何还没有回来复命? 他眸光一缩,当机立断。 径直从怀中摸出一枚白玉命牌,上书一个潦草狂乱的“鬼”字。 掌心用力一捏,化为碎泥。 “……” 躬身拜伏的财鬼看得眼皮一跳。 这可是与它们性命干系密切的物件。 只要受损,即便远在千万里,受拘的小鬼都要魂体破裂,形神俱灭。 “果然!那辽东泥腿子不好对付!真个叫他惊觉!” 二先生脸色一沉,感到有些不妙。 他本意是用气鬼磨一磨纪渊的浓烈气数,省得到时候施展杀招,对方又能逢凶化吉,躲过一劫。 “你把外面的囡囡儿、痴肥儿赶紧唤回来。 姓纪的小子凶悍无比,他若晓得有人暗算,必然会动杀机,立刻找上门!” 二先生连忙吩咐道。 罗龙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只不过稍微泄露风声。 纪渊就带人登门就地擒拿。 听闻关在诏狱吃了三百杀威棍棒,整个人快没了半条命。 由此可见,此子的心狠手辣,绝非什么软弱之辈。 “老爷,囡囡和痴肥儿……它俩也没声了。” 财鬼再次拨打算盘,勾动放出的散财煞,结果心下大惊,面露苦相说道。 “酒、色这两头凶煞也被害了?不可能! 我已经叮嘱过,不准它们离法坛太远,免得节外生枝!” 二先生眼中精光暴绽,那张儒雅的面皮抖动两下。 他似是不敢相信,掌心陡然多了两块白玉命牌。 捏碎之后,亦如之前那样,没有任何动静。 “囡囡有迷神颠倒之法,乃色之欲念汇聚而成的桃花煞,我还专门采集女子落红、月事等污秽之气,炼制出一道克制武者的烟瘴,专破气血,乱人心智。” 二先生原本保持的从容之色倏然被破,喃喃自语道: “至于痴肥儿,它可以钻入人影,定住身形,除非事先有所洞察,不然没可能躲得开这一招。” 正如他对杨榷说得那样,这一门五鬼搬运道术,足足耗费二十年之功,方才有所成就。 苦心炼制养育的五头小鬼,眨眼之间已去其三。 二先生简直心如刀绞,滴血也似。 这般巨大的损失,他绝然承受不起。 人之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尤其是自己这种驭鬼的练气士,残害良善有伤天和,吸纳阴气转化灵机,摧残肉身鼎炉,注定短寿短命。 “等等……囡囡和痴肥儿没出兵马司的巡营,它们形神俱灭,岂不是说……那泥腿子就在此地!” 二先生好不容易收拢杂乱心思,恢复正常思考,却是悚然一惊,汗毛倒竖。 他赶忙起身,正欲摇动铃铛,调动分属兵马司的驻守军士。 哐当! 一声轰响! 整个屋子都猛然震动,两扇结实的木门横飞,带起狂烈的气浪。 彷如风车般旋转,硬生生嵌入后面那堵夯实的泥墙! 烟尘簌簌抖落,好似下了一场大雨。 轰! 此时恰巧打过一道银白电光。 天地照得通亮。 及时躲开门板袭击的二先生睁大双眼,一条挺拔如枪的瘦削身影迈过门槛,踏入屋内。 白蟒飞鱼,绣春冷刀。 眉目冷峻,杀气腾腾。 “北镇抚司纪九郎,前来取你性命。” ------题外话------ ps:谢谢各位读者老爷的鼓励,我会努力保持稳定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武功斗道术,气血破法坛 取你性命! 这四个字甫一出口。 腾腾煞气好似冲天而起。 化作可怖的乌云扑面压下! 呼呼呼! 那股强烈的气势直似风龙咆哮冲入屋内,又如惊涛骇浪凭空升起。 噼里啪啦,法坛八角摆放的活人蜡登时熄灭大半。 诡异的烛火猛烈摇动,爆出大团灯花。 “纪……” 二先生面上不可遏制浮现惊恐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此子胆大包天到了这种程度。 竟然直接闯入兵马司的巡营杀人! 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当真以为入了黑龙台,便可以在天京城无法无天了? 落下把柄给凉国公府! 我看敖景他还怎么力保? 无数杂念争先浮起。 锵! 金铁颤鸣! 刀身轻抖震荡不休! 悍然打断二先生无谓的思忖。 纪渊眸光微冷,牢牢锁定那张惊疑、诧异、难以置信的骇然面皮,哂笑道: “纪某此番!专程送你上路!” 好生狂妄的泥腿子! 你从何而来的底气啊? 二先生心内涌现荒谬之感。 兵马司军士! 国公府悍奴! 皆在此间! 你如何取我性命? 他怔怔望向那位北镇抚司年轻百户,其人的眉眼冷峻。 自有一种裁夺善恶,宰执生死的莫名威势,让人不由不信! 隆隆隆! 纪渊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提起一口内气,仿佛与天穹滚走的雷霆相映。 五脏六腑焕发莹润光泽,磅礴的精气充满四肢百骸。 那袭白蟒飞鱼服紧贴肌体,脊椎大龙弯曲如弓,转而绷紧拉直。 轰! 一脚踏下! 整个屋子再次晃动,几欲倒塌。 衣角翻卷之间,纪渊重重跨出一步。 彷如横冲直撞的陆地龙象,挺拔身形蛮横撕开无边气流。 粘稠的白浪呼啸奔涌,排挤四面八方。 那点点碧绿火光,齐齐一暗。 只见夯实的地面被犁出深长沟壑,大块大块崩裂乱飞,如若雨下。 一个刹那,连完成呼吸吐纳都来不及,宛若匹练的雪亮刀光直逼二先生。 太快了! 虬筋板肋的体魄、龙象大力的气血,推动那道迅疾绝伦的凶戾刀锋。 冰冷杀机铺天盖地倾泻过来! 让人毫无反应的余地! 嗤嗤嗤—— 刀光切过皮囊。 却像是斩在空处。 莫名生出浑不着力的古怪感觉。 纸人替死术? 纪渊眸光一缩,瞥见一张巴掌大小的人形剪纸分为两半。 上面涂抹红艳艳的色彩,鲜血也似。 五官轮廓,活灵活现。 背面写着一个墨色大字,袁! “不愧是五品练气士。” 斩杀之势消敛的瞬间,些微寒意从心头显现。 纪渊心中无畏无惧,脚步一顿。 半空中的刀光猛然一炸,转出一道凌厉弧线! 兀自出现在他身后的二先生脸皮狂跳,吓得亡魂大冒。 这个泥腿子好敏锐的灵觉! 掐着法诀的手指连忙弹抖,如轮转动,大袖之内立刻飞出一道纸人。 嗡! 刀光陡然炸开! 好似屋外刺破茫茫夜色的狂舞电蛇。 直接将替死纸人斩成粉碎! 洋洋洒洒飘飞如蝶。 “五鬼搬运……这个奸贼还剩下两头小鬼。 一个是财鬼,化煞攻袭,一个是利鬼……挪移气机。” 纪渊心如明镜,凝神搜寻行迹。 他从死去的气鬼口中得知,二先生所炼制的每一头小鬼,其本身都具备莫测手段。 一者施加霉运,一者定形潜影,一者颠倒神智,一者炼煞杀伐,一者护身保命。 只要事先设好法坛,五鬼合力之下,足以应对四境大高手。 尤其是最后炼制的利鬼,挪移气机于纸人,危急关头替身去死。 极为难缠! “幸好这奸贼自视过高,把五鬼分散调遣,露出好大破绽!” 纪渊率先斩杀气鬼,然后剪除酒鬼、色鬼。 为的就是断掉此人的重要臂膀,增加自己的胜算。 只可惜最会保命护身的利鬼尚在,加上躲藏起来的财鬼,仍有余力可战。 兼之这座法坛喷吐灵机,使得二先生占据主场,施术平白轻松几分。 胜负尚未可知。 “先破法坛!” 纪渊当机立断,长刀横扫,斩向三尺之高的五色木台。 铛! 金铁交鸣! 刺耳的音波席卷开来。 竟然如劈沉铁。 刀锋只斫入半寸不到。 没有将其彻底砍断! “连利器级别,可破三层铁甲的绣春刀都这么艰难。” 纪渊心头微动,有些意外。 “哈哈哈!你这无知无畏的泥腿子,果然好没见识! 岂不知法坛落地生根,上合天气,下接地脉,如何能轻易为人破掉!” 等到初时的惊慌过去,见到两次纸人替死躲过纪渊的杀招,二先生复又重拾信心,好似胜券在握。 他身形一闪,立足于法坛的一角,不加掩饰的嘲弄大笑。 虽然说,此世不比上古气道昌盛的时候。 练气士可以于呼喝之间,演化风雷。 吸纳灵机,蕴养法力,根本无需形同累赘的法坛仪轨。 但是依靠借助外物,亦能发挥几成威能。 只要法坛一成,仪轨一生。 等若雄城耸立固若金汤,寻常手段难以损坏。 “纪九郎!你持刀强闯兵马司,看似杀伐果决,不留后患,实则将自己置身险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只消耗过片刻,此处便会被团团围住,届时你触犯王法,免不了要受一遭三法司会审!” 二先生身形闪动带出七八道残影,好似分身术一样。 蕴含讥讽的攻心之言自各处传来,形成偌大回响,辨不清具体方向。 这等手段本领,比起杀伐为重的气血武道,平添了几分神异莫测。 倘若给没什么见识的外行见到,恐怕当真会被唬住,以为自己撞上神仙妖邪。 “你的纸人无尽?灵机无穷?” 纪渊冷眼睥睨,分毫不受影响,蔑然笑道: “如若不是,今夜必死无疑!” 他的双眸一赤一青,洞穿虚实变化,隐约窥见法坛的气机流转。 那方三尺木台作为圆心,好似密密麻麻的无形丝线。 浓郁的阴气、地气、煞气、血气混杂交融,仿佛坚不可摧的屏障覆住法坛,不受破坏。 “那些活人蜡、死人油乃是冥合天地气机的仪轨媒介……” 纪渊若有所悟,皇天道图的十五条命数熠熠生辉,倏地爆出紫青相见的耀目精光。 仿若巨大烘炉的磅礴气血,凝成滚滚赤焰透发皮膜。 骇人的热力腾地升起,照得满室烈光刺眼醒目。 “你要作甚?” 这样的变故,令人始料未及。 二先生先是一震,后是一惊。 转而目眦欲裂,似是不敢置信。 这泥腿子哪里来的雄浑底蕴? 磕过多少大丹? 竟然要以蛮力毁法坛!硬生生用武功破道术! 他凭什么!? 心思电闪之际,宽袍大袖的二先生察觉不妙,抬手抖落漫天纸人。 再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殷红精血! 霎时,数十张纸人好似有了魂魄灵性。 描摹的眉眼浮动变化,做出狰狞恶相,择人而噬。 这是财鬼的炼煞之法,平日借人头骨、心头血等阴秽死物,汲取诸般煞气。 等到斗法之时直接抽取用之,填补练气士的施术间隙。 不得不说,这位二先生能够成为凉国公府的大客卿,的确是有几把刷子。 那数十张血红纸人,宛如群狼扑咬。 煞气化为大股妖风邪云,当头笼罩! 换作其他的通脉二境,绝然阻拦不住。 因为这些纸人不仅蚕食气血,还能吐出煞气镇压肉身。 如座座大山压下,极为棘手! 相传太古时期,神魔互斗,比拼移山倒海。 并非真个挪转山石、海水,而是搬运其间的无穷煞气。 这门道术,就是从此而来。 十几载之内,二先生凭借同时驾驭利鬼、财鬼的纸人道术。 害过许多厉害武者,其中不乏换血三境,自忖困住这辽东泥腿子不在话下! “雕虫小技!” 纪渊眸光一闪,晓得纸人的异常之处。 但他成就六条气脉,统合凝聚遍布全身。 积蓄之深厚,远超二先生的想象。 更何况,如今夜游神的灵性映照,加持于身。 怎么会怕纸人阴祟? “安忍不动如大地,精虑深密如秘藏!” 十四字真言流淌心脉,纪渊体内十万八千毛孔倏然张开,那凝成赤焰的气血喷发。 轰! 声势动天! 大团血红变成焦黑! 数十张漫天纸人眨眼化为飞灰! “这……如何可能!” 二先生脸色惨白,像是受到反噬。 心头剧痛,险些栽倒,身子摇摇晃晃,几乎仰面倒下。 “那泥腿子的气血之中,为何会掺杂一丝神道灵力? 轻而易举破掉我纸人道术!他还修了神道不成?!” 二先生百思不得其解,念头涌现的同时。 纪渊恍若一尊赤焰缭绕的威煞神人,终于将虬筋板肋、龙象大力加持的气魄催发极限。 这一脚踏下! 宛如平地打了个霹雳! 衣袍鼓动,充气也似。 胸口白蟒怒目张须,龙虎气护持。 那双上好的牛皮靴子破烂撕裂,顷刻化为齑粉。 恐怖的气力如沉雷轰落,勾连地脉阴气、稀薄灵机的法坛摇摇欲坠,表面浮现一层血色罩子。 坚持不到三息,便发出“喀嚓、喀嚓”的碎裂声音。 好似蛋壳被碾碎,彻底崩灭! 那座五色木台即刻倾倒,爆成大团碎屑。 铜灯白蜡融为粘稠浆糊,能够承受换血大成攻杀的坚固法坛,弹指被破! 不止如此! 仿佛几百桶雷火同时炸开。 整个屋子完全被夷平。 四面夯实的黄泥土墙受到余波冲击,瞬间垮塌下去,化为滚滚烟尘。 几根支撑的粗大梁柱轰然折断,本该砸落的屋顶却被那股骇人的气力,生生吹翻出去。 方圆五十步内,让雨水浇得软烂的地面下沉,陷入一寸有余。 无穷无尽的污泥、水珠,悉数弹跳而起,然后被震成一蓬蓬破碎的雾气。 炙热的气血好似丈许高的火炉子,将漫天雨幕蒸发干净,嗤嗤作响! 大股的白烟弥漫开来,正好遮住闻声赶来的众人目光。 “好可怕的气力!好强横的体魄!” 身披棉甲的五爷顾不得抹去脸上水珠,喉咙滚动几下,喃喃说道。 他若面对这样的敌手,怕不是一招都走不过,便要被拧下脑袋! “快发哨令火箭!绝对是换血高手!” 黑脸膛的大汉连忙说道。 “国公爷的大客卿要是死在兵马司,咱们只怕也要连坐受罚!” 五爷眼眸缩成一点,透过渐渐散开的烟尘雾气,瞥见一抹官袍补子。 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摆手道: “好像是北镇抚司衙门的……百户?飞鱼服……加御赐白蟒……是那位!” 黑脸膛的大汉猛然一愣,正欲取火折子的动作停下。 北镇抚司只有一人,以百户之身着白蟒飞鱼! 那是圣人御赐,专门封赏给为国尽忠的忠烈之辈。 太子监国后,便就极少见到了。 “纪九郎……要杀国公府的大客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绰号“五爷”的兵马司巡营都头犹然不敢相信。 以往听说这位爷少年骄狂,跋扈枭烈。 他只当茶余饭后的逸闻谈资,往往一笑而过。 今晚上见到正主,才知道坊间流传并没有多夸张。 堂而皇之穿朝廷官服,强闯兵马司袭杀国公府的座上宾。 景朝定国以来,纪九郎是头一号。 “我说……他好歹弄一身夜行衣啊……” 黑脸膛的汉子苦笑道。 纵然他心中十分敬重这位辽东出身的年轻百户,却也不可能熟视无睹,任由纪渊持凶杀人。 “暂且等等,那位大客卿可是练气士,更有国公府的悍奴……谁强谁弱,还没见分晓。” 五爷略有迟疑,他若发哨令火箭,擒拿纪渊,日后会不会叫北镇抚司记恨上? 自己不过领几两银子的月俸,何必拼命? 不做就不会错,无功无过最好。 坐山观虎斗便是! 黑脸膛的汉子一听,立刻明白过来,赶忙喝止其余的兄弟。 “好个纪九郎!你这辽东蛮子竟生了这样一副好体魄!好身板!” 二先生怨毒的声音兀自响起,那种恨不得寝皮食肉的恨意,让那些兵马司的军士背后发凉。 “破我法坛,杀我小鬼,一举毁掉我十年修为!你当真心狠手辣,是个祸害!” 二先生那些纸人,可不是随便剪出。 首先要取活人头盖骨的那点血色,调做颜料,增加凶性。 其次再用利鬼挪移气机之术,每日把自家修成的一份灵机灌注其中。 最后于百日之间,精血浇灌滋养灵性。 这期间不能间断一次,否则就要重头来过。 他洒出那数十张的血色纸人,等同十年积累的练气修为。 不过片刻悉数被毁,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还有什么招数,不妨一并使出来。” 纪渊抬起胳膊夹住刀身,抹去上面沾染的阴秽气机。 夜游神的灵性尚存,如开天眼扫视方圆百步,搜寻二先生的踪迹。 法坛受损,对方再也无法尽情施术。 灵机稀薄的恶劣环境下,纸人替死也用不了几次。 于他而言,胜负已定。 “粗鄙武夫,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天骄人物了!” 散开的烟尘雾气当中,二先生驾驭那头油滑的财鬼,源源不断抽取煞气。 “今夜叫你领教,何为仙家道法!” 他五指如钩,猛地插入魂体,浓郁的血光缭绕周身,好似一尊凶神。 “老爷饶……” 财鬼发出哀嚎。 “住口!既然为奴!为本老爷尽心尽力也是应该!” 二先生心性果决,没有半分不舍。 失了五头小鬼,大不了重新再炼。 保住小命,拖死这泥腿子才是要紧事! 所以他逆运五鬼搬运,抹灭财鬼,剥夺炼煞之能。 嗡! 快若雷霆的刀光杀至。 二先生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鲜血,扬手劈出! 咚! 洪钟大吕似的沉闷炸响。 他那堪堪服气的武道修为,内外炼成的普通肉身。 居然硬撼绣春刀,成功接下! ------题外话------ ps:不是断章哈,主要十二点之前也写不完了,先发四千五,免得缺勤~ ps2:今晚肯定打完收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杀此贼者,辽东纪九郎 “哈哈哈!你岂能知晓道术的厉害! 我这煞气至阴至寒,区区金铁刀剑如何能伤! 金银聚财!铜铁成煞!阴气化甲!” 二先生猖狂大笑,三声大喝之后,气势更盛一筹。 那双眼眸绿油油的,宛若妖邪附体一般。 浓稠的阴煞之气张牙舞爪,如游龙绕身。 缠住四肢,护佑胸口,像是披着漆黑铠甲。 任凭刀光抖动,似银蛇狂舞。 一时之间,竟然斩之不破。 道术!阴煞身! 锐烈刀锋次次斩杀进去,都如同陷入胶泥之中。 死死地被粘住,抽动起来极为费劲。 “练气士五品为出窍,念头成形,凝聚阴体……这些阴煞之气混合神魂之力。 除非手握神兵,否则极难造成杀伤。” 纪渊眼底掠过明悟之色,自从成为社稷楼的秋官后,他没有浪费机会。 翻看阅读诸多修行典籍,极大补充这方面的内容了解。 尤其是练气士的品级层次,比较常见的手段本领。 因此,纪渊很清楚自己若只用寻常手段,恐怕对付不了现在的二先生。 对方炼化阴煞,吸纳入体,就像上古之时旁门所制的白毛行尸。 暂时有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强横肉身。 “果然如书中所说,练气士一旦踏入五品,道术显现威能,反而会在某些方面胜过气血武道!” 纪渊心念浮动,认真思索破敌制胜之法。 生死之斗,以弱击强,从无什么十拿九稳。 临机应变,见招拆招,才是常见路子。 “怎么?现在晓得仙家道法的厉害了? 纪九郎,你要是就此罢手,认罪俯首! 国公爷他向来惜才,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见到这个过分生猛的辽东泥腿子,似乎无计可施,二先生心中升起得意之情。 他身形连连晃动,不住地借力腾挪,好像与那道雪亮刀光展开追逐。 练气士对付杀伐凌厉的气血武者,最紧要就是拉开距离,好能施展道术。 其次再去考虑善用天时,结合地利,布置法坛。 “国公爷当年对宗平南,是否也这样说过?” 纪渊哂笑一声,故意旧事重提。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凉国公平生大大小小打过几百场仗,便是百蛮皇朝声名赫赫的末代亲王耶律烈,也被他于阵前击溃。 威望隆重,风头无两。 被宗平南杀义子、落脸面、逼得退步,乃是杨洪毕生少有的一桩难堪事。 放在府中,那都属于禁忌。 谁敢随便议论,轻则打残,重则沉塘。 “好个狂妄的辽东贱种!竟敢自比宗平南?你有活到崭露头角那天的好命么?” 二先生一边调动体内煞气、灵机,应付纪渊狂风骤雨似的猛烈攻杀; 一边抬手掐出法诀,果断放出最后那头利鬼,扑杀血食。 这一场暗算计策,除他以外,还有十名家奴作为护卫。 皆是内外炼成,服气通脉的虎狼悍卒。 专门从军中抽调,豢养府中看守家宅。 杨榷曾私底下交代过,必要时刻可以将其奉为人牲血食。 既然榷少爷都这么说,那二先生也就不客气了。 只见那头放出的利鬼,恍如被活活剥掉那层人皮,其下筋肉皮膜清晰可见。 它桀桀怪笑一声,化为一道血影。 张开布满细密尖牙的海碗大口,猛然一吸。 早就动过手脚,附在那些家奴身上的阴煞气机,登时化为抽骨吸髓的恐怖咒术。 一具具精壮的肉身,像漏气似的干瘪下去。 这般残忍骇人的可怖场景,看得躲在一旁的兵马司军士惊恐不已。 众人连忙退远,彻底熄了发出哨令火箭的心思。 吃人养鬼! 凉国公的胆子也太大了! 居然奉这样的妖道为大客卿! “公然残杀国公府的家奴?失心疯了不成。 是了,驾驭阴煞之气需要消耗灵机。 没了法坛加持,此獠要撑不住了!” 纪渊目光一闪,赤青双眸洞穿虚实,看透二先生此时的情况。 他用己身容纳容纳鬼物阴煞,并非全无代价。 阴阳相隔是铁律,而不是一纸空谈。 活人炼煞,注定短寿! 拖到此刻,二先生的神智已然受到侵袭,不复之前的冷静。 做出种种疯狂之举,也是正常。 “再这么下去,他自己亦要沦为邪祟之流,保不住这具天生地养的肉身皮囊。 好,我看你能耗到几时!” 纪渊心头凛然,挥刀连斩。 如同打铁一般,毫无章法。 唯有势大力沉四个字被坚决贯彻! 硬生生消磨对方那身澎湃汹涌的阴煞气! 嘭!嘭嘭!嘭嘭嘭—— 沉重闷响不绝于耳,几乎震动半个大通坊。 拼杀纠缠的两道身影,一人白蟒飞鱼,一人宽袍大袖。 彼此就像拔河斗力,只看谁能撑到最后。 “利鬼借气!出一还十!” 二先生双眼充血,生死之间的心悸惧意,如烈火烹油催生疯魔。 他躲闪不及被一刀劈中,整个人砸进泥坑。 沾满污水,狼狈不堪。 即便有阴煞化甲,保住血肉不伤。 但那股凶猛的劲力,仍然震荡五脏六腑,几欲喷吐逆血。 “哈哈哈!我成了!” 可二先生非但不恼,滚了两圈踉跄站起,面上显出狂喜之色。 他双手高举,当空绕了一圈吸干十名悍奴精气血肉的那头利鬼。 气焰陡然高涨数倍,好似夜枭嘶吼大叫,猛然射入体内。 浓烈的血光包裹肉身,腾腾卷动如烧起来的暗红火焰! 瓢泼的雨水蒸成一团团白雾,显得那道宽袍大袖的身影格外可怖。 道术!阴血咒! 一时之间,两头凶煞加持。 二先生心念膨胀,他此时已经接近六品练气士。 只要稍作修持,便可做到阴神显形,飞天遁地。 “成你娘!” 纪渊冷然一喝,刀光劈落,快如电光火石。 “玩够了!你这贱种乖乖受死……” 二先生嘴角泛起狞笑,扬手一抓,凭空拿住那口雪亮如匹练的绣春刀。 反手一卷、一搓,凶蛮的气力陡然爆发,直似山洪倾泻狂暴无比。 崩! 冰裂雪钢千次锻打的坚韧刀身,弯曲成一个几乎断折的危险弧度。 他自信吞掉两头凶煞恶鬼,不可能再会输给这个辽东泥腿子! 再强的体魄,也要受到境界限制! 比肩换血又如何? 终究不是真个洗髓伐骨,铸造法体! 喀嚓、喀嚓! 令人牙酸的剧烈摩擦之声! 大团火星疯狂跳动! 二先生的那只手掌,宛若陨铁浇铸而成,比之刚才强横数倍不止! 利鬼附身之后,他那张面皮几乎裂开,好似一颗肿胀的肉球。 双眼当中的烈烈凶光,完全不再蕴含一丝一毫的人类情感。 如妖!似鬼! “要与我斗力?” 纪渊虎口绽裂,血流如注。 却是浑然未觉,咬牙吃住这股凶猛力道。 六条气脉齐齐涌动,灌注于锐烈刀锋之上。 血神恩赐之一! 狱血咒! 雄浑的气血同样再增数倍! 轰! 好似一片血海倒挂,冲开茫茫夜色!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等命数加持,纪渊的气力几乎能够与换血大成相等媲美。 连杀生僧低估之下,都落得一个受伤吐血下场! 如今再强数倍! 那大股大股的炙热气血,甚至超出虬筋板肋的负荷极限。 根根大筋崩弹之下,榨出每一丝、每一分的悍然气力。 嗡嗡嗡! 龙吟也似! 绣春刀颤鸣抖动,发出哀鸣,一霎那震荡数百次。 “嗤”的一声,如裂帛声响,似纸张撕破。 纪渊同样萦绕赤焰的身形,猛地往前一冲,势若破竹。 先是五根手指像萝卜一般,沾染血丝抛飞出去。 然后沿着掌心刺入,挑破皮肉,切开一截白森森的坚硬臂骨。 划拉! 刀光透亮,血光妖艳,交融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的手!啊啊啊啊!贱种……” 随之长刀横过,银蛇舞动,二先生那条手臂上的血肉皮膜,好似被庖丁解牛般剔得干干净净。 只余下一条随风晃荡,森森可怖的白骨! 剧烈的痛楚袭上心头,二先生像是泼妇一样鬼哭狼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风度。 “这就是你的依仗?旁门左道,不过如此!” 纪渊面无表情,刀身抖动,化为炸开的电光,吞没了那袭宽袍大袖。 体内的气血如大江大河奔涌,几乎要凝成金色汞浆。 密集如雨的暴烈斩杀,似有千百道炽光点亮,化为耀眼的海洋! 每一个注视之人,都觉得双眸刺痛,像是要被闪瞎一样。 哪怕相隔数十步,他们也有种下一刻就会身首分离的浓郁恐惧。 好可怕、好凶戾的一刀! “你……若杀我!国公爷不会放过!必将大祸临头!” 感到那种死亡逼近的冰冷寒流,二先生体内五脏六腑挤做一团。 灵机如潮浪暴动,席卷四面八方,好似硕大的漏斗。 可纵有阴煞护体,他这具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这一股强横到远超当前境界的磅礴气力! “那又如何?” 纪渊无动于衷,刀光如天穹滚过的雷霆,狂暴碾过一切。 弹指之后,无比静谧。 “嗬嗬……通脉……如何能破我阴煞身!” 二先生睁大双眼,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相信。 这个辽东泥腿子,分明还未踏入换血关! 等到迅疾刀光消敛不见,这位国公府大客卿仍旧呆呆立在雨中。 过了片刻,肌体表面缓缓浮现众多裂口伤痕。 随后,轰的一声。 破烂的皮囊爆碎开来,化为漫天血雨碎肉。 “杀此贼者,辽东纪九郎!” 纪渊看也不看,回首顾盼。 其人拄刀而立,昂然睥睨。 气血之烈、气力之猛,风雨亦不敢近身!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五通神主命格,皇天道图之能 风雨如晦,夜色茫茫。 兵马司的巡营里头,众人凝神屏息。 除却豆大的水珠噼啪落地,溅起大蓬雾气,再无任何动静。 二先生皮囊炸开,骨肉成糜,下场极为凄惨。 殷红血色与森白碎块渗入污泥,渐渐被冲刷干净。 竟然连个全尸都不留! 那些巡城守夜的军士皆是骇然,倒抽一口冷气。 仿佛为气势所慑,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太凶横了! 身披棉甲的五爷眼皮狂跳,好似险死逃生一样,惊出满身凉汗。 此人挟锐烈煞气,发龙象巨力,持绣春长刀,杀国公客卿。 这一夜的所作所为,不到天亮就会传遍京城,震动朝野。 成为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 要知道,镇守边关的宗大将军。 当年只在擂台上杀了凉国公的一名义子,便险些弄出内阁与勋贵对峙的僵持局面。 而如今,这位北镇抚司的纪九郎青出于蓝,下手更狠。 直接当众斩杀国公爷座下的客卿,没留丝毫的情面。 这该如何收场?! 圣人一怒,伏尸百万! 那公侯之怒,又该如何? 多少见过些世面的五爷心下颤栗,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天京城内只怕又要乱了! “都头,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黑脸膛大汉似是刚回过神,喉咙滚动两下问道。 目睹尸骨无存的血腥一幕,他既觉得吓人又感到激动。 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张开,气血直冲脑门。 谁说无权无势的泥腿子,便要忍气吞声? 谁说军户小卒只能受尽欺凌,一辈子叫勋贵踩在头上? 前有宗平南,后有纪九郎。 两人皆是一腔血勇,悍然拔刀! 虽然黑脸大汉很明白,自己缺乏这份胆魄, 但见到这样的情景,仍然止不住内心那股激动之情。 “怎么?你要上前抓人?五品的练气士都给他一刀杀了,咱们加在一起,也就多挨两刀!” 五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好气说道。 “俺是说,要不拎两桶水把地洗一洗,好好收拾垮塌的房屋,多少做点事。 免得上官过来,看到咱们都傻站着,被殃及鱼池,迁怒问罪。” 黑脸膛汉子挠了挠头,诚恳提出建议。 “唔,你这脑瓜子挺好使啊。 说得也有道理,赶紧让兄弟们都忙活一下。 他娘的,早知道今晚就不该跟老刘头换班!偏偏撞上个太岁煞星!” 五爷低头嘟囔两句,两腿有些发软。 一步一晃,缓慢走向拄刀而立的白蟒飞鱼服。 “这位都头如何称呼?纪某杀人犯法,兵马司若要擒拿,全凭各位处置,绝不反抗。” 等到五爷靠近,风雨不能近身的“杀人凶手”笑了一笑。 他说话儒雅随和,全无之前的暴烈气焰。 信你个鬼! 倒是先把刀放下啊! 五爷低头瞥了一眼那口绣春刀,默默吞了一口唾沫,堆笑道: “小的王五,忝为兵马司大通坊巡营的都头。 九爷您乃是百户之身,咱们一帮巡城的军士如何敢处置。 只是……人命关天,也不好任由离去。 毕竟朝廷法度,不可不守,您说是吧?” 纪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问道: “王都头意欲何为? 你且放心,纪某乃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更何况,一人做事一人当! 既然我穿官袍、通名姓、杀贼于兵马司。 自是晓得后果,清楚利害,不会逃走。” 良民? 分明是无法无天的太岁煞星才对! 王五面皮抽动,强笑道: “纪百户是少年豪杰,辽东天骄! 小的不敢为难,也不愿为难。 只请百户大人去屋内一坐,耐心等候……直至上方来人,处理此事。” 纪渊颔首以对,从容应下。 眉宇之间,一派轻淡。 好似他所杀之人,不过猪狗牲畜,而非国公府大客卿。 “处变不惊,心如平湖,胸有激雷,真真好气度!” 王五见状不由感慨,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 换作其他人,能够保持镇定都算不错了。 那凉国公府的客卿养鬼炼煞,吸纳精血,残杀家奴。 这等骇人的手段,无异于邪魔外道,只叫人感到厌恶畏惧。 相比之下,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更像是替天行道的英杰侠士。 片刻后,纪渊被恭恭敬敬请到屋内。 炉内炭火未熄,烧酒已经温好。 他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火辣的酒气冲过喉咙,直入肺腑,刀子也似。 “又能攫取一条命数,可惜达到上限,平白浪费。” 纪渊一人独坐,刀入鞘内横在膝前。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荡漾柔和的光华。 【袁柏】 【命格:五通神主】 【命数:阴邪(青)、驭鬼(青)、吞煞(青)、修道小成(青)、杀人吮血(白)、攀附贵人(白)、绝后(灰)、短寿(灰)】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纪渊仔细扫视一圈,也没有寻到满意的上好命数。 于是随意选了一道青色命数,化为道蕴汲取。 他目前只知道请入吉神、凶神,可以增添命数。 原本命格成就,有十五条上限。 又因为自己请了一尊夜游神,额外还能攫取一道。 所以,纪渊并不打算轻易浪费,准备慎重选择。 二先生袁柏的四青四白,多是养鬼养煞方面,于自身助益不大。 他可不想走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路子。 即便当练气士,修持道术。 也该是堂皇大气,免得与气血武功相互冲撞。 【可攫取“五通神主”命格】 【或吸纳残余气数】 “嗯?居然……出现新的选项。” 纪渊眸光忽地一动,流露出思索意味。 莫非斩杀同样凝聚命格之辈,可以夺走对方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命数、气数、以及命格! 念及于此,他不由自主想到太子白含章。 倘若…… “谋害景朝的储君,纵然给我四十六道命数,【群龙舞首】的命格,也挨不过武道绝顶的圣人一击!” 纪渊摇了摇头,景朝鼎立玄洲,靠得正是白重器当世绝顶的武道修为。 连域外四神都奈何不得,更别提旁人。 他收起无端的妄念,凝神看去。 【五通神主】 【所谓五通神者,多为世人欲念所化,酒色财气利,愚夫愚妇毕生渴求,乃附骨之疽,钻心蚀骨。 成此命格者,天生阴邪,身具灵根,虽为阳间人,却属阴煞身,每炼一头凶煞恶鬼,必须斋戒百日,不可碰酒色,沾财气,起利心,否则功败垂成。 得此命格加持,号令五鬼,莫敢不从,修持鬼道,事半功倍。 也因杀生泛滥,有伤天和,易遭血光之劫。】 “这等命格,远比不上【武曲骑龙】,没什么攫取的必要。” 纪渊看不上眼,直接吸纳残余气数。 皇天道图倏地席卷,生出莫大的吸扯之力,吞入大股青白相间的浓郁气流。 哗哗哗! 头顶三寸之处的那团磨盘祥云,陡然震了一震。 凭空凝聚出了璎珞、宝伞、玉壶、金塔等虚幻之形。 “这一趟收获不小。” 纪渊心神沉下,勾出积攒的善功、阴德之数目。 【一千一百四十二刻】 “请入一尊吉神绰绰有余,只不过却要好生挑选。 地阶的鬼神之宗,多为阴世阴司, 天阶是上清众圣,人阶是金阙华盖。 吉神,应当从中择一。” 纪渊思忖道。 清点完毕之后,他绷紧的心弦,略微松开少许。 那股突破二境极限,几乎压过虬筋板肋的磅礴气血,早已一点一滴收拢体内。 六条气脉好似干涸河道,不复往日精力充盈之态。 这是爆发过度所付出的代价。 全凭体魄强横积蓄深厚,纪渊才没有脱力栽倒过去。 那道狱血咒,乃是压榨筋骨血肉的每一分气血、每一丝气力。 属于竭泽而渔,掏空身子的危险举动。 若非他自忖十五条命数加持,根基雄浑无比,也不会轻易动用。 “血神的恩赐……有点像是钓鱼的饵料,看似爽快馈赠,赋予旁人毕生都难以拥有的强大。 但使用越多,痴迷越深,最终沉沦,容易变得嗜杀嗜血。” 纪渊心头雪亮,好似明镜。 他嘴上说着白嫖四神,实际警醒得很。 正是依仗皇天道图,自己才会这般胆大,不断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 “以通脉之身,斩杀五品练气士,五头凶煞恶鬼,付出这点代价,堪称划算的买卖。” 纪渊运转气血,缓缓恢复四肢百骸的空虚疲惫。 “接下来还要应付凉国公府的疯狂报复,以及闯入兵马司杀人的这条罪名。 想过这一关,却也不难。 只看圣人脚下,究竟是杨洪一手遮天,还是东宫一言九鼎。” …… …… 刚过卯时,西城兵马司叶辉煌匆匆披上官袍,来到大通坊巡营。 他挂着两个黑眼圈,脸色很好不看。 任谁天还没亮就被叫醒,都会存有几分脾气。 故而,这位叶指挥刚下软轿。 看到前来迎接的王五,就劈头盖脸骂道: “你办得是什么差?不知道强闯兵马司巡营是什么罪名?按律可斩! 更何况那凶贼还敢杀人,反了天! 既然已经拿下,那就当场活活打死! 非要上报,搅扰本大人的休息!” 王五躬身低头,不好吭声。 等到叶指挥怒火稍灭,方才压低声音道: “那凶贼颇有来头!” 叶辉煌双手负后,架势十足,冷眼一瞥道: “来头?什么来头!王都头,你莫非忘记国法不容情这五个字了? 他便是六部尚书的儿子!内阁大臣的亲孙! 触犯兵马司的规矩,朝廷的法度,也该问罪!” 王五凑近两步,苦涩道: “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 叶辉煌初时不以为意,喊道: “北镇抚司又如何……等等,你说谁?哪个纪百户?” 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姓纪? 还是百户? 很是耳熟啊。 王五余光瞟向屋内,见到没有动静,继续答道: “还有哪个纪百户,北镇抚司风头正劲的那位。” 叶辉煌脸色一变,小声嘀咕道: “怎么是他!兵马司谁不长眼,去招惹纪太岁?活腻味了不成?” 他念头转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能遮掩过去,就当没有发生过,犯不着为此得罪北镇抚司。 那个纪九郎,可是谁沾谁倒血霉。 听说前几日,刚有个兵部四品武官栽了跟头。 老爹、老娘、两个胞弟,死得一干二净,满门披麻戴孝。 惨的不行! “凉国公府的大客卿,袁柏先生。” 王五一字一句说道。 “国公爷……直娘贼的!好大的祸事! 王五,你好生听着!今夜我没来过大通坊,你也没有见过本大人!” 叶辉煌闻言掉头就走。 开什么玩笑! 北镇抚司的百户,杀了凉国公府的座上客? 水太深了! 惹不起! “叶指挥,那纪百户就坐在屋里,等着受捕受审……” 王五连忙跟上,他也不想卷入这股旋涡。 朝堂的大能斗法,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头。 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你脑子坏掉了?纪九郎是北镇抚司的人,跟我们兵马司有何关系? 谁去捕?你给他上枷?直接报给黑龙台,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别人! 这点反应都没有,老王,活该你升不了官!” 叶辉煌气急败坏,弯下身子钻进软轿,然后再三交代道: “记住!我今夜没有来过!起轿!赶快起轿,打道回府! 他娘的,吓出一身冷汗!国公府……黑龙台……两座大山头。 传言果真不假,那纪九郎绝对是个太岁煞星!” ------题外话------ ps:三千七,晚点还有~ 第二百一十五章 凉国公回京,大戏如何收场? 天光大亮,红日东升,照得世间皆明。 等纪渊差不多喝完那壶烧酒,隐隐有几分微醺之意。 北镇抚司终于来人。 两道金翅大鹏袍翻身下马。 其后跟着一众数百的斗牛、云鹰。 气势汹汹,好似乌云盖顶,几乎填满整个巡营。 正五品的千户,一次来了两位! 总旗、缇骑,各个挎刀,黑压压一大片! 看见这样的阵仗,王五不禁头皮发麻。 他此时恨不得找一块泥砖,把自己砸倒过去,好避开这场祸事。 难怪叶指挥转身就走,回府之后告病休养。 果真是有先见之明,活该人家升官发财! “小的王五,忝为西城兵马司大通坊巡营都头……” 身披棉甲按住腰刀的王五两腿打颤,凑上前去。 “人在何处?” 那位身姿高挑,眉目冷艳的女千户打断问道。 对方行走之间,峰峦起伏,却未有人斗胆多看半眼。 只因那股换血大成的压迫气势,毫无遮掩散发出来。 好似龙盘虎踞,威煞十足! “回禀千户大人,纪百户好生待在屋内,并没有受到任何怠慢。” 王五连忙一指,恭敬说道。 女千户的脸色稍缓,迅速扫了一眼巡营内外。 随后轻哼一声,直奔换防轮值的那间屋子。 秦无垢推门一瞧,小冤家果然安然无恙,甚至还有闲心饮酒。 心中担忧霎时去了几分,紧接着娥眉微蹙,板着脸道: “惹了这般大祸,北镇抚司乱作一团,敖指挥使头疼不已。 你倒是从容得很,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稳坐钓鱼台!” 纪渊挎刀起身,气血略微运转,冲散那股酒意,淡笑道: “千户言重了,不过杀一搬运小鬼,吞阴炼煞的猪狗,何必大惊小怪。 可要给我上枷?好回衙门问罪!” 秦无垢凤眸眯起,别过脸道: “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人家国公府的座上客,五品的练气士,叫你一刀宰了!好威风! 此前通脉败换血,如今二境杀五品!好手段! 可你真当杨洪是泥捏的菩萨,没有半点气性?” 女千户难得摆起了脸色,眼角眉梢横生几分恼怒。 连带胸口的官袍补子,都颤颤巍巍生动许多。 当兵马司的消息报到北镇抚司,再传至黑龙台。 指挥使敖景,千户秦无垢、以及程千里等人心下皆是一惊,立即明白大事不妙。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更何况袁柏并非家奴之流,乃国公府客卿。 杨洪当年执掌三军的时候,此人便是帐内心腹,立过不少功劳。 如今被纪渊一刀杀了,又岂能善罢甘休? “九郎你这一次,的确过于冲动,做得莽撞了一些。” 随后步入屋内的程千里摇头叹气道: “袁柏不比杨休,后者死在西山围场,没有确凿的证据,很难怪罪到你的头上。 况且,你当时揭发周子安、宋云生修炼外道邪功。 那桩事干系极大,礼部尚书请辞,米粮行首周家倒台,闹得满城风雨,正好盖过了杨休身死的余波。” 秦无垢余怒未消,接话道: “如今此一时彼一时,兵马司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他们都可以作证! 是你强闯巡营,刺杀袁柏! 除非把这些人杀个干净,否则脱不开罪责!” 女千户瞥见小冤家若无其事的平静脸色,简直如火上添油。 若非人命关天不好掩盖,她肯定要将其带回金风细雨楼仔细审问了。 “秦千户你可要慎重行事,若是害了兵马司的巡营军士。 北衙就不止得罪凉国公府,还踩了兵部的脸面……” 程千里脑门冒出冷汗,连忙劝道。 生怕秦无垢当真摔门而出,来个光天化日杀人灭口。 以对方的脾气,确有几分可能做得出来。 “程千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以为我跟纪百户一样莽撞?” 秦无垢凤眸微冷,寒声问道。 “程某只是担心千户大人关心则乱,情急之下失了方寸。” 程千里讪讪一笑,含糊以对。 他差点没忍住,提及秦无垢巡狩东海府之前, 曾经在天京打死、打残一干将种勋贵的凶横之举。 “两位千户大人,纪某并非自觉背靠北衙,所以任性而为,做事不计较后果。” 看到秦、程两人差点争执起来,身为始作俑者的纪渊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我杀袁柏,事出有因,且听我慢慢道来。 首先,此人修炼五鬼搬运道术,欲要偷施暗算。 谋害朝廷六品官,本就为死罪。 这既是私仇,也是公怨。 再者,他一介白身没有官位,却修炼旁门道术,豢养鬼祟阴物。 我乃北衙百户,对于这类人,确有先斩后奏之权。 无须经过三法司会审,请示上官得到批准。 最后,一个没有功名之人,竟然敢在兵马司巡营重地私设法坛。 企图用方外妖术污染社稷神器,莫非不该杀?” 纪渊从容不迫,一条条名头、一桩桩罪状,说得清楚。 秦无垢听得一愣,睁大眼睛。 她略作思忖,迟疑道: “这样一来,纪百户好像没什么过错。 非但不用受罚,还得重重地奖赏才是。” 程千里没有女千户那样容易糊弄,苦笑道: “九郎你真是口灿莲花,能言善辩。 想必杀那袁柏之前,便已经想好这些由头。 确是心有猛虎,而非鲁莽行事。 但自古以来,官字两个口,兵字两只手。 凉国公他既做过官,也当过兵。 纵使天大的道理,除非堵得住这一位的嘴巴,否则没什么意义。” 纪渊似是成竹在胸,声音淡淡道: “程千户还请放心,纪某并不是盲目笃信朝廷法度。 俗话又说,拳头不够硬,讲理无人听。 一座人道皇朝,律例是立足之本。 要不然,圣人为何编写大诰? 哪怕是上古的宗派,亦有自己一套规矩。 唯有如此,才能规划方圆。 不管有用无用,咱们都要占住那个理字,再去求另一个道字。 至于凉国公的雷霆之怒,他若铁了心,认定一个旁门左道之士为客卿,要拿朝廷六品百户去抵命。 为一人之快,毁一国之法。 那么,纪某无话可说。 大好头颅,等他来取便是!” 秦无垢凤眸波光流转,异彩连连。 纪渊的这一番话,极为投她的性情。 若非外人在场,只怕龙子血脉就要出来作祟,好生与之缠绵。 程千户眼中流露赞许神色,过了半晌,才感慨道: “真个是言辞犀利,字句入刀。 九郎你若非军户出身,弃武而从文,说不得有另一番前程。” 纪渊一笑而过,他从太安坊的破落宅院走出。 入讲武堂,不曾忍气吞声。 围场秋狩,也没有退过半步。 从缇骑到百户,从籍籍无名到风云人物。 外人只说自己桀骜不驯,骄狂凶横。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其中艰险! 若不扬名,若不出头。 如何能得到魏教头看重,如何被敖指挥使欣赏,如何让东宫拉拢。 “这世上何来无缘由的爱恨,他人的敌对和示好皆有原因。 既然要背靠朝廷,自当崭露头角,展现手段,向上攀登才是。” 纪渊思绪起伏,东宫需要他去搜寻域外邪神爪牙,黑龙台视自己为值得栽培的栋梁之才。 杀生僧想收他关门弟子,监正认定自己有封侯气数。 凉国公府势大根深确实没错,可我难道还是那个任凭践踏的辽东泥腿子吗? 才杀了一个客卿,又算得了什么! …… …… 公侯坊,国公府。 二进的厅堂里头气氛凝固,好似沉寂的火山随时都要爆发。 杨娉儿袅袅婷婷,腰肢如烟云一般。 步入后堂,见到那张阴沉如水的铁青面皮。 她不由甜甜一笑,柔声问道: “二哥,你又生得哪门子气? 听说砸了好几个花瓶,还打杀了几个下人……他们不过是跑腿传话,何必拿来撒气。” 这几天,杨榷与二先生袁柏忙活人牲血食、布置法坛的要紧事。 难得在府中露面,几乎看不到人影。 今日甫一回来,收到兵马司递来的条子。 然后勃然大怒,发疯似的到处打砸。 “袁柏死了。” 杨榷冷硬吐出这句话。 “怎么会……那纪九郎有这样惊人的本事?” 杨娉儿轻掩小嘴,似是难以置信。 五品的练气士,立起一座法坛。 放开手脚,足以与换血大成一战。 若是布置妥当,有心算无心,四境大高手亦能一搏。 “我也不信。” 杨榷攥紧拳头,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道: “兵马司刚递的条子,那辽东泥腿子胆大包天,强闯巡营杀人。 而且没有遮掩身份,堂而皇之! 穿着北镇抚司的飞鱼服,还大声通名……简直反了天!” 杨榷脸色涨得赤红,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他本来还想拜袁柏为师,学到五鬼搬运之术。 顺势拉拢父亲的心腹,为日后继任世子做好准备。 正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投入极大。 仅从人牙子那里买入合适的血食,便已花费了上万银两。 更别提活人蜡、死人油这种邪祟之物,十分难寻。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足足七八万两银子砸进去了。 杨榷心想着,办好这桩差事,了结辽东泥腿子,讨得父亲的欢心。 世子之位就稳了。 结果…… “这人真个一点都不顾忌后果。” 杨娉儿柳眉紧皱,心绪颇为复杂。 后转念一想,嘴角勾起微妙弧度: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二哥,你不该动怒,应该大喜。 纪渊杀杨休,至今逍遥法外,那是咱们没有拿到把柄。 可现在,他主动把罪状送到手边,岂非好事。” 杨榷闻言一愣,整个人靠进座椅。 闭目思忖了片刻,胸口那团火气渐渐消弱。 “杀人偿命……能凑效么? 官官相护,北镇抚司肯定会保他,就像父亲保杨休一样。 最后多半不了了之。” 他平日跋扈惯了,从没有将景律放在眼里。 对于秉公执法这四个字,向来视若空谈。 “二哥往常如此,是因为踩的那些人靠山不够大,出身不够好。 可他纪渊什么人?区区一辽东军户,撞到凉国公府面前,岂能大事化小?” 杨娉儿声音轻淡,冷笑道: “这可是圣人脚下,天京城内,公然杀人,触犯王法,难道不该以命抵命? 二哥何不以国公府的名义,修书数封,交与兵部、三法司,借势压人。 北镇抚司再怎么蒙受圣眷,也不敢为了一个百户将国法置之不理?” 杨榷听得仔细,思忖片刻感觉颇有道理。 那辽东泥腿子除了一个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可以作为庇护以外,再没有其他过硬的靠山。 然而,朝堂之上谁人不卖自家父亲几分薄面? 便是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也要执晚辈礼,客客气气。 倘若把这桩案子闹大,正好借朝廷的刀,除国公府的心头之患。 “妙啊!还是娉儿思虑周到,懂得对症下药! 之前请袁柏设法坛,施道术,是因为抓不住纪九郎的痛脚。 现在却不一样,他年轻气盛拔刀杀人,兵马司的军士亲眼目睹,抵赖不了。” 杨榷右手握拳,重重击打左手掌心,内心激动不已。 他正准备写上几封名帖,呈送到五城兵马司、以及刑部、大理寺等地方。 却见管家脚步匆匆立在门外,躬身道: “榷少爷,五鹿郡的传信。 国公爷,不日便要回京。” 父亲? 杨榷面皮一抖。 自从圣人闭关之后,凉国公便就不再上朝。 长久待在京州五鹿郡的庄子里头,似是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看来父亲比我们更早收到消息,他不愿再出现一个宗平南。 所以,这一次打算亲自动手,果断按死纪九郎。” 杨娉儿心头一动,很快反应过来。 “无权无势的辽东军户,引得一朝国公出山,也算死得轰烈。” …… ……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大通坊的府邸之中,听到风声的纪成宗满头大汗,赶忙唤来自家婆娘。 “咱们还有多少家底?全部都拿出来! 最好把这宅子、还有九郎为你我置办的产业,都给算上,看能不能凑足五千两银子?” “你忽然要这么多钱作甚?该不会是给哪个花魁赎身……” 纪氏不明就里,掏出手帕想要给自家男人擦了擦汗,却被一把推开。 纪成宗两眼通红,怒吼道: “十万火急,没空耽搁!九郎他杀了人,国公府的一个客卿! 消息快要传遍天京,敖指挥使已经派了程千户、秦千户前去捉拿! 这一回是趟上大事了,尽快凑钱出来,好上下打点! 否则……辽东纪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若没了,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纪氏与自家男人同床共枕数十年,从未见过纪成宗这般凶恶,心下不由一怵。 听到侄子犯了人命官司,更是脸色惨白,连忙回屋清点财产。 “纪施主,你方才说九郎杀了国公府的客卿?” 忽地,花厅之外,手持一口破钵的杀生僧施施然出现。 “没错,唉,大师,这宅子恐怕也要卖了,暂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等我救出九郎,安顿好一家老小,再另做打算……” 纪成宗好似五内俱焚,焦急得很。 “敢问是哪一家国公?莫非还是凉国公?” 杀生僧面容平静,彷如古井无波。 “老衲与杨洪也算有几分交情,若真是惹到他的头上,不妨由老衲出面,了结此事。” ------题外话------ ps:抱歉,昨晚没有更出来,今天上推荐,本来也该多写一点,但是嘴巴疼得厉害,最近搬出来住,没有母上大人的投喂,水果蔬菜吃得少了,加上熬夜,口腔炎犯了,昨晚上翻箱倒柜找维生素c,整个人都麻了~ ps2:咚咚咚,磕头认错~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天京聚焦于一人 由你出面,了结此事? 纪成宗望向立于花厅之外的杀生僧。 其人衣袍脏污略显褴褛,面皮枯瘦肌体干瘪。 毫无任何大德气象,跟外城的乞丐没什么很大差别。 这能与凉国公攀上交情? 难不成隔着两条街瞧过一眼也算? “大师,你就莫要掺和这趟浑水了。” 看在自家侄儿的份上,纪成宗按捺内心的焦躁,摆手道: “什么交情不交情,你是不晓得凉国公的厉害。 贵为圣人的把兄弟,太子殿下的亲家…… 唉,九郎年少气盛,跟我死去的大哥年轻时一个模样,绝忍不了半点委屈。 换作常人,碰过几次壁也就醒悟了。 偏生九郎他本事好、手段强,没吃过亏……才闯出这般大祸。” 杀生僧干枯的面皮动了一下,轻声道: “老衲明白了,纪施主无需太过担心。 九郎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任人践踏、肆意揉捏的无名小卒。 他如今乃北镇抚司的百户,深得上官赏识。 出了事,千户、指挥使都会保上一保。 更何况……” 老和尚顿了一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单手竖于胸前,施了一礼,便往府外走去。 “大师,还请留步! 凉国公府势大根深,你跟他们讲道理没什么用……” 得到杀生僧的安慰,纪成宗莫名感到心中一定,惊惶的心绪缓缓消散。 他连忙叫住老和尚,生怕对方真个跑去国公府找死。 “老衲与九郎颇为投缘,蒙他收留,才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杀生僧耷拉眼皮,语气轻飘道: “如今他犯了命案,得罪国公爷。 老衲愿意为那位客卿超度亡魂,以消凉国公的怒火。 他若通情达理,必不会再继续追究。” 纪成宗闻言一怔,正欲动身阻拦。 却见老和尚不在停留,脚步如飞,迅速消失于府门之外。 通情达理? 凉国公?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战功赫赫,杀人盈野,曾经于关外筑起百座京观的当世兵主。 心志之坚定,岂会轻易被动摇。 除非佛祖在世,开坛说法,不然哪能感化得了那颗铁石之心。 纪成宗摇头轻叹,颓然坐在椅子上。 心里村寻思着,该如何筹措足够的银两,好搭救自家侄子。 …… …… 杀生僧出了府邸,朝兵马司设在大通坊巡营而去。 经过半夜的瓢泼大雨,街面清新如洗,行人如织。 片刻之间,老和尚来到那处地方。 门口有两个披甲军士把守,四周亦有零散的好事者。 一边往里头张望,一边嗑着瓜子说些闲言碎语。 京城的百姓多半如此,天塌下来也不妨碍凑热闹。 “听说没有?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昨晚闯进去杀了人。” “哪能不知道,闹得动静贼大,好像地龙翻身一样,吓得我一脚把婆娘踹下床!” “难怪你脸上乌青了好几块,还说是摔的!” “呸!你可知死得是谁?凉国公府的一位客卿……那百户胆子真大,这种天大的人物也敢得罪。” “你以为杀人的百户是泛泛之辈?北镇抚司的纪太岁,万年县的活阎王,原本的扈、曾两家,灭门破家,就是这位爷的手笔。” “再狠的太岁爷,斗得过当朝国公?” “那倒也是……” 杀生僧安静听着,低头诵念道: “色身行于俗世,如一叶遮目,凡夫俗子不识真法。” 然后,他持着一口破钵,面无表情走进巡营。 两个披甲军士视若无睹,像是没有看见老和尚的身影。 衣袍飘荡,一晃而过。 杀生僧先是去了那间垮塌的房屋,瞥见残留的痕迹。 “很浓的阴煞之气,怨、恨、凶、戾……立了法坛,修的是鬼道。 旁门邪术,死有余辜!” 老和尚眼皮一抖,心中那抹疑虑霎时消散。 他这一脉向来单传,收徒弟很是慎重。 故而,为师者不止有传法之责,更有护道之任。 但也并非视若珍宝,时刻贴身,保证徒弟不会遭受丝毫危险的那种。 杀生僧前后几次出手,皆是因为凉国公府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这才放下心中慈悲之念。 他本身是出家人,非必要时刻,不愿动手,更不想破杀戒。 “杨洪为人跋扈专横,自视甚高,吃不得半点亏,生平只对景朝圣人低上一头…… 九郎这一次公然袭杀,必定是被逼到无路可走。 他不曾与老衲说,是担心没有师徒名分,平白牵扯麻烦……不愧为懂事的好徒弟。” 老和尚猜想道。 古井不波的心境泛起涟漪,耷拉的眼皮轻轻一挑。 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庞,隐有怒火闪过。 僧袍无风自动,贴紧干瘪肌体。 好似一团团滚雷于血肉炸开,蕴含极为可怖的爆发气力。 “怪了,青天白日不见乌云,居然打雷了?” 正在收拾垮塌房屋的碎瓦焦木的王五猛地抬头,眼中露出疑惑神色。 对于站在他旁边的杀生僧,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一样。 这一阵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和尚诵念心经,好似刀砍斧凿,磨平胸中那股戾气。 他望向法坛设立之处,轻轻一跺脚。 无声亦无息。 只有微风吹拂而过。 彻底打散那团盘踞残留的阴秽之气。 做完这些,杀生僧保持色身衰朽之态,施施然离开巡营。 他走得不紧不慢,直奔城门之外。 …… …… 北镇抚司,官衙大堂。 好几团强烈的血光喷薄,雄浑的精气如潮似浪。 汹涌卷动,拍打四面八方。 换血大成的三境武者,精气神受到反复洗练,如若实质一般。 仅仅气息外放,就足以压制境界稍低的二境、一境。 如今,北镇抚司的官衙大堂上,有五六位换血大成的朝廷命官各自落座。 肃杀的气氛,彷如巍峨大岳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几个端茶送水的总旗两腿打颤,额头冒汗。 好似常人进入深山老林,遇上吊睛白额大虫,有种寒毛直竖的危险感觉。 “敖指挥使,咱们今日只求一个交代。 你再怎么护犊子,也不能把朝廷法度抛到脑后吧?” 一人率先出声,其身着正三品的武官补子。 面若重枣,燕颔虎须,两肩开阔。 眼中精光四射,气概非同一般。 “本指挥使已经将凶犯捉拿,关在衙门,等候听审。 敢问徐侍郎,你还要什么额外的交代?” 大堂上首,左右两边。 分别是南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宋桓和敖景。 后者神态平静,慢悠悠品着香茶,似乎全然不把兵部侍郎的质问放在心上。 “北镇抚司的百户犯了命案,交由北镇抚司审理?都不用避嫌的么?没这个规矩。 你们自个儿关起门来,到时候不管审出什么结果,恐怕都难言公平二字! 那纪渊胆大包天,强闯兵马司巡营,既然如此,不妨移交给兵部。 再加上刑部和大理寺,来个三司会审,如此方才合乎情理、法理。” 那位兵部的徐侍郎声音低沉,态度坚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合乎个屁。” 敖景呸了一声,吐出一片苦涩茶叶,毫无风度地反驳道: “兵部一帮大老粗也会审案?你们晓得怎么查证、核实案情? 知道如何勘探凶杀现场,寻找线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至于刑部,也不过尔尔,之前外城几个坊,暗娼暴毙、更夫被分尸,他们弄了半天,半点头绪也无。 最后转到北衙,不过几天便就告破。 说起查案、审案,还得依靠咱们北镇抚……黑龙台! 宋指挥使,你说是不是?” 眼观鼻、口观心的宋桓原本不想搭理这粗鄙莽夫,但大家同为黑龙台下辖衙门。 此时只得一致对外,轻轻颔首道: “啊……对对对,敖指挥使讲得不错。 北镇抚司的人犯案,自然该北镇抚司审理。 俗话说,举贤不避亲,查案也不该避讳才是,能者为先嘛。” 看到南北衙门的两个指挥使一唱一和,徐侍郎不由怒从心头起,张口喝道: “你这分明是要包庇凶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纪渊他堂而皇之强闯巡营,这是目无纲纪,蔑视朝廷! 之后持刀刺杀国公府客卿袁柏,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敖指挥使,此子跋扈嚣张,霸道凶横,迟早会酿成大祸,不如趁早处理! 今日,兵部、刑部的诸位大人皆在此处,交人也好,不交人也罢,只怕由不得你来做主!” 敖景那张弥勒佛似的大脸,倏地一冷。 两条眉毛高高挑起,然后拧成一团。 彷如肉身的雄壮身躯,往前一压。 “很好,本指挥使最喜欢与桀骜不驯之人打交道。 你早这样开门见山,岂不省事。 咱是正二品,论官位大你一级,要不让你一只手? 来!是擂台上走一遭,还是就近寻个地方?” 轰! 敖景猛然起身,宛若擎天之柱撑开天穹,一条怒目张须的庞大青龙环绕其上。 滚滚血气、精气,好似开闸泄洪,源源不断遍布周身。 搅得整个官衙大堂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倒塌。 骇得衙门之外的千户、百户脸色大变,退得更远。 “敖指挥使,你铁了心要护住一个杀人凶犯,也不怕被拖下水,抽身不了?” 徐侍郎亦是震怒,拍桌而起。 汞浆似的气血冲出皮膜,透发毛孔。 宛若电蛇游走,萦绕体表。 “徐侍郎这话,可笑不可笑? 你知道天京城内一日之内,大概发生多少桩命案? 外城的赌档讨债,武馆比斗,江湖结仇,帮派灭口……二三十起总归是有。 只因九郎杀了国公府的客卿,一个养小鬼,炼邪术,用外道害人的杂碎货色。 便惊动一位兵部侍郎,两位刑部主事,五城兵马的总司,还有大理寺丞……诸位真真是一心为公、铁面无私! 凉国公府死了一条家犬,朝廷三品、四品的大员就忙活坏了。 改日,若是国公爷归天,你们该不会还要争相恐后去哭坟、做孝子吧?” 此话极其刻薄,几乎是狠狠打脸。 徐侍郎如何能忍,当即气血上涌,好似遭受奇耻大辱。 “敖景!你好生狂妄!竟敢非议国公,本官定要参你一本!” 他面皮狂抖,调动内气。 猛然踏出一步,气流席卷掀起官袍。 坚硬无比的长条青砖,绽开蛛网也似的密布裂纹。 紧接着,这位兵部侍郎五指舒张,凭空打出。 恍如霹雳炸响! 又快又急! 震起大片粘稠白浪! 叫人难以生出抵抗的念头! “来得好!” 敖景冷冷一笑,直接使出盘龙探爪八大势,威力比之秦千户要生猛百倍! 肉山一般的雄壮躯体,化为漫天残影呼啸而动。 澎湃的掌力如同连珠收缩凝聚,似有阵阵龙吟盘旋。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以掌对掌! 嘭! 狂风大作! 凶烈的气浪化为无边长龙,张牙舞爪,肆虐官衙。 双掌碰撞的霎时,徐侍郎暗道不好。 他好似迎面撞上一座巍峨高山,撼之不动。 那股刀枪突出,银瓶乍破的威猛气势,陡然一停。 巨大的反震力道席卷而来,震得身形踉跄晃动。 “退!” 敖景怒喝一声,四肢百骸的内气滚动如龙,磅礴气血好似火山喷发。 仿佛九天之上的神龙,重重地探爪,按压而下。 徐侍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遭重击,仰头喷出一口逆血。 脚下步伐连连倒退,竟然被轰回原本的座椅里面。 勉强握住扶手,方才没有翻滚在地。 “跟我动手,你得让杨洪的宝贝干儿子,赵无烈出马才是! 几个换血大成就敢上门找茬,若给外人知道,还以为本指挥使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敖景衣袖一振,负手于后。 “本官定要参你!北镇抚司目无法纪,包庇凶犯,敖景你一手遮天,蔑视皇权,罔顾皇恩!” 徐侍郎嘴角流血,殷红刺目。 胸口的三品补子,竟然撕出一道裂口。 原本充盈的护体龙虎气,亦是削减过半。 身为兵部的二把手,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北镇抚司,欺人太甚! “徐侍郎,你今日上门追责,可曾问过姜尚书? 若没有他的首肯,你就擅自勾连刑部、兵马司、大理寺,跑到北镇抚司的官衙重地撒泼打滚。 这……也不合规矩吧?” 宋桓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端起茶碗省得打碎。 捏着盖子轻轻刮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 “等有空见了姜尚书,本指挥使要好好问他。 兵部,到底是国公爷说了算,还是……太子爷说了算。” 徐侍郎心头一凛,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兵部尚书姜归川乃太子一党,如今东宫还未表态,他就为凉国公冲锋陷阵。 传出去,确实不好听,要大大减低印象。 “莫要高兴太早,国公爷已在回京的路上。 北镇抚司的门槛再高,拦得住兵部、刑部,拦得住圣人封爵的国公么?” 徐侍郎冷哼一声,岔开话题。 可他声音甫一落下,衙门之外便有年轻宦官高声宣道: “东宫传旨!” ------题外话------ ps:嘴巴稍微好了一点,没那么疼了,尝试再写一点,不一定能有~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东宫表态,三道谕旨,大幕将落? 东宫传旨。 只这一句话。 便平息了北镇抚司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宋桓、敖景两人神色一凛,各自抖了抖麒麟补子的指挥使官袍。 恭恭敬敬走出大堂,垂首静听。 兵部侍郎徐颎、两位刑部主事、五城兵马的总司、以及大理寺丞等人。 亦是迅速收起原本的怒容、惊色,动手整理官帽与袍服,免得失之仪表。 然后双手交叠,躬身行礼,等候东宫的内官宣旨。 如今的朝堂之上,虽说是山头林立,暗流汹涌。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内阁与边关、户部跟地方、漕粮转运、盐铁赋税…… 各方关系盘根错节,极其复杂,好似一团乱麻。 但在太子监国的二十年间,始终左右平衡,分而治之,维持大局不变。 同时又屡屡提拔胸有抱负的年轻英杰,填补府州地方空缺。 不动声色总揽威权,做到徐徐图之,政令畅通。 原本圣人设立九边,连年征战,所造成的巨大损耗。 以及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所导致的元气大伤。 竟然在短短十几年内,休养生息恢复过来。 由此可见,太子的权术手段。 故而,朝堂之外。 除去割据府州的几位藩王,加上跟着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封爵公侯。 其下的文武百官,皆对东宫俯首称臣,明面上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东宫有旨,各位大人是打完再接,还是接完再打?” 面白无须,甚是年轻的蓝袍宦官阴柔一笑,好声好气问道。 他双手捧着黑犀牛角轴、祥云瑞鹤锦的金色谕旨,身后跟着六名气息森寒的禁军甲士。 “角蛟铠!皇宫内禁!是元武卫!” 兵部侍郎徐颎心头“咯噔”跳了一下。 圣人不再临朝,交由太子监国。 并不单单只是托付玺印,下发圣旨,任命内阁辅佐这么简单。 像是禁军调动、内官更替之权,也一并给了出去。 此事曾经引起私下热议,令许多大臣纷纷揣测。 太子监国掌权,倘若当真生出异心。 以禁军为私兵,以内官为耳目。 意图篡逆谋反,简直轻而易举。 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圣人与储君。 从未有过这样的父子不相疑,君臣不相忌。 这让企图支持其他藩王,另外从龙的一些官员,很是沮丧。 “内官大人说笑了,敖指挥使只不过与徐侍郎起了些口角。 大家都是直爽的性子,岂会有隔夜仇。” 宋桓出来打圆场,笑呵呵说道。 “咱家也是这么想,诸位乃国之栋梁。 同朝为官,不要伤了和气。” 蓝袍宦官乃东宫近侍。 其人位卑而权重,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 纵观官衙的这几位,皆为正三品、正四品的大员,亦是不愿随便得罪。 “敢问内官大人,这一道旨是传给黑龙台,还是……” 敖景收拢血气,弥勒佛似的面皮一沉,淡淡问道。 他颇为担心东宫的态度,坦诚来讲,凉国公也属于太子一党,且素与燕王不和。 纵然那位殿下对纪渊颇有欣赏,甚至流露出委以重任的意思。 可是比起执掌三军威望隆重的国公爷,北镇抚司正六品的百户,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唉,太子殿下昨夜批了一晚上的奏章,还未睡上半个时辰,便就起身了。 为了北镇抚司的这桩事,连下了三道旨意。 之后服了安神的丹药都静不了心。 看得咱家甚至心疼,只恨自己不能为主子分忧。” 蓝袍官宦轻叹一声,拿捏姿态道: “那三道旨意,一道给黑龙台的两位指挥使,一道给三法司,一道……正在出城的路上。 既然兵部的徐侍郎,还有刑部的张主事、郑主事……你们都在。 干脆一并听旨,省得咱家再跑一趟。” 徐颎眼皮猛地一跳。 心里念头纷呈。 东宫一天之内出了三道谕旨? 太子殿下是动怒了? 依照内侍所言。 最后的那道谕旨。 快马加鞭出城送去? 定然是呈于进京的凉国公。 却不知太子这一回准备怎么做? 十九年前的宗平南,表面是无名小卒开罪国公府,实则乃儒门文官与将种勋贵之争。 当时,为了打压边关武人的跋扈气焰。 由一位阁老亲自出面,力保宗平南。 三支卫军闹得不可开交,公然擂鼓鸣金数日,声势极为浩大。 最后还是太子说和,双方各退一步。 宗平南被夺去武状元,放到招摇山做一名小卒。 国公府不再追究,就此作罢。 回顾往昔,此时此刻,岂非恰如彼时彼刻? “那辽东泥腿子的分量,怎么比得过国公爷。 三道谕旨,其一必然是呵斥黑龙台、其二是责令三法司严审、其三是安抚凉国公。” 徐颎眸光一闪,顿觉松了一口气。 若东宫保持这个态度,那他率先去做国公府的马前卒。 等于博对了。 姜尚书也怪罪不了。 兴许国公爷进京之后,还会召见自己。 好混个脸熟,攀附关系。 “诸位大人请接旨。” 蓝袍宦官清了清嗓子,当众打开谕旨,郑重其事道: “奉天承运,太子敕曰。” 听到开头八个字,徐颎眼中掠过喜色。 因为无论是圣人圣旨,或者太子谕旨,都有严格规制。 若是“诏曰”,其意为昭告天下,乃重大政事才会启用。 若是“制曰”,便针对百官宣示,表达隆恩浩荡,多为加官进爵,赏赐之时。 可若用“敕曰”二字,那就隐含告诫,敲打之意。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强闯巡营,未经上报黑龙台擅自行事,捉拿旁门左道,轻视朝廷法度,实乃骄狂跋扈。 念其年轻气盛,又是初犯,且此前屡破大案,将功补过,故酌情处置。 仅夺去讲武堂会试考生之资格,罚三月俸金,驳回升迁千户之请,调离京城巡狩外地。 命其好好反省,下不为例,钦此。” 蓝袍宦官抑扬顿挫,宣完东宫谕旨。 鸦雀无声,一片静谧。 敖景轻舒一口气,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旁边的宋桓不禁摇头,感慨纪九郎运气真个不错。 谁能料到无权无势的辽东军户,其实深受东宫看重。 “这……太子想要国公爷息事宁人!那道谕旨莫不是劝凉国公打道回府? 辽东泥腿子什么来头?竟让东宫舍了好大本钱……扫国公爷的面子!” 徐颎睁大双眼,枣红面皮狂抖不已,似是不敢置信。 谕旨所言的处置,堪称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通篇措辞严厉,责罚却不值一提。 夺去讲武堂会试资格? 这又什么意义。 今年天京三十六坊的将种勋贵,谁人压的过纪渊的风头? 通脉败换血,二境杀五品。 如此赫赫战绩,数遍景朝大名府也少有与之相提并论者。 京华榜独占鳌头,不是状元名,胜似状元才。 更何况他已经官居六品,日后前程远大。 武状元的功名,已然可有可无。 至于什么罚三个月俸禄,更是不痛不痒。 “驳回升任千户之请……那辽东泥腿子坐上百户位子才多久,本就没有资历再进一步。 调离京城巡狩外地……这不就是变相再给立功的机会,找个由头把千户丢回去么?” 虽然外人都戏言,兵部是一帮大老粗,可徐颎从边关武将做到正三品侍郎。 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岂能看不清其中猫腻。 这一道谕旨分明是表面处罚,暗地维护。 “对了,侍郎大人、主事大人。” 蓝袍宦官宣旨完毕,又从捧着的托盘里头,拿起另外一份贴金轴谕旨,望向徐颎等人。 “这份就不详说了,刚才你们都已经听见,太子殿下向来有惜才之心。 那袁柏本为阴泉门的余孽,托庇于凉国公,非但没有收敛爪牙,反而变本加厉。 纪九郎杀之,一是为民除害,二是铲除乱贼,三是以儆效尤。 纵有一些没做好的地方,也该体谅。 再者,北镇抚司的‘家里事’,就让他们自个儿处置,兵部、刑部无需理会。 至于凉国公那边,太子已经去了谕旨,想必老大人也是通情达理,晓得东宫的难处。” 徐颎垂首不语,脸色变得惨白。 非是他定力不足、静气不够,而是太子殿下的这番话,比起“敕曰”所蕴含的敲打意味,更重更浓。 这下两面不讨好,既开罪了姜尚书、恶了东宫,也没能落到国公府的情分。 “怎会如此?太子要为一个辽东泥腿子,驳国公爷的颜面……他便是有惊人之才,比得过执掌三军,用兵如神的凉国公? 如今声势无两的燕王,面对这一位老大人也要自叹不如! 有凉国公拥护,等于握住军中的定海神针,大位稳固,再无……” 任是徐颎想破脑袋,也没能明白太子的用意。 倘若凉国公一怒之下靠向燕王,兵部半数的门生故吏,加上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岂不是等于天下兵权…… 徐颎悚然一惊,没有再深入。 他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太子参不透其中利害? “侍郎大人!你愣着干嘛?怎么还不接旨?” 蓝袍宦官面带不快,轻声咳道。 “臣!遵旨!谢恩!” 徐颎陡然惊醒,弯腰躬身,双手接过三品贴金轴谕旨。 “徐侍郎,你害苦我等!” 等到宣纸的蓝袍宦官走后,一旁的刑部主事、还有大理寺丞各个脸色难看。 恨恨抱怨两句,拂袖而去。 他们听信徐颎的鬼话,提前得知凉国公进京的消息。 这才忙不迭答应串连,一同施压北镇抚司,只想结个善缘。 谁料到竟会是这个下场! 纪九郎有东宫力保,得太子看重。 如今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平白得罪黑龙台那帮凶悍鹰犬。 以及一位未来的储君近臣。 真真亏大发了! “狗日的徐颎!去你娘的泥腿子,没出身、没靠山!人家摆明了是东宫的心腹!” 一众三、四品朝廷大员心中痛骂道。 “徐侍郎,你还要交代么?” 敖景一手握住二品黑犀牛角轴谕旨,一边斜睨问道。 “匹夫!狗贼!安敢辱我!叫你得意一时!” 徐颎攥紧拳头,胸膛不由气血涌动。 似是牵动伤势,身形猛地晃了一晃。 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悻悻然,快步走出官衙。 “敖指挥使,北衙出人才啊! 百户之身杀国公客卿,不比当年宗平南拿武状元差了。” 待众人散去,宋桓回到大堂,不由感慨一句,眼中掠过艳羡之色。 他若有个这样的下属,任凭闯了滔天大祸。 只要保得住人,必然也是如此。 年纪轻、手段硬、本领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谁又知道,不会是第二个声名鹊起的宗平南? 留下一份香火情,许能免去下半辈子的后顾之忧! “那小子,净会找麻烦、惹祸事!” 敖景嘴上这么说,弥勒佛似的笑脸绽开。 看得宋桓心中憋闷,越想越气,这死胖子走得什么狗屎运。 一没长相,二没才华,三又不懂风雅,只是埋头练功。 结果勾搭到了督主义女,平步青云当上指挥使。 如今再加一个秦无垢、一个纪九郎,两位天骄种子。 连日后接替位子,值得栽培的继承人,也是如此出挑。 “老天瞎了眼!” 宋桓不禁后悔刚才为这死胖子说话,愤恨离去。 “诶,老宋你别走啊,咱们继续聊聊……小气劲。” 敖景很是失望,嘀咕几声,转身往后堂走。 他还未推门进去,便就嗅到一股儿浓郁香气。 鼻子一抽,闻出各种味道。 八角、草果、姜片、洋葱、辣酱、干菌、萝卜、高汤…… 嘭! 敖景眉毛一挑,挥袖撞开。 热气腾腾,白烟翻滚。 那张圆桌架着炭炉铜锅,一半乳白、一半艳红的汤汁滚动。 两边放着切好的鱼片、生虾、牛羊肉等吃食。 “你们……” “敖指挥使!来来来!一起打个边炉!天气严寒,最适合吃些热乎的东西。” 纪渊转头一看,出声招呼道。 俨然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 “本指挥使为你那桩破事忙活半天,你倒懂得享受,躲在后堂大口吃肉……” 敖景脸色一冷,又望向动筷子的秦无垢,恨铁不成钢道: “连你也一起跟着胡闹,这可是衙门重地!真个女大不中留!” 秦无垢吞下一口爽嫩弹滑的肉丸子,平淡道: “纪百户他说,这桩事的结果。 既不是他能左右,也不是黑龙台可以决定。 与其枯坐干等,不如……打个边炉填饱肚子。 我觉得很有道理。” 敖景气得无语凝噎,关上房门,然后呵斥道: “闯了祸事,这般从容自若!也不知道该夸你逢大事有静气,还是骂你没心没肺,不晓得风波险恶!” 纪渊夹了一只鲜虾,放进碗里,笑道: “我杀国公客卿,其实谈不上一桩大事。 为何会惊动六部?惊动东宫?甚至让凉国公大费周章,直接回京? 想必指挥使你也应该明白,这是东宫和边关勋贵的一次碰撞。 太子不单单是欣赏我一介六品百户,他更想知道经过宗平南那件事后,边关武将究竟跋扈到什么地步!” 原来是这样吗? 敖景瞪大眼睛,随即颔首道: “嗯,你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怀疑。 太子深谋远虑,对边关武将拥兵自重不满很久了。 咦,这汤底甚好,清汤鲜亮,红汤味足……” 这位北衙的指挥使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到那锅丰盛吃食,忍不住喉咙动了动。 直接坐下,端茶拿筷,开始享用。 “东宫的三道旨意,前面两道只是表明态度,最后那道才是关键。 我猜以凉国公的独断专横,他不一定会接……” 纪渊很懂事,递上秘制麻酱调料。 ------题外话------ ps:今晚上状态不错,嘴巴不疼了,感觉足够再写一章,嘿嘿~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群龙舞首,一句恶谶狼吃羊 “本指挥使口味比较重,喜欢红汤,嗯,这碗酱料调得滋味分明,你也是个会吃的老饕?” 敖景夹了一筷子切得细薄的肉片,放进酱料碟子卷弄两下。 弥勒佛似的笑脸舒张,露出满足之色。 难怪他有一条白色命数【口腹之欲】。 “指挥使面前,哪里够资格说什么老饕。” 纪渊很是谦虚,抬手端上一盘刀工精致的薄片羊肉,内里纹理清晰,极为优质。 “吃羊有很多种,羊肋是有嚼劲,羊腿是肉嫩多汁。 但最刁钻、最解馋的,却是这一盘羊脖子。” 敖景两眼放光,似是起了兴致,连忙问道: “可有什么说法?” 他望向盘中,肉片光滑平整,一圈圈摆开。 好似花瓣舒展,煞是好看。 仅是“色”之一字上,便叫人食指大动。 “首先羊脖肉细腻鲜嫩,上面带着一层油脂,好似滑乳,无论凉热,吃起来都有风味。 其次,这盘肉来之不易,太小的羊不能用,太老的羊也不行。 公羊过于紧实,口感逊色,唯有三四斤重的母羊最好。” 纪渊投其所好,讲得头头是道,引人入胜。 “做起来更是麻烦,先要泡水,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去血腥、膻味。 然后再煮,不宜过久,取出晾上片刻,盖一层纱布保持肉嫩。 如此配上一碗阳春面,或者蘸着醋蒜汁子,堪称一绝。” 敖景听得喉咙滚动,不住点头。 看向纪渊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大有一种遇上知己的惊喜感觉。 所谓的老饕,不止要好吃,还得会吃、懂吃。 倘若只顾大快朵颐,荤素不忌,那叫饭桶。 “果真如此!凉吃软嫩,热吃鲜美! 好,看不出你这般年轻,却对吃食之道颇为精通!” 敖景分别试了两种吃法,大为赞叹。 “敖指挥使……有些跑题了。” 见到敖景与纪渊相谈甚欢,坐在一旁的秦无垢心中五味杂陈,莫名有种古怪的既视感。 她似是想到什么,眼中眸光忽闪两下,耳垂攀上几许浅红。 “哦哦,下次咱爷俩再聊这个,刚才说到哪儿了?凉国公跟太子殿下!” 敖景摆了摆手,有些意犹未尽,收起谈兴。 这就爷俩了? 秦无垢仍旧故作冷艳,朱唇却是不自觉抿了一抿。 “想必指挥使大人也知道,我乃辽东军户出身,曾在军寨生活过一段时间。 对于边关的动静,我都比较上心,常会调出一些卷宗来看。 尤其外界都传,我是第二个宗平南,所以有关招摇山的那位宗大将军,各种事迹都有几分了解。” 纪渊把一片羊脖肉夹进清汤,七上八下走了一回,方才细细咀嚼。 “这几年边关告急,百蛮残余屡次侵犯,使得每年募兵人数增加,运输粮饷也随之增多。 但咱们心里都明白,圣人不再临朝之后,将种勋贵压不住了,日益跋扈。 不乏有贪吃空饷、养寇自重、杀良冒功之事。 我记得黑龙台上报过几次,当时罢免了一位侍郎,夺去两位武侯爵位,连斩四名参将。” 敖景点了点头,眉头逐渐拧紧。 他对这桩大案有些印象。 大概五年前,朔风关曾经闹出哗变。 起因是上官克扣军饷,鞭打带头索要的底层兵卒。 其间掺杂域外爪牙渗透关内,拱火添油,导致后续一发不可收拾。 幸亏黑龙台及时察觉,加紧传信,加上钦天监勘察到气数有变。 东宫当即发令,燕王率领众部直捣朔风关,逼退怒尊天选。 顺势以极其血腥、暴烈的手段,完成了一次大清洗。 事后,太子勃然大怒,秋后算账。 东宫连发数道谕旨,震得朝堂百官骇然不已。 “五年前的朔风关血案,加上十九年前因为宗平南孤身独对凉国公府,从而引起的内阁与勋贵之争。 通过这两桩事,太子看得明白,以凉国公为首的从龙功臣,加上九边的四侯八将,已然呈现尾大不掉之势。” 纪渊那张年轻的冷峻面庞,在火炉铜锅冒出的烟气遮掩下。 变得有些虚幻,也多了几分沉静。 秦无垢早已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尖俏下巴。 安静地倾听,眼中异彩闪动。 此时的纪渊,比起气血勃发的阳刚之姿,另有一番不同风采。 “这一点,从东宫开始插手九边武将的任免调令,便可以看得出来。 除开兵部之外,太子另设五军都督府,用以掣肘。” 说到这里,纪渊稍微顿了一顿,似是有些感慨。 “从中更看得出这位殿下的心胸格局,谭文鹰乃众所周知的燕王一党,而兵部姜归川则坚决拥护东宫。 但因为凉国公的门生故吏盘根错节,几乎占据半个兵部,姜尚书压之不住。 所以太子殿下极为大胆,启用身为武道大宗师、镇守朔风关十余年的谭文鹰,完全不在意是否会让燕王得势。 这份魄力和远见,都值得钦佩。” 敖景吃得越来越慢,他常年埋头修炼武功,对于朝堂风波并不上心。 但是身居高位,江水底下的暗流汹涌,总能感觉得到。 这几年,东宫培养好几位兵家大材。 譬如,现在执掌飞熊卫的王中道,还有出身将门世家的姜赢武。 明显是要以新换旧,接替那班从龙老臣。 可那些国公、侯爷,各个戎马半生,岂会轻易放权? 他们看似退下来,却把自己的嫡系、亲子扶上去。 长此以往,百万军中以谁为尊? 倘若造成边关武将只知公侯,不知朝廷,那又怎么办? “所以,你笃定东宫会不顾凉国公的面子,选择保人。 太子殿下想拿边关勋贵开刀,这个心思按捺良久。 按你那样说,竟是从监国的第一年就开始做打算了? 这份眼光……” 敖景眸子紧缩,侧身望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百户。 他佩服太子手段的同时,也不由惊叹纪渊抽丝剥茧一般的敏锐洞察。 仅仅通过黑龙台的内部卷宗,便判断得出朝堂大势,以及东宫藏于深处的意图。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混迹南衙的人才! “其实我也不是十拿九稳,毕竟只与太子殿下只见过一面,无法揣摩他的性情。 但从直觉上出发,我觉得这位殿下眼中所见的天地,比之寻常人要更广阔一些。 党争、夺嫡、大位……并非最为紧要,摆在第一。 否则,他就不会重用谭文鹰、更不会平白无故将一支卫军交给燕王、同样不会劝阻凉国公放过宗平南。” 纪渊手指轻叩桌面,认真琢磨道。 他始终记得白含章的命格,叫做【群龙舞首】。 谓之何意? 纪渊特意看过元天纲的命书,其中记载。 《卦经》第九,群龙无首,六爻皆动。 乃是代指太古之时,人人皆有圣德。 是为众阳、是为群龙。 无首者,至治之隆。 所以是上上大吉之卦象。 但将“无”字换成“舞”字,其意截然不同。 群龙见首,舞弄九天,拱卫其中,此为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气象。 若依据这个解释,白含章就是慑服群龙的为首之人。 那四十六条命数,其中【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三道金色粲然生辉。 毫无疑问,这位太子殿下未来极有可能会是一位史书留名的明君、圣君。 因此,纪渊确有三四成把握。 白含章未必会拉拢凉国公,施压北镇抚司。 况且,他那双“灵眼”可以搜寻域外邪神爪牙,暂时难以替代。 又是钦天监正的记名弟子,加上黑龙台的百户身份。 种种因素凑成了,纪渊强闯巡营杀人通名的底气。 “你这人心思深沉,不是气血上涌含怒拔刀杀人的莽夫。” 敖景吃完一块煮入味的萝卜,抹了抹嘴巴。 “跟无垢性情倒也互补,依我之见,干脆找个良辰吉日,定亲算了?” 话音未落,那座肉山似的雄武身躯,便被轰的一声打飞出去。 “还没吃完,可别掀翻了桌子。” 对于敖指挥使的遭遇,纪渊没有丝毫同情。 好似没有听见一样,下筷如飞,夹起煮熟的肉丸、鱼片。 待到吃得半饱,方才缓了一缓。 “若凉国公执意进京,要拿你抵命,那该怎么办?北镇抚司必然挡不住他。” 打跑胡言乱语的敖指挥使,秦无垢回到座位。 眸光流转之间,透出几分担忧。 “自然是拔刀相搏。” 纪渊平静答道。 好似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可是一位兵家宗师,杀伐之重,未必会比山河榜上的世间绝顶差上多少!” 秦无垢似是被气得发笑。 “宗师又如何?便是圣人要杀我头,也不能坐以待毙!” 纪渊眸光幽深,语气坚定。 “你这话大逆不道,岂不闻,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仔细想想,你杀袁柏还是太过冲动……” 秦无垢轻哼一声,眼角眉梢仍有些许愁意。 “我所做之事,如下棋落子,从无后悔二字。” 纪渊目光透过铜炉烟雾,正色以对。 “天底下从来不会少以强凌弱、以权压人之事。 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仍然会有! 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世道。 这个道理,我很明白。 小时候常听二叔念叨,讲什么练武立志气,练功长胆气。 从太安坊的破院子到讲武堂,再到北镇抚司、西山围场……不管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物。 纪某平生唯有一愿,不屈己心! 这便是我练武的志气、练功的胆气!” 秦无垢听得一愣,怔怔望向那张冷峻面孔。 眼中如蕴春水,波光粼粼。 这番话谈不上什么慷慨激昂,豪情飞扬。 比起那些将种勋贵的马上取天下,荣封万户侯, 以及儒门书生的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简直乏味得紧。 可在女千户看来,实在如火烈、如雷暴,有着无与伦比之胆魄。 那股桀骜之气,几欲冲天而起。 “你这冤家……惯会说这些大话。” 秦无垢像是软化下来,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态。 “凉国公若真个闯到北衙,我便去求应爷爷。 他认了师傅做义女,也算是我的师公。” 纪渊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秦千户口中所说的“应爷爷”,应当便是为圣人闭关护法的黑龙台督主。 山河榜上有名的大宗师。 轻易搬不动。 “武功低微之时,能做的不多,唯有握拳有力,方能真真正正的不屈己心。” 纪渊再次深刻体会,世间的权势富贵,亦如一张大网。 要么撕开,不受约束,要么顺从,受其所困。 纵然他不杀袁柏,凉国公府也会源源不断主动寻衅。 迟早有面对的这一天。 只看圣人脚下的天京城。 究竟是谁声音更大。 …… …… 血色残阳,垂落山腰,照得草木皆红。 一座宽阔至极、豪奢无匹的玉辇横于山间野外,其下是八名换血大成的威猛武夫。 抬得四平八稳,未有任何颠簸。 前后各有三百骑,俱是披坚执锐。 气血连成一片,聚成乌云似的凶煞烈光。 这支声势非凡的浩荡队伍,好似行军一般。 并不发出任何响动,速度却极快。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不过半日的光景,便从大名府京州,即将抵达覆压八百余里的那座雄城。 “终究是老了,换作以往,百里开外就该有鸣锣击鼓之声,清扫街道,驱散百姓,迎本公进城。” 披着厚实裘衣的魁梧老人,似是自言自语。 布满皱纹的眉宇之间,盘踞一团挥之不去的青黑煞气,好似竖目。 他并非一个人独坐玉辇,三层红缎遮盖的外层,还有一名着明黄僧袍的中年和尚跪坐其上,低头诵经。 “国公爷何须挂怀,圣人闭关之前,就曾把规矩写进大诰,凡王侯公卿出行一概从简,不得招摇奢华,免得惊扰百姓。” 百姓? 草芥罢了。 魁梧老人嘴角扯了一扯,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说道: “玄明,听闻你修十年静心禅,一念不起,净断烦恼,乃大定力之境。 比之悬空寺的怒金刚印空如何?” 中年和尚双手合十,摇头道: “自然差得远。印空首座修成龙象般若之法体,领悟大势至之佛心。 无论法道,亦或者境界,皆登峰造极。 遍数天底下的大宗师,也没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而贫僧不过悬空寺一讲经僧,哪里比得过。” 魁梧老人似是有些扫兴,轻轻闭阖双眼,直言道: “你们这些秃驴,说话惯爱打机锋,凡事都留几分余地,最没意思。” 中年和尚涵养极好,即便被骂作“秃驴”,却也不恼,轻笑道: “国公爷走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兵家之道,万事万物从杀伐中取,瞧不上佛门法道,也属正常。” 魁梧老人靠进大椅,沉默半晌,复又问道: “传闻皇觉寺历代方丈看相极准,是否为真?” 中年和尚思忖少许,声音柔和道: “据说当年景朝圣人还未发迹之时,便在皇觉寺中剃发做一沙弥。 有一日叫方丈看见,断定圣人气象尊贵,乃人主也。 授其武功……” 魁梧老人嗤笑一声,不耐道: “都是屁话,什么劳什子气象。 圣人当初亲口对我说,他因为偷学皇觉寺的武僧打拳,险些被逐出山门。 屡屡受伙房僧人刁难,吃不饱饭,这才下山化缘,入了义军……” 中年和尚哑然一笑,淡淡道: “所以传闻多半为假,当不得真。 不过贫僧的确听寺中几位首座讲过,皇觉寺的历代方丈都修未来无生佛身,未尝没有窥探天机之能。” 魁梧老人轻叹一声,眸光忽闪,好似电光滚过。 他渐渐地坐起身,犹如一头猛虎立于山中。 极为磅礴的血气冲刷皮膜,撑起那副似有万斤重的强横筋骨。 “当年,圣人闭关之前去过一趟皇觉寺。 本公与之同行,期间找那老和尚相面。 他神神叨叨讲了半天的佛理,劝本公少杀生、少屠城,最后磨蹭许久,憋出三个字。 是一句恶谶!唤作‘狼吃羊’。 声称不破此局,再入京城,恐会招惹大祸。 本公苦思冥想许久,也不能明白意思。 再过几年,偶然之间,碰到一个狼崽子。 不知是天意使然,亦或者老和尚算得真准。 那小崽子确实是‘狼顾’之相。 狼吃羊,狼吃杨,哈哈哈。” 畅快笑声响彻官道,宛若隆隆雷震。 八名换血大成的抬辇武夫,肩膀上好似扛了一座大山,差点压得喘不过气。 中年和尚低眉顺眼,仔细想了片刻,目露疑惑问道: “若杨休是狼,那国公爷为何还要收他为义子。” 魁梧老人胸中块垒彷如尽去,雪白的眉毛往上一挑,缓缓道: “狼若只是幼狼,如何吃得了本公这头老羊。 本公意图好生栽培,等那狼顾之相,气数日益浓烈,方才动手。 谁却想到,辽东泥腿子提前替本公做了。 虽然破了死局,却也坏了大事。 本公……早就打算叫娉儿与杨休成婚。 若孕有一子,承接气数,日后就能接掌国公府。” 中年和尚恍然大悟,长诵一声佛号,点头道: “狼本吃羊,奈何为鹰所扑食。 纪渊等于对国公有大恩,可俗话说,大恩成深仇,他确实该死。 难怪了,难怪了。” 魁梧老人重重点头,像是打盹的猛虎苏醒过来,气势一刻比一刻高涨。 “死局已破,狼顾已无,本公也就不愿再深居山中了。” ------题外话------ ps:五千字,写得是慢了一些,不过好歹更了~ ps2:好困好困,要去睡了~ 更新放到早上吧 昨天几本等于熬了个通宵,一章四千,一章五千,今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睡了十个小时左右。 干脆把更新放到早上,尽量阳间一些~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更新放到早上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黑衣僧,白玉轴,宗师何其霸烈 皇觉寺方丈的一句恶谶,狼欲吃羊。 一度令位极人臣的杨洪心中布满阴霾,如鲠在喉不得畅快。 他本不信命数谶纬,但是想到圣人的种种神异。 亲眼看到白重器,从一介淮右布衣,问鼎人间至尊之位。 胜过玄天升龙道的小明王, 南方水路总瓢把子的陈洪基, 以及北方绿林道龙头大哥的张久石。 至此又不得不信! 若无天意垂青? 圣人岂能龙飞九五! 从放牛娃、小沙弥、破乞丐, 到义军小卒、一方豪杰、皇朝人主! 打下这好大江山,入住中原社稷?! “小秃驴,自古天意高难问。 你说,‘天’究竟是何物? 太古的仙佛?上古的巨擘?亦或者域外?” 杨洪心中有所感触。 纵然晋升宗师,亦如大河波涛里的一尾小鱼,免不了被大势裹挟浮沉。 “国公爷乃是宗师,距离大先天只有一步之遥。 早已天人合一,参悟奥妙,答案自在心中,何必再来为难贫僧。” 玄明苦笑道。 于佛门弟子而言,诸多法道境界未成,还是不知道为好。 否则坏掉一颗禅心,损耗定力,得不偿失。 “小秃驴好没胆气。若本公没有遇到杨休,兴许也不会把老和尚的恶谶放在心上。 可惜,当年山下相逢,瞧见那狼顾之相,顿生一种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的奇妙之感。” 杨洪眸光开合,似是电光滚动,炽白大亮。 “本公戎马半生,从死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为兵、为将、为帅,最终封爵国公。 却只因为那么一句恶谶,天意就要本公殒命于一个狼崽子之手?岂不可笑!” 玄明和尚默然不语。 他不过堪堪开辟初成内景天地。 天意二字,对其太过沉重,拿不起来。 况且凉国公是何等人物? 曾经屠灭六城,几乎杀尽百蛮皇族的兵家大能! 若非圣人的风采绝世,掩盖住了杨洪的才情光芒。 当世的评价,应该会更高一层。 说起来,自己能够与凉国公共乘车辇,还是托了一份香火情。 否则换成悬空寺首座前来,也未必有资格叫对方多看一眼。 故而,玄明只是低头念经,一言不发。 “不瞒你说,本公当时生出浓烈杀机,恨不得一掌拍死那个小崽子。 任凭什么天意注定、什么气运压胜。 只要本公弹指灭了这狼顾,且看他如何食羊?” 杨洪魁梧的身躯,裹在一身厚实裘衣之下。 满头白发束金冠,犹如恶虎卧大岗,给人极为浓烈的凶烈煞气。 “国公爷如何没有去做?” 玄明问道。 “本公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起当年回到天京,曾去钦天监问孟玄机,何为狼吃羊。 他只解了一个‘贪’字,再也不愿多言。 这些精通测算,洞晓变化者,说话都要遮掩。 因为讲得太清楚、太明白,便是泄露天机,容易遭受劫罚,短寿早夭。” 贪,狼,食,杨。 玄明默念而出,心头顿时凛然。 确实是一句大恶谶语。 食,乃是吃干抹净之意。 凉国公家大业大,权势隆重。 什么样的命中凶煞,才能将其啃噬殆尽? “既然天意要本公死于狼顾之手,那本公干脆与之斗上一斗!” 杨洪一字一顿,神色桀骜。 眉宇间的那团青黑煞气,好似竖目,极为骇人。 玉辇之上,一轮残阳照得人与物,彷如血染。 独属于宗师的暴烈气机,直冲天穹! 轰隆隆! 似是一连串闷雷炸响! 大片乌云汇聚,层峦如山。 缓缓垂落,好似要压塌大地。 前方开道的三百精骑,胯下的乌黑蛟马纷纷躁动不安,仰天长嘶。 八名抬辇的大成换血更是汗如雨下,喘息如雷。 这便是宗师的霸道! 己身与天地相合,自成内景。 一念之间,可叫六月飞雪,冬雷震震。 “国公爷要与天争锋,那可真是好胆气。 若能真个顿开金锁,未尝没有可能接续武道,破关大先天!” 玄明心念通明,立刻反应过来。 兵家乃是气血武道的第四座高峰。 它跟三教不同,走得便是锐意进取、杀伐炼心的凶猛路子。 但凡大材横空出世。 最终都要尝试冲击“兵主”、“军神”、“人屠”。 类似于太古的证道、证位。 凉国公早年天赋惊人,武骨上乘,几乎是钦定的大宗师。 有望成就“人屠”。 结果与玄天升龙道护法李不负大战一场,身受三阴戮妖刀。 挫伤根基,绝了再进一步的上升机会。 最后只得“兵主”之位。 是为一大憾事。 皇觉寺的方丈语出恶谶,贪狼食羊。 但气运之事,讲究此消彼长。 要是凉国公掉过头来,将那头“贪狼”反噬。 等于大破死局,绝处逢生,极有可能跻身大先天。 “所以本公收杨休为义子,传他武功,用心栽培。 养他的跋扈之气,凶狂之性……只可惜还未成形,便被辽东的泥腿子杀了。” 杨洪有些遗憾,遇到狼顾的杨休之前。 他本以为宗平南才是气运压胜自己的那头贪狼。 此人不知从何处,学到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 气数浓烈,勇猛精进。 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无人能挡。 任凭凉国公府多次出手,也没能阻止宗平南如彗星崛起。 直至后来东宫出面,方才知道对方是七杀作命,并非命中贪狼。 “如此想来,皇觉寺的老和尚,一句恶谶竟困扰本公二十年。 所以天底下的贼秃驴,都该杀啊!” 玄明闻言,面皮轻抖。 右手中指与大拇指屈伸,好似菩萨倒持玉净瓶。 内气陡然遍布周身,宛若洒落点滴甘露,化去杨洪蓦然生出的森寒杀机。 “国公爷还请息怒,贫僧乃是悬空寺弟子。 那皇觉寺方丈的一语成恶谶,怎能怪罪到贫僧头上。” 俗话说,宗师一怒,天地变色。 杨洪的一缕杀机,足以碾动四境大高手的心神。 纵然玄明修持静心禅,也必须凝神以对,小心应付。 “皇觉寺是一帮攀附圣人的贼秃驴,你们悬空寺又能好到哪里去? 安儿本为世子,应该接掌杨家基业,却被拐去做了和尚。 若非看在印空的份上,本公十年前就带兵踏平寺庙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浮屠塔,推倒那座高出九丈的佛陀像!” 杨洪眯起眼睛,语气冷淡,苍老脸色忽地阴沉。 众所周知,凉国公府的长子杨安生来就有宿慧。 据说,他尚在襁褓的时候不哭也不笑,下地便能走路。 不仅过目成诵,府中圈养的猛兽、烈马,见到也会俯首低头。 “玄安师兄是佛子转世,百日宴上抓周,握住一串栓马索菩提子。 几岁大的婴儿,就能降服赤血龙马。 一如太古佛陀出世,擒火龙于钵中。 这些足以证明,玄安师兄与佛门大有缘分,日后必定可成正果。” 玄明诚恳说道。 “纵你说得天花乱坠,如何能消本公失子之恨? 本公还说你那讲经首座的师傅,天生与我拳头有缘,怎么不见他过来挨一顿打?!” 杨洪嗤笑一声,因他不喜佛门的缘故。 京州、五鹿郡的寺庙全部都被拆毁,连一名僧人都没有。 可见火烧悬空寺的狠话,于这位凉国公而言,并不算是随口一说。 玄明无话可说,只得苦笑以对。 景朝之下,除了闭关的圣人。 也就不在世间的魏国公、衡国公,才能压得住对方。 “罢了,三教六统,儒门学宫皆是迂腐穷酸,道门的一山一教,极少踏足世外。 反倒是你们佛门,隐有兴盛迹象。 上一代的怒金刚印空,法僧真如,莲花和尚,以及一个不知名姓的行脚僧,同被钦天监评为四大神僧。 这一代更是人才不断,你这小秃驴算一个,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是一个。 还有燕王麾下的黑衣妖僧……” 杨洪靠进大椅,被他念出名姓的这些人。 或是一代宗师,或是后起之秀。 “贫僧进京的路上,曾经与天界寺的道广师兄有过一次辩法。 其人言辞犀利,隐含杀伐,我不如也。 当然,玄安师兄必然远胜之。” 玄明昂首挺胸,对于被视为悬空寺新任佛子的玄安,他是心服口服。 至于凉国公提及的那个黑衣妖僧,来头可不一般。 出身小寺,学贯佛道,境界颇为高深。 年不过三十便要晋升宗师,时常出入燕王府邸,引为客卿之流。 是争夺天下佛首的一大劲敌! “小秃驴,回寺之后,给本公捎一句话。 告诉那一心想成佛的不孝子,他老父今年过八十四岁大寿。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寿辰的日子,让他下山见一面,断了最后的念想。 国公的爵位,他不想要,那就……交给别人了。” 杨洪闭目沉思。 他长子杨安剃发出家,遁入空门。 次子杨榷不堪大用,才能平庸。 小女儿虽有几分心思和手段,但那都是旁枝末节,成不了大事。 对于一座公侯府邸来说,实在有几分门庭衰弱。 “国公爷言重了,宗师之人寿可至两百,岂是寻常凡夫可比……” 玄明话音还未落地,就被一阵妖风凭空打断。 飞沙走石也似,一道庞大的身形按落云端,拦在这支行军队伍的面前,逼停玉辇。 仔细一瞧,赫然是一头两丈来高的青玉狮子,披散毛发厚如毡,双眼明亮似灯笼。 周身带着一团团云雾,滚滚黑风盘旋不定,拖着好几千斤重的精壮妖身。 “妖怪!” “好大的胆子!” “何方孽畜,竟敢惊扰凉国公府的车架!” “……” 三百精骑勒紧缰绳,胯下蛟马暴躁扬蹄,显然是受到妖气刺激。 他们如临大敌,以极快地速度结成军阵,雪亮的刀光连成一片。 气血汇聚化为煞气浓郁的斑斓大虎,冲散扑面而来的乌黑妖风。 “我……替老爷传话,你们可不要动手!若伤我一根毛,老爷肯定会生气!” 青玉狮子见到阵仗,原本得意的心思消失干净,抖了两抖,连忙喊道。 凉国公府的扈从也太凶了,动辄喊打喊杀,还是社稷楼比较安全。 “孟玄机快半甲子没挪过窝了,跟块石头一样。 他与本公素来没什么交情,有什么话好说?” 杨洪没有睁眼,轻轻抬手,止住结成军势的精骑发起冲杀。 这些都是军中悍卒,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百战老兵。 不止换血大成,且令行禁止懂得成阵。 即便四境大高手,也抵挡不住几轮冲锋。 “我家老爷,让凉国公给他一个面子。” 青玉狮子努力想要表现几许威风,满身毛发却是飘荡不已。 “嗯?” 杨洪仍是不动如山。 “纪渊是我家老爷的记名弟子。” 青玉狮子心里害怕极了,战战兢兢道: “老爷希望凉国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 杨洪眼皮一跳,缓缓睁开,沉声问道: “孟玄机那老鬼不是说,这辈子命犯七数,只能收六名徒弟,何时冒出来一个记名的?” 青玉狮子四条腿肚子抽筋也似,险些趴了下去。 “最近刚收的,没多久。” 坐在车辇外边的玄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那个纪九郎,居然成了社稷楼的内官。 还是监正的记名弟子! 有一位山河榜上名列前茅的大宗师说情…… “让孟玄机再找一个。” 杨洪罕见地思忖了片刻,摇头道: “反正只是记名,并非亲传,是死是活也没那么重要。 纪渊杀本公客卿,他必定要死,谁也保不了。” 一语落下,重若千钧。 感受到凉国公的坚决态度,以及暴烈气机,青玉狮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默默退到一边。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它,不过是个带话的而已。 这位气势凶得惊人的国公爷不给面子,除非自家老爷下楼,否则…… “起辇!” 为首的精骑统领喝道。 未等玉辇再被抬起。 踏!踏!踏! 官道之上,响起急促之音。 一人快马加鞭,掀起如龙烟尘。 “东宫谕旨!凉国公且慢!有旨!” 片刻后,直入车辇。 “今日倒是热闹,一个又一个,来挡本公。” 杨洪嘴角扯了一扯,瞥向单膝跪地的传旨小官。 更准确说,是望着其人双手高高举起的一品白玉轴。 圣旨、谕旨,有七色五品之说。 宣封王侯公卿,皆用白玉。 一二品是黑犀牛角轴,三四品为贴金轴。 规格划分清楚,少有混淆僭越。 “本公年老体迈,旧病缠身,恕不能起身接旨。 孔二,你代本公呈上来吧。” 杨洪平静道。 “遵命!” 精骑统领翻身下马,跪地取过东宫谕旨,转而呈递上去。 处于重压之下,传信小官不敢作声,只得任由为之。 “太子也要保这个纪九郎?” 杨洪看完,握住白玉为轴、祥云锦绣的东宫谕旨,淡淡道: “老臣不能领命,毙掉此子之后,自会去东宫请罪。 纪渊残杀本公义子、客卿,为人飞扬跋扈,目中毫无纲纪,乃是乱国殃民的祸胎。 倘若不尽早除之,恐怕要酿成大患。 太子殿下惜才,这是好事。 但也要明白一个道理,有才无德之辈,担当不了大任。” 此话一出,无论是车下的传信小官,亦或者辇上玄明和尚。 皆是脸色变化,浮现惊容。 “钦天监的面子不给,东宫的谕旨不接……朝堂又要起大风波了!” 玄明和尚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与凉国公同行。 如此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志满气溢,骄恣妄为,且手握兵权。 哪怕跟圣人走得再近,兄弟情分再深,也迟早有耗光用尽的一天。 那时又该怎么办? 无人可以回答。 车辇再起,浩浩荡荡行过官道。 如血残阳即将落山,只余一线晖光。 五十里路,眨眼就过。 天京雄城的巨大轮廓若隐若现,已在眼前。 正是天色将暗未暗之际,车马通行的黄泥土路上,迎面走来一道枯瘦的身影。 脚步不停,僧袍飘荡。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杀生僧横在当中,望向端坐玉辇的杨洪,声如黄钟大吕: “既已无路可走,何必执意往前。” 没有国公爷的命令,三百精骑并未停下。 为首的孔二抽出百炼腰刀,胯下蛟马吐出两口白气。 四蹄一纵,化为残影,高高跃起,重重踩下。 “阿弥陀佛。” 杀生僧不见任何动作,枯瘦的身形宛如定海神针,巍然挺立。 半个呼吸之后,人仰马翻,腰刀断折。 百余精骑悍然冲锋,皆是如此。 几千斤重的蛟马撞上枯瘦干瘪的老和尚,血肉几乎炸开,当场被震得毙命。 三百披甲精骑,结成军势。 汇聚而成的斑斓大虎砸向杀生僧,亦是瞬间崩灭。 短短半刻钟,三百人皆死伤殆尽。 大股血水冲刷,残肢碎肉遍地,好似修罗场。 那老和尚,仍是不紧不慢,缓缓而行,直至车辇之前。 仿佛金刚不坏的大罗汉,任何刀兵、灾劫,都伤之不得。 “横练功夫,一时看不出境界……” 杨洪双手按住座椅,青黑煞气升腾而起,眉心的竖目几欲睁开。 “事不过三,孟玄机挡驾,本公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去计较。 东宫传旨,本公身为臣子,也不好多说。 老和尚,你又是何方的野狐禅,敢拦本公的去路!?” 杀生僧垂首,双手合十道: “云游四方无跟脚,丈量天下降妖魔,区区一行脚僧,入不了权者眼,过不得贵者耳。 老衲只请国公爷,退一步。” 杨洪身子前倾,眼中杀机乍现: “若本公就是不退,你待如何?” 杀生僧面如古井无波,持钵道: “不妨试试。” ------题外话------ ps:咳咳,只要天还没黑,那就算早上!(嘴硬.JPG) 第二百二十章 丈六金身,方圆法界,龙首大枪,霸者横栏 “好!好得很!秃驴果然都该杀!” 杨洪怒极反笑,周身散发的暴烈气机勾动天象。 好似大片乌云盘旋,吞没最后一丝血色残阳。 一时之间,竟有种天地颠倒、日月无光的可怖错觉。 连靠得很近的玄明和尚,都不得不鼓足内气,紧守禅念,生怕被拖拽进若隐若现的外景天地。 “本公自请养老,下朝不问世事十几年。 好不容易出山一回,却连番遭遇挡驾拦路。 老和尚,你什么武功境界,也敢过来找死? 莫非真个以为本公提不动刀,杀不得人了?!” 三百精骑死伤殆尽,这位国公爷好似无动于衷。 他一手撑在膝前,一手按住座椅,双眼凶光大炽。 好似恶虎卧大岗,意图择人而噬。 轰! 那座玉辇沉重落下! 霎时地动山摇! 八名换血大成的“力夫”如释重负,连忙退开。 他们适才就像肩负大岳,举步维艰,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若是继续坚持下去,只怕要被碾得粉身碎骨。 毕竟,想要晋升宗师之境。 必先受内外炼,经服气通脉,冲换血大关。 再洗髓伐骨,凝气真罡,开辟内景。 最后逆反先天,以己身合天地,已心照大千。 那副看似正常的血肉身躯,实则不知经历多少次千锤百炼,早已锻造得跟神铁一般。 咚! 杨洪骤然发劲,撑开皮膜的骨架嗡鸣、大筋拉动,何止是上万斤的气力分量! 只见那座玉辇砸进地面,烟尘如幕升腾翻起。 四重红缎、珠帘剧烈晃荡。 仿佛受到滚滚浪潮的无形冲击。 强劲的气息碾压之下。 嗤嗤嗤! 一道道裂帛声响! 红缎撕裂,珠帘炸碎! 显出那道巍峨如大岳的魁梧身形! 年过八十的魁梧老者,锦衣华服,白发金冠。 腰杆挺得笔直,好似大枪直刺。 虽然看得出岁数很大,皱纹纵横,已近暮年。 但是肌体如玉一般细腻,眉目好似刀砍斧凿,深刻无比。 浑身上下,无不透出独断专横的无匹霸道。 给人一种谁若敢违逆半点,下一刻便会人头落地的可怕之感。 “国公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那客卿作恶多端,咎由自取,死了也不可惜。 老衲出城之前,已经为他超度亡魂,免得沦为厉鬼。 如此算作两清,国公爷意下如何?” 杀生僧平心静气说道。 “贼秃驴真是能言善辩,竟然将毁其肉身,灭其魂魄,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那等我拧下那辽东泥腿子的脑袋,请皇觉寺的和尚为他办上一个月的水陆道场,你看怎么样!?” 杨洪眼皮抬起,眉心凝出一道青黑竖目。 煞气翻涌,缓缓洞开,似有灿然神华内蕴其中。 四面八方的粘稠气浪,似是受到牵扯,轰鸣震荡,发出劈啪作响的巨大动静。 “国公爷如此咄咄逼人,罢了罢了。 老衲今日杀戒已破,正好领教兵家手段!” 杀生僧面皮抖动,听到杨洪辱及自家徒弟,心间亦是无名火起。 他蓦地抬头,一双浑浊老眼绽放两团明亮精光,飘出烁烁焰芒! 本来略显佝偻的腰身缓缓伸直,衰朽老迈的躯壳。 好似充气一般,变得威猛高大,透出汪洋渊海似的雄浑气息。 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原来也是一位宗师,还成了法身!怪不得胆大包天,拦本公车辇!” 杨洪冷笑不止,稍微正色几分,胸中杀机反而更炽。 宗师又如何? 他也没少杀过! “修野狐禅的佛门宗师……这样的高手,无论放在南宗、北宗,都不该籍籍无名才是。 究竟会是谁?” 玄明和尚望向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僧,眼中有几分疑惑。 仅用横练体魄,就能硬撼凉国公麾下的三百精骑,使得蛟马折蹄,换血毙命。 纵观禅宗十方丛林,也找不出几个符合条件之人。 莫非…… 他搜遍内心,忽地悚然一惊。 想到悬空寺的那桩旧闻,自家寺庙的印空大师,曾以十龙十象之力,与一行脚僧辩论法道。 最后不分胜负! 据传,那人衣袍破烂,一双草鞋,手持铜钵…… 岂不正是眼前之人? “本公修身养性这么久了,天下人都快忘了,大凉龙骑隆隆如雷的冲阵之声!” 凉国公霍然起身,裹在身上的厚实裘衣跌落下去。 华服震荡,气势强盛,如日中天,全然看不出有半分旧病缠身的迹象。 嗡! 数十里之内。 陡然响起一道龙吟。 恰如石子落平湖。 惊起大股的无形涟漪。 “这……本命物!不好!” 坐在玉辇上的玄明和尚瞪大双眼,面上浮现一抹骇然之色。 双掌拍动,整个人腾空而起,僧袍鼓荡似圆球。 好似展翅的大鸟,向后急掠。 与此同时,他的落座之地,似有无形气机轻扫而过。 嗤嗤嗤,如琴弦拨弄勾紧,尔后松开。 锐烈无比的切割之意,斩出数道刺目裂痕。 这要是掠过躯壳,后果不堪设想。 “枪来!” 杨洪气血涌动,如汪洋摇晃,撼动天穹。 五指张开,凭空一抓。 眉心当中的青黑煞气,宛若竖目睁开,射出一道粲然神华。 如有灵性,竟在掌中凝聚成形。 “果真是龙首大枪!国公爷动了真火! 宗师之威,神兵之利,两者相加,老和尚怕是要糟!” 玄明施展悬空寺的大挪移身法,瞬间闪出数尺。 险之又险,避开两位宗师的气机交锋,免去化为肉泥的下场。 适才惊鸿一瞥,他隐约瞧见一抹乌沉沉的暗金光芒。 想必正是凉国公的成名兵器,那杆染血无数的龙首大枪! 钦天监的神兵榜上,曾经评点过世间四大神枪。 凉国公杨洪的龙首大枪,乃威猛凶烈第一。 加上沙场称尊的“横栏十势”杀法,被誉为“霸者无极处,方寸敌千军”! 论及名声之大,比起谭文鹰的“朔寒天罡”、岳观禅的“五钩神飞”,以及敖家娘子的“暴雨梨花”,甚至更胜一筹。 是真真正正的杀伐大术! “贼秃驴,以为铸成法身金刚不坏,就可以拦本公去路。” 当杨洪握住那杆蕴养几十年的龙首大枪,天地之间风云色变,隐有铁骑突出刀枪鸣的铮铮之势。 “昔年,百蛮皇朝供奉的密教上师,班萨日勒。 他自称‘肉菩萨’,扬言金刚胎藏法界一开,天下武功莫能伤之。 本公不信,合以军势,成以兵形,将其一枪挑杀,踏成血泥。” 凉国公此话一出,周身犹如洪流卷起惊涛骇浪。 如玉肌体的表面萦绕神光,气血似大江拍岸。 化为灿烂赤霞,照亮半边天穹! 好似一轮大日喷薄而出! 明明是暮色笼罩四野,却有一轮烈阳东升。 当真奇景! “宗师的大气魄……纳天象为异象!国公爷修的是六阳真罡,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玄明和尚一退再退,避开焚烧万物的炙热气息。 他心中激动不已,两位宗师巅峰一战,这是莫大的际遇。 “好凶、好凶!怎么就打起来了!外面真是太危险了! 以后不能轻易出来,待在老爷身边比较安全!” 驾起妖风的青玉狮子落在远处山头,缩着脖子偷偷观战。 遥遥望去,天穹划分两边。 一者佛光浩荡,一者血气狼烟。 双方各自占据半边江山,彼此对峙轰鸣。 “班萨日勒的金刚胎藏,一无金刚心,摧破一切烦恼, 二无胎藏法,摄持觉道圆满,徒有虚名罢了。 老衲不才,愿意以自己的丈六金身,方圆法界,领教兵家上乘横拦十势!” 杀生僧面色变换,色身古井无波,法身明王忿怒。 立足于大地,竟似一尊盘坐虚空的浩大金身! 他单手竖起,持钵好似化缘,张口唱出一偈: “来者无祖,去者无佛,芸芸众生,迷惘执著。 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 请凉国公,破我法身!” 话音甫一落下,金光璀璨,禅唱轰鸣。 老和尚一口铜钵倒扣,如大界驻于俗世。 “侵掠如火!” 杨洪长枪直指,外景天地张开覆盖。 赤血如日,兵主横栏! 玉辇后方的三百铁骑抽刀列阵,马蹄如雷,震动大地。 一场别开生面的攻城与守城! 悄然拉开! …… …… 轰! “怎么打雷了?” 纪渊抬头看天,茫茫夜色笼罩四合,隐有闷雷打响。 他刚离开北镇抚司衙门,此时正往自家府邸走去。 敖指挥使口中的“捉拿”、“审问”。 那都是托词,无非做一做表面功夫。 后来东宫下旨,兵部、刑部碰了一鼻子灰,自然熄了抓人下牢的心思。 能不能讨好凉国公府事小,但会不会得罪太子殿下事大。 并非每一个朝臣,都有杨洪那样的底气,敢视东宫如无物。 更何况,也不是人人皆被赐过丹书铁券。 “二叔估计都要急坏了。” 纪渊眺望不远处的大宅子,心想道。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别看天京城内三十六坊,好像大到没边。 实际上各种小道流言,传得极快。 尤其关于朝堂上的诸多消息,六部官员的升迁、科举新贵的外放、边关武侯的急报。 只要有心打听,了解个一鳞半爪不成问题。 尤其那些街头巷尾的老大爷、老太太,好似家家都有公卿的关系,内阁的门路。 开口闭口都是一两三品大员,五品以下都算“小官”,没什么兴趣谈论。 “嗯?” 纪渊拾级而上,发现正门大开,府内安静无比。 全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惊慌嘈杂,乱作一团。 反而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通明如白昼。 “不对劲……” 纪渊眉头轻皱,右手按住绣春刀。 六条气脉奔走如雷,循环往复交织成网。 敏锐五感遍布百步,搜寻风吹草动的可疑迹象。 难不成凉国公府没能报复自己,故而上门来找二叔麻烦…… 念及于此,纪渊心头一冷,杀意暴涨。 衣角翻动之间,迈过了门槛。 未见管家、婢女、家丁,像是空无一人。 耳朵微动,忽然捕捉到了细碎的话音。 在花厅! “二叔……太子殿下!” 纪渊直奔过去,还没来得及抽刀迎敌,便看到古怪的一幕。 着明黄蟠龙袍的白含章,竟然跟纪成宗坐在一起,好似晚辈和长辈唠家常? 一位年轻阴柔的蓝袍宦官站在后面,几名带刀侍卫守着门廊。 其余仆役都被屏退,只剩下二叔和婶婶坐在下首。 “九郎,你可算是回来了。 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让你婶子去后厨热一些。” 纪成宗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显得拘谨又紧张。 以他南镇抚司总旗的品秩,这辈子兴许都没有“面圣”的机会。 如今与太子相坐一堂,简直想都不敢想,几乎身在梦中。 婶婶则是低头不语,将那种升斗小民面对大人物的谨慎怯意表露无疑。 太子出宫,跑到我家…… 纪渊心存疑惑,抱拳行礼道: “北镇抚司纪渊,见过太子殿下。” 他对白含章始终都有些看不透的感觉。 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并不简单,不好用三言两语随便概括。 文武百官交口称赞的“宽仁”、“敦厚”、“明君之才”,更像是流于表层的评价,未曾触及内里。 “敖指挥使也是粗心大意,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人必定担心得紧,他都不晓得派个人回来报信。” 白含章笑容随和,毫无一朝储君的威严气度。 若非那身贵不可言的蟠龙袍,确实很难将之与东宫太子联系到一起。 “敖指挥使忙于公务,要应付兵部、刑部的诘问,早已焦头烂额,哪里还能记得这些。 说起来,也是臣办事不利,惹出这般大祸,连累了指挥使大人。 臣深感不安,很是惶恐。” 纪渊昂首挺立,神色坦然。 “这话说得漂亮,但未必是心中所想。 不过你也好歹敷衍本宫一二,做做样子吧。” 白含章哈哈一笑,摇头道: “难怪不止是北镇抚司,就连东宫都知道纪九郎的桀骜性情,最是不服管教。 本宫看你一脸从容的样子,多半觉得不过杀个国公客卿,没什么大不了。 臣知错了,下次还敢,是不是这个说法?” 纪成宗听得脸色大变,以他南镇抚司摸鱼达人喝茶天王的官场经验,这已经算是严重的敲打了。 “殿下,我这侄儿自小书读得不多,不懂规矩……” 白含章用手肘撑着座椅,不以为意道: “纪二叔误会了,本宫没有贬他,若没有这口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心气,你家九郎不一定能走到今天。 朝堂上衮衮诸公,懂得迎合本宫,奉承拍马的太多,反倒不加掩饰自个儿性情的豪杰太少。” 纪渊拱手以对,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慌张。 皇天道图映照过白含章的命格、命数。 想做明君、圣君,那心胸必定不会太过狭隘, 更不会因为些许冲撞,怪罪人。 御下之道,无非恩威并重,赏罚分明。 所以,对于白含章一直施恩、示好、拉拢。 纪渊心底多少藏着一份警醒,没有轻易受之。 “听说你这院子,原本是礼部尚书宋岱的,后来他告老还乡了,也就空置出来,转手于人,” 白含章喝了一口茶水,起身道: “他家的秋荷池风景不错,你带本宫去看看。” 这是要单独聊天? 纪渊心头一凛。 “是啊,后院景致很好,九郎你带殿下好生赏赏。 咱们都是粗人,也不懂得风雅,瞧不出什么。” 纪成宗心下会意,连忙站起恭送。 “你们就不用跟上来了。” 白含章摆了摆手,喝退贴身的近侍和护卫。 “天京城内,若真有人要刺杀本宫,凭你们也拦不住。” 他一手扶住玉带,一手背在身后,熟门熟路穿过廊道。 纪渊稍微落后半步,轻声问道: “殿下以前来过?” 白含章毫不隐瞒,点头道: “嗯,宋岱之前分属东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太子一党。 本宫来过两次,一是赏景色,二是谈国事。” 你们? 纪渊敏锐把握到一丝情绪变化。 这位景朝储君,似乎没有将东宫视作自己的脸面? “宋尚书既是东宫之人,殿下为何还要赐他告老还乡? 教子不严,算不上天大的过错,需要免去二品大员。” 纪渊语气带着试探,似是好奇问道。 “宋岱为人方正,办事得力,但他与学宫走得过近。 一直都想推动上阴学宫的变法,有意无意提了几次削藩、收兵。 所以,本宫借着他儿子宋云生私炼邪功的名头,去了他的职。” 白含章轻描淡写答道。 原来如此。 不过这是正六品百户可以随便听的吗? 纪渊嘴角一抽,心想太子还真实诚。 问什么,答什么。 “并非变法不好,只不过……许多事操之过急,容易弄巧成拙。 况且,本宫对上阴学宫的天理人欲那一套说法,没有什么兴趣,太过空泛。 反而是稷下学宫的王霸利义,物为人用,更贴合景朝所需。” 白含章来到秋荷池,天气严寒,荷花开得不多。 “臣自幼读书少,听不懂这些。” 纪渊好似充耳不闻,摇头说道。 东宫的幕僚谋士那么多,哪里轮得到他发表高见。 上辈子的那点儿建政见识,放到朝堂上勾心斗角都未必够用,何况提供治国方略。 “你是个装糊涂的高手,纪九郎。 本宫兴之所至,随口与人聊聊,也没想从你嘴里要什么法子。” 白含章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本宫今日特地寻你,是给你做护身符来了。 凉国公性子霸道,东宫的谕旨未必有什么用处。 倘若真的进京,登门杀你,还真个没几个人拦得住。 本宫在此,他多少要给点面子,不至于一掌拍死你。” 纪渊似是有所触动,正色道: “臣感激不……” 白含章没好气的抬手,止住年轻百户的惺惺作态。 “你这人脑后长反骨,鹰视狼顾,不是忠臣之相,干脆就别装模作样了。” 纪渊眸光一闪,轻咳道: “殿下,臣为景朝立过功,也为景朝流过血。” 白含章双手负后,望着那一池秋荷,淡笑道: “本宫又不是冤枉你要造反,忠臣有很多种,忠君,忠国,忠民,忠名……比方说宋岱,他是忠名,想做变法之人,为万世师表,青史流芳。 再就是谭文鹰,他是忠国,对朝廷尽心尽力。 至于你嘛,你跟忠君、忠国靠不上边,忠名也不像。 咱们如今见过两面,也算认识了,不妨且行且看。” 纪渊沉默以对,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位太子殿下心如明镜,照得透亮。 难怪圣人安心闭关,将景朝大权交出。 难怪燕王武功盖世,统率大军,从来未见半点不服。 难怪怀王、宁王,翻不起丝毫风浪。 “殿下也觉得凉国公会抗旨?” 思忖片刻,纪渊岔开话题道。 倘若继续再聊下去,他担心自己会纳头就拜,就此投入东宫门下。 四十六道命数,浓烈如华盖的金色气运。 赋予白含章无与伦比的气魄风度,叫人不由自主心悦诚服。 寻常人,根本难以抵抗, 不知不觉,便就受其影响。 连武曲骑龙,也只是稍作抵抗,无法摆脱。 “多半如此。” 白含章眉头皱了一下,轻叹道: “按理说,本宫是储君,他是臣子。 拒接东宫谕旨,无异于造反。 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公侯胆敢这样做。 但凉国公会,因为在本宫的这位叔伯眼中,景朝江山有一半是他带兵打下。 四十九府,上百州郡,打了大大小小几百场仗。 其中死了多少兄弟?当年的大凉铁骑约有五万。 等到中原定鼎的时候,尚能活到受封赏的那一天,拢共不过一千人。 所以,凉国公的跋扈,于他而言是理所应当。 一将功成万骨枯,几万条性命填进去才换来一世的富贵,难道不该享受位极人臣的畅快? 纵然多买些地,多收几个义子,自恃是本宫长辈给些脸色看,那又如何? 难道本宫还能杀他?诛他九族不成!” 白含章声音平淡,嘴角带笑,完全没有任何怒意。 他仿佛天生就能这般理解别人,将性情剖析得鞭辟入里。 这让纪渊感慨不已,太子监国二十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实乃情理之中。 一个既能克制内心私情私欲,又擅长觉察人心的年轻储君。 任凭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再奸猾,气运、气数压制之下,迟早为之所用。 果然,五龙同朝只是坊间传言。 圣人闭关,太子监国,分明是二龙不相见才对。 “如果东宫的谕旨拦不住凉国公,那殿下亲身在此感觉也不好说。” 纪渊摇头道。 他当然也明白。 太子此番的所做作为。 并非独独为了保一个北镇抚司正六品百户。 而是想拿边关武将开刀。 “无妨,本宫有万全之策,出宫之前还跟母后求了一道懿旨。 凉国公此生最服圣人,但最听母后的话,他若真个进京……” 白含章还未说完,便看到秋荷池水荡起剧烈涟漪。 而后,发出陡然震颤,好似地龙翻身一样。 他内气一运,站得稳当。 只是眉头微皱,抬头看天。 茫茫夜色,似举火燎原,化为一片赤红。 “殿下!城外!有宗师之战!国公爷……受伤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色身,法身,八风撼不动,破碎大金刚 “城外有宗师之战?” 白含章似是有些惊讶,双手负在身后,望向同样有些诧异的纪渊,问道: “九郎你还找了其他的帮手?” 天底下的五境宗师谈不上多,却也算不得少。 可以说,一个萝卜一个坑。 半数在六大真统,另外半数在朝廷。 那些单枪匹马的江湖散修,或是漏网之鱼的旁门左道,还有域外四尊的信众爪牙。 自从景朝破山伐庙之后,大部分都被绞杀干净。 极少数逃到关外,与化外蛮夷为伍,勉强苟延残喘。 剩下没死的,要么本领高,要么靠山硬。 像凉国公杨洪麾下的四大山人,便属于后者。 打不过那就加入,给自己找了个值得投效的好主子。 “殿下真会说笑,臣不过北衙一介百户,如何请得动宗师。” 纪渊嘴角一抽,他目前唯一打过照面、有过交谈的宗师,貌似只有钦天监正。 但是对方常年待在社稷楼,鲜少露面踏足尘世。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记名弟子,半路拦道凉国公。 “不要妄自菲薄,纪九郎你的人脉可广得很。” 白含章眼神意味深长,仰头望天道: “北镇抚司的敖景就很赏识你,连夜拟了公文上呈东宫,为你说了许多好话。 他虽只是四境大高手,家中却有一位女子宗师。 敖夫人又是应督主的义女,这就凑齐两位五境绝顶了。 再加上你做了社稷楼秋官,成了监正的记名弟子。 除你以外,上面还有六名师兄师姐,皆为首屈一指的练气士。 其中三弟子左横舟是异人榜上第一,修出阴神的七品修为。 一手五雷正法、踏罡步斗,厉害得紧! 至于六弟子师如意,更了不得。 罕见的七绝灵根,有望突破八品的好苗子。 京城的勋贵说你无权无势无靠山,其实是他们看走眼了。” 这位太子殿下如数家珍,说了一通,听得纪渊都为之一愣。 咦? 原来我面子这么大? 背景这么深? 纪渊心下有些感慨。 犹记得,他刚到这方天地的时候。 因为一个补缺的百户官位,险些被一个通脉二境的百户逼到绝路。 如今也算是……发迹了? “臣这一路走来,确实遇到过几个贵人扶持。 心中亦时常感念,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纪渊眉峰挑动,点头回道。 不可否认,这方气血武道盛行的世间。 有许多横行霸道的恶人、凶人、强人,却也不乏心存仁念的好人、善人、良人。 “有能者,树敌众多,遭人嫉恨的同时。 也容易结交豪雄,青云直上。 利害相随,自古皆然。 对了,纪九郎。 你的鹰视狼顾之相,最好别让凉国公知道。” 白含章忽地提醒道。 “虽然说,面相气色之道。 讲究看五官,辨三停,推断十二宫, 只看一张脸,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凉国公麾下的能人异士并不少。 万一有擅长此道,勘破玄机。 恐怕小命难保,连母后的懿旨都救不了。” “狼顾?可是有什么忌讳?” 纪渊眉头微皱。 他原本只有一条【鹰视】命数。 后来在西山围场杀了杨休,攫取那道【狼顾】,这才凑成一对儿。 “你有所不知,凉国公早年间去皇觉寺求卦,得了一句狼吃羊的恶谶,对此耿耿于怀。 十九年前压宗平南,便是怀疑他的气数有异,可能是贪狼作命。 后来本宫请社稷楼的左主簿出面,方才化解这个误会。” 白含章踱步慢行,仔细道来。 “那凉国公收杨休义子,岂不是没安好心。” 纪渊若有所思,很快反应过来。 凉国公要是真心栽培杨休,应该及早放入军中。 为对方谋个武官出身,立下战功,出人头地才是。 任由杨休得罪天京将种勋贵,养成跋扈性子,反倒有些故意为之的感觉了。 “恶谶一事,算是一桩隐秘,没几个人知道。 你自个儿记在心上,以后谨慎些便是。 实在不行,寻钦天监的练气士帮忙,弄个遮掩法子。 外人只知你有鹰视之目,并不清楚你有狼顾之首,想瞒过去很简单。” 白含章出言提点道。 “那殿下是如何看出……” 纪渊好奇问道。 “本宫正巧看过《天冰鉴》、《金较经》、《水镜全集》,略懂一些相面之术。” 白含章轻描淡写道。 “殿下博学多才,臣自愧不如。”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发现那四十六道显赫命数之中,果然有一条青光熠熠的【察言观色】。 若非气数压制,他恨不得将那些金光粲然、紫气浓郁的合适命数,统统拓印下来。 这一君一臣闲聊片刻,适才报信的蓝袍宦官再次出现,躬身以对。 白含章顿住脚步,望向映红半边夜空的磅礴气血。 心里亦有几分好奇,开口问道: “城外与凉国公鏖战的宗师是谁?可曾查清楚了?” 尽管凉国公根基受损,断绝冲击大先天,跻身当世顶尖的机会。 但是身为兵家宗师,横栏十势的杀力之强,煞气之重,堪称惊天动地。 谁能让其受伤? “回禀殿下,暂时不知名姓,只晓得是一位佛门高僧。” 蓝袍宦官身形如同鬼魅,来去之间,悄无声息。 “那两位宗师都开了外景天地,演化异象。 一人是金身罗汉长驻法界,犹如铜墙铁壁不可破; 一人是六阳真罡赤血狼烟,铁骑突出杀伐威势不可挡! 交手之地囊括三十里地,无法靠近。 凉国公以三百铁骑结成兵家军势,冲撞佛门高僧的方圆法界,无功而返……” 白含章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他专门从母后那里讨要一份懿旨,为的就是挡住凉国公。 毕竟,想让一位兵家宗师低头俯首,并不容易。 朝廷确实高手众多,哪怕大先天的宗师也有几个。 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招摇山的宗平南,隐居社稷楼的钦天监正,内阁的颜兴…… 但以东宫的名义,调动这些人去压凉国公,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极有可能造成边关武将的剧烈反弹,甚至导致卫军动乱。 所以,白含章选择用更柔和的方式,委婉劝诫这位霸道的国公爷。 但现在…… “佛门宗师……皇觉寺从来不会主动涉入朝争,悬空寺倒是积极入世,结交权贵。 但凉国公长子杨安拜入印空门下,有一段香火情分,怎么可能半道拦路。” 白含章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符合条件之人。 武道高手不会无缘无故冒出来,尤其是宗师级数。 若无师承、资粮、际遇,即便盖世奇才也难为无米之炊,有所成就。 “罢了,本宫前去外城望楼一观。” 白含章思来想去,决定眼见为实。 “殿下不可!宗师气机交锋,刀剑无眼,万一伤到……” 蓝袍宦官大惊失色,连忙劝说道。 “你当本宫是瓷人儿,一碰就碎? 虽然天赋比不上燕王,年纪轻轻破关晋升宗师,但本宫这身武艺也没落下。” 白含章挥袖笑道。 这位太子殿下乃是四境,开辟气海、凝练真罡。 放在外面,不大不小算个一方大高手。 “殿下,臣愿同往。” 纪渊拱手道。 眸光掠过金光侵染的半边天穹,心下有些不安。 刚听到蓝袍宦官的报信,想起适才府中并不见杀生僧的人影。 如今忽闻城外有佛门宗师拦路比斗,难免浮想联翩。 老和尚的武道境界始终成谜,初始,纪渊以为是换血大成,以一滴精血吓退人皮卷凶煞。 后来几次试探,觉得杀生僧高深莫测,极有可能是四境大高手。 “难不成……” 纪渊眼光闪烁,心思起伏。 …… …… 天京城外三十里,轰隆隆马蹄如雷,杀机似潮! “国公爷何必派人送死,这些都是你麾下悍卒,经历过生死拼杀,平白丢掉性命,岂不可惜。” 杀生僧垂首,双足立于大地。 周身十丈之内,浩荡佛光笼罩而下。 好似一口倒扣下来的铜钵,挡下一波又一波的铁血杀伐。 只见三百铁骑弓弩连射,刀枪突出,却如撞在固若金汤的城墙之上。 炸出大片血花,碎肉残骸渗入泥土,散发浓烈的腥气。 “大金刚的体魄!贼秃驴,你绝非无名之辈,何必藏头露尾!” 杨洪单手擎住龙首大枪,暴烈气机如乌云盖顶,垂落数道沉黑煞气。 所谓兵主,便是一军之主帅,执掌兵马,聚众成势,攻城拔寨。 常年累月受到万千的煞气侵染,再以兵家秘法铸炼法体、开辟外景。 自有惊人的神异! 譬如,军势加成气力。 兵过一万,气增三分。 将增一员,力强七成。 而且调遣随意,阵势变化了然于心。 乃是兵家武修梦寐以求! 至于“军神”、“人屠”之位。 另有其他效果。 古往今来,成者寥寥。 “为国公效死!” 受到加持之后,发起冲锋的披甲扈从,各个气息大涨,双目赤红。 体内的血光透发皮膜,形成浓烈成实质的汹涌烈光! “杀!” 一声落下,百余道怒吼紧密相随。 头顶乌云盘旋,血与火相互融合,化为红黑两色。 犹如大片汪洋齐齐晃动,迸发强绝气力。 兵主的外景天地一开,百余精锐人马合一,其声势堪比千骑凿阵。 轰! 大地倏地抖动起来,好似波涛卷动,掀起滚滚烟尘。 森寒的杀机、刺目的血光、骇人的威势……一切汇聚成通天彻地的精气狼烟,悍然砸向盘坐虚空的金光法身。 如山岳倾塌! 蕴含杀生僧毕生修持的金色法身,竟然爆出大团碎屑! 好像泥雕木塑上的油漆剥落,几欲崩裂。 “老衲名姓,豺狼虎豹,不可听之。” 杀生僧单手竖起,两眼精光凝聚,似烁烁焰芒流动飘飞。 那具衰朽老迈的色身,竟然发出“喀嚓喀嚓”的爆鸣之声。 如龙似象,蕴含大力! 夯实坚固的黄泥地面,不住地塌陷沉下。 如渊似海的宗师气魄似要超天拔地,盖压十方。 金光法身巨大无伦的五指并拢,往下重重一按。 竟然要以力破势! “不动如山!” 杨洪怒气陡生,强烈的劲风如风龙咆哮,掠过魁梧的身躯。 他长枪直指,兵争六诀被化入外景天地。 百余铁骑的前冲之势陡然停止,如臂挥使一般。 众人整齐划一,勒马急停。 刀枪高举向天,大团粘稠血光喷薄而出。 似狼烟气柱摇撼大地,撕裂重重佛光,猛然抵住按下的巨掌。 两者相持不下,迸发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剧烈气浪。 仿佛飓风呼啸,平地升起,震出连绵炸响。 “兵争六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加上横栏十势,龙首大枪,凉国公虽是宗师,但战力持续拔高,老和尚下场堪忧……” 玄明足足退出数里之地,方才彻底避开暴烈气机的无形冲击。 他眼光闪烁,觉得凉国公胜面更大。 对方绝非寻常宗师可比,戎马半生的杀伐积累。 冠盖世间,几乎无人能及。 “太可怕了!这些人一言不合就打架!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聊聊天、喝喝茶呢?” 盘踞山头的青玉狮子驾起妖风,落到更远的山头。 两大宗师交手,吓得它心惊胆战,厚实如毡的皮毛簌簌抖动。 还是做个混吃等死的妖怪比较舒服,不必打生打死,抱住自家老爷的大腿就好了。 “贼秃驴,若借本公三千骑,必然将你踏成血泥!” 杨洪杀意冲霄,宗师交战,比拼的不止是气力长短,还有气机之间的惊险交锋。 既然这老和尚体魄坚固,那他就用血气、煞气,一点点蚕食金身。 沙场之上的阳刚精气,凶煞狼烟,向来可破万法。 这也是人道皇朝洪流席卷,六大真统只能俯首称臣的原因所在。 “国公爷未免过分自信了。” 杀生僧摇头一笑,铜钵翻转,盘坐虚空的金光法身陡然炸开。 好似被聚众成形的精气狼烟,彻底砸得粉碎。 漫天金屑飘落,如漆也似。 一点一滴落在身上,融化成纯粹佛光。 “色身与法身相合!这是……中乘法道的菩萨果!一念无明,了生脱死! 还有破碎金刚的罗汉果,八风不动,外魔难侵!” 玄明和尚瞪大双眼,如同见到大德菩萨、金刚罗汉一样。 当即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口中念诵经文,以表敬畏之心。 佛门修行,分为色身持,以及法身持。 所谓色身,便是父精母血而成,有形有质的肉身躯壳。 要遭受生老病死之苦,爱恨别离之痛。 所谓法身,乃无漏之躯,不受贪嗔痴慢疑五毒的侵害,有望成为正果。 通常而言,佛门弟子先修色身。 觉悟四大皆空之后,再成法身。 将这两重身,修持圆满,便是成佛作祖。 可这个半道拦路的老和尚,分明心气大到没边,居然将色身与法身同修。 以色身行走世间,感受红尘苦难。 将法身长驻上界,积累功德修为。 等于说,杀生僧同时证了两大果位。 身为罗汉,心成菩萨。 倘若再进一步,那便是人间之佛,上界之祖。 有望破开大先天,冲击神通第六关! “五方揭谛,摩诃无量!” 杀生僧面如古井无波,色身大放光芒。 佛门苦苦难求的中乘法道,融入原本枯瘦干瘪,如今威猛挺拔的躯壳当中。 他双手一合,天地轰鸣! 纵然是数十里地外,亦可见两只巨掌如山岳闭拢。 百余铁骑人仰马翻,化为血泥。 乌云盖顶的血光煞气,霎时被撕裂两半。 兵家内景天地,好似蛋壳一般,被硬生生挤压破碎。 杨洪魁梧的身躯如受重锤,巨震之下,踉跄退后。 以龙首大枪拄地,方能勉强站稳。 刀砍斧凿的深刻面皮,不住地跳动。 喉咙涌起的腥甜气味,强自忍住咽下。 “断三世如来身!破碎大金刚的宗师修为! 贼秃驴……你是皇觉寺的临济!?” 杨洪怒到极点,须发皆张,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记住了,三年之内,不得踏入天京一步,也不可再寻九郎的麻烦。 若有违背,老衲一拳打死你。” 杀生僧并不回答,只是垂首道: “今日杀心已起,但看在你是当朝国公的份上,饶过一次。 再来招惹,老衲便送你往生极乐。” 话音甫一落地,僧袍轻轻飘动,老和尚转身离去。 “临济!皇觉寺!好一个断三世如来身! 你拦得住本公一时,还能拦得住本公一世么!” 杨洪只身擎枪,脸色阴晴不定,眺望近在眼前的天京雄城。 终究是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 ------题外话------ ps:今天秃头经理召集开会,影响我摸鱼的进度,更新晚了一些~ ps2:先写四千八,下班再继续写好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刀要藏鞘,枪要开锋,曾入宫讲法 官道之上,有一座简陋的茶寮。 不远处,锦衣华服的白发老者大步走来。 夜色茫茫,其人却如半轮血色残阳,周身散发赤红精芒。 甫一靠近,那股霸烈的气势如同焰流,猛然冲散那些歇脚聊天的行商过客。 哗啦!噼啪! 围坐一团的十数道身影,连人带着桌椅翻倒在地,瞬间作了鸟兽散。 宗师之威,好似山中猛兽,湖海蛟龙。 常人岂能抵挡! 再者,杨洪毫无收敛的意思。 眸光睥睨之间,好似电光滚动。 惊得众人两腿发软,仓皇逃走。 不一会儿,这座茶寮便只剩下烧水的老板。 他手里提着铁皮壶,身子抖若筛糠一般,几乎要昏死过去。 “上茶。” 杨洪大马金刀坐下,声音沉闷如雷。 “好、好的!老丈请稍候!” 年纪颇大的老板,提着烧热的水壶,手脚打摆子似的,不住地乱颤。 过了好久,方才混着几两碎茶叶,倒了一大碗浓茶端上来。 “这是粗茶……味道苦涩,但能解渴……老丈您慢用!” 杨洪端坐不动,似是有些发愣。 老丈? 他眸光一凝。 看向那碗些微浑浊,沫子漂浮的茶水。 满头白发如霜雪,皱纹纵横似丘壑。 一盏灯火如豆,倒映其中的那张面孔。 纵然精神矍铄,气势昂扬。 肌体像是玉石一样,细腻无比,锁住气血。 但岁月从不饶人,八十载的风刀霜剑。 于这具躯壳上,留下斧凿也似的深刻痕迹。 “一晃眼,竟过去几十年了。” 杨洪眼神恍惚了一下,轻咳两声。 似是牵动肺腑内伤,脸皮不住地跳动。 不知不觉,他竟然老成这般模样? 完全看不出昔日披甲执锐,驰骋沙场的赫赫威风! 如今不再带兵,不再打仗。 当年放出豪言,大丈夫应当拔剑而起,建功立业的意气风发少年郎,莫非就要老死榻上了? 踏!踏!踏! 杨洪思忖之间,官道尘土飞扬,怒马如龙。 一道披甲黑骑飞奔而来,掀起滚滚烟尘。 其后是五十名扈从,各个气息悠长。 挎长刀,着劲装,皆是生撕虎豹的通脉二境。 筋肉练得饱满有力,速度跟得上日行数千里的暴烈蛟马。 “孩儿参见义父!”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摘下凤翅盔,单膝跪地。 “只你一人前来?” 杨洪轻轻抿了一口苦茶,浓郁的涩味让他眉头一皱。 他从军之前喜欢饮烈酒,从军之后却开始喝浓茶。 但像是这种粗劣至极的苦茶,也只有征战瀚海的时候才尝过。 自请下朝,告老还家之后,无不是龙井、雀舌、佛手这等极品货色。 “回禀义父!二弟敬思人在绝龙岭,一时半刻赶不回来! 三弟立孝听闻义父出山,星夜疾驰,刚入大名府的地界! 四弟、五弟争夺卫军大统领之位,抽不出身,让我代为请罪! 六弟道源得知您的寿辰将至,孤身前往云梦泽,要为您斩杀一头大蛟,取内丹作寿礼……” 那人话音急促,字句清晰,仿佛金石相击,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道源有孝心,敬思有公心,立孝有恩心……老四和老五虽然有些私心,但也懂事。” 杨洪声音平淡,放下茶碗。 “至于黄须儿你,本公出京州不过一日,你远在兴阳府,却是最早赶来见我,辛苦了。” 那人垂首,正色道: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如同再造。 无烈心中感激不尽,不敢或忘!” 众所周知,凉国公前后拢共收了十三名义子。 因其各个年少有为,武功高强,名气极大,又叫做十三太保。 为首的,乃是鹰扬卫大统领赵无烈,四境大高手,钦天监榜上有名的兵家大材。 杨洪浑然不在意,抬了抬手道: “起身吧,你如今是鹰扬卫大统领,正三品的官位,跪一个下野的国公,传出去会失了颜面。” 赵无烈把头压得更低,他身穿大袖锦袍,外罩全套身甲。 用力弯腰躬身,几乎撑得甲衣咔咔作响,仿佛要崩裂开来。 “义父威望之隆,鹰扬、威武、豹韬三大军,谁人不服! 莫说无烈做了三品官,跪您! 纵然封赏公侯,也该为义父牵马坠蹬,鞍前马后! 这是天经地义!” 杨洪面皮微动,眉宇间的青黑煞气消散少许,淡淡道: “既然如此,本公让你起身,如何不听命?” 赵无烈绷紧的脸色忽然一松,像弹簧似的挺立笔直。 他长相有些奇异,生就一双碧眼,眉毛胡须发黄。 加之身材高大,蜂腰猿臂,显得威风凛凛,气概非凡。 所以,得了个诨号叫“黄须儿”。 只是普天之下,除了凉国公之外,少有人敢当面称之。 “可惜你这一趟白来了,本公原要进京。 一是打死那辽东泥腿子,为杨休报仇,让他九泉之下好能安息, 二是为你求一个将军之功。 本公自请养老之前,把鹰扬卫交与你、威武卫交与敬思、豹韬卫是老四和老五共同执掌。 你早早开辟气海,将本公的六阳真罡练到第八层,距离宗师已然不远了。 加上这些年,镇守兴阳府的地肺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得起封将的恩赏。” 赵无烈气息微粗,心绪不由激荡,沉声问道: “义父路上可是遭遇刺杀?我来时看到血肉成泥,残肢断骸,甲胄、制式,乃义父府中的私兵!” 对于兵家武修来说,毕生梦寐以求之事,便是封侯拜将。 这不仅能光耀门楣,还有助于境界突破。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 号称兵家祖师的姜望,钦定九品外景之气象。 上三道,兵主,军神,人屠。 中三道,虎将,雄才,战帅。 下三道,扛纛,骑首,先登。 如今中原鼎立,四方臣服,战事只限于九边。 没有屠城灭国之战,上三道不可能再成就。 所以,赵无烈极力追求中三道。 希望摘得“战帅”之位,借此冲击宗师! 若能封大将军,再进一步得到封侯爵位,未必不能比肩宗平南、谭文鹰之流。 “皇觉寺一个贼秃驴半路拦道,杀本公六百精骑。 此人修得是佛门大名鼎鼎的断三世如来身,已经练成色身、法身。 只差一尊应身,就可以成佛作祖了。” 杨洪轻叹道。 他认得杀生僧。 也知道对方的来历。 皇觉寺六大正法。 未来无生佛,大日真如法,漏尽神掌。 六灭破戒刀,不动山王经,断三世如来身。 以最后一门,极难修持。 皇觉寺历代大德高僧,但凡选择此法。 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堕入无间,难有大成之辈。 “断三世……如来身!修大罗汉金刚身,再修大圆满菩萨心,最后成大正觉法道。 皇觉寺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赵无烈眉峰耸立,六大真统当中,佛门以皇觉、悬空为尊。 一北一南,遥遥相望,并称禅宗圣地。 有名有姓的宗师高手,无不出身其中。 “此人不留名姓于山河榜,也早已被皇觉寺逐出庙门,成了一行脚僧,你没听过也正常。 那秃驴持铜钵,破杀戒,无牵无挂,蔑视王法。 即便是本公,也不愿招惹。 昔年的荡云山血案,可听说过? 万柳庄一百八十六口人为域外邪异所迷,此事由黑龙台上报。 内阁本欲调派驻守大军镇压,但万柳庄乃宁王姻亲。 若是传信告知,只怕延误时机,可若突袭擒拿,又怕开罪藩王。” 杨洪吐出一口浊气,脏腑之内的反震伤势缓缓愈合。 “内阁转呈东宫,太子下令,其间足足耽搁两个时辰。 等北镇抚司协同兵部赶到的时候,本以为人去楼空。 却不成想,阖庄上下满门死绝,只有一个持钵的老和尚,坐于尸山血海,念诵往生经文。” 赵无烈闻言不由一惊。 佛门中人不仅不戒杀,还屠灭一百八十多条性命,这是何等凶残? 且所杀之人,俱为宁王姻亲,也算半个皇亲国戚,实乃目无朝廷! “势必人强,那老秃驴既然要保住辽东泥腿子。 这座天京城,本公恐怕再难进一步了。 你的封将之事,还要再等等。” 杨洪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何难堪。 他可以不理会大先天宗师的孟玄机,因为纵然拂逆对方不给面子,充其量也就是被钦天监正记恨一笔,无伤大雅。 但对于杀生僧的警告,却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重视。 一个无牵无挂,无法无天的半步大先天,具备足够的威慑力。 除非有鹰扬、威武、豹韬三大军护持,发动兵主之能。 要不然,宗师一战,生死之前,胜负很难定论。 “那贼和尚欺人太甚,他还伤了义父?” 似是察觉到杨洪气机衰弱,赵无烈眸光陡然变得凌厉,怒喝道: “此人可在天京?待孩儿将其引出点齐鹰扬卫,结成军势! 再让敬思调动威武军,五万铁骑冲锋凿阵,不怕碾不死那胆大包天的贼和尚!” 半步大先天又如何? 当年景朝大军破山伐庙,死在铁蹄之下的大先天宗师亦是不少! 轰! 赵无烈话音未落,忽地被一脚踹翻。 高大的身躯晃了一晃,如山倾塌。 其人弓身弯腰,彷如大虾。 身后的五十名扈从脸色一变,险些拔刀相向。 他们都是鹰扬卫中精心挑选的亲军,算是家将一流。 主辱臣死,这个道理早已深深烙进心底。 “你们!要造反吗?冒犯某家义父!记下五十军棍!” 赵无烈怒喝道。 他喘着粗气,缓了一缓。 腰间的精钢甲片崩崩裂开,可想而知这一脚的气力。 “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杨洪身形未动,冷然问道。 “孩儿不该以卫军为私兵!挟个人怨恨报私仇!” 赵无烈猛地跪下,一众扈从也随之拜倒。 “明白就好。天下是圣人的,所以天下的兵马只姓白! 从来没有什么杨家将,燕王军,这一点,你要记在心里。 若是哪一天忘了,任你再风光无两,也不过是菜市口斩首的下场。” 杨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道: “为将者,可以居功自傲,妄自尊大,跋扈嚣张,贪财好色……这些都无所谓。 只要圣人容得了你,你便能坐稳位子,谁也动不了。 但不能触及底线,臣就是臣,君就是君。” 赵无烈心头凛然,外界传言义父独断专横,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怕是一叶障目,看不分明。 “你不用操心那老秃驴,佛门修行,成就越是无上,法道越是沉重。 他百无禁忌,杀人破戒,看似自由自在。 但杀生造恶业,自毁功德,岂会不用承受代价?” 杨洪声音幽幽,放下那碗苦茶,内里一片暗沉猩红。 他的外景天地被破,反噬之下受伤不轻。 没个一年半载,难以休养回来。 “义父准备回京州?孩儿稍后去备车马。” 赵无烈低头问道。 “不必,本公打算走得慢些,好见敬思、立孝一面。 黄须儿,你将官道上的尸骨收敛,各自送回家乡,给足抚恤。” 杨洪霍然起身,摆手道: “太子打算拿我们开刀,下谕旨保那辽东泥腿子,就是一种表态。 辽东的四侯八将,他们这几年捞得太多,手伸得太长,东宫迟早再来一次杀鸡儆猴。 索性让太子去杀人吧,他杀得多了,边关怨气也就大了。” 赵无烈心下了然,义父这是要作壁上观。 太子想要整治武将,却无人可用。 姜归川徒有资历,能力不足。 谭文鹰空有手段,太过年轻。 等到一众勋贵积怨爆发,心生不满,东宫仍旧得请凉国公出山。 “义父高见,辽东常年与商队来往,关系盘根错节。 朝廷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年都从里面捞银子。 任凭太子权术再厉害,朝堂上翻云覆雨。 但……天高皇帝远,想收拾四侯八将,恐怕欠缺几分火候。” 赵无烈若有所思,从龙之臣的几位国公养老下朝后。 军中大致分为辽东将种一系,燕王边军一系,淮西勋贵一系。 太子不动燕王,也不动勋贵。 明显为了杀鸡儆猴,既是敲打边军和勋贵,也是为自己树立威严。 “本公敬圣人,但不畏储君。 他们这些坐江山的,哪里晓得打江山的苦处。” 杨洪双手负后,瞥了一眼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茶寮老板,摇头道: “本公从军之时,跟在平天王的帐下,做一个管军的镇抚。 出征川云城,剿灭玄天升龙道,险些被小明王杀得大败。 身披八处箭伤,拼死才拿下锦州! 后来北上瀚海,与魏国公围杀百蛮铁浮屠,一路打到野马川! 讨百越,征辽东,灭百蛮皇族,杀光那些蛮子。 本公的大凉兵死了多少人?那些一起喝过茶的兄弟,有几个解甲归田过上好日子? 圣人体恤本公,从未多说过什么,如今太子反倒觉得本公过于跋扈,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给本公留半分颜面。” 赵无烈听出义父胸中藏有怨气,他亦认为东宫做得过分。 圣人闭关之前,召集各个国公商谈见面。 当时是义父主动交出兵权,让路给姜归川、谭文鹰这些小辈,堪称仁至义尽。 尤其是十九年前的宗平南一事,太子所为更是寒心。 “义父退了一步又一步,东宫却咄咄逼人。” 赵无烈似是愤懑,声音隐有几分怒意。 “太子不体恤我等,何不投燕……” “燕王亦是人中之龙,但他争不过太子。” 杨洪转头一瞪,暴烈气机像是平地惊雷,震得官道抖动不已。 砰的一声,那座茶寮轰然倒塌,不出片刻烧起大火。 “黄须儿,你自去吧,记住了,别找那辽东泥腿子的麻烦,免得送掉性命,让天京城的勋贵子弟去出头。” 杨洪吩咐道。 “孩儿明白,不少将种正在鹰扬、威武军中历练,他们血气方刚,挑拨几句,便会甘做手中刀。 无论斗不斗得过,那泥腿子都要与人结仇,陷入围困局面。” 赵无烈眼睛一亮,感慨着义父手段老辣,杀人无形。 “刀要藏鞘,枪要开锋,那泥腿子不懂得这个道理,他越出风头,越会引火上身。 纵然有老秃驴护着,也挡不住几回大灾。” 杨洪抬头看天,半轮缺月高挂,眸光冷漠无比。 他负手而行,彷如缩地成寸,顷刻消失于官道之上。 …… …… 天京。 杀生僧转身入城。 守门的士卒为气势所慑,战战兢兢。 他一身僧袍染血,化为深红暗色, 手持铜钵,走得不急不缓。 威猛阳刚的色身,随之渐渐恢复衰朽老迈之态。 白含章站在望楼之下,似是认出杀生僧,拱手道: “见过临济大师,早年皇觉寺一别,已经十八年了。” 老和尚微微颔首,面对东宫太子仍然是古井无波,轻淡道: “不知洛施主可还安好?” 白含章回答道: “母后这些年静心参禅,没什么大碍,只是时常感念。 想着有朝一日,再请大师进宫说法。” 杀生僧摇头,似是并无兴趣。 转而望向一脸惊讶的纪渊,干瘪的面皮浮现笑容: “好徒儿,为师可曾骗你?都说了,以前许多人洒扫街道,跪地迎之,老衲也没有轻易讲道。 孟玄机那个老鬼,怎么比得过老衲。 他又如何配得上,做你的师傅。” ------题外话------ ps:这两天势态很严峻,摸鱼大业受阻,可恶!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可持铜钵否,宗师两重关 徒弟?师傅? 白含章眼皮一跳,面上浮现一抹诧异之色,同时心中掀起些微波澜。 这位太子殿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看轻了纪渊。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说情,尚在意料之中。 监正派出座下青玉狮子挡驾,也是情理之内。 区区一位正六品百户,引得黑龙台和钦天监出面,已经足够匪夷所思。 要知道,朝堂上的几座大山,除六部、内阁、东宫之外。 最为超然的两大衙门,莫过于监察百官,巡狩府州的南北镇抚司,以及勘探龙脉,鼎定国运的社稷楼。 可如今,又冒出一位来头极大的佛门宗师? 这份面子,实在不小。 此子的气数之浓烈,兴许还要胜过七杀作命的宗平南。 “纪九郎,你可真是人见人爱。 北镇抚司护着你,钦天监保着你。 连临济大师这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佛门宗师,亦视你为衣钵传人。” 白含章感慨一声,嘴角笑意更浓。 他不禁思忖,难道阴德之人就这么受欢迎? 几乎堪比话本里头的天命之子。 常人掉崖十死无生,身怀阴德者,却能侥幸逃过一劫。 甚至有机会误入洞府遗迹,偶然得到大际遇。 然后趁势而起,飞龙在天! “殿下莫要取笑,当朝国公、兵家宗师要进京杀臣。 更有十三位幼凤榜上有名的兵家大材、军中豪雄也磨刀霍霍。 再加上,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因为盐、漕两帮,户部也视臣如眼中钉。 此前登门当众擒拿罗龙,又开罪了兵部。 依臣之见,这分明是人见人恨,才对。”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抬眼望向平平无奇的杀生僧,神色颇为复杂。 他适才已在望楼之上,亲眼见到老和尚的通天手段。 法身一现,双掌一合。 硬撼兵家五境宗师! 打破凉国公的外景天地! 委实太过生猛! 与如今这副和善模样大相径庭。 仿佛两个人一样。 “是我看走眼了。” 纪渊忍不住来回扫视几下。 六条气脉催发而成的敏锐五感。 落在杀生僧枯瘦干瘪的肉身之上。 依旧如往常一样,毫无反应。 按理来说,即使宗师修成无漏之身,精气神熔于一炉。 但那举手投足、睥睨众生,乃至于诸般气魄异象,也很难彻底隐藏得住。 便如杀人割草的勇猛武将,常年征战沙场筑起京观。 纵然脱下那身沉重甲胄,换上粗布麻袍,也有一种掩盖不住的骇人气焰。 也就是俗称的“杀气”、“煞气”。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临济大师却如真人不露相。 半点端倪都瞧不出来,气机、气血,皆如常人。 禅宗法门,深不可测。” 纪渊收回目光,心绪起伏不定。 他本以为撑死了,也就捡回来一位四境大高手。 没成想,却是请了一尊宗师镇宅。 难不成自己的天赋,竟然卓绝到了这种地步? 亦或者只是单纯对老头子有吸引力罢了? 纪渊面色古怪,遍数自个儿的经历。 从阴市遇见安善仁,再到西山围场回来以后撞上杀生僧。 最后查抄万年县的时候,又惊动监正老师的一道化身。 当真都是或慈眉善目,或仙风道骨的长者! 话本当中的妖艳魔女、清冷仙子。 亦或者勾人女鬼、化形狐妖。 竟是一个也没有出现过! “洛与贞那厮天生桃花运,怎么到我这里便成了老头乐?没道理啊!” 心中腹诽两句,纪渊神色一敛,拱手问道: “夜色渐深,城内快要宵禁。 此间事了,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是赶人吗? 白含章哭笑不得,摇头道: “本宫有这么惹人嫌弃?行了,书房堆着各地府州的奏章还未批阅,便不打扰你们师徒畅聊。” 这位太子爷也颇为识趣,摆了摆手,负在背后,转身欲走。 弯腰立在一旁的蓝袍宦官啧啧称奇,惊叹于纪渊真个言行无忌,竟完全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即便是六部尚书、几位阁老,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 也是礼数周全,举止有度,生怕御前失仪,叫那帮闲着没事的清流参上一本。 反观这个北镇抚司的纪百户,嘴上自称臣子。 言行之间,却有种与太子平辈论交的罕见姿态。 “日后东宫的新贵,恐怕就是此人了。 年纪轻轻,挣得好大一份前程,不可限量。” 蓝袍宦官身为东宫内侍,可谓阅人无数。 权贵显赫、公卿武将都见过不少,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自然分辨得出,纪渊究竟是不是故作清高,好搏名求官。 “临济大师,本宫明白你是淡泊名利,轻慢王侯的佛门高僧。 但皇觉寺与白家,向来存了一份香火情。 当年你的师傅,无著大师曾施过一碗饭与圣人,你也曾为母后度化顽疾。” 离开之前,白含章腰身微微一躬,诚恳以对: “不瞒大师你说,自圣人闭关,母后吃得甚少,短觉少眠。 太医轮流验看,却是毫无所得。 望大师发一发慈悲,进宫一观,解母后心结。” 杀生僧面无表情,似是不为所动,声音淡淡道: “殿下聪慧,又何必自欺欺人。 生老病死之苦,大宗师亦不可避免。 洛施主前半生随军征战,身子骨早已落下病根,积郁成顽疾。 纵有老衲为其化去,又有圣人以莫大手段调理。 再辅以大丹补足亏空,可人力有时穷,无可奈何。 更何况,洛施主她十月怀胎,分别生下殿下和燕王。 两位都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孕育双龙,寿数减损。 此乃天道循环,老衲又能做得了什么。” 始终保持云淡风轻的白含章,脸色忽然一白,眼中流露几分悲色。 尔后,迅速地敛没,沉声道: “为人子,止于孝。母后心忧,本宫心急,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上苍垂怜,今日得见大师,烦请入宫一趟。” 杀生僧轻叹一声,本意想要继续拒绝。 但瞥了一眼并未吭声的纪渊,念及自家徒弟在朝为官。 不由心头一软,点头道: “故人久别再相逢,也是一桩好事。 罢了,老衲过得几日去见上一见。” 白含章松了一口气,以他的身份,放眼当今世间,罕有求人之时。 但杀生僧的来历非同一般,抛开半步大先天的武道境界不谈。 其师乃皇觉寺的无著和尚,行事毫无顾忌,不守清规戒律。 最出名的,便是“当头棒喝”这一趣事。 传闻,这位无著大师参禅之时。 最喜欢握一根木棒,逢人便敲,大喝“悟否、悟否”。 若对方不答,或说“没悟”,那就继续打。 求饶无用,非得大喊“悟了、悟了”才会作罢。 就连当今的皇觉寺方丈,也被重重敲过几次。 假若只是如此,那无著和尚不过一狂僧,没什么稀奇。 但此人天生一颗佛心,区区三十载,一口气修成六灭破戒刀、大日真如法,漏尽神掌。 融会贯通三门禅宗绝学,跻身先天大宗师。 稳稳压住悬空寺,几乎摘得天下佛首之位。 哪怕后来因为一些分歧,无著和尚被逐出皇觉寺。 从此云游四方,一脉单传,自立门户。 其人在南北两座禅宗圣地,仍然极受尊崇。 更别提无著和尚对景朝圣人有一饭之恩,衣钵传人杀生僧又为当今皇后度化顽疾。 这也是杨洪猜到老和尚根底,选择退让的原因之一。 对方与圣人有旧、皇后有恩。 他的国公之位毫无作用,又不可能真个派大军压城,碾死杀生僧。 只得打道回府,不再进京。 “多谢大师慈悲。” 白含章拱手行了一礼。 杀生僧坦然受之。 “大师。” 纪渊注视隐没于夜色的太子殿下背影,问道: “你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索性一并说了,我承受得住。” 杀生僧表情生动许多,挤出几分皱纹,笑道: “老衲不过一云游野狐禅,四方行脚僧,谈何来头,只是一些没有了却干净的俗世缘分。 对了,好徒弟,杨洪那老匹夫今后不会再寻你的晦气,无需再去担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更声,纪渊今日大起大落,直到此刻方才沉静下来。 听到老和尚从容语气,他胸间不免淌过丝缕暖流。 见过了世道的险恶之处,更觉善心难得,仁念不易。 “大师,要不……我以后拜你为师算了?虽不能做个真正的佛门弟子,但一日三餐少吃几顿酒肉,还是可以做到。 实在不行,每天念念佛经,带发修行也未尝不可。” 纪渊对当和尚没什么兴趣,可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欠下恩情总不好赖账。 倘若没有杀生僧半道拦路,挡下凉国公杨洪,恐怕还要折腾一阵。 结局到底如何,并不好说。 “哈哈哈,好徒儿你说得什么胡话,既然学了老衲这一脉的武功,便等于拜入门下。” 杀生僧似是欣慰,大笑道。 “况且,老衲自己尚且巴不得顿顿有酒,餐餐有肉,又何须你去持戒。” 竟有这种好事? 纪渊微微一愣,轻咳两声。 转头瞧着并肩而行的老和尚,提醒道: “大师,你可要想清楚了。 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下次我未必会如此刻冲动,真个答应遁入空门。 毕竟辽东纪氏只剩下一根独苗,二叔指望着我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杀生僧闻言,忽地顿住脚步,右手握着那口铜钵。 直接朝纪渊递了过去,正色问道: “好徒弟,为师有些乏累。 这口铜钵,你可持否?” 纪渊心头一震,身形猛然一停。 似有暮鼓晨钟轰然作响,不断叩问自身。 持否二字,好似化为隆隆回音,冲击识海。 哗啦!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放耀眼光华,镇住万般杂念。 一切似慢实快,纪渊只犹豫刹那,便就伸出双手,作出承接之状。 但杀生僧却微微一笑,轻轻将铜钵收了回去,摇头道: “此物乃老衲化缘所用,怎么能随便与你。 没了它,便吃不了饭,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好徒弟,你还不能持之,暂且跟在后面吧。 任凭大风大浪,自有为师护持。” 纪渊双手落空,心里反而轻松。 他有些遗憾,收起以后都要参禅打坐的毅然决心。 老和尚什么都好,就是爱打机锋,当谜语人。 “说起来,大师你法号临济,为何山河榜上前后二十人,都无你的名姓?” 打道回府的路上,纪渊终于找到机会将心中一团团疑惑问出。 “老衲是出家人,法号不与俗人言,俗名不与世外道,钦天监没有收录,也是正常。 再说了,老衲跟孟玄机那老鬼有点交情,他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为老衲留些清净。” 杀生僧声音平淡,好似传告天下的山河榜,与茶馆酒楼好事者闲谈排名的十大高手,没什么区别。 换作以前,纪渊也许会当成狂言一笑而过。 但见识过城外宗师一战的大气魄后,老和尚的这番话竟然显得有些傲然。 “那大师你的武道境界究竟有多高?若是跟凉国公一样,同为五境宗师,为何你能破他的外景天地?” 纪渊感到不解。 他深知杨洪绝非泛泛之辈。 这人厮杀半生闯荡沙场,领兵打仗身先士卒。 还能活到封爵公侯,足以证明能力。 “好徒弟,你须知道,四境和五境,都有几步要走,不可谓不艰难。” 杀生僧耐心十足,仔细分说道: “四境一重,乃开辟气海。 因天地灵机稀薄,所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决定不再向外求,而是从内取。 换血大成,铸造法体之后,沟通周身窍穴,感应山川河流,星辰日月,化为气海,这是第一步。 诸窍贯通,气海大成,蜕变内气,化为真罡,到了这个境界,精气如狼烟,可撼动千军。 等到真罡磨练圆满,内景显化,与天地交汇,打通生死玄关,外景初成,称为宗师。 之后种种武功熔于一炉,精气神三宝聚顶,度过水火劫、风雷劫之类,证法与道,便是大先天。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之辈,不循常理,那就另说了。” 纪渊恍然,好似学生受教,连连点头。 如此看来,当世的武道绝顶,便是大先天。 像是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招摇山的宗平南,六大真统的掌教至尊。 皆是这一层境界。 “杨洪那老匹夫,他早年伤了根基,此生不得入大先天。 纵然外景取自上三道的兵主气象,但……也就那样,纸糊的老虎罢了。 不出十年,你必能超过。” 杀生僧轻描淡写,好似全然不把凉国公放在心上。 “大师,你的口气真大,武功怕是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纪渊回想那尊盘坐虚空的金光法身,以及以力破势大败杨洪的兵争六诀,眼中升起几分憧憬之色。 这方天地,唯有成就宗师才能安身立命。 “倒也没有,老衲并不喜欢与人动手,打打杀杀更是有悖佛门宗旨。”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府邸,杀生僧驻足于朱红大门前,认真道: “但徒弟你不用怕,尽管老衲与人为善,这辈子遇到五境宗师,却也从未输过谁。” 纪渊一边跨过门槛,一边问道: “那大先天呢?” 杀生僧枯瘦干瘪的面皮跳动,浮现一抹谦逊笑意。 “大先天亦见过几个,老衲如今法道未曾圆满,的确差了一些。 只不过,也没哪个赢过老衲就是了。” ------题外话------ ps:这一次是真的早上了~ ps2:炮火连天的夜晚,我站好了最后一班岗,今天应该能再写一章,嘿嘿~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道灰色命数,罪业加身如何破 凉国公进京未果的消息,宛如巨石落入平湖,砸出好大动静。 个中发展一波三折,引得城中百姓讨论热烈。 诸多流言因此不胫而走,大致分为几种。 其一为朝臣揣测,庙堂上的六部高官知晓部分内情。 听说东宫连下三道谕旨,力保北镇抚司百户纪渊。 众人不由揣测太子的心思,认为这是不满凉国公居功自傲。 决心敲打这位从龙老臣,借此竖立威严。 其二是市井坊间的闲言碎语,汇聚起来逐渐变成纪百户怒斗国公爷。 官小不畏强权,官大跋扈骄横,正合升斗小民的胃口。 当成演义故事来听,也算颇为有趣。 其三比较离谱,也不知道哪个好事者,闲着无聊编排出来。 说纪渊和杨休结仇,乃是因为那花容月貌的国公小姐, 三人纠缠,争风吃醋,这才酿成一桩惨案。 凉国公得知之后,更是嫌弃门户不对,一怒之下棒打鸳鸯。 反正把落魄小子与富家小姐的各种桥段,往上生搬硬套。 一时之间,盛行青楼勾栏之地,为人津津乐道。 “毁谤!绝对是毁谤之言! 洛三郎,你我之间的交情深厚。 好似至亲般的兄弟,可不要信了外面乱嚼舌根子。” 这一日,纪渊正在府中休息,于花厅接见登门拜访的洛与贞。 “我自是相信纪兄,你与娉儿才见过几次面,彼此又没有来往,怎么会生出私情。” 洛与贞爽朗一笑,依旧是富贵公子的清俊气度。 “不过,纪兄最近改吃素了?为何摆了一桌的绿叶果蔬?” 纪渊夹了一筷子卷心菜,放进碗中。 又望向盘碟里头的菠菜、苋菜、青提、番石榴,答道: “想必洛三郎你也知道,我强闯兵马司巡营、杀了国公府客卿,东宫下旨惩处。 不仅被太子取消讲武堂大考资格,更罚了几个月的俸禄,令我在家闭门反省。” 洛与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以纪渊的武功、境界,倘若讲武堂大考没有推迟。 必然可以像宗平南一样,一举殿前夺魁。 只不过东宫也是出于好意。 一方面杀人已成事实,强闯巡营在先,终究有些理亏,不好遮掩; 另一方面,比起北镇抚司的百户,武状元的功名显得不值一提。 便是去到边关,甫一从军便想升官六品,接管百人小队,亦不可能。 将种勋贵下方历练,撑死了也就做个七品校尉。 夺去讲武堂大考资格,罚掉数月俸禄。 对应杀国公客卿,的确称得上不疼不痒的处罚。 落在外人眼中,还会成为东宫极力看重的外在表现。 “我接到太子的谕旨之后,心中深感惭愧,决定斋戒三日,以示诚心悔过。 所以改吃素了。” 纪渊真挚地说道。 “真的吗?我不信。” 洛与贞连连摇头,面带怀疑。 按照纪渊的骄狂性情,怎么可能会因为东宫下旨,表现得这么安分听话? 太子殿下可是说了,此子甚为桀骜。 恰如湖海蛟龙,只能助之,不可驯之。 “好徒弟……打扰了。” 此时,杀生僧正好步出后堂。 他见到桌上那些素菜,果断掉头就走。 “诶,大师请留步。” 纪渊连忙起身,一个闪身拦住老和尚,开口说道: “这可是我特地命人做的,一片好意不可辜负。” 杀生僧那张干瘪枯瘦的面皮,浮现一抹浓重无奈。 乖乖回到座椅上,像极了家里老人被小辈管住的样子。 “都说了,老衲并无大碍。 城外交手之时,杨洪老匹夫故意用六百扈从的血煞阴魂,企图消磨金身功德。 他算盘打得好,但却没料到老衲平生杀人便是积德,除恶便是扬善。 纵然有些许业力加身,也不过微如砂砾,随手拂去就可,伤不了分毫。” 老和尚态度很是恳切,苦口婆心对纪渊解释道。 想他此前住在府中,各种酒肉炖汤应有尽有,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结果这几日顿顿都吃素菜,连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偏生还是宝贝徒弟亲口发话,不好胡乱撒气。 “我去社稷楼问过监正,他说断三世如来身,注重积善功阴德,灭业力因果。 力求色身不受业火焚烧,法身超脱五毒侵害,应身了却俗世因缘,方为大成。” 纪渊面色严肃,正声说道。 “大师你一口气杀了六百人,这份业力恐怕化解不易。 监正他说最好持戒两月,不食酒肉,不近女色,不要杀生。 必须用清修参禅,消减业力,免得勾动业火焚身……” 果然是孟玄机那个老鬼暗中教唆! 杀生僧气得面皮抖动,恨不得冲到钦天监,打垮那座社稷楼。 “好徒弟,你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比起业力积累,显然持戒吃素更叫他头疼。 纪渊脸色一冷,作势要将碗筷收起,淡淡道: “大师当我不懂修行之道么?越是上乘武功,高妙法道,无论拿起放下也越艰难。 罢了,若觉得我多管闲事,以后……” 见到自家徒弟似乎生气,杀生僧心下一惊,思忖道: “孟玄机这老鬼提及佛门破戒,积累业力罪孽之事,绝非毫无缘故! 是了,杨洪入京,他却没什么表现,自被老衲比了下去。 所以这才挑拨老衲与九郎之间的关系,好让他有机会趁虚而入。 真个阴险!” 杀生僧眸光一闪,心中升起警惕。 好不容易收下一位满意的衣钵传人,岂能轻易叫孟玄机抢走。 所谓记名弟子,不过有名无实。 如何比得上共处一个屋檐下,时刻护道的师徒情分! 心念飞快闪过,杀生僧面皮一抽,竟是堆笑道: “吃素好,老衲其实也觉得整日大鱼大肉太过腻味。 反正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正好养身。 再说了,区区持戒两个月,又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的老和尚,哪里还有城外扬言要打死兵家五境宗师的大气魄。 看得坐在一旁的洛与贞目瞪口呆,这就是太子殿下都敬畏三分的临济和尚? “大师明白就好,有时候不能逞强,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注重身体。” 纪渊轻叹一声,他的坚持并非毫无理由。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光华荡漾如海,勾勒数行古拙字迹。 【杀生僧】 【命数:佛心(青)、护道者(青)、降魔(青)、龙象大力(青)、持戒(白)、苦行(白)、杀人如麻(白) 业力缠身(灰)、罪业(灰)、杀孽(灰)】 ------题外话------ ps:稍微耽搁了一些,抱歉~ ps2:明天放假,所以会睡晚一点,更新应该放在下午~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佛门持戒,杀中取道,换血大丹 【业力缠身(灰)】:【心存遮障,烦恼无明,见彼有情,厌离现前。受此命数,易动怒火,勾引嗔念,从而结恶缘,造恶果,须以功德洗之】 【罪业(灰)】:【身、口、意三业所造,佛门中人犯戒成罪,罪积成业。受此命数,常起妄心,损耗定境,须以功德洗之】 【杀孽(灰)】:【杀生如麻,宿殃短命,惊狂丧命,神迷取死。受此命数,杀一为罪,过百造孽,上千为凶,超万为恶,难得清净善终,须以功德洗之】 三道灰色命数,气流萦绕聚敛生光,化为硕大的黯淡星辰,呈现于皇天道图当中。 “监正确实说得没错,对于佛门中人而言,持戒是功,行善是德,破戒是罪。 所以临济大师这一脉,想走的道路极其艰难。 杀生护道,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一念沉沦,亦是常见。” 纪渊心下思忖,若有所悟。 当世武道的四大高峰。 儒、佛、道、兵。 各派所长皆有不同。 换成兵家宗师,谁没个数十万、数百万的杀孽罪业? 仅攻城拔寨,坑杀降卒,积累而成的血光煞气,就足以填满整个外景天地。 但是佛门中人修戒定慧,求取正果。 杀生破戒,业力积累。 便如慢性毒药,吸髓蚀骨,腐坏功行。 哗啦! 皇天道图再次抖动光华,好似水波荡漾。 映照出杀生僧命格,显现那一尊吉神、一尊凶神。 只见五方揭谛周身萦绕暗红,好似端坐血海。 罗刹恶鬼狂笑不已,持刀砍杀,状若疯魔。 “好徒弟,你盯着为师作甚?” 杀生僧心头微微一紧,忙将碗中的素菜扒拉干净。 “大师,你平日不见持戒,行事百无禁忌。 怎么化解佛门累身的业力?” 纪渊轻声问道。 “孟玄机那老鬼真个啰嗦。” 杀生僧默默在心底记了一笔账,而后答道: “地藏经有言,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其本意为凡夫俗子,未经修持,看不破‘我执’,私心欲念不绝,所以容易造业犯罪。 好徒弟,所谓学佛,无非八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禅宗弟子没有佛陀的大智慧、大定力,故而选用清规戒律,收束其心,免得沾染业力因果。” 杀生僧不愧为一代宗师,讲法的时候深入浅出,毫无晦涩之感。 他顿了一顿,把那盘清炒卷心菜吃完,继续说道: “可世如火宅,人住其中,终归要沾染五毒。 再说了,终生打坐参禅,不伤一条性命,不破一道戒法,便能顿悟成佛么?难也。 一念来,一念去,一日一夜,有八亿四千万,念念不息。 一念善,得善果,一念恶,得恶报,如音应声,如影随形。 纵观天下亿兆生灵,又有几人能彻底了却烦恼,斩断尘缘,使得业力不加身? 禅宗历代祖师亦有此惑,既然业力不可绝,那就发菩提心,以功德洗刷业障,了清果报。 孟玄机那个老鬼,说要斋戒两月,吃素诵经,便是这个道理。 佛门中人紧守其心,不动贪嗔痴之念,业力罪业杀孽自然消减,不会累积成为迷障恶报。” 纪渊轻轻颔首,佛门是遁世之法。 面对天地之间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业力因果,选择持戒。 用口诵咒、手结印、心作观,以求身口意三业清净,追求觉者之境。 “皈依佛法僧三宝,勤修戒定慧三学,息灭贪嗔痴三毒,净化身口意三业。” 杀生僧抹了抹嘴巴,低头看向他那口铜钵,淡淡道: “但老衲这一脉比较不同,持戒是守心,打坐是定念。 可关起门来参禅求佛,能参个什么禅?求个什么佛? 世人忧患苦多,难道削发出家,剃度为僧,就能好了?缩头乌龟罢了。 故而,初代祖师不发菩提无尘之愿,而是以勇猛精进之心,踏入滚滚红尘,将五浊恶世杀个干净。” 纪渊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惊叹于初代祖师的大气魄。 “从杀中取道,搅得血海翻,好威猛的和尚。” 坐在旁边的洛与贞一脸懵懂,完全无法融入两人的对话。 只不过他虽然听得不甚明白,心中却有一种“大彻大悟”的错觉。 “老衲既下决心修持断三世如来经,杨洪麾下的六百条性命,自然背负得起。 纵有业火烧身,杀孽恶报,亦撼动不了修持甲子的一颗禅心。” 杀生僧昂首挺胸,眸光灼灼,终于显出几分宗师气度。 但是没有保持多久,他就话锋一转: “徒弟,两个月斋戒太长了,不如改成三天吧? 老衲吃惯酒肉的肠胃,容不得这些清汤寡水。 平常化缘吃些斋饭,已经够了。 就等着回府,落到一口好酒好肉。” 纪渊摇了摇头,无动于衷道: “那可不成,大师一言九鼎,怎可更改。” 杀生六百形成的三条灰色命数,也许不会让跻身宗师的老和尚伤筋动骨。 但是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景象,吉神不振,凶神猖獗,多少有些不妙。 迟早得想个法子,将其抹掉。 “好徒弟,再打个商量,戒肉两月,戒酒一月,如何?” 杀生僧干瘪的面皮皱成一团,露出几分苦相。 “且看表现,容后再说。” 纪渊眉峰耸动了一下,平淡说道。 以前并未拜师的时候,他对杀生僧保持几分警醒。 如今却不一样,两人关系更为亲近,言行举止也就更加随意。 至于尊师重道? 杀生僧也不像是在乎规矩的古板性情。 相处下来比较随意。 “皇天道图可以改易命数,不止对于我本人,也能作用于他人。 以前只试过拓印命数,却从未试过抹消。 大师这三条灰色命数暂时不急,等我明日寻个机会,让安老头打个头阵,看看效果。” 纪渊思绪起伏,一闪而过,转而望向洛与贞。 “洛兄,无事不登三宝殿。 许久不见,今日因何寻我?” 洛与贞从怀中摸出一方巴掌大小的莹润玉盒,笑吟吟道: “奉家父之命,赠一枚换血大丹,为纪兄冲关之用。 六条气脉如大江大河,雄厚无比,一旦成就,周身内气交织成网,生生不息。 好似练成沾衣十八跌,便是不运劲力,也可发人于丈外。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纪渊轻轻瞥了一眼洛与贞,这小子外炼、内炼大圆满,堪堪步入服气。 武功层次不高,讲得倒是头头是道。 “无功不受禄……” 纪渊意欲婉拒。 现在又不是起初一穷二白的时候。 他如今背靠黑龙台,自有功勋可以兑换资粮,何必平白欠下一份人情。 洛与贞乃是皇亲国戚,家里是做手眼通天的钱庄生意。 一枚换血大丹,只怕要用十分利去还。 ------题外话------ ps:中途被朋友拖去看了会比赛,耽搁了一下~ ps2:读者老爷提的问题和建议都有看到,我捋一捋细纲和大纲,过度一下,好继续推进剧情~ ps3:晚安~ 第二百二十六章 巡狩辽东,命格晋升之道 换血大丹? 杀生僧轻瞥了一眼那只打开的莹润玉盒。 龙眼大小的赤色丹丸,散发浓烈的铅汞气息。 表面浑圆无暇,成色极好。 俨然如一颗火球,显得滚烫炙热。 “徒弟,这等太医局的阳丹没什么稀奇。 等你正式冲击换血大关,老衲赠你一枚阴丹,保准效用更好。” 杀生僧眉毛挑起,神气抖擞说道。 老和尚这番话,让一旁的洛与贞神色讪讪。 他身为通宝钱庄三公子,历来出手阔绰,为人赞叹,何时被这样嫌弃过。 犹记得,纪渊还未崭露头角的时候。 洛与贞曾在拙园摆下小丹会,七八千两银子流水般撒出去。 用这般大手笔,震惊了不少将种勋贵。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纪渊乃北镇抚司的百户,又因为屡次立下功劳,手头并不缺少功勋。 他背靠黑龙武库,随时都能兑换资粮。 更别提杀生僧这样的宗师级别,底蕴之深厚,外人难以猜测。 瞧不上此物,也是情理之中。 这枚助人冲开换血关的大丹,放在外面是价值万两白银的紧俏货。 足以叫诸多武者眼红心热,冒着杀头风险去争抢。 但对于眼前一老一少这两位,的确没什么分量可言。 “大师此言差矣,洛三郎乃是我手足一般的至亲兄弟,一份心意比礼物更重要。 不过你也有些不该,以咱们的交情,天大的事情,直说便是,何须特地备好礼物上门!” 纪渊心思灵活,主动略过杀生僧提及的阳丹、阴丹之事,化解洛与贞的尴尬。 他未曾发迹之时,这位国舅爷家的三公子,给过几次帮助。 况且对方性情不错,没有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习气,算是值得一交。 “纪兄,不瞒你说,在下确有一桩事相求。” 洛与贞是个薄脸皮,挑明来意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家父听闻纪兄年后可能要外派巡狩府州,便想叫我与你一起凑个伴。 纪兄你也知道,我家中生意做的还算可以。 遍布景朝的通宝钱庄,多是家父和大哥打理, 二哥负责盐铁转运那一块,就我最不成器。 我爹的意思是,长久厮混下去,迟早成为废人。 与其继续待在天京,不如让我也接一门生意,磨练磨练性子和能力。”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调侃道: “景朝第一大钱庄,天京十大行首龙头,承接户部、工部所制的宝钞发行……若这只是还行,那天底下也没谁敢轻谈生意二字了。” 洛与贞那位老爹,乃真正的皇商,绰号“财可通神,富贵尚书”。 主掌丈量田地,收缴赋税,核算钱粮的户部,负责土木水利兴建、军械丹药制造、纺织开矿的工部。 各自都要给几分面子,恭恭敬敬叫声“国舅爷”。 背景之硬,比起公侯坊的那几家国公、侯爷的门户,还要高出一头。 “那些都是我大哥、二哥以后要操心的大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洛与贞笑了一笑,好似浑不在意,毫无分些家业的小心思。 “那如何不做个富贵闲人?我看洛兄你对走商通货也没有很大兴趣。” 纪渊唤了一声婢女,沏了两壶茶水过来。 看到自家徒弟商谈正事,杀生僧撇了撇嘴。 没什么听下去的兴趣,自个儿持着铜钵,出门化缘去了。 花厅之内,少了一位佛门宗师坐镇,洛与贞顿时轻松几分。 他苦笑一声,诚恳道: “纪兄有所不知,家父自小管得严,极重规矩。 若是偏房、支脉的族中子弟倒还好。 文不成武不就,放到各地府州做个甩手掌柜、账房先生。 每月给足用度,任他消遣便是。 但像我这样的长房嫡系,总归要替父亲、兄长分担一些。 真个混吃等死,只怕会被赶出家门。” 原来国舅爷治家这么严格? 纪渊内心升起一丝同情。 出身大富大贵却没办法躺平。 确实有些凄惨。 “也不怕纪兄笑话,我这人吃不了苦,练功难有成就,兵家的路子肯定走不通。 慧根有限,耐不住清苦,佛、道两家也学不了。 前几年,托了太子的帮忙,拜在学宫祭酒吕显先生门下,如今勉强迈入服气。” 洛与贞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且不介意自揭其短。 十八九岁的少年,踏入服气一境。 换成别处,当得起一声上等之才。 可丢在天京城,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原来洛兄师从儒门高手,你也不必着急,儒家武功多是厚积薄发。 四境之后,天人合一,如言出法随,厉害得很。” 纪渊顿了一顿,安慰道。 他勉强算是佛、兵两家兼修。 以不动山王经为主,统摄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 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则是作为压箱底的杀招,平时少有示人。 “扯得远了,说回正题。 朝廷近日可能会向辽东增兵,准备来年的春狩。 家父得知这个消息,决定打通一条商路。 关外的皮草、矿脉、马匹、药草,皆是上乘货色,有利可图。 只不过想到辽东响马横行,绿林成道,加上边关武将素来乖张跋扈。 通宝钱庄的皇商名头,未必镇得住场子。” 洛与贞并未遮遮掩掩,实诚以对。 “长房这边一时也没有可靠之人,所以我便主动接下担子。 如今正要寻些办事得力的伙计,只等春日一到,便就出发。” 增兵?辽东?春狩? 纪渊眸光忽地闪动几下,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东宫这是打算整肃边军了? 先从辽东开刀? 也对。 凉国公树大根深,撼动不易。 燕王身份敏感,万一让其余两位王爷误以为是削藩。 那就等于火上浇油,会闹出大乱子。 柿子得挑软的捏,辽东的四侯八将最为合适。 “国舅爷消息这么灵通,我尚且都不知道巡狩何处,他就已经开始布局落子了?” 纪渊嘴角含笑,试探问道。 他想要升任千户,最快捷的法子,莫过于外派。 倘若留驻天京,苦熬资历,三五年都算少了。 再者,东宫下得那道谕旨也已经明说此事。 终究要走一趟,含混不过去。 “北镇抚司的巡狩历来多是西南、辽东、东海、朔风以北。 极少靠近藩王属地,避免太子殿下与其他几位王爷生出间隙。 当然,据说有密侦司专门埋伏眼线……这个不好细谈。” 洛与贞轻咳两声,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大概就是希望纪渊接下巡狩,选择辽东之地,好做个撑场面的头脸人物。 年纪轻,武功高,靠山硬,上可镇边军,下可压响马。 最合适不过。 “辽东……” 纪渊眸光闪动。 原身曾在从那处苦寒之地,煎熬过几年,也算有些了解。 “纪兄若是答应,另有重谢。” 洛与贞抬头一望,沉声说道。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如今风头正盛。 压过一众将种勋贵,俨然是大名府京华榜上的魁首。 且不提讲武堂斗箭、西山围场大狩。 仅万年县抄家,扫荡盐、漕两帮,踏平三分半堂这几桩事,便已声名大震。 更何况凉国公进京未果,以及东宫撑腰。 都使得纪渊一跃成为,天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新贵。 不可能轻易被拉拢、收买。 洛与贞此次过来,也是念及彼此有些情分。 这才登门拜访,提出请求。 “是否巡狩辽东,目前还未确定下来。 洛兄,容我再考虑一二,稍后与你答复。” 纪渊略作沉吟,没有立即应下。 直觉告诉他,倘若真的往辽东去,只怕难有安生日子。 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气候苦寒,连年大灾。 武将拥兵自重,蓄养私兵的情况很严重。 总体而言颇为棘手,很不好应付。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 自己得罪那么多朝廷山头,又跟凉国公府彻底撕破脸皮。 日后无论巡狩何处,只要出了这座天京城,明里暗里的针对和刁难都不会少。 倘若真个要避一避,投奔东海府的秦无垢可能最为妥当。 “羊入虎口啊,似秦千户那样的胭脂烈马……” 纪渊心头一凛。 不知是不是龙子血脉的原因,亦或者修持武道体魄过人。 他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最近都有些降伏不住秦无垢。 那位女千户的体质,与寻常女子不同。 肌肤如白雪,入手却冰凉,好似一尊散发寒气的玉人。 且任由怎么折腾,恢复起来都极快,实乃一大劲敌。 “纪兄也不必过分为难,巡狩乃是大事,无论作何选择,我都能理解。” 洛与贞说完来意,反倒显得淡然。 他诚挚抱拳,很有江湖气的行了一礼,又道: “换血大丹还请留下,之前在家闭关几日,炼化丹药,步入服气。 一直未曾恭贺纪兄你升任百户,扬名京城。” 纪渊亦是轻笑一声,并未再次推辞。 将玉盒收入囊中,拱手道: “我也希望洛兄此去辽东,马到功成,打拼出一番天地。” …… …… 片刻后,送走洛与贞,纪渊来到南厢的书房。 他坐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把身子缓缓靠进去,似是闭目养神。 “通宝钱庄的财神爷要布局辽东,谁都知道洛家是皇商,往常跟东宫走得最近、关系最亲。 洛与贞没什么心眼,未必明白其中的深意,但那位国舅爷不会不懂。 他叫小儿子上门,说出增兵之事,是一种暗示? 故意挑明白含章的意图,试探我的态度?” 笃笃!笃笃笃!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叩桌案,思绪如浪潮起伏。 “罢了,到时再看吧,横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只要好处给得够,辽东并非去不得。” 过了半晌,纪渊方才收拢活跃杂念。 是否巡狩辽东,最终还是要看黑龙台、以及东宫的意见。 洛与贞拿出的换血大丹分量不够,但太子白含章的手笔应该不会叫人失望。 纪渊的底线就是,办差可以,但得加钱。 绝没有白白出力的道理。 况且,经历凉国公进京一事。 朝堂上的大部分文武百官,自然将他视为东宫之人。 再想置身事外,闲看云起云落,怕是很难做到。 “此事有利有弊,好处是麻烦少了,那些没什么出身的勋贵子弟,不敢再寻我晦气。 坏处是,一旦有人找不痛快,来头肯定不小,下手不好太狠。” 纪渊神色轻淡,反正债多不压身。 杀生僧逼退凉国公杨洪,已经为他去掉最大的威胁。 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估计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一场风波过去,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纪渊沉下心思,将那些俗务抛之脑后。 双眼闪过赤青二色,内观周身。 【换血三境】 【二十二天】 “冲击换血大关近在眼前,有大丹辅助,再加上六条气脉的积蓄,必定万无一失。” 纪渊信心十足,再望向头顶三寸之处。 原本磨盘大小的浓烈气数,不知何时增多数倍。 涌动之间,若隐若现,凝聚成了一头回首的凶狼。 “武曲骑龙的命格……似乎有些松动。” 纪渊心中荡起一丝冥冥感应,仿佛气运到达顶点,即将完成蜕变。 他仔细凝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自身。 字迹勾勒,清晰浮现。 【相经有云,十个骑龙九个假,独存一真待高人。 入此格者,运低势强,常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因龙有九形,侧骑龙首,风波险恶,压之不住,天灾人祸,一应俱全; 顺骑龙脊,有吉无凶,小者豪富,大者公卿; 横骑龙背,运势削减,劳苦奔波,难有所得,终为他人作嫁衣裳; 倒骑龙尾,登高跌重,家财丧尽,权势空空,富贵皆如云烟 故而,身具此格,须有运厚势强之局,两者相辅相成,方能御龙在天。 可进阶格局为“龙飞九五”、“武圣坐阵”、“脚踏七星”】 “原来命格的进阶,是看本身的气数、气运浓厚与否。 每一次绝处逢生,或者度过灾劫,气数就会增厚。 好似得到上天的垂青、气运的反哺一样。 这一回,凉国公亲自出山,本该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却被临济大师以力破之。” 纪渊眸光深邃,只见【武曲骑龙】的命格之上,显出三团烈阳似的粲然光芒。 其中有两道命格,已经接近点亮。 分别是【武圣坐阵】和【脚踏七星】。 ------题外话------ ps:社畜一放假,人就懈怠了,反而不如摸鱼的时候勤快。 ps2:我好好反思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当薪水小偷会给我一种薅资本羊毛的刺激和快感~ 第二百二十七章 命犯三煞,魁神踢斗,永堕无间 【命格】:【武圣坐阵】 【古人云,力拔山河,为武,气盖当世,为圣。 武圣者,勇而有毅,万人之敌,雄而有略,可为将帅。 得此命格加身,杀人割草,心如猛虎,百脉具通,习武神速。 但天生背负“伏兵大祸,三煞合局”,会逢六六之数,遭五兵之难。 命书记载,巳为劫煞,午为灾煞,未为岁煞,此曰三煞。 巳午中间之丙为伏兵,午未中间之丁为大祸,合称五兵之难。 劫主杀害,岁阴之气,灾主病疾,地秽之气,岁主胎养,天精之气。 因此,欲成武圣之命,必先脱杀劫、过死灾,合以伏兵、大祸。 气数淡薄者,往往九死一生,需要极为深厚的阴德善功庇佑之。 所需命数为“虬筋板肋”、“云龙风虎”、“气吞斗牛”、“骨勇”、“阴德”、“善功”。 所需气数,八百刻】 “意思就是说,想要成为武圣,必须命足够硬。” 纪渊眸光落在【武圣坐阵】命格上,心绪略有浮动。 他拜在监正门下,成为社稷楼的秋官之后。 仔细翻看过不少命书,都是市面上没有的孤本手抄,极大填补关于命理方面的空白了解。 按照元天纲所说,自古以来有个让练气士谈之色变的命数神煞,唤作“犯三杀”。 也就是【武圣坐阵】命格所要背负的“劫煞”、“灾煞”、“岁煞”。 传言人犯三杀,朝不保夕。 除非祖上积善积德,余荫庇佑, 或者上应天星,气数浓烈。 方能镇得住伏兵大祸,消煞解气。 否则的话,神仙下凡都难搭救。 “命格的晋升,突然多了一条气数要求。” 纪渊眼眸闪烁赤青光芒,宛如两条细丝蜿蜒。 内观之下。 清晰显现。 【气数】 【一千七百刻】 “不知不觉,我已积攒了上千气数。 相信其中很大一部分,应该都是凉国公的功劳。” 纪渊凝神细看,头顶三寸之处。 浓烈的气数喷薄涌动,化为一头回首的凶狼。 眸光收缩凌烈,好似大鹰般锐利。 虚幻气数凝成实质,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运势。 经过凉国公此劫之后,他的“鹰视狼顾之相”,彷如彻底成形,栩然如生。 【执兵戈,掌军权,攻必取,战必胜,为坐阵之局。 武圣之命,若能入主中军,可以强士气、壮声威、得天时、谋地利,乃上将之器也。 辅以“白虎衔刀”、“朱雀折足”、“青龙断首”、“玄武当权”,四象合三煞,巩固格局,直似龙入大海,虎进深山,增益良多。 只是不可遭逢大败,否则三煞反噬,或有暴毙殒命之险。 可进阶格局为“霸王扛鼎”、“封狼居胥”、“撼山之军”】 “这一道命格配合兵家武修,再合适不过了。 悉心发育之下,迟早能够养成一名威震天下的将星、战帅!” 纪渊轻轻摇头,只是他早早入了北镇抚司,而非从军行伍,镇守边关。 如若不然,晋升【武圣坐阵】命格,将【白虎衔刀】的童关收入帐下。 再从敖指挥使那里,拓印命数造就【青龙断首】。 四象之灵得其二,压住命中三煞。 打胜大仗,不输小仗,增厚气数。 日后未必不能成为谭文鹰、宗平南那样的当世人杰。 “可惜我对兵法一窍不通,带军打仗只会暴露短板。 再说了,天底下从未有过只凭运气,就能连战连捷的大将军……人定胜天,哪怕坐拥天时、地利,也有吃败仗的可能。” 纪渊眸光敛没,不再去看持长刀、坐赤马,威猛如圣的命格之相。 视线转动,偏向另外一处。 皇天道图内,命数宛如斗大星辰。 散发熠熠光辉,勾勒成为斗柄之形。 【命格】:【脚踏七星】 【曾有歌谣传唱,脚踏一星,能掌千兵,脚踏两星,乞丐打拼,脚踏三星,平平无名,脚踏四星,家财散尽,脚踏五星,劳碌难升,脚踏六星,有权有柄,脚踏七星,天子作命。 虽然市井坊间捕风捉影,未必为真。 但依照命书记载,手握四象必富,脚踏七星必贵。 所谓七星,乃是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命中若得此七星照耀,聚成北斗之相,便可汇为紫气,孕育真龙。 一旦点亮七星,大功告成,或为天下诸侯,或为九五之尊。 得此命格加身,纵然一时运不如人,势单力薄,却可以不被压制。 所需命数为“鹰视”、“狼顾”、“云龙风虎”、“气吞斗牛”、“阴德”。 所需气数,一千刻】 “脚踏七星,魁神踢斗……这道命格,元天纲的书中倒是有所记载。 纵观这部新史,大炎皇朝的开国太祖便是点亮七星,从而胜过千古神勇的‘霸王’……这么看,倒是比【武圣坐阵】更有前景。 只是,我若晋升这一道命格,难不成以后要造反做皇帝?” 纪渊眉峰皱紧,有些犹豫不定。 大景的圣人武道绝顶,监国的太子气运所钟。 连燕王、怀王、宁王,这等拥有皇族血脉的割据藩王。 都要伏低做小,不敢冒头。 自己一个百户能做什么? 前程再远大。 撑死了也就坐上二品指挥使的位子。 纪渊思绪起伏,眸光闪烁,继续再看。 【命得贪狼,封侯拜将; 命得巨门,浑金璞玉; 命得禄存,财运亨通; 命得文曲,文华天成; 命得廉贞,锋芒毕露; 命得武曲,勇猛精进; 命得破军,革鼎易运。 七星皆入命,可掌天下兵! 目前所得为武曲,持一缺六。 此命格乃大成大败之势,周天气数,无可过之,周天命数,无可压之。 可进阶命格为“黄天在上”、“赤天巡霄”、“苍天执子”】 “拿下【脚踏七星】,我等于还差六颗命星。 破军入命……传闻凉国公杨洪就是,真个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不过命格晋升三次,应该就是极限。 届时便要定四柱,排命盘。 白含章可以容纳四十六道命数,便是因为他成了命盘。 命数人人都有,或多或少,命格万中无一,又分先天后天。 至于命盘嘛,非天骄豪杰、人中之龙不可排定。” 纪渊有些遗憾,望向并未被点亮的【龙飞九五】命格。 “所需气数三千刻,必要命数是‘骁将’、‘天运’、‘雄才’、‘尽入榖中’、‘龙凤聚首’,五条皆是紫色,委实有些难为人。 且还是唯一命格,当世只能有一人成就。 就跟【脚踏七星】命格的后续晋升一样,从‘黄天’、‘赤天’、‘苍天’当中,任选其一。 一旦决定,他人便不可再成此相。 这莫非就是元天纲所说的……气运之争。 谁先一步,谁得大势。” 哗啦啦!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 随着纪渊的目光垂落。【武曲骑龙】的命格之相放出毫芒,请入其中的夜游神亦是剧烈动荡。 紧接着,挎刀骑马的威猛武圣黯淡下去。 斗柄一般的七颗大星急速旋转,划分四季。 磅礴无匹的道道精光涌入命格,上连命数,下接凶神。 形成一片广阔星空,宛如幕布。 十七道色泽不同的星辰,点缀其上,瑰丽绝伦。 …… …… 如钩的新月高挂,大片乌云遮蔽。 依稀的几点微光,勾出山间一座破庙。 踏踏踏。 沉重有力的脚步,惊起几只聒噪的老鸦。 那道魁梧的身影如履平地,踩过杂草和山石。 呼呼! 冷风吹过,寒流卷动,掀起绣有数条大蛟的锦衣华服。 杨洪身形微微一顿,止步不前。 其人好似一座巍峨高山,横在山道中间。 只见粘稠如雾的夜色侵袭过来,一棵棵枝叶厚密的参天大树,仿佛扭曲的龙蛇齐齐狂舞。 沙沙作响的声音,好似呢喃的低语搅乱心湖,拨弄大圈涟漪。 除此之外,这座猛恶密林之内,竟然没有半点虫鸣鸟叫。 显得格外阴凉与静谧,如死一般。 “装神弄鬼。” 杨洪嗤笑。 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的同时,极为骇人的血光煞气,好似江河决堤。 陡然爆发! 化为一道通天彻地的精气狼烟! 轰! 嗤嗤嗤! 宛若一块腐肉被按在炙热铁板上。 阳刚无匹的气血冲击之下,那股妖异的漆黑雾气被撕开大块缺口。 不断地向后倒卷,像是烫到手一样。 “杨洪!你好大的气性!” 黑雾蕴含阴气、邪气,其中隐约传来浊流涌动的细微动静。 凝神一看,似乎可以瞧见一道灰败的影子左右晃动,浮浮沉沉。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本公没兴趣与你们这帮冢中枯骨浪费口舌。” 杨洪双手负后,气势极为雄浑霸道。 以一人之力把四周之地化为一个大火炉,炙热难耐。 那些扭曲的龙蛇,呢喃的低语。 犹如被打散了一样,瞬间消散一空。 “你若真个不愿与咱们这些‘余孽’打交道,如何独自一人来到这座‘红莲寺’? 杨洪,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明白了。 无论你再怎么靠向白含章,也是热脸贴冷屁股。 那位太子的谋算,比你我想得都要大。 再给白含章十年之功,他迟早会改天换地!” 大团黑雾退回那座破庙,似是浊流冲刷。 缓缓吞没颓倒的古墙,断头的佛像。 干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荡过来,像是山谷回音,源源不绝传入耳中。 “耸人听闻,夸大其词。 数十年过去,还是这些不入流的伎俩。” 杨洪迈上长满青苔的石阶。 “不管太子如何施为,他是景朝的储君,圣人的嫡子,地位无可动摇。 不是你的三言两句,亦或者本公的改换门庭就可以改变。” 他走在湿腻腻的青石板上,踏入破庙的山门。 碎裂的瓦砾遍地都是,那块巨大的沉铜匾额斜斜挂在殿门顶处,好似随时都会掉落下来一样。 红莲寺。 凝聚目力。 隐约可认出这三个字。 原本金碧辉煌的宏伟寺庙,像是遭遇过一场大火,沦为残垣断壁的半片废墟。 “咱们没有想过对付白含章,恰恰相反,咱们想要帮他。” 黑雾浊流之内,那道干哑声音混杂糅合,像是许多人一起开口说话。 “白重器那个独夫,二十年未曾露面过了。 域外四神试探过好几次,找不到他的气机所在。 清宝天尊卜过五卦,费了好大的力气,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独夫非生非死。” 轰! “大胆!” 杨洪眼中暴绽精光,宛如电光打过。 极为恐怖的心神之力,仿佛重锤般砸在虚空。 那团黑雾倏地炸散,化为丝丝缕缕的无形气流。 一道浑黄的河流凭空出现,滔滔滚动。 灰败的影子显露真身,竟是一尊血肉堆成的古怪佛像。 螺形的发髻轻轻蠕动着,彷如成百上千的菩提。 但仔细一看,其实是极为微小的人头。 它们如同肉疙瘩,生长在佛像头顶。 五官俱全,神色各异。 袒胸露乳的肌体之上,一只只眼睛张开,眼珠转动,直勾勾盯着迈过山门的杨洪。 无数手臂大小不一,做出各种的手印。 或持白骨笛,或握金刚杵,或拿血颅碗。 密密麻麻,极为瘆人。 “千手千眼,本是自在观音法相,菩萨圆觉正果。 却被你修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真真可惜了这身佛法修为。” 杨洪怡然不惧,还有闲心感慨一句。 “凡夫俗子,岂会知道皈依我佛的妙处。 顶礼膜拜大自在欢喜佛佛,可叫天下生灵内心清净,再无嗜杀之心,人人共赴无上极乐之境。” 那尊血肉佛像哈哈大笑,千眼睁动,千手舞动。 所坐的白骨莲台被那道浑黄浊流托起,徐徐旋转,极为邪性。 “怒尊化身……连你这样的宗师也能哄过去,可畏可怖。” 杨洪摇头,心思一沉。 他那位结拜大哥,位列至尊的景朝圣人。 究竟走到哪一步,才能一人对抗域外四神? “天地枷锁未曾松动,白重器必然没有冲开神通大关。 他只是亿兆生灵的民心所向,人道皇朝的气运加身。 才敢号称宇内第一,当世绝顶! 绝不是四尊的对手!” 血肉佛像似是看穿杨洪的内心,为其解答道。 “奇士九大化身,以那头黑山羊最会卜算,祂说圣人非生非死是什么意思?” 杨洪眸光敛没,一切念头藏于体壳。 这一尊血肉佛像,乃是昔年的红莲寺方丈。 此人修成佛家六神通,后来堕入魔道。 沦为怒尊化身,大自在欢喜佛的爪牙。 “阴世不开,幽冥匿迹。 白重器称圣之后,野心膨胀。 欲开辟阴司,重定人间秩序。 这何其难也! 呵呵呵……清宝天尊断言。 他已坠入无间,既非生,也非死。” 杨洪心头微震,好似“咯噔”跳动了一下。 凡有情众生堕进无间,功比仙佛亦要沉沦! 如此一来,圣人岂非再也出不了关? ------题外话------ PS:晚点还有,建议明早再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气运之争,心结魔种,好一个忠臣良将 永堕无间! 杨洪双眼内蕴神光,仿如雷鸣电轰,散出流焰也似的精芒。 方圆数丈之地,炙热烈光席卷而过,好似一只无形大手搅动风云。 宗师初成显神外景,冥合于天地。 一念之间,足以震惊百里。 故而,当杨洪心绪浮动之时。 犹如雷出山中,平地炸响霹雳。 轰隆一声,只剩下残垣碎瓦的红莲寺剧烈晃动,似汪洋巨渊上的一叶轻舟。 不断被抛起,再落下。 宛如波浪起伏,翻出滚滚烟尘。 “怎么?国公爷不信?觉得白重器武功盖世,必不可能堕入无间,难以超拔?” 那尊血肉佛像放声大笑,好似千百个金铙相撞,迸发刺耳的音浪。 “咱们只说一桩事,灭圣盟蛰伏的谍子,四尊神潜藏的爪牙,现已躲在你们那位圣人的眼皮底下。 若非一个北镇抚司的小卒子走了大运,识破天运子的活鼎炉之法,钦天监和东宫还要继续蒙在鼓里。 哈哈哈哈,杨洪,咱们且问你,换作白重器临朝的时候,可会如此?” 空山死寂,古寺破败。 邪异音浪徐徐回响,徘徊于周遭。 山间之外,却未曾泄露半点。 “圣人闭关,哪里会搭理宵小之辈。” 杨洪收拢心念,好似不为所动。 精气狼烟笔直贯彻,撕开茫茫夜色,恰如庞大的天柱横空。 这一幕落在练气士的眼中,只会感到骇然。 成就武道宗师,精气磅礴如狼烟。 乃是以无比凝练的心神之力,将熔炼气血、气力于一炉, 某种程度上,这也代表宗师的内心之景。 天柱横空,勇力强绝。 象征这位凉国公拥有镇压四方,鼎定中央的大气魄。 “宵小?四尊神亘古存之。 上古正宗,甚至拜之为虚空道君、旧日天尊。 世人愚昧,不识真法罢了!” 血肉佛像厉声大喝,震耳欲聋。 “你吼这么大声作甚? 佛门辩经是比谁嗓门大?” 杨洪眸光一冷,武道意志碾过八方。 好似巨大烘炉揭开盖子,冲出无与伦比的赤红光芒,炙热气息烤得气流扭曲。 “国公爷仍不相信?可你若认为白重器行将破关功成,今晚为何还要过来见我?” 那一尊血肉佛像挥动千手、眨动千眼。 浑黄浊流翻起浪花,打散扑面而来的霸烈之气。 杨洪面容沉凝,彷如一座石雕般冰冷。 目光如电,直刺过去。 “非是不信,而是不够。” 他思忖良久,轻吐出这句话。 圣人闭关二十年间,朝堂百官不止一次蠢蠢欲动。 朔风关的哗变造反,是燕王率军以血腥暴力的强硬手段弹压下去。 边关武将得寸进尺,几乎明目张胆违背大诰,贪吃空饷,杀良冒功,也已经清洗过一遭。 但人心私欲永远无法填满,近在眼前的肥肉谁不想吃? 圣人的大诰不容挑战,手段严酷果决,勉强可以震慑得住。 俨然景朝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大局不会乱。 可是整整二十年过去,足够抹平那份恐惧。 如今无数谣言甚嚣尘上,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天京城内的勋贵与内阁对峙,藩王党派逐渐抬头,壮大声势……这些都是一种无形的试探。 许多人都在等待圣人出关。 许多人都不希望看到圣人出关。 “那要什么样才叫够?” 血肉佛像怪笑发问。 “本公想见那头黑山羊,祂是奇士九大化身之一。 可洞彻天道变化,溯流万古长河。 祂的话,才有分量。 你赤心老怪不过半人半魔的血肉怪物,终生无望大宗师。 区区奴仆爪牙之流,何以取信本公。” 杨洪一字一句重若千钧,险些把红莲寺大殿顶上的沉铜匾额震落。 “你莫不是还没睡醒?大名府乃人道皇朝之中枢。 不提那座社稷楼照彻大千,只亿万生灵的磅礴气运,便足以镇压四遵神的化身。 让清宝天尊见你,杨洪你太放肆!” 血肉佛像做出忿怒相,千手敲动法器,千眼迸发血光。 白骨莲台高高飞起,涌动妖异魔氛,似山洪喷发扑向凉国公。 哗哗哗! 浑黄浊流如大河滔滔,汹涌澎湃。 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丧尽。 “寄人篱下,神智沦亡的行尸走肉,安敢聒噪!” 杨洪眉间的青黑竖目陡然张开,神华璀璨如急电射出。 那杆龙首大枪蓦地出现,握于掌心之间。 霸者横栏! 传闻之中纵横沙场的兵家绝学! 终于显露峥嵘! 轰! 赤红的血光铺天盖地,滚动如潮,拉起万丈狂澜。 杨洪苦心磨练的横栏十势,其招式毫无花俏。 兵家武学,多半如此。 只为杀敌取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中平一刺! 锐烈枪尖摩擦大团火星,如劈波斩浪一样,撕裂粘稠的大气。 其速之快,只在一念之间! 龙首大枪挟带无比凌厉的杀伐之意,好似跨越方寸,凭空压下。 嘭! 连绵雷音陡然炸开! 残垣断壁的瓦砾废墟抖了一抖! 剧烈罡风如龙呼啸而过,吹得尘埃升腾,四面排空。 霎时间,大枪轰破滔滔不绝的浑黄浊浪。 好似积雪落炭炉,阳刚无匹之气,轻易震散泥沼一般的绵密水流。 “横栏十势!扫平天下!好好好! 想不到杨洪你退朝二十年,锋芒仍旧在! 一击之下,连我的黄泉法道都能破开!” 血肉佛像神念遍布虚空,发出波动。 它背后的千只大手,齐齐舞动。 吹起惑乱人心的大法螺、敲击颠倒迷魂的大法鼓。 原本大慈大悲的佛门气象,顿时化为妖魔吼叫的骇人声浪。 即便是成就宗师的杨洪,也感觉体内气血不受控制,好似滚水沸腾。 锁住精力的无漏之躯,像是现出破绽一样,源源不断往外泄去。 “红莲寺的大慈大悲千叶手、天龙八音……却被你练成这个鬼样子,真个有辱门楣!” 杨洪神念闪动,回以讥讽。 不顾周身精气掏空,皮囊干瘪之危。 掌中大枪发劲一转,仿如拉弓。 绷紧成一轮圆月,弹落砸下。 咚! 大气都被抽得爆开! 狰狞的龙首吐出赤红枪芒。 “嗤”的一声,似有裂帛声响。 力敌千军的横栏十势,直接轰破血肉佛像的千手千眼,在胸口炸出可怖的窟窿。 妖邪魔音不可阻! 大慈大悲不能挡! 这便是兵家绝学的厉害之处! “杨洪!你莫要忘记那道恶谶! 杀了咱们!你这辈子都破不了命中之劫!” 血肉佛像发出怒吼,肌体表面数百只妖邪诡目爆碎,流出腥臭液体。 但它面皮显化的忿怒之相,却像是享受极致欢愉一样,露出畅快之色。 仿佛越是痛苦,越登极乐! “贪狼食羊……杨休已死,本公再无顾忌。” 一杆大枪打得血肉佛像收敛气焰,杨洪收起攻势,冷笑回道。 他之所以跟这些四尊神爪牙、灭圣盟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 还是因为皇觉寺方丈的那道恶谶。 普天之下,精通术算卜卦,相面观气的方外异人。 修未来无生佛的老秃驴算一个。 钦天监的孟玄机算一个。 还有一个绰号“半仙”的野道士。 以及奇士化身清宝天尊。 这四位人物穷尽天机变化,堪称一卦定命。 当年,杨洪没有从皇觉寺方丈和孟玄机口中,得到破谶之法。 于是他倾尽人力物力,搜寻半仙野道士,可惜未得踪迹。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此声势引来了奇士门徒,捎带那头黑山羊的注视。 这才有了养狼夺运的法子。 “杨洪!你真个可笑! 气数又非一成不变,以为杀了命主就能改势?那小明王当年为何不直接斩了白重器!” 血肉佛像千手挥动,唇舌吐出阴柔呻吟。 在它胸口长出细密尖芽,好似植物根须,缓缓地愈合。 只要皈依大自在欢喜佛,心神开辟极乐妙欲之境。 肉身些许伤势,损害不到根基。 “赤心老怪,你是说杨休的气数……被别人拿走了?” 杨洪脸色阴沉,似是有所猜测。 他本以为顿开枷锁,摆脱狼吃羊的恶谶。 没成想,仍旧被命数所困。 “哈哈,蠢材!大大的蠢材! 你若破除恶谶,为何还会屡屡受挫? 为何被逼得无法进京,踏入城门半步? 杨洪,你何不好生想想, 究竟是谁人气势正盛,风头无两? 又是何人令凉国公府与东宫撕破脸皮?” 血肉佛像这一番话,好似电光惊破云雾。 本来半信半疑的杨洪,倏然握紧龙首大枪,填满杀机的双眸回望天京方向。 他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强烈冲动,立刻调动旧部兵马,点齐三万精锐铁骑。 狠狠踩死拦路的杀生僧,再一手扼杀那个辽东泥腿子! “带兵冲击京城,可是等同谋反,你敢么?” 血肉佛像修持六神通,他心通便是其中之一。 只要杨洪不刻意隐藏念头,它便可以察觉洞见。 “本公与太子关系亲近,若直言那辽东泥腿子是命中贪狼,气运压胜之人,他会准许本公进城杀人。” 杨洪轻轻闭上双眸,按下那股暴烈杀机。 “你究竟是故意不去想,自欺欺人,还是当真……蠢到这个地步? 白含章他会看不穿纪渊的鹰视狼顾?他宁愿用燕王的把兄弟谭文鹰,压制兵部势大的淮西勋贵。 耗费十年之功,栽培一个寒门出身的王中道,一个将门虎子的姜赢武,好等着拆分边关武将。 外人都说燕王白行尘最像景朝圣人,哈哈哈,大错特错。 白含章才是真个心狠手辣,与他老爹一模一样,对待你们这些从龙老臣毫不客气!” 血肉佛像面露诡笑,白骨莲台徐徐沉入黄泉浊流。 鱼儿已经咬钩,只看吃不吃饵料了。 听完这番诛心之鼎言,凉国公一反常态平静得很,淡淡道: “本公追随红巾义军反了百蛮的时候,毕生心愿是再造山河,重整乾坤。 后来遇见圣人,那时的他气数平平,不过牵马的小卒。 但却有何鼎臣、晏人博、徐天德与之结为兄弟。 本公很不解,一个马夫似的小喽啰,凭什么让几位头领看中,有何过人之处? 后来经历剿灭玄天升龙道,夺定远府,收服横涧山三十六路豪强,方才领略到圣人的手段。 本公与他做了兄弟,说好有福同享,不惜冒着断绝根基的风险,替他斩了玄天升龙道的李不负。 戎马半生,本公只想做个忠臣良将,圣人也知道这一点。 他明白本公再怎么拥兵自重,也不会反。 可是太子……为了一些细枝末节,却要按住本公的脑袋,对一个辽东泥腿子低头,委实欺人过甚。” 杨洪一字一句,蕴含极为复杂的心绪。 他晓得太子并非表面那样仁德,也知道东宫有大动作。 这一次进京,本来是摊牌。 若太子愿意给赵无烈一个封将恩赏,保凉国公府三代显贵。 杨洪会主动请缨,镇压辽东边关的四侯八将。 可是东宫为了护住辽东的泥腿子,下旨阻拦自己。 实在令人寒心。 血肉佛像那张庄严面相,笑意愈发深重。 四尊神曾有言,虚空如镜,反照人心。 纵然跻身仙佛之位,亦会失我沉沦。 凉国公杨洪的那颗魔种早已种下。 因为根基受损,断绝大先天之路,使他无法证得“军神”、“人屠”。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眼睁睁看到谭文鹰、宗平南那些晚辈,个个超越自己。 以杨洪的自负,怎么能够不恨?不怨? 数十年生根发芽,早晚结成一枚苦果。 侵占田地,居功自傲那等行为,不过表象而已。 剥开内心填满的私欲杂念,本质是求不得、是怨憎会。 “忠臣良将啊。” 杨洪轻轻低语一声,话锋转动道: “赤心老怪,本公要那辽东泥腿子死,你们可能做到?” 血肉佛像如同拈花,面带微笑道: “灭圣盟也容不得他,只是杀一个通脉二境简单,那临济和尚却比较麻烦。” 杨洪眸光炽亮,收起龙首大枪,负手道: “想开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血肉佛像赞了一声,千百声音化为一道: “国公爷果真快人快语!其实只需办成两件事! 一是北镇抚司有个叫孟长河的千户,他被革职,还请国公爷给他一份前程。 二是……给一道通关文牒。 事成之后,灭圣盟自会想办法,扼杀此子。” 杨洪眸光收紧,沉声问道: “就这些?” 血肉佛像胸口的伤势长好愈合,做出欢喜之相,大笑道: “如此便可。” 杨洪仰头看天。 而后回了一个“好”字。 那道魁梧的身形一转。 倏然跨过红莲寺的山门。 “国公爷难道不问问灭圣盟的谋划是什么?” 血肉佛像似是有些错愕,笑容凝固。 “这些与本公何干。四尊神潜心布局,必然不是一时兴起,你所点出的棋子,只怕没什么大用。” 杨洪眸光幽深,面无表情道: “况且,本公已经做不成忠臣良将。景朝如何,太子如何,圣人如何,都不重要了。 本公只要辽东的泥腿子死,圣人要扶自己的儿子,本公也想保住自己的一份家业。 人人皆有私心,无可厚非。” 那尊血肉佛像千只眼睛眨动变化,神念传音道: “国公爷既然想开,不妨投入四尊神门下。 血首、怒尊必将以圣子之位待之。 大宗师打破人寿桎梏,不过活两百。 可若得到四神垂青,长生不死易如反掌。” 杨洪对此并不回应,魁梧身影消失于山间。 他老了,只为儿孙谋一条路。 太子不仁,休怪自己不义! 圣人若真的永堕无间,景朝为谁人所主,便不好说了。 …… …… 大通坊,府邸。 书房之中,纪渊睁开双眼。 窗外隐约漏进几分天光,化为斑驳碎玉照在白蟒飞鱼服上。 皇天道图似是更为清晰,仿若实物一般存于识海。 轻轻抖动,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格】:【脚踏七星】 “本身命数再增,已经突破二十之限。” 纪渊内观之下,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化为凶狼,平白蒙上一道墨色。 “看来我与凉国公的气运之争,还未结束。 他是破军入命,正为七星之一,合该撞上。” ------题外话------ ps:早上好,更新啦~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位阶,家底,入宫 脚踏七星,魁神踢斗! 这是纪渊晋升后的命格之相。 皇天道图的映照之下。 七颗硕大的天星化为斗柄旋转。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皆由此定! 唯有那颗“武曲星”烁烁生光,大放精芒。 其余都显得黯淡无形,几近虚幻,还未被点亮。 “歌谣里说,脚踏一星,可掌千兵……也不知道是否灵验。” 纪渊一夜似睡非睡,心神沉寂,却不见丝毫疲累。 “社稷楼收藏的《天象星图》有记载,北斗七星,近紫微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 所以这道命格才会无比显贵,孕育真龙气。” 随着一段段文字淌过心头,纪渊轻轻闭上双眼。 心神如居天之中央,脚下是深邃天幕。 一念之间拨转斗柄,令春秋须臾,夏冬更替。 那尊请入命中的夜游神,勾动星光垂落,丝丝缕缕萦绕周身。 原本稀薄的灵性,似泉水寸寸喷涌,注入炯炯有神的威严眸子。 好似活转过来一样,越发栩栩如生。 “吉神、凶神可以镇住命格,巩固气数。 同时也受到供养,等于是相辅相成,彼此契合。” 纪渊那双眼眸闪过赤青二色,皇天道图勾勒诸多古拙字迹。 【凶神】:【夜游神】 【谛听微声,监察善恶,拘拿恶鬼】 【投入一千五百阴德、善功,拘拿百条游魂,可晋升日游神】 【钉魂丧神,灭魄冥炎,出入阴阳】 “吉神都还没有请入,凶神反倒能够进阶了。 相比起夜游神,日游神似乎多了几分攻杀手段。” 纪渊眸光闪动,皇天道图内蕴天、地、人三重位阶路线,皆能从低到高往上升级。 当然,倘若不满意所请的吉神、凶神。 也可以自行更替,只需耗费一定的善功、阴德。 “夜游神、日游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便是顶点了。” 纪渊眼中浮现失望之色。 地阶路线多为鬼神。 他本以为后续会出现十殿阎罗、文武判官之类。 听上去就足够威风。 没成想,这一条路线。 最高不过黑无常和白无常两尊阴司鬼神。 “如此看来,吉神倒是要慎重一些。 不如从天阶和人阶两道路线当中选择。 有巨灵神、都天大灵官、雷将、电母……连月老都能请入。” 纪渊目光如炬,扫视过去。 这些所谓的神祇,都是昔日太古、上古的正神、鬼神,烙印天地的灵性残留。 有时候会被契合的天骄人杰,豪雄名将吸引,从而化为吉神、凶神。 这也是许多史书留名的弄潮儿,天生展露不凡的原因所在。 什么出生之时满室红光,梦到蛟龙盘卧,体泛金光不哭不闹,额头前突紫气充庭…… 多为其人气数浓烈、命数卓著,吸引无形无质的的浓郁灵性。 “但他们未必能够像我一样,请神上身,自如施展。” 纪渊收拢杂念,那尊夜游神的效用,他已经领教过了。 若无谛听微声之能,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暗算谋害。 “接下来好好闭关思过,蓄养精神,冲击换血大关。 然后请一尊吉神入命,尝试为他人改易命数,顺便把自己的命数更新进阶。 至于凶神的升级,稍微放一放,等抽出空来,与安老头一起去阴市,把拘拿百条游魂的条件完成。” 纪渊开始制定接下来的日程计划,仔细地将一桩桩事分好轻重缓急,逐一去做。 如今家中有一尊佛门宗师,相信凉国公府已经晓得厉害。 巡狩辽东之前,应该都不会再来打搅自己。 趁着这段清闲日子,他打算积蓄实力,将武道境界、命数、吉神和凶神都进行一轮提升。 杀生僧、白含章、北镇抚司……虽然他们都可以作为靠山,借来大势。 但凡事不求人,只凭掌中刀,才是纪渊所去追求的道路。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走。 终归需要自己握拳有力,方可真正的安身立命。 “我如今积攒道蕴,白色两万,青色一万三。善功、阴德各有一千七百刻。” 纪渊盘算了一下家底。 他自从成就命格,升任百户之后。 因为命数之限,改易、抹消的次数渐渐变少,转为拓印、攫取。 转而对道蕴的需求,也没有原来那样强烈。 可是积累不减反增。 “身居高位,做事确实方便。” 纪渊望着青白交杂的大团道蕴,不由感慨道。 他这阵子都没有刻意收集道蕴,只是裴途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放出“纪百户酷爱古玩”的小道风声。 弄得手底下的那些缇骑、小旗、总旗,为了攀附关系。 各个都像赶集似的,时不时送来一些小物件。 加上抄家万年县的丰厚收获,竟然不声不响积累数万道蕴。 “这就好比穷人的第一桶金,永远是无比艰难。 等到本钱雄厚的时候,一切便如滚雪球。 即便每天什么都不做,白花花的银子也像流水般倒入口袋。” 纪渊掸了掸白蟒飞鱼服,起身推门而出,正好看到杀生僧站在外面。 老和尚干瘪的面皮跳动了一下,眼中闪过内敛精芒。 “徒弟你的运势,似乎又盛了几分?” 杀生僧心下有些诧异,若说以前的纪渊是龙行虎步、威风凛凛。 此时则有种位居九天之上,众星拱卫的尊贵之气。 完全不像个辽东军户,俨然如四世三公的玄洲华胄。 “闭关一夜,略有所得。” 纪渊面上浮现笑意,轻声道: “大师那么早过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杀生僧出身皇觉寺,且为佛门宗师这件事,实际知道的人并不多。 盖因,城外那场宗师之战。 两座外景天地遮天蔽日,覆盖方圆数十里地。 虽然气象惊人,声势浩大,震动半座城。 但大多数看客无法靠近战场,只能瞧个热闹。 经过各种道听途说,才晓得是一位无名僧人逼退凉国公。 至于对方姓甚名谁,师承门第,这些一概都没弄清。 如今也就二叔纪成宗,还有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秦千户,以及六部。 大概知道杀生僧的来头不简单。 “随老衲进宫。” 老和尚笑眯眯道。 “……” 纪渊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杀生僧好像答应过白含章,要为皇后娘娘消解心结。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老衲与洛施主算是故人相见,你身为皇觉寺隐脉的衣钵传人,自然也要露个面。” 杀生僧正色说道。 “况且,皇城之内有个讨人嫌的老太监,仗着收了几个不错的干儿子,整日鼻孔朝天,不可一世。 如今,老衲寻得天下少有的好徒弟,怎能不去煞一煞他的威风!”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轻咳道: “大师,出家人不是应该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么?你如何还起争斗之心?” 杀生僧哈哈一笑,摇头道: “老衲铜钵空空、大袖空空、肚皮空空、行囊也空空,如何不算四大皆空?” 纪渊眉峰耸起,似是无话可说。 跟和尚辩经、同书生讲理、与道士论法,都是吃饱了撑的,毫无意义。 他略微思忖,倒也没有拒绝,点头道: “大师都这般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题外话------ ps:还有,不过应该会推迟到明天早上更新,继续顽强地跟作息作斗争~ 第二百三十章 大千如海,一界似岛 北镇抚司隶属黑龙台,不同于天京城内的文武百官。 即便坐上二品指挥使的位子,也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 大事、小事的启奏禀报,皆以公文折子呈递东宫,通传内阁。 所以一般来说,除非成为执掌南北两座衙门的督主,自行出入皇城。 否则的话,寻常的指挥使、千户、百户,这辈子也许都没有机会踏入内廷半步。 一辆罩着明黄布帘,插起东宫旗帜的宽大马车,缓缓驶过第一道宫门。 坐得四平八稳的纪渊,望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杀生僧,好奇问道: “大师,你之前是否入过皇城,为皇后娘娘说法?” 老和尚干瘪面皮轻轻一抖,睁开双眼道: “没错,白驹过隙,岁月磨人。 一晃眼,已然过去二十多年了。” 纪渊眉峰一挑,略微讶异道: “那时,圣人似乎还未闭关……大师你可亲眼见过? 不妨说说,圣人的武道境界究竟有多高?” 他将话音放得很低,几乎是凝成一条丝线,不可能为外人察觉。 毕竟妄议圣人,也算一条大罪。 “徒弟,为师且问你,武道有几境?” 杀生僧眼神幽深,提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服气、通脉、换血、真罡、先天,五大层次。” 纪渊不假思索迅速答道。 “众所周知,世间绝顶为大先天。 孟玄机那个老鬼,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还有招摇山的宗平南都相差不多,皆为此境。 但他们可以与圣人比较么?” 杀生僧再问道。 “应该不能。” 纪渊摇头。 传闻钦天监有言,山河榜上前十位加在一起,亦不可敌圣人。 那位谭大都督也说过,圣人之威如渊如海,乃天上仙佛也。 只是这些夸赞话语,落在市井百姓的耳中,难免会觉得有些吹捧过头。 毕竟古往今来,哪个臣子不拍皇帝的马屁? “为师这样跟你说吧,似孟玄机那等大先天,无非武道有多高,自己有多高。 那位景朝圣人却是自己有多高,武道就跟着有多高。” 杀生僧说了一段很绕口的话,作为回答。 “当世顶峰,独此一人么?” 纪渊不由“嘶”了一声,眸光闪动。 这么说来,以一敌十杀绝山河榜倒也不算夸大其词? 难怪舍下江山,舍下妻儿,孤身坐关二十年,冲击神通之境。 作为这部新史三千年来最为耀眼夺目的盖世帝王,大气运加身之下,兴许真个有望拔高武道。 《青葫剑仙》 做到打破人寿桎梏,增长天寿,亲手缔造一座千年皇朝! “倘若我是域外四尊神,必定不愿见到圣人功成。 所以孤弘子、余东来,他们甘冒大风险蛰伏天京,宁愿形神俱灭也要完成的差事。 极有可能是破坏圣人的闭关!” 纪渊思绪浮动,忽地想到许久没有动静的邪神爪牙。 灭圣盟拢共派出十三座肉身鼎炉,用于瞒过钦天监的视线,潜藏于天京脚下。 结果运气不好撞上自己,接连毁去两具,以及何云愁这个与之勾结的暗桩谍子。 “还有十一座,魑魅魍魉,老弱病残,跟三只过河卒子。 只是圣人闭关,有应督主护法,这一位大先天在山河榜上,比谭文鹰和宗平南都要高。 如何能破?” 纪渊上一世的推敲习惯又犯了,忍不住思考他所得到的线索。 “余东来改头换面冒充管家蓝茂文,这些年只做过两桩有可能暴露的事情。 炼血丹,勾结万年县的扈家、曾家,攀附大名府的勋贵门路。 建育婴堂,通过人牙子私买孩童,收养遗弃的婴儿。 孤弘子后来入北镇抚司,应该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 从孟长河手里买一个百户空缺,更多是为了探听消息。 余东来和孤弘子的实力都不高,由此可以看出,灭圣盟并未想过刺王杀驾,强闯皇城。 即便其他的十一座肉身鼎炉,全部都是先天宗师,也挡不住人道气运的镇压。 除非……域外四尊神亲至!才有可能! 鼎炉?对了,鼎炉是容器之意! 这些爪牙的作用莫非为……布置仪轨? 好恭迎四尊降临?!” 纪渊几乎悚然一惊。 他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个猜测。 大名府的天京城,乃首善之地。 亿兆生灵的民心所向,汇聚成了难以计数的人道气运。 其九成九都在皇城,都在社稷楼。 域外四尊神当真有那个胆子把一切都压上赌桌? 只为除去圣人? 太行险了! “九郎,你心思好重。” 杀生僧轻声唤道。 “昨夜看了几份卷宗,一时想得有些入迷。” 纪渊对上老和尚的眸光,只感觉如水清凉,当头浇下,洗去心中杂念尘埃。 纷呈思绪渐渐凝定,他默默地将这个极为骇人的推论压下。 倘若遇到机会,可以适当提醒一下白含章。 钦天监和黑龙台联手,追查何云愁背后的黑手,不知有没有突破? 纪渊眸光微冷,认为必须要找出其他十一具肉身鼎炉,将其绞杀干净。 如若不然,天京成恐会有一场大祸! 试想一下,域外四尊真个降临。 这座城中的千万生灵能够存活多少? 那样可怖的存在莫说施展手段,仅仅气机侵染之下。 所造成的扭曲虚空,异化血肉,足以把无数生灵化为妖魔。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未必如我想得这般。” 纪渊深吸一口气,这一切都只是直觉判断。 即便圣人破关而出,晋升神通之境,又能改变什么? 无非就是国祚更稳固,彻底扫平九边心腹大患,压服百蛮众部和化外之民,打下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土…… 可那四尊神亘古有之,太古神魔并起之时,便有她们的身影。 随之三皇开天,方才沉寂下去,哪能耗不过白重器? “纵然圣人跻身神通,也伤及不了四尊真身,她们没必要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 纪渊紧绷的心神稍稍松懈,尽管四神行事诡谲疯狂。 可不代表她们毫无理智,仔细揣测亦是有迹可循。 “大师,你可听闻过域外?” 怔怔出神一会儿,纪渊收拢虚浮念头。 两眼直勾勾看向佛门宗师的老和尚,极为认真地问道。 “你原是为那四尊苦恼。” 杀生僧轻皱的眉头舒展,平静道: “佛陀留下的经文记载,域外乃是一片无边无际、了无生息的漆黑汪洋。 玄洲一界,便如孤岛悬海,四面八方不见船只、不见灯火。 四神彷佛恶鲨,逐‘血’而动,游弋水下。” 域外居然会是一片海? 纪渊内心掀起些微波澜。 那传闻当中的上界? 上古大能飞升? 这些又为何意? 渡海? 抵达彼岸? “本来不该与你多说,无论佛门、道门、儒门,都讲究一个功行圆满水到渠成。 你虽然积蓄深厚,但境界始终不到,知晓太多反受其害,容易招致邪祟之念。” 杀生僧轻叹道。 他所收的这个衣钵传人,无论武骨资质、亦或者慧根品性,都是上上之选。 而且契合自己这一脉的路子,实在叫人满意无比。 非要挑刺,唯有一样不好。 那就是性情太烈,忍不了胸中那口气。 凡事宁可进一步,难得退半步。 加之少年成名,气数正盛,很容易惹来域外四尊的注视。 若非徒弟认真求问,老和尚是绝不会主动提及这些秘辛。 “佛陀着经,对门下信众讲道,将四尊斥为域外天魔王。 称她们乃是无形无质的虚空倒影,为的颠倒有情众生所思所想。 曾经觊觎玄洲大界,后被绝地天通大法隔绝于外,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杀生僧低头诵念佛号,沉声道: “万载以来,纵有几尊化身投入这方天地,也影响不了人道之世。 况且如今圣人在位,又有太子励精图治。 配合斩尽陆地龙族,废除淫祀,破山伐庙等手段。 加上不许提及四尊名讳,极大削弱她们。 所以,你不必操那份心,天塌下来,亦有景朝圣人顶着。” 纪渊面上应声,却只放下半截心思,没有彻底松懈。 因为皇天道图映照大千之能,他因缘巧合之下,已经与域外三尊都打过交道。 毁去三位奇士门徒,背负一条血神恩赐【燃髓】命数,认识拥有龙子血脉的秦无垢。 只剩下怒尊未曾见识。 某种程度上,同域外四尊神接触这一方面,杀生僧兴许还不如自己。 “得亏皇天道图镇压识海,不惧四神垂落的目光,更不怕被搅乱心神,否则哪里还有小命在。” 纪渊感到庆幸,同时更为警醒。 就在他与杀生僧谈话聊天的这阵功夫,东宫的马车畅通无阻,穿过十八重宫门。 那对精铁铸造的沉重轮子碾过青金地砖,终于停了下来。 驾车的内侍小太监挑开帘子,恭恭敬敬道: “临济神僧,纪百户,地方到了。” ------题外话------ ps:本来犯困上床睡觉了,梦见被读者群殴,吓醒了,然后继续睡,结果又梦到那群读者,他们对我说,你没更新怎么还敢回来的,呜呜呜~ 蚌埠住了 很累,很空虚,感觉脑子被掏空,又陷入黑暗轮回了。 容我调整一下,说实话很想努力更新,让成绩更好一点。 毕竟,短小了这么久,也该支棱一次了。 明天!八千! 不想再做一个读者给我全订都凑不出一张月票的短小扑街了。 嗯,我先去睡了,读者老爷别来梦里打我了,昨晚上都没睡好。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蚌埠住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白发白眉陈貂寺,营关坠龙小洞天 皇城内廷,以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为中心。 东西两翼分别是东六宫和西六宫,本为圣人与后妃居住之地。 日夜都有禁军巡视,外人不可擅入。 自从太子监国,奉旨搬入内廷东翼的长阳宫。 时常于此处召见群臣,商讨国事。 至于西翼的储秀、钟粹、丽景、长春、咸福、万安。 则为皇后娘娘统摄的后宫。 除了太子时常过去问安。 平日只有几位皇亲国戚的女眷、或者宗室郡主等,方可畅通出入。 “太子殿下召见,纪百户请跟小的过来。” 驾车的内侍小太监弯腰说道。 “麻烦公公带路。” 纪渊颔首道。 杀生僧乃是出家之人,皇觉寺的佛门宗师。 接到皇后懿旨,亲自入宫说法,于情于理合规合矩。 但纪渊身份不同,却是不好随便行走内廷重地。 只能跟老和尚分道扬镳,往东宫而去。 “徒弟,你等下若遇到一个白眉毛、白头发、红袍子的老怪物。 记得好生与他说,你年仅十五就是虬筋板肋的体魄,六条气脉的积蓄,冲开换血关,必将成就一等一的异象。 问问他那些臭鱼烂虾似的干儿子,又有什么能耐!” 杀生僧认真嘱咐道。 “啊……这,未免有些过分嚣张了。 大师,我怕到时候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杀生僧口中的“老怪物”,乃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内巨宦。 号称皇城以内,圣人之下的第一高手。 跋扈自傲如凉国公,见了那位白发白眉、自诩家奴的陈貂寺,也要收敛几分嚣张气焰。 “怕个什么,为师罩你,谅他不敢如何。” 杀生僧神气抖擞,信心十足。 “陈貂寺可是大先天……大师,逢人就换命,哪有这种打架的法子。 出家人火气小一些,凡事心平气和。” 纪渊没有搭理老和尚,他好不容易认了一位师傅,自然希望对方能够长命百岁。 万一真个遇到不怕死的大先天,岂不是骑虎难下。 “那就听徒弟的,为师不与那老怪物比较。” 杀生僧面皮舒展开来,眼神柔和道。 他持着铜钵,随着另外一位紫袍的老太监,直往西宫而去。 “公公莫要当真,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胡吹大气。” 纪渊望向带路的内侍小太监,顺势打了下圆场。 内廷重地人多口杂,保不齐就有乱嚼舌根,煽风点火的好事者。 “百户大人言重了,小的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内侍小太监生得面皮白净,低眉顺眼道。 一身崭新的青色袍服,胸口是少见的蝙蝠补子。 两手交叠于腹下,行走之间悄无声息,好似成精的狸猫一样。 “气息似有若无,脚步轻盈如棉,身法功夫练得很精深。” 纪渊跟在后头,眼中闪过一缕赤芒。 他发现太子殿下很喜欢用年轻人,之前传信的蓝袍宦官,还有现在的青袍小太监,岁数都不大。 而且个个身怀武功,境界不低。 “外界都说太子不像燕王那样,有私兵、部将可用,也是无稽之谈。 宫中宦官,多半都被白含章收在手里。” 两人走过一座重檐庑殿的城门楼,数丈高的红墙三面耸立。 几架床弩寒光烁烁,披甲禁军来回走动,戒备极为森严。 片刻后,纪渊来到正门南向的二进宫殿。 入门见到一座石影壁,上有九龙环绕。 斑驳日光照落而下,栩栩如生的细致浮雕。 竟然如鱼得水游动起来,宛似活物,颇为神异。 绕过九龙影壁,前院正殿就是长阳宫。 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五个走兽。 下方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异常的气派。 “百户大人请在此稍后。” 内侍小太监弯腰行了一礼,快步进入屋内禀报。 “不愧是皇城内廷,龙脉、气运无处不在。” 纪渊昂首挺胸站在院中,没有贸然勾动皇天道图。 他的五感敏锐,隐晦察觉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磅礴气息。 那身官袍补子无风自动,横在胸口的白蟒怒目张须,显得越发有神。 “一国之气运、一朝之气数,乃是天下万民的心念汇聚,如此大势之下,什么仙佛神魔都要退避。” 纪渊心中有些体悟,对于域外四尊神降临天京的无端揣测,不免多出几分怀疑。 都说奇士狡猾莫测,诡计万般,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祂当真会愚蠢到,把全部身家压在赌桌上么? “百户大人。” 很快地,青袍小太监退步出来。 正好打断纪渊的思绪,将他领了进去。 室内琉璃彩窗,方砖墁地,屏风张开。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穿过东间的两间屋子,见到身着明黄常服的白含章。 他右手执笔,站在一张雕龙画凤的檀木大案后面,低头琢磨着什么。 似是听到脚步声,这位太子殿下将头一抬,笑道: “纪九郎,你来得正好。” 纪渊于十步之外站定,余光瞥见大案之上笔画简单的图纸。 像是某种军械,隐约有种熟悉感。 视线一放既收,转而回到白含章那张笑容随和的儒雅面庞上。 也就是他才会这么大胆,换成六部尚书、内阁大臣都不敢如此。 直视圣人、太子,乃大不敬之罪。 御史台最喜欢借题发挥,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参人一本。 “殿下召见臣,不知有何事?” 纪渊眼观鼻口观心,平静问道。 这一次再见白含章似乎要更为轻松,他的【脚踏七星】命格。 有一条便是周天气数无可过之,周天命数无可压之。 北斗居于天中,纵然当世的真龙,大运加身的天命之子,也不可能位列更高。 “几日不见,你武功没什么长进,气势倒有些不同了。” 白含章眯起眼睛,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只是觉得纪渊鹰视狼顾的凌厉面相,好像掩盖住了本来锋芒,有种藏刀于鞘的沉静意味。 “殿下谬赞。” 纪渊拱手以对。 不受【群龙舞首】命格的压制,他看待白含章的眼光亦有变化。 少了之前的雾里看花,多了几分从容淡然。 这是因为摆脱命数施加的无形影响。 儒门有居移气养移体的说法。 位子不同,个人的气势和气数都不一样。 为官有官气,为将有杀气,为储君有龙气。 史书之上的不少明主、圣君,乃至于枭雄、雄才。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虎躯一震,引得各方奇人异事纳头就拜的野闻逸事。 其实就是命数赋予,形成浓烈气数。 常人遇之心神受到禁压,造成震慑之感。 “坐吧,纪九郎,本宫夺了你的讲武堂会试,心里也别怪罪。” 白含章放下手中狼毫,离开檀木大案,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朝堂里头的许多事,有时候不看一个理字,只重一个利字。 那袁柏暗中施术害你,被杀是自作自受,本不该责罚太过。 但凉国公带兵几十年,旧部众多,势大根深。 如今被北镇抚司一百户落了面子,倘若不给个交代,恐怕兵部要非议本宫苛刻老臣了。” “区区小事罢了,殿下无需挂怀,臣本来也没想过参与殿试。” 纪渊面色如常,并未计较讲武堂会试被夺。 他当初为了求个武举功名,避免上官打压,方才走了一遭。 然后结仇杨休,意外勘破宋、周二人私炼外道邪功,进而卷入奇士门徒的阴谋计划。 如今回头再看,自己这一连串的麻烦和际遇,好像都是从讲武堂开始。 真个因缘巧合,难以言说。 “以你六条气脉的深厚积蓄,大名府应当无人能及。 摘得武状元可谓十拿九稳,委实有些可惜。” 白含章轻叹一声,遗憾道: “你如今行将冲击换血大关,洛三郎赠你一颗大丹。 他家底厚实,出手阔绰,本宫比不了。 由通脉过换血,全身血液炼精化气,凝聚异象。 不止需要服用大丹,填补剧烈消耗的亏空。 还得吸纳灵机,避免摄入杂质,使得精血不纯,降低异象品质。 正好黑龙台挖掘出了一座上三品的小洞天,灵机颇为充足。 你若选个好地方坐关突破,应该有机会冲一冲上等异象。” 纪渊心头一动,他曾听闻敖指挥使提及过小洞天。 末法时代灵机枯竭之后,最适合修行的地方,莫过于那些上古洞府、残留遗迹。 其中灵机还未完全流失,苦修一日,堪比外界数月、乃至数年。 是绝佳的闭关之处。 “对了,你们北镇抚司好像也有一处。 不过只是中三品,唤作‘碧水宫’。 采纳水元精气,疗伤比较管用,坐关差了点意思。” 白含章眉毛挑起,轻淡说道。 “黑龙台刚掘出的那座小洞天,叫做“坠龙窟”,保存极好,品相很好。 距今不远,七百年前大业朝的风貌。 早已沉入阴世,钦天监说是黄泉改道,将其冲刷出来。 那些药田、器物之类,都给太医局和天工院打包带走。 还有不少地方没有探查明白,有些危险。 比起碧水宫少了几分安全,你自个儿好好考虑一下。” 纪渊低头思忖,所谓的小洞天都是上古修士开辟出来。 并不存于这方天地,而是如须弥芥子般嵌入虚空。 若不得出入之法,外人难以闯进去。 故而末法时代到来,数千年潮起潮落,其中仍然存留灵机。 冲关之时,吸纳灵机入体。 可以滋养肉身气脉,洗髓伐骨壮大积蓄。 历来的武道天骄,皆用此法提升潜力。 “气血武道,有五境三关的说法。 换血关、凝罡关、先天关,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几个念头闪烁,纪渊就敲定心思,望向白含章问道: “殿下可有坠龙窟的记录卷宗,臣欲借之一观。” 白含章似是早有准备,两指轻动摄来一部密封文档,轻声道: “经过钦天监的练气士考据,坠龙窟不是寻常的小洞天,非后天开辟,乃先天形成。 里面夜长昼短,常年电闪雷鸣暴雨滂沱,传闻是七百年前,大业朝发生过一次龙降酿灾。 一条祸龙坠于今时的攀州田家庄,约摸千丈之长,压死数千人,掀翻房屋不计其数。” 纪渊去掉卷宗封口的火漆,一边仔细倾听,一边认真看了起来。 按照杀生僧所说,虚空如镜,反照大千。 除了实实在在的这方天地,还会孕育须弥芥子也似的小界洞天。 此为先天形成,不同于后天开辟,价值也更高。 甚至像是太古神魔陨落,上古大能坐化。 精气神烙印虚空,过于强烈,也能造就类似秘境。 这种乃是绝品,现世极少存在。 传闻圣人坐关之处,便是皇城龙脉蕴化的一座绝品洞天,名为“封神台”。 “钦天监和黑龙台原来还负责考古。” 纪渊眸光飞快扫过卷宗,里面的内容比较零碎,更像是一种随行的记述。 把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诸般细节,统统写了下来。 “大约是一月之前,坠龙窟初现于大名府内营州黄粱县。 每到晚上子时,村民就会听到巨兽嘶吼。 后来阴风越盛,吹倒数间茅草屋子。 村民惊惧,上报县官。 用三牲祭祀,请城隍镇之。” 纪渊手指划过这段文字,眉头轻轻一皱,继续往下看去。 “大名府内庆州定河湾,有七八名渔民亲眼见到通体漆黑,头生双角,鳞巨如葵扇的一条大龙,仰头长啸。 那道墨色影子掠过河面,惊得众人弃船逃生,仓皇游回岸边。” “大名府内庆州陈家围子,五日之内连起三次妖风,吸走牛羊若干,死伤六人,另有两名孩童下落不明。” “大名府内营州临崖县……” 纪渊心绪浮动,似是陷入沉思。 “坠龙窟一月之内于营州、庆州两地,先后造成不小动静,这才引来钦天监和黑龙台的注意。 结合各地上奏的公文,是一条黑龙,四爪,长约千丈,声如牛嚎……” 他手指轻轻叩击,似是念头不停地闪烁,翻到卷宗后面。 “钦天监派三名四品练气士,黑龙台命南镇抚司出五人,共一位百户、一位总旗、三个缇骑,北镇抚司出两人,皆为总旗,再带兵丁数百,复又来到黄粱县。” “根据数次测试,必须等到子时一刻,从井口、洞口、以及有水桥上跳下,方可由现世抵达坠龙窟。” ------题外话------ ps:四千字,第一更~ ps2:第二更也许会晚点,不过肯定有~ ps3:乾清宫和坤宁宫,明朝已经有之,跟清朝没关系哈,不要对号入座~ 第二百三十二章 葬阴瓮,半部炼字诀 子时一刻,自县内的锁龙井、锁龙洞、悬剑桥入…… 手中必须持有一枚龙鳞,才能成功进到洞天…… 纪渊眸光收缩,莫名觉得坠龙窟与天京城内的阴市有些相似。 也不知道现世之外,阴世之内,究竟埋葬多少洞天遗迹? “殿下想要臣选择坠龙窟?” 约摸半盏茶的时辰,纪渊合上黑龙台甲字卷宗,抬头问道。 “你小子可真不识好歹,一座上三品的小洞天,何其珍贵? 纵然殿前武举夺了头名都未必轮得到,本宫平白与你机会,没有半句感激的话也就罢了。 怎么变作你替本宫办事了?莫非还想讨要好处?” 白含章眉头紧锁,状似恼怒道。 “殿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发现一座上三品的小洞天,如何连个四境大高手都不调派?换作往常至少会出动一支卫军才对。” 纪渊面不改色,他本就心思敏捷,如今不受命格、气数压制,仔细琢磨之下,岂会不明白白含章的真正用意。 “若臣猜测没错,南镇抚司的那五人应该是勘验记录一切细节,绘制黄粱县城的周遭地形。 北镇抚司则负责寻找坠龙窟的入口,率领数百兵丁打个头阵,并非真正的主力。 殿下适才说太医局和天工院打包走了其中的药田、器物,这代表朝廷已经成功进出过几次。 但卷宗上并未附注小洞天的地势、风貌,以及注意事项,不符合条例。 所以臣大胆猜测,南北衙门派出去的百户、总旗,外加一众兵丁,极有可能受到重大伤亡。 坠龙窟目前并未探明情况,甚至于还没有被完全掌控。” 白含章眸光闪动,脸色一变,抚掌笑道: “好你个纪九郎!果真是洞察入微! 若非敖景不肯放人,本宫说不定……诶,你都入了钦天监,再来东宫詹事府做个副使如何? 登基之后,至少保举一个正三品的侍郎,或者巡狩一方的府主。” 已经有了社稷楼,北镇抚司,如今再多一个东宫? 岂不是三姓家奴? 纪渊眼皮一跳,回以玩笑道: “殿下,登基这话也能随便乱说吗?” 历朝历代的东宫储君,最害怕的一桩事,便是为皇帝所忌惮。 父子相疑,乃天家常事。 “无妨,出本宫之口,入你的耳朵,传不出去。 倘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定是你泄密,本宫寻你麻烦便好了。” 白含章似笑非笑,见到纪渊无动于衷,这才摇头道: “你这人好生无趣,圣人的大诰都写明白,不可因言获罪。 再者,本宫监国的时候连龙袍都穿了,怎么会怕几句穿凿附会的流言蜚语。” 纪渊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感慨这位太子殿下的得位之稳,几乎冠盖古今所有储君。 嫡长子,皇后所出,朝臣所向,奉旨监国。 若非是圣人坐关二十年,使得人心私念蠢蠢欲动。 其他几位藩王,确实没资格结党立山头,夺嫡争大位。 根本毫无机会! “算了,你这人是江河湖海的大蛟大蟒,迟早要化龙飞天,早早放进东宫的小池子里,未必是好事。” 白含章忽地笑了笑,打消拉拢的心思。 他做人做事向来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极少仗着身份强压一头。 凉国公那等自恃尊贵的跋扈做派,往往只能折服奴才,难以结交豪杰。 “多谢殿下体恤。” 纪渊再拱手道。 “你猜得不错,那座坠龙窟并未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钦天监和黑龙台一开始没有重视,最初只以为是下三品的小洞天,后来才发现不对。” 白含章回归正题,这一次不再隐瞒,详细说道: “大约半月之前,南北镇抚司摸索入口,进到其中。 拢共百余人,生还不过六人,分别带回了十枚葵扇大小的龙鳞、几株断肠草和一份碎成几份的舆图。 之后陆陆续续再下去两趟,都有收获,死伤也多。 不得已之下,本宫只得命太医局和天工院全部撤出,暂时搁置那处地方。” 白含章锁起眉头,抬手摄来另外一份卷宗,放在桌上。 他适才存了考较心思,关于坠龙窟这座上三品小洞天故意只说一半,藏住后面半截。 没成想纪渊细致入微,迅速察觉出不对劲。 “夜长昼短,白天绝对安全,晚上就会死人…… 天色一旦暗下,必有不详…… 不要靠近井、洞、桥、树…… 不要独自进庙…… 有龙影、龙吼……疑似未死。” 纪渊目光飞快扫过,这份卷宗比起之前多出许多细节。 不仅附注内容齐全,还有舆图对照。 从鳞次栉比的房屋和耸立高墙来看,坠龙窟实际是一座关城。 好似沉陷入地,宛若凹进去的破烂木盆。 “七百年前的大业朝,营州有一关,名叫营关。 传闻雍和四十二年,一条黑龙从天而坠,砸入城中。 事后,守城的将官率领士绅,摆下三牲六畜焚香祭天。 用长刀大斧将黑龙尸身斩成三段,与城中百姓分食龙肉。 次日,天降血雨,人心惶惶。 三年之后,营关爆发瘟疫。 近十万人陆续死去,沦为死城。” 白含章念了一段地方县志,沉声道: “经过钦天监的练气士勘探风水,估计是那数十万人的阴魂未散, 加上怨气不消的黑龙,形成一座极为凶险的地势死局, 其名叫做‘葬阴瓮’,很是邪门。” “殿下何不召集几位宗师,再调七八门雷火大炮,将里面来回轰上干净,以阳刚激烈之气,荡灭阴秽邪祟之灵!” 纪渊面皮抽动,献上一策。 好家伙,依照卷宗所写,朝廷仅为开采这座坠龙窟。 短短半月之间,南北衙门各自填入三十多条性命,更不提那些炮灰兵丁。 如此煞气冲天的小洞天,他怎么可能以身试之,用来冲关? 与其耗费人力,不如直接上重火力! “兵部早就提议过了,小洞天不比现世,容纳气机有限。 宗师踏入坠龙窟,如重锤击于镜面,恐怕当即就要崩裂开来。 故而,只许真罡之下的二三境武者出入。 况且风水对应星辰日月,山川地势合抱汇聚,一旦随意破坏,反倒会引出其中镇压之物,更加棘手。” 白含章眼皮轻抬,无奈解释道。 这么危险? 你还坑我进去? “殿下,臣……” 纪渊当即准备推辞。 上三品的小洞天固然少见。 但也要有命享用才是。 “办成这桩事,本宫少不了你的好处。” 白含章面无表情,伸手打断道。 “殿下言重了,臣为朝廷分忧,亦是理所应当。 好处不好处,倒也没什么所谓。” 纪渊轻咳两声,话锋一转,眼中流出诚恳之色。 幸好他足够敏锐,这才没有上了白含章的恶当,沦为免费打工人。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比商贾还要斤斤计较。 哼,你乃临济大师的衣钵传人,皇觉寺的绝学任凭挑选。 本宫拿出来的功法,未必能够让你动心。 听闻你入社稷楼,整日钻研元天纲的命理之道。 你若真个对此有些兴趣,那便巧了,东宫收藏半部炼字诀,是元天纲编撰人书的时候,创出的一门奇技。 分为三层,炼气成运,炼气成势,练气成道,立意颇为精深。” 白含章手指轻叩桌面,微笑道: “本宫记得你有一双灵眼,修成这门道术奇技应该不成问题。” 纪渊心里“咯噔”动了一下。 元天纲编撰人书时创出的半部道诀? 他面上仍然做出为难的神色,好似有些犹豫道: “殿下身为储君,一言九鼎,谁敢不从。 再者,为东宫办事乃是臣的本分,怎么会讨要好处,不过……” 白含章起身回到大案之后,似是看破纪渊心中所想,不等说完就回答道: “休要贪心不足,纪九郎。 那一部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足以引得半座社稷楼都为之痴狂。 若非看在你有一双通幽灵眼的份上,有助于破掉坠龙窟的葬阴瓮,本宫还不至于非要钦点一个六条气脉的二境武者。” 纪渊面色一凛,义正言辞道: “殿下说笑了,这份差事臣自愿领命,为朝廷鞠躬尽瘁,为东宫死后而已。” 白含章嗤笑一声,懒得点破这小子那点心思。 久居上位,他自然懂得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无稽之谈。 无论何时何地,好处总归要给,否则如何叫人尽心尽力。 只不过此子胆子比其他朝臣都大,居然还要讨价还价。 “你就待在这里喝茶,稍后等临济大师讲法完毕,母后说不得还要见一见你。” 白含章重新拿起狼毫,将一摞摞描摹图形的金花宣扫到一边,自顾自批阅奏章。 “是。” 纪渊点头应道。 他也不觉得拘束。 靠进座椅开始搬运气血。 …… …… 内廷西翼,万安宫。 四面开阔的大殿飘着清心凝神的沉香烟气。 正中设有莲花宝座,两边再用祥凤万寿纹琉璃屏门隔开。 “如是我闻……” 灰色僧袍的老和尚单手竖起,盘坐于地。 其声如洪钟却不震耳,一字一句直击心神。 约摸持续两刻钟后,杀生僧垂首诵念一句佛号,淡淡道: “阿弥陀佛,洛施主多年未见,纵然风采不减,身体却亏空厉害。 老衲为你说法,用佛息化去顽疾,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人之寿元,乃精气神三宝聚集而成的本源,减易增难。 洛施主,何不放下心结,了却烦恼。” 坐在莲花宝座的妇人姿色平平,眼角眉梢皱纹细密,只是那股子飒爽英气,并未被岁月磨平。 加之身穿一件大红色曲裾深衣,续衽钩边,绣百鸟朝凤图,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威势。 这一位便是统率西宫的皇后娘娘,当今圣人的结发妻子。 同时也是太子和燕王的生母,洛琼英。 “临济大师,早在十八年前你我见过一面,便就断言过了。 我剩下的日子,如那风前烛、雨里灯。 本不该一拖再拖,强自撑着这一口气。” 洛皇后弯起一双明亮眸子,似是含着笑意,语气甚为轻松道: “只不过我啊,心里头始终存了一点执念。 想要等到重八出关,交待几句,免得我孤孤单单走了,也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世上。 到时候,他肯定埋怨,跟我闹脾气。” 杀生僧轻叹一声,这座玄洲天下,唯有当前这位妇人,才敢堂而皇之唤圣人本名。 其他的妃子,再如何受宠,决计也没有这份底气和胆子。 “洛施主且安心休养,勿要思虑过甚,再缓上一缓,应当没有问题。 之前东宫不是传出消息,声称圣人会在殿前大考之时,功成出关么?想必快了。” 洛皇后笑容婉约,透出几分慈爱,轻声道: “大师有所不知,那是我儿含章故意为之,哄我这个糟老婆子开心罢了。 他自小不善说谎,比起行尘差远了,如何骗得过我。” 杀生僧沉默不言,生老病死是人间至苦。 除非位列仙佛,否则终究难逃。 在他那双浑浊无光的老眼当中,洛皇后脱离皮囊之下的骨相、气象。 几乎是油尽灯枯,好似枯败的枯木,榨干所有的生命精气。 “我这些天时常做梦,梦到打仗的时候。 去攻应天府,人博他率军冲杀,打下采石矶,身上中了五箭,跟个血人一样。 是我给他换药,包扎。 重八他带着天德、鼎臣渡江,连拔三城,克六州,终于拿下封王的地盘。” 洛皇后眸光虚幻,似有几分缅怀意味。 “一晃眼,过去好多年了,人博病死在行军路上,天德也是暗伤发作,只有鼎臣好好的,告老还乡。 他没良心,不想见重八也就算了,连老嫂子都忘了,怎么都不肯再进京。” 杀生僧面容悲悯,端起那口铜钵。 轻轻敲了一敲,惊散不知何时浮现于洛皇后眉间的死气。 “真真回天乏术。” 老和尚叹息道。 洛皇后本就不是武道高手,哪怕景朝圣人动用逆天手段,强行为她度过换血关。 可开辟气海,演化内外之景,却是无法以外力造就。 加上孕育双龙,损耗极大气数。 即便日夜采用金丹进补,吞服延寿宝药续命。 但本身已经是漏水的木桶,不管灌多少进去也是毫无意义。 人寿有定数。 虽然可増可减。 却无法打破桎梏。 “大师,让你见笑了,人一老就喜欢絮絮叨叨,变得啰嗦起来。 含章我儿有孝心,受得了,行尘那小子坐不住,最烦这个。” 洛皇后精神归窍,稍微振作几分,说道: “听说大师你收了一个好徒弟,怎么也不带给我看看。 好几个郡主丫头,她们都没婚配,等着寻觅良人。” 杀生僧苦笑道: “洛施主,我乃出家之人。” 洛皇后眸子一横,理直气壮道: “大师你做和尚,你徒弟未必愿意一辈子拜佛。 若真个合适,入赘做个驸马、郡马,如何不好?” ------题外话------ ps:第二更,四千字,我没有失信鸭,只是更新晚了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 开个小小的地图炮,电脑城多半都是奸商,读者老爷千万要小心。 今天下班,发现陪伴好几年的台式机寄了,打电话叫电脑城上门维修。 那个看上去很憨厚的师傅对我说,显卡坏了,得换新显卡了。 我本来是打算等一等618,但师傅说,你是不是急着用电脑? 我说是的,毕竟等会儿还要工作。 然后他说,他正好带了一块新显卡,可以七百卖我。 我是电脑小白,对这个不太懂。 也就答应了。 然后,我花了七百块买了一块750,以及支付了一百八十块的上门维修费,做了一回纯纯大冤种。 虽然事情到这一步,但我还算淡定。 我自认为是属于那种比较优质的客户,只要商家能把问题解决,让他们赚点钱也无可厚非。 都是打工人嘛。 结果我电脑开机,让我梦回初中微机课的大屁股神舟。 别说正常工作了,使用码字软件都很难。 正好室友这时候回来,他一看,好家伙,才知道电脑城的奸商,高价卖我一块14年老显卡就算了,他装机的时候,还顺手拔走我一根内存条。 简直欺人太甚,我当时怒从心头起,跟室友下楼打车杀到电脑城,经过不太友好的交流之后,上升到推搡和肢体碰撞,后面就不过多赘述了。 总之,经过这件事,让我明白男孩子自学装机是有必要的,遇上事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不要随便打架哦。 明天争取早点更新。 晚安。······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三章 酒色,赘婿,拉钩,奇遇 郡马?驸马? “既然如此,老衲先代九郎谢过洛施主。 只是他年方十五,尚未及冠,谈婚论嫁未免早了一些。” 杀生僧苦笑一声。 这位并非世家名门出身的皇后娘娘,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给人做媒。 上到太子、燕王,下到几位老国公、大将军。 不管迎娶正妻,亦或者续弦侧室,甚至连圣人纳妃,都由她一手操办。 “如此年少有为,早早定下来最好。 古往今来哪个大丈夫,不是先成家后立业? 便是女方岁数大个三四五六,却也无妨,姐姐更会疼人,不比那骄纵的小丫头性情刁蛮。 还记得当年我和重八新婚,没过几日他就带兵出征……” 洛皇后像是寻常的妇人一样,碎碎念叨起来。 杀生僧默默倾听,太子请他入宫讲法, 想要解开母后心结,延缓油尽灯枯的时日。 实际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人力如何逆改寿数? 那是太古神魔方有的本事。 如今连阴世都沉沦不见,谈何续命不死! 洛皇后是本源亏空,加上气数折损。 纵有神丹灵药,也是回天乏术。 除非那位景朝圣人功成出关,位列仙佛。 施展莫大的神通,逆转光阴。 如若不然,人寿耗尽无可救之! “洛施主且安心静养,老衲会在天京逗留一阵子。 若得空了,自会进宫一见,为你诵念经文,祈福养身。” 杀生僧眼皮耷拉,垂首说道。 “大师你人来就可以了,陪老婆子说一说话,大可不必为一个将死之人耗费功行。” 洛皇后似是乏了,精神有些困倦,声音轻淡道: “我儿含章是一片孝心,不忍见我缠绵病榻,方才多次恳请。 他若有什么为难到大师的地方,还请看在老婆子的份上莫要怪罪。” 杀生僧起身道: “洛施主言重了,太子殿下宽仁敦厚,礼贤下士,有明君之气象。 待到圣人功成出关,传位于长子,可保景朝国祚五百年。” 他其实不愿与白含章过多打上交道。 原因无他。 这位景朝储君气数之盛,堪称当世无双。 若非老和尚乃佛门宗师,修持深厚。 恐怕也会被压制运势,生出几分天威浩荡的恍惚错觉。 “临济大师,记得将你那个徒弟带过来,给我瞧瞧模样如何。” 洛皇后展颜一笑,似是颇为开心。 毕竟,谁家的爹娘会不喜欢旁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洛施主好生将养,后宫重地,老衲不宜久留,告辞。” 杀生僧垂首再诵念一声佛号。 “大师慢走,唉,老大孝顺,老二也争气,好不容易成了一个家,只希望以后别分了。” 洛皇后点了点头,由着两个宫女搀扶起身,转回殿后。 “众生沉于苦海啊。” 杀生僧轻轻一叹。 天家亦与凡俗没什么区别。 半生为己奔波忙碌,半生操心儿孙家业。 可谓是世如火宅,皆受苦难。 …… …… 内城,宣武门的一座大宅子。 门庭冷清,人声稀少。 原本的官家府邸,如今却是杂草丛生。 阴暗角落,亦有虫鼠奔走,宛如废弃的院落。 穿过廊道,昏暗的屋子里头,一股浓郁的酒气熏人。 孟长河醉倒趴在桌上,似醒非醒。 脚下摞着许多空坛子,桌上是狼藉的残羹冷炙。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杂音。 其声断断续续,若非他五感敏锐,未必捕捉得到。 “老爷成天酗酒,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以前咱说在孟千户家里当差,人家多少还给几分面子,现在……” “难指望了,没听到北镇抚司的传言么?那个辽东泥腿子平步青云,傍上了指挥使的干女儿。” “小白脸!靠长相吃饭不算本事!只不过……咱家老爷好像也是?” “真个比较起来,还是输了。咱家老爷娶了个傻姑娘,那泥腿子睡得可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嘿嘿,白天衙门威风八面,晚上好生伺候爷们,那滋味……” “照你这么说,老爷岂不是这辈子翻不了身!” “我看是难喽。” “……” “好个杀才!” 孟长河张大双眼,酒意登时去了大半。 那张阴鸷的面皮紧紧抽动,胸膛腾起怒火。 他当即就想跨出门去,一拳打死那两个背后嚼舌根的狗奴才。 可是晃晃悠悠坐直身子,深吸了两口气。 却感觉腹内翻江倒海,有种恶心欲吐的强烈冲动。 那换血六次的强横肉身,竟然像被淘空一样,提不起多少气力。 “怎会如此?” 孟长河愣了一愣,他此前可是能够单手撕裂虎豹,与大蛟角力。 气血武道,抵达三境。 经过天地精气易筋洗髓,几乎脱胎换骨。 其髓如霜,其血似浆。 生命强盛无比,堪称灵肉合一。 “区区酒色……如何能伤得了我?” 孟长河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似是不敢置信。 他双手按在桌上,撑起那不复原本强壮的身子。 走到屋内的铜镜前,望向里面披头散发的邋遢男子。 那身锦衣华服沾染油污,束发的玉冠歪到一边。 两颊内陷,眼光无神,面色憔悴,宛如哪家落魄的闲汉一样。 全然没有往日气焰熏天,手握大权的八面威风。 “纪九郎……你害我!” 孟长河颓然坐在床榻上,咬牙想放几句狠话。 但是转念一想,那辽东泥腿子现在背靠东宫,深得太子看重。 即便一刀杀了国公府客卿,犯下滔天大罪,仍旧活蹦乱跳。 “凉国公都料理不了,我又能作甚?” 孟长河摇了摇头,自嘲一句。 换作以前,他大可以将纪渊视作生死仇敌。 咬牙切齿,积蓄实力,伺机报复。 从南河府的孟三狗到铁匠铺的学徒,再是金刀严府英略馆的杂役,最后成了严盛的乘龙快婿。 这一路的艰辛攀爬,都是如此过来。 无非弱小时隐忍,舍下一切脸面使劲往高处够。 等自己强大了,再一脚踩死那些羞辱、嘲笑、瞧不起自己的杂碎! 夺其家产,淫其妻女,当面折磨! 但眼下,纪渊有敖指挥使赏识。 不仅有东宫庇护,甚至拜入钦天监,做了监正的弟子。 况且,那泥腿子本人,年纪轻轻就凝聚六条气脉。 不出三年五载,武道境界就会迎头赶上。 到时候,人家成了北镇抚司的千户,未来接掌指挥使。 这般飞黄腾达的天骄种子,该拿什么去斗? “痴心妄想……不如饮酒买醉!” 孟长河好似意气丧尽,无力地躺倒下来。 “你们老爷可曾醒了?” 忽地,一道中气十足的沉厚声音响起。 “小的……” 嘭! 紧接着两扇木门被一脚踹开。 精神矍铄的威猛老者迈过门槛,大袖挥动,扫去那股烂臭的气味。 澎湃的气机好似大风卷动旌旗,震得屋子劈啪作响,桌椅屏风扑倒下去。 “孟长河,老夫当年怎的看中你这个废物! 身为千户却被一个缇骑扳倒,革职罢官,夺了品秩! 如今更是不思进取,成了一滩烂泥!” 严盛眯起眼睛,须发皆张,声音森寒道: “若非老夫上下打点疏通,你以为自己逃脱得过诏狱? 蓝茂文,还有蓝弘,两个都是白骨道余孽! 尤其是那蓝弘,他能混进北镇抚司,多亏了你手下林碌的百户空缺! 自己拉了一屁股屎,却叫老夫给你擦! 好大的出息啊,贤婿!” 孟长河默默坐起身来,死死地攥住手掌。 却任由严盛肆意喝骂,只是闷不吭声。 外人看来,他入赘做了金刀严府的东床快婿。 可谓是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 但这些年来,自己为了攀附严府,出人头地。 究竟忍受了多少屈辱,那些杂碎又岂能懂! “你留得一条命在,已经是万幸,这还要感激纪九郎没有痛打落水狗。 否则他想捏死你,动一动手指头就是!” 严盛双手负后,皱眉望向垂首不语的孟长河,冷声道: “北镇抚司你是回不去了,看在锦娘的份上,老夫给你两条活路。 要么滚去英略馆做个教头,教那些勋贵子弟枪棒之术; 要么……去军中再博个功名出来。 路子已经为你找好了,入鹰扬卫赵大统领的麾下,做个亲军。” 孟长河凄然一笑,似是看开了,意兴阑珊道: “岳父大人,我已然成了一团烂泥扶不上墙,你又何必再做谋划。 功名?纵然我去边关杀得百万妖魔,比得上太子的青睐有加么?” 他刚开始禁足府中,闭门思过的时候。 那口恶气如何也咽不下去,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踩死辽东泥腿子。 可随着抄家万年县、荡平天京三帮、杀国公客卿这一桩桩大事传出,哪里还能提得起半点心气? “哼,孟长河,你以为严府会养吃白食的废物? 你入北镇抚司的七八年里,老夫砸了多少钱进去? 供应武道资粮,助你换血六次,屡屡立功,这才换来一个千户位子! 烂泥?你就算是一团狗屎,也要给老夫卖出一笔好价钱! 否则的话……你干脆休了锦娘,净身出户,老夫给她另外再寻一门亲事!” 孟长河眼中荡起一丝波动,如死水般的双眼陡然爆出两团精芒。 “岳父大人……我、我可以做个教头,以后教些枪棒,好好过安生日子,难道这也不行么?” 严盛不由嗤笑,轻蔑道: “安生日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么? 一个南河府的泥腿子,爹娘给人做佃户,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贱种! 没有老夫看中,你能混到官身?从小旗做到千户? 既然靠了金刀严府的大势,你这辈子都是严府的奴才! 赘婿,好听的名头罢了。 你仗着北镇抚司的大权,树了多少敌,惹了多少祸,心里明白。 离了严府,天京城有你立足之地? 难不成要灰溜溜滚回老家?” 严盛字字诛心,好似刀剑齐发,刺得孟长河面皮狂跳。 那股子阴鸷的气焰,复又一点一滴涌现出来。 “你要教枪棒?也成! 你那几个师兄,他们心里都惦记着锦娘,老夫再择一个贤婿就好。” 严盛立在门口,遮挡住屋外的光线。 庞大的阴影,投落下来。 犹如一座巍峨山岳,压在孟长河心头。 “非要如此么?” 这位原名孟三狗、原是北镇抚司千户的阴鸷男子低声呢喃。 鹰扬卫的赵大统领,乃十三太保之一,凉国公的义子。 他若进到对方麾下,难免对上发迹的辽东泥腿子。 到时候……岂能善了? “长河贤婿,你在天京厮混这么多年,为何还是看不明白? 你要去教枪棒,可一个枪棒教头凭什么保得住内城的宅子,貌美的妻子? 你莫非忘了,那些被你踩死的可怜虫,里头多的是没本事、守不住家业的庸人、废人。 他们的下场如何?” 严盛耐心似是耗尽,冷冷地抛下最后一句话。 “老夫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自个儿好生琢磨吧。” 话音未落,那道威猛的身形便转身离开。 炽烈的日头终于照进屋内,却鞭长莫及落不到孟长河的身上。 他藏在浓郁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脸色。 过了许久,孟长河呼出一口长气。 脱下那身脏污的袍子,换上黑色的劲装。 收拢散乱的发丝,束紧歪倒的玉冠。 “夫人在哪里?” 等他走出屋外,天色已经昏黑。 两个小厮低头弯腰,回答道: “夫人待在卧雨轩……” 咔吧。 两声脆响。 “下贱的杂碎。” 孟长河松开大手,眸光冷漠。 他看也不看喉骨破碎,软倒下去的两个小厮,径直往卧雨轩行去。 穿过两个回廊,见到一座雅致的小筑。 孟长河面无表情,伸手推开房门。 风铃轻轻作响,惊动坐在榻上的白裙女子。 “夫君……你瞧……” 白裙女子眉目生得清丽,说话也是乖巧。 只是语气稚嫩,颇有几分痴傻气。 她手里举着两个布娃娃,表面针脚粗糙并不好看。 非要仔细辨认,才能瞧出一个是穿着官袍的男子,一个是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锦娘……你这阵子过得可好?” 孟长河语气有些发涩,他弯下身子想去抚摸秀发。 却好似想到什么,眼中流露一丝厌恶之色。 “嫣然不许我出门,总是要我吃药……夫君,你答应带我去看花灯,去逛市集。 说话不算数,你们都是骗子。” 白裙女子瘪着嘴巴,小孩子生气也似,背过身去。 “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去,好生听嫣然的话,不要闹脾气。” 孟长河心中酸楚,即便过去许多年,经历许多事,他仍旧记得自己在英略馆做杂役时,惹怒一位师兄。 叫七八个人堵在墙角,打得头破血流。 正是锦娘像可怜路边的野狗一样,拿来伤药包扎。 那大约是孟长河头一次尝到有人关心的滋味。 “夫君对我最好了……我偷偷听嫣然说,过门的妻子要给夫君诞下子嗣,不然就会被赶出门。” 白裙女子似是好哄,转而喜笑颜开,然后小声道: “锦娘一定会努力生下孩子,夫君你别赶我好不好?” 孟长河心里如尖刀滚动,念及严盛的淫威,想到多年的忍辱,他又强自挤出一丝笑: “夫君怎么会赶你走呢,我一辈子都会陪着锦娘。” 白裙女子神色雀跃,拍手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 孟长河颔首道: “一百年。” 两只手轻轻勾在一起。 “对了,夫君,锦娘有礼物送你。” 白裙女子像是藏着宝贝,小心地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 黄铜色,泛着红锈,沾有几点泥污,好似刚从土里挖出来。 这是一枚破旧的戒指。 “好不好看?” 白裙女子面露期待问道。 “好看得紧。” 孟长河接过那枚铜戒指。 他轻巧戴在手指上。 边缘的缺口划过皮肉。 竟然勾破伤口。 细微的血迹渗进黄铜戒指。 轰! 无穷无尽的血海如同万丈狂澜,冲垮孟长河的识海。 他看到一尊无边伟岸的神灵,高坐于颅骨、京观堆积的尸山之上。 “血祭血神……” ------题外话------ PS:关于电脑城奸商的后续就是,交流未果,报警,调解,索回内存条,赔钱。 不过好气的是,我今天叫弟弟过来装新显卡,他问我,你怎么一台电脑只配一张8g的普条,然后我一看京东订单,好家伙,这个奸商不仅偷拔我的内存条,而且在此之前,还把我的马甲条掉包成了普条~ PS2:明天再去找他。 第二百三十四章 永世神选,血罡真体 “血祭血神……” 孟长河戴上那枚黄铜指环之后,双眼倒映出大片血海。 那道声音好似洪钟大吕,不断地敲响,震得心灵几欲崩裂。 红色的锈迹吸收血滴,剥落滚动。 彷如种子生根发芽,充满茁壮的生命气息。 竟然伸出细密的倒刺,像触手一样。 狠狠地扎进皮肉,汲取一切。 “嘶!” 轻微的痛楚把孟长河拉回现世。 他觉得不太对劲,正要甩脱那枚古怪的指环。 但下一刻,体内气血源源不断,似江河决堤涌入进去。 宛若身子被掏空干净,有种莫大的空虚之感。 “锦娘……” 孟长河面皮重重一跳,两腿一软,直接摔倒在榻上。 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白裙女子尖叫起来。 她见夫君嘴唇发青,像是受了风寒瑟瑟发抖。 一根根大筋、血管如蚯蚓暴突,遍布周身。 扭曲狰狞,宛似恶鬼! “夫君……夫君……你不要死啊……有没有人?“ 白裙女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像个笨拙地孩子,抱住抽羊癫疯一样的孟长河。 但她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换血六次、身强体壮的三境武者。 单薄的身子被推翻出去,螓首砸在软榻的扶手上,昏死过去。 对于发生的一切,孟长河浑然不觉。 他看见一道凝成实质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 随即就是洪流席卷,撼动心神。 山呼海啸的吼叫,苍凉厚重的号角,刀剑切入血肉,巨锤砸碎骨头,锯齿斧钺斩断头颅…… 无数场厮杀,残忍暴虐的画面如浮光掠影,飞快于眼前闪过。 “血神……” 隔着遥遥虚空,孟长河仰望那尊无边伟岸的血色神灵。 这是超出五境、超出仙佛的无上存在。 祂代表有情众生的好斗之心,毁灭之欲,无休止的掠夺与填不满的疯狂。 混沌似的气息,仿如粘稠的雾气包裹身躯。 “予你恩典,为吾杀戮。” 孟长河直面那一尊血色神灵威严的意志,仿佛千万道炸雷轰响。 他体内气血似滚油沸腾,皮肉不断地蠕动。 像是化身妖魔,要将整个人都吞吃进去。 不到半个弹指,孟长河心神彻底沦丧。 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嘴中无声的喃喃自语: “礼敬吾神!皈依吾神!” 如此,一条脆弱而渺小的人影,拜倒在血色神灵的王座之下。 “献上争斗之勇、残暴之行、愤怒之火,汝将得到恩赐。” 那尊由虚空投影的血色神灵,好似发号施令一般。 “请吾神见证!” 孟长河闭上双眼,放开身心, 念头徜徉于血海,手中的黄铜指环闪闪发亮。 他体内两百零八块骨头,经过虚空垂落的气机侵染,渐渐化为剔透血玉。 第一道恩赐。 血罡真体。 …… …… “大业朝亡于君主的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短短十年三次大征,耗尽国力民力……该不会是个永世神选吧?” 纪渊温习卷宗的时候,忽然想到二世而亡的大业炀皇帝。 自从了解域外四尊神之后,他再回顾古往今来的各部史书。 莫名觉得祂们的身影、爪牙,像是无处不在。 “那炀皇帝于书中记载,乃是美姿仪,少聪慧,性情仁孝,圣主气象。 可被立为太子之后,弑父杀兄,圈禁皇族,登基称帝,更是变本加厉。 大选佳丽填充后宫,骄奢淫逸兴建土木……倘若真是域外四神暗中作祟。 只怕需要血神、奇士、龙君、怒尊齐齐上阵。” 纪渊思绪发散,大业炀皇帝在位期间,天下烽烟四起,死伤何止千万。 若非另外一条真龙横空出世,险些引得龙脉溃散,坏掉遍布玄洲的绝地天通大阵。 笃笃笃! 坐在雕龙大案后面批阅奏折的白含章,忽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纪九郎,本宫听说你在北镇抚司被人传成‘太岁下凡’? 谁要招惹,必定会倒大霉?” 这位太子殿下颇为好奇,身具阴德福缘的纪渊,为何背上一个“纪太岁”的凶恶名头? “殿下,那些都是毁谤!市井坊间以讹传讹,无稽之谈罢了!” 纪渊自然不认,收拢杂念答道。 他为人向来儒雅随和,做事一贯以和为贵。 怎么可能跟太岁煞星扯上干系! “但本宫翻看卷宗,你的第一位上官百户林碌,他命丧义庄火场。 再上一位是千户孟长河,又因为收受钱财,已被革职罢官。 还有杨休、扈彪、扈霆、罗家三兄弟……凡是与你结仇之人,个个都没落到好下场。” 白含章嘴角噙笑问道: “这却是什么原因?” 纪渊面色如常,浑不在意道: “殿下,俗话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们其实是坏事做得太多,所以自作自受?” 白含章淡淡一笑,颔首不语。 他只是调侃罢了,并非当真信了命犯太岁这回事。 气数、运势、命格……这些都是添头。 因为气可变,运可改,命可易。 万事万物,此消彼长,盛衰流转,全凭人之所作所为。 古今几部史书上,不乏有天运加身,最终落个败亡身死的枭雄豪杰。 就像大业朝的炀皇帝。 传言,早年他的父亲文皇帝暗中命令相士将所有儿子都看了一遍。 最后得出炀皇帝命数贵不可言,身负真龙之运,这才有了后面的废长立幼之举。 但谁又能想得到,他将会成为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暴君,一手葬送如日中天的大业朝? “据闻,域外四尊格外青睐气数浓烈、运势鼎盛的‘鱼儿’,时常会为其投下饵料……也不知道真假。” 白含章手握狼毫,收敛心念道: “纪九郎,你想得如何了?坠龙窟去是不去? 本宫从不强逼于人,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你家敖指挥使心里存下怨怼,让本宫赔他一位乘龙快婿。” 纪渊面色不变,轻淡道: “殿下有命,岂敢违抗。 只不过……臣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首先,坠龙窟此行,只我一人独闯?还是多人同行?” 白含章笑意更盛,被他青眼相加的天骄种子不在少数。 但有胆子跟自己讨价还价说要求的,恐怕就这一个了。 “六条气脉的二境武者独闯龙潭?纪九郎,你有这份气魄是很好。 可本宫不想平白折损人才,要知道不少换血大成铸造法体的军中高手,都在坠龙窟丢了性命。 那地方颇有几分邪门,东宫手上只剩下七枚龙鳞,可以进入那座上三品的小洞天。 所以,这一次绝对不可轻忽,须得派足人手。” 听到白含章这个回答,纪渊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再问道: “那座小洞天里头,应当有东宫志在必得的东西? 殿下可否说个明白,让臣心里有些底气。” 白含章叩击大案的动作陡然一停,眼中升起亮光,嘴角勾起道: “本宫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有猜度人心的本事。 只不过两份卷宗摆在面前,如何就能一针见血,想到东宫必有所求? 一座上三品小洞天,对于朝廷而言,难道便不重要了?” 纪渊垂首,如实答道: “一是臣没有听到风声,若非殿下给出两份卷宗,关于坠龙窟这座小洞天,臣这个北镇抚司百户,只怕都要蒙在鼓里。 但开掘之事,分明有用到南北衙门,加上驻扎城外的玄武卫没有调动迹象,分明是上头有人刻意掩盖。 二是按照往常的规例,凡有小洞天、古遗迹现世。 必先通报六部,命卫军驻扎,封锁方圆百里,再派钦天监勘验,黑龙台记录。 若有百姓村民,必要疏散干净,以免横生枝节。” 白含章点头以对,这小子倒把诸多条文背得挺熟。 看来之前强闯巡营杀人,也是有备而去,知法犯法。 好个狂徒! “通常而言,朝廷若不按照常规行事,其中必有猫腻。” 纪渊顿了一顿,眉峰挑起道: “况且殿下这般上心,主动与臣提及,打算召集好手。 这么大费周章,肯定不止是为了探明一座上三品小洞天。” 白含章轻叹一声,直言道: “本宫还准备稍后再点明,没成想又被你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错,坠龙窟里的确有一样东宫必须之物。 本宫持社稷公器,怎能为私事滥用,这是其一。 其二嘛,上三品小洞天出世吸引力甚大。 传扬出去,朝廷上下都想分一杯羹。 而本宫却希望,坠龙窟这座小洞天,越少人知道越好。” 听到这里,纪渊心中“咯噔”一跳。 他一向晓得分寸,不欲再问。 可白含章却没有讳言,笑吟吟道: “那一物唤作‘龙血精金’,乃是铸造神兵的重要材料,也是天下极致五金之一。 这东西颇为难得,必须侵染龙血,埋于凶煞之地,冥灵不灭,方有机会蜕变。 外人并不知道,假如有人用五金熔炼,合以万千煞念凶魂,四方异兽精魄。 开炉而成的神兵,不仅锋锐无匹,蕴含道则,还可以破开世间龙气!” 龙气? 纪渊眸光收缩。 原来如此。 ------题外话------ ps:总算把一堆破事处理好了,调解,索赔,比较耽误时间,导致更新有些不给力,给读者老爷磕头,咚咚咚~ ps2:明天开始就稳定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兵冷不防,却话当年事 可破龙气? 纪渊心中一紧。 难怪白含章暗中压住风声,不愿意惊动朝廷。 并非为了独吞一座上三品小洞天,而是其中干系过大。 一旦闹出动静,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所谓的极致五金,乃是五种当世罕见的极品兵材。 分别是龙血精金、凰血精金、虎魄精金、麒麟精金、雷劫精金。 倘若熔铸得法,掺入兵器之中,不仅可以孕育灵性,烙印天地道则。 甚至可以破开宗师的外景天地,斩破小洞天。 钦天监所列的神兵榜上,如来袈裟,龙首大枪,太上法剑、九问天刀……皆是名匠炼精金所成。” 白含章眸光平淡,仔细道来。 这些隐秘之事,他都不曾跟东宫詹事府的心腹提及过。 但今日与纪渊会面,为的就是进入坠龙窟。 好拿下这座小洞天的中枢,免得落入他人之手。 个中内情,自然要交代清楚。 “神兵,乃是凝聚灵性,催生神意的重宝、至宝。 通常来说,只要混杂一两样极品兵材,便可以跻身兵器谱前列。 用五金熔炼,埋于凶煞之地,再合以四方异兽精魄,这样的条件堪称苛刻……究竟是铸造什么?” 纪渊手掌按在卷宗上,他不禁再一次想到域外四尊的种种谋划。 除了灭圣盟、百蛮残余、化外之民这几股大势力。 谁还会大费周章搜集天下顶尖兵材,只为熔铸专门破开龙气的邪门神兵? “这桩事本为禁忌,连六部都不知情,黑龙台也没有明文卷宗留档。 只是你既然答应前往坠龙窟,本宫却也不好继续瞒着。” 白含章笑了一笑,轻声道: “早些年前,朝廷马踏江湖,其中有一家叫做紫禁山庄,铸兵之术独步天下。 他们酷爱血祭、人祭之法,若只是祭自己,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阎王爷挡不住寻死鬼。 但这些江湖豪强对自己性命看得极重,却视旁人如草芥,于是燕王带兵铲平,算是除了一害。” 纪渊眸光闪烁,似是有所猜测,接过话锋问道: “莫不是逃走了几只漏网之鱼?然后有一人怀恨在心,潜心苦练学艺大成,打算铸一神兵报仇雪恨?” 白含章嘴角笑容微微一凝,望向学会抢答的纪渊,轻叹道: “你这人真是败兴。 确实如话本里头写得那样。 有个姓韩的杂役小子和紫禁山庄的七小姐侥幸躲过一劫。 只可惜,后面发生的故事远没有戏文里面那么风花雪月。 那七小姐武骨平平,依靠练功成为宗师,刺杀燕王几乎是痴心妄想。 于是,她将紫禁山庄绝学传承,铸兵法门全部传授那个杂役。 然后……自个儿以美色侍人,拜入阴阳宗门下,甘心沦为玩物。 不断换取功法、大丹,好帮助韩小子修行。” 阴阳宗? 纪渊眉头轻皱,沉默不语。 他曾听说过,这座宗门传承的《人欲经》、《妙乐八道》,颇有几分深奥之处。 并不是打着房中术、欢喜禅的幌子,愚弄世人的三流门派。 “但天意最会捉弄人,习惯给人希望又叫人绝望。” 白含章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韩小子武骨勉强算是中上之资,谈不上有多出众。 否则也不至于卖身为奴,做了杂役。 七小姐等了足足五年,从外门长老爬到宗主床上, 那小子才堪堪凝聚四条气脉,换血关都难过去。”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未免太过真实、太过残酷。 果然不是每一位身怀血海深仇的男女,都能奇遇连连,学成神功天下无敌。 “再到后面,连阴阳宗也叫朝廷踏破山门。 江湖余孽如丧家之犬,逃亡关外苟延残喘。 转眼之间,岁月无情,纵然倾国倾城的女子也难躲风霜摧残。 眼见到姿色一日又一日衰败下去,七小姐似是绝望,放弃背负的家仇。 叫来那韩小子,愿意与他成亲结为夫妻。” 白含章嘴唇抿了一抿,朝廷与江湖之间的恩恩怨怨,很难用简单对错可以分清。 人道皇朝之下,注定容不得割据一方、占山圈地,宛如一国的大宗门派。 其间积累下来的血仇、家仇,简直如山如海,难以清空。 “韩小子并未嫌弃七小姐是残花败柳之身,本就是两个紫禁山庄的余孽相互扶持,艰难活着。 这样过了三四年安生日子,关外苦寒贫瘠,但韩小子有冶铁、铸兵的本事,他们倒也饿不死。 放下心心念念的报仇雪恨,似乎更轻松了,没过多久,七小姐还为韩小子生下一对儿女。 以你的聪敏,相信也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纪渊眸光沉静,犹如幽深古井不起丝毫波澜,淡淡道: “仇之一字,其重如山,恨之一字,其深似海,哪能轻易放下。 紫禁山庄满门都死绝了,七小姐要是忘记家仇。 那之前自愿献身,甘做玩物,岂不是付之东流? 唯有将这口气藏在心底,她才能撑得住。 不像行尸走肉一样,活得了无生趣。” 白含章忍不住再次感慨这位年轻百户的洞察入微,他闭上双眼,复又睁开道: “没错,紫禁山庄有一门不为人所知的血炼法。 只需寻一块上好兵材,日夜用心血浇灌,催生灵性。 尔后献祭亲子血脉,投入炉中,经七日煅烧。 将怨气、凶念化为一点冥光,如刀砍斧凿深深烙印。 就有万分之一的微茫机会,可以把兵材蜕变为一块精金神铁。 七小姐还是赌了,等韩小子回到家中,发现妻儿俱死。 只有炉火未熄,一块巴掌大小,黑沉沉、泛出血色的顶尖兵材躺在其中。 这便是‘赤血精金’的由来,表面纹路如人体的经络气脉,既可以融兵入体,炼为飞剑。 也能够作为胚子,铸造绝世神兵! 天工院的公羊大匠有言,此物似金非金,似铁非铁。 若以其余五金,炼精魄四种,暗合九之极数,可铸成一物,破龙脉之气。 那样兵器被人叫做‘冷不防’,乃匠圣欧阳冶所设计。 曾于七百年前,刺杀成功大业朝炀皇帝。” 纪渊若有所思,坠龙窟藏着龙血精金,是熔炼铸造“冷不防”的必须兵材。 倘若灭圣盟真个存心刺王杀驾,或者阻止圣人功成出关,此物不可或缺。 “紫金山庄的七小姐、韩铁匠合力炼成赤血精金,如今还差五金四魄……十一具肉身鼎炉藏在天京,为的就是这桩大计?” 他心头一突,感觉白含章给出的好处只怕有些烫手。 “坠龙窟还在黄粱县,黑龙台和钦天监都撤了出来,只有县衙的捕快和兵丁看守。 朝廷上下都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想做些事,其实不算容易。 眼下,六部与内阁尚且不清楚龙血精金之事。 纪九郎,你若能够拿到小洞天的中枢之灵。 元天纲那半部炼字诀,本宫大可交出。 除此之外,再当东宫欠你一个人情。” 白含章正色说道。 “殿下手底下没有多余的可用之人么?” 纪渊眼睑低垂,似是思考。 太子的人情,分量不可谓不重。 等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日后哪怕犯了天大的祸事,也能挡上一挡。 “东宫麾下的天骄种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他们名头太响。 飞熊卫的王中道,兵家的姜赢武,刚离开六大真统的白家妹子…… 他们早已开辟气海,打磨真罡,如何进得了坠龙窟? 所以,本宫只能寻你办这件差事。 六条气脉的二境积蓄,哪怕遇到冲开换血关的三境高手,也能斗上几个来回。” 白含章却也坦诚,话中没有模糊隐瞒之处。 “好,那臣便去一趟,见识一下上三品的小洞天是个什么模样。” 纪渊只是稍微思忖,很快给出答复。 他心中早有定计,要破换血关,须得灵机纯。 可如今天地末法,杂气流动。 倘若自己冲关之时,未曾摄入纯粹灵机。 岂不是平白降低气血品质,难成上乘异象,损耗潜力。 “猛虎面前无沟壑,该跨过去的关隘,终究躲不掉。” 纪渊低头注视那张残破的舆图,形如一口大瓮,聚阴藏煞。 七百年前大业朝,天降坠龙。 炀皇帝遇刺身亡,龙脉险些崩塌。 这里面会有什么牵连吗? ------题外话------ ps:还有一章,会比较晚~ 第二百三十六章 父母双亡,有车有房 身着白蟒飞鱼服的纪渊步出长阳宫,依旧是那个青袍蝙蝠补子的小太监带路。 等他跟白含章谈完坠龙窟牵连出来的那桩大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行经永和宫,穿过廊道,登上白玉长阶,走了一阵子。 隐约可以看到高耸如岳的皇城内廷,只有一线深红的余光照耀。 甲士、宫人、宦官,渺小如蚂蚁,行走于其中。 “同行五人,我这边是一名钦天监的练气士,一名用于压阵的换血三境大高手。 任由选的话,晋兰舟和秦无垢就挺不错, 大家都有些交情,放得下心,也符合进入坠龙窟的条件。 至于剩下两人,由东宫定夺,与我倒没什么干系。” 纪渊不紧不慢踏入一条甬道,地上铺着长条青金砖,光洁平整。 两旁是丈高的城墙,偶能见到寒光闪动,那是一架架床弩居高临下。 按照外臣入宫的规矩,他见过太子之后就应该离开才对。 但白含章临了却说,皇后娘娘在西宫暖阁设宴款待。 而且开了金口,钦点纪渊出席,这才留了下来。 “纪百户,许你暖阁用宴,可是天大的荣宠。 寻常时节,外边的国公爷与外戚都见不着娘娘一面。” 青袍小太监带着过了甬道,一边往前走,一边嘱咐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虽然说大景这一朝已经废除许多繁文缛节,但是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 太子殿下是个宽宏性子,皇后娘娘也甚为大气,可西宫的一众女官却不好怠慢。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座偌大的后宫,并非由身子每况愈下的洛皇后统率。 那些杂事、琐事的处理,大半都是两位尚宫、尚仪亲自负责。 许多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妃子,反而要小心应对着,生怕得罪了。 “皇后为什么要见我……” 纪渊没有把小太监的言语放在心上,心中萦绕几分疑惑。 他一个正六品百户,按理说没资格入内廷,更不可能入席赴宴。 这是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都难有的待遇。 “从白含章那古怪的神色,估计不是什么大事,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 纪渊腰杆挺得笔直,恍如大枪刺天。 不卑不亢跟着小太监进到暖阁,直接上到二楼。 内里极为宽敞,粗大油烛照得满室通亮。 另有几张山水屏风好似幕布,隔开视线。 又有半透明的纱幔垂落,营造幽深之感。 七八位姿容中上的宫女款款而行,身姿娉婷。 她们手中提着花灯,眉眼如画,举止端庄,随时恭候吩咐。 一时之间,彷如误入花丛,叫人生出目不暇接的美好感觉。 “此子倒有些气魄,完全不像是没见过大场面的泥腿子。” “妹妹说话却有些无礼了,人家乃正经的辽东军户, 如今升了百户,日后前程风光,不比京城的将种勋贵差哩。” “姐姐这般维护,莫非已经相中了? 我看这位纪九郎剑眉星目,龙行虎步, 虽然年岁小,但身子硬朗,姐姐未必吃得住, 还是让妹妹试一试,看能否把握得住……” “你这骚蹄子满嘴荤话,哪有半点皇族气象, 也不怕叫顾尚宫听见,罚你抄写《女德》。” “……” 纪渊淡然自若的气度与姿态,迅速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毕竟内廷重地,除了皇族中人有资格恣意飞扬。 谁不是战战兢兢,平白矮三分? 区区一个百户,却顾盼从容,自然颇为扎眼。 “大师,这是什么阵仗?” 来到暖阁之前,纪渊习惯性做了诸多设想。 比如皇后娘娘大摆鸿门宴,想替太子收服自己。 亦或者是当娘的偏心老幺,有心为燕王拉拢人才。 再就是凉国公勾结外戚告状,所以弄个下马威,好生敲打。 但…… 就目前的气氛而言。 显然有些不对劲。 那纱幔之后,分明是一道道曼妙人影。 她们各自跪坐,交头接耳,时不时传来悦耳娇笑。 数扇打开的屏风间隙,亦有神色不同的目光扫过。 主要集中在五官脸孔、腰腹,甚至下身。 纪渊五感敏锐,如何察觉不了。 当下心头一惊,想起上辈子看过的相亲节目。 待会儿,该不会还有吹灭烛火表示放弃的环节吧? 自己作为父母双亡,有车有房有编制的潜力股,兴许能留下几盏? “洛施主听说你年少有为,又是大名府的风云人物,所以起了兴致,要见上一见。 正巧,几位公主、郡主都来西宫看望皇后娘娘,凑到一起了。” 杀生僧语气平静,好似置身事外。 凭他对自家徒弟的了解,什么驸马、郡马的皇亲名头,还不如一门上乘武功能够打动人心。 至于那些公主、郡主,也未必瞧得上性情桀骜,不会花言巧语讨好女子的九郎。 问题不大。 “啊……这。” 纪渊感到错愕,转而问道: “大师,公主、郡主择婿,难道不看家世、不重门第吗? 再者,天京城内众多将种勋贵,这种‘天大的好事’没道理砸在我的脑袋上吧?” 况且, 我才年仅十五, 那些公主、郡主果真下得了狠手? 杀生僧低声解释道: “景朝与历代不同。 你也不想想圣人是什么出身?皇后又是什么家世? 莫非忘了,大诰中有言,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庶民良家女而聘之。” 纪渊愣了一下,又道: “大师,不瞒你说,我早已心向佛门,无意人世间的情爱纠缠。 你等下可不能见死不救,定要带我脱离这方苦海。” 杀生僧嘴角一抽,心想道: “九郎真个滑头,这时候言之凿凿,将自己当成佛门中人。 往常看会儿经书都要打瞌睡,没甚兴趣。” 没等这一老一小悄悄话说完,暖阁之内响起玉磬之音。 隔着重重纱幔的洛皇后,端庄坐在龙凤大榻上,安静地注视过来。 一旁衣着式样不同的女官似是会意,轻声道: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且走近一些。” 纪渊放下送到嘴边的茶杯,昂首阔步行了十步,立足于暖阁中央。 略一拱手,振声道: “见过皇后娘娘。” 白蟒飞鱼,少年英姿,顷刻勾得纱幔之后的窈窕身影浮动起来。 “这弟弟好生威风,整合我的意……” “呸,一看就是个阳刚烈性,正应该配姐姐这样的柔情似水。” “好不要脸,你快大出十岁,做人家婶婶还差不多,还姐姐。” “……” 纪渊朗声落下,室内烛火依旧,未见一盏灭掉。 坐在后面的杀生僧眉头一皱,感到有些不妙。 景朝的这些公主、郡主,难道换了口味? 不喜欢诗书气自华的儒生公子,改成九郎这种鹰视狼顾的英武少年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凰栖梧桐,不喜少女 杀生僧感知何其敏锐,迅速察觉自家徒弟甫一亮相。 便如磁石也似,牢牢吸引纱幔背后的数道目光。 “老衲分明记得早些时候入宫说法,那些公主、郡主都偏爱白面书生,儒门中人。 这才过去十几年,怎么口味就变了?” 老和尚暗道不好,九郎若是做了驸马、郡马。 继承皇觉寺隐脉衣钵传承,岂不是彻底没戏了? “果真是年少有为,恣意飞扬。 难怪太子时常提及,对你欣赏有加。” 龙凤大榻上的洛皇后眸光合动,显得颇为满意。 乍看之下,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 眉锋如刀,目光锐烈,格外有神。 但这只是表象,仔细端详片刻。 又会发觉内里沉着,颇有静水流深之意。 仅这份气度就不知道胜过天京城内,多少博名求功的将种勋贵。 “臣谢过皇后娘娘。” 纪渊神色坦然,再次拱手道。 他头顶三寸之处,浓烈气数剧烈涌动。 每一次他遇见命格显贵之人,就会出现这样的征兆。 之前与白含章相见,【武曲骑龙】命格被牢牢压制住。 直到晋升【脚踏七星】命格,方才不受影响。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映照洛皇后。 只见大片的金紫光泽,煌煌辉耀,似大日猛然喷薄。 【洛琼英】 【命格:凰栖梧桐】 【命数:月德贵人(金)、一国之母(金) 红鸾天喜(紫)、旺夫成龙(紫)、旺子成龙(紫)、永结同心(紫) 少病少灾(青)、金生丽水(青)、刺绣精巧(青)、明珠垂泪(白)、油尽灯枯(灰)】 【吉神:五彩丹鸟】 “皇后娘娘竟然是罕见的月德命,难怪了。 夫也成龙,子也成龙,实乃贵中之贵!” 纪渊眼中掠过恍然之色。 经过一番苦心钻研,他对命理也算颇为了解。 月德乃太阴之相,主福分深厚。 若是与天德相合同会,就等于日月照临。 气运之强,气数之盛,几乎不可限量。 如果被女命得之,多为显赫无比。 主生贵子,利产无凶。 但最怕凶煞冲克,不可近邪祟阴秽。 “只是金紫气运之间,掺杂一缕极为顽固的浓郁死气。 似乌云盖顶,挥之不去。”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感觉这位洛皇后只怕命不久矣。 “有些不合常理,月德贵人往往长寿善终才对。 况且,宫中延寿续命的珍奇药草、大丹不少。 没道理会呈现出油尽灯枯,甚至难以扭转的衰败迹象。” 清脆悦耳的玉磬,再次敲击两下。 洛皇后柔声道: “给纪九郎赐座。” 立刻有宫女搬来一个厚实软垫的楠木圆凳,纪渊安静地坐下。 龙凤大榻上的洛皇后,像是闲聊家常一样。 开始提及家中诸事,有无兄弟姐妹,可曾许过婚约。 同时那些藏于纱幔、屏风的公主、郡主,也是支起耳朵仔细倾听。 知道纪渊乃父母双亡,一家尽丧辽东,唯有二叔这个亲人尚在。 洛皇后眼中不由流露怜惜之意,上了年纪总归听不得这些伤心事。 她安慰两句,看到烛火一盏都未熄灭,心里便就有数了。 正欲命人撤去纱幔、屏风,让纪渊也好生挑选一番。 做媒赐婚这种事,须得讲究一个情投意合。 强扭的瓜不甜,反倒容易生出嫌隙。 “洛施主,老衲且有一言。” 后边的杀生僧却是坐不住了。 如今一众公主、郡主纷纷相中自家徒弟。 倘若九郎再动心思,那他好不容易收下的衣钵传人,就要飞入白家做女婿了。 “临济大师,你着急什么,生怕我拐跑你的徒弟么?” 洛皇后不由好笑道。 “他一未剃度,二未出家,乃俗世中人,朝廷官身。 总要考虑成家立业的这桩大事,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差别?” 杀生僧缓缓起身,低头诵念一声佛号,然后道: “洛施主误会了,老衲这一脉百无禁忌,并无戒律禁止门人娶妻生子。 只是洛施主你有心撮合指婚,却不了解九郎的喜好。 他向来中意年岁大一些的女子……” 大师,你这是在毁谤我啊! 纪渊面皮一抽,忍着没有出声辩驳。 若真做了景朝的驸马、郡马,以后就与仕途无缘。 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方才坐稳百户的位子。 靠住黑龙台这座大山,岂能前功尽弃。 反正北镇抚司之中,早就流传自己独好美妇人妻的小道流言。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牺牲些许名声,换得不被催婚,也算值了。 “年岁大些……宗室之中亦有不少。 他年幼没了父母,自然钟情比较会持家的女子。” 洛皇后也没有觉得惊讶,她深知男子癖好千奇百怪。 有人喜欢乖巧可人的小家碧玉,有人偏爱端庄大气的温婉柔情。 正如吃食的口味一样,选择咸甜不同罢了。 “洛施主可能领会差了,你有所不知,九郎他格外中意那些已为人妇的孀寡女子,北镇抚司人尽皆知。” 杀生僧斜瞥了一眼自家徒弟,先是投以歉然目光,而后中气十足道。 话音落下,暖阁之内,登时变得寂静如死。 纱幔、屏风后头的窃窃私语,瞬间平息。 俄顷,好似大风吹过,灯盏烛火悉数灭掉。 室内通亮的光线都为之一黯,不复之前。 原本蕴含欣赏、有意的目光,也纷纷缩了回去。 独好孀寡女子? 那岂不是要成了亲,然后再死丈夫? 一众待字闺中的公主、郡主听罢,不约而同认为这条件实在过分苛刻。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你这徒弟谈吐气质确实不错,乃上上之选。 只是这……莫要干扰良家,与有夫之妇搅在一起就好。” 洛皇后眼神复杂,一时无言。 难怪这孩子神色之间,并无几分激动喜色,原来是独爱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既然如此,她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亦没必要强迫。 本朝并不提倡孀寡女子为亡夫守节立牌坊,那一套腐儒教条。 只要纪渊没有与人通奸,这也不算违反景律。 你情我愿之事,除了免不了闲言碎语,其他方面却也无可指摘。 “……” 纪渊垂首不语,任由这口黑锅扣在脑袋上。 反正好人妻美妇,多少沾点枭雄之姿。 于名声而言,影响不大。 “本宫身上也没什么好物件,可以作为见面礼。” 洛皇后做媒赐婚没成,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她命旁边的尚宫,取了一块两指大小的槐木牌子。 “这是城隍庙里开过光的太平无事牌,带在身上能保不受邪祟侵扰,拿去吧。” 纪渊接过,感觉入手微凉。 上面写了“太平无事”四个字,甚是潦草,不太好看。 ------题外话------ ps:因为个人的私事,这个月请假比较多,拢共更新十三万字,算是将将及格拿到全勤的水平,惭愧。 ps2:感谢【壶舟巴车】大佬的大额打赏,我平时不怎么看后台,也是才发现,比个心~ ps3:虽然我每个月都这么说,每个月都未必做到,但还是那句话,争取多更新,早日摆脱短小之名~ 第二百三十八章 炼骨,铸体,黄粱一县 纪渊细细摩挲槐木牌子,再用皇天道图映照一二,并未发觉什么特殊之处。 于是,他顺手将之系在腰带上。 尽管四个大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但毕竟是皇后娘娘赏赐,也不好表示嫌弃。 室内灯火黯淡,纱幔、屏风后边的曼妙身姿,逐一隐没不见。 这些公主、郡主,个个待字闺中,并非孀寡。 倘若继续留下,万一遭到纪渊拒绝,岂不平白折损名声。 传出去,还说天家贵女不如一妇人那多难听。 “真是可惜……” “瞧他剑眉星目的英武模样,没成想还有这样的癖好。” “所谓花无百日红,女子终究都会变作妇人,但妇人却难重回妙龄。” “是极是极,放着娇花不折,偏生喜欢孀寡,迟早后悔。” “……” 随着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微弱,洛皇后似是也有些乏了。 旁边的尚宫立刻会意,轻轻敲击玉磬。 纪渊适时地起身,拱手道: “内廷重地,不便叨扰,还请容臣告退。” 洛皇后颔首,柔声笑道: “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容易犯困。 等你改日进宫,再好好聊一阵子。 刚才想了想,其实宗室当中也有几个孀寡……” 纪渊闻言面皮一抽,难得流露几分招架不住的尴尬之色。 看来自己好人妻的名头,这辈子注定是洗不脱了。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也是个有大志向的。 去吧,去吧,再过个三年五载。 等你名震天下,出人头地。 自有无数娇娥痴恋,的确不急一时。” 洛皇后轻笑一声,打趣说道。 她从见到纪渊的第一刻,便莫名想起自幼沉默寡言的老二来了。 那股子锐烈又沉静的独特气质,与少年时候的燕王颇为相似。 遂多出几分亲近意思,将那一块太平无事牌送了出去。 “洛施主,须得放宽心思,少些杂念,方能养住生机。” 杀生僧上前诵念佛号,交待两句。 洛皇后对于生死倒是看得很开,闲谈几句之后。 由着尚宫搀扶,摆驾转回寝殿。 待到跨出暖阁大门,纪渊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脚步都变得松快许多。 “说是设宴连一口茶水都没喝到,更别提品尝御厨的手艺了。” 坐进来时的宽大马车,他似是感到遗憾。 杀生僧干瘪脸色微微一动,调侃道: “想吃御膳还不容易,你若答应皇后娘娘的做媒指婚。 娶个公主、郡主,做了驸马、郡马,叫宫中拨几个御厨就是了。” 大师你听到皇后有意赐婚,可是比我还要着急。 纪渊心中暗自发笑,老和尚这时候倒是嘴硬。 他也没有点破,转过话题道: “皇后娘娘是否生过大病?气色似乎有些不好。” 杀生僧轻叹道: “连你都看出来了,可见洛施主当真时日无多。 人之寿元,究其本质乃精气神之本源,易减难增。 你是气血强盛,如大把的薪材投入炉中,越烧越旺,这才显得短命。 若有奇花异草、灵丹妙药,完全可以弥补回来。 但洛施主她不一样,乃本源亏空太多。 就如一只漏水的木桶,任凭填进去多少,都会流失干净。” 纪渊心下惊讶,不由问道: “为何会这样?” 杀生僧解释道: “早些年前,圣人征战在外,洛施主时常随军,劳心劳力,这是其一。 后来生下太子、燕王,两位有真龙气象的嫡亲皇子,损耗气数,这是其二。 再者,人寿天定,无可更改。 阴世都沉沦万年了,难有办法。 也许洛施主她本就命短……” 纪渊眉头轻皱,洛皇后身为月德贵人,没道理会寿数稀薄。 他将疑惑放入心中,又说道: “大师,我过几日可能要出门一趟。” 杀生僧眼皮耷拉,平静问道: “朝廷的差事?还是帮东宫的忙?” 纪渊如实答道: “东宫。之前凉国公进京,东宫下了三道谕旨。 算是我欠太子一个人情,加上他给的好处甚合心意,所以免不了走这一遭。” 杀生僧脸色如常,低头道: “既然如此,老衲便不同行了。 佛门、道门之中,常有护法、护道之人,保证嫡传不受加害。 但也不是时刻都要保驾护航,那杨洪老匹夫不要脸皮,以大欺小。 老衲拦之,合情合理。 如若九郎只是历练,纵有危险,却得靠你自个儿度过了。” 纪渊点了点头,显得并不意外。 护道者不是奴仆,事事都要为人操持办妥。 佛门更加如此,不经苦海扬波,怎能体味世情五味? 不曾拿起,又何谈再放下? 无论是大金刚体魄的不动山王经,亦或者深奥晦涩的断三世如来身。 皆要依靠不断砥砺己心,方能有所成就。 只躲在庙宇里头参禅念经,成不了正果。 “大师为我照看一下家宅就好。” 纪渊洒然一笑,转而再问: “我即将冲击换血关,听说积蓄深厚,血气外显,可以凝聚异象,且还有高下之分,请大师解惑。” 他与杀生僧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气血武道上的许多修行问题,皆由这位老和尚为自己指点透彻。 每一次都收获进益极大,有种茅塞顿开的明悟之感。 “哈哈,与你聊一聊也无妨。 所谓通脉,就是打通周身四通八达的经络。 积蓄内气持续壮大,从而凝聚气脉。 这样才能将一身内气收发由心,一招一式之间,三分力可以出七成劲。 气脉越多,代表你内气越深厚,出手劲力越威猛。” 杀生僧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讲得很是明白。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那时候灵机比之现在浓郁,二境大圆满是九道气脉交织成网。 一旦成就,气力强横无可过之,媲美异种血脉。 还有个名目,唤作‘九龙拱珠’。 但今时不同往日,末法来临,仙佛断绝。 九郎你的六条气脉,已经算得上世间罕有。 当然,这也有个名目,叫‘六龙捧日’。” 纪渊了然于心。 之所以会有这种称呼。 乃是修行之时,内观之下。 可以看到气脉如大龙腾起,以六阳魁首为中心,搬运走动,吞吐丝丝缕缕的精纯内息。 “二境打磨圆满后,肉身体魄已经到了人之极限,所以就要开始追求超脱。 何谓超脱,超凡脱俗也。 换血三境就是凡人武者,迈向超脱的第一步。” 杀生僧说得比较细致,他乃是佛门宗师,本就眼界一流。 论及武学见识,更是高屋建瓴,一字一句都有种发人省醒的悠长意味。 “超脱?” 纪渊轻轻咀嚼这二字,眸光不停闪烁,似是琢磨。 “不错,换血三境又分为几个层次。 其一是淬炼精血,通过日夜搬运,勤奋行功,气血反复冲刷,排出体内杂质。 其二是淬炼骨骼,以精血为火,将人体两百零八块骨头,炼成一体,蕴育出一枚‘仙骨’、‘道骨’、‘佛骨’。 如此一来,修炼相关的武道功法,便会事半功倍。 其三是铸造法体……好徒弟,你可曾看出端倪?服气、通脉说到底,还是外炼之法。 到了换血这一关,才开始真正内炼,脱胎换骨,超凡入圣。” 杀生僧伸出一指,轻轻落在自己那具干瘪枯瘦的身躯上。 嗡! 如洪钟大鸣! 只见老和尚肌体表面,大筋根根绷紧,皮肉好似神铁。 整个人似盘坐的佛陀,焕发出一道道刺目的金光。 纪渊头一次感受到,杀生僧那如渊如海的磅礴气息。 仿佛孤身一人面对万丈狂澜,毫无抵挡能力。 稍不小心,就会落得粉身碎骨。 这种发自本能的战栗只维持一瞬,便就迅速消散。 皇天道图镇压识海,他紧守内心,仔细望向杀生僧手指所过之处。 老和尚故意鼓动气血,体内金光照彻皮囊,一切都显得清晰无比。 宛若一副出自宗师的行功路线图。 纪渊屏息凝视,眸中闪过赤青二色。 他看到杀生僧皮囊之下,两百多块骨头好似金玉。 根根交融如一,宛若天柱撑起肉身。 粘稠如汞浆的金红血液,亦如大江大河奔腾不息,散发出可怖的气力。 侧耳倾听,隐约可以捕捉到,其禅唱之音不绝于耳。 灿灿如黄金的那颗头颅,其眉心额骨内。 仿佛端坐一尊看不清面貌的出尘佛子。 表面射出万千毫芒,如牛毛细针。 齐齐绽放而出,形成数轮佛光。 “这就是……换血、炼骨、铸体之后的血肉之躯?” 纵然以纪渊的稳固心境,眼中不免浮现震撼之色。 难怪杀生僧有言,三境是迈向超脱的第一步。 这已经不再是肉体凡胎,几乎与神话之中的仙佛类似,具备不可思议之能。 “老衲这一具色身,所炼的是金玉骨,铸的是大雷音法体,可算是中上。 四境之后,依照功法,开辟形如庙宇的气海内景,从而感悟更上一层的佛门精义。” 给自家徒弟演示完毕,杀生僧收拢气血回入体壳,继续道: “这些你以后都会经历一遍,不动山王经炼的是须弥骨,铸的是斗战胜佛体,说起来,比老衲还要更强一筹。 至于刚才你所问的异象,无非就是气血雄厚,内息精纯, 一举冲开换血关,牵动周遭灵机,引得天地异动,成就奇象。 气势越盛,动静越大,越是上品,以你六条气脉的底蕴,多半不会差。” 纪渊眸光闪动,坠龙窟乃上三品小洞天,内里灵机充实浓郁。 办成白含章的那桩差事,兴许还有空余。 届时再进一步,未尝没有可能! …… …… 翌日,纪渊不再装模作样,继续闭门思过。 反正东宫谕旨的惩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存有遮护之意。 他先是去了一趟黑龙台,花费一万四千功勋兑换七颗凝脉丹,堪称极大地手笔。 然后又到金风细雨楼,亲自与秦无垢进行数个时辰的切磋交流,这才说服这位女千户答应。 随即再调集北镇抚司的一干班底,着重点了裴途、李严、童关三人,各自带领五十名缇骑好手。 兴师动众做好万全准备后,纪渊在家待了两三日。 于清晨时分,前呼后拥,齐齐出城奔向营州黄粱县。 驾!驾!驾! 深秋严寒,愁云惨淡。 半轮残阳挂在天边,照得草木皆红。 宽敞的官道上,五匹上等的烈马风驰电掣,毫不停留。 当先的自然是纪渊和秦无垢,这两人极为瞩目。 一个胯下骑乘呼雷豹,一个是乌云盖雪角蛟马。 一个身着白蟒飞鱼,一个是金翅大鹏。 所过之处,无不引得旁人投以好奇目光。 落在后头的,就是裴途、李严、童关三人。 也都骑乘身长一丈,高达八尺,毛皮如火的精壮烈马。 “前面就是红云岭了,翻过此处,再行一百八十里,便可进入营州,抵达黄粱县。” 裴途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拿出水囊。 拔开塞子饮了一大口,滋润干渴的喉咙。 “深山密林,阴风阵阵,各自小心一些。” 纪渊坐在呼雷豹的马背上,扫向前方黑压压的猛恶林子。 赶了大半天路,加急七八百里,方才接近营州地界。 平整的官道渐渐没了,只剩下一条算不上宽敞的土路蜿蜒深入。 “大名府内应当还算太平,倒也不可能冒出什么剪径的山匪,打劫的贼人。” 李严翻身下马,审视片刻后道。 “即便是有,他们也没胆子敢拦黑龙台过路,除非活腻味了。” 秦无垢摸了摸胯下的角蛟马,一双凤眸眯起道: “纪百户,明日大概就能赶到黄粱县。 你也该告诉我了,这一次领的是什么差事。” 纪渊拜托她帮这个忙的时候,言语之间比较含糊。 直到离了天京七八百里,都没有露出半点口风。 叫人不得不感叹,这小冤家嘴巴真紧。 “东宫。” 纪渊抖动缰绳,驾马凑过去道: “一座上三品小洞天现世,太子掩盖动静,朝堂上暂时无人得知。 因为只可容纳四境之下,我这才相邀千户,做个压阵的定海神针。” 秦无垢眸光忽闪,嘴角勾起问道: “你这般放心出城,不怕凉国公的旧部寻你麻烦。 深山老林,便是死了,也要过个三五日才有人发现。 到时候,黑龙台和钦天监都难追查出什么线索。” 纪渊嗤笑一声道: “只怕他们不来!” ------题外话------ ps:对不起,骗了读者老爷这么久,实际上我是乡下来的小学生,一直在打工兼职码字假装坚强,最近实在装不下去了,希望大家能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给我投点月票安慰一下,谢谢哥哥姐姐们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十六条命数,有猛虎拦路 纪渊出城之前,做了充足的打算。 兑换凝脉大丹,召集把守黄粱县的人手,都是为了这一次的坠龙窟之行。 除此之外,他还从童关那里拓印攫取了一条青色命数【强运】,增厚自身的气数。 眸光微凝,皇天道图轻轻一抖。 映照己身,浮现字迹。 【命主】:【纪渊】 【命格】:【脚踏七星,魁神踢斗】 【命数】:【燃髓(紫)、鹰视(青)、狼顾(青)、虬筋板肋(青)、云龙风虎(青)、气吞斗牛(青)、推陈出新(青)、龙象大力(青)、骨勇(青)、破妄(青)、阴德(青)、强运(青) 射艺(白)、强血(白)、内壮(白)、善功(白)】 【武功】:【不动山王经(入门),三阴戮妖刀(小成),无名轻功(大成),龙吟铁布衫(圆满),虎啸金钟罩(圆满),百步拳(圆满),劈空掌(圆满)】 自三千年前,百家尊武。 各个道统的开山祖师,共同立起了当今武道的框架。 不仅划分五境,还将武学品级评出上中下三等,以及绝学、神功。 之后又把修炼层次分为入门、小成、大成、圆满、极境。 “我如今十六条命数,气数护体,一门横练神功,一门杀伐绝学。 即便遇上冲开换血关的三境武者,也未必不是对手。” 纪渊眉锋扬起,底气十足。 他有铸成法体的秦无垢同行,加上百余名缇骑好手跟在后面。 各个挎腰刀,骑快马,皆是内外炼成的精锐之士。 纵然四境大高手半道截杀,亦不惧之。 若非有所准备,纪渊也不可能兴师动众,直出天京赶往营州。 毕竟…… 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各方势力,并不少。 “树大招风,树敌太多……我平日明明都是儒雅随和,为人为善,怎么会引来一帮仇家!太不合理了!” 纪渊轻叹一声,默默感慨。 哪怕不提他得罪凉国公这桩事,仅接连毁去两座肉身鼎炉,坏了奇士大计,以及身上挂了一个血神恩赐的【燃髓】紫色命数。 换成其他人,十条命都没了。 要知道,域外四尊,何其恐怖的存在? 其中有两位,都曾于相隔不知道几亿万里的遥远虚空,投以注视的目光。 “被两尊域外邪神轮流伺候,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啊。” 纪渊翻身下马,松开呼雷豹的缰绳。 幸而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神,加上命格晋升为【脚踏七星】。 而今一身气数更加稳固,难以撼动。 否则的话,他未必会答应白含章。 接下这一桩差事,踏出天京。 原因无他。 若要问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避开域外四神的直接威胁,那只能是圣人脚下的首善之地。 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朝堂上一众绝顶高手顶在前面,砸不到自己头上。 “也该瞧一瞧这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纪渊吐出一口气,心思浮动。 “一座上三品的小洞天现世,黑龙台竟然都没有收到风声,太子殿下瞒得好深啊。” 秦无垢翻身下马,松开缰绳,任由乌云盖雪的角蛟马寻找食物。 “监国二十年的底蕴何其雄厚?倘若真个想要做些事情,内阁、六部成了睁眼瞎也属正常。” 纪渊感受到呼雷豹的躁动,拍了一下这头见色起意的龙驹,轻声道: “朝堂内外的许多人,看一座山头的势力大小,总是习惯盯着一二三品的朱紫大员。 可那些坐稳位子的国公、尚书、侍郎,个个都是见过大风浪,哪能轻易拉入麾下,效死尽力。 反而是七品的小官,不入流的小吏,他们这辈子只缺一个上进的机会,更加豁得出去。 太子殿下主持十年的文试科举,千户不妨猜猜,他手里藏着多少张看似不起眼的小牌?” 秦无垢眸光闪烁,半是提醒半是回答道: “黑龙台向来不理朝堂政务,是太子登基,亦或者燕王夺嫡成功,都跟咱们都没什么关系。” 纪渊笑了两下,没有辩解。 他本来也不想与东宫走得很近。 因为心里明白,只要打上某一党、某座山头的烙印,就很难洗刷掉了。 到时候,各种各样的麻烦都会找上门来。 所以,认真思忖了一番。 纪渊决定左右横跳,各家周旋。 把北镇抚司当成工作,钦天监作为刷题图书馆,东宫则是接私活的兼职。 反正只要贴上的标签越多,旁人便很难分得清,自己究竟属于哪一方。 “百户大人,千户大人,请用水。” 身着云鹰袍的童关很懂察言观色,见到纪渊与秦无垢闲聊完毕,忙递上两只水囊。 “你这几个心腹能力都不错,就是武功差了一些。” 秦无垢淡淡扫了一眼,冷冽眸光吓得童关心惊肉跳。 除了私底下面对小冤家,女千户比较平易近人外,往常都是冷艳如刀的凌厉形象。 用风月场中的说法,便是床上床下天差地别。 “培养亲信费时费力,我平时只顾自己练功,倒是疏忽了这方面。” 纪渊拔开塞子,痛饮几口凉水,抹嘴说道。 “等你外出巡狩,有了一方根据地盘,就要好好调教几个会办事的属下。 要不然事必躬亲,分散精力,难有清静时日,更遑论提升武道修为了。” 秦无垢捏着水囊,眸光忽然一缩,望向那座阴气森森的猛恶丛林。 “怎么?莫非有人埋伏?” 纪渊右手按住绣春刀柄,运极目力眺望过去,未曾发现异常之处。 “似乎是送行之人。” 秦无垢眉眼清冷,一身雄浑气血引而不发,震得衣袍烈烈作响。 呼呼呼! 妖风阵阵! 那座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虬龙似的参天老树剧烈摇晃,如同妖魔狂舞。 吼! 一声长啸! 好似平地炸响惊雷。 栓在树上的烈马仰头嘶叫,像是受惊一样,踏出大片烟尘。 就连秦无垢的坐骑,那匹乌云盖雪的角蛟马也表现得狂暴起来。 唯独呼雷豹安然无恙,似是感到不满,喷出两道白气。 踩着小碎步,慢悠悠挡在角蛟马的面前。 如同英雄救美一般,忙不迭献着殷勤。 “没出息的憨货。” 纪渊鄙视道。 隆隆隆! 宛如雷出山中! 整座林子好似都被牵扯。 东摇西晃,抖动不已。 不多时。 纪渊见到一头斑斓大虎猛然跃出,吊额白睛,威猛凶悍。 尤其身形极为庞大,仿若一座小山,横在小路中央。 上面坐着一个头戴铁冠,身披甲胄,黑面浓须的粗豪男子。 双眼烁烁放光,犹如精芒闪动,震慑人心。 “你便是北镇抚司的纪九郎?” 那个粗豪男子声若洪雷,充满压迫气息的眼神跨过数十丈。 轰的一声,砸落在纪渊身上。 ------题外话------ ps:道个歉哈,昨天下班回家,本来搁沙发上躺会儿,排队洗澡的,结果睡到十二点半~ ps2:更新今天补,稍后还有一章,正在摸鱼写,莫慌~ 第二百四十章 拦路者谁,两大真罡 “来者何人?竟敢拦北镇抚司的去路!” 纪渊并未回答,反而鼓足内气发出喝问。 以他的强横体魄,五脏六腑简直如铁板一块。 内气凝成一线,好似晴天霹雳一般,掀得气浪滚滚。 化为粘稠的白浪翻涌,吹散大片烟尘。 “好个年少气盛的泥腿子!难怪……这么不知死活!” 粗豪男子眯起眼眸,迸射一线精光,如刀锋般锐烈。 胯下的吊睛白额大虎咆哮一声,呼出一团云气。 带起烈烈狂风,扑出十丈之远。 浓郁的威煞气势,吓得裴途、李严、童关的那三匹烈马四蹄发软,险些跪倒下去。 甚至于连他们本人都有些惊慌,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头吊睛白额大虎,一看就是成了气候的精怪。 不仅吃人无数,血光浓烈,震慑心魄。 更有驾风之能,身形矫健,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军中牧场的精壮大马,遇上这种百兽之王。 自然表现不堪,几乎难以抵挡。 “你若是官身,半道拦截北镇抚司,恐吓军马。 按照景律要挨两百杀威棍,贬黜一级,罚俸三月!” 纪渊右手按住绣春刀,语气轻淡道: “你若不是官身,私穿甲胄,豢养异兽,阻扰朝廷办差,更是大罪。 要么束手就擒,随我衙门走上一遭, 要么我发海捕文书,定你为在逃案犯,天下通缉。 两条路,任选一个。” 半道杀出一个骑虎披甲的魁梧大汉,纪渊并不奇怪。 虽然杀生僧逼退了凉国公,但是杨洪麾下不知有多少门生故吏可供驱使。 现在人尽皆知,对方三番两次受挫于自己。 倘若谁能解决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为国公爷找回颜面。 日后不说前程似锦,那也是一片坦途。 “你还要问罪于某家?” 粗豪男子神色略微错愕,嘴角勾起玩味笑容,轻蔑道: “区区一个得了势的辽东泥腿子!也敢在我面前抖搂威风!” 他跨坐于吊睛白额大虎的身形往前一倾,如山岳压下。 气血似决堤洪流,冲开周身各处闸门,轰隆隆倾泻而出。 霎时之间,夯实的土路抖了一抖,炸起大团烟尘。 “换血大成!” 童关眼中流露骇然之色,忍不住退后两步。 裴途和李严也没好到哪里去,仿佛心口压着一块万斤巨石。 脸色涨红,喘息艰难,几欲呕出鲜血。 他们武功低微,根本吃不住铸成法体的换血高手气势压迫。 “哪里冒出来的狂徒!” 秦无垢见状,不由冷哼一声,正要出手。 却见纪渊神色平淡,踏出一步。 白蟒飞鱼服猎猎飞扬,上下翻卷。 那股换血三境大成,铸成法体的可怖威压。 恍如潺潺流水被礁石分开,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本官问你话,如何不答?莫非真是剪径的山匪,打劫的贼人!” 纪渊再次上前,按刀问道。 头顶三寸之处的浓烈气数涌动不已,垂落万千毫光。 使得那张鹰视狼顾的冷峻面皮上,萦绕一种凛然神威。 十六条命格加持于身,如何会怕了一个换血大成! “辽东贱种听好了!某家杨立孝,威武军中四品参将! 官职比你这个百户还要大上一级,你应该给某家跪下回话!” 粗豪男子先是心头一跳,无来由有些气虚,转而眼神凌厉,俯视而去。 他心中感到诧异,这小子的确有几分手段,怪不得让义父接连吃了几次亏! 换成寻常的通脉二境,早就惊得腿软心慌了。 怎么可能保持镇定自若,从容应对。 “杨立孝……原来是凉国公麾下的十三太保。” 纪渊眼皮一跳,眸中多出几分淡漠之意,淡淡回道: “圣人早在大诰当中颁布明令,君臣之礼不以跪拜为尊,亦不以叩首为敬。 本官见太子殿下都不下跪,更何况对一个四品参将! 杨大人,你好重的官威啊!” 听到纪渊抬出东宫,杨立孝顷刻脸色铁青,冷笑道: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只不过……景朝天下是靠马上弓刀成就功业,而非一张嘴! 任由你说破大天,也无济于事!” 他面皮抽动两下,宽大的手掌缓缓合拢,胸中杀机森森。 本来,杨立孝只是过来见义父一面。 表一表孝心,省得落在其他兄弟的后头。 却不曾想人在半道上,就听说凉国公进京未果。 居然叫一个辽东泥腿子落了颜面,几乎沦为朝中笑柄。 于是,他就动了其他心思。 仔细盘算,大哥赵无烈如今跟在义父身边。 二哥待在绝龙岭抽身不出,四弟和五弟争权夺位,正好让自己捞到这个机会。 倘若踩下风头正劲的纪渊,定能得到义父的赞赏。 至于后果? 凉国公府树大根深,底蕴摆在这里。 只要义父愿意力保,东宫也未必奈何得了! “杨大人,你想跟本官动手? 阻挠北镇抚司办差,这可是大罪,你兜得住吗?” 纪渊大拇指往前一顶,推刀出鞘,冷眼以对。 他这一次出京,明面上是受黑龙台的派遣,前去黄粱县调查案子。 坠龙窟现世,暂时被封锁消息,并没有流传于朝堂上。 “不愧是辽东逃荒的泥腿子,自个儿没本事,就只会搬靠山!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某家今日挡在这里,且看你如何过得去!” 杨立孝眉毛挑起,嘴角勾出一抹戏谑笑意。 他乃威武军中四品参将,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半道截杀北镇抚司的百户。 此次过来,为的只是往纪渊头上踩一脚,叫他落个难堪。 之后再想法子,好好寻这个泥腿子的晦气。 “本官只是找东宫做靠山,当然比不上杨大人有魄力。 认旁人做爹,一口一个义父,连自家名姓都改了。” 纪渊嘴角噙笑,讥讽道。 他似乎并不担心,任由那头吊睛白额大虎横在小路中间。 杨洪麾下的十三太保如雷贯耳,名声极大。 故而,纪渊曾经专门取来卷宗仔细翻看,有些了解。 排行第一的赵无烈,只差半步就能跨过真罡关,晋升宗师境界。 执掌鹰扬卫,治军极严,深得凉国公信任。 甚至隐有传言,因为门庭凋敝的缘故,杨洪欲将家业传于他。 排行第二的史敬思,亦是大材。 带兵镇守绝龙岭,负责兵部铠甲、军械的打造。 一身赤焰真罡,几乎是登峰造极,修为深厚。 排行第三的杨立孝,虽然及早加入威武军,却因为性情刚愎,始终未得升迁。 反倒叫四太保徐林、五太保高展抢先上位,做了卫军的左右统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纪渊的取笑,可谓是字字如刀,扎进杨立孝的心底。 “竖子!安敢辱我!” 暴怒似火,吼声如雷。 这位威武军参将骤然出手,真罡搅动风云,震荡无边气浪。 彷如排山倒海一般,冲撞压下。 隐隐之间,似有噼里啪啦的连绵爆响。 好似电闪雷鸣,迸发出耀眼的炽白之色。 被强行挤开的粘稠白浪,传出一阵焦糊气味。 这一掌! 速度之快、劲道之猛! 实乃罕见! 纪渊面无表情,掌中绣春刀发出颤鸣。 下一刻,便要似怒龙长吟。 但…… 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威武军的风雷真罡……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差劲得很!” 金翅大鹏袍掠出一道残影,白皙如玉的修长五指轻轻一按。 无声无息之间,好似千百团气雷炸开。 ------题外话------ ps:补昨天的更新,晚上继续再写~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其人如龙,其刀如狱 武道四重天,拢共分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两大层次。 因为内气离体之后,威力就会大减。 所以服气、通脉、换血之前,多是比拼拳脚招式。 通常先习拳掌指爪,再进关节擒拿。 等到凝练真罡大成,方入兵器之法。 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其杀伐凌厉之所以傲视同境。 是其独树一帜,专以观想存神之秘法。 及早锻炼内气,打磨气脉玄刀。 从而做到外放丈余之地,断金裂铁,挡者披靡。 可即使如此,仍然失之凝练与纯粹。 远远无法与真罡威能相提并论。 究其原因也简单。 武者踏入四境。 内气、血气、精气将会经过巨大蜕变。 犹如蕴养圣胎一样,将体内本源凝聚浓缩,化为一颗圆坨坨、光灿灿的真丹。 此物会把内气悉数转化为真气,反哺肉身躯壳。 达到融汇内天地,自成小周天。 完成这一步后,武者自身循环不息,生命力极其强大。 哪怕一年半载不吃不喝,餐风饮露,也不会有任何衰减。 同时,武道四境又有罡成无悔的说法。 意思是,无论修持何种武功,磨练何种真罡。 一旦行功完成,再也不可挽回。 乃是重中之重。 如今,于前往营州黄粱县的黄土小路上。 居然有两位真罡大高手互不相让,陡然交锋。 轰! 狂风凭空拉起,气流震荡发出爆鸣,向着四面八方拍打过去。 纪渊身形稳固如山,鞘中长刀并未完全抽出,只露出一抹雪亮光芒。 原本立在后面的秦无垢,似是按捺不住。 金翅大鹏袍衣角翻飞,带出一道残影。 彷如电芒横空,白皙似玉的修长五指轻轻一按,迎上那团迅猛无比的炽白之色。 雄浑无匹的劲力内敛到极处,无声无息。 像是千百道风龙悄然炸开,悍然撞在杨立孝打出的风雷真罡上。 滋滋滋! 嗤嗤嗤! 方圆二十丈的大气,好似化为一座沸腾大湖。 以秦无垢和杨立孝二人为中心,平静虚空泛起一层层涟漪。 不断地扩散,最终掀起汹涌剧烈的万丈狂澜! 纪渊离得最近,直面这样的可怖威压。 只是他具备虬筋板肋,体魄过人,堪比冲开换血关的三境武者。 任凭强劲的罡风滚滚炸开,吹起那一袭白蟒飞鱼服,也撼动不了挺拔身形。 只不过裴途、李严、童关等人,就没有这么强横的本领了。 他们连连后退,急掠闪出。 却仍是叫漫天烟尘打个劈头盖脸,显得狼狈不堪。 尤其是裴四郎武功底子最差,险些被吹得踉跄,摔成一个滚地葫芦。 “还是百户大人手段厉害,置身于两大真罡高手交锋的战场,竟也八风不动!” 纪渊深吸一口气,眸光快速闪烁,似是思忖计算。 倘若换成自己,可以接下四境真罡高手的几招? 又能否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念头闪动之间,两大真罡正面碰撞。 双掌劲力甫一交击,杨立孝脸色忽然一变,怒喝道: “盘龙真罡!你是敖景的什么人!?” 轰隆隆! 大气爆出阵阵霹雳似的巨大爆鸣,那个女千户催发的真罡,犹如天龙盘柱层层缠绕,蕴含数重刚柔劲力。 一时失察之下,杨立孝的风雷真罡应对不及。 他连忙变招,粗壮的手掌向内一抓、一摄。 好似擒住万千风龙,轰击过去。 “与你何干!” 秦无垢冷艳如冰山,凤眸含煞道: “要走不走,要打不打,无胆匪类尔!” 足下发力,五指弯曲似钩。 猛然一握,硬生生捏爆咆哮的风龙! “这臭娘们好凶狠!” 杨立孝感到不妙,连忙运气向下一沉,稳住铁塔似的魁梧身形。 吊睛白额大虎哀鸣一声,像是承受不住那股猛烈气力。 秦无垢却是得理不饶人,双眸之中杀机暴涨。 周身罡气喷薄,好似青龙盘于右臂。 张牙舞爪,如攥刀斧,狠狠劈下! “我莫非得罪过她?竟要与我决生死!” 杨立孝心中迷惑,头上铁冠嗡嗡作响,乌黑乱发如蛇狂舞。 体内脊柱大龙疯狂抖动,好似腾飞九天。 全身血气随之提起,滚走如奔雷。 潜心打磨近十年的风雷真罡,化为噼里啪啦的细微电芒萦绕于右掌。 猛地再次拍出! 轰轰轰! 粗壮的手臂膨胀两圈,根根大筋绷紧拉开,仿佛殷红的虬龙暴突。 五指弹抖发出切割的刺耳声响,一层层粘稠的白浪向内挤压。 好似形成牢笼,笼罩而下,直欲困住秦无垢的窈窕身姿。 这是追风锁魂手! 弹指之间穿喉摘心的杀人绝技! “凉国公府十三太保,也不过如此。” 秦无垢脸色平静,不闪不避。 雄浑的气力层层递进,由肩膀至指掌。 如万川归海,澎湃无匹。 磅礴的血气冲刷四肢百骸,发出龙吟也似的轰响。 仿佛大枪般的拳锋陡然打出,沿着中线而走。 其速之快,还要比风雷真罡催动的锁魂手更胜一筹。 噼啪!噼啪!噼啪! 无物不摧的强劲罡风! 当即炸成大团气流! “暴雨梨花枪!” 杨立孝眼界不低,见识不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出来秦无垢打出这一招,本意乃是脱枪为拳,其中劲力变化莫测。 那股精纯至极的盘龙真罡好似钻头一样,轻易凿开自己的风雷真罡。 然后又变成一股子缠死劲,像是坚韧的布匹裹紧,要锁住自己的右臂。 一旦挨上,就是骨肉成泥的可怕下场。 这个凉国公麾下第三太保脸色大变,招式被破之后,他就等于失去先机,如何抵挡得了秦无垢以拳为枪的猛烈抢攻。 两腿夹紧,胯下的吊睛白额大虎背起主人。 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云气。 只见大阵妖风打个旋儿,凭空卷起一人一虎腾挪后撤。 “进可容易,退却难了!” 观战的纪渊终于抓住机会,朝呼雷豹使了一个眼色。 那头龙驹会意,颌下那团息肉抖动。 仰天长嘶,发出怪叫。 大股的黑烟,好似乌云盖顶,当头罩住那腾空而起的吊睛白额大虎。 吼! 威猛凶煞的斑斓大虎亦是怒啸一声,既有愤怒,也有畏惧。 宛若山峦的庞大身子摇摇晃晃,竟然一头栽倒跌落而下。 跨坐其上的杨立孝猝不及防,他收服吊睛白额百户已有数年,从未出现过这种古怪情况。 一步差,步步差! 秦无垢怎么可能错过战机,金翅大鹏袍跨越长空,一掌狠狠压落! 其身如通天铜柱,八道栩栩如生的天龙盘绕,仿佛护体,坚不可摧。 雄浑至极的真罡催发,仿佛天河倒挂轰隆坠下,震得四面虚空呈现崩塌之势! “要死在这里……” 杨立孝眼中掠过一丝惧色与一抹狠色,倾尽全力压榨真罡。 体内风雷激荡,相互碰撞发出轰鸣巨响。 他举起双臂,如持雷公大鼓重重敲击。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连绵炸响,化为沉猛劲道往上打去! “这是我毕生功力之巅峰!臭娘们!看你如何……” 身处即将身死的绝境之中,杨立孝却隐约有种突破的感觉。 他的风雷真罡、追风手、无妄掌、雷狱刀…… 所学的一切武功,似乎融入气血烘炉,渐渐演化成为自身的明悟。 生死之间,竟然要更上一层楼! “嗯?” 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未升起,杨立孝忽然觉得不对。 长刀出鞘! 好似龙吟虎啸! 雪亮的刀光如怒龙抬首,自下而上斩开天地! “这是……什么武功?” 杨立孝眸光一定,面上那抹劫后余生的狂喜陡然凝固。 光阴似乎变慢。 他看到那袭白蟒飞鱼服足下一踏,黄泥土路绽出裂纹,塌陷数寸。 仿佛陆地龙象肆意冲撞,借着强大的反冲之力,那个辽东泥腿子蹂身而上。 藏于鞘中的绣春刀,终于化为一道粗壮耀眼的银色流光。 四起的烟尘之中,其人如龙,其刀如狱! 杨立孝汗毛倒竖,开口欲喊: “我乃是威武军中四品参……” 声音急促,蕴含一丝慌张与恐惧。 可惜……晚了。 刀光迅疾如雷滚走,随着金铁清鸣落下,刺骨无比的森森寒芒席卷全身。 “啊啊啊啊!” 杨立孝神色呆滞,望着齐肘而断的粗壮右臂。 直到殷红血色如泉喷涌,那阵剧痛方才直袭大脑。 激荡的罡气烟消云散,沉猛的劲道化为乌有。 刀锋切过血肉之躯,将一切斩断! 虬筋板肋与龙象大力,再加上六条气脉推动,纵然是四境大高手也挡不住! “你不该收起护体真罡,杨大人。 生死当前争一线,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纪渊手腕转动,刀身弹抖甩落鲜血,淡淡说道。 “贱种!你个辽东贱种!某家是威武军四品参将!你胆敢谋害朝廷武官!” 杨立孝几乎陷入疯狂,歇斯底里怒吼道。 “凉国公尚且动不了我,你又能如何? 区区四品参将,参我的奏折未必放得到东宫案首。 即便侥幸被内阁留下,转呈给太子,你猜殿下会不会治我的罪?” 纪渊摇了摇头,用一种怜悯眼神望向断臂的杨立孝,好似无声的嘲讽与轻蔑。 “某家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拆了你的骨头!扒掉你的皮!” 杨立孝目眦欲裂,似是怒到极处,眼角都淌下两行血迹。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竟然让一个通脉二境的小杂碎! 斩断一臂! “我等你来。” 纪渊无动于衷,拄刀而立。 ------题外话------ ps:三千字送上,明天再继续哈~ 第二百四十二章 羊刃独枭,杀身大祸 “那我等你来……杀我!“ 纪渊平静而淡漠,双手撑在刀柄上,身躯挺得笔直。 他抬眼望向断去一臂的杨立孝,眸中尽是冷冽。 滚滚如潮轰鸣作响的风雷真罡,于一霎那间崩散成丝缕气流。 噼啪的电芒,凛然的风刀,犹如千百气团齐齐炸开。 逸散的余波威力不小,好似狂风呼啸浩浩荡荡。 打向那袭白蟒飞鱼服,震得衣袍烈烈作息。 纪渊不闪不避,雄厚的血气透发皮膜,冲出躯壳。 化为一口金红相间的巨大铜钟,将其悉数阻绝在外。 “你个贱种……” 杨立孝咬紧牙关,筋肉向内用力收缩,迅速止住血流如注的惨烈景象。 他面皮狂跳,强自提起一口内息,凝聚体内残存真罡。 左手五指张开,掌心隐约浮现蜿蜒游走的炽白电蛇。 说到底,这个辽东泥腿子不过通脉二境! 若非趁人之危,暗施偷袭,自己怎么可能被斩去一臂! 定要杀了此人! 否则…… 后患无穷! “半道截杀朝廷命官,公然挑衅北镇抚司,还想痛下杀手! 这三条大罪,够你受用了!” 秦无垢并未坐视不理,足下一点,腾空而起。 修长手指捏出印诀,眨眼之间,凭空抽出一杆亮银大枪。 杨立孝污言秽语不断,传入这位女千户的耳中,她自然不能忍受。 死到临头,岂敢嚣张? 一双凤眸含煞,杀气冲天。 盘龙真罡灌注枪身,势若暴雨梨花,轰然砸下。 “不好!” 杨立孝背后发凉,一股森冷意味从脊柱末端窜起。 惊得他再也顾不得一掌拍死那个辽东泥腿子,连忙回身招架。 可是仓猝硬接,如何抵挡得住? 秦无垢轻蔑一笑,手腕发劲。 大枪崩弹之下,好似拉成圆月的铁弓,蓄足可怖力道! 以太山压顶之势! 陡然炸出一道银色光弧! “怎么会……” 杨立孝几乎不敢置信。 同为武道四重天。 真罡层次。 这个臭娘们如何这般生猛!? 喀嚓,喀嚓。 这一枪之下,虚空似乎都往下塌陷。 犹如皲裂的镜面,绽出触目惊心的漆黑伤痕。 “绝不能死在此处!我是威武军中四品参将,日后有希望封武侯!” 杨立孝心念电闪,血气如大江大河咆哮决堤,几欲盖过半边残阳。 只见一尊背生双翅,手持巨槌,鸟嘴模样的威严巨灵瞬间出现。 赫然是换血大关异象! 雷公震天! 那尊威严巨灵怒喝,攻城锤似的巨槌迸射电光,发出猛烈一击! 轰隆隆,轰隆隆! 好似横贯天地的风雷真罡,挟带无与伦比的沛然大力,迎向那杆亮银大枪! “负隅顽抗罢了。” 秦无垢持枪凌空,居高临下。 金翅大鹏袍不住震荡,同样演化异象。 一尊衣带飘飘,眉眼如画的清冷女子陡然浮动。 额头生有双角,好似血红珊瑚。 好似龙女出水凌波,形神俱足。 比之那尊雷公巨灵,还要更为凝实。 亮银大枪猛地劈下! “咚”的一声,天地如画卷抖动,爆出隆隆巨响。 真罡摩擦大气,火星滚动。 这一枪彷如地崩山摧,直接打散那尊雷公巨灵。 余势不减,重重砸在杨立孝架起的左臂之上。 咔嚓! 根根粗如虬龙的青黑大筋,直接似弓弦绷断。 坚韧皮肉化为一团烂泥,顷刻被炸散开来。 硬如神铁的臂骨粉碎,滚烫的血液飞溅洒落。 “必须逃走!只要保住性命,迟早能报这个大仇!” 间不容发之际,杨立孝竟然摆脱生死恐惧,心中出奇地镇定。 他面上流露一丝狠色,太阳穴突突直跳,显得狰狞扭曲。 下一刻。 体内九座气海像是点燃的火药桶,猛然引爆! “砰”的一声,洪流也似的风雷真罡汹涌席卷。 最后关头,杨立孝血肉蒸发大半,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头架子。 丝丝缕缕的风雷罡气包裹住他,弹指间撕开粘稠的白浪。 如同一道迅疾电光,消失于天边。 轰! 秦无垢的大枪落下。 只将那头吊睛白额大虎打成肉糜,却叫吊住半条命的杨立孝惊险遁走。 “自毁气海,哪怕休养过来,也是元气大损,本源消耗,从四境跌落。” 这位女千户倒是意外,没有料到杨立孝这般果决狠辣。 作为威武军中一员参将,武功境界乃立身之本。 换血高手是精锐卫军的中坚力量,谈不上出众。 通常来说,只有晋升四境。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才具备争夺统领之位的资格。 “穷寇莫追,逢林莫入,他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纪渊轻轻摇头,打消秦无垢继续追击的意思。 两位真罡高手彼此交锋,看似缓慢无比,实则快如电光火石。 不过刹那,杨立孝就从杀意阵阵,欲下死手, 沦为自毁气海,化身风雷仓皇遁逃。 “斩草要除根,小冤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随着血气勃发,秦无垢体内龙子欲念又有作祟的上浮趋势。 “他逃得了这一回,未必躲得过下次。” 纪渊收回眸光,意味深长道。 他初见杨立孝半道拦路,就以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如今沉下心神,字迹勾勒。 【杨立孝】 【命格】:【羊刃独枭】 【命数】:【命带杀印(青)、性烈如火(青)、杀人盈野(青)、睚眦必报(白)、偏执成狂(白)、威势(白)、恶胆(白)】 原本只有七条命数,但在杨立孝遁逃之前,纪渊惊鸿一瞥,皇天道图覆盖过去。 这才发现,竟然出现第八条命数! 【杀身之祸(黑)】:【羊刃者,极恶之煞,气数强,则富贵,气数弱,则败亡。无法镇住命格,便是过犹不及,火则焦灭,水则涌竭,金则折缺,土则崩裂,木则摧折,乃凶光大炽,命悬一线。】 …… …… 日头渐渐西斜,沉入山腰,敛没余晖。 昏黑的林间,大树参天遮蔽亮光,有股子阴森之气。 杨立孝化身风雷,以血气催发真罡,一口气遁出十几里地。 他倒也有几分小聪明,生怕秦无垢穷追不舍,故意绕了一圈,再掉头窜入那座猛恶丛林。 为的就是一个灯下黑。 即便那臭娘们当真不依不饶,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就躲在他们眼皮底下。 “那个辽东贱种,专会借势借力,没卵蛋的怂包! 等某家养好伤势,非得盯住他一家老小,抓住机会好生炮制!” 杨立孝脚步踉跄,藏进一处山洞。 抬手毙掉一头灰黑大熊,扫去污浊,盘坐于地。 他只吐纳片刻,惨淡神色加深几分。 杨立孝感觉自己的肉身,像口破布袋子四面漏风。 体内好似开闸放水,精血气力源源不断向外散去。 这一次,真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了一头养成气候的吊睛白额大虎,更是自毁气海平白损耗十年修持之功。 强烈仇恨宛如毒火,不住地噬咬内心。 半边面皮狠狠抽动,仿佛吃人的恶鬼。 “还有那个臭娘们,仗着北镇抚司指挥使撑腰,下手这般毒辣! 待我禀明义父,纠结十三太保一干兄弟……” 杨立孝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本来只想半路拦道给个难堪。 好煞一煞那辽东泥腿子的风头,讨义父欢心。 结果纪渊出言不逊,竟敢讥讽自己为求富贵拜凉国公作义父,甚至还将自家姓都改了。 有些过往就算是真的,也不想听到,更不想被人拿出来说。 盛怒之下,杨立孝改变主意。 打算教训一下区区通脉二境的纪渊,没成想惹得旁边的秦无垢动手。 “狗男女!这么维护那泥腿子,多半有些勾搭!出入风月地,还故作清高,任人插的货色!” 这位威武军四品参将,像个气急败坏的泼妇一样,用最恶毒、最污秽字眼咒骂纪渊与秦无垢。 过了片刻,吊住的半口气徐徐化入血肉筋骨,焦黑的死皮逐渐剥落。 四境真罡大高手的强盛生机,硬生生撑过这种可怕伤势,开始疗愈肉身。 “可惜大丹都被毁去,只能躲个三五日,等那贱种和臭娘们走远,绕道去寻大兄。” 杨立孝思忖道。 这桩事是他动手在先,并不占理。 况且有东宫力保,太子看重。 即便让义父上折子参那辽东泥腿子,也未必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养好伤。 尽量稳住境界,避免跌得太狠。 “气海没了,可以再成,功力没了,可以再练,但命只有一条,不能再有。” 杨立孝想得很清楚,他曾跟随凉国公征战几次,浴血沙场。 见识过换血高手,像成片禾苗似的倒下。 那种难以言说的残酷血腥,寻常武者根本体会不到。 辰时过半,杨立孝正在闭目养神,存住生机。 洞外很是寂静,只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他忽然睁开双眼,半张焦黑面皮猛然跳动。 “是谁?!” 四境真罡高手的五感何其敏锐? 即便杨立孝重伤在身,却始终心神紧绷十分警醒。 方圆百步之内的风吹草动,依然瞒不过他。 “杨三太保!莫要动手!小人乃赵大统领麾下亲军!” 洞外显出一条黑影,堵住照落的黯淡星光。 “大兄……你是鹰扬卫的人?” 杨立孝眉头一皱,掌心含住风雷真罡,隐而不发。 “有令牌在此!” 黑影抬手一甩,一面飞鹰展翅的铁牌稳稳插入泥土。 隐约可见,上刻斗大的“赵”字。 铁画银钩,虬然有力。 “真是大兄麾下。” 杨立孝心中怀疑去了大半,沉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此处?” 洞外黑影微微躬身,似是极为恭敬道: “小人姓孟,贱名长河,最近刚刚加入赵大统领帐下。 因为常在天京城内厮混,故而受命关注北镇抚司百户纪渊。 今日得知此人出城,赵大统领严令小人尾随其后,探明动向。” 自己被秦无垢杀得大败,岂不是让他看到了? 杨立孝眯起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又问道: “你既然跟着那对狗男女,之前为何不出手?” 洞外的黑影似是害怕怪罪,把腰弯得更低,卑微道: “小人武功低微,只怕挡不了秦无垢一招就要身死。” 杨立孝嗤笑一声,冷冷道: “原来是贪生怕死之辈。行了,某家不会问责于你,身上可有疗伤丹药?” 洞外黑影点头道: “小人用不起大丹,只有一些金疮药、活血散。” 杨立孝不耐烦道: “速速拿来!某家将就着用!” 洞外黑影连忙摸出七八个瓶瓶罐罐,双手捧着走进洞内。 单膝跪倒于地,小心翼翼献上。 “你这人倒很懂礼数……” 杨立孝颇为满意,劈手夺过那些好药,准备服用疗伤。 “原来杨三太保竟然伤得这般重,不若让小人帮你一把。” 始终低头的孟长河,缓缓抬首说道。 杨立孝心头忽地生出一股凉意,不由望向那个鹰扬卫亲军,正好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眸。 “你……” ------题外话------ ps:三千字送上~ ps2:这两天怎么一条评论都没有,还有读者老爷看的话,吱一声啊,就算扑街,也没这么凉吧,呜呜呜~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乌云蔽空,丛林猛恶。 一头夜出觅食的黑狼忽然窜出。 其毛细体长,粗壮如牛。 那对眼珠四下转动,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呜呜呜。 冷风吹过,刮得杂草低伏,簌簌作响。 黑狼忍不住仰天长啸,沐浴月华。 那身顺滑的皮毛瞬间炸开,显出块垒似的紧实筋肉。 丝丝缕缕的月华垂落,被吸入张开的大嘴。 呼吸导引!内炼之法! 这竟是一头得了际遇,脱去蒙昧的走兽! 过去片刻,吐纳完毕,白森森的犬齿缓缓合拢。 这头黑狼灵活游走于乱石怪木之间,开始寻找今夜的食物。 风声呼啸,其中夹杂浓重的血腥气味。 绿油油的眼珠亮了一下,饥渴与凶恶流露分明,饿死鬼也似。 嗖! 这头黑狼化作离弦之箭,撒开有力的四肢奔跑起来。 短短半刻,它就来到一处洞口。 透过稀薄的星光,发现一头死去不久的棕熊。 殷红的血色渗入泥土,红的白得浑浊液体自头颅裂口汩汩流出。 可不知为何,黑狼左右徘徊,不断地低嚎吼叫。 既像示威,又似恐吓。 无论如何都不敢扑进洞内,大快朵颐啃食血肉。 这是走兽的本能。 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 洞内似乎有比野熊、凶豺、恶虎更为恐怖的存在! 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好像香甜的鱼饵。 死死地勾住这头黑狼,让它进退不定。 因为兽性未泯,所以舍弃不了近在眼前的丰盛血食。 踏踏踏。 脚步声渐渐响起。 一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呜! 那头黑狼伏低身子,害怕极了,好似炸毛一样。 这个穿着鹰扬卫玄色武袍的阴鸷青年,双手轻轻垂下。 皮肉表面晶莹如红玉,竟似透明,完美无瑕。 根根大筋遍布其下,呈现刺眼的血红之色,充满妖异邪氛。 体内逸散的气息,既如烈火暴烈,又似粘稠的热油。 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连皮带肉撕下大块,堪称阴狠毒辣之极。 “这道炼血内气,当真是厉害。 等到凝练真罡,只怕威力更强! 与人厮杀,气机交锋,占了极大地上风。” 孟长河眸光扫过那头呜咽的黑狼,并未放在心上。 他双手负后,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笑意。 这一次,捡到杨立孝这个便宜。 使得功力又有进益,很快就要完成次换血。 不得不说,是巨大收获。 孟长河自从在锦娘手里得到那枚黄铜指环,又蒙受血神的恩赐。 突破换血七次,成功铸就法体。 他的躯壳随之发生异变,体内两百零八块骨头,经过虚空气机的侵染转变。 变得剔透无比,宛若犬牙交错,彼此咬合融为一体。 其坚硬程度,更是比神铁过之而无不及。 那股强盛的生命力,几乎要追上踏入四境的杨立孝。 除非受到致命伤势,被人枭首斩下头颅。 否则都能吊住半口气,一时之间气息不绝。 这便是血神的通天手段! 轻易令人脱胎换骨! 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资粮再多,绝学再强,又如何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血罡真体想要大成,必须再来两次换血。 到时候我身具二心三肺,全身筋肉伸缩自如, 锻炼到了极限,可以化为两丈多高的威猛巨灵。 搏杀蛟龙,斗战四境亦不在话下!” 孟长河心中激动不已,那双通红的眸子精芒闪烁。 犹记得,他还是北镇抚司千户的时候。 为了兑得换血大丹,用尽各种手段捞钱筹银。 甚至不惜培养林碌巧立名目,买卖底下的空缺。 百户、总旗、小旗、缇骑,皆是明码标价。 平日里点卯,对指挥使敖景恭恭敬敬。 回到府中还要忍受严盛居高临下的俯视,保持唯唯诺诺之态。 无论何时何地,都像当狗一样,任人呼来唤去。 如今自己皈依血神,终于有了自立门户的底气和本钱。 “东宫力保?太子看重?指挥使青睐?钦天监欣赏? 呵呵呵,纪九郎,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你占了!这是什么道理? 同样都是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凭什么你能不弯腰,挺直腰装清高?!” 孟长河血眸之中,闪过一丝浓烈戾气。 他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皆是拜纪渊所赐。 夺走千户官位,受尽严盛的冷眼和羞辱。 念及于此,莫大的恨火噬咬五内。 内气疯狂涌动,再次暴涨几分。 四肢百骸发出颤鸣,浑身筋肉膨胀起来。 如同灵活的小老鼠,在衣袍底下飞快钻动。 喀嚓,喀嚓。 瘆人的声音响起,回荡于山林之间。 “纪九郎……严盛……敖景……还有赵无烈! 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杂碎,统统都会遭受应有的惩罚!” 孟长河眸中血色愈发浓郁,那张阴鸷的面皮高高隆起,好似随时都会裂开。 如妖似魔,极为可怖! 仿佛只要顺着这股暴虐的心绪,放开心神去宣泄、去释放,他就能得到更多恩赐。 呼! 孟长河闭上双眼,心头掠过锦娘的倩影。 短暂的清明,使他按下那股恨不得大杀特杀的强烈欲望。 好似活化的血肉,亦是消停下来。 “算你这畜生运气好,我刚刚发泄完了,如今不动杀念。”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头吓到瑟瑟发抖的黑狼,摇了摇头,自顾自往林外走去。 死了一个三太保杨立孝,更能激化凉国公府和纪渊的矛盾。 届时,那辽东泥腿子处处树敌,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等到那道妖魔似的高大身影渐行渐远,那头摇尾乞怜的黑狼方才松了一口气。 绿油油的眼珠子滴溜转动,窜入山洞之内。 它没有理会那头栽倒的大熊,而是向更深处探去。 未过多久,便见到一幕血腥惨烈的骇人景象。 那是一条仍在蠕动的“虫子”。 双腿好似连皮带肉被硬生生扯断,双手也消失不见。 两只眼睛叫人挖出,只剩下乌黑的血窟窿。 鼻子、耳朵也被割掉,舌头也被拔去。 腹内的五脏六腑,散落于地面。 此时的杨立孝,全然没了人形。 活像硕大的虫子一样,缓慢地抽搐、痉挛。 直至生命气息彻底断绝,方能得到解脱。 那头黑狼低嚎两声,像是看到丰盛的大餐,露出白森森的犬齿。 嘎吱、嘎吱。 又一场残忍的进食开始了。 …… …… “不知几位大人可用过晚食?若是没有,下官这就命人准备,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过得一日,纪渊与秦无垢星夜赶路,终于踏入营州的黄粱县。 他们径直来到县衙,接待北镇抚司一行人的,是一位年过四十,身着七品文官鹧鸪补子的中年男子。 两鬓微白,面容清瘦。 头戴乌纱帽,弯腰拱手,态度颇为恭敬。 此人姓孔,单名一个圆字。 乃是黄粱县官,负责这一地大小诸事。 “随便备些饭菜就好,不用过分铺张。” 纪渊不露痕迹扫视一圈县衙,发现还算整洁干净,并没有年久失修的迹象。 他心中微动,大抵对这位孔县令有了几分认知。 惯会捞油水的地方官,大多不可能耗费银子修葺官衙。 因为官不修衙是传统。 再者,贪污之人从来只有进自家腰包,哪里往外掏钱的道理。 既然这座官衙颇新,若无意外,看起来文弱的孔县令,应当也有些办事能力,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那请两位大人前去上等厢房稍候片刻,饭食立刻送来。” 孔圆小心打量面前官居五品、四品的一男一女。 那个冷艳似冰山的女千户,明明品秩更高。 但发号施令做决定的,好像都是另一位年轻百户。 “对了,还要劳烦孔大人把黄粱县这月余的卷宗取来,正事要紧,耽误不得。” 纪渊又说道。 他此番前来是打着查案的名义,自然要装模作样一番。 上三品小洞天现世的风声,暂时还未流传出去。 就连孔圆这个黄粱县令,也并不完全知情。 当时坠龙窟闹出许多奇诡之事,像夜半子时巨兽嘶吼,有龙影掠过河湾,妖风卷走牛羊等等。 换成往常的规矩,该是上报给更高一级的府衙。 然后汇总于北镇抚司,拟为卷宗呈递黑龙台。 再转到内阁,交于东宫。 可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他避开内阁提早收到消息。 率先令南北镇抚司以就地勘验为由,带人进驻黄粱县。 对内的借口仍是发现上古遗迹,但隐瞒了上三品、以及龙血精金一事。 对外的理由则为黄粱县发生奇案,有成了气候的妖物作祟。 惊扰当地百姓,需要北镇抚司查明。 因此,身为本地县令的孔圆,只晓得对内的那一层。 而朝堂上的六部、内阁,所收到的风声是对外的那一层。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手段确实厉害。 这样内外隔绝,足以保证坠龙窟的实情,短时间不会泄露出去。 “正事?” 孔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颔首道: “下官这就让人去案牍室。” 他心想,这位纪百户还真是仔细入微,做戏都要做全套。 片刻之后,诸多卷宗与热气腾腾的饭食一起送来。 纪渊很清楚秦无垢的清冷性子,这位女千户并不喜欢与闲杂人等相处太久。 所以单独取了卷宗,再拿了一份干净饭菜,端到厢房里面。 “百户大人真是厉害,能够将一匹胭脂烈马调教服帖,实乃我辈楷模。” 裴途坐在外堂,低声感慨道。 “你若继续背后非议,小心百户以后天天找你切磋武功。” 李严冷脸提醒道。 “咳咳,这不是随口闲聊么。” 裴途讪讪一笑,捂着恢复如初的俊脸,转而与童关说起北镇抚司的其他趣闻。 厢房之内,秦无垢随意坐在桌边。 一只手支起下颌,侧脸望向翻看卷宗的纪渊。 她略微用了一些饭菜,便就不动筷子。 武道三重天,经过换血、炼骨,铸成法体之后。 对于吃食的需求,就没有常人那般不可或缺。 纵然十几个日夜断水断粮,也能保证体内生机。 “小冤家,你从这些文书里面能够看出什么来?” 独处之时,许是受到龙子血脉影响,秦无垢言语就较为放肆,全然没有平日那般冷艳。 “洞天、遗迹的形成,通常会分为几种。 一是前人开辟,残留而下,这种只需要得到认可,便可以畅通无阻。 类似的例子不少,多被化为江湖传说。” 纪渊头也不抬,借着油灯光亮,飞快地翻动卷宗。 “比如大炎朝的时候,有个王府世子误入‘琅嬛福地’。 那是一座中三品的小洞天,其中有一尊玉像。 石壁上留有一行小字,写着只有磕上一千个响头,才算行过拜师之礼。 换作一般人绝然不信,反正死而不能复生,即便不磕头,又能奈我何? 但那个王府世子有赤诚之心,当真磕足一千个。 结果当真有用,那尊玉像好似活转过来。 演化诸多武功,传授于世子,由此开启一段纵横天下的武林神话。” 秦无垢听得津津有味,她从来不是耐得住性子,埋头书山字海的大家闺秀。 平时舞刀弄枪,多过钻研古籍。 像这等有意思的江湖掌故,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洞府主人也有意思,心高气傲之辈,如何愿意对一尊玉人跪拜,必然扭头就走。 而那些心思阴险的奸佞,往往都想着走捷径,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磕足一千个。 唯有至诚至性,带有几分痴气的呆子才能做到。 正好合了洞府主人的心意。” 纪渊颔首道: “所以这前一种洞天遗迹,主人坐化入灭之前,都会设置一些考验或者历练。 免得自己毕生的心血传承,落入不合适的后人手中。 几千年来的江湖之中,广为流传的奇人奇遇,什么掉崖不死,神功大成, 毫无跟脚的无名小卒,忽然成为一方霸主,大多与此有关。” 秦无垢嘴角勾起,纤纤玉指绕着青丝,罕见有些小女儿情态,继续问道: “那第二种又是什么?” 纪渊并未抬头,好似视而不见,一心二用回答道: “自然就像坠龙窟一样,由于山川地势,日精月华,龙脉变迁,阴世浮动,大凶天灾……诸如此类的外因,所形成的一方天地。 这等洞天遗迹,往往最为危险,贸然进入,很容易平白丢掉性命。” 秦无垢挑起眉毛,眼中并无惧色,反而生起兴致: “为何如此?” 纪渊手指划过卷宗,轻吐一口气道: “因为长年累月受到外因侵染,洞天遗迹的规则已经发生变化,与现世不同。 譬如,北镇抚司的碧水宫,它原本是一条自上而下,滔滔不绝的通天大江。 后来为上古大能一剑斩下,化出千百支流,碧水宫就是其中之一。 相传,那条通天大江水势凶险,号称‘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题外话------ ps:由于最近更新没有留言,我痛定思痛,深刻反省,明白是我更新太少所致,通宵爆更,明天早上必有一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悬剑桥下,龙影坠空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秦无垢娥眉扬起,似是有些惊叹于天地造化之玄奇。 长万里、宽八百的滔滔大河,却连轻如鹅毛、芦花也无法漂浮,这是何等景色? 更遑论,那位一剑斩出万千支流的上古大能。 细想起来,其神通手段更是莫测。 遗憾的是,此世灵机衰竭,末法来临,难以重现往日仙道辉煌。 “小冤家,你不是自称读书少么,如何说起这些过往掌故,便就信手拈来?” 秦无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问道。 “读书少,才要多读书。我又不考科举功名,只求一个见闻广博。 所以儒门经典一概不通,平时只看旁门杂书。” 纪渊笑了一笑,坦然答道。 “那你继续说下去,我很喜欢听这些。” 秦无垢眼波流转,不知究竟是对故事有兴趣,还是对这个人有兴致。 “坠龙窟是外因形成的小洞天,七百年前大业朝,发生营关坠龙。 后来天降血雨,爆发瘟疫,近十万人先后死去。 据说煞气冲天,化为覆盖百里的浓重黑云,数日不消。 当时在位的炀皇帝被困在江都,哪里顾得了这个。 加上天下烽烟四起,最后竟是无人能管,逐渐形成极为凶险的葬阴地势。 等到七月初一的鬼节时分,受到牵引,道则交织,化为一方上三品洞天。” 纪渊翻动卷宗的动作略微一停,声音不疾不徐道: “此后此地沉沦阴世,始终不见踪迹,也无人发现。 直到近段时日,黄泉改道,这才将其冲刷出来。 因而,坠龙窟比起第一种更为复杂。 想要完成掌控,必须深入地势中心,寻到中枢之灵。 倘若不够了解详情,行差踏错,等同置身于死地。” 这也是白含章为何会找上他的原因。 上至钦天监,下到北镇抚司,人人都知道纪渊有一双通幽灵眼。 勘探山川地势,辨认吉凶格局,最离不开这个。 “原来如此,你让孔县令拿来卷宗,其实是为了搜集坠龙窟的线索?” 秦无垢眼中闪过恍然之色,轻声问道。 “更准确一点说,是拼凑七百年前营关坠龙的背后真相。 可惜七百年过去,沧海化桑田,尤其还经历过百蛮入主中原,烧杀抢掠之祸。 那些地方县志、族谱都受到严重毁坏,无法一窥来龙去脉。” 纪渊按住一份卷宗,沉声道: “不过仍有收获,看过这些文书,我才知道黄粱县本是当年营关附近的一处城寨。 那时候的大业朝,划分天下为十二道,雄关耸立,囊括如今的营州、庆州。 所以坠龙窟的倒影才会在这些地方出没。 我想了一想,只要翻遍临崖县、庆州的定河湾、陈家围的卷宗,兴许就能勾勒出七百年前营关的大致模样。” 秦无垢神色有些错愕,这可是两州之地的繁杂文书,堆起来只怕有一座小山来高。 “会不会有些难以完成?” 纪渊摇头道: “事在人为,洞天之内道则交织,孕育法理,这才能于虚空之中演化一方小天地。 你我进去,就像是路人坐船,哪怕身体再强壮,一旦倾覆落水,也发挥不出任何用处。” 秦无垢神色一凛,明白这一趟蕴含风险,并非轻易就能度过。 纪渊看似小题大做的举动,实则是为了稳妥起见,好增加成算。 这小冤家并非外人眼中的莽撞狂徒,心思细致入微,凡事谋而后动。 难得逢事有静气,该拔刀时也毫不含糊。 “如此的话,恐怕又要耽搁几天。 对了,小冤家,你还没说第三种洞天遗迹为何?” 油灯忽然爆出噼啪一声,火光摇动,晃得秦无垢的剪影如画。 “太古神魔身陨,神意不灭,勾动气机,演化出来的精神世界。” 纪渊耐心答道。 “据说圣人坐关之处,便是这种,名唤‘封神台’。” 秦无垢颔首道: “我似乎听敖指挥使提及过,黑龙台的应督主就是进入封神台,行护法之事。” 纪渊思潮起伏,假如灭圣盟余孽,域外四尊爪牙,真个要逼迫圣人出关,阻止功行圆满突破境界。 唯一可行之计,就是引来神降! 白重器身为人道皇朝之主,乃是万民所向,龙气加持。 千般道法,不可加身,伤害不了。 至于气血武道,根本无人是其对手。 “所以……他们必定要得到龙血精金,铸成那口冷不防。” 纪渊心下警醒,时刻防备奇士门徒暗中捣鬼。 既然连他都能看透,气数鼎盛的白含章没道理觉察不了。 黄粱县里,恐怕也有所布局。 “纪百户。” 秦无垢叫了一声。 “嗯?” 纪渊将目光从卷宗移开。 发现女千户不知何时坐到床榻之上。 原本清冷的脸色恰如人面桃花。 自有妩媚迷人的意味。 “过来。” 秦无垢双手交叠,倚靠床头。 美妙曲线如远山起伏,夺人眼球。 “这……天还没黑,怕是有些早吧。” 纪渊眉头轻皱,看了一眼窗外,仍有昏黄余光。 “当初出城的时候,你可亲口答应过。 若是龙子血脉作祟,由你解决。” 秦无垢语带调笑,眼如春水荡漾。 “那好吧。” 纪渊只得放下卷宗,移步过去。 “这一次我手法可能重些,千户你且忍着,不要叫唤。” 外堂之上,吃完晚食的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皆是练武中人,耳聪目明,不难听见厢房内隐约传出的细微动静。 那种床榻摇晃,嘎吱作响的熟悉声音,裴途曾在青楼勾栏多次体会。 李严和童关也不是初哥儿,自然也明白发生何事。 什么情况会把床摇得这样剧烈? 总不可能是练功吧! “我去喂马,百户大人和千户大人的那两匹好马都不吃草料。” 童关率先起身,拱手告退。 “我回房休息,连续几日有些乏了。” 李严也是一脸严肃,往外走去。 “百户大人不愧是年轻力壮,那床榻未必遭得住……诶诶诶诶,等等我。” 裴途由衷感慨一句,眼中充满钦佩,然后连忙跟上。 听自家上官的墙脚,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约摸一个时辰后,纪渊终于做完,平静步出厢房。 莫非他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未必撼动得了换血三境界的坚固法体。 完整的洞玄子三十六式散手施展下来,委实消耗不小。 “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留一个好使唤的人。” 纪渊来到外堂,发现空空如也走了精光。 这时候月上中天,临近戊时末,周遭一片静谧。 他略微思忖没有回房,反而照着卷宗文书所记载的方位。 直接出了县衙公门,往悬剑桥行去。 想要进入坠龙窟,必须从锁龙井、锁龙洞、悬剑桥而入。 这是南北镇抚司中人多次尝试之后,得出来的方法。 不过由于进出地点不一,也容易误入死地。 所以持有一枚龙鳞,可以保证初始安全。 纪渊顺着穿流河道而行,不多时看到一座石桥。 桥拱正中,果然悬挂一柄铁剑。 这是上古时期的风俗。 相传每逢雷雨季节,常有山洪爆发,冲毁河道。 练气士将这视为“蛟龙走水”,为了防止此事发生。 于是会借天地之力,画符念咒,铸造法剑。 只要挂于桥下,就能起到警示效果。 好惊退蛟龙,再不敢从此处过,从而保得一方平安。 上古传说未必是真,但这种仪式却代代传承下来。 夜深人静,纪渊来到石桥中间。 木头栏杆似是沾染露水,有些潮湿。 他用手扶住,低头往下看去。 河水略显浑浊,平静不起波澜,瞧不出奇异之处。 纪渊像是兴之所起,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 光华如水荡漾,抖动似波浪,映照这座石桥、悬挂铁剑、以及河道深处。 昂! 忽地! 有龙吟惊天! 震耳欲聋,卷动风云! 纪渊眸光一亮,河面泛起涟漪。 愈演愈烈,好似大浪排空。 无来由的,掠过庞然无伦的墨色影子。 其头生双角,鳞如葵扇,四爪飞扬,凶威滔天! “皇天道图……原来可以映照洞天本相?” 第二百四十五章 长梦一场,跨越七百年 【洞天:坠龙窟】 【地点:旧时营关】 【来历:七百年前大业朝,祸龙从天而降,坠于营关之内。祥瑞耶?天灾耶?无人得知。后来,有一方士持诏而来,献上计策。城中百姓分食龙肉……】 【产出:龙血精金,祸龙精魄,龙肉汤羹,生死九转仙丹】 【状态:映照不全,残缺之中】 纪渊微微发怔,低头望向河面掠过的墨色龙影。 好似陨星摩擦大气,势头猛烈往下坠落! 昂! 惊天龙吟之中,蕴含极致地狂怒与不甘! 一道狰狞的裂口逐渐蔓延,张开为可怖的伤势。 血洒长空,宛如大雨瓢泼! 呈现于眼前的幻象,栩然如生。 如身临其境,叫人悚然不已。 若非皇天道图镇压心神,纪渊几乎以为来到七百年前的营关,亲眼见证那场“坠龙之祸”! 哗啦! 万千华光剧烈抖动,好似海浪起伏,发出轰然大音! 轰! 一声刺耳炸雷! 纪渊眸中倒映的景象,好似镜面破碎。 “砰”的一声,崩塌瓦解,化为乌有。 “这……” 纪渊双手按住木头栏杆,一时失控之下,捏出明显裂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难得有种疲累之感。 多亏是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这才强撑得住。 “方士,分食龙肉……这些都是卷宗里头没有记载的线索。” 刚才借由皇天道图,纪渊竟从悬剑桥这个洞天入口,隐约窥见坠龙窟的本相。 那种强烈的冲击,比起之前映照洛与贞,受到命格压制还要来得凶猛。 就像脑袋挨了一记重锤,直接砸得昏沉欲死。 “这座洞天,果真有些古怪。那头黑龙的精魄未灭?莫非还没有死透?转为阴魂苟活下来?” 纪渊按了按胀疼的眉心,理清思绪道: “还有那枚生死九转仙丹?竟然敢以‘仙’为名,好大的口气! 精金,精魄,龙肉,一颗仙丹,这四样应该就是坠龙窟价值最大的东西。” 随着本尊心神回归现世,桥下河道依旧平静。 流水潺潺,只有夜风吹过荡起轻微涟漪。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梦似幻,令人分不清真假。 “幸而得到皇天道图,如果我将坠龙窟映照完全,说不定就能勘破谜团,知道七百年前的真相。” 纪渊心思重重,凝望两眼悬剑桥下,再无任何动静。 他转身回到县衙,推开厢房的木门,和衣而睡。 片刻后,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如同一只无形大手,轻轻触及被映照烙印的坠龙窟缩影。 啪! 好似戳破气泡。 灰色雾气无声无息,涌动如潮。 仿佛无形的门户张开,将纪渊的一缕心念拖入进去。 万千毫光放出,闪烁不断。 如水波荡漾,演化诸般景象。 “糖葫芦……” “卖炊饼,卖脆梨……” “客官里面请……” 待到纪渊睁开双眼,已经出现在一片集市。 熙熙攘攘,人流沸腾,好不热闹。 贩马的行商,来往的过客,吆喝的小贩, 青楼勾栏的娇媚软语,茶馆客栈的热情招徕…… 无数杂音悉数灌入耳中,使得纪渊微微一愣。 旋即,眼中闪过恍然之色。 这是七百年前的大业朝! 难怪那些升斗百姓,达官贵人的衣着服饰、方言口音,都跟景朝有着细微的区别。 “守备大人张贴告示,坠龙之事乃天降祥瑞,使我大业国祚延绵! 三日之后,敬献龙骨于圣上!” 纪渊正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窗户大开。 斜对角就是营关衙门,正好瞧见几个手持铁尺的皂吏忙活。 他们分工明确,一人提着浆糊桶,一人刷着告示栏,一人大声宣读。 不多时,衙门之前的空地人头攒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祥瑞?天天都有祥瑞,也没见把营关外面的绿林大寇荡平干净?皇帝老子都被一群强人围在江都!” “许兄,慎言啊!不能乱说话,妄议朝廷可是要杀头的!” “本来就是!年年都在大征,几百万人死在辽东,尸体堆成无数京观,督运军粮的黎定造反,结果大败,牵连之下,又杀了三万人。你说这隔几个月就出现一回的祥瑞,它到底祥在何处?瑞在哪里?” “唉,皇上登基之前,也是一等一的骁勇善战,贤能宽仁,不知为何坐上九五之位,却就开始暴虐残杀,好大喜功了。” “我却听说,这位圣上迷恋炼丹拜神,宠信方士,那个呼风唤雨的国师,乃是……妖孽!他的双仙教信众,多为权贵,都是纵欲享乐之人,建造酒池肉林,开无遮大会……” “嚯,这种隐秘消息,许兄你是如何知道?” “我家舅舅做得就是药铺生意,那双仙教门人常常采购药草,用于炼丹,偶尔打听到了一些。” “嗐,喝酒,喝酒!咱们也管不了这么多!其他地方的祥瑞兴许有假,但那条黑龙可是真的,压死好多人!” “也是,我就在东庄那边,看得明白,千丈长的黑龙,血流了一地,好似大湖,淹死不少庄稼和闲汉。” 许是五感敏锐,纪渊靠在窗边,一字不落听到隔壁传来的闲谈议论。 “原来距离营关坠龙,已经过去七天。” 他低头思忖,皇天道图映照坠龙窟,令自己横跨七百年岁月。 等于平白有了搜寻线索,了解过往的大好机会。 该从何处下手? 按照坊间的闲言碎语。 营关之内。 主要分为三股势力。 一是守备赵如松,执掌兵权,威望隆重。 二是双仙教,有一位叫灵素子的道士,乃国师门下弟子。 三是本地的豪族,积蓄家财,根基深厚。 “赵二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喝茶!帮主正寻你嘞!” 忽地,雅间大门被撞开,一个黄脸大汉急切说道。 “帮主?” 纪渊面色如常,起身问道: “帮主寻我何事?” 黄脸大汉摇头,催促道: “听说与那条龙有关,帮主会见完了姜家大爷,然后就开始召集总舵好手。 赵二哥快些过去吧,免得耽误大事,惹得帮主动怒。” 纪渊颔首,让黄脸大汉走在前头为他带路。 对方口中的姜家,正是营关当中为首的豪族。 约莫半刻钟,纪渊踏入一座戒备森严的三进宅子。 几十余号手持钢刀的劲装打手,严密把守内外四五道门。 纪渊来得不算晚,随着黄脸大汉一路进去,进到悬挂白虎旗的宽阔大堂。 一个短打装扮的帮众,当即送上白瓷海碗。 色泽古怪,显得绿幽幽的,像是淬了毒。 “兄弟们!随我饮下这碗龙血!自此之后,个个都是洗髓伐骨,力大无穷!” 立于堂内,面向帮众的锦袍男子,他高举那只海碗,语气激昂道。 加班捏 狗哥支棱不起来了……哦不,是慢慢,慢慢支棱不起来了,你们骂吧,唉~ 明天一定补!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加班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营关城,双仙观,慈父名 龙血? 纪渊心头“咯噔”一跳,不由望向手里那只白瓷海碗。 仔细一闻,果然有股子浓烈的腥气。 加上绿幽幽的色泽,的确像是某种异兽之血。 “咱们猛虎帮为姜家办事,兢兢业业,从没出过差错! 姜家大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特地从赵守备那里, 换来一大缸子的龙血,熬煮成药,犒劳一干兄弟!” 那锦袍男子生得膀大腰圆,年纪三四十许。 一双虎目圆睁,显得颇有威严。 他吐气发声之间,内气鼓荡宛如洪钟,足以看出外炼内炼的功夫做得精深。 显然已经跨过服气一境,即将突破通脉。 “龙血?帮主,这真的是那头天降黑龙的精血!” 站在第一排的瘦高个激动无比,高声道: “我听回春堂的老医师讲,这龙血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内壮气力,养足肾水,一夜七次金枪不倒……” 唰!唰!唰! 此话一出,数道热切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那些帮众本来有些犹豫,毕竟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毒药一样,着实叫人担心。 但大家听到龙血能够壮阳,立刻来了兴致,再无任何疑虑。 “哈哈哈!方老六,算你识货!也不怕告诉你们,那条黑龙一身是宝! 龙鳞可作甲胄,龙肉可熬煮油脂化大丹,龙筋可炼长鞭、制弓弦…… 如今城关之中,姜、肖、王、李四大家,个个都在巴结赵守备,想要分一杯羹!” 锦袍男子豪迈大笑,不无得意道: “咱们猛虎帮比不上那些豪族,只能捞到一大缸龙血。 但也够了,你们喝下这一碗,胜过三年的苦练打熬。 到时候,弟兄们各个龙精虎猛,还怕斗不过码头上的三合帮!?” 那瘦高个脸皮涨得通红,扯起嗓子高喊道: “帮主的大恩大德!我等毕生不忘,铭记在心!愿为帮主效死!” “我罗大通也愿为帮主效死!” “俺也一样!” “……” 群情激动,纷纷举起那只海碗。 绿幽幽的龙血在阳光照射下,显出古怪的色泽。 “这瘦高个该不会是托吧。” 纪渊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江湖帮派哪里有什么真兄弟、真义气。 假如龙血功效这么厉害。 帮主不留着自己享受。 反而召集帮中好手一起饮用?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些都是屁话。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才对! 再者,姜家是本地豪族,开枝散叶子弟众多。 凭什么要把这等好物,赏给看门护院的家犬? “饮龙血,食龙肉……感觉有人在背后推动。” 纪渊目光闪烁,按照他从茶楼听来的消息。 那条祸龙天降,坠于营关之外。 守备赵如松迅速派人出兵,将那片地方团团包围。 随后,清出城南的大块空地。 动用五百余名官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条生息断绝的祸龙运入城关。 这与后世的记载,确实相差无几。 只是个中详情,肯定有些出入。 “赵老二,你怎么不喝龙血?莫非不把咱们当兄弟!” 纪渊思忖出神之际,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目光电射过来。 抬头一看,那位猛虎帮主正神色不善,直勾勾盯着自己。 其他的帮中好手同样鼓起眼睛,凶神恶煞似的靠拢。 一只只海碗里头,已经空得干净。 “帮主……我最近有些气喘,害怕虚不受补,伤了身子。” 纪渊挑眉答道。 他倒不是担心龙血有毒。 反正是借由皇天道图,以心神入梦。 无论遭遇何种危险,也伤及不了本尊。 只不过…… 皇天道图的映照之能仍在。 华光抖落如瀑,浮现古拙字迹。 【龙血夺气汤】 【状态:以龙血熬煮,饮用之后使人气血沸腾,强身健骨。有几率洗髓伐骨,力大如牛,且让人精魄纯粹,存于躯壳死后不散。】 “精魄不散……人死之后,魂出魄留。 魂为阴气汇聚,阴司尚存的时候。 自有黑白无常引渡阴世,后来黄泉路断,阴魂滞留阳间。 魄则需要散掉,否则残留肉身,七日之后,发生尸变,化为行尸!” 纪渊心头淌过这段文字,这是《青囊经》中所言。 “服用龙血夺气汤,精魄七日不灭,仍然存于躯壳。 倘若全城遭遇大祸,这些帮派打手一旦没命,岂不是直接化为行尸?这里面定有蹊跷之处!” 须知,人死之后,停灵七日。 为的就是让阳气打散精魄,免得诈尸。 “气喘?赵老二你什么时候落下这种病根?” 猛虎帮主目光灼灼,昂首阔步逼至身前。 “这一碗龙血,放到外头百两银子都买不到! 若非姜家大郎要犒赏猛虎帮,哪里轮得到你来享用,别不识好歹!” 纪渊低头做出害怕模样,刚想一口饮尽那碗龙血,尝一尝滋味。 可那猛虎帮主却爆喝一声,声震院落: “既然不敢喝这龙血,定是心虚!我看你像是城外大寇的奸细!受死!” 一掌打出,彷如虎吼,直接轰碎纪渊的天灵盖。 砰! 血色弥漫。 化为一个大大地“死”字。 这时候如果再配上一句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请重新来过”。 那就更有通关游戏的味道了。 县衙,厢房。 纪渊徐徐睁开双眼,暗骂道: “你大爷的……若是我武功尚在,哪里轮得到你来逞凶!?” 那一缕心念消散,皇天道图之内,坠龙窟的流光缩影化为灰色。 再想进入探索,又要重新消耗道蕴。 “我今夜倒要看看,过不过得了坠龙窟这一关。” 纪渊沉下心神,投入大团青白色泽。 恍如薪材,烈烈焚烧,腾起明亮光彩。 这一次,他的身份发生变化,场景也有所不同。 【双仙观】 营关城东,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 碧瓦青墙,飞檐挑角。 虽然处于闹市,却有几分仙气。 纪渊甫一睁开双眸,发现天色漆黑。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低头再看,他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朴素道袍。 手脚稚嫩,皮肉细滑,显然年纪不大。 “清风童儿,你怎么又在偷懒打瞌睡?” 一位老道忽然喝道。 “观主……” 纪渊像是吓了一跳,故意缩起脖子。 那老道须发如雪,却面容红润,全无老态。 两眼之中,精光四射,有种电光打过的凌厉感觉。 “你这童儿好吃懒做,每次叫你打坐练功却就犯困。 再有下次,罚你抄经百遍!” 老道呵斥道。 “知道了,观主。” 纪渊像模像样表演道。 这人莫非就是双仙观主,后世史料提及过的持诏方士? 他正想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心头却莫名震动,冥冥之中有些不好预感。 “莫非这老道士根脚非凡,来历惊人?” 纪渊眼睑低垂,继续装成老实乖巧的小道童。 等到墨色再深几分,约莫亥时过半。 练功结束,打起灯笼回到屋内。 双仙观的小道童,睡得都是大通铺。 七八个孩子,皆是十三四岁左右。 卖相都挺不错,唇红齿白,面皮清秀。 “清风,听说你个瞌睡虫,刚才又被观主骂了一通?” 几个年纪大些的道童,正穿着单衣趴在被窝里头打闹聊天,见到纪渊推门进来,连忙取笑道。 “晚上睡得早,白天起得迟,清风你该不会是懒猪投胎吧?” “哈哈哈,平常吃得还多……” 纪渊对于这些小屁孩的调侃,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边还嘴两句,一边脱去道袍。 同时支起耳朵,听那几个性子顽劣的家伙闲扯。 “我昨日跟着丹尘师兄出去采买,米行的掌柜不仅没有收钱,还说以后每个月都送一百斤米给咱们道观?” “北城的周家米行?那掌柜不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怎的这么大方?” “他打得好算盘,想问观主求一道护身符。北城最近闹僵尸,惯会吸人精血,好几家都遇害了,连猛虎帮都遭逢大难。” “真的假的?猛虎帮主……我还没有做道童的时候见过,他一掌可以把这么大的石磨打成四分五裂。” “那又怎么样,照样叫僵尸吸得干瘪,只剩一张人皮!还有城南的义庄,最近也发生很多起诈尸的怪事!” “不太平啊!幸好咱们入了双仙观,观主可是国师门下,炼的是长生丹,画的是降妖符!”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早课……” 屋内的灯火吹灭,恢复一片安静。 不多时,个个都进入梦乡。 “猛虎帮被灭了?死后果然发生诈尸! 幕后黑手莫不是赵如松?他乃营关守备,那条坠龙落在他的手里,食龙肉,分龙血……” 纪渊之所以耗费道蕴,反复进入坠龙窟。 为的就是探清这座小洞天,找到中枢所在。 营关那么大,真要慢慢搜索,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平安过了一夜,第二日。 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未亮得通透。 那些道童便就早早地起来,按时洒扫,做起早课。 双仙观内规矩森严,谁若是犯懒耍滑叫观主灵素子知晓。 轻则打上十几记戒尺,罚抄经文; 重则逐出道观,甚至就地打杀。 以往有几个不懂事的师兄,惹怒观主之后。 就被打断手脚赶出门去,凄惨无比。 “清风,快过来搬东西。” 纪渊缩着脖子,低眉顺目,没有再露出破绽。 他和另外一个道袍师兄,把几个大木箱子搬进道观的内院。 “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似清风这样的道童,通常只能在外院活动。 内院是禁地,只有观主灵素子的几位亲传弟子才可进出。 “行了,将东西放在这里。” 内院的大师兄趾高气昂,冷冷地说道: “自己出去吧,记住了,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瞧。” 纪渊穿过两个拱门,忽然捂住肚子道: “师兄,我有些内急。” 跟他一起搬运箱子的年长道童很不耐烦,摆了摆手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快些出来,等下还要打扫七宝阁。” 等那道童走后,纪渊恢复淡定神色。 营关之内,最大的几股势力。 一是守备军府,一是双仙教。 好不容易混入其中,纪渊当然要认真搜查一番。 反正被发现了,也无非是重新来过。 虽然入梦投影没办法动用本尊的武功层次,但命数效果却仍然存在。 他脚步如飞,好似云龙风虎。 眸中闪过赤青二色,感应气机变化。 迅速地扫过一圈,定格于院内东南角的假山上。 “这也太老套了,毫无新意……” 既然伤害不了本尊性命,纪渊也就无所顾忌。 他从几个碎嘴皮子的道童口中,大致弄清道观的布局。 外院是收容信众,求神香客的地方。 有道祖殿,七宝阁,东西厢房。 内院则是观主灵素子,以及一众弟子的修行之处。 藏书楼,库房,丹房等等,皆坐落于此。 纪渊自忖,这清风道童气血薄弱,武功低微。 想要闯入这些地方,难度太高。 反而寻些暗室、密道,更有把握。 “机关……” 纪渊四下张望,眸光闪烁。 很快就找到隐蔽的机括所在,轻轻扭动。 悄无声息之间,假山后边挪移敞开,现出一条向下长阶。 纪渊一个闪身进入其内,并未感到憋闷浑浊。 且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拳头大小的圆润明珠,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密道绵密下行,终于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座挖空的石室! 四面立起数个铜架,上面有辟邪之用的阴阳镜,桃木剑、拂尘等物。 但最为瞩目的,却是正中的一座炼丹炉。 大约两丈多高,通体呈现青黑之色,底座如四方鼎,铸有古怪花纹。 熊熊火光自下方引入,散发阵阵逼人热力。 “引地火,炼丹?” 纪渊眉头微皱,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 从那座丹炉里头传出! 隐约还有野兽似的咆哮! 哗啦啦!哗啦啦! 异响不断。 纪渊眸光一转,藏身摆放桃木剑的铜架后面。 没过多久,那口丹炉的封盖被挤开。 一团团白嫩的血肉,像是硕大蛆虫缓缓地蠕动。 地火喷涌,狠狠灼烧,使得石室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白嫩的血肉,登时变为焦黑。 其上绽开道道裂口,好似十几只眼睛、十几张嘴巴。 “痛啊!痛啊!” 惨嚎之声响彻回荡。 过得一阵,那团蛆虫似的庞大血肉,艰难地爬出炼丹炉。 像是揉捏的橡皮泥巴,化为模糊的人形。 这个可怖的怪物,走向另一面铜架。 好似取下衣服,小心翼翼捧起挂在上面的人皮。 整个血肉扭曲变化,使劲地蠕动,钻进囊中。 片刻后,那张人皮上。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五官、四肢都渐渐清晰,浮现轮廓。 松鹤道袍,身形挺立,俨然是仙风道骨。 那团蛆虫似的血肉,摇身一变,成了须发皆白的双仙观主,灵素子。 只见他双手交叠,面向一张画像朝拜,口中喃喃低语,念诵道: “慈父……息怒……护吾性灵,不死不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入窟,灵机,大红嫁衣 “慈父……息怒,予吾长生!躯壳不腐,性灵不灭!” 灵素子须发皆白,头戴莲花冠,身披松纹鹤袍,俨然是得道真修。 只见他双手交叠于胸前,神色毕恭毕敬。 对着挂在石室墙上的那张空白画像,行叩拜大礼。 一边念念低语,似是口诵道文, 一边唇舌蠕动,仿佛咀嚼着什么。 随着这种祈祷越发深入,皮囊之下的团团血肉开始活跃。 仿佛躁动不安的婴孩,发出尖利的啸声。 那红润光滑的肌体,开始浮现细密的裂口。 像是狭长的眼睛,轻轻眯起一条缝来。 足有上百多道,于胸前、背后、腰腹、四肢逐渐呈现。 漆黑的眸子不住地转动,发出蚕吃叶子的沙沙声音。 随后,它们齐齐地望向一处。 那森然的目光,叫人毛骨悚然。 “童儿,你怎么偷偷跑进来了?你不听话啊,童儿!” 灵素子缓缓地起身,回首看去。 那张鹤发童颜的仙气面皮上,亦是绽出许多裂口,显得狰狞可怖。 “这老道士……拜的是四神之一,怒尊。 难怪营关会爆发瘟疫,近十万人前后死去。 按照前因后果,极有可能是双仙教和守备赵如松串通了!” 纪渊心念电闪,干脆一脚踹倒铜架。 抄起桃木剑,抬手劈杀过去。 他向来不会坐以待毙,既然叫这个老道士发现。 哪怕“蝼蚁临死无法反抗”,也要溅对方一身血。 “童儿……你不是清风童儿!有趣,莫非是城外大寇所供奉的旁门修士?” 老道士如妖似魔,宛如披着道袍的邪异。 嗤嗤嗤! 脸上十几条裂口开合,吐出绦虫似的肉线。 噼啪! 那支装点门面用的桃木剑,看似快如闪电,凌厉异常。 但是这清风道童的血气微弱,根本发挥不了威力。 桃木剑被几条绦虫肉线一缠、一绞,直接化为爆裂的碎屑。 然后余势不减,如蛇吐信,激射而去。 好似钩索绷得笔直,狠狠穿过清风道童的瘦小身子。 转而,再往回用力一拉,将人扯到面前。 “说!你究竟是何人!” 灵素子眯起眼睛,绦虫似的肉线紧紧勒住清风道童。 只需一念之间,就可以分割成无数残肢。 “老道士……龙血夺气汤,猛虎帮灭门,还有义庄的诈尸……都是你在搞鬼!” 纪渊怡然不惧,冷眼注视灵素子这一具畸变的肉身,反客为主似的喝问道。 “哈哈哈,童儿,你懂什么,只等贫道为圣上练成这一颗长生不死之仙丹,定能被封为大德圣道天师! 到时候,扫平天下烽烟,再造乾坤!” 灵素子面皮抖动,怪笑连连道。 “可惜了,今日叫你撞破,却是留不得性命!” 数十条裂口向外鼓胀,钻出绦虫似的肉线。 轻易击穿清风道童的天灵盖,将里面的脑髓浆汁都吸了出来。 纪渊又是眼前一黑,血色弥漫,化为斗大的“死”字。 性命了断之前,他还听到灵素子得意自语: “任你是何人派遣,埋下的暗桩,贫道把这一身血肉享用干净,照样神不知鬼不觉……” 如梦初醒一般,纪渊再次睁开双眼,思潮如浪起伏: “灵素子是怒尊门徒,传闻怒尊执掌性灵造化,万物生机,乃四神当中,最古老者。 祂既不像血神视弱者为草芥,残杀屠戮众生, 也不像奇士将天地作为棋盘,品尝绝望与狂喜, 更不似龙君放纵欲念,寻求无边极乐和极致空虚。 怒尊不动真火之时,便如慈父一般,包容所有, 不论美丑善恶,妖魔精怪,只要诚心皈依,必能得到回馈。 那灵素子炼长生仙丹,受到怒尊的蛊惑,倒也正常。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苦求不死,堕入怒尊的股掌之间。” 经过两次探索,天光已经大亮。 炽烈的日头透过窗户纸,照进屋内。 纪渊坐在床榻上,独自梳理这一夜入梦坠龙窟的线索收获。 有人利用那条祸龙大做文章,借龙血熬炼夺气汤。 使得城中闹起尸变,引发大乱,从而完成更可怕的阴谋! 最大的怀疑对象,自然是双仙观的灵素子,以及牢牢把控龙尸的守备赵如松。 这两人,也许受了怒尊蛊惑,又或者为了求取好处。 自甘堕落,沦为爪牙,以满城百姓为人牲祭品,换来域外四神的垂青与恩赐。 至于营关形成坠龙窟,化为一方与世隔绝的洞天遗迹。 从此沉入阴世,最近方才浮现。 又是另外一段后话了。 “所以,坠龙窟的中枢……要么落在双仙观,要么藏于守备府。” 纪渊心思大定,略微洗漱过后,这才推门而出。 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一切就都好办了。 “百户起得好早。” 堂外坐着的裴途言不由衷道。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如何都谈不上一个“早”字。 “皮痒了?要我给你松松筋骨?” 纪渊轻哼一声,吓得裴途缩了缩脖子。 百户大人的拳脚,那可是又狠又重。 上次因为私底下议论万年县的余大娘子,被打着切磋的名义。 吃了一顿结实的毒打,三四日都下不了床。 “秦千户呢?怎么不见她人?” 纪渊看到大堂的桌案之上,摆满送来的卷宗,堆积成一座小山。 “可能是乏了,还在房内休息。” 裴途轻咳两声,眼中闪过钦佩之情。 通脉二境的纪百户,竟然能够把换血三境的秦千户,降服得这么服帖。 必定是有过人的长处,否则如何做得到! “你命人准备些饭食,我去叫醒秦千户。 对了,北镇抚司的一众缇骑可都到了? 记得让李严和童关各带五十名好手,守住县内的锁龙井、锁龙洞、悬剑桥等地,免得外人擅闯。” 纪渊有条不紊吩咐道。 “今夜子时,准备入窟一探。” “百户大人,那我该做些什么?” 裴途起身听令,完了之后有些愣住。 好像没自个儿的差事儿? “你办差这么得力,当然是随我一起进入坠龙窟,好立下这一桩大功劳。” 纪渊理所当然答道。 “那可是上三品的洞天!百户大人……我才不过区区服气……” 裴途心下一惊,有些结巴道。 “放心,本百户保你无事,绝不会拿你去探路送死。” 纪渊故意露出几分阴恻恻的笑容。 他倒不是为了公报私仇。 虽然裴途这人嘴皮子碎,武骨资质也一般。 但胜在消息灵通,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 许多时候,比李严这种打手更顶用。 纪渊之所以单独带上裴途,是后者身怀一道【逢凶化吉】的青色命数。 实力低微没关系,留在身边做个吉祥物也是极好,挡一挡霉运煞气。 他头顶三寸之处的浓烈气数,浮动几分浅薄的黑色。 显然,这一次下坠龙窟,也不是完全风平浪静。 “百户大人,请饶小人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我家中父母尚在、妻妾俱全,还没有延续香火……” 裴途面如苦瓜,垂头丧气道。 可还没等他说完,纪渊就扬长而去,直奔秦无垢的厢房。 没过多久,床榻又开始摇动,发出颇为韵律的动静。 …… …… 黄粱县本地居民,大多都被北镇抚司的缇骑疏散开去。 尤其是锁龙井、锁龙洞、悬剑桥,这样的入口之处,皆有兵卒把守。 等到夕阳西斜,日头逐渐落下,气氛也变得肃杀。 纪渊与秦无垢各自坐在两张大椅上,等待子时到来。 裴途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行囊,里面多是干粮饮水丹药等必要之物。 “白含章拢共给了五枚龙鳞,可以避免被邪祟侵扰。 我、秦无垢,加上裴途和稍后赶到的晋兰舟,四人下这坠龙窟,却也足够了。” 纪渊眸光闪烁,按照那位东宫太子的深思熟虑,肯定不会将这等大事,全部交付于自己一人。 所以,应该还有另一队人手。 早在北镇抚司到来之前,提前进入坠龙窟。 墨色浓郁,冷风刺骨,立在案前的烛火飘摇。 “孔县令,若有旁人打搅北镇抚司办案,阻扰东宫的差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见到子时将至,纪渊按住绣春刀起身说道。 “自然,即便六部来人,下官也绝不放行。” 孔圆掷地有声道。 这可是傍上东宫这棵参天大树的好机会! 纪渊轻轻颔首,不再过多言语。 他取出那枚作为门户钥匙的漆黑龙鳞,本来有葵扇大小。 经过天工院炼制之后,彷如指甲盖一般。 “虽然你我从同样的入口进去,但未必会碰在一起。” 纪渊立足于悬剑桥上,嘱咐道: “秦千户的话,须得记住,遇上邪祟拦路,不要过分莽撞,闹出过大的动静,容易陷入重围当中。 挑个合适的机会,放出哨令火箭会合就是。” 秦无垢点头应是,挂着大包小包的裴途连忙凑过来,眼巴巴张望道: “百户大人,倘若我撞到那些不干净的脏东西,又该咋办?” 纪渊沉吟片刻,认真道: “千万不要慌张,更不要转身逃跑,必须昂首挺胸,冷静地与那些邪祟对视。” 裴途讶异问道: “这样就可以躲过一劫?” 纪渊摇头道: “那倒没有,可以让你死得比较有尊严。” 裴途好似被雷电劈中,呆愣愣站在那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天时已至,下去吧。” 听到打更声响,纪渊伸手拎起裴途的脖子,往河道下面丢去。 奇异的一幕发生。 似是受到气机勾动。 平静的河面如同镜子,映出坠落的裴途。 “铛”的一声,如击铜钟。 身着斗牛服的裴途,好似没入河中一样,并未溅起丝毫的水花涟漪。 像是被吞了进去,整个人就此消失不见。 “有些意思,小冤家,你可要小心一点。” 秦无垢足下轻点,好似金芒横空,直直地坠入河中。 悄无声息,气机消敛,像是遁入另外一方天地。 “洞天藏灵机……” 纪渊轻声道了一句,亦是手持龙鳞,往下一跃。 子时的阴气浓重,似有若无。 那枚缩小的龙鳞微微发热,当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影触及河面之时。 四面八方登时颠倒紊乱,好似天地掉转。 莫大的吸扯力量,将纪渊拉入巨大的旋涡。 “这是……”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眸,见到一道龙蛇狂舞似的漆黑电光。 瓢泼大雨!昏黑古城! 正如黑龙台的卷宗所言,坠龙窟内夜长昼短,时刻笼罩于倾盆暴雨。 “还好,没有直接落在双仙观,留了几分探索的余地。” 纪渊将那枚龙鳞放入怀中,握紧绣春刀鞘,出门而去。 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二进宅子。 原本似乎在办喜事,各处挂着大红灯笼、大红缎子。 如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灰尘,反而显得阴森。 纪渊屏息凝神,来到大堂。 桌椅倾倒,饭菜脏污。 大好的酒席,却像遭逢灾乱。 除了倾倒似的豆大雨珠,噼啪砸落屋檐、瓦片、青石砖,发出响亮且绵密的声音。 整个宅子,寂静若死,再无任何动静。 喀嚓! 又是一道漆黑的电光打过。 浓郁的阴气似大雾涌动,潜藏于各个角落。 给人一种数十道目光躲在暗处,偷偷地窥视自己的紧张感觉。 “魑魅魍魉,妄想害我?” 纪渊全然不怕,持刀而立。 他自恃有夜游神坐镇,一般邪祟近不了身。 于是,将更多注意力放在灵机之上。 入得这座洞天后,随着周身毛孔的呼吸吐纳。 纪渊瞬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血肉、魂灵,好似浸泡于温泉当中,不断地受到滋养。 飘飘欲仙! 他心头浮现四个大字。 不可遏制地产生迷醉之情。 皇天道图陡然一震,青光荡漾而出。 【破妄】命数熠熠生辉,斩灭诸般杂念。 “这就是灵机……极为活泼,充沛,像是草木于水一般。 对于血肉、或是魂灵,都有极大地滋润,倘若在此搬运气血,积蓄内息,个人进益只怕难以想象。 难怪那些四境大高手,五境大宗师,动辄喜欢闭关个三年五载。 占据一座洞天,日夜吐纳灵机,此中妙处,委实无穷。” 纪渊收拢心绪,保持警醒。 眼眸之中,分明掠过赤青二色。 他看出这座宅子有股子大凶之气,至少埋过几十条冤魂,足以孕育出好几头厉鬼。 “此地不宜久留。” 纪渊也没有探究的心思,径直往门外去。 哗! 那道漆黑的电光终于熄灭,昏暗的天地沉入大片墨色。 踏,踏,踏。 碎步响起,阴风阵阵,吹得大红灯笼、大红缎子摇晃起伏。 “郎君……莫走……” 娇媚软语兀自回荡,其中藏着绵绵情意,可叫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纪渊眸光一凝,只见大堂之内,忽地浮现身穿嫁衣的鬼魅影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凶宅,鬼魅,一家人整整齐齐 “穿大红嫁衣,还是一只人妻女鬼……倘若生得好看,说不得做个亡灵骑士。” 纪渊心下半开玩笑,眉宇之间却是凌厉异常。 鹰视似的眼眸,化为两道冷光打了过去。 放在现世,那些阴魂受此一瞧,当即就要吓得形体动荡。 官服补子上的龙虎气,加上杀人见血的凶煞气,足以叫寻常小鬼肝胆俱裂。 只不过,这方坠龙窟沉沦阴世日久。 气机长久侵染之下,鬼魅之物皆都成了气候。 寻常的手段,只怕降伏不了。 那袭脚不沾地的大红嫁衣款款而行,大红盖头下传出咯咯笑声: “郎君……小郎君!你好大的官威哪!” 隆隆隆! 与此同时。 雷声滚过天穹。 那道漆黑的电光没入乌云。 大宅归为昏暗的瞬间。 唰! 一股寒冷刺骨的阴煞气扑面而来。 好似千万根钢针狠狠地扎在肌体上。 “大堂和正门相距十几丈……这只女鬼好似一步跨越而过! 这个宅子,是凶宅!存在某种独特的力量……” 纪渊思绪如潮,眉梢轻挑,反手握住腰间的绣春刀。 一身血气透发皮膜,恍如烈火腾起,映出身前三尺之地。 果不其然,看到那只大红嫁衣的新娘女鬼,犹如魅影闪动,飞快逼近过来。 每一次,漆黑的电光沉寂之后。 那袭殷红鬼影,都要前进数十步。 比之任何轻功身法,都要显得诡异。 弹指之间,大红嫁衣几乎贴面。 大红盖头下,吐出如麝似兰的冰冷气息。 那双苍白的手臂陡然伸出,狠狠掐向纪渊的脖子。 乌黑的指甲细长尖利,宛如短剑。 其势之凶戾,洞穿通脉二境的肉身体魄绝无问题。 “闪电亮起的时候,保持不动,这阴物畏光么?” 纪渊眸光一凝,内气霎时流转四肢百骸。 仿似龙吟虎啸余音不绝,肆意震荡筋骨皮肉。 嗡! 如若一口金红相间的巨大铜钟扣落罩下。 “好个铜皮铁骨的官差!” 那只嫁衣女鬼惊叫一声,乌黑的指甲撞在上面。 那双手像是伸入油锅,顷刻燎起一连串水泡。 密密麻麻,甩出黄色汁液,既恶心又可怖。 “郎君可真是狠心肠……” 那顶大红盖头飘荡不已,似是明白碰到硬茬子,窈窕身影往后急掠。 “想走?晚了!” 纪渊嘴角勾起,反手将绣春刀连鞘劈砸过去。 “砰”的一声剧烈爆鸣,虬筋板肋的沛然大力抽出强烈劲风。 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直接打断那只嫁衣女鬼的双臂。 那一截断肢化为阴气翻滚,嗤嗤作响。 “爹!娘!来了个凶神恶煞!” 嫁衣女鬼惨呼不已,大红盖头飞快旋动,露出半点尖俏下巴。 纪渊视若无睹,趁势跨步,又是一记刀鞘扫下。 呼啸生风,霸道无匹! 恍如六条蛟龙昂首咆哮,全身血气、气力混杂交融之下。 莫说是一头阴煞凶物,纵然积年的鬼王也要退避三舍。 “大爷饶了妾身吧……” 嫁衣女鬼话音未落,那一记沉重刀鞘已经抽落。 噼啪! 如火刀横贯,撕裂鬼物。 那袭大红嫁衣轰然炸碎,化为大团浓郁阴气。 “正好!夜游神晋升条件之一,就是拘拿百条游魂。” 纪渊眉心一亮,似请神上身。 灵性凝聚,如开天眼。 射出一道无形金光,钩索也似,牢牢地捆住那袭披散的大红嫁衣。 不等那只女鬼恢复形体,聚而不散的大股阴气就被吸入生死魂灯。 【积善功三十刻】 【积阴德三十刻】 皇天道图轻轻一抖,两行古拙字迹勾勒浮现。 “不愧是刷善功、阴德的好地方。” 纪渊嘴角勾起,依旧没什么探索的心思。 毕竟是组队下本,目前来说,找到秦无垢和裴途要紧。 但…… 咣咚! 两扇蛛网密布的厚重大门,猛然合拢,撞出巨大的声响! “天不留人,雨留人……” 纪渊眯起眼眸,回身望向大堂。 凶宅之内,忽地窜出两只积年老鬼。 皆是鸡皮鹤发,面色惨白的阴森死相。 “恶徒!伤我女儿,老身与你拼了!” 它们好像凶煞索命,用怨毒的目光盯着纪渊。 嘎吱,嘎吱。 诡异的声音绵密,连成一片。 那嫁衣女鬼被拘入魂灯之后,整个宅子都在摇动,莫大的压力如山压下。 屋檐震落大片灰尘,青瓦片碰撞崩碎,桌椅不住地弹起,后院的枯井有血水漫出…… 仿佛一切都有了生命,正在缓缓复苏。 “原来如此,这些阴物其实是受到凶宅的侵染,便如同山君奴役伥鬼。” 纪渊后背感到一阵凉意,心中警惕更浓。 那两只老鬼反掌可灭,但这座凶宅却要可怕得多。 如今似有千万斤的煞气,压在他的双肩,简直难以动弹。 若非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当真有些扛不住。 “搬煞,镇我?不知死活!” 纪渊眸光淡漠,眉锋如刀扬起。 他曾在社稷楼读过风水命书,晓得上古大能互相斗法,移山倒海。 并非真个摄拿大山、江河,而是搬运那股百万斤重、千万斤重的沉沉煞气。 这座凶宅乃是邪祟之物,已经生出几分性灵。 不仅豢养一干厉鬼,还懂得吞纳煞气壮大己身。 假如再给它一两个甲子的漫长岁月,指不定会蕴育一丝神意,化为真正的邪异。 “洞天藏灵机……滋养万物,连一座凶宅死物都能变得如此凶戾。 可想而知,上古练气修行,该是何等辉煌景象!” 纪渊倒也不慌,身躯陡然震动。 不动山王经的龙蛇文字,化为一尊尊金身罗汉盘踞心脉,驱散那股阴冷刺骨的阴煞气。 暖融融的内气如江河奔走,使得血气愈发磅礴,化为一座若隐若现的巨大烘炉。 那两只老鬼见到这活人好生凶恶,气焰为之一灭,便就不再叫嚣,反而缩入大堂。 嘎吱!嘎吱! 凶宅似是受到刺激,异动连连! 挂在各处的大红灯笼,恍如人头浮空。 张开狰狞大口,扑向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形。 从枯井后头涌出的腥臭血水,层层如浪滚动,没过大堂的桌椅摆设。 不少腐烂、惨白的断肢残骸上下浮沉,欲要抓住纪渊的双腿,将人拖入其中。 “搬煞镇压,豢养厉鬼,邪祟横行。 便是换血三境的武者,落入这座凶宅, 没有克制的手段,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难怪,之前进入坠龙窟的镇抚司中人死伤众多。 幸而我及早请入凶神坐镇命格,自有手段!” 纪渊临危不惧,心头一动。 头顶三寸之处的气数涌动,化为更多灵性流入眉心。 哗啦啦! 灵光如水荡漾! 一尊纱帽宽袍的巨汉形象,犹如被画笔勾勒描绘,凭空出现在身后。 那盏生死魂灯光小如豆,却格外明亮,照彻十方之地。 神意灌注识海,纪渊眼神立刻一变。 宛若庙宇里供奉的神祇,真个步入阴间。 气象雄阔,提灯大喝: “魑魅魍魉,休得猖狂!” 数十个大红灯笼被那生死魂灯一照,瞬间炸成一团碧绿火球。 腥臭血水冒出“嗤嗤”白气,好似害怕极了。 老实从中分出一条过道,供这人走过。 “阴司……正神……” 暴动的凶宅倏然安静下来,原本紧闭的朱红大门,忽地向外打开。 送客的意思? “呵呵,既然你想留我,那便不急着走。” 纪渊面皮泛冷,嘴角勾起细微弧度。 他身后魂灯高悬,逼退汹涌侵蚀的阴煞雾气。 昂首阔步,踏入大堂,抬手揪住那两只老鬼,神色威烈无比。 “大爷!老身可以做牛做马!” “小老儿愿意将婆娘献上……” 纪渊充耳不闻,气血勃发,硬生生拔下两颗脑袋。 尔后,五指用力合拢,捏得爆碎。 嗤嗤嗤! 大团阴气炸裂,消散成丝丝缕缕,最终化为碧绿光点飞入生死魂灯。 “又拘两条厉鬼,不错不错,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纪渊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提起魂灯照射凶宅。 他不顾阴风惨烈,大步穿过正堂,开始逐一搜检。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当真不好惹。 竟是一扇门、一扇门的找过去,逢着厉鬼就杀,遇到邪祟就打。 没过多久,这座凶宅之中回荡起了古怪的声音。 “出来吧……躲不掉的!” “桀桀桀桀,大胆妖孽!” “……” 约莫半个时辰,纪渊神清气爽,跨出朱红大门。 人还未走出多远,那座凶宅好似受不住大雨冲击,轰隆隆地垮塌倒下。 仿佛被夷为平地,搅得烟尘四起。 “真是脆弱,一点也经不住折腾。” 纪渊摇了摇头,感慨道。 夜游神的灵性逐步消退,那盏魂灯里头多出七八条厉鬼阴魂。 其中更有几枚拳头大小的灿然晶石,内里光芒莹润,赫赫生辉。 那是凶宅日积月累吞吐炼煞,所形成的一件物什。 饱含充裕灵机,效用极为惊人。 “像是……上古的灵石?” 纪渊眉梢挑起,作出猜想。 喀啦! 又一道漆黑闪电横空掠过,打断他的思忖。 举目望去,满是破败。 这座沉沦阴世的营关雄城,早已被无尽墨色所笼罩。 此前似乎发生大乱,长街狼藉,杂物倾倒。 沿途的店铺像是受过洗劫,门板破碎,翻箱倒柜。 若非缺少尸身,俨然如乱军屠城的炼狱景象。 “对了,猛虎帮主和双仙观的灵素子,他们都曾提过城外大寇?莫非这些匪徒杀入营关?” 纪渊随手捡起地上一把油纸伞,撑开遮雨。 天穹像是漏了一道口子,瓢泼大水哗啦啦往下倾倒。 “省些内气也好。” 纪渊放开五感,却发现置身坠龙窟内,原本百步之内的风吹草动,似是受到侵扰,只能保持三尺之地。 阴世的气息,精纯的灵机,以及一丝晦涩的邪异,混杂交融成这方诡异的天地。 又有一道雷电裂空,极为短暂地撕出一抹炽白。 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登时多出十几条黑影。 纪渊定晴看去,发现那些邪气森森的鬼东西莫名有些眼熟。 其人衣衫褴褛,肤色惨白,青面獠牙。 两臂平举,身躯僵硬,好似一块铁板,靠着蹦跳前行。 “精魄不散,怨气聚喉,引发尸变……” 纪渊想到那碗色泽幽绿的龙血夺气汤,摇头道: “可惜我手边没有糯米,更不会茅山法术,只能用这口绣春刀超度你们了。” …… …… 大名府,京州城外。 军帐之内,杀气腾腾。 “怎么可能!那泥腿子不过通脉二境,如何能断我三弟一条胳膊?” 赵无烈身披数百斤重的精金山文甲,好似猛虎盘踞坐于大案后面,冷冷瞥向下方的孟长河。 “回禀大统领!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若有半句假话,必当形神俱灭,不得超生!” 孟长河单膝跪地,低头答道: “杨三太保乃是被秦无垢牵制住了,又受纪渊无耻偷袭,失察之下被斩去一臂。 之后,杨三太保自毁气海,施展风雷遁法。 但秦无垢誓要斩草除根,紧跟追杀。 属下不敢暴露自己,连忙赶回报信。” 赵无烈那双碧眼深邃,死死地盯住孟长河。 看到这人气血、呼吸、心跳,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心中怀疑不由去了一半。 “不对,秦无垢那个凶蛮婆娘,何时完成换血炼身,晋升四境凝出真罡了? 北镇抚司敖景的盘龙真罡,出了名的难学难精!没那么容易!” 孟长河思索片刻,沉声解释道: “大统领有所不知,属下曾为北镇抚司千户,与秦无垢算是半个同僚。 这婆娘身具龙子血脉,体魄、气力皆要胜过同境一筹,且早已铸成法体。 换血三重天之内,堪称巅峰……便是提前凝练真罡,也不奇怪。” 赵无烈面皮微动,眼中掠过阴鸷之色,淡淡道: “换血练真罡,这婆娘倒也心高气傲。 也不怕本源亏空,难成宗师。” 所谓真罡,乃是内息蜕变,气血交融之物。 必须是换血大成的强横肉身,才能承受得住。 秦无垢居然敢在三境凝练真罡,可见她的体魄之坚固。 “某家这个三弟性情暴烈,最不听人劝,除了义父发号施令,寻常谁也不放在眼里,这次叫他长长教训也好。” 赵无烈一手按在案首,身子前倾道: “赵大,你带十名好手搜索营州周遭,看能否寻见立孝的踪迹。 他是卫军参将,四品武官,纵然那泥腿子和凶婆娘占了理,也未必敢下杀手……” 讲到一半,赵无烈话音微顿,两条泛黄的眉毛轻轻皱起。 他忽然想起纪渊正是因为强闯巡营,公然杀害凉国公府客卿,这才引得义父入京。 那个泥腿子胆大包天,依仗东宫之势无法无天。 假如杨立孝真个落入对方手中,恐怕性命难保。 “罢了,先找人再说。” 赵无烈摆手道。 军帐之内,左右两旁各自立着十几名亲兵护卫。 各个都是精铁重甲,配刀按剑。 身形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若非很仔细地侧耳倾听,连呼吸之声都难察觉。 俨然是换血大成的精锐好手! “遵命!” 一个身披钢甲的魁梧亲兵瞬间出列,速度极快。 如同鬼影,晃了一晃,人就闪至军帐中间。 穿着上百斤钢甲犹能如此,可见身手之灵活,气血之强盛。 “杀大客卿,害我两名义弟,这泥腿子莫非命中克制凉国公府,专门找义父的晦气?” 赵无烈胸中杀机暴涨,转念想到杨洪的叮嘱,眼神变换许久,淡淡道: “你方才说,纪渊和秦无垢带一队人马,往营州黄粱县去了?” 孟长河点头道: “没错,属下谨记大统领的吩咐,守在天京暗中盯梢。 得知纪渊从黑龙台兑换大丹,又带上秦无垢,还有几个心腹。 领了一桩查案差事,直奔黄粱县。” 赵无烈脸色微变,拿起不久前刚送到手上的一封密信,冷笑道: “黄粱县……太子殿下真是有够看重此子。 兑换大丹,打着查案的幌子,实则入小洞天,吸纳灵机冲击换血关。 哼哼,孟长河,某家听说你与那泥腿子结过梁子?” 孟长河态度卑微,恨声道: “我与他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赵无烈满意点头,他当初是接到杨洪的命令,才将这个不过换血三境的北镇抚司千户,收入帐下。 “某家可以借你八名血鹰卫,他们都是秘不示人的死士,没在兵部名册上的虎狼之士。 你若有胆,大可带兵杀入黄粱县,阻扰那泥腿子冲击换血关。 实话实说,六条气脉的积蓄,若是再得洞天灵机, 突破境界十拿九稳,日后换血更是易如反掌,迟早会把你甩得老远! 机会不等人,全看你能否把握了!” 孟长河身子一颤,似是心绪激动,难以自持。 “请大统领助我报得大仇!”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阴兵过道,兵争六诀 对于孟长河的果断回答,赵无烈毫不意外。 似这种登高跌重的小人物,他见得多了,自然懂得如何拿捏。 只需三言两句,就能切中孟长河心中痛处,激起他的仇恨怒火。 “出身寒微贫贱之人,位卑时极尽谄媚之能事,只为往上攀爬, 位高时妄自尊大,容不得半点忤逆与冒犯。 前者如同养狗,时不时赏上两根肉骨头就是, 后者似养狼,既不能让它吃得太饱,也不能饿得太狠。” 赵无烈回想义父的嘱咐,面皮浮动露出笑意,语气淡淡道: “很好,某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自古以来,唯有不惜身,方能成大事! 你尽管放心,血鹰卫皆是不存于兵部名册的隐秘死士。 就算北镇抚司,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血鹰八卫各个换血三次,完成炼骨,且精通合击之术! 即便那泥腿子冲开换血关,陷入重围之中,必然也活不下去!” 孟长河眼睑低垂,牙关紧咬,像是恨到极点。 激烈的心绪波动荡漾,落入赵无烈眼中,平添几分可信。 他手指一动,一面血红色的剑形铁牌飞出,竖立在桌案之上。 正面雕刻展翅飞鹰,背面是遒劲雄浑的斗大“赵”字。 “既然你不惜命,甘冒大险也要手刃仇敌,那某家也就开诚布公。 那泥腿子领命查案是假,前往洞天吸纳灵机突破境界才是真。 太子殿下向来喜欢提拔年轻俊才,当年王中道扬名军中,一跃与姜赢武并肩,还要感谢东宫提供资粮。 各类大丹、绝学功法、洞天遗迹,都没少给。 这么与你说吧,那纪九郎若没有半道夭折,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百户?不过他迈出的第一步,等到指挥使敖景年老退下,北镇抚司兴许就要姓改‘纪’了。” 赵无烈平铺直叙,却好似火上添油。 字字都如刀子,用力戳入孟长河的心间。 “属下斗胆,敢问大统领,景朝天骄如云,妖孽似雨。 可最后成长为宗平南、谭文鹰那样的权贵人臣,又有几个?” 孟长河气血勃发,眼中杀机毕露。 他心头那股毒火似的强烈恨意,并非刻意伪装。 面对一位四境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晋升五境宗师的卫军大统领。 再精湛的表演做戏,也瞒不过无孔不入的细致洞察。 所以,孟长河毫不掩饰内心思绪。 只是…… “你们都把我当狗一样使唤!英略馆的师兄弟!严盛!敖景!还有赵无烈! 一个个自视甚高,从未正眼瞧过老子……只因我是农户的贱种!没有靠山,没有过人的武骨天分!” 孟长河耳边响起隆隆战鼓,不断震动四肢百骸,杀伐欲望如潮水高涨。 “终有一日,老子要踩在你们头上,什么国公义子,名门贵种!” 自从皈依邪神,炼成血罡真体,他每一天都渴望厮杀与残虐。 仿佛世间任何一人,都可以成为敌人。 无数个“杀”字,深深烙印脑海。 “这小子满腔怒火,有勇无谋,倒是一把好使的尖刀。” 赵无烈眯起眼眸,屈指弹动,调动血鹰卫的铁令插入地面。 “大统领明鉴!” 孟长河仿佛如获至宝,急切将铁令收进怀中,又问道: “其实要杀纪渊不难,只是这小子帮手太多,靠山太硬,所以才显得麻烦。 他如今出了天京,没了黑龙台和钦天监的庇护,身边只剩下一个秦无垢……” 赵无烈明白话中深意,摇头道: “我乃鹰扬卫大统领,若无朝廷的虎符手谕,本不可擅动。 这一次是为了接见义父,方才顶着被御史台弹劾的风险离开兴阳府。 再去黄粱县,等于挑衅太子的权威,激化东宫和国公府之间的矛盾。 官场上、朝廷上的许多事,有时候大家心里有数,你知道,我也知道,但谁也不能明说。 一旦摆上台面,便彻底没有转圜余地。” 孟长河暗道可惜,他本来还想把杨洪麾下的十三太保拖下水。 局势越混乱,自己从中得利的可能就越大。 “姓秦的凶婆娘不好对付,换血三境炼真罡,学了敖景的盘龙探爪八大势,还有一门暴雨梨花枪,把老三这个四境都给压住了。” 赵无烈琢磨片刻,顿时有些犯难。 只凭孟长河和血鹰八卫,杀纪渊易如反掌,阻秦无垢却难如登天。 可四境大高手,大多都有名有姓。 要么身在朝廷,要么投效军中。 除非勾结江湖余孽,驱使那些藏头露尾之辈,否则避不开东宫的耳目。 孟长河眸光闪烁,沉声说道: “大统领,属下有一人可以推荐。 若得他出手,必然可以拖住秦无垢,斩杀纪九郎!” 赵无烈黄眉挑起,碧眼闪烁,问道: “谁?” 孟长河答道: “金刀严府,严盛。” 赵无烈似是诧异,他受义父之命,收孟长河入鹰扬卫。 对此人的背景,当然也有了解。 “严盛……他可是你的岳丈。” 孟长河猛地抬头,掷地有声道: “属下不敢欺瞒大统领,严盛虽然把持天京武行,打出金刀严府的名号,也算一方人物,但在朝廷眼中不值一提。 如今有了攀附凉国公府的天赐良机,又岂会放过! 只要大统领修书一封,交与严盛,答应每年从英略馆中挑选几人,召入鹰扬卫军,他肯定愿意效力!” 天京城内历来流传一句俗语,大富靠拼,大贵靠命。 似严盛这种名列行首的遮奢人物,其后半生所求。 无非武功再进一步,以及振兴门楣光大家业。 否则,何必花费巨大。 把孟长河送入北镇抚司,捧上千户之位。 赵无烈思忖片刻,甚是满意,抚掌大笑道: “好!你这般忠心耿耿,某家也不会亏待! 这一瓶‘净血大丹’拿去,每三日服一次,连用九天。 洗涤体内污秽杂质,排掉后天浊气,足以提升两层气血积蓄,增加凝练真罡的成算。” 唰! 一只瓷瓶犹如暗器打出,势头迅疾,落入孟长河的手中。 “属下多谢大统领赏赐!” 孟长河感恩戴德一般,激动地伏身跪拜。 “你只要办成此事,为国公府拔掉这颗眼中钉。 某家一言九鼎,保举你去边关,五年之内,可升为四品参将。 倘若有望突破武道四重天,压住军中老人,给你接过鹰扬卫,也未尝不行。” 赵无烈垂下眼皮,似乎对孟长河青眼相加。 “属下必定肝脑涂地,绝不负大统领所望!” 孟长河斩钉截铁,似乎也信了赵无烈这番话。 两人一坐一跪,彼此各怀心思。 …… …… 黄粱县,坠龙窟内。 暴雨毫无颓势,锐烈刀锋斩出一线裂痕,撕开大片水雾。 扑通! 青面獠牙的狰狞脑袋,像皮球似的滚落出去,洒出一串乌黑的血液。 “我记得你,猛虎帮那个谁,曾一掌打碎我的天灵盖!没想到这笔仇,隔了七百年还能报。” 纪渊收刀回鞘,在他身后是十几条断头尸身。 一脚踏出,活生生踩爆那颗头颅,继续往前走去。 这些行尸乃是精魄七日不散,异变而成。 论及杀伤力,也就内炼武者的层次。 棘手之处,在于爪牙带有尸毒,可以污秽气血。 其次,生命力颇为顽强。 必须枭首断喉,打散那团精魄,才能彻底毙命。 不然,便是斩掉四肢,劈开脑袋,也死不透。 “这种行尸,若有上万之数,宛如一支不死大军……” 纪渊撑着油纸伞,想起猛虎帮饮下的那碗龙血夺气汤,心中微微发寒。 六条气脉的积蓄再深厚,亦会有用尽的时候。 一万颗脑袋,就算站着不动,由他砍杀。 即便人不疲累,绣春刀也要崩断。 “秦无垢和裴途,他们手持龙鳞,都是从悬剑桥入口进来,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纪渊收拢杂念,他所在之处位于营关城东,再走两条街道,就是驻扎的大营。 若无意外,秦无垢和裴途都在那里。 猛虎帮那一窝人饮了龙血,遭了尸变。 也不知道军营之内,又是什么景象? 那些大业朝的精锐虎狼,比起泼皮恶霸更要凶悍! 要是也化为行尸…… 秦无垢应当能够对付。 可裴途就未必了。 念及于此,纪渊心头一紧,足下轻点。 风虎云龙的青色命数,配合那门由他推演的无名轻功。 丝丝缕缕的气流环绕周身,托住挺拔身形。 整个人腾空而起,衣袍翻飞,迅疾异常。 …… …… 城东,大营校场。 一道金芒横空,扫荡扑杀上来的虎狼兵卒。 秦无垢横眉冷眼,以磅礴的气血催发盘龙真罡。 凝脂白玉似的手掌拍出,宛如滔天巨浪,轰隆炸响! 手持长枪、大刀的漆黑人影,但凡挨着雄浑掌力,便如浇上火油的稻草一样,瞬间焚烧起来,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只是…… 宽阔的校场之上,阴雾氤氲弥漫,遮天蔽日,一道又一道的黑影忽隐忽现。 它们身披残破的铠甲,身躯腐烂,个个来去如风,无声无息。 时不时,就有一杆长枪刺出,或者一口大刀砍下,叫人防不胜防。 纵然秦无垢武功高强,却也身陷重围,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一群骨头都烂了的阴兵鬼卒,还敢猖狂!” 女千户气势霸烈,气血强盛,将那股汹涌冲来的阴寒之力隔绝在外。 盘龙真罡轰隆爆发,竟然硬生生迫开层层叠叠的如潮阴兵,扫出大片空地。 “犯我大业城关!按罪当斩!” 一个浑身披甲,手持丈八蛇矛的威武大将,分开肆意翻涌的沉沉阴雾。 “来将通名,某家不杀小卒!” 秦无垢凤眸含煞,冷笑道: “什么年月了,还玩叫阵杀敌的老把戏。 本千户还要寻人,没空与你这死了几百年的鬼东西纠缠。” 她并不答话,倏地踏出一步。 窈窕身形掠过长空,宛如真个金翅大鹏,一杆亮银大枪凭空抽出。 万千寒芒,好似陨星炸开,崩落如雨,直指下方! 盘龙真罡灌注之下,银枪宛若怒蛟咆哮,势不可挡! 那鬼将催动胯下坐骑,人借马力,发起冲杀。 只见他单手举起丈八蛇矛,如龙升天。 澎湃无比的阴寒之力,蛮横撕碎漫天枪芒,迎上秦无垢的暴雨梨花枪。 轰! 刺耳的音波爆鸣,荡起一圈圈波纹! 黄土夯实的校场上空,铺天盖地的豆大雨珠全部炸碎,化为一蓬蓬水雾。 犹如瀑布逆流,往上扬起! 阴寒粘稠的滚滚雾气,发出裂帛声响,轰然破开! 两道锐利无匹的尖锋碰撞,卷起刀剑似的凛冽罡风。 那些躲闪不及的阴兵,顷刻化为大片轻烟! “来将凶猛!犯我大业城关!速速告知守备大人!” 鬼将大吼,掌中的丈八蛇矛当即崩碎。 胯下烈马四蹄弯曲,折断跪倒。 “大业都亡了,何必再坚守。” 秦无垢轻叹,亮银大枪如电光一闪,直接挑起跌落马下的那名鬼将。 嘭! 阴身炸碎! 这个鬼将不同于寻常阴兵,乃是无形之体。 坠龙窟沉沦阴世,数百年气机侵染,已经凝聚出与活人无异的阴煞之身。 放在现世,至少也是个换血大成的厉害角色。 短暂地激战过后,阴兵似是晓得女千户不好惹,纷纷如潮水退去,让出一条过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平白耽误时辰,万一小冤家遇上什么危险,本千户扬了你们这帮烂骨头!” 秦无垢一手持枪,正要走出校场。 忽然,苍劲雄浑的号角吹起,震耳欲聋的战鼓敲响。 原本散开的阴雾,复又聚拢起来,从中传出冲天的喊杀之声。 似是有人排布军势,调兵遣将,其势如风、如林、如山、如火! “兵争六诀,精通四道!终于来了一个够看的货色!” 秦无垢顿住脚步,眸光冷漠。 她语气轻蔑,心中却提起十二分警惕。 兵家武功,最可怕之处。 不在于一人之杀伐,而是千人、万人之成势。 回顾历朝历代,史书之上,从来不乏兵家大材号令千军万马,碾死五境宗师的例子。 所以,杨洪才有借他三千精骑,可以胜过杀生僧的充分自信。 试想一下,千人、万人之血气、精神,如臂指使,随心运转,该会多么可怕? 足够摧城拔寨,撼天动地! 兵家四圣,其中一位带军打仗,就是以多多益善著称。 后来通过六争之诀,将横空出世的扛鼎霸王,逼入绝境死地,一举鼎定天下大势! “活人……” 磅礴似海的阴雾之中,缓缓出现一方将台。 “今夕是何年?哪个朝代?” 秦无垢不欲答话,杀意隐而不发,却听到后方传来清朗人声。 回头一看,那袭白蟒飞鱼服如刀也似,劈波斩浪分开阴雾,踏空而至。 “如今已是大景皇朝,你家炀皇帝死于江都,大业亦二世而亡,气运散尽。” 第二百五十章 道图照天地,攫取廉贞星 “如今是大景皇朝,你家炀皇帝死于江都,大业亦二世而亡,国运气数散尽七百年之久。” 纪渊声如洪钟,由远及近,轰隆响彻偌大校场。 呼呼呼! 气流发出噼啪炸响,彷如风龙昂首,挤开层层如浪的浓郁阴雾。 白蟒飞鱼的挺拔人影踏空而来,落在秦无垢的身旁。 似轻盈一羽,横过长天,好不潇洒利落。 “你不该来的。” 秦无垢眼中殊无喜色,反而有些担忧。 若只她一人,倒也不惧喊杀震天的阴兵鬼卒。 哪怕军势结成,只要长枪在手,大可杀出血路,换得自己脱身。 但如今多了这小冤家,除非斩将夺旗破掉兵家形势,否则绝难离开这座校场。 纪渊扫视一圈,看到阴煞涌动遮天蔽日。 好似大片乌云盖顶,气象骇人。 他眉锋扬起,淡淡笑道: “千户人在此处,我又岂能视而不见。” 秦无垢脸颊微红,难得听见这小冤家说些好话,竟然有些不习惯,忙岔开道: “点将台上,可能是营关守备赵如松。 此人本为大业将门之后,如今又受灵机、阴气侵染数百年, 兴许已经成了一方鬼王,不可小觑。” 纪渊轻轻颔首,再次请神上身。 化出灵性烙印,刻于眉心。 只见一道无形金光洞开阴雾,照出其中清晰景象。 那座高台之上,旌旗迎风招展,上书墨色血字。 赵! 大旗之下,摆着一把虎皮座椅。 那道魁梧的身形如山端坐,披有大业时期的明光铁铠。 虎头铁盔下,露出两只幽暗的眼睛,犀利如剑。 呜呜呜! 阴风卷过,仿佛万鬼嚎哭。 凄然苦楚的悲凉之意,令人恻然感叹。 倾盆暴雨笼罩城关,却冲不散滚滚阴雾。 漆黑的闪电掠过,照得大营校场亮如白昼。 鬼影重重,阴气森森。 黑雾之内,个个挎刀骑马,持枪握盾,列成齐整的军势。 血红的煞气与浓墨的阴气,直似狼烟冲天,撕开雨幕。 那方点将台上,魁梧的身形缓缓起身。 举手投足间,仿佛万军加持。 引来烈风怒号,撼天动地。 整个校场摇晃不已,宛如一叶轻舟,不断地被惊涛骇浪抛起落下。 “大景……七百年……大业天下终究是败于独夫之手。” 那人声音沙哑,蕴含无穷怅然与遗憾,化为强烈的怨意。 “可叹圣上好大喜功!可恨门阀拥兵自重!可悲……” 大业朝二世而亡,乃许多人都未曾料到的一件事。 回顾史书,那是玄洲千年以来最为庞大的群雄逐鹿。 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搅得天下烽火四起。 无数豪杰并起,众多枭雄割据,只为争夺社稷神器。 秦无垢眯起眼眸,冷冷道: “这鬼东西不好对付,易学难精的兵争六诀,它居然精通四道, 又有万千阴兵加持,比寻常武道高手更加棘手!” 纪渊轻轻颔首,换成别的兵家武修。 率领部下心意贯通,结成军势并不算难。 但如何稳住锐烈士气,做到雷动风举,离合背向,取敌制胜却是一个大问题。 原因很简单,再怎么悍勇的士卒,亦是血肉之躯。 有七情六欲,会畏惧害怕。 一旦伤亡不可遏制,士气便如山崩地裂。 所以才有那句俗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但是赵如松统御阴兵,却占了极大便宜。 这些大业兵卒早已死过一次,形体腐朽转为鬼物。 并且心智泯灭,唯有一念尚存。 如今融入兵家六争的军势,简直如虎添翼。 堪称刀枪不入,无畏无惧的精锐之师。 呼呼呼! 阴寒气息滚滚如潮,好似巍峨大岳横空压下。 那道魁梧身形眸光垂落,笼罩立于校场的一男一女。 “尔等……擅入大业城关!论罪当诛!” 纵然圣上崩殂,皇朝垮塌。 可是作为营关守将,绝不可忘记身负之命! 轰隆隆! 此话一出。 遮蔽半边天穹的浓郁阴雾剧烈翻动,马蹄阵阵声如雷,碾过无边虚空。 凌厉的杀气冲天而起,好似锋锐至极的神兵,直指纪渊与秦无垢。 但见无边血光弥漫四野,宛若汪洋巨渊凭空升起。 “兵家形势,杀伐绝伦,果然不是虚言。” 纪渊顿觉眉心一痛,汗毛倒竖。 全身肌体似是受到针扎,不由自主泛起浓重寒意。 “放心,有我护着,这些烂骨头的鬼东西伤不了你。” 秦无垢踏出半步,右手持枪。 自然而然,拦在纪渊身前。 彷如一夫当关,气势节节攀升。 竟然直逼武道四重天! “秦千户这是要临阵破关么?积蓄如此之足,一旦放开,等于开闸泄洪,水到渠成。 只是……现在冲击四境,未免可惜了。” 纪渊反应迅速,立刻猜到女千户的真正意图。 晋升四境,以力破势,斩将夺旗! 依照眼下的情况,唯有这样才可抢下一线生机。 不然的话,陷进大业阴兵的重重军势。 好似人身沉入泥沼,极难脱出。 “这座小洞天,真个危险丛生。 也不怪白含章折戟沉沙,找到我的头上。” 纪渊止住心念,同样向前走去。 他与秦无垢并肩而立,坦然迎接凛冽兵锋。 “纪百户,莫要逞一时的意气! 同为北镇抚司同僚,本千户官位比你大,武功比你高, 理所应当,护你周全!” 秦无垢凤眸含煞,余光一瞥,厉声喝道。 体内血气勃然欲发,犹如张牙舞爪的蛟龙腾空,盘绕于贯天巨柱。 这番异象一出,顷刻镇压四方,隔绝那道神锋也似的凌厉杀气。 “入我城关,绝不可活!” 魁梧大将举起右臂,只等他一声令下。 盘踞浓雾当中的阴兵鬼卒,便会化为兵锋洪流,踏碎所有血肉。 气氛肃杀! 震得漫天雨珠轰然破碎! 无形的气机撕开弥天水帘! 强烈的压迫之感,犹如排山倒海呼啸而至。 秦无垢眸光平静,沸腾的气血冲过四肢百骸。 直与真罡交融,随时可以冲开四境大关。 忽地,一只手落在女千户的肩膀上。 纪渊眉梢一挑,淡淡道: “莫名其妙与一个七百年前的鬼将打生打死,实在没有必要。 千户一旦破关,晋升四境,便会受到洞天压制,届时未必杀得出去。 不妨打个赌,纪某只需三句话,足可叫他鸣金收兵。” 秦无垢眼眸微闪,收住磅礴气血,掌中银枪轻垂于地,轻声道: “赌什么?” 换作旁人放此狂言,她必定是嗤之以鼻,懒得搭理。 但纪九郎这人性情豪烈,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值得一信。 “若我胜了,下次床榻之上,千户为我捏肩捶腿如何?” 纪渊随口笑道。 “好!” 秦无垢嘴角勾起。 这小冤家是在抱怨? 想要体会一遭被人伺候的滋味? “我有夜游神坐镇命格,天然克制邪祟阴物,未必会怕阴兵成军!” 纪渊握住绣春刀,眸光平淡扫向点将台上的魁梧大将。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泛起浓烈华光。 【赵如松】 【命格:飞廉巡山】 【命数:廉贞主(紫)、战烽煞(青)、掌千军(青)、歃血为盟(青)、赏功罚过(青)、寡断(白)、阴身(白)、执念(白)、龙孽(黑)】 “果然如此。” 纪渊眸光一亮。 适才,他甫一踏入这方校场。 皇天道图之内,【脚踏七星】命格大放光芒,好似受到吸引一样。 “廉贞……七星之一!” 纪渊心头一动,他并没有忘记所选择的这一道命格。 必须纳七星入命,才能真正发挥效用。 “命得武曲,勇猛精进!命得廉贞,锋芒毕露!” 他眸光一凝,掠过大团紫青光泽。 眼前虚空勾勒字迹,无比清楚地显现出来。 【廉贞主(紫)】:【乃古之杀星,堂上为官,堂下为囚,锋芒极盛,难以掩盖。气数不重,易成强梁,运势不强,半道夭折,非大勇大毅者,不可持之。】 【战烽煞(青)】:【乱世豪杰之相,生来兵家大材,临阵杀伐决断,天时地利加身。唯独冲犯人和,或坏于小人之手,奸人之谋。】 【掌千军(青)】:【胆力绝众,才略过人,善阵法之变化周密,通器械之精粗巧拙。千军之势,累加其身,攻城之战,挡者披靡。】 【歃血为盟(青)】:【重诺守誓,诚心信义,豪烈之气散发于外。可吸引壮士投效,英杰辅佐,成就大事。】 【赏功罚过(青)】:【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士卒由衷依附,则气盛势强。得此命数,军心凝聚,悍勇如虎。】 “不愧是大业的将门之后,身具这五条命数,若非炀皇帝倒台太快,营关天降祸龙,赵如松定能大放光彩。” 纪渊心念电闪,思索之间看似缓慢,实则不过弹指片刻。 “之前,我以为赵如松和灵素子勾结,现在一看并非是这样。 道图映照坠龙窟天地,呈现三色,黑为邪魔,灰为凶煞,红为不可胜之强敌。 赵如松他全身上下,黑色占一半,灰色占一半,既是邪魔,又是凶煞……” 思潮浮动之际,纪渊目光继续往下一扫,停在那道黑色命数上。 【龙孽(黑)】:【体内流淌孽血之人,精魄不灭,含煞聚喉,谓之阴祟。半人半龙之阴身,此方天地之关键。】 “我可以拓印命数,借赵如松,洞察营关坠龙之真相。” 命格晋升之后,纪渊已经不受命数上限困扰。 于是,他毫不犹豫。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投入大团道蕴。 悉数拓印! 【廉贞主】! 【战烽煞】! 【掌千军】! 【歃血为盟】! 【赏功罚过】! 数万点的道蕴如薪材投入烘炉,剧烈燃烧起来。 好似硕大的火球,烁烁生光,放出奇异之力。 原本杀意坚定的赵如松,那具数百年蕴养而成的阴身,陡然如水波荡漾了一下。 它抬头上看,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大手,拨弄天地万灵之气数。 那只高举的右臂,猛地停顿下来。 幽暗的眸光不住闪动,最终落于纪渊的身上。 “此子……好像有些古怪!” 察觉兵锋停滞,隐而不发,秦无垢绷紧的脸色也微微一松。 同时,心下涌出浓重的疑惑。 在她看来,纪渊轻轻望了一眼那员魁梧大将。 肃杀的气氛就好像冰雪消融,悄无声息散去几分。 …… …… 纪渊心神沉入道图,起起伏伏之间,光暗明灭之际。 那位七百年前的将门之才,他的无穷思潮淹没过来。 “天降坠龙,依赵某之见,并非什么好事。” 待到纪渊睁开双眼,发现置身于一间书房。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双仙观,灵素子! “赵守备言重了,岂不闻,龙乃上古神物,国之祥瑞。 今有黑龙坠于营关,这是天意彰显吉兆。 倘若将龙骨献于圣上,定能大受嘉奖!” 灵素子轻拈胡须,含笑说道。 “道长,你莫非忘记了?那一日血雨洒落,那些农田庄稼被浸泡了,全部坏死异变。” 纪渊心神分出的一道念头,似是进入赵如松的躯壳当中。 “凡物受不住龙血精气,这才有此现象。 赵守备,天赐的良机近在眼前,你莫非要错过?” 灵素子似笑非笑,犀利目光直刺心底。 “道长何出此言?圣上登基之后,各道呈上的祥瑞不计其数。一具龙躯,又算得了什么? 江南道的凰鸟,太元道的麒麟……那些门阀都在搜罗奇珍异兽,只求讨得圣上欢心。” 赵如松似是讥讽,似是无奈。 “守备大人这是一叶障目,看不清楚形势,营关敬献的祥瑞,只是龙骨,而非龙躯。” 灵素子淡淡说道。 “敢问道长,这有什么区别?” 赵如松皱眉不解。 “守备大人,你不妨想想,那条黑龙长约千丈,何其之大? 龙肉、龙血,足可让城中近十万人共同分食。” 灵素子一派仙风道骨,慈眉善目道: “并非自夸,贫道于炼丹、炼药之术,也算颇有几分心得。 只要守备大人愿意让出那条黑龙,割其肉,放其血,以为材料。 用不了三个月,城外盘踞的‘凶虎盗’、‘登云岭’、‘饮马寨’, 那些绿林道上的强梁大寇,皆可荡平!” 第二百五十一章 满城尽妖魔,杀生取气数 这老道士心里藏奸! 纪渊心念闪动。 他翻过黄粱县的卷宗与地方志, 结合大略的史料, 以及前后两次入梦坠龙窟。 不难猜出灵素子为何忽然提及剿匪之事。 早已皈依怒尊的老道士,无非想借此作为筹码动摇赵如松。 如今正是大业朝气数将尽之时,那位炀皇帝被困江都,政令不出中央。 过不了两三年,便为一无名刺客手持冷不防,当众斩杀于望江台。 再之后就是司马门阀篡位夺权,自行称帝。 太元道、长白道、离阳道……各座城头立时竖起大王旗。 由此开启群雄逐鹿,争夺龙脉归属的烽烟乱世。 也正是因为,大业走到穷途末路。 炀皇帝三次大征劳民伤财,致使死伤高达数百万之巨。 所以,即便是号称天京门户,扼守要道的营关大城。 仍然免不了受到那些占山为王,扯旗劫道的强梁大寇日益侵扰。 尤其是营关之外,崇山峻岭连绵成片,好似重重关隘。 且四通八达,商路繁盛。 既是天下之中,又是皇朝粮仓。 对于那些绿林强梁而言。 堪称是打家劫舍发财扬名的一处好地方。 官兵一来,只往山中躲去。 官兵一走,率众呼啸如风。 换作太平年景还好,营关周遭驻扎重兵。 落草上山的大贼强盗不敢冒犯,自能保境安民。 可现如今情况变了,各地烽烟四起,爆发大灾大乱,朝廷兵力匮乏。 数万流民与几窝贼军混杂肆虐,聚拢成群,坐大成了三股势力。 也就是凶虎盗!登云岭!饮马寨! 每一支打出名号的大寇匪患,都有不下数千人摇旗呐喊,以壮声威。 懂得武功招式,骑马射箭的好手。 或多或少,亦有七八百余名。 军械、甲胄、战马,更是一样不少,没比官兵差到哪里去。 自赵如松就任营关守备以来,这三股匪患气焰嚣张,不止洗劫周遭城寨。 踩踏田地庄稼,少了茅屋瓦房,强行逼迫农户落草。 又将来往商道拦截设卡,公然索要买路钱。 全然没将大业朝的王法威严,放在眼里。 这是营关守备赵如松一块心病。 灵素子故意从此入手。 可见他是盘算已久。 纪渊立于时间长河的上游,纵观全局,得出确凿的结论。 “道长这么有信心?凶虎盗三位当家皆为换血高手,练得都是旁门功夫,戾气深重。 登云岭的黄衣秀士白子伦依仗天险,精通下毒用蛊,阴险狠辣。 饮马寨的周进、周棸兄弟,原本是马贩子, 后来与本地豪绅起了冲突,索性杀人全家,上山为寇。 他们操练豢养三百黑云骑,来去无影,难缠得很……” 赵如松眼皮垂下,似乎并不相信灵素子的这番大话。 “本官数月以来,发了四五封公文,留守监国的越王殿下视而不见,多做推脱。 司马公、宇文公、裴公等国之重臣,也都将目光放在平定晋阳道的赤岗军上,声称分不出余力。 本官说一句难听的话,想要荡平这三窝匪患,重新打通商路。 没有十万之众的精锐兵马,任凭兵家名将前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条龙尸,难道可抵万军?” 灵素子微微一笑,像是猜中这位营关守备的心思,继续道: “赵大人莫要忘了,贫道师从双仙教主。 掌教师尊修为通天,为圣上炼制长生大丹。 贫道虽然没有这份手段,但龙血、龙肉乃天材地宝,入得丹炉之中,足以叫城中八千兵卒脱胎换骨。” 赵如松脸色沉下,作为将门之后,他对于“祸国殃民”的双仙教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但一方面看到灵素子信誓旦旦,心中半信半疑; 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双仙教的造化丹法独步天下,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果。 “道长,所言当真?那龙血、龙肉,能够炼出神丹,让人以一敌百?” 赵如松思忖了许久,迟疑问道。 平心而论,那具黑龙尸身于他没什么大用。 无非就是当成祥瑞,编些故事。 敬献于游玩江都的圣上,换来一些功劳和赏赐。 但…… 赵如松志不在此。 他是兵家武修。 所求所愿无非建功立业四个字。 荡平营关匪患远比升官发财重要。 “贫道愿立军令状,若是不成,甘愿受罚。” 灵素子打个稽首,淡淡笑道: “赵守备,你看如何?” 赵如松眼中闪过疑惑,不解问道: “道长为何对那具龙尸这么上心?” 他与双仙观的灵素子,也算有些熟络交情。 这老道平日施符治病,潜修炼丹,一派仙风道骨。 与那些结交权贵,行事妖邪的双仙教门人,截然不同。 是个真正不求名利的有道修士。 “正如赵守备你修兵家武学,须得执掌兵马,万军之势加身,克敌制胜一样。 贫道参悟水火道法,也要炼成各类大丹,才可更进一步,功行圆满。” 灵素子神色坦荡,诚恳以对。 …… …… 哗啦! 场景变换。 人与物如水荡漾。 纪渊的心念随波逐流。 “道长,当初说好了!本官予你龙血、龙肉,你炼丹,本官练兵!” 仍是书房之中,赵如松震怒,眸中似有火焰燃起。 如同锋锐利剑,刺向依旧如往常,坐在对面的灵素子。 “可为何,为何……城中的四大家族,姜、肖、王、李都知道了。 他们各个前后上门讨要,话里话外,皆想分一杯羹!求丹!求药!” 灵素子仍然慈眉善目,语气轻淡道: “风声却是贫道谢露,不过这也是为赵大人着想。 你要剿匪,光有虎狼士卒可不够。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几千张嘴巴,几千匹马,人吃马嚼消耗甚巨。 守备府拨得出这些钱粮?又撑得了几日? 再者,城中谁不知道,四大家族豢养私兵,保护商队。 赵大人若能得到他们的帮忙,剿匪一事,可以增加不少胜算。 合则两利之事,又有什么不对?” 赵如松怒气冲冲的势头,猛地被这一问,竟有些无话可说。 他心下轻叹,明白灵素子所言不错。 大业如今各处都在打仗,朝廷钱粮紧张得很。 绝无可能从中拨调出一部分,给自己剿匪立功。 “可是,你炼出来的龙血散、龙力丹数量有限。 况且也没有洗髓伐骨,延年益寿的效用……” 赵如松声音沉下,脸色难看。 灵素子用龙血、龙肉,炼出的丹药确实有用。 守备府的士卒服下之后,气血如火烧,沸腾不已。 不止让筋骨皮肉,变得坚韧。 还可增长体能,内壮气力。 堪比上古之时的虎狼丹,强血丸,几乎立竿见影。 这几天的校场练兵,军容整肃,精神抖搂,一扫之前的懒散样子。 赵如松很自信,用不了两个月,他就可以练出一支精兵,排布杀伐形势。 到时候,齐心合力之下,荡平城外的三股匪患,简直易如反掌。 “是他们执意这样认为,而非赵大人有心哄骗……你都答应分一些龙血、龙肉出去,哪怕效果差点,四位家主又能如何?” 灵素子面色平静,相较于犹疑不定的赵如松,他更像做主的那个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大人,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大业朝气数将尽。 无论做勤王的忠臣良将,亦或者大展宏图的一方霸主,都少不了钱粮二字。 没钱,只能做烧杀抢掠的乱军,没粮,养不起精锐之师。 赵大人,须知‘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兵才是草头王’。” 赵如松沉默不语,坐在大案之后。 一盏孤灯点亮,照得身影半明半暗。 …… …… 隆隆隆! 黑云压城,炸雷轰响。 大营,校场,点将台上。 魁梧大将好像失了神,思潮浮动,阴身震荡。 那双幽暗的眼眸,犹如两团空洞的鬼火。 “你……原来……我叫赵如松……天水道将种门第……” 魁梧大将喃喃低语,心绪无比复杂,似是蕴含着无穷悔恨与无尽痛苦。 本来高举的右臂无力垂落,那股搅动风云的刺骨杀气如潮散去。 “赵守备,大业已亡,炀帝已死。 你如今世一介阴魂,不得超生。 与其顽固守着七百年前的陈旧规矩,不如为此城十万百姓多着想一些。” 纪渊鼓足内息,发声如雷,震得大气似白浪翻起。 “百姓……本官……对不住他们! 是本官害了一众兄弟,害了那些视我为救星、为青天大老爷的营关子民!” 巍然如山的魁梧大将摘下虎头铁盔,那张面皮上滑落数行血泪。 可怖的怨气和煞念冲天而起,几乎盖过校场的数千阴兵。 “好个气数浓烈的少年郎!你……那是什么武功?竟能撼动我之心神?唤醒我的昏昧之心。” 赵如松坐回虎皮大椅,经过皇天道图映照,回顾往昔之念。 它似是清醒过来,多了几分人气,少了几分鬼气。 轰隆隆。 雷蛇滚走。 好似鸣金收兵的号声。 弥漫校场的滚滚阴雾往后收缩,遮天蔽日的墨色为之暗淡。 “大业、大景相隔七百年,武道高峰再起几十座,一山还比一山高,亦是情理之中。” 纪渊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一字一句沉重有力: “赵守备,你和帐下精兵、营关百姓。 因为灵素子那妖道的设计,如今都被困于这座死城。 人非人,鬼非鬼,始终无法解脱,莫非还要坚持下去?” 赵如松空洞的双眸微微波动,转而摇头道: “灵素子处心积虑,以坠龙为饵,借剿匪为由,引本官上当,让它开炉炼丹。 龙血汤夺气凝魄,让城中多人沦为行尸,龙力丹畸变血肉,使得营关兵卒堕为妖魔。 它打得好算盘,一条祸龙尸身,不动兵戈就令这座门户要道不攻自破。” 纪渊面容平静,这些掩埋于史书的幕后之事,他早已通过映照入梦,看得一清二楚。 灵素子的深沉心机,以及步步为营。 不像是怒尊门徒,倒有些奇士信众的样子。 此计一成,等于为域外邪神献上十万人牲血肉,足以获得极大地垂青。 甚至有可能晋升圣子之位,攫取难以想象的威能权柄。 “那妖道心思阴毒,不单单只想献媚于邪神,更怀了炼成十万阴军,长驱直入杀进京城,坏掉大业龙脉国运的骇人谋划。” 赵如松仰天长叹,营关化为洞天,沉沦阴世七百年。 它侥幸保住精魄不散,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每一次看到城中的阴兵、邪祟、行尸,赵如松就五内俱焚,痛不可当。 一切皆因为自己误信灵素子那个奸贼,方才铸成大错。 许是不愿面对惨烈的过去,赵如松昏沉的时日越来越久,最后彻底遗忘本身的名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这方校场练兵点将。 “你尚有挽回的机会,赵守备。” 纪渊说出第三句话,目光炯炯道: “洞天都有存身之基,就如屋宇需要梁柱支撑。 灵素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它原本的盘算是用龙血、龙肉,感染城中近十万人,从而为邪神献上一份血肉盛宴。 可灵素子一没想到,赵守备你有心提防,将至关重要的祸龙精魄藏于身内,不惜化身龙孽妖魔,也要阻止那场人牲大祭。 二是它太贪心,竟然还用城中建筑布局,隐秘摆成‘葬阴瓮’之势。 十万人的怨气、煞气、血气,牵动阴世门户大开,使得营关化作坠龙窟,沉沦七百年,避开邪神的染指。 换而言之,只要毁了双仙观,杀了灵素子,再取走赵守备阴身之中的祸龙精魄。 这方洞天,自会分崩离析。 营关城内的近十万冤魂,也可安息。” 赵如松空洞的眼眶,猛然爆出两团幽暗鬼火。 它缓缓地起身,走下那方点将台,声音艰涩道: “大景的少年郎,你……难道愿意帮一介有愧朝廷,有愧兄弟,有愧百姓的罪人?” 纪渊与秦无垢对视一眼,尔后答道: “七百年前铸大错,七百年后犹悔过。 拨乱反正,纪某自无不可。 但……赵守备,你却要知道,我若取走祸龙精魄。 你就彻底形神俱灭,再无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 赵如松脚步沉重,明光铁铠颤鸣抖动。 只见它紧紧抱拳,弯腰拜倒: “那就请纪小友,为了营关子民,赐赵某一死!” ------题外话------ PS:这几天比较忙,基本上都是上班开会,下班线上继续开会,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抱歉~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事在人为,如何踏足三重天 长生不死! 乃是古往今来的贩夫走卒,帝王将相! 仙佛罗刹,圣贤神魔! 所有生灵都潜心追求之道果! 原因很简单。 长生二字,可以包容一切的欲望,蕴含无限的灿烂与精彩。 但那些上古大能,得道真修。 他们所渴望的长生,是超脱天地桎梏的不死不灭,是坐看沧海桑田的不老不朽。 而非,沦为昏昧无知的邪祟阴物,或者化为一块千万年不动不坏的可笑顽石。 纪渊曾听杀生僧提及过,此方天地,人寿之极为两百载。 纵观如今的玄洲一域,末法降临。 唯有晋升五重天,跻身当世绝顶的大先天。 才能够打破枷锁,与天争寿。 不成宗师者,始终为肉体凡胎。 其躯壳腐朽,魂消魄散。 寿尽而终,无可违逆。 但赵如松以自身阴魂,合以祸龙精魄。 加之洞天灵机的孕育滋养,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苟延残喘七百年之久。 实属造化玄奇,难以预料。 “赵守备,你可要想清楚了。” 纪渊并不急着答应,反而再次问道。 生死之前无小事。 活着,乃是万灵之本能,万族之大欲。 赵如松受到道图映照,恢复神智不久。 它回忆往昔种种,亲人、朋友、属下的音容笑貌,皆历历在目。 诸般心绪混杂之下,也许会觉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毫无意趣可言。 不如形神俱灭,彻底解脱,来得干脆。 可是,翻开近三千年的这部新史。 无数个真实又荒唐的教训和实例,都证明了一句金玉良言。 那就是,好死不如赖活! 域外四尊,方外妖人,旁门左道……这些动不动就许世人以长生诱惑的邪魔之流。 为何总能骗得愚夫愚妇,乃至于洞彻世情的权贵将勋,主宰一国的霸主枭雄。 让他们心甘情愿咬钩上当? 其中缘由并不高深。 实乃入灭之可怖,远超众生之想象。 掌天下之权,成宗师之位…… 开山立派,称圣称祖…… 家财万贯,美人如云…… 人世间一切之美好,无不系于活着这两个字上。 身死而道消! 生前再如何辉煌盖世,死后不过黄土一抷,清灰一捧。 此中的取舍,古之圣贤都未必勘破。 何况,常人乎? “纪小兄弟,不瞒你说,赵某倘若惧死,灵素子的谋划早已功成,不会拖到现在。 那贼道士唯一没有算中的,便是赵某宁死也不从于奸贼! 赵某等了足足七百年,天意弄人,令我时睡时醒,时人时鬼。 每每动念,升起自我了断之心,却又想到满城妖魔,不由五内俱焚。 营关之难!错在于我!是我辜负一众兄弟,十万子民,令它们沉沦阴世! 所以我要活着,纵然凝聚阴身,化身为鬼类,也要活着!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亲手挽回已经铸成的滔天大罪! 若能安得此心,即使万劫不复,我亦求之不得! 苍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纪小兄弟! 令我重醒神智,得此良机!” 赵如松双手抱拳,迟迟不愿直起腰身。 声音之恳切,极为令人动容。 呜呜呜。 阴风呼啸。 似是万千阴兵无声咽泣,一股莫名的悲意笼罩校场。 豆大的雨滴砸落,打在那身明光铁铠上,迸出大片水雾。 试探完赵如松的心意之后,纪渊颔首应道: “纪某乃大景北镇抚司百户,斩妖除魔,义之所在,怎会容得邪祟猖狂。 赵守备且放心,这桩事纪某接下了。” 秦无垢娥眉微蹙,欲言又止。 这位活了七百年之久的营关守备,受到七百年的灵机侵染。 其武功修为已经不输四境真罡大高手,甚至犹有过之。 照此想来,那个老谋深算的双仙教道士灵素子,未必会是什么善茬。 坠龙窟之中的局势复杂,分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本想劝阻纪渊,不要卷入进去。 无论是赵如松、亦或者灵素子,皆为七百年前的阴物鬼类。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与自家有何干系? 可转念一想,这小冤家心思缜密,极有主见,用不着自己去教做事。 随即保持沉默,开始考虑该怎么履行赌约。 说起武学,女千户可以谈个三天三夜。 但论及伺候男子,她确实一窍不通。 怕是之后要好好补课进修,免得叫人小瞧了。 秦无垢那边怔怔出神,纪渊亦是心绪浮动。 他一口答应赵如松的请求,并非全部出于怜悯之心。 世上悲苦之人、悲苦之事,多如群山,大如瀚海。 自己又岂能个个都帮。 一方面,白含章所要的龙血精金,没在赵如松手中。 按照葬阴瓮的地势推论,双仙观正好落座于阴煞魔穴之间。 那件东西,极有可能被灵素子拿去。 所以,必须走上一遭。 另一方面,纪渊耗费上万道蕴,一次拓印五道青紫命数。 【战烽煞】、【掌千军】、【歃血为盟】、【赏功罚过】! 这四条皆已成功攫取! 唯独那道紫光浓郁的【廉贞主】,竟然撼之不动。 纪渊思忖了一下,结合看过的命书,心里有所猜测。 除非他能击破赵如松的【飞廉巡山】命格,将气数一吞而尽。 不然的话,只有杀人夺命这条路走。 经过再三盘算,纪渊还是决定,把赵如松和灵素子一并做掉。 把【廉贞主】和龙血精金一同拿到。 争取全都要! “纪小兄弟,你要去双仙观,杀灵素子?” 赵如松愣了一下,皱眉道: “那贼道士法武双修,是换血之躯,又学成几门六品道术,很不好对付。 杀它不如杀我,只要取走祸龙精魄,离了这座营关。 灵素子跟我一样,受困于一地,不可能追至……” 纪渊摇头道: “已经迟了。赵守备有所不知,此次并非只有我等二人,进到这座洞天。 除了一位同行下属失散,还有另外几人早早入城。 他们不在大营校场,很有可能是去了双仙观。 若我直接取走祸龙精魄,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便是满城妖魔的疯狂袭杀。 既然逃不掉,干脆杀过去。” 纪渊这番回答,极对兵家武夫的脾性。 但赵如松收敛赞赏之色,神色凝重道: “历经七百年的光阴岁月,想必那贼道士的阳寿早尽,肉身皮囊都化为腐朽。 它最后大祭未成,连同营关一起被我拖入阴世沉沦。 若不想死,只能转为鬼类,借洞天的灵机、阴煞苟活下去。 要是得了活人之血肉、躯壳……” 须知,营关城内的行尸、妖魔,皆拜双仙观所赐。 同为鬼类,赵如松只能凭借生前所会的兵家武学,号令阴兵操练形势。 但灵素子却可以驱使行尸,掌控妖魔,本事更大。 一旦叫它挣脱双仙观,城中无人是其对手。 “纪小兄弟,你有这份心,甚好。 可请恕赵某直言,以你的年纪,武功能有这般进境,气血能有这份积累,已经殊为不易。 放在七百年前的大业,也是可以与天宝大将、紫面天王等顶尖豪雄,相提并论的天骄英杰。 但,斗阵厮杀,从来不以年长年幼论,只分高下生死。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不乏天才之辈。 可能一骑绝尘成长起来,少之又少。” 赵如松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它认为纪渊绝非灵素子的对手。 那双幽暗鬼火的空洞眼眸,不由望向旁边英姿飒爽的秦无垢。 要是,换成这位高挑婀娜的冷艳女子,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事在人为。敢问赵守备,营关城中灵机最盛之处,是哪里?” 纪渊笑了一笑,他本来就是要借这座洞天,冲击换血大关。 不管能否灭杀灵素子,彻底除去域外四尊的后患之忧。 先把实在的好处拿到手,其余另说。 “灵机最盛……自然是四大家族的宅邸。 至于首屈一指的地方,当属肖家老爷子所居住的凤来楼。 陇右道肖家,乃五姓七族之一,故而占了风水最好的气穴以为门第。” 赵如松皱眉答道。 若它没有看错的话。 这位大景少年郎,堪堪跻身通脉二境大圆满。 即便是再破一重关,晋升换血。 对上双仙观的灵素子,仍然胜算不高。 那贼道士信奉邪神日久,不惜将满城百姓炼为人牲血食。 由此可见,对方必定从怒尊手上得到莫大的好处。 否则,何至于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纪小兄弟,诚然如你所言,生死之前无小事。 你愿意豁出性命,救这满城妖魔,赵某心中感激涕零。” 赵如松深思片刻,最终沉声道: “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有家传的兵家武功,可以送与小兄弟你了。 虽然比不得正宗绝学,但在操练形势,聚煞成兵方面上,也算有些可取之处,万勿嫌弃。” 纪渊淡淡一笑,并没有假惺惺推辞拒绝。 七百年前的大业武学,未必强过大景兵部、三教六统的传承。 他不想拂去赵如松一番好意。 况且,如果将之上交黑龙台。 按照武功品级高低,会有丰厚的功勋奖赏。 为了冲击换血关万无一失,纪渊兑换好几枚大丹。 原本积攒的功勋,耗费不小。 “纪某在此谢过守备。我还有一位下属,落入营关城中。 不知赵大人可有什么方法,将他寻出来?” 两边达成合作之后,纪渊语气也就熟络许多。 他不像秦无垢,有些抵触与鬼类打交道。 许是,早在阴市遇见过安老头,以及灭过扎纸人、斩杀五头小鬼的缘故。 纪渊对于邪祟阴物,反而保持从容视之的轻松态度。 “此事不难,赵某虽不能离开大营校场,但麾下八千阴兵,寻个活人易如反掌。 只要他没有误入双仙观,叫那贼老道捉去,定能找到。” 赵如松神智清明,恢复几分生前的豪气。 …… …… 半个时辰后。 纪渊与秦无垢离开校场,来到陇右道肖家府邸。 同时,他们也见到了与之失散的裴途。 “你这是?” 纪渊面皮一抽。 这位俊俏白脸的裴四郎,此时头戴状元帽,身着龙凤大红袍,俨然是新郎官的打扮。 “百户大人!你若是晚来片刻,我就要……” 裴途像是看到父母恩人一样,两眼闪烁泪光。 当即就要扑倒过去,抱住纪渊大声哭诉。 秦无垢眉头轻皱,拦在前面问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便是遇到天大的苦楚,也不该这般小女儿家作态!” 被女千户呵斥,裴途更是心酸,将他那番凄惨的遭遇娓娓道来。 “你是说?你落到一个鬼宅里头?一个戏班子?然后人家正好在娶亲,就把你抓去成婚了? 裴四郎,你也不是童男子,便是跟那女鬼睡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纪渊撇了撇嘴,觉得裴途过分夸张。 无非就与女鬼拜个堂而已,都还未入洞房。 退一步讲,就算绑着圆房。 人鬼之间共赴巫山云雨,于他也没什么损失。 最多耗去体内的元阳之气,对习武之人影响不大。 裴途悲愤莫名,脸色涨得通红,声若蚊蝇道: “百户你不知道,那是个男鬼!生前是个投井的戏子,长得女相,就把自己当成女人! 属下一掀盖头,它便凑过来扒拉我……” 纪渊闻言愕然,秦无垢更是连忙闪开。 像是裴途身上脏了,变得不再干净。 “你这……” 纪渊无语。 不愧是怀有【逢凶化吉】和【霉运盖顶】两条命数。 摊不上危及性命的大难,却也专走背字栽跟头。 赵如松的阴兵,若是去迟一步,这裴四郎就要被男鬼凌辱。 那画面……不敢想象。 “看开点,其实眼睛一闭灯一吹,也没什么难受的。 往好处想,起码你是攻,没被逼着当受……” 纪渊半是打趣,半是安慰道。 裴途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叫攻、受? 这一段小小插曲过后,北镇抚司的一行三人总算会合。 至于白含章另派的那些人,纪渊没有再花心思去找。 营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手持龙鳞入洞天,却迟迟未曾现身,大概凶多吉少。 “冲关十拿九稳,就是不知道,我会成何异象?” 过得两日,纪渊盘坐于凤来楼顶。 这楼高五层,几乎可以俯瞰半座城。 飞檐斗角,悬挂铁马,冷风刮过叮当作响。 他面前摆放三只青玉盒,里面是数枚炼制不菲的上等大丹。 周身气流似是被牵引,徐徐旋动彷如漏斗,卷得雨幕崩碎。 便是隔着几条长街,亦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似龙吸水! “灵机之妙,在于滋养。 如鱼得水,如人进食。 蕴育体魄肉身,弥补魂魄真灵……” 足足两日,纪渊都在楼顶打坐练功。 日夜不眠,一刻不停,吸纳洞天之内的精粹灵机。 其中掺杂的阴煞,还未靠进躯壳,就被烘炉也似的滚滚气血冲散殆尽。 “千户……你说,纪大人能成么?” 裴途人在楼下,仰头望去。 以他的武功层次,尚且感应不到冥冥之中的强烈气机。 “成是必成,只看走到哪一步。 六条气脉,已经是当世最雄厚的二境根基了。” 秦无垢隔得颇远,依靠在一座高大假山上。 目光紧锁五心朝天的白蟒飞鱼,不曾挪开半分。 这两日以来,纪渊的气势节节攀升,犹如万丈狂澜平地起。 只差一步,就可踏过三重天。 但他丝毫不急,似是等待、似是酝酿。 不眠不休,精神却愈发强盛。 伴着气血如潮,起起伏伏。 那道人影宛如一轮烈阳,当空照彻。 有种不可直视的刺眼错觉! 轰隆! 一道漆黑的闪电划过,沉闷的暴雷紧随而至。 咚! 纪渊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好似大鼓擂响! 他眸光剧烈收缩,身躯巨震。 体内六条粗壮气脉,好似开闸泄洪,轰然化为蛟龙,咆哮冲天! 气血滚荡,透发皮膜,如大江大河崩开堤坝。 嗤嗤嗤! 炽烈的焰光汹涌似潮,染得当空赤红一片。 这样的动静,甚至压过天穹之上的雷火交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如神如佛,低头看人间 营关,双仙观。 未曾被映照赤红的半边城,暴雨倾盆坠落,砸得瓦片劈啪作响。 道祖殿内,形销骨立的白发道士坐在蒲团上。 它原本低垂着脑袋,干瘪的面皮下,有虫子钻进钻出,好似一条条细长的血线。 “又有活人……啧啧,好干净的身子,有嚼头,够筋道,吃起来肯定滋味好!” 白发道士抬头,双眼、口鼻,皆成了硕大的血窟窿,像是永远也填不满。 两只手捧着一颗颅脑,细细地啜着,吸食尚且温热的浑浊液体。 一点一滴,都喝得干净,绝无半点浪费。 他面朝门外,槛内跪着五条肉虫。 有男有女,皆被剥去衣衫,全身精赤。 他们手脚各处缠绕血线,动弹不得。 其中三人,已经被拔下脑袋,只剩下无头之身。 另有一男一女,暂时没有遇害,且还保持完好的神智。 但也不算什么好事,那两人目睹这白发道士,如妖似魔食人脑髓的残忍一幕。 他们的心神几乎彻底崩毁,从一开始的怒声大骂,再到哭嚎求饶。 最后变得语无伦次,疯癫痴傻。 “你们去把那口血食捉来。嘿嘿,贫道太久、太久,没见过这样的上等好物了! 赵如松,你个冥顽不灵的匹夫! 等贫道脱困,重新皈依怒尊门下……定要打碎你的阴身,抽出你的精魄, 放在魂灯里头,烧个几十年!几百年!” 白发道士时而如妖,阴森可怖,时而如魔,邪异非常。 抬手一指,数条血线登时如红焰射出,打入两具无头尸身。 好似长虫顺着脖颈的裂口,飞快地爬了进去。 没过多久,三具尸身血肉蠕动,像是无数只小老鼠于皮下来回窜行。 这虫子似乎有自我分裂之能,吃干躯壳内的五脏六腑后, 如同蛆海浮动一般疯涌增多,填满空空如也的皮囊。 落在外人眼中,只是片刻的功夫。 干瘪如纸的尸身,忽然就像充气一样,变得饱满有力。 连原本拔去的头颅,倏然生出一圈细密的肉芽。 呼啦啦的,像种果子似的。 脖颈的裂口处,竟然重新长好一颗新的脑袋。 其人的五官轮廓,皆与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表情有些死板僵硬,脸色也很惨白,像是僵尸。 “遵……命。” 这三具“死而复生”的尸身,一字一顿说道。 发木的舌头,渐渐柔软,稀薄的血气,渐渐充实。 随着血线似的虫子不断分裂,扭曲变化,代替五脏六腑。 观内的灵机如潮水席卷,涌入沦为尸傀的躯壳之内。 哗啦啦! 肉眼可见的浓郁灵机,冲进皮囊之内。 瞬间从服气,过通脉,抵达换血。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直至七次方才停下。 “这便是怒尊的造化之力,可令凡夫窥视长生之道……” 白发道士眼中露出迷醉之色,他那干瘪的肉身,似是受到某种邪异气机的刺激。 忽然膨胀! 无数如蛆似的血线虫子,霎时充满形销骨立的身躯。 坐在蒲团上的皮肉被撑裂,然后恢复如初。 如此,不断反复。 直到它变成比道祖殿内的神像还要庞大,显得臃肿又恶心,像虫子、肥肉、脏垢堆成的血肉巨物。 “怒尊!贫道一定为你献上人牲大祭!请赐我成仙的长生道果!” 白发道士下巴叠着七八层肉浪,嘴唇无声张合,闭目祈祷着。 随即,抬手,再次拔下一颗人头。 血泉喷涌,如水柱冲起。 嘎嘣,嘎嘣。 白发道士张口,咬碎。 似是认真咀嚼,品尝滋味。 …… …… 呼! 纪渊轻轻吐出那口含住的内息,周身毛孔齐齐张开。 不再像是金关玉锁,紧紧压住体内磅礴气血。 轰隆隆! 躯壳之内,六条气脉奔走如雷。 好似开闸泄洪,势不可挡! 哗啦啦! 浩荡长风如龙腾空,猛然冲散笼罩城关的弥天雨幕。 豆大的水珠噼啪炸开,好似珠帘扯断,纱幔落下。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如大鼓擂动,阵阵作响! 凤来楼顶,四方皆空。 只有一道人影,巍然如山盘坐其上。 炽烈的焰光透发皮膜,汹涌似大潮涨水,像是怒涛骇浪排击礁岸。 波澜起伏,时升时落,托起一尊巨大烘炉。 纪渊一呼一吸之间,炙热的气息如火窜起,如一只无形大手搅弄风云。 黑云,电光,雷火,天幕。 全部都被侵染得赤红一片! 不加掩饰、不加约束的强盛气机,一如纪渊的心神,节节往上攀升。 好似大日临尘,将半座城池照得通亮。 沉沦阴世七百年的营关! 仿佛天光大亮一般! “这真的是……突破三重天的景象?” 楼下的裴途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四个字。 天威浩荡! 要知道。 纪百户不过武道二重天啊! 怎么会弄得这般阵仗? 好像跟四重天武者开辟气海,身度雷劫似的? “你家百户积蓄太过深厚了,没看错的话,武道四法,打杀养炼,他都学全了! 而且武功层次都不低,极有可能包含绝学、上乘之选! 加上及早降伏龙虎,纯阳未失,体魄又极其惊人……” 秦无垢眼中异彩连连,赞叹道: “以他的雄浑气血,未必能一次冲开换血大关。 毕竟,根基越牢靠,关隘越坚固,也许要多费一些气力。” 冲关数次,并不少见。 除了由四到五,晋升宗师的那一关,必须一鼓作气。 其他的武道破境,可以反复尝试。 只要保证自身安稳,不受损伤就没事。 “六条气脉……” 裴途怔怔无言,双眸倒映出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影。 如望高山,如见汪洋,莫名感到敬畏。 五层楼下,两人对话之际。 纪渊经过几次行功,终于把精、气、神,三味人之大药调弄完毕。 他的双眸似阖非阖,似睁非睁。 长发乱舞,衣袍紧贴。 周身筋骨似鞭炮炸裂,不断发出爆鸣。 弥漫开来的气机,勾动洞天之内的浓郁灵机。 仿佛体魄与魂灵互相交感,有种阴阳汇聚的奇异韵味。 轰! 似天崩地裂! 漆黑的电光横于长空,暴烈的雷火隆隆震响。 如千万口大钟齐齐撞动,迸发可怖的音波! 大气不断炸开,恰似风龙咆哮,猛烈撼动营关! 这座屹立于虚空的大业雄城,好像都在跟着剧烈摇晃! “破!” 纪渊舌绽春雷,轻吐一字。 摆在他身前的青玉方盒,似是受到巨力碾压,瞬间化为齑粉。 一枚枚金铁铸就的圆润大丹,被摄拿而起,缓缓浮空。 喀嚓,喀嚓。 无形的气力如五指合拢,皲裂的声音连绵响起。 那层坚硬的丹衣绽出细纹,尔后飞快地扩大。 好似蛛网密布,最后狠狠炸开。 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串的破碎之音,清晰可闻。 金水熬炼,冷却形成的丹衣崩灭,滚烫炽热的铅汞浆流迅速淌出,散发浓郁的药力。 大股的鲜红气流,好似蜿蜒的小蛇。 随着纪渊的吐纳呼吸,悉数涌入口鼻之中。 “一次吞服……这么多大丹?” 裴途咂舌不已,他用一碗灵药都要耗费两三日的功夫,才能彻底消化。 像是这种铅汞熔炼,堪称虎狼之物的金铁大丹。 莫说吞服入腹,能否用五脏六腑挤碎。 仅那猛烈的药性,足以常人肉身撑得爆开。 可如今,纪百户竟是一口气炼化这么多的大丹? 难道,六条气脉仍不够冲开换血关? 还要另外借助大丹的药力? “你家百户当真是——” 秦无垢眸中掠过诧异之色,顿了一顿,语气复杂道: “心、比、天、高!” 玄洲一域,武道二重天。 能成六条气脉,已是顶尖。 这样雄厚的积蓄,三教六统的真传都未必能够做到。 没成想,纪渊竟然不满足于此。 还想更进一步,打破自身极限! “六龙捧日,七龙过山,八龙走水,九龙夺珠……小冤家究竟要走到哪一步?” 秦无垢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期待,并不认为纪渊是自不量力。 气血武道,乃永无止境的攀升之路! 倘若连想都不敢,没有争先之心。 那还学什么武,练什么功? “千户是说,我家大人要……胜过谭大都督?” 裴途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神色震惊道。 他曾听人提及过,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冲破换血关时。 一念之间成了七条气脉,演化铁骑凿阵的好大异象。 “压不压得过,尚不好说。” 秦无垢摇了摇头,心思浮动。 虽然气脉多寡只代表个人积蓄,潜力挖掘,而非强弱之分。 招摇山的宗平南堪堪四条气脉,后来成就也没输给谭文鹰。 但不管如何,凡是打破六条气脉之限。 之后换血三重天的进展,都会极为神速。 犹如厚积薄发,一切水到渠成。 轰隆隆! 天穹之上,电光与雷火相互呼应。 动静愈发巨大,几乎撼动营关。 凤来楼顶上的那座气血烘炉,好似不甘示弱。 其势更烈,不减分毫! “通脉之后,就是换血。 按照临济大师所言,这一步乃超脱。 超凡俗,脱凡胎,升华本源。” 纪渊眉心灿灿生光,如端坐虚空,神人也似。 大股的丹气药力,好似飘带环绕周身,源源不断被吸进鼻端。 一长一短,仿佛游蛇。 本就进无可进的强横体魄,受到这样的补益。 像是装满水的大缸,几乎要溢出来一样。 有种吃到撑的饱腹感,根本消化不了。 六条粗如苍虬的气脉涨大两圈之后,似乎也到了极限,无法继续增长。 “不破,则不立。谭文鹰当年凝聚第七条气脉,乃是与人交手,受了重伤。 再往后看,八条气脉的燕王白行尘,服用龙元大丹,反复铸了三次根基。 唯有破凡体,才能养圣胎!改变血肉本质!” 纪渊回想临济大师、白含章、敖景等人,对于冲开换血关的看法和见解,心中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开悟。 他呼出一口短气,吸入一口长气,心神好似飘飞出来。 四肢百骸的任何变化,都瞒不过自己的内视。 血液的流动,筋肉的收缩,皮膜的弹抖,内脏的蠕动……皆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不动山王,心不动,体不动,大界亦不动。” 纪渊眉眼平静,盘坐的身形却晃了一晃。 血气透发形成的那座烘炉,“嘭”的一声轰然炸开! 嗤嗤嗤! 似是受到挤压,大量的鲜血从周身毛孔向外喷洒,散成一蓬蓬殷红雾气。 挺拔的躯壳,倏然委顿,变得佝偻,好像失去筋骨的支撑。 “失败了?” 秦无垢内心一紧,当即就要凌空飞起。 好接应纪渊,抢先为他疗伤。 但是此念才升,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纪渊的肉身血气,好似失控一般,源源不断泄出体外,可精、气、神却更旺盛。 怎么筋骨俱碎,皮肉垮塌之后。 第七条气脉……反而要成了? “不动山王,三阴戮妖,龙吟虎啸,百步劈空……” 纪渊用心意刻印龙蛇文字,体悟诸般武学功法。 浑然忘我,精神定念,体内气血一涨再涨,恍如万丈狂澜轰烈排空! 头顶三寸之处,浓烈的气数反哺本身。 皇天道图抖动如浪,二十道命数紫青交杂,熠熠生辉。 拱卫命格之中的天星斗柄! 轰! 随着这一道天河坠落也似,远超境界的气血冲刷。 纪渊的强横体魄,周身筋骨,每一处细微之地。 都在剧烈震颤! 似脱胎! 似换骨! 吸! 大团的丹气被吸入体内,壮大本源精华。 可是…… 仍然不够!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数枚大丹……如此雄厚的积蓄都不够凝聚第八条么?” 纪渊心神冥合洞天,吐纳之间,恍如长鲸吸水,掀起无边飓风。 纵使方圆百里的灵机为之一空,却还是填不满那第八道气脉! 楼下的秦无垢看出端倪,连忙袖袍一挥。 卷起剩余的大药,往上甩去。 噼啪! 那些药膏、药散、药丸,都被纪渊周身的无形气力。 瞬间压得粉碎,化为齑粉,纳入躯壳之内。 “杯水车薪。” 纪渊不过两次呼吸,那股药力就已消散一空。 他正思忖之间,忽然虚空大震,像是裂开一道巨大口子。 比之洞天灵机更为纯粹的磅礴元气,垂落而下! 【血神序列】 【晋升】 【成为深受赞赏的‘行者’】 【获得命数】 【虚界(紫)】 刹那之间,纪渊感觉自己的心神,像是分出许多细小的触须。 缓缓地扎入虚空,层层叠叠的缝隙之内,磅礴的元气涓滴成河,流入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 纪渊微微一怔,心想,血神真能处啊。 给恩赐这么积极,平常也没见搞什么幺蛾子。 比什么奇士、龙君、怒尊靠谱太多了! 心念一定,周身张开的十万八千毛孔,滚动着晶莹光芒。 既然元气无穷,那么破关无碍! 悠长的呼吸声中,第八条气脉渐渐成形。 犹如八道蛟龙入海,奔走于内气充盈的四肢百骸。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几个漫长日夜,又可能是弹指须臾。 眉心之中,灿然生光。 如神,如佛。 三阴戮妖刀,大成。 不动山王经,小成。 这两门武学更上一层楼。 命格上方,灵性流淌。 夜游神欢呼雀跃,眉心微微一烫,似天眼张开,将整座营关雄城尽收眼底。 转而,无形无迹的眸光垂落,“看”到数条长街之外。 有数道阴晦、邪异的暴烈气机越来越近。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绝云气,负青天,至强十脉 【虚界(紫)】:【血神序列,行者之能。以精神为触须,念头为媒介,入两界之间隙,纳无穷之元气。切记,需默诵血神之名,避免为外魔所惑,且修炼日久,杀心炽烈,慎重用之。】 纪渊眸光一瞥,扫过皇天道图之内,第二道紫色命数。 其光泽耀眼,灿灿生辉。 可见血神出手,确实阔绰。 至于“默诵名讳,杀心炽烈”的后患? 他却一点也不担心。 反正自己还是奇士信众,命格内有一条青色【破妄】。 血神与奇士,这两尊邪神位格同等。 两道命数相撞,好比对冲,很大概率能够抵消负面作用。 “如此说来,东家食、西家宿,倒也不错。” 纪渊嘴角勾起,心神寂然不动。 果不其然,虽然他没有念诵血神之名, 但周身气机照样可以化为无形触须,深入洞天汲取灵机。 而自精神念头当中,涌现出来的浓烈杀机, 迅速被右眼充斥的青光,灭杀斩除。 “感觉还有再进一步的余地。” 纪渊内视之下,体内第八条气脉如蛟龙入海。 张口吸水,将滚滚元气吞纳进去。 暖洋洋的灵机如同热水,滋养浸泡着肉身与魂灵。 飘飘欲仙! 这是他心中最直接的感受! 呼,吸。 每一次吐纳,十万八千毛孔滚动晶莹光芒! 好似从里到外受到洗涤,四肢百骸流淌的废血、旧血,统统都被当成杂质排出。 同时,骨髓剧烈刺激,再次生出精血、新血。 就像时时刻刻,都在变强一样。 给人沉醉之感! 如此循环,日积月累。 等完成脱凡胎、换凡骨这一步。 方才,算是真正做到内外纯净。 “痛快!痛快!” 纪渊心下舒畅,勾动【虚界】命数熠熠生辉,疯狂抽取元气。 汹涌的灵机如瀑布垂挂,发出“哗啦啦”冲刷之声。 好似江河奔涌,声势浩大。 他这一副强横体魄,像个无底洞似的,没有任何被填满的趋势。 青光浓郁的【虬筋板肋】,终于发挥大用。 随着纪渊的吐纳呼吸,纵横成网的血管、经络,不停地弹抖,仿佛活转过来的暴烈虬龙。 两百余块骨头,根根颤鸣,如金似玉,发出震荡雷音。 虬筋之力!板肋之体!融入躯壳! 以前,纪渊用武道二重天的境界,驱动【虬筋板肋】这条命数。 好像小马拉大车,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现如今,却就不一样了。 他已成八条气脉,磅礴的灵机灌注周身,不断地洗髓伐骨。 虬筋板肋的体魄,好似彻底被炼化,轻松容纳滚滚而来的精纯元气。 “第九条……气脉!” 纪渊双眸大张,似有电芒暴绽。 虬龙也似的皮肉,铁板一块的筋骨。 犹如千万斤重的断龙石,硬生生压住体内八道气脉。 换血三重天,他已经临门踏入一只脚。 动念之间,就可突破。 但如今,二十一条命数加持于身,远远没有到达极限。 既然八条气脉已成,为何不尝试第九条? 甚至于…… 铸就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强十脉?! 纪渊并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正如秦无垢所言那样,攀登气血武道之高峰。 若无争先之心,终生难有大成就。 燕王白行尘,五军都督府谭文鹰,招摇山宗平南,兵部姜赢武,飞熊卫王中道…… 那些天之骄子,能够一枝独秀立身绝巅,自己为何不能? “我的努力与勤奋,绝不输于他们!皇天道图就是我最大的依仗! 况且,杨洪、辽东武侯、域外四尊……这些拦路之人,必须要面对!” 纪渊思潮浮动,心神两分,眉心睁开的天眼,望向越来越近的数道黑影。 那股阴晦、邪异的暴烈气机,与皈依怒尊的灵素子一般无二。 “来得正好!且看我的九条气脉,踏开换血关,会是什么景象!” 纪渊深深一吸,好似绝云气,负青天,直接鲸吞满城灵机。 这种霸道、蛮横的掠夺吞纳,简直惊呆楼下的秦无垢。 “八道气脉都不够么?” 女千户无声喃喃,极为意外。 要知道,大景定鼎一甲子。 有此成就者,往前看是被誉为当世奇才的燕王殿下,往后看是“上应白虎天星”的姜赢武。 即使放眼看尽玄洲一域,最多不过一手之数。 “九为数之极,成这一条气脉,怕是不容易……吧?” 秦无垢有些迟疑。 换成别人,她定然是嗤之一笑。 何等体魄,何种积蓄? 才能不借助极品大丹,凭空凝聚九道气脉? 根本无法想象! 可现在…… “九龙拱珠,九道气脉,若是成了。 恐怕百日之内,就可以养圣胎,一年之内炼武骨,铸武体了。 进展之神速,远超同辈!” 秦无垢原本舒展开来的娥眉,旋即轻轻蹙紧,眼底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她只怕,万一小冤家成不了。 反而损伤自身,平白耽搁时日。 “原来我家大人,才是真正的盖世奇才!” 裴途凝神屏气,往日钦天监发榜点评三教六统的天骄种。 他听北镇抚司吹这个、夸那个,什么悬空寺的佛子,真武山的谪仙,两座学宫的祭酒。 个个都是来历不凡,气数惊人,武道进境一日千里。 现在一看,未必比得过自家的纪百户。 轰隆隆! 烈烈风声化为怒浪,气流长龙腾空而起,好似朝拜凤来楼上的白蟒飞鱼服。 纪渊缓缓起身,体内吞吐灵机的力度加大。 头顶的天穹,电闪雷鸣,愈发猛烈。 层层阴云翻滚不停,仿佛要压塌而下。 可是纪渊浑然不觉,完全沉浸于突破的快感。 雄浑的内气化为澎湃热流,游走于四肢百骸。 每一次呼气,吸气,如若雷鸣阵阵。 虬筋板肋的体魄被灵机挤压,粘稠似汞浆的气血冲刷,虬结如龙的筋肉拧紧。 还未发力运劲,就把大气震荡出一圈圈实质涟漪。 几乎堪比太古凶兽,蛮荒异种! 喀嚓,喀嚓。 坚实如精铁的楼板,似是吃不住纪渊变沉、变重的身躯,脚下绽出大片裂纹。 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第九条气脉渐成。 去旧纳新,精血涌现。 无形无质的温润灵机,渗透肉身每一处细微之地。 自己的肌肤,似乎更为细腻,如白玉雕刻。 躯体也更为匀称,有种完美的意味。 这一刻,立足于五重高楼的纪渊。 不再是凡人,而恍如神佛。 他轻轻垂下眸光,落在以极快速度,横跨长街的三条黑影上。 “大景的官服,熊罴、虎、彪补子,是兵部中人。 也对,六部之中,白含章真正随意调动的, 也就工部、礼部和吏部,兵部只能算半个,有凉国公杨洪和燕王一派的谭文鹰。 可惜了,他们都遭了灵素子毒手,沦为不人不鬼的尸傀。” 秦无垢此时也察觉有几道气机逼近,足下轻点,似惊鸿掠空,飞上四楼。 “我倒认得这几人,之前是兵部武选司,武库司的闲散武官。 熊罴补子的那个,叫常原, 虎、彪补子的,是一对兄弟,大德坊的张三郎,张四郎。 没想到,他们都帮太子殿下办事,暗地里在东宫当差。” 纪渊轻轻颔首,一心多用,分出数念。 他一边汲取虚空元气,一边运转功法凝脉。 同时密切关注外界情况,淡淡说道: “太子监国二十年,他的门生之多, 怕是燕王、怀王、宁王加在一起都比不过。” 秦无垢话音从下方传来,冷意摄人: “你且安心破关,这些意图捣乱的杂鱼……我来料理。” 纪渊却摇头,叫住欲要动手的女千户: “三人的气机有些古怪,许是已经化作怒尊爪牙。 这第九条气脉,快要成了,刚好借他们砥砺磨刀,助我踏开换血关。” 斩杀怒尊门徒,可得善功、阴德。 收获好处的机会,纪渊怎么可能随便让给旁人,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再者,他已经背负血神的【燃髓】、【虚界】,奇士的【破妄】。 反正债多不压身,若能引起怒尊的注意,再得一条命数,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话音甫一落下,未等秦无垢作答,纪渊踏出一步。 足脉勾勒,牵扯气流如龙,托起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形。 轻盈似羽,掠向楼外 五层高的凤来楼好似被撼动,摇晃不已,险些垮塌。 轰隆的巨响之间,纪渊人如大龙横空,顷刻冲至长街。 咚! 衣角翻飞,落下站定。 他的立足之处,青砖块块崩裂,破成大团齑粉。 好似一头蛮象践踏,震起无边烟尘! 此时此刻,纪渊的虬筋板肋之体,九条气脉之身,正在源源不断吞纳灵机。 俨然要将自身的筋骨、血肉、皮膜,都推进到一个恐怖的境地。 所以,他整个人仿佛是千锤百炼的神铁坠地! 险些把这条长街掀翻过来! “本想将你们的尸身带回去好生安葬,不过怒尊有逆转造化之能, 必须挫骨扬灰,才能安心。 对不住了,各位朝廷同僚。” 滚滚烟尘之中,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 而后,颤鸣的筋骨噼里啪啦,发出炒豆子似的炸响。 好似狂龙挣脱枷锁,纪渊五指向内捏合。 人随步走,一拳横击! 大气剧烈震响,掀起肆虐飓风倒卷而去。 那袭格外坚韧的百户官袍,紧紧贴在肌体之上。 宛如龙象行于陆地,扑面的劲风如刀似剑,打向三道尸傀。 哗啦啦! 名为常原的那条身影,反应最快,强烈的气血透发体外。 同样拍出一掌,狂暴的气力如雷火炸开,轰向纪渊。 尸傀,并非毫无神智的呆板死物。 恰恰相反,它们将宿主的一身皮肉被啃食干净后,将会蕴育万千血线虫。 不仅具备趋利避害的敏锐直觉,还能灵活化用本尊的武功。 像是这一掌,名为“五丁开山”,其意刚猛凶烈。 发力如山崩地摧,势不可挡。 由换血七次的雄浑内气催发出来,更显得可怖。 简直像平地炸了一道霹雳,猛然震散呜呜作响的强劲气流。 轰! 拳掌相交! 身形巨震之下,筋骨发出哀鸣。 尸傀常原睁大眼睛,闪过极为明显的惊骇之色。 “怎么可能……这是通脉?” 他所打出的那道凶猛炸劲,像是撞上巍峨高山、滔滔大河,竟然悄无声息就被吞没。 什么横练体魄? 不讲道理? 尸傀常原觉得,对面那人,好似一座横亘天地的神魔大岳。 上绝云气,背负青天! 根本无法撼动! “好掌法!” 纪渊勾动心脉,犹如不动山王。 硬生生接下换血三重天的凶猛一掌,他乱发向后一扬,衣袍吹得笔直。 其人,眼眸烁烁放光,随着虚空元气、洞天灵机垂流入体。 血神的炽烈杀心与奇士的破妄勘破,彼此冲撞,来回拉扯着心神。 他的躯壳之内,气血奔走,气力迸发。 酣畅淋漓的感觉越发明显,直冲脑门。 九条气脉汹涌咆哮,似天河决堤。 纪渊再次踏步,再次出拳。 噼啪! 大气都像被打爆,发出连绵成片的轰鸣巨响。 尸傀常原想要退走,却是闪躲不及。 “他的轻功……也这么好?” 这一念才起,染红半边天穹的粘稠赤焰,便就充塞了整个视野。 像是眼前陡然一红,除去那只震落的拳头,再无其他。 雄厚的气血,霸道的气力,如山似海,横压过来! 刺激得尸傀常原大吼一声,眼中闪过疯狂之色。 饱满的血肉干瘪下去,细蛆似的虫子在皮囊下飞快钻动,传出蚕啃桑叶的“沙沙”声音。 这具肉身的每一点气血,每一丝气力,都被统统榨干,灌入双臂之上。 砰! 尸傀常原受到本能驱使,架起两条粗壮的胳膊。 乌黑的大筋崩崩跳动,荡开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涟漪。 可仍然挡不住! 就像一头蛮象、蛟龙撞了过来,手臂上的筋肉吃不住怒雷似的内气劲道。 倏忽之间,噼啪炸开。 宛若干裂的树皮,一块块剥落飞溅。 白森森的骨头,似弯折到极点的一口铁弓。 不断地凹陷,直至“喀嚓”断开。 轰轰轰轰轰! 尸傀常原目眦欲裂,升起极为拟人的恐惧。 山呼海啸的狂暴巨响中,滚烫的洪流肆虐横扫! 那具由无数血线虫子拼凑撑起的肉身,由外而内猛烈炸开! 皮膜,筋骨,点滴不存! “原来……这就是换血三重天。” 第二百五十五章 身外三尺,周天道场,不可破也 “我家百户……纪百户他……一拳打死了换血高手?!” 相隔百丈之外,裴途纵身几个起落,立在屋宇之上。 他瞪大双眼,目睹那几乎掀翻长街的沛然拳锋。 好似蛮象横冲直撞,掀起一道道剧烈翻涌的粘稠白浪。 黑云压城之下,浩荡烈风肆虐扫荡,将倾盆暴雨刮得倒卷而起。 风雨如晦,雷电交加! 似怒龙搅弄江海,升起万丈狂澜,直冲天穹! 一袭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影,如神魔大岳屹立不动。 只有衣袍猎猎翻飞,好似大旗招展。 此时的纪渊,像极了披着人皮的陆地龙象。 周身筋骨噼啪颤鸣,震荡出一圈圈强劲气浪。 汹涌无比的余波,靠近不了身前三尺,就被冲散殆尽。 “这是?踏开换血关了?好大的气象!” 秦无垢自恃武功高强,只隔了几十丈。 足尖落在飞檐翘角上,体内血气澎湃,透发皮膜。 似凝为实质一般,竖起铜墙铁壁。 硬生生将开闸泄洪似的激荡气劲,隔绝在外。 饶是如此,她的窈窕身形仍然左右摇晃,恰如风中落叶。 此时的纪渊,几乎牵动满城的灵机。 气势之盛,难以言说! 便是换血大成,也要避其锋芒! “这小冤家主修横练,拳掌指爪皆有所长。 武道四法,打杀养炼俱学全了。 气血之异象,乃是根据自身武学造诣,糅合心神演化……” 秦无垢眸中闪过电芒,穿过滚滚烟尘,倒映出长身而立的白蟒飞鱼。 她敏锐的五感,觉察到纪渊的气机,正在不断往上攀升。 如潮升涨,如浪急涌。 尤其是一拳打死尸傀常原之后,好似吃了一剂大补药。 四面八方的虚空元气,竟如天河倒挂轰然垂流,隆隆席卷而来。 “原来……这就是换血三重天!” 纪渊望向皮膜、筋骨统统炸碎,点滴不存的干瘪肉身。 暴烈的气血冲天而起,犹如一口丹炉罩下! 容不得那些血线虫子逃窜遁走! 血光如赤焰,勃然欲发,好似赤焰洪流横扫过去! 嗤嗤嗤! 如一块烧红的铁板死命按下,冒出大股白气。 成千上万的细长虫身似是受到大火煎炸,炙热灼烧。 接二连三,噼啪爆开,化为焦灰。 “这是怒尊爪牙,小心无大错。” 纪渊曾说过,要将这几个沉沦的尸傀挫骨扬灰。 这并非什么玩笑话。 域外四神之中,怒尊乃最古老者。 相传,这一位无上存在。 执掌造化,逆转生死。 视万灵为大药,炼长生之道果。 面对祂的门徒爪牙,枭首分尸都不足以放心。 必须彻底炼成飞灰,超度干净,才算不留后患。 果不其然,尸傀常原的肉身炸裂之后。 残肢碎肉剧烈蠕动,散发浓郁的腥臭气息。 如同大团乌云喷薄而起,其中蕴含的腐蚀之力,好似一锅剧毒熬煮的浓稠汤汁。 以电光火石之速,兜头罩落! 纵然钢筋铁骨,卷入其中。 亦要被毁坏肌体,融为脓水! 这一招几乎防不胜防。 任谁也不会将对手挫骨扬灰后,还继续绷紧心神。 “抟风雷而成周天,握微尘以立道场!” 纪渊面色不变,心神沉寂。 其人眸光大绽,催发不动山王经。 四肢百骸齐齐弹抖,如作狮子吼! 躯壳之内,气血、气力、气脉,好似倾入丹炉的三味大药。 如龙虎交汇,水火相济,生出无穷无尽、沛然精纯的道道热流,冲过血肉。 于心意调和之下,他的九条气脉相互交缠,似星辰拱卫日月。 周身各处都在吞吐灵机,蕴育某种奇异变化! 天地之间的光亮,好似都黯淡下去! 唯有那道人影,充塞长街,挤占视野。 “换血三重天,异象……成了!” 刹那之间,纪渊耳边如敲打鼓,如击天锣,迸发强绝巨响! 其心不动,其身不动,识海灵觉却异常敏捷。 半个弹指不到,他便想出破招之法。 一呼一吸,胸腹鼓荡,张口轻吐雷音! 砰! 只见一条笔直白线当空炸开,迅疾无比。 比起兜头罩来的黑云毒雾,其速更快! 轰! 大团音浪滚动如雷! 凭空炸出一道猛烈狂风! 好似无形的霹雳当空轰响! 轻而易举吹散那股色泽幽绿的腐蚀之力。 纪渊吐气成雷,余势不减。 犹如大枪蓄力戳击,打爆想要暗施偷袭的一具尸傀头颅。 那颗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下的大西瓜。 “嘭”的一声,猛然炸开! 浑浊的浆液飘洒飞溅,脖颈之处涌出浪潮似的血线长虫。 又一次爽快利落的杀伐! 冥冥之中。 血神好似狂喜! 极为阔绰! 降下祂之恩赐! 纪渊的识海之内,似是响起苍凉号角,雄浑战鼓。 炽烈的杀心与毁灭的欲望,狂暴轰击,几欲摧毁神智。 却及时地被右眼充斥的浓郁青光,吞没进去。 与此同时,紫色命数【虚界】给予的反馈,也愈发丰厚。 纪渊清晰地感应到,精神分出的无形触须,正在汲取越来越多的精纯元气。 吼! 那具无头尸傀,并没有栽倒。 反而发出野兽似的咆哮,皮肉被撑裂,猛然膨胀几圈。 只见它那一双手臂长出红色的毛发,尖锐的指甲。 乌黑的筋肉绞缠,好似一块块隆起的山丘。 更为可怖的是,尸傀脖颈的那道裂口不断扭曲。 冒出大股细密的肉芽,随风摇摆,叫人悚然。 似乎随时都要,重新凝聚一颗头颅。 “尸变?没了脑袋,身躯反而更坚硬了,生命力也更顽强了。 怒尊调弄的造物,确实非同一般。” 纪渊眼神平静,竟是缓缓闭上双眸。 体内奔走的血气,如开闸泄洪,似海水倒灌,悉数注入九条气脉。 呜呜呜,阴风尖啸,那道尸傀快速扑杀,宛若一抹黑影。 虚空一闪,横跨数十步,挟带大股腐蚀黑云。 简直好像大妖魔腾空而起,捕猎血食! 刹那之间,足以撕开数寸厚钢板的尖锐利爪,狠狠地撞在三尺之外。 嘭! 千钧之力,仿佛轰在一堵无形的气墙上。 强劲的反震之力,将其弄得酸痛不已。 那双利爪刮擦,竟是不得寸进! “这是……什么……武功?” 尸傀亦感到惊愕,只是它没有脑袋,表现不出神色。 下一刻,三尺之地,雷火炸响。 看不见、摸不着的凶猛劲力,不知从何处爆发,落在尸傀的身躯上! 吼! 它也不是全无直觉,约莫数指长的大股肉芽剧烈抖动,似是痛苦哀鸣。 膨胀变大的强悍身躯,仿若受到极致的挤压,一点点被揉捏成团。 喀嚓,喀嚓,坚如精铁的筋骨迸发令人压碎的碎裂之声。 大团血肉爆出浓浆,又被无形气劲环绕交错。 四面八方似是都有大手,用力地揉搓挤弄。 原本有一丈多高的尸傀,竟然硬生生被捏成三寸大小。 皮囊之下,一条条血线长虫崩碎爆开,格外血腥! 噼啪! 似有龙象大力往下践踏! 彻底碾成齑粉! 再无火自焚化为焦灰! 瞬息之间,尸傀就被人间蒸发。 那些红白交杂的浑浊液体,还未溅射到纪渊的周身,便被全部弹开。 从头到尾,那袭白蟒飞鱼的挺拔身影,都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 若说,他一拳轰杀尸傀常原,凭借的是强绝之力! 这一次,一念之间挤压按死尸傀张三郎。 则就显得如神如魔,难以揣测了! “这是什么武功?身前三尺……好似成为另外一方天地!?” 秦无垢冒出跟尸傀张三郎一样的浓重疑问。 要知道,她的师傅可是敖指挥使家那位夫人,当世少有的女子宗师。 仅以个人眼界之高,武学阅历之深,堪称翘楚之辈。 饶是如此,照样没有看明白纪渊所使手段。 “这就是我的换血异象!周天道场!” 纪渊接连斩杀两具尸傀,似是心满意足。 他嘴角勾起,云淡风轻。 肌体表面劲气流动,遍布每一处。 九条气脉如龙环绕,将四肢手足,六阳魁首,腰胯腹背等地方,尽数覆盖。 做到了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灵敏之极。 若只是如此,却也别无玄奇之处。 但他体内九条气脉并行,积蓄之深厚,堪称前所未有。 再加上紫色命数【虚界】,青色命数【破妄】。 心神操持灵机,纳元气为己用。 等同提前完成四重天的内景一步,人于天合,不假外求。 于旁人而言,阵前参悟武学、凝聚异象,乃大忌。 稍有不慎,心神分散,就会落入下风,甚至失手身死。 但纪渊却不害怕,他本有一道青色命数【推陈出新】。 可以提升悟性,举一反三。 加之自身盖世奇才的武学天赋,可谓手到擒来。 所以,当无头尸傀不知死活,袭杀过来之时。 纪渊识海灵光一闪,干脆以身为炉。 熔炼不动山王、三阴戮妖、龙吟虎啸等庞杂内气。 然后再将周身劲力催发,炼为一团金灿灿、滴溜溜的硕大丹丸。 令其好似一颗千万斤重,浑圆无瑕的大铁球,稳稳镇压身前三尺之地。 往常风平浪静,劲力蛰伏。 一旦受到气机牵引,立刻急速旋转。 外力若施加三分,顷刻还回九分。 遇强则强,后发制人! 这便是,九道气脉铸成的周天道场! 因此,那具无头尸傀根本就是死于自身的猛烈一击。 这才有了,秦无垢和裴途所见的诡异一幕。 “周天道场?驻足之处,既为周天,既为道场! 这是将自己比作太古神佛,日后可以辟出一道,叫众生膜拜?” 秦无垢眯起凤眸,这小冤家的心气之盛,竟然比她想得更加高远。 这一方周天道场倘若真个大成,以不变应万变,简直就是世间第一的守御之法! “九条气脉,周天异象,这一趟坠龙窟,你倒是没有白来。” 秦无垢轻叹一声,陡然感到无形的压力加持于身。 她本以为,自己换血大成,足够纪渊追赶上好一阵子。 至少三年五载之内,没有超过的可能。 但如今一看,如此惊天动地的踏破换血关。 日后修持,必然是一日千里。 只要不缺少武道资粮,炼武骨、铸武体是迟早之事。 “不,还不够。” 纪渊如饮烈酒,胸中意气酣畅淋漓。 他张开双手,如若怀抱天地。 霎时间,似是蛟龙行云布雨。 有狂风四起,气流肆虐。 “什么……不够?” 秦无垢眼中闪过疑色,转而似是想到什么,冷艳面庞浮现惊诧。 一双凛冽的凤眸,怔怔望向牵引无穷元气的白蟒飞鱼。 他要成……第十道气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纪渊想得很清楚,一座上三品的洞天本就少见。 尤其是怒尊爪牙当前,可以尽情灭杀,好换取血神的恩赐,催发【虚界】命数。 这样的天赐良机,以后未必还能遇上。 若不尝试,趁此冲破九之极数,叫他如何甘心? 咚! 一步踏出,横跨数丈! 【风虎云龙】的命数加持,催动轻功急转。 如同残影一闪,越过仓皇逃走的最后一具尸傀。 恐怖的劲风横贯长街,纪渊心念一动,右手气脉冷光荡漾。 如寒流滚滚,化为无形玄刀。 哧哧哧! 凌厉的气劲像大江大河一样,迅猛奔涌! 血光纷飞,血肉横空! 那道尸傀毫无反抗能力似的,直接被大卸八块,斩为碎泥! 妄想作祟的血线长虫,疯狂扑咬意图钻进纪渊的体内。 好继续地生根发芽,寄生隐伏,却根本侵入不了身前三尺之地,统统碾为焦灰。 斩杀最后一头怒尊爪牙,皇天道图内的那颗紫色命数星辰【虚界】,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轰! 虚空如潮似浪,不住地嗡鸣颤抖,似有无边洪流从中垂落! 整座营关雄城摇晃不已,残存的灵机被长鲸吸水,尽数吞入腹内! 九条气脉受此刺激,如怒龙昂首,好似随时都要崩断。 若非彻底炼化的虬筋板肋,牢牢镇压体内异动。 纪渊极有可能像炼丹炉炸膛,从里到外爆体而亡。 吞尽这座洞天的滚滚灵机,借以催动所学所会的诸般武学。 铮铮!铮铮铮! 营关城中,响彻金铁相撞的雄浑声音! 无形的气脉,经过海量的灵机元气冲刷凝聚,好似化作实质一样。 呈现出灿然金色,煌煌辉耀! 天地之间的所有光芒,皆被这一道气息夺去! 筋骨晶莹似琉璃,脏腑熠熠生神采。 那一方常人肉眼不可得见的周天道场,一点点、一滴滴,似被画笔勾勒,凭空浮现。 哗啦啦! 虚空抖动泛起涟漪。 秦无垢眸光暴绽,惊疑不定。 就在刚才,她好像看到一道横无际涯的大道图卷,铺展于纪渊的身前。 …… …… “十道气脉,至刚至强……好一枚人药大丹!” 双仙观内,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巨物睁开双眼,发出震天狂笑。 拔下最后一颗脑袋,塞入口中。 好似咀嚼成熟果子,吃得血水四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圣人与太子,晋升日游神 呼呼呼! 风流云散,墨色破碎。 昏天黑地的坠龙窟,极为罕见地放晴了。 那方天穹好似被劈斩开来,日光垂落而下。 如同碎金,悄无声息,洒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 哪怕经过汹涌灵机的反复冲刷,虚空元气的涌入拍打。 这身官服仍旧崭新如故,毫无破损痕迹。 “朝廷织造局的手艺,确实不错。 御赐的五品官袍,就能抵挡刀剑砍杀,内气摧残。 听说三品的朝服、常服,还会附加聚拢元气、分辟水火之功效。” 纪渊按下无端杂念,剧烈颤鸣的周身气血终于平静下来。 那道惊人至极的灿然气息,仿佛天河倒卷,缓缓地收归躯壳之内。 十道铮铮作响,宛如黄金铸就的粗壮气脉。 似神桥飞架,接连肉身内外。 寸寸之间光华流转,完美无瑕。 宛若大龙盘绕天柱,交错于筋骨皮膜之间,撑起这副强横的体魄。 此时的纪渊,不用双眼去看,闭目感应气机。 宛如一座巍峨万丈的神魔大岳,镇压四方。 又像是披上人皮的陆地龙象,力大无穷,勇猛无匹! 崩崩崩! 他修长的五指合拢,攥成拳头。 还未发劲运力,就如拉动弓弦一般,震得大股气浪翻涌。 滚滚奔走的磅礴气血,仿佛被烈火淬炼过一样,渐渐转为淡金之色。 粘稠得像水银汞浆,沉重无比,似有千万斤。 每一次催发行功,这股精纯血气就会带动四肢百骸,生出莫大的气力。 虽然体能暴涨数十倍不止,但纪渊的身形反而显得修长起来。 莫名有种流畅自然的意味,少了几分如狼似虎的精悍之气。 “满口生津,气血活泼,筋骨无瑕,生命力之顽强,好像断手断脚,都能重新生长出来一样。 换血三重天,不愧是超凡入圣的第一步!” 纪渊仔细地体悟,再次内视。 他发现自己每一次呼吸,口舌如涌清泉。 大团香甜的津液,滋润着唇齿,叫人通体清爽舒畅。 闭目紧守之时,体内血气散发淡淡金辉。 看似沉重凝实,却表现得活泼灿烂。 宛若蕴含天地精华,充满着无穷生机。 尤其是全身骨节,寸寸晶莹如美玉。 其中的血髓极为纯净,像是没有任何的杂质。 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初入换血三重天,便展现出了至少四次以上的肉身变化。 可见纪渊十条气脉的深厚积蓄,有多么雄厚无匹。 他嘴角勾起,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如秦无垢所说的那样,这一趟坠龙窟没有白来。 若无一座上三品洞天的浓郁灵机,纵然有血神恩赐的紫色命数【虚界】,也很难汲取足够的元气。 从而铸就十道气脉,演化周天道场! “踏入三重天,升为千户也就名正言顺了,没那么多阻碍和非议。” 纪渊念头闪动,他办完这一件差事,便要巡狩外府。 届时,成功坐上千户的位子。 手底下执掌三支总旗,可以调动八百精锐缇骑。 无论去到何处,都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省得离开天京之后,遭遇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尴尬情况。 景朝四十九府,各地关系盘根错节,从来不少豪强与军头。 历年以来,每每钦差下派巡视。 轻则碰到火龙烧仓,重则身受不测,就是明证。 拳头不够硬,手腕不够灵活,极易被人摆布。 “倘若真个答应洛与贞,去辽东的话,只怕要一路斗过去。” 纪渊眸光浮动,他不是迂腐之人,明白在朝为官的几分道理。 不管公事,还是私事,自己都要有信得过、叫得动的得力下属。 否则什么都去亲力亲为,不仅容易叫旁人看轻小瞧。 还会牵扯精力,耽误武道精进。 有兵才是草头王! 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乱世。 放在太平年景却暗流汹涌的景朝。 也是一样! “景朝乃人道皇朝,威压玄洲一域! 外镇九边,内平江湖! 所以,许多东西跟前世并不一样。 官位、靠山,这些都如镜花水月,未必时时管用。 唯有武功、兵马,真实不虚,派的上用场! 难怪了,凉国公杨洪、边关的武侯、大将。 宁愿顶着东宫的施压,也不肯放开兵权。” 纪渊若有所思,威望隆重的凉国公,才值得太子退让。 如果杨洪只是一个五境宗师,没有那帮门生故吏、十三位义子,形成党羽,占据兵部。 白含章随时都能将他生杀予夺,押入大狱。 由此可见,有权仍不足,须得再有势。 两者相加互补,朝廷亦要忌惮。 “景朝幅员辽阔,圣人是凭一己之力压服天下,行酷烈之手段,震慑宵小奸邪。 无论是什么国公,亦或者内阁,犯了忌讳,干脆杀之,绝不会有任何拖泥带水。 这样来看,圣人走得虽是王霸并行之道,却以霸为主,王在其后。 太子却不同,白含章更重权谋制衡,外柔内刚,外圣内王,凡事徐徐图之,钝刀子割肉。” 纪渊思潮浮动了一下,旋即收拢杂念,沉下心神。 皇天道图抖动光华,映照己身命数。 【命主】:【纪渊】 【命格】:【脚踏七星,魁神踢斗】 【命数】:【燃髓(紫)、虚界(紫) 鹰视(青)、狼顾(青)、虬筋板肋(青)、云龙风虎(青)、气吞斗牛(青)、推陈出新(青)、龙象大力(青)、骨勇(青)、破妄(青)、阴德(青)、强运(青)、战烽煞(青)、掌千军(青)、歃血为盟(青)、赏功罚过(青) 射艺(白)、强血(白)、内壮(白)、善功(白)】 【武功】:【不动山王经(小成),三阴戮妖刀(大成),无名轻功(大成),龙吟铁布衫(圆满),虎啸金钟罩(圆满),百步拳(圆满),劈空掌(圆满)】 “如今的话,【射艺】、【强血】、【内壮】三条白色命数,尚有升级余地。 另外,诸般武功方面,改天得空,再找临济大师讨教,省得落下。” 纪渊定下心念,扫过满目狼藉的破败长街,袖手转身而去。 三具尸傀斩杀干净,调用气血焚为焦灰,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当然,他之所以给出这样的判断。 是因为皇天道图之内,接连勾勒三行古拙字迹—— 【积善功一百七十刻,积阴德一百七十刻】 …… …… “十道气脉铸神桥!不说后无来者,却也称得上前无古人了!” 回到凤来楼,秦无垢眸光来回扫动,啧啧称奇道。 若非有个不识相的裴途在场,她恐怕要亲自上手,好生仔细地抚弄一遍。 十道气脉,周天道场,踏破换血关! 这是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景象! “百家尊武三千年,难道没有成过十道气脉的武夫?” 纪渊眉梢挑起,似是感到诧异。 那些青史留名的天骄妖孽、先天绝顶。 皆为俯瞰一个时代的弄潮儿。 武道五重天,应该都是大圆满才对。 “八条、九条,倒是有过记载。十条气脉,却无听闻。 再说了,服气、通脉,这一、二重天,不过打熬根基罢了。 但凡盖压当世的绝顶人物,或多或少身负气运。 要么出身王侯之家,自小就用灵丹妙药调理躯壳,外炼内炼一蹴而就,数道气脉贯通无碍; 要么得到奇遇,误入洞天,服用天材地宝,像是上千年份的朱果黄精之类,自然洗髓伐骨,无需操心……” 秦无垢的言下之意,颇为明显。 谁会嫌着没事,耗费一座洞天的庞大灵机,只为打破极限铸成十道气脉? 要知道,燕王白行尘炼化一枚龙元大丹,最后也就凝聚八条。 若非这小冤家,最后关头无缘无故,引得满城灵机动荡,灌注于身。 不然的话,未必能够成功打破气脉之极限。 “百户大人,敢问你是如何做到的?可否指点属下!” 裴途殷勤无比,扫去座椅上的灰尘,恳切问道。 他正好步入服气一境,再修持一阵,应该就能晋升通脉。 自家百户,如今铸成十道气脉,堪称当世无双。 这样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岂能错过? 纪渊大马金刀坐下,淡淡道: “十道气脉却也不难,无非就是两点。” 裴途很是期待,急忙问道: “敢问百户,哪两点?请细说。” 纪渊微微沉吟,似是思考片刻,沉声道: “首先,你要凝聚九条气脉。 然后,你再突破极限,铸成第十道。 就这两点。” 裴途睁大双眼,好似愣住。 这不就是废话吗? 莫说九条气脉。 便是六条气脉大圆满。 我也心满意足了! 纪渊轻咳两声,故意问道: “怎么?我说得不够直白?没听懂?” 裴途挠了挠头,摇头道: “属下愚钝,百户大人不妨把话讲得更明白些。” 纪渊郑重其事,沉声道: “你先炼成虬筋板肋之体,好容纳十道气脉,再去吐纳洞天灵机,演化气血异象,最后打破体魄之极限,洞彻魂灵之真意……差不多就能成了。 这总够简单了吧?” 裴途呆立当场,如同被雷劈中。 转而默默缩回角落,还是当个没天赋的庸才比较开心。 什么虬筋板肋,什么打破极限,太难了! “真以为人人都有你这般强横的体魄?旁的不说,虬筋板肋,自古以来唯有盖世无匹的无双猛将才可持之。 至于洞天灵机,更加可遇不可求了。 黑龙台也就一座中三品的碧水宫。 比起这座营关,灵机浓郁层次差了不少。” 秦无垢轻笑一声,尔后问道: “双仙观那事儿,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纪渊手指叩击,眸光闪烁道: “祸龙精魄藏在赵如松阴身之内,另一样物件落在双仙观。 眼下,那位大业守备甘愿受死,而灵素子多半不肯。 所以只能先杀它了。” 秦无垢眯起眼眸,神色凝重道: “那妖道士不好对付,要是真的像赵如松所说,灵素子谋划营关坠龙,致使满城百姓化为妖魔、行尸。 即便最后的人牲大祭没有成功,此举也足以取悦怒尊,获得极大地恩赐。 加上,它可以操弄行尸,驾驭妖魔,实力远比赵如松强出一大截,绝不可小瞧。” 纪渊颔首,他当然晓得灵素子的利害,轻声道: “太子派出的几人,应该都为灵素子害了。 坠龙窟沉沦阴世七百年之久,只靠吸纳灵机,那妖道突破不了四重天。 唯一需要提防的,无非两件事。 灵素子驱使满城妖魔暴动,以及它所获取的怒尊恩赐。” 秦无垢瞥了一眼从容淡定的纪渊,眉头轻皱道: “你莫非已经有主意了?” 纪渊笑了一声,淡淡道: “只是打算先探清双仙观、灵素子的虚实。” 秦无垢惊诧莫名,而后斩钉截铁道: “不可!营关城中最凶险的两处地方,莫过于阴兵操练的校场,再就是那座双仙观! 轻易涉险,非智者所为,即便真的要找探子……” 这位女千户眸光一转,轻轻落在郁闷看天的裴途身上。 后者忽然打了个哆嗦,似是被冷风吹寒了一样。 纪渊抬手,心头一凛,直接中断秦无垢的话锋: “裴四郎虽然在我手底下当差办事,唯命是从。 但绝不可能为我牺牲,故意丢出去送死! 人人性命皆一样,没有谁更贵,谁更贱。 否则,凉国公的义子杨休,就该比我这个辽东军户活得长,过得好! 我不认这个道理,也不会做这样的恶事!” 秦无垢嘴角噙着浅浅笑意,身子背对大门。 纤纤玉指点在纪渊的胸膛上,有意无意拨弄道: “说起来,纪百户,你每次硬气的样子,都有些叫我难以把持。” 纪渊倒也没有躲开,只是笑道: “这座营关雄城,填了多少冤死亡魂。 若是在此缠绵,恐怕都叫那些阴魂瞧了去,不免有些吃亏。” 秦无垢轻哼两声,这小冤家自从换血之后,那股气息愈发醉人。 若是待在身边,极为容易就勾动龙子血脉兴风作浪。 “反正你也不是莽撞人,自有缜密的心思。 到时候如何做,都听你这位百户大人发号施令便是。” 纪渊并不言语,闭目养神,搬运气血。 等到完全适应更加强横的体魄之后,他心神微沉,勾起皇天道图。 想探明双仙观的内里虚实,未必需要自己真身前去。 “拘拿百条游魂,可晋升日游神! 自可,一念之间,出入阴阳!” ------题外话------ ps:现实工作忙得差不多了,勉强没有被优化掉,大概有个七八天的喘息时间,努力把更新提上来,感谢读者老爷的宽容~ 第二百五十七章 生死九转,圣魔元胎,序列晋升之法 投入一千五百刻阴德、善功,拘拿百条游魂。 如此,即可晋升日游神。 纪渊寻思,他已斩杀三条怒尊爪牙。 阴德、善功足够,再拘拿几十条游魂。 差不多就成了。 “放在外头可能要耗费些时日,但坠龙窟里什么都缺, 唯独不少游魂和收获阴德、善功的路子。” 纪渊继续闭目养神,感受十道气脉的吐纳之效。 活泼泼、灿烂烂的血气游走,无声无息浸润四肢百骸,蕴养躯壳,脱胎换骨。 接下来的两日,他一边探索靠近大营的几条长街,一边让赵如松派遣阴兵捉拿游魂。 很快地,就凑齐凶神晋升的条件。 这天,营关城中仍旧是暴雨倾盆,天穹像漏了一道口子。 豆大的水珠哗啦作响,砸落而下。 洞天并非现世,里面没有日月之分。 像是一幅画,或者虚空的倒影。 当被嵌入其中的那一刻,时间就不再向前。 所以,坠龙窟永远都是大雨瓢泼,昼短夜长,电闪雷鸣。 偶有变化,也是气机激荡,并非四象更迭。 钦天监曾经有练气士做出推测,昔日威压天下的正宗旁门。 或许可借大神通,开辟小千世界。 只要所蕴含的道则,比洞天更加完善。 抽取虚空元气,纳为灵机。 从而延缓寿命的流失,躲过这一场末法之劫。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想,并未得到证实。 就目前现出踪迹的上古遗迹,多为残破之所。 内里灵机枯竭,毫无生气,早已凋零破败数千年了。 再说了,倘若真的有上古之人活到现在,那该是多少年岁? “长生不死,何其难也。 灵素子投入怒尊门下,皈依域外邪神,自以为可得道果。 殊不知,那种续命之法,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舍弃人之皮囊,人之真灵,沦为奴仆牲畜之流,换取百十年的寿命。” 纪渊收拢杂念,他并没有被域外邪神看似慷慨的恩赐所迷惑。 若无皇天道图镇压识海,自己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 或者血肉异化,堕为妖魔了。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想跟奇士、龙君、血神、怒尊,这四位无上存在掰腕子。 至少得是圣人那个级别,才有底气如此。 “暂时做不了高高在上的执棋之人。” 纪渊淡淡一笑,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三重位阶,犹如登天长梯徐徐展开于眼前。 【一千五百刻阴德、善功(已完成)】 【拘拿百条游魂(已完成)】 两行古拙字迹勾勒出来,而后命格之内的那尊夜游神陡然崩散,如一蓬蓬金屑流沙。 浓郁的灵性漫天飞舞,好似周天星光垂落汇聚,缓缓凝为一道模糊的虚影。 纪渊头顶三寸之处,【脚踏七星】命格化成硕大斗柄。 倏然往下一指,无形无质的灵性,寸寸灌注于那尊晋升的游神。 他所投入的一千五百刻阴德、善功,好似燃香。 飘起袅袅云烟,被吸入日游神的七窍之内。 只见灵性如墨泼洒,一点一滴,一笔一画。 似丹青圣手仔细描绘,勾出栩然如生的威煞神意。 不知过去多久。 咚咚咚! 如擂天鼓,命格震荡。 这尊日游神好似活转过来,迈着方步摆架势,像戏台上的人物,跃出若隐若现的古朴神龛。 其模样并不凶恶,白袍黑靴,长须虬髯。 一手扶住玉带,一手持拿卷簿,威严十足。 它面朝七颗天星的斗柄之形,单膝跪地,恭敬叩拜道: “小的游神,见过命主!” 纪渊眸光微定,仔细扫过。 皇天道图映照之下,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凶神】:【日游神】 【来历】:【恶鬼之首,至凶之煞,受丰都擒获,凝聚阴身而成人形,归顺冥府,位列阴帅】 【道术】:【钉魂丧神,以勾魂笔钉住阴魂,吞吸入腹,分食啖之,可得灵性。】 【灭魄冥炎,炼阴魂化鬼火,灼烧精魄,专对付聚煞不散,含怨不死的行尸、飞僵之流。】 【出入阴阳,手持日巡令牌,出阴世,入阳间,往来幽冥,畅通无阻。】 “果然,比起监察探听的夜游神,日游神更多出几分攻杀隐匿的厉害手段。” 纪渊睁开双眼,灵性凝为一点,烙印于眉间。 眸中射出两道精芒,化为幽邃深沉之色。 他之心念,好似不断拔高,俯瞰整座营关。 “双仙观,灵素子。” 纪渊默默念道,发动“出入阴阳”之能。 他心内陡然一震,低头一看。 见到自己的人身影子扭曲变化,竟然似活物一般,自行脱离躯壳。 像模像样的作了个揖,再化为一缕轻烟腾起,架起阵阵阴风。 飞出凤来楼,直奔双仙观!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映照灵素子的命数,入梦过去,看它究竟有什么玄虚!” 纪渊复又闭目养神,搬运气血。 这一道影子,即便被灵素子察觉到了。 动手毁去,也不损害本身。 只需花费数日,静养存神,就能恢复过来。 相传,冲破五重天,抵达神通之境。 自身气息全部收束,不会外泄。 正立于大日之下,亦无影踪。 不在此间,不在彼间。 如同遁入虚空,极为精妙。 这才是真正的大神通! “阴风乍起?” 楼下的秦无垢眯起眼睛,忽然抬头望天。 换血三境的敏锐灵觉,似乎有所感应, 只是她左右扫视两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踪迹。 “这小冤家,又在搞什么鬼?” …… …… 人影化阴魂,这种感觉很奇妙。 不像肉身行走的脚踏实地,而是随风飘荡。 如鱼得水,十分惬意舒爽。 无论前面有什么屋宇,石墙,都挡不住。 纪渊念头一动,像是钻入粘稠的泥水。 只需微微用些气力,就穿过去了。 “怪不得上古寻仙问道的游记之中,常有人与和尚、道士相对而坐,彼此谈玄。 结果纹丝未动的和尚跟道士,忽然间说起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趣事见闻。 之后派人前去验证,发现果然不错,大为叹服,视为神仙。 其实就是神魂出壳罢了,阴魂,游神,夜行八百,日行千里。 只要魂魄坚固,驾风而走,须臾就至。 可惜,灵机枯竭之下,修炼神魂之道,已经失传断绝。” 纪渊思潮浮动,他明明身坐凤来楼,心中念头却寄托于人影。 识海之中,清晰照见所见所闻之物。 端的新奇无比! 这类似于上古正宗所兴盛过的道术修行。 神魂出窍,观想修持,壮大功力。 大成之后,可以化为鬼仙,尸解转世重生。 若能度过重重雷劫,便是度过彼岸的无上阳神。 只可惜,灵机枯竭的末法时代,已经供养不了练气士,修道士。 “太古神魔、仙佛,俱已不在。不知道气血武道,最后又能否通往真正的彼岸?” 纪渊收住杂念,那道人影所化的阴魂,像是放出去的风筝。 无论飞得多高,走的多远,线头始终握在他的手里。 就这一路穿墙过壁,飞身架风,很快来到双仙观外。 正如纪渊猜测的那样,越接近此处。 铜皮铁骨的行尸,凶猛暴虐的妖魔,便如层层潮浪,一眼望不到边。 粗略估计,可能有一两万之多。 它们分布于数条长街之上,好似饿狼群鲨。 受到血气引诱,或者活人出现。 就会疯涌过来,扑杀分食。 “赵如松率领它的八千阴兵,应该能够扫荡干净。” 纪渊没有贸然踏入观门,而是循着上次梦入道童的记忆,从后院偷摸进去。 他甫一进到其中,便感到浓郁的阴煞之气。 好似盘踞成百丈大蟒,盘绕于各院的梁柱之间。 “葬阴瓮不愧为大凶之地,四面势高,上窄下宽。 双仙观位于其中,好似被压在瓮底。 那座道祖殿,有门无窗,房梁两头高,中间矮,形似一口黑色的棺材。 啧啧,用立阴宅的风水,去建造阳宅,灵素子倒也精通几分奇门之术。” 纪渊投身社稷楼,看了那么多命书。 如今算是半个风水师,自然瞧得出门道。 经过七百年的阴煞气息侵染,这座双仙观几乎跟他初入坠龙窟,所落脚的阴宅类似,已经有了几分邪祟之意。 不仅养出几头百丈大蟒,用于守门护院。 还无时无刻不再吸纳阴煞,聚拢怨念。 似是孕育某种极凶、极恶之物! “的确不可轻视这灵素子。” 纪渊缩在角落,如泥化水。 整个人身融入阴影之中,顺着墙脚潜进院内。 嗤嗤嗤! 阴气冲天的百丈大蟒,鳞片刮擦梁柱,四处游走。 那双冰冷的竖瞳,大如灯笼。 偶尔撞见几头误入的游魂,直接张口吞掉,凶戾无比。 “灵素子人在道祖殿,炼丹之处是地下暗道,先去瞧一瞧这位双仙观主。” 纪渊分影化魂,出入阴阳,行踪隐秘得很。 他好似小蛇钻动,沿着那道门缝滑入道祖殿内。 内里幽暗一团,没有半点光亮,好似乱葬岗一样。 有种阴寒蚀血的刺骨气息! 纪渊毫无所觉,他本就是化身阴魂,怎么可能受到影响。 “初入换血的肉身,若被困在这座道祖殿内,待个一时三刻,只怕血气都僵了。” 呼呼呼! 思忖之间,好似大浪翻滚的呼吸之声,哗啦啦响彻起来。 纪渊像无脚蛇也似,攀上落满灰尘的道祖神像。 爬到肩头的位子,正好望见一尊臃肿至极的血肉巨物! 这是灵素子? 纪渊诧异不已,看来对方皈依怒尊之后,已经舍弃人的皮囊了。 哗啦啦! 潮水般的气流,裹挟着许多游荡阴魂。 涌入灵素子那张牙齿脱落,只剩下一层干瘪皮肉的血盆大嘴。 “终究是不如血肉有滋有味!倘若吃掉闯入营关的那枚人药大丹,说不得就能登仙了! 十道气脉,至刚至强,定能助贫道完成最后一步!” 纪渊眯起眼眸,藏在道祖神像之后。 这贼道士,居然把自己视作人体大丹。 趁此机会,他果断勾动皇天道图,欲要映照命数。 仍然是之前入梦清风道童的古怪感受,心头莫名震动,冥冥当中有不详预兆。 “莫非这贼道士,其人在怒尊序列极高。 道图贸然映照,可能会引来注视?” 纪渊猜测道。 “反正是分身,便是叫灵素子发现了,又有什么所谓!” 望向那道令人作呕的血肉巨物,识海之内光华荡漾,勾勒出了极为复杂的过往痕迹…… 【灵素子】、【玄阳子】、【玉玑】、【真叶】…… 一连浮现七八个人名,命数之繁杂,堪称前所未有! “这是什么情况?灵素子……转世投胎了八次?” 纪渊亦有些震惊,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大爆响。 那道比道祖神像还大的血肉巨物,缓缓地转过身来。 幽暗的眸光,如山似海压下! 砰! 泥雕木塑的道祖像,瞬间崩碎! 生着脓疮,冒出脓水的硕大手臂。 似缓实快的猛然伸出,紧紧攥住那一缕游魂。 “是谁在暗中窥视贫道?赵如松?” 灵素子声若洪钟,震荡四方。 “你可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玄阳子?玉玑?真叶?” 纪渊并不慌乱,反而直接发问。 化为灵素子的血肉巨物忽地一怔,那张不似人形的宽大面皮上,浮现惊诧与迷茫之色。 “你……究竟是谁!如何得知生死九转仙丹的隐秘!死!” 随后,灵素子像是发狂,手掌用力一攥,可怖的气力将纪渊那道分身捏得爆开! “嘶!” 远在凤来楼的纪渊眼皮重重一跳。 虽然本身并未受到伤害,但那种血肉炸碎的感觉过于真实,令他有些不适。 反复吐纳几次,方才恢复过来。 “生死九转仙丹……果然如此,灵素子是因为炼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纪渊回神之后,心神勾动皇天道图,仔细翻看浮动的古拙字迹。 他被灵素子发现的那一霎那,强行映照对方的命数。 “竟然是,怒尊序列,麾下圣子! 怎么会?从任何层面来看,灵素子都不符合要求! 它的武道境界,气血层次,完全不像获得多次恩赐的圣子! 莫非……” 纪渊的目光微凝,定格于灵素子呈现出来的命格上。 【圣魔元胎】! 第二百五十八章 炼人为丹,逆天改命,轮回三千年 【灵素子/玄阳子/玉玑/真叶/鸠陀摩罗/斐如海/鬼蛟/徐伏】 纪渊默默注视着皇天道图之内,勾勒出来的古拙字迹,很是难以置信。 一人之身,拢共具有八个名姓!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咄咄怪事! 要知道,皇天道图所映照的命数。 其本质乃是肉身与魂灵的气运时势,过往来历。 所以,灵素子所表现出来的异常之处。 绝非简单更名换姓可成,而是实实在在活过八段人生! “玄阳子……曾为双仙教主,大业亡后,下落不明。 鸠陀摩罗是西域高僧,入中原弘扬佛法,劝说大梁国主舍身出家。 举行四部无遮大会,致使大梁国运散去,后世称为‘妖僧’。 斐如海乃大炎朝文臣,勾结宦官专权,把持朝政,为武将所杀…… 徐伏是方士,奉庆皇之命,出海寻长生之药……” 纪渊如今熟读史书,看到其中颇有名气之人,心中自然而然浮现相关记载。 “也就是说,营关双仙观的灵素子,跟大业炀皇帝重新的双仙教主玄阳子,乃同一人。 除此之外,他还做过祸乱大梁的妖僧,以及亡国之臣,方外之士……” 这是如何做到? 莫非灵素子学了上古的尸解仙法? 纪渊心中疑惑丛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道金光灿灿的命格之上。 【圣魔元胎】:【本为天父地母孕育之元胎,秉承气数而生,内有九窍,蕴藏灵性。万法皆通之道心,万劫不毁之体魄,不死亦不灭,完美无瑕,为无上容器。(已为后天浊气侵染,蕴含八份神魂精魄)】 “灵素子何德何能,可成这一道命格?” 纪渊眯起眼眸,面皮微冷。 看来阻碍皇天道图发动映照的缘由,正是【圣魔元胎】。 就他所见过的命格,以高低而论。 仅太子白含章的【群龙舞首】,可以盖过灵素子一头。 万法皆通,万劫不毁,不死不灭。 这三大特性,便是跻身天下绝顶的大宗师也无法做到! 几乎是太古神魔的血脉了! 这样极尊极贵的命格,如何能落到七百年前,大业营关城一介老道士的手里头? “营关坠龙,怕是域外邪神的布局,难怪灵素子在怒尊序列之中会是圣子! 因为【圣魔元胎】是容纳邪神降世的器物! 灵素子要炼的,根本不是生死九转仙丹,而是孕育怒尊麾下的一尊大魔圣子!” 纪渊心头震动,推断出惊天结果。 哗啦啦! 皇天道图光华荡漾,顷刻将灵素子之前七世的命数经历,逐一映照出来。 首先是方士徐伏进诏,入宫求见庆皇。 言明海外有三座仙山洞府,愿意出海求取长生道果。 垂垂老矣的庆皇大喜过望,下旨造巨大楼船。 耗费巨大,五年方成。 次年,徐伏接旨。 亲率三千童男童女,数百工匠,乘坐蜃楼飘然而去。 这一段与史书记载相差不多。 但在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同。 徐伏出海,一路来到瀛洲,不再返回。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仙山洞府,长生道果。 一切都是蒙骗庆皇的幌子! 他所求者,乃是自己精心挑选的三千童男童女。 原来,徐伏自小患上早衰之病。 目睹家中父母、长辈,皆在壮年活活老死,寿元耗尽。 他心中无比恐惧,开始苦心钻研医理与道术。 甚至暗自供奉域外淫祀长生主,只图逆天改命。 终有一日,徐伏得了奇遇,寻到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手书。 从中得到一张丹方,名为“生死九转仙丹”。 以及上古所传的尸解大法。 前者,为仙丹。 一旦炼成,合以清水服用下去。 令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 可是,这一枚生死九转仙丹极为难炼,必须凑齐三位主药材。 便是彭祖也没有成功,只活了八百年,抱憾而终。 其一是阴世的“黄泉水”, 其二是“药人心头血”, 其三是“尸解法身”。 首先,黄泉水保证本我真灵不失,避免数次转世夺舍,魂魄蒙尘忘记过去。 而药人心头血,则是寻找生辰八字契合的童男童女。 不能超过十五岁,尽去四肢,挖掉双目,浸泡于五毒熬炼的大缸药水。 用种种恶毒法子,促使血肉异化,消耗药人寿元,从而凝结一点至精至纯的心头血。 取出凑成一碗,放入丹炉,作为引子。 最后,就是这尸解法身。 要炼生死九转仙丹,必须先后轮回九次。 满打满算,至少要过九百年。 漫长岁月之下,纵然是精铁浇铸的强横肉身也都腐烂朽坏了! 彭祖曾经窃取大宗师的遗蜕,但自身武功不济。 神魂精魄险些被对方生前的强大精神所融化,无奈放弃。 “一步步把徐伏引向天父地母所养的那块元胎。” 纪渊如同高高在上的仙神,冷眼旁观徐伏这一生跌宕起伏。 皇天道图画面展开,只见白袍高冠的中年方士仰天狂笑,如获至宝。 “上苍怜我,赐下一道举世罕见的石人灵胎! 若是将我之神魂精魄,转移到石人灵胎之内,千年可期,仙丹成矣!” 谁能想得到,海外瀛洲的天柱山上,竟然有一块不知经过多少风雨吹打,雷电轰击的九窍神石! 徐伏偶然得之,欣喜若狂。 连连感慨,这是天意! 一转眼,再过十年。 大限将至的徐伏口吐鲜血,不甘怒骂道: “恨!为何不成!明明万无一失!那些该死的小崽子!竟然背叛我……”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玄洲所带的三千童男童女。 最后反戈一击,几乎毁掉毕生心血。 幸好,徐伏已经学成彭祖的尸解大法。 坠崖入海,假死脱身。 残存的神魂精魄,被迫附在一头海蛟之上。 浑浑噩噩活了几百年,勉强修成几分气候,夺舍投胎至大炎朝斐家。 为了寻回那块石人灵胎,以及找到属于徐伏那部分的神魂精魄。 斐如海打着敬献皇帝的名义,四处搜寻奇物。 终其一生,没有所得。 只能再次尸解夺舍。 这一次化身西域番僧鸠陀摩罗,他说服大梁国主舍身出家,耗费亿钱赎回己身。 打着佛教幌子,大肆搜刮,惹得民怨四起,耗尽一朝气运。 借助富可敌国的财货,鸠陀摩罗数次出海,登陆瀛洲。 杀尽上面的原住之民,逼问石人灵胎的下落。 这才得知,那块神物已经流落到统率旁门的魔教之手。 鸠陀摩罗返回玄洲中土,因为时日无多,不得不又一次尸解夺舍。 第三世,他混入王侯之家。 自小表现向道之心,拜入当代正宗的方仙道,名为真叶。 最终坐上正道领袖,武林盟主之位。 大举攻伐魔教,成功夺回那块还未孕育成形的石人灵胎。 后来接掌方仙道的玉玑,表面上是真叶的关门大弟子,实则早已被师傅尸解夺舍。 “这玉玑娶了真叶的女儿,岂不就是?” 纪渊汗毛倒竖,眼神厌恶。 他只能感慨不断地尸解夺舍,轮回转世,彻底让原本的徐伏,忘却了为人的纲常伦理。 再过百年,方仙道玉玑,杀人炼药的丑事败露。 于武林大会上被拆穿,瞬间沦为正道公敌,盖世魔头。 因为受到群起攻之,敌不过众人围剿,他不仅身死,连神魂精魄也被封入纯阳铁盒之中。 直到七百年前的大业朝,让一渔家子找到。 再次脱困而出,尸解夺舍化名玄阳。 自称乃上界仙人下凡,开始立教传道。 认真经营数十年,结交权贵门阀。 最后取信炀皇帝,成为宠臣。 “只差两次尸解,炼人如炼丹!九转之后,仙丹可成!” 皇天道图的画面之内,乌发木簪的少年道士。 痴痴望向地宫内,足有一人高的石胎。 如同上乘的璞玉,本身质地晶莹。 那层单薄的石皮下,犹如浪潮似的金光时起时伏,好像呼吸吐纳一样。 表面还有九个大小不一的孔窍,渐渐形成具体的五官面容。 若是仔细看去,犀利的目光透过石皮。 隐约可见一方血肉胞胎,蜷缩成团。 仿佛待在母亲的体内,等到分娩出生的那一刻。 “将人体视作大丹,凝聚九次生死之感悟、之心血,合以药人引子,炼入尸解法身! 这等丹方,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愧是长生主的恩赐!” 乌发木簪的少年道士喃喃自语。 此时的玄阳还不知道。 所谓长生主,就是怒尊化身。 “原本的谋划,玄阳第八次尸解,成为灵素子。 他第九次夺舍的对象,居然是大业炀皇帝。 门阀权臣,正道领袖,一教之主……都做过了,开始想当九五之尊!? 是了,人道皇朝之主,天生得到玄洲龙脉的认可青睐。 倘若灵素子夺舍炀皇帝,生死九转,仙丹出世! 等于将大业末代皇帝变成元胎,从而引得怒尊麾下的大魔圣子成功降世。 如此一来,轻而易举就能摧毁龙脉,打破绝地天通大法, 把域外四神领入玄洲……这是生灵涂炭,伏尸亿兆的苍生大劫!” 纪渊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天道图映照过去,竟然把这样一桩尘封史书的惊天秘闻挖掘出来。 恐怕灵素子也不完全知道,他持续近三千年的尸解夺舍,八次轮回,为的就是夺舍大业朝炀皇帝。 他的一举一动,看似发自本心。 其实从徐伏信奉长生主,疯狂追求不死之时。 便已经注定,沦为可悲可笑的牵线傀儡。 “第八次尸解,玄阳成为灵素子。 他本想借营关坠龙之事,打造一支妖魔大军,长驱直入杀进皇宫,夺得那一枚人道玉玺,再去夺舍炀皇帝。 但赵如松阻止了这贼道士的人牲大祭,硬生生将营关拖入阴世……阴差阳错,天底下只有两处地方,彻底隔绝域外四尊的目光垂落。 设置九十九道龙气禁法的皇城,以及鬼门关闭、黄泉路断的阴世! 这才使得怒尊的千年谋划,一朝付诸东流!” 纪渊终于理清楚了来龙去脉,面色越发凝重。 “那块石人灵胎,已经容纳了八世的生死感悟,精气心血,只要再进行最后一次尸解…… 灵素子迟迟未成,是因为这座营关里面,皆为妖魔、行尸、阴魂,没有活人。 他为什么不夺舍白含章派出的那几人?是了,年纪太大,神魂精魄已经长成,恐有被反噬的危险! 尸解大法的必须条件,首要选择无魂无魄的胎儿血肉才行!” 纪渊眸光闪烁,心念起伏。 皇天道图再次抖动,勾勒第八次尸解的灵素子命数。 【命数】:【尸解仙(紫)、元胎主(紫)、长生圣子(紫) 绝情绝性(青)、神魂分化(青)、丹道精通(青)、密宗禅法(青)、武法灵童(青)、老而弥坚(青)、舞文弄墨(青)、书香门第(青)、富贵王侯(青)、辩才无碍(青) 六根不净(白)、四面树敌(白)、邪气外露(白)、狂妄自大(白)、盛极必衰(白)、地三才(白)、魔擘(白) 失我(灰)、冷血(灰)、阴物(灰)、执迷(灰)】 “二十四条命数,三紫,十青,七白,四灰。 尸解八次,积累下来! 除了白含章之外,灵素子的确是我见过,命数最多之人!” 纪渊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如今情形已经不同了。 他本意是想借赵如松之手,以为同盟,杀入双仙观,除去这个贼道士。 从它手里拿回龙血精金,离开这方洞天。 可看过八次尸解的经历之后,纪渊对于灵素子的重视,已经拔升到极高的地步。 这是一个前后熬过三千年,屡次夺舍转世的“古人”。 对方只差一次尸解,就可以真正化身怒尊麾下的大魔圣子。 不同于门徒、信众、行者等低位序列。 一旦晋升“天选”、“圣子”,那么便可以得到邪神赐予的部分权柄。 纵然是大宗师,也未必能够对付。 “易地而处,我若是灵素子,当务之急是趁着生人闯进营关的机会,擒拿我等……果然,它来了!” 纪渊心头好似蒙上一层阴影,后背窜起寒意。 凤来楼外,风雨欲来。 大股黑云如山似海,如若压塌天穹! 紧接着,一道冰冷、贪婪的疯狂目光。 彷如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 轰隆如雷音的巨大声浪,响彻屹立虚空的营关雄城。 “十道气脉!至刚至强!好极!龙子血脉,内媚阴炉,更是好极! 贫道沉沦七百年,合该今日脱困出世了!哈哈哈!” 原本臃肿丑恶的血肉巨物,再次披上皮囊,化为仙风道骨的双仙观主。 长街之上,妖魔如潮汹涌扑来,似大军压境。 “你若不露头,贫道还不知道,赵如松竟然找了两个好帮手。 一男一女,一阴一阳,正好孕育贫道第九次尸解夺舍的鼎炉!”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坠龙洞天谁称雄 半个时辰之前,双仙观内,道祖殿中。 那团难以名状的血肉巨物剧烈抖动,长满脓疮的大手张开。 捏爆的阴魂化为一缕轻烟,飘散消失。 半点痕迹,也未留下。 “假的?分身?” 血肉巨物怒吼,震得气浪翻涌。 陡然间,层层堆叠的臃肿身躯不断扭曲。 哗啦啦! 好似波浪起伏。 灵素子的干瘪面皮发生变化。 成为浓眉方士的陌生长相。 “灵素子你个蠢货!这条游魂一口叫破生死九转仙丹的隐秘!来历肯定不同寻常!你居然直接将其捏死了!” 一语落下,血肉再次扭曲,化出宝相庄严的和尚模样。 “阿弥陀佛!徐施主所言甚是。我等八次尸解,苦熬三千年,世间晓得你我名姓之人,早就是黄土一捧,白骨一堆!” 滴答滴答,粘稠的脓液流淌下来。 这一次,那颗血肉头颅生出密密麻麻的漆黑鳞片,宛若大蛟。 好似敲击瓦瓮,声音沉闷道: “你们以前总说俺脑袋不灵光,灵素子分明比俺还蠢!若不是他没办成人牲大祭,早就尸解九次,服丹成仙了!当初就不该选中他!” 面皮像是一团黏糊的烂泥,又被搓成儒雅文士。 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道: “为今之计,是抢占先机。咱们原本被困在双仙观里,如今外面进来几条新鲜的血食,杀了他们,夺了精气,足以摆脱桎梏,还等什么!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去占了那十道气脉的强横肉身,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改头换面再炼仙丹!” 宝相庄严的俊美和尚摇头道: “不好,不好。出家人何必滥杀,我佛慈悲。贫僧觉得与其平白树敌,不如好言相商。 那人与赵如松未必有什么深厚交情,他若与咱们联手,灭了赵如松,拿到祸龙精魄,一起出得这方洞天,岂非两全其美?” 徐伏冷哼道: “费这么多周折作甚,一个换血三境武者,纵然成了十条气脉,如何是我等对手! 我同意斐如海的说法,设计占了他的身子,以咱们九道神魂精魄,还怕夺不过来?” 鬼蛟伸手捞住气流,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 “还有个娘们!纯阴的处子!要俺说,把男的身子夺过来,睡了女的,诞下子嗣,正好作为第九次尸解的鼎炉!” 灵素子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怒声道: “你们都闭嘴,滚回去!贫道,这就驱使满城妖魔!把那两人擒来!如何处置,到时再说!” 大殿之内,截然不同的几道声音相互争执,好似唱大戏一样。 你方说罢我登场,各自吵成一团。 原来,彭祖手书的尸解大法并不完善。 为了防止心灵蒙尘,无法勘破胎中之迷。 每一次尸解之前,上一世人都会将自身神魂精魄分出。 以黄泉水洗涤,放入石人灵胎保存。 然后才去夺舍婴儿,重新再来。 等到长大成人,再去吸收遗留下来的神魂精魄,明悟前尘。 于是,造就了灵素子的识海之内,竟然容纳着除他以外的八道意识。 “也好,让城中妖魔磨一磨他们的锐气。明夜,子时一刻,这方洞天显出踪迹。 咱们挣脱道观的地气束缚,自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直没有发言的玄阳子说道。 “是极,是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尸解一次,就能炼成生死九转仙丹! 长生不老,与天同寿!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硕大臃肿的血肉巨物之下,传出七八道疯狂的笑声。 如擂天鼓,震天作响! …… …… “果然来了!” 纪渊眸光开合,眺望半座城之外的灵素子。 那贼道士不知有何喜事,桀桀狂笑。 双手张开,立于双仙观的藏书楼上。 松鹤道袍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似是受他使唤,城中活动的妖魔、行尸,霎时汇聚如潮。 乍看之下,好似滚滚乌云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动静闹得很大,瞬间惊动秦无垢和裴途两人。 “妖气魔氛!满城震动!来得正好!” 秦无垢五指合拢,凭空一握,神华流转,凝聚那杆亮银大枪。 神色冷漠,凤眸含煞,气势节节攀升。 她正闲着没事,想要松松筋骨。 这些送上门来的妖魔、行尸,无非是铜皮铁骨,力大如牛。 换成通脉二境,兴许还有些应付不过来。 但对一位换血大成的顶尖高手而言,全然谈不上威胁! “千户大人,小的这就去寻个安稳地方,好为你加油助威!” 瞥见那股漆黑浪潮也似的疯狂妖魔,裴途不由缩起脖子。 他只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服气一境武者,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倘若自己落入妖魔大潮,多半是个分而食之的凄惨下场。 “你家百户豪勇,你倒是懂得……惜命。” 秦无垢冷眼斜睨,持枪而立。 气血勃发,衣袍翻飞。 宛如烈火烘炉,撼动长街! “我家百户十道气脉,当今盖世奇才! 他连国公爷都不放在眼里!我怎么比得了!” 裴途欲言又止,默默把这番话压在心底。 俗话说,猛虎眼前无沟壑。 可想要越涧跨河,纵横山林,威震百兽。 首先,得是一头猛虎才行。 裴途颇有自知之明,他没什么习武天赋,成不了百户那样百无禁忌的横行之人! “秦千户莫要心急,那贼道士不好对付!” 纪渊的声音清朗,凝成一线,自凤来楼上落下。 周身筋骨弹抖颤鸣,运转不动山王经,镇压住了十道铮铮如神铁碰撞的金色气脉。 完美掌控躯壳之内的磅礴气血,好似大江大河轰隆奔走。 搅动虚空摇晃,荡出大片肉眼可见的实质涟漪。 声势之大,竟然盖过挟妖魔大潮而动的灵素子。 “不妨叫赵守备派出阴兵,以为先锋,扫荡冲杀过来的妖魔。 咱们暂且观战,好应付灵素子,免得误入陷阱!” 纪渊声音堂皇大气,并无任何遮掩之色。 他这既是说给秦无垢听,也是讲与赵如松。 灵素子尸解八次,做过门阀权臣,正道盟主,佛门之首……底蕴之深厚,难以揣测。 对方悍然发难,定有所图,没必要主动迎击。 “好!” 身在大营校场的魁梧大将猛然起身,戴上虎头铁盔,拔起插在地上的烈烈战旗。 苍凉的号角声,击鼓声,喊杀声,齐齐爆发出来。 生前守卫营关的八千阴兵,死后仍然如此。 各个手持长枪、长刀,形成锋芒毕露的森严军势! “杀!” 赵如松一道令下,阴云如潮滚滚席卷,蔓延于长街之上。 妖魔,阴兵。 黑云,怒潮。 两股洪流猛烈相撞,迸发轰然巨响。 …… …… 暴雨渐盛,喊杀渐烈。 好似乌云的妖魔大潮,始终没能越过长街半步。 八千阴兵凝聚煞气,好似肃杀秋风,扫过铜皮铁骨的行尸飞僵。 时而散开,时而汇合,宛若杀伐凌厉的锐烈神锋。 每一次悍然凿入妖魔大潮,都能劈开一条巨大血浪。 秦无垢居高临下,俯视赵如松的兵家形势变化。 她不得不感慨,这人若是生在景朝。 招入兵部当中,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武道第四座高峰,便是兵家。 三千年来,出过四位兵圣,亦传下四道法门。 名为: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 其中以形势流传最广,为主流。 以正守国,以奇用兵。 权谋是攻心之术,不战屈人。 阴阳是借天时地利,假鬼神而为助者也。 技巧是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的攻守之道。 兵家武夫,所习功法。 多以形势为主,兼修阴阳策论。 权谋与技巧,少有人学,并且精通。 “赵如松的兵形势,法阴阳,借权谋,含技巧。 八千阴兵的进退如一,用暴雨声势掩盖马蹄如雷,来去似风,四面夹攻,前后穿凿……兵家四部书,俨然大成。” 纪渊端坐在凤来楼顶,心中升起与秦无垢类似的感受。 只论用兵之术,赵如松这人确实天赋极高,不比大景镇守边关的几位名将差上多少。 “灵素子还未脱困,离不开那座双仙观。 这一波妖魔冲击,应该试探。” 纪渊闭目思忖,考虑该如何对付这个尸解八次的千年古人。 斗力? 未必能胜。 如今灵素子迟迟未曾出手。 是因为双仙观正好位于葬阴瓮地势的中心。 自从营关沉沦阴世,气机勾连之下,灵素子肉身被污染。 被迫舍弃皮囊,化为阴物。 从此成为地缚灵般的存在,脱离不了那座道观。 赵如松亦是如此。 “一旦灵素子成功出来,二十多条命数,八世的积累,怕是直逼四境大高手。 加上怒尊圣子的身份,手握部分邪神把柄,秦千户与我,只怕抵挡不住……” 纪渊眯起眼眸,思潮起伏不定。 “若置之不理,任它尸解九次,炼成生死九转仙丹,将那一块石人灵胎孵化出来,岂不是凭空多上一尊行走世间的大魔。 再说了,以我十道气脉之身,落在灵素子的眼中,好似等待宰割的美味佳肴,如何会放过!” 尸解?夺舍? 忽然,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纪渊轻轻叩击的手指顿时停下,嘴角勾起。 既然,那贼道士要夺我躯壳,岂不正好请君入瓮! 一念浮动,心中大定。 体内十道金色气脉如天柱横空,散发熠熠辉光。 气血受到刺激,登时像大潮拍岸,轰击四肢百骸。 白蟒飞鱼袍抖动之间,挺拔的身形倏然站起。 右手虚虚一握,气机摄拿之下。 放在一旁的绣春刀嗡鸣作响,落入掌中。 …… …… 坠龙窟外,黄粱县内。 孔圆身着官服,双手负后,低头看向悬剑桥下方。 河面平静,不起波澜,偶有鱼儿冒头,吐出一连串气泡。 “洞天之界,当真如此神奇?” 这位黄粱县令啧啧惊叹。 他在前几日,分明见到北镇抚司的千户、百户。 从桥上落水,消失不见。 进入另外一方,不存于现世的天地。 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太子殿下接二连三,派了这么多人过来,不像查案。 这座洞天里面,恐怕有着要紧之物。 所以才隐秘行事,瞒住六部、内阁。” 孔圆心里思忖,隐约猜测。 他扫过那些气质精悍的云鹰缇骑,来回巡视,把守各处。 不由眼睑低垂,收起多余的想法。 景朝县令,分为几等。 上县,产粮十万石以上,从六品。 中县,产粮六万石以下,正七品。 下县,产量三万石以下,从七品。 孔圆运气不错,人在大名府内任职。 风调雨顺,少有天灾,故而混了一个从六品的上县。 可他出身寒门,并无什么门路,找得到靠山依附。 若无其他的际遇,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难有什么提升。 “太子殿下……” 想到东宫那座巍峨高山,孔圆胸中火热,激荡不已。 他的毕生心愿,就是能够参加朝会,站在那些朱紫公卿的身后。 这样的机会,天京城中的尚书侍郎不会给自己。 因为寒门之人,不受座师赏识,同窗提携,极少能够出头。 补缺一方县令,已经是孔圆多处奔走,使钱求来的结果。 “王捕头,记住了,无论谁来了,你都不能放他们进到黄粱县。” 孔圆面色凝重,既然太子殿下要办大事。 自己能不能立功是其次,绝不可以拖后腿。 “县尊大人请放心,便是州主的亲兵,咱也给拦在外面!” 面目粗豪的王捕头拍着胸脯保证道。 县外。 踏踏踏。 马蹄飞快。 孟长河勒住缰绳,忽然停住奔行,开口道 “前边就是黄粱县,纪渊和秦无垢一行人等进去几天了。 外面把守森严,各处入口都有北镇抚司的缇骑好手,没有任何疏漏。” 戴着斗笠遮面的严盛眯起眼睛,粗大的手指轻轻摩挲,挂在马匹上的鲨皮长刀。 “孟长河,老夫问你,是否杀掉那个百户, 赵无烈就答应每年从严家各个武馆当中,遴选几人进到鹰扬卫?” 孟长河低下头颅,沉声道: “没错,这是赵大统领亲口允诺,绝无半分虚假! 纪渊开罪凉国公,与秦无垢合伙谋害了威武卫的杨参将! 可以说,仇深似海,必须用性命洗刷!” 严盛扶住斗笠,缓缓点头道: “好,这笔买卖老夫做了! 一个通脉二境,一个换血大成,算不得什么强敌! 有老夫在,加上赵无烈的血鹰八卫,除之不难! 只是如何处理收尾,抹去痕迹,免得北镇抚司迁怒……” 孟长河连忙恭恭敬敬道: “岳父你请放心,血鹰八卫不在兵部名册上。 所使用的武功,更是旁门之法,就连刀剑兵器,用得都是关外之物。” 听到这里,严盛紧绷的面皮略微松快一些,赞许道: “这桩事情,你办得漂亮!不枉老夫慧眼识人,招你为婿!” 孟长河附和一笑,眼底掠过疯狂的血色。 随后,装成若无其事,眺望黄粱县的方向。 焯! 上传的时候复制了两遍!麻了!我熬夜再写一章,替换进去,不会让读者老爷多花钱! 抱歉抱歉~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突破换血一次,炼成八识心王 那口绣春刀落入掌中,犹如怒蛟腾飞,发出金铁相撞的颤鸣之声。 观战久了,纪渊似是静极思动。 脚下重重一踏,震得五层高的凤来楼噼啪炸响。 木屑崩飞,裂纹绽开! 那袭白蟒飞鱼服如波浪起伏,紧紧贴在肌体之上。 挺拔的身影,宛如强弓射出的利箭,带动模糊的残影。 唰! 几乎是瞬息之间,人似龙腾,昂首俯冲,横跨数十丈远! “灵素子,本百户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拿我!” 纪渊神色桀骜,气焰嚣张,似是故意激怒双仙观中的老道士。 当他落于长街之上,五指合拢,刀光暴起! 雪亮的匹练如寒光浪潮,疯狂涌动,散发森森冷意! 喀嚓!喀嚓! 七八头扑杀的行尸,身子顿了一顿。 好似长刀横斩,它们的头颅脖颈之处,都被切出整齐平滑的狰狞裂口! 一分为二,劈成两半! 哗啦! 那层铜皮铁骨的结实筋肉受到挤压,喷出一股股腥臭无比的乌黑血水! 其中蕴含的腐蚀尸毒,还未接近纪渊,就被无形的劲力震飞弹开。 他早已催发运转周天道场,十条气脉迸发灿灿金光,带起磅礴如江河的猛烈气血。 崩的一声,脊柱大龙似大弓弯曲,蓄足力道。 脚下如蹚泥,左右跨步,往前横冲。 那口灌注强绝气力,发出嗡嗡颤鸣的绣春刀。 好似一头被擒于掌中的狂暴怒蛟,令人骇然。 嗤嗤嗤! 纪渊眼神冷漠,急掠激射,半个弹指就穿过行尸大潮。 他的步伐踏动之间,足脉牵引气流,掀起长风,呜呜作响。 粘稠的白浪剧烈摩擦,宛如火星闪烁,震出连绵成片的爆鸣之声。 像连珠炮似的,弄得飞沙走石,大股烟尘升腾! 与此同时,伴随着白蟒飞鱼服的身形疾闪。 绣春刀化为杀意无穷的锐烈寒光,狠狠地撕开虚空,拉出一条迅疾如电的可怖痕迹! 这般变化似缓实快,几乎只在一霎那间。 眨眼即逝,猝不及防! 等到刀光敛没,铿锵一声,重回鞘内。 几十头成群结队的大力行尸,全部僵立在原地。 空洞的眼中神采黯淡,血气散去。 噗通、噗通、噗通…… 好似西瓜滚落的沉闷声,一颗颗凶恶的头颅接连坠地。 身躯像是被镰刀收割的禾苗,齐齐扑倒在地! “引得十万人相食,养出这满城妖魔……灵素子,你实在该死!” 纪渊轻轻仰头,冷眼睥睨那袭道袍身影。 毫不掩饰的暴烈气机,仿佛大日照彻直冲天穹。 俨然是在挑衅! “好霸道的血食!真以为成了十道气脉就天下无敌了?换血三境,翻不了天!” 千丈之外的灵素子发出狂笑,皮囊下的异化血肉不停地四处钻动。 “小娃儿,你若识相,赶紧拜在贫道的门下! 三跪九叩,叫上一声师傅,贫道可以破例将你收进门墙! 等到为师炼成仙丹,你也有望长生啊!” 滚滚声浪如九天雷动,与天穹滚走的漆黑电光相互应和。 仿佛天威浩荡,魔焰无边。 那道冰冷、贪婪、阴险的森寒眸光,毫无顾忌地扫过纪渊。 好像看待砧板上的鱼肉,圈养的牲畜,极为漠然。 纵然相隔颇远,那种心神上的浓重压迫。 依然如同阴影垂落,给人带去畏惧、惊恐、慌乱的浓重错觉。 如若换成意志不够凝练,或者性情软弱之辈,当即就要丧失勇气。 “尸解八次,精神修持极为高深,幻假成真,迷惑心灵……很是接近五境宗师的天人合一。” 纪渊心内思忖,这是灵素子的依仗。 对于夺掉自己的肉身躯壳,那个贼道士定然信心十足。 “长生?是你灵素子服下仙丹长生不老?还是徐伏?还是鸠陀摩罗?又或是玄阳子?” 纪渊冷笑回道,一字一句如刀似剑,戳人心窝。 灵素子的尸解大法,七次为人,一次为妖。 每一道肉身,都有自己的神魂精魄,以及本我真灵。 所以才会叫做生死九转,炼人成丹! “你个小杂碎,妄想挑拨咱们!休得听他胡言乱语!” 灵素子的面皮裂开,血肉扭曲变化,浮现方士徐伏的五官模样,阴森笑道: “仙丹炼成,九九归一,我等皆为一体,一同长生不老,一同飞升成仙!何须分得那么明白!” 疯得够厉害。 纪渊哂笑,摇头道: “邪魔,外道,不足论也!” 他左手握拳,打出鼓荡的劲风,轰碎一头找死的妖魔。 右臂同时扬起,并未出鞘的长刀劈砸。 铜皮铁骨的行尸受此一击,半边肩膀顷刻炸开。 虬结的血肉,以及坚硬的筋骨,都像是纸糊。 撕拉一下,就被劈得粉碎。 如同黏糊的肉糜,满天纷飞。 此时的纪渊,宛如横行无忌的陆地龙象。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数以万斤的恐怖气力。 寻常刀剑都斩不开的行尸躯壳,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异化妖魔。 在他面前,竟然显得无比脆弱! 十道气脉的加持之下,初入换血的纪渊,根本不惧源源不断地血肉浪潮。 他横刀而立,好似一块坚硬礁石,任凭大浪拍打,大潮冲刷,始终不曾后退半步。 皇天道图之内,紫色命数【虚界】熠熠生光。 心神分化的无形触须,探入两界缝隙,汲取垂流元气。 “古怪……这头血食怎么有种……大业时期,盛极一时的魔教炼狱道的气味?此子是魔教传人?倒也好,试试贫道的降魔手段!” 灵素子抽了抽鼻子,眼中闪烁深暗光芒。 后面半句,明显是做过正道盟主的玉玑语气。 魔教,炼狱道,乃大业朝的顶尖门派。 信奉的是血神化身,幽冥主。 玄阳子立双仙教的时候,曾经与之打过交道。 域外四尊,化身众多。 这一点,后世皆知。 其中,怒尊化身最少。 只有两道,一为长生主,一为生死主。 至于血神嘛,传言共有五尊化身。 具体名讳,却没有多少人知晓。 “纪百户这么生猛,却也不会疲累么?” 裴途面露惊诧,一人血战长街,杀得妖魔退散。 听上去是步入四境,开辟气海之后,才能办得到的骇然战绩。 因为换血三重天,还未做到自成天地,充盈不虚。 体内的血气、内气再怎么深厚,始终都有耗尽的那一刻。 最多以一敌百,以一敌千。 遇到万人的军马,照样要掉头逃走。 免得陷入重围,无法脱困。 “十道气脉,竟有如此神妙,已经能够掠夺外界元气,纳为己用了?” 秦无垢双手抱胸,波澜壮阔,眼中闪过不解之色。 仔细觉察气机,分明感应得到,那小冤家周身毛孔张合吐纳。 极为明显地吸入元气,补足自身亏空。 那方消耗巨大的周天道场,时刻覆盖三尺之地。 她足下轻点,其人如电光火石,似金芒横空,来到纪渊旁边。 “你故意激怒那贼道士,是想做什么?” 纪渊屈指轻轻一弹,刀鞘如同过电。 残肢碎肉血水,噼啪震荡跳起。 “为了看它疯到什么程度,是否真能夺我躯壳!” 清朗声音凝成一线,传入秦无垢的耳中。 “今夜子时,月黑风高,大好的杀人夜!” …… …… 雨势渐弱,天色昏黑。 眼见子时即将到来,裴途心情忐忑。 踩着潮湿腐朽的木质楼梯,快步登上顶层。 不多时,他就看到那袭挺立如枪的白蟒飞鱼服。 其人盘坐于地,似是正在练功。 裴途只窥见一抹背影,便就按住腰刀,沉肩坠肘。 呼吸急促,脸皮抖动,差点被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劲气流掀翻出去。 “十道气脉的吐纳景象,当真骇人。” 裴途心中暗自想道。 自家百户的方圆三尺之地,丝丝缕缕的无形气流宛若活物。 飞快地漂浮鼓荡,来回窜动,形成一道道翻滚的白浪。 倘若运极目力,仔细去看。 还会发现纪渊的周身肌体有一层薄薄劲力。 好似披着铁甲,遍布各处要害。 这是踏入换血三重天之后,肉体凡胎的巨大蜕变! 换血一次之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发劲、使力! 就连发丝、汗毛,必要时刻也可化为飞针杀人。 只有血气由刚转柔,由阳化阴。 无声无息浸润至筋骨皮膜等细微之地,方能做到这个程度。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灵觉极为敏锐,再也暗算不得! 哪怕是从背后突袭冷箭,或者趁其不防施加杀手,都能迅速察觉。 “时辰到了?” 当裴途上楼之时,纪渊就缓缓地收住滚荡内息。 好似沸水变凉,磅礴的气血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张口轻轻一吐,三尺来长的白气笔直成形。 滚烫炙热,如挽强弓、发劲弩,直接把半边栏杆打得崩碎。 “好凝练的气血!已经过得一关了?” 裴途愣住,心想百户修行的速度未免太过夸张了。 前几日才踏入三境,躯壳都未温养多久,这就完成一次换血了? 倘若传扬出去,怕是要惊掉那帮将种勋贵的下巴! 须知,换血拢共有九次。 三次养身,三次炼骨,三次铸体。 是个比较耗费时日的水磨工夫。 纵然是秦千户那样武骨出众的上乘之材,都在这九次关隘上,卡了足足五年之久。 “难怪都说,气脉积蓄深厚,三境修行事半功倍!百户铸就十道气脉,自然是进步神速!” 裴途心思浮动,低头答道: “子时已到,阴煞冲天,不知百户是否要动身?” 纪渊腰胯微微一振,直接长身而立。 握住那口绣春刀,再问道: “赵如松准备好了?” 裴途颔首道: “那员鬼将说,正值阴阳交错,坠龙窟自虚空显现,可暂时脱开束缚。” 赵如松可以离开大营校场,灵素子当然也可以脱出双仙观。 纪渊眺望漆黑一片,浓雾翻涌的双仙观,淡淡道: “那就发兵双仙观!告诉赵如松,务必要扫荡干净,辟出一片战场!免得坏了大事!” 裴途还未应下,戴上虎头铁盔的魁梧大将就答道: “纪小兄弟放心,任凭妖魔尸潮再如何汹涌,绝不让它们侵扰诸位!” 烈烈战旗迎风招展,斗大的“赵”字如血鲜明。 阴雾翻涌,马蹄阵阵,浓郁的寒气包裹过来。 子时的营关,好似风雨飘摇的一只小船,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各种浓烈、阴秽的气机交织,如黑云垂落,压塌虚空。 置身城中的诸人,好像随时都会粉身碎骨一样。 “这方洞天,始终还是灵素子占据上风,阴煞地势勾动气机,满城妖魔比平常要更凶猛、更狂暴。 好生护着自己,裴四郎。” 纪渊交代一句,纵身跃下五重高楼。 手持银枪的秦无垢,亦是与之并肩而立。 雷云翻滚,电蛇奔走。 漆黑的天色之下,须发皆白的老道脚踏万千妖魔尸潮,周身缠绕数条百丈阴蟒。 如邪祟、似怪异。 “赵如松,若非你这匹夫冥顽不灵,贫道何至于被困七百年!” 灵素子仿佛大势加身,有种霸道无匹,主宰生死的深重意味。 “该死!” 它眼眸冷漠,望向高举战旗的魁梧大将,极为缓慢伸出一指, 似有无数的冤魂厉鬼,尖啸哀嚎! 啵! 如气泡破碎! 蔓延长街,翻涌如潮的浓郁阴雾,瞬间就被撕开! 凝练的指力,好似一口百丈长的锐烈天刀。 从上至下,猛然劈下! 赵如松沉默不语,掌中战旗挥动,以己身作中军大帐。 八千阴兵聚散如一,变化无常。 凶煞之气连为整体,如一头斑斓猛虎仰天咆哮。 双方势同水火,各不相让。 强绝的气机激烈碰撞,震得大片青砖崩裂,泥土翻飞如浪! “不自量力!” 灵素子冷冷一笑,皮囊下面的血肉涨动。 右手掐出莲花道诀,左手捏出密宗手印。 双掌猛然一合,好似龙虎汇聚,结成大丹。 恐怖的劲力收缩凝聚,好似铁胆滴溜溜转动开来。 宛若排山倒海,分割阴阳! 八千阴兵分布列阵,所形成的杀伐之势。 陡然寸寸崩裂,如神锋断折! 赵如松手中那杆战旗,似受飓风摧残,弯曲欲倒! 只一次交手,它所操练的八千阴兵,就几乎全军覆没。 “贯通佛道!这是……方仙道的钓蟾气!密宗的无量印!” 秦无垢眼力惊人,张口叫破灵素子所使武功。 “小女娃儿识货!贫道融炼三教武学,以阴鬼之身,炼成八识心王!” 灵素子仰天狂笑,皮囊下的血肉涌动。 如同大树茁壮生长,开枝散叶,飞快地膨胀起来。 化为一尊八首、十六臂的庞然巨物。 一双双意味不同,或或清净、或慈祥的目光,越过赵如松、秦无垢等人,直勾勾盯着拄刀而立的纪渊。 “小娃儿,再给你一次机会,三跪九叩,拜贫道为师! 贫道不仅赐你无上神功,还可以共同分享长生仙丹!”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吉神入命,三山九侯 “拜师?你算个什么东西!” 纪渊冷眼望向那尊八首、十六臂的血肉巨物,面上毫无畏惧之色。 “区区残魂恶灵,冢中枯骨,也配为我之师?位列天地君亲之后?!” 八识心王之相作势忿怒,一双双蕴含清净、慈祥意味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白蟒飞鱼服上。 看似无形无质,实则蕴含莫大气力。 似巍峨巨山、浩荡汪洋,重重地砸在肩头! 喀嚓! 纪渊眉梢挑起,身子往下一沉。 脚下的青石砖块,像是风化一样。 脆弱如豆腐,炸成大蓬齑粉。 他闷哼一声,以肩带膀,筋肉弹抖,硬生生向上一顶。 好似挺立笔直的开锋大枪,直要捅破天穹! 彻底炼化的虬筋板肋,加上铸成的十道气脉,顷刻之间布成周天道场。 身前三尺之地,犹如厚重坚固的铜墙铁壁,隔绝灵素子的邪异眸光。 同时,也抗住了加诸于身的无形压力! “咦!你这异象,倒是非同寻常。竟然有几分内景天地的意思!小娃儿,了不起!” 展露本相的灵素子面露惊诧,如佛子拈花,露出慈悲笑意。 十六条青黑手臂各自晃动,气息成倍增长,节节攀升。 如妖似魔,阴煞冲天! 俨然已经逼近四境大成! 纪渊看得很明白,灵素子的八首之身,在那方葬阴瓮地势的加持下,简直与坠龙窟合为一体。 暴雨、雷火、电蛇,汹涌的气机如潮鼓荡。 仿佛剧烈颠簸的怒涛骇浪,将这座营关城抛起抛落。 “你这该死的杀才!休得猖狂!” 秦无垢神色不善,率先发难。 右手握住亮银大枪,跨步如龙,轰击而出! 哗啦! 那袭金翅大鹏袍震得猎猎作响,好似一道迅疾电芒。 由极静到极动之间,点点寒芒顷刻爆炸开来! “小女娃儿却也不错!换血三境,竟然提前凝练真罡……有趣有趣。 难道七百年后,武道如此昌盛?天骄人杰这么多见?” 灵素子的狰狞恶首居于中间,两条粗如梁柱的青黑手臂。 如同电光火石,飞快地捏出密宗大手印。 一道道极为诡异,好似要度人成魔的索命梵音。 轰然炸响,轰动满城! 由妖魔尸潮所变化的黑色莲台,瞬间拔高数尺,好似庞大山体。 皈依座下的万千行尸,像是聆听妙法,大彻大悟一样。 一边附和其声,攀附爬动, 一边自身的血肉不断蠕动,胀大好几圈。 筋肉像是铁块,高高地隆起。 那些行尸似是受到感化,纷纷长出獠牙、尖齿,如同食人夜叉! 甚至两肋之下的皮膜撕裂,化为一对对肉翅! 凶恶暴戾! 扑向持枪杀来的秦无垢! “土鸡瓦狗!” 女千户冷哼一声。 掌中紧握的暴雨梨花枪去势汹汹,宛若大龙昂首,吞吐寒芒!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只见锋锐至极的枪头抖动,好似漫天星火散落如雨! 砰砰砰砰砰! 无数银光炸裂,搅得大气爆鸣。 像是千百桶雷火被引燃,荡出大片粘稠的白浪! 数十头青面獠牙,背生双翅的狰狞行尸,还未贴近秦无垢。 就被撼动风云的森冷枪芒,悉数轰碎头颅。 大片乌黑的血色,喷薄飞溅! 她所学的暴雨梨花枪! 最是不惧群战! “死来!” 秦无垢冷眼睥睨,盘龙真罡悉数灌入枪身。 恰如电蛇奔走,将之崩出一道满月似的圆弧! 刹那之间,如尖刀切腐肉。 轻易撕开那座黑色莲台,直刺灵素子的狰狞恶首! “好枪法!如此貌美的女施主,合该与贫僧共参欢喜禅!” 鸠陀摩罗的那颗脑袋,不由浮现一丝垂涎之色。 嗡!嘛!智!牟!耶!萨!列!德! 它轻喝一声,如大锣、大鼓、大嚓,齐齐撞响的索命梵音,陡然再迸出八字真言! “音波攻杀?” 手持银枪,人如龙腾的秦无垢心口一震。 只感觉气血激荡,逆冲脏腑。 凌厉的杀伐势头猛然一顿,失去那份锐烈之气。 若非她心神稳固,收拢杂念。 这一下怕是就要心如刀绞,跌落尸潮。 到时候坠于莲台,未必还顶得住鸠陀摩罗的索命梵音。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灵素子的狰狞恶首发出怪笑,青黑大手再捏法印,好似施咒一样。 哗啦啦! 还没等秦无垢枪势回落,撤身闪走。 那座妖魔尸潮的黑色莲台,忽地喷出一道污秽血泉。 好似殷红的幕布,当头罩落下来。 内里蕴含的腐蚀气息,足以把铸成法体的大成换血,炼成脓水! 道门治病去热的灵水法,却叫灵素子练得这般邪异! “平白玷污方仙道的传承!” 秦无垢年纪轻轻,坐上千户之位,巡狩东海一府,凭得可不是与敖景的关系。 她缓过一口气,探出左手,五指合拢,道道盘龙真罡缠绕如强风。 劲力勃发,如雷炸响! 这一拳! 竟是以臂作枪! 三境大成的沛然血气,毫无保留倾泻而出。 好似排山倒海,爆发恐怖的劲力! 轰隆隆! 长街抖动! 两人交锋的余波,好似巍峨大岳从天穹坠下,压得两旁崩碎瓦解! 秦无垢的一拳轰出,与之性情类似,刚烈而肃冷。 沸腾的血气好似滚雷,又快又急,又凶又猛。 恍如一道赤红烈光,陡然窜出烘炉也似的人体肉身。 如龙飞天,势不可挡! 嗤嗤作响之间,那股污秽的血泉就被蒸发干净,伤不了分毫。 “虽是女流之身,武功的确不俗。” 灵素子八首扬起,数十道眸光爆发邪异,想要迷乱秦无垢的心神。 下方的妖魔尸潮波浪起伏,伸出万只干枯的手臂,似要抓住那名女千户。 正在险恶之时! 铮铮铮! 金铁颤鸣之声,犹如石破天惊,带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长身而立的纪渊终于动了! 周身筋骨劈啪作响,如炸雷似的。 白蟒飞鱼服紧贴在肌体表面,如水波荡漾。 当他拔刀的那一刻,周身三尺气流如龙蛇走动,发出刺耳尖啸。 凝为实质的滚滚寒意,纵横交错,似一轮冷月横空照彻十方! 只是起手之势,就已经骇人不已! “好炽烈的杀机!比身经百战的悍卒老兵,还要凶戾!已经达到鬼神难侵的地步了!” 赵如松挥动战旗,麾下阴兵如潮散开,免得为纪渊的刀光斩杀。 纵然以它凝聚七百年之久的阴身,也有种刺痛的感觉。 好像钢针扎在皮肉上,十分难以忍受。 由此可见,纪渊的这一刀,不仅是气力、气血之狂猛! 那股森寒无匹,寂灭万物的绝杀气机,更加可怕! 简直是专门针对阴世的邪祟、妖魔、游魂! 这一招,乃是纪渊存神观想,化用三阴戮妖刀。 只见他眉宇当中,冷冽异常。 似太阴星神,执掌杀伐。 挺拔的身形与耀眼的刀光,融为一体。 轰! 淅淅沥沥,犹如珠帘的小雨。 霎时被切开! 人影、刀光、杀机、气血,于虬筋板肋生出的强绝力量之下,暴烈斩下! 几乎是半个弹指! 十丈之地! 漫天水珠齐齐爆开! 弥漫的雾气好似凝滞住了。 如同整个天地忽然静止。 唯有那道迅疾的流光,被龙象大力悍然推动,好似划破天际的灿然色彩。 就连八首佛身的血肉巨物,也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一刀! 如风似雪! 如露亦如电! “不可能!区区换血三重天,如何斩得出这样一刀!什么武功?徐伏!灵素子!救我……” 危急的关头,发动索命梵音的鸠陀罗摩无声大吼,神魂精魄震响识海。 它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凌厉杀机所指之处,正是自己! “还是由贫道来降伏这顽劣小子吧!” 玄阳子的狰狞恶首抬起双臂,犹如摘落星辰一般,将天穹滚走的雷霆凭空捏住! 狂暴的气机化为一颗紫雷,落入掌心,重重拍下。 这样猛烈的一刀斩杀,其势已成,无法腾挪。 即便是纪渊成功枭首鸠陀摩罗,可挨上一记双仙教的大五雷手。 再强横的肉身躯壳,也要筋断骨折! 短短地一瞬之间。 从纪渊陡然拔刀,鸠陀摩罗呼救,再到玄阳子出手。 虚空之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蕴含不同心绪的神意交织。 无论是置身战场秦无垢,亦或者靠近外圈的赵如松,都无法猜中这场激烈搏杀的真正结果! 轰隆隆! 纪渊感受到狂暴按下的大五雷手,心神寂然,不为所动。 心脉之内,不动山王经催动运转,似有八百罗汉盘坐诵经,汇成禅唱。 一道道金色的龙蛇文字,烙印进筋骨皮膜,仿佛烈火淬炼也似。 刀光如瀑,垂挂落下,倒映鸠陀摩罗的恐惧眼神! 砰! 下一刻! 那颗狰狞恶首,像是被戳破的西瓜一样。 饱满的血肉,霎时炸裂成大团碎片! 鸠陀摩罗被枭首! 黑色莲台剧烈颤动,原本至圣至佛的八识心王,如今只剩下七颗脑袋! 与此同时,玄阳子的大五雷手来势汹汹。 恐怖的压力滚滚垂落,便是铁打的身子吃中这一掌,也要崩裂瘪下! “其身不动!其心不动!” 纪渊体内的内气、血气收拢凝聚,好似烁烁生光的金色丹丸。 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如同天柱横空,撑起周身筋骨。 轰! 那袭白蟒飞鱼服像是炸碎,抖起强烈劲风! 玄阳子的大五雷手,猛然砸中纪渊的后背。 势如大潮拍岸,冲击礁石,恐怖的劲力,撞在那条弹抖的脊椎大龙上。 可任凭罡风如何剧烈咆哮,迸发猛烈劲力,却始终打不破那方周天道场! 三尺之地,嗡嗡作响,似要破裂。 无与伦比的大力挤压,将无形道场碾得只有半尺不到! “不动山王!龙吟虎啸!” 纪渊咽下一口逆血,强忍脏腑移位的剧烈痛楚。 足下重重一踏,好似陆地龙象横冲直闯,硬生生踩碎数十头行尸。 借着反震之力,猿臂舒张,勾住秦无垢的腰肢。 其人身形如风,轻轻一晃,便就脱离那座黑色莲台的阴影笼罩。 “好强横!硬吃贫道一记大五雷手,居然没死也没残!只受了一些轻伤!真是龙江后浪推前浪!” 玄阳子恶首狰狞,如大蟒吞吸食月。 扯得大股气流垂落,源源不断落入口中。 浓郁粘稠的血色弥漫,如浆液浇灌,注入鸠陀摩罗的脖颈处。 它那颗炸碎的头颅,缓缓长出细密的肉芽,竟然要重新凝聚出来! “哈哈哈!小娃儿,贫道处心积虑谋划这么多年,纵然被赵如松这个匹夫搅乱大计,但在这方营关城中,你们如何斗得过我!” 灵素子张狂大笑,接近疯魔。 那些被碾碎躯壳的行尸,其残肢断骸轻轻蠕动,化为一张血色的肉毯,披在端坐莲台的佛身之上。 好似殷红的袈裟! “是极是极!何苦负隅顽抗!小娃儿,你与我联手除了赵如松!夺它阴身之内的祸龙精魄! 我可以对天起誓,你与那个女娃儿诞下子嗣后,将那婴孩献出,给咱们做尸解夺舍的鼎炉! 方仙道,大炎皇朝,双仙教……咱们活了八世,跨越三千年,什么神功绝学没有见过! 比起那些正宗圣地的藏书楼、藏经阁,都要来得丰富! 做了咱们的徒弟,武道五重天,反掌可成! 还有一枚长生不老的九转仙丹!” 徐伏那颗恶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停地劝说道。 “何必废话!直接擒住他俩!不给点颜色看看,这两个娃儿怎知咱们的手段!” 真叶眸光冷漠,寒声说道。 “你个道士,怎么也没有一点劝人向善之心。 这小娃儿好一身横练功夫,十道气脉的大圆满,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材,抬手捏死太过可惜。 那赵如松能给你什么好处?它不过一孤魂野鬼,比得过咱们?” 徐伏咧嘴一笑,似是猫戏老鼠,胜券在握。 它们已经现出八识心王的本相,八首十六臂,端坐黑莲台。 加之子时煞气重,葬阴瓮地势汇聚于妖魔血肉之身。 除非这两个小娃儿,立身顿悟,连破两境,成就宗师。 否则,如何敌得过? “十息。” 纪渊似是充耳不闻,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他偏头对怀中的秦无垢道: “拦住这八首邪魔!” 秦无垢眸光闪烁,没料到这小冤家能够以换血之身,一刀枭首鸠陀摩罗。 她心头温暖,胸中杀气却不住拔升。 “绝不让它越雷池一步!” 纪渊松开手,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出如水光华。 “葬阴瓮,八识心王……我先破你地势!” 他这些时日,斩杀城中妖魔行尸所积累的善功阴德。 犹如不要钱的薪材一般,投入天、地、人三重位阶。 请吉神入命! 三山九侯! 第二百六十二章 驱山赶海,六丁六甲,神魂交锋 皇天道图,三重位阶。 层层金光铺展开去,似登天长梯,如通天大道。 人、神、鬼,三界的真君、仙家、地祇。 皆显现于一方方古朴的神龛之间。 善功阴德仿佛烟云,徐徐飘散。 化为一股股香火之力,蜿蜒起伏,缓缓落入上清众圣位阶。 “吉神入命!三山九侯!” 纪渊心头大震,耳边如擂天鼓,敲金钟。 似有数十天女散花,大道纶音响彻。 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仿佛亩许大的庆云汇聚。 【脚踏七星】命格之中,浓郁的灵性如雨丝垂落。 悄无声息浸润魂灵,使之通体舒泰。 令人有种证得正果、仙位,飞升上界的虚幻之感。 “天阶与地阶的请神入命,确实有所不同。” 纪渊像是成仙了一样,心神飘然拔高。 灵性泼洒如墨,仔细勾勒那尊吉神的栩然神意。 不多时,充满道韵的吟哦之声,轰动于识海。 “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释我厄;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奉我律令,辟除邪魔,神鬼皆走!” 浩浩荡荡的灿然金光凝成大字,好似龙章凤篆。 蕴含深刻玄奥,逐步烙印在纪渊的心中。 紧接着,那尊名讳为“三山九侯”的吉神。 身披道袍,头戴木冠,立身于法坛之上。 四面八角,分别置放香炉、丹炉、道烛、法铃、雷木等器物。 供品则是五果、六斋、茶、酒、花、香。 只见这位三山九侯先生,一步踏出神龛,走下法坛。 左手捏雷印,右手持剑印,口中念道: “凝神存思,心无杂念,六丁六甲,奉我敕令!” 瞬息之间,就有六道威猛神将、六道阴神玉女接连浮现。 拢共约莫三指长,五官细致,栩栩如生,飞绕于周身。 “贫道见过命主!” 施法完毕,三山九侯先生拱手对道。 “时辰已到,请吉神,入命格!” 纪渊眸光凝定,喝出一句。 “正该如此。” 三山九侯先生点头称是,道袍一卷,朗声大笑。 化为流光飞起,坐镇命格当中。 霎时,斗柄似的七颗天星剧烈动摇,光芒大放。 尤其是那一道点亮的武曲,更加熠熠生辉,不可直视。 吉凶俱全,命格稳固。 除非像白含章那样,气运极为贵重,气数势不可挡。 否则,绝对难以撼动【脚踏七星】。 皇天道图抖动华光,映照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吉神】:【三山九侯】 【来历】:【乃万法祖师,又名炳灵公,左右有法符童子和收符童郎,下掌六丁六甲神将】 【道术】:【步罡踏斗,礼拜星宿,召遣神灵之仪式,法天地造化,日月运行,可动山根水脉,出入险恶地势。】 【开坛做法,随身携带法铃、雷木,化用土石,立地成坛,施法施咒,事半功倍。】 【六丁六甲,唤请护身,可厉行风雷,制伏鬼神,召六丁赶海,遣六甲驱山。】 “这一尊吉神的来头,可要比夜游神、日游神,都大多了。” 纪渊心中思忖,三山九侯的位阶,远在什么山神、水神之上。 毕竟,动辄就可召遣六丁六甲神将。 要知道,道教之中。 另外一位同样喜欢动用丁甲岁神的至上仙神,乃是真武大帝。 位于天阶极高之处,需要耗费百万善功阴德才能请来。 “三山九侯,能够敕令三山五岳四渎九江八河。” 纪渊看向已经见底的善功阴德,心里没有丝毫可惜。 若非坠龙窟内阴魂邪祟众多,加上堕为怒尊爪牙的妖魔行尸,提供了极为丰厚的巨大收获。 他想要请入这一尊吉神,还不知道奔走多久,耗费多少! “葬阴瓮,十大凶险地势之一!看我破之!” 纪渊睁开双眼,浓郁的灵性涌向眉心。 好似仙神飞升入天庭,显出凛凛神威! 长街之上,妖魔忽然噤若寒蝉。 好似感受到了,某种极大的恐怖! 就连赵如松麾下冲杀凿阵的八千阴兵,亦是战战兢兢。 连忙缩入翻涌的阴雾当中,不敢再出来。 “发生何事?这小娃儿做了什么?” 端坐在黑色莲台上的八首佛身,齐齐眯起一双双瘆人的眼眸,望向那袭气机大变的白蟒飞鱼服。 隐约之间,纪渊像是成了一位巍峨如山,浩瀚似海的有道真修。 虽是长身而立,并无什么明显动作。 却散发出一股龟蛇盘结,水火相济的无形道韵。 昼短夜长、电闪雷鸣、风雨飘摇的营关雄城。 好似都被镇住了! 一时之间,天地陷入无声的静谧。 这样的惊人变化,自然也惊动了秦无垢。 原本持枪与八首佛身杀成一团的女千户,不由心头微动。 她察觉有一股辟阴除秽的浩荡之气,宛如大日煌煌。 引得众星拱卫,将四面八方的灵机气流,全部都给牵扯过去。 好似朝拜上神? “十息已过!小冤家成了?他何时学了道门武功?老君教?真武山?” 秦无垢娥眉挑起,大枪扫动,劈出一道粘稠殷红的腥臭血浪。 窈窕的身姿借势运力,好似展翅的大鹏。 陡然划过凌厉的轨迹,脱出那方由妖魔尸潮托起的黑色莲台。 周身躁动的气血,猛然一停,收入躯壳。 灵素子展露出来的八识心王本相,乃是佛门极为高深的修持功果。 所谓八识,乃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 前五识,依五觉而生,乃视、听、嗅、味、触。 四境之前,佛门僧人通过打坐、诵经、持戒。 修持五觉,凝练五根。 从而顿悟“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等玄妙之能。 此后三识,乃是成罗汉、成菩萨、成佛之正果。 灵素子练成八识心王的法相,并非是它大彻大悟。 而是剑走偏锋,利用八次尸解,强行证就的内景本相。 每当接近那方黑色莲台,秦无垢的心神就会不由自主,仿佛耳边响起外魔嘶吼。 气血难以控制,好似筋骨皮膜统统活转过来,化为无数个小人。 个个都张大嘴巴,饥饿无比,择食啃噬! 拖得时间一长,血肉甚至会有堕落异化的巨大危险! 加上八首狰狞如大蟒,十六条青黑手臂挥动似狂,施展诸般武学。 两面夹击之下,纵然秦无垢已经凝练真罡,身兼两门绝学,亦不是对手。 “不破葬阴瓮,任由这魔头勾动地势气机,咱们始终处于下风,斗力难胜!” 纪渊低声说道。 眉宇之间威严莫名,周身血气如大江大河,透发皮膜,撼动虚空。 弹指之间,挺拔的身形转折如风,脚下步伐不断。 像是踩在大鼓之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隆巨响。 黑色莲台之下,滚滚尸潮升起的血浪,顷刻炸散。 “道家……真人的本事?” 秦无垢睁大双眼,既有惊奇,也有震骇。 她晓得小冤家所修的横练,乃是佛门绝学。 却从不知道,还会踏罡步斗之法! 这可是道门秘传! 曾有下山济世的真人,以此降伏山中猛兽,驱散作祟鬼神,一度被传为神迹。 “真武山,老君教的真传弟子,才能修习! 而且难学难精,必须存思九天,按照斗宿之象,走九宫八卦之步,才能禁制鬼神,破地召雷!” 秦无垢持枪而立,眼中绽放连连异彩。 她若看得没错,适才纪渊分明是一气呵成。 轻而易举就踏出七步,震动百丈长街,扫荡阴秽之气。 此等功力,足以比肩有道真修了! “徐伏,这小娃儿有古怪!别在留手,收服不了,干脆一巴掌拍死算逑!” 灵素子乃八首之主,立刻察觉布于营关的葬阴瓮地势,竟然有些松动。 山根之重,水脉之沉,都是亿万斤重的恐怖分量! 便是五境的大宗师,想要以肉身之气力挪动半分,也不可能! 但在刚才,葬阴瓮的地势分明晃荡了一下。 “踏罡步斗!龙虎山的传承?不对,七百年后,龙虎山早就没了!” 玉玑也是惊骇不已。 它曾经做过正道盟主,如何能不知道这门道家绝学! 三步九迹,合出北斗之形,脚踩坎离之卦。 放在道家真人的手中,可定鼎中枢,镇压八方。 甚至能够号令二十八宿,召使天地正神。 “他连存思观想都不用,难不成是那个老道士转世投胎? 我倒要看看,他的踏罡步斗,是否能破万法!” 徐伏挥动青黑手臂,一息之间劈出九掌。 劲道连成一片,如怒涛骇浪打落而下。 蕴含着粉碎一切、震荡一切的凶猛意味! “如此嚣张,那就先斩你!” 纪渊同时请入吉凶二神,他之命格就是北斗七星。 根本无须存思观想,就可以脚踏罡步。 随手再摄来一截雷击木,勾动三山九侯之灵性。 立地成法坛! 脚下土石登时松软如泥,飞快聚拢成一方九尺高的法坛! 扬手一指,好似判官笔勾销生死! 日游神的钉魂丧神之能,当即用出! 徐伏那两条青黑手臂,翻动如轮,劈落杀至。 可惜,它之血肉乃阴煞凝成。 虽然坚如精钢,寻常刀剑、武功,根本无法伤之。 但遇上日游神的道术,却如大日融雪,毫无抵挡之力! 盖因阴司鬼神,对于游魂邪祟,乃是天生克制! 太古传说,有一无法无天的妖王,纵横十万大山。 可到了阳寿耗尽之时,照样也给黑白无常勾走神魂精魄,拿下冥府之中。 由此可见,阴司权柄之隆重! 据说周天之内,十类生灵。 唯有五仙,可以超脱冥府拘束。 若为五虫,便要继续受劫!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纪渊抬手点下,好似生杀予夺! 喀嚓! 徐伏两条青黑手臂瞬间一分为二! 就像落到油锅之内,噼啪作响,炸出一连串的爆鸣之音。 尔后,化为一缕缕青烟消散殆尽。 “灭魄冥炎!” 纪渊张开五指,手掌往内一盖,向外一推。 四处弥漫的阴煞之气,好似火上添油。 呼啦! 大团雾气烧了起来,化为灼烈精魄的滚滚血炎。 嗤!嗤! 似是两道赤红火线被猛烈弹出,去势极快,穿过徐伏的狰狞恶首。 “痛!这小子……他得了阴司的庇佑!是一方游神!” 徐伏一双幽暗的眸子,直接被灭魄冥炎烧出两个硕大的黑窟窿。 那种直刺魂灵的剧烈痛楚,比起天底下任何酷刑都要恐怖。 两道赤红的火线,像是附骨之疽,狠狠地撕咬。 还是灵素子反应极快,抬手打爆徐伏的狰狞恶首,避免那道诡异的血炎蔓延。 反正满城阴煞气机加持于身,无论受到再重的伤势,也能恢复过来。 就像原本为纪渊枭首的鸠陀摩罗,此时已经重新长出一颗略小的恶首。 “果真有几分手段!佛门的横练绝学,十道气脉的太阴刀法!道家的踏罡步斗,阴司鬼神的道术……” 灵素子心下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它的八次尸解,化为八恶之首。 斗到现在,鸠陀摩罗与徐伏,反而都是被武道境界最低的纪渊所伤。 此子才是心腹大患,说不定会坏了大计! 原本的轻蔑低视,都在这一刻转为凝重与杀机! “晚了。”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似是讥讽。 他立足于那方九尺高的法坛上,头顶三寸之处的浓烈气数,转为浓郁灵性。 “六丁赶海,六甲驱山!奉吾敕令,去!” 这十五字宛若炸雷,响彻营关雄城。 就连洞天之外的黄粱县,亦是有所听闻。 好似神人下诏,鬼神遵从! 六丁六甲,得令之后。 这些约莫三寸大小的神将、玉女,立刻四散飞去。 钻入葬阴瓮地势,搬动山根水脉! 纪渊见状,如三山九侯附身,口中念念有词道: “一敕,乾卦统天兵! 二敕,坤卦斩妖精! 三敕,震雷动天兵! 四敕,离火烧邪魔! 五敕,兑泽英雄兵驱邪押煞不留停, 六敕,巽风吹山岳、飞砂走石追邪兵, 七敕,艮山展威灵、闭地户、封鬼路、穿鬼心、破鬼肚、封镇凶神恶煞, 八敕,坎水纳千祥、凶邪秽气化无踪, 六丁六甲左边守、天兵天将右侧护, 吾奉敕令!鬼神走不停! 神兵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每吐出一字,六丁六甲便就涨大一尺,最后好似威猛巨灵。 直接搬走几座凶气勃发,恶气盘踞,阴气凝结的山丘。 又堵住九口锁龙井,彻底毁去山水地势。 轰隆隆! 连绵成片的屋宇倒塌,震起大片烟尘。 原本上宽下窄,聚煞遮阳的葬阴瓮。 顷刻就被破去! 那座黑色莲台立刻缩小下去,化为正常大小。 再也没有之前滔天的魔威气焰! “竖子!尔敢破我风水局!” 八首扬起,如巨蟒吞天,发出震耳怒吼。 “如今没了这座葬阴瓮,你又能奈我何?” 纪渊驱使六丁六甲,反掌之间瓦解大凶地势。 九尺法坛上,白袍翻飞,大蟒怒张,分毫不输八首佛身的狰狞恶煞! “哈哈哈!看我等夺了你的躯壳!尸解大法!八魔转轮!” 灵素子亦是张狂大笑,各个恶首吐出一道神魂精魄。 形象各异,有方士、鬼蛟、儒生、僧人、道修…… 犹如八轮血红邪月,急速凝成一点。 咻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射入纪渊的眉心。 既然斗力不能胜! 那就斗神! 如今以八对一,优势自然在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尸解大法,一剑斩龙,攫夺仙丹 “你……” 纪渊似是猝不及防,挺拔身躯立在九尺法坛上。 好像为葬阴瓮崩碎四散的气机所慑,一时之间难以腾挪。 正好叫灵素子抓住机会,施展尸解大法! 八条神魂精魄钻出恶首,像是黑漆漆、碧幽幽的森森魔影。 瞬间化为方士、鬼蛟、儒生、僧人、道修…… 此为心之本相! 其凶焰之盛,简直堪称嚣扬飞卷,铺天盖地。 即便相隔数十丈远,那股寒流滚滚,冻彻大气的阴冷之意,仍然是扑面袭来! 不仅是纪渊,连带身后的秦无垢,退出战场之外的赵如松,迂回扫荡零星妖魔的八千阴兵。 都像坠入冰窟一样,周身运转的气血微微僵硬,似乎凝滞住了! 没成想,脱开八首佛身的心王法相,灵素子竟然更加可怖! 尸解大法,夺舍数次! 如此深厚的底蕴支撑,几乎比得上天人合一的五境宗师! 呜呜呜! 大团阴风当即一起,凭空呼啸吹刮而过。 那八道神魂精魄,凝如月华真珠,绽出邪异的殷红毫芒。 恍若血日悬空,望之生畏! “区区换血三重天,就有这样的本事! 可见你也是和气数浓烈的天骄种子!看我等夺了你的躯壳!” 灵素子桀桀怪笑,一马当先,不等纪渊做出提防手段。 神魂精魄裹着冲天阴煞,好似电光火石,直直地射入对方眉心。 余者亦是如此,像是饿极了的大妖邪魔轰然出世,张口就要食人! 数十丈之地,瞬息就过。 “不好!要……” 纪渊张大眼眸,似有几分惊恐之色。 好像是反应不及,中了灵素子的阴招! “果然,生死之前,神佛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一介凡夫! 这时候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哈哈哈,晚了!” 如此不堪的表现,自然让玉玑、玄阳子、斐如海等分魂大喜过望。 念头闪烁之间,震荡凶戾气息。 嗤嗤嗤嗤嗤! 冰冷阴煞,粘稠如油的几条神魂精魄。 一阵黑风也似,狠狠扑进那具血肉之躯。 撞得纪渊身子摇晃,险些跌下九尺高的法坛。 “贼道士!” 亲眼目睹这一幕,秦无垢立刻脸色惨白,心头像被重锤砸中。 体内压制的龙子血脉,恍如熔岩流淌,烫得五脏六腑抽痛不已。 她拔起掌中的亮银大枪,凤眸含煞。 宛若怒龙冲开枷锁,骇人的血气突破皮膜。 轰! 腾地一下,好似巨大如山的烘炉翻倒,窜出映照半边天穹的赤红烈光! 那杆大枪势不可挡,顷刻之间,犹如九天之上神锋贯落! 居然将那座黑色莲台、八首佛身、妖魔尸潮,悉数打得四分五裂! 血海汹涌,大浪起伏,搅得长街破碎! 宛如飓风过境,拂散翻腾而起的漫天烟尘! 金翅大鹏袍翻飞卷动,秦无垢眉眼如冰,有股子寒彻入骨的凛冽杀意。 她这一记灌入十成盘龙真罡的暴雨梨花枪,瞬间扫灭成百上千的血肉妖魔,铜皮行尸! 可无济于事。 只能泄愤。 一切已成定局! 灵素子所打的算盘,本就是舍弃八首佛身的阴煞之躯,转而夺走纪渊的体壳。 既能除掉这座洞天之内,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隐患。 又可以重获血肉之躯,摆脱阴物的束缚。 实在是两全其美。 “这头尸解八次的老魔,真个该死!” 秦无垢眸光忽闪,望向安静立在九尺法坛上,头颅低垂的白蟒飞鱼服。 心中犹疑不定, 很难做出抉择。 换成旁人,应该趁着此时一枪打碎肉身。 尔后,放出体内气血,炼死那几条神魂精魄。 这才是上策。 但…… “且再等一等,九郎兴许另有法子全身而退!” 秦无垢四肢百骸空虚,纤纤玉指捏紧亮银大枪。 她不禁想到纪渊此前胸有成竹的模样,眼中闪过期待之意。 纵然那头老魔尸解八次,化有八条神魂精魄。 夺舍换血三境的肉身,几无失败的可能。 但事无绝对,万物总会留有一线生机! 以小冤家平素展现的缜密心思,难道真的没有任何防备,任凭灵素子施展尸解大法? 念及于此,秦无垢杂乱如麻的心念,稍微一定。 她抬头上看,凤眸紧紧盯住白蟒飞鱼服。 倘若这具肉身体壳气机有变,必定要倾尽全力出手! 否则的话,虬筋板肋、十道气脉的上等鼎炉,加上灵素子这头老魔的八识心王。 只怕这座洞天之内,再也无人能制! …… …… “原来这就是被人夺舍的感觉……” 当那八条神魂精魄钻入眉心,纪渊不由身躯一颤。 双眸闭阖,头颅垂落。 似是了无生息,如死一般。 只见识海天地,平白多出八道黑漆漆、碧幽幽的凶戾魔影。 犹如闻见血腥气的鲨鱼,窜了进来! “小娃儿,你现在束手就擒,甘愿献出自己的肉身体壳! 我等尚可发发善心饶你这次,留下一缕残魂,保住半点生机! 不然的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灵素子抬头一看,发现识海天地无边无际。 正有一名眉目冷峻,鹰视狼顾的年轻人端坐虚空。 “以八对一,你等好不要脸!” 纪渊神色从容,并无原先的惊慌之色。 “既然晓得厉害,还不跪下认输?” 灵素子那条神魂冷哼一声,似是胜券在握。 它的尸解大法,乃是彭祖手书,怒尊恩赐,从无失手。 通常来说,夺舍尽量都会挑选还未出生的婴儿。 那是无魂无魄的血肉胚胎,纯净无比。 既不会有伤天和,也没有因果业力,乃首选。 所以,灵素子的每一次尸解都必须是婴儿。 如若强行占人躯壳,灭人神魂精魄。 不仅会消磨自身,且成人肉身已经长成。 筋骨皮膜,极难磨合,做不到如臂指使的圆融地步。 而且,万一遇到那种气运强盛,天意垂青的真正骄子。 亦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大危险! 相传。 上古之时。 曾有妖仙转世。 寻找尸解夺舍之鼎炉。 正值某个正宗巨擘喜得一双儿女。 妖仙不知死活,想要投身为正宗巨擘之子。 结果栽了大跟头,直接被炼成飞灰。 或者同样撞上转世投胎的大能,惊动后手布置,下场亦是凄惨。 乡野传闻之间,不乏有倒霉催的积年老魔,夺舍放牛娃儿。 结果发现对方来历惊人,直接魂飞魄散。 但灵素子的尸解大法,可以吞魂啖魄,弥补亏空。 等于夺舍之后,没有任何消耗。 况且,它行事极其小心。 之所以与纪渊耐心纠缠这么久,为的就是试探此子气机深浅。 经过仔细观察,灵素子发现,虽然纪渊的气数浓烈。 但却谈不上极贵极重,绝非什么上应天星的绝世天骄。 其次,对方有一身强横的体魄,加上武学搏杂,道佛兼修,心神修持必然落下。 “这一次,不可能阴沟里翻船!优势肯定在我!” 灵素子心下大振,凶焰炽烈,用看着待宰牲畜的眼神,注视那条势单力薄的孤伶神魂。 “未曾斗过一场,何谈胜负。” 纪渊放声一笑,浑不在意。 “这小子虚张声势罢了!论及诈术、骗术,我等都是你祖宗辈的!” 灵素子眉头一皱,冷冷笑道。 它的八条神魂精魄,犹如黏糊的黑油。 瞬间合为一体,依旧显化八首佛身的心王之相。 只把身躯一抖,霎时拔高千丈,好似气焰滔天的盖世凶魔。 好似张牙舞爪的祸龙,挟带风雷之势冲撞上来。 八颗狰狞恶首,纷纷吐出长长信子,想要一举将纪渊的神魂吞吃! “三山九侯!入我神魂!日游凶神,入我精魄!” 纪渊心中不惧,有着充足的底气。 他与灵素子一番斗法,为的就是引它入识海。 轰隆隆! 当一吉一凶两尊神,化入纪渊的魂魄之内。 识海天地,登时大变! 辽阔无边的天宇换成暮色四合,一条璀璨星河倒挂而下。 坐于上方的冷峻少年,身形也拔高九百丈。 似高岳大山鼎定四方,又像滔滔大江奔走冲刷。 不见任何动作,只是轻轻起身。 喀嚓,喀嚓。 如虚空震裂一般,八首佛身的狞恶之相,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沛然压力。 “以为有法相护体,我就吃不掉你!井底之蛙,如何晓得真龙之威!” 灵素子大喝怒吼,周身似有冲天阴煞滚滚如潮,化作道道黑烟天火。 其势又凶又猛,宛若江河决堤,席卷而上,一发不可收拾! “尸解八次的神魂精魄,果然坚稳。” 纪渊眯起眼眸,扬手轰下几道灭魄冥炎。 打在八首佛身上,好似毛毛雨一样,完全伤不到根本。 “我就不信!你个小娃儿一世为人,如何斗得过我八次尸解?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灵素子鼓足心气,一昧逆势而起,往上冲去。 它钻入纪渊的眉心,施展尸解大法,夺舍肉躯。 乃是破釜沉舟,退无可退之计! 神魂交锋,比起武功切磋、斗阵厮杀都要残酷。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点退缩! 轰! 八首佛身摇身一变,化为那条坠落营关的千丈祸龙,张口喷吐一团雷光! “生死九转,炼人成丹!灵素子,依我看,你是注定完不成第九次尸解了! 小书亭 今日此处,就是你形神俱灭之地!” 纪渊请入三山九侯、日游神两尊入命,化出九百丈高的庞大身躯。 脚下涌现金莲,天宇飘洒道花,隐约之间,传出法螺、法鼓的空幻乐音。 论及气象之浩大,根本不输给灵素子的八识心王。 如今斗得就是谁的神魂更坚固,积蓄更雄厚。 只要灵素子破不开周天道场,绝无胜机。 与此同时,他还暗自勾动皇天道图,随时应对意外变化。 “形神俱灭?绝不可能!我要成仙,我要长生!我要长生不死!” 迟迟拿不下纪渊,灵素子宛若疯魔。 千丈大小的祸龙身躯鳞片张合,吐出丝丝缕缕的煞气阴火。 狠狠地缠住了足有九百丈高的神魂之相,打算耗费所有心血将其炼化! 徐伏、鬼蛟、斐如海、鸠陀摩罗、真叶……八次尸解的神魂精魄,如同沾染猛火油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嘿,终于殊死一搏了!” 纪渊神色不变,把手一招。 将皇天道图取来,盘旋于头顶之上,命格之中。 无论灵素子如何催动滚滚如潮的煞气阴火,只要触碰到并未铺张开来的古朴画卷,就会被吸纳入内。 仿佛泥牛入海,再也毫无动静。 反倒是纪渊本人,只感觉有源源不断地清气垂落,好似星光寸寸灌入神魂。 令他顿觉念头大涨,不断地分裂,莹莹生辉,仿佛钻石,显得更加凝实与透彻。 此消彼长之下,灵素子化成的千丈祸龙正在逐渐变小,愈发虚弱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八首佛身似是不甘,悲愤大吼。 它怒到极点,好似发狂,凶狠猛烈地冲撞九百丈高的周天道场。 任凭想破脑袋,灵素子等人都不明白。 自身八次尸解的神魂精魄,为什么斗不过一世为人的纪渊? 纵然神魂再壮大,也不可能强到这种境地! 识海天地之中,一条祸龙喷吐阴煞雷火,一方道场开辟周天方圆。 双方激烈拼斗着,谁也不愿意停下。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七条黑漆漆、碧幽幽的神魂精魄都已经被吸摄干净,只剩下灵素子苟延残喘。 它终于支撑不住,心中升起大恐怖,张口说道: “小爷,我认输了!求求你,饶我这一次!我愿意与你做牛做马!你要学什么神功,我都可以教你!方仙道的钓蟾气!密宗八印!双仙教的大五雷手……” 纪渊不为所动,立于周天道场之内,俯视如野狗般摇尾乞怜的灵素子,轻叹道: “长生之毒,竟能令人执迷如斯,是否什么英雄豪杰,绝顶天骄都过不去这一关?” 余音落下,他伸出两指并为一剑,犹如九天星河坠落而下,猛然将那条祸龙斩为两截。 “我不要死……” 伴随着蕴含强烈心绪的嘶声大喊,灵素子的神魂精魄慢慢溃散而去。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横于无边无际的识海天地。 心神勾动之下,荡漾万千光华,彻底扫荡了一遍。 直至确定八条神魂精魄皆已入灭,纪渊这才放下心。 他抬手一抓,从道图之内攫夺出来一物。 仔细端详过后,淡淡道: “生死九转……只差最后一次。所谓仙丹,原来是这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借假修真,大幕落下,攫取两道紫命 识海天地之内,纪渊眸光深沉,如渊似海。 他仍旧是盘坐虚空,头顶悬着皇天道图。 好似镇压万道,荡平阴邪。 脚下有一条灿烂星河,垂挂当空。 “八条神魂,八次尸解,斗我一人!若非得到道图加持,结果还真不好说!” 纪渊默默思忖,灵素子最后殊死一搏。 八首佛身化为祸龙,试图耗尽神魂之力。 将他炼化,好彻底夺舍。 但是,它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自己有道图镇压心神,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扛得住煞气阴火的冲击,就不可能输掉这场。 “神魂交锋,确实是生死一线,胜者吃干抹净,败者一无所有。 幸好,我的心神稳固,百折不挠,再加上皇天道图,赢得盆满钵满!” 纪渊吸纳源源不断的神魂之力,片刻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 胸腹鼓胀如圆球,好像吃撑到了。 默默运转数次功法,这才消化下去。 喀嚓,喀嚓。 好似琉璃碎裂一样。 一连串念头闪烁,莹莹生辉,灿然如电,好似坚固无比的颗颗钻石。 纪渊好像吞服了效果惊人的十全大补药,自身神魂飞快壮大了十几倍。 原本徒有其形的周天道场,隐约可见天雷地火,风流云散的自然气象。 这些都是神魂演化,越真实不虚,浩荡无边,越代表心灵之上的修持精深。 “感谢灵素子,若不是他大发善心,送货上门,我又岂能有这样的收获。” 纪渊轻轻吐出一口气,九百丈高的伟岸身形,如高岳大山横亘不动。 滔滔大江环绕成带,来回反复冲刷虚空,散发惊人的气息。 轰隆隆! 仿佛开天辟地! 地风水火剧烈涌动! 直至纪渊的神魂化身,拔升至一千八百丈高,识海天地方才重归平静。 吞掉灵素子的八首佛身,不仅弥补此前的消耗亏空,而且回馈颇丰。 按照练气士修行体系的品秩划分,他如今的念头闪烁,大约快有五品出窍的层次了。 放在上古之时,就是天生的修道种子,一步登天的当世奇才。 “可惜了,我走得是气血武道,而非因为灵机枯竭,从而断去传承的神魂道术。” 纪渊斩去杂念,抬手一抓,凭空从皇天道图当中,攫夺出来一物。 紫光熠熠,毫芒四射,仿若大星。 与此同时,几行古拙字迹勾勒出来。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灵素子身具二十四条命数,除去七白、四灰,另有三紫、十青。” 纪渊摊开手掌,低头看去。 他所攫夺的三道命数星辰,接连显露出来。 【尸解仙(紫)】:【仙有三等,即天仙、地仙、尸解仙。得道之后舍弃肉体,不留遗蜕,只假托一物,如衣、杖、剑。得此命数加持,阴阳之气聚而不散,断头可复生,入土可还阳,水火荡炼,不伤其形】 【元胎主(紫)】:【天父地母,自然孕育,道则交织,烙印真灵,其名为元胎。内里无魂无魄,彷如混沌血肉,只需烙印神魂,注入精魄,便可成为主宰】 【长生圣子(紫)】:【皈依怒尊,信奉长生,可掌阴阳造化之权柄。所有一切众灵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得此命数加持,可领悟天人化道,万物滋长之玄理,阴阳之气长盛不衰,随意转化,更能作为圣子降生之容器】 “三条紫色命数,该做如何选择?” 纪渊眯起眼眸,似是潜心思考。 攫取【尸解仙】,等于平白多了一条性命。 纵然受到致命重伤,断头入土,陷身水火,都能救回。 必须拿下! 攫取【元胎主】,可以炼化那块石人灵胎。 也值得一试。 唯独【长生圣子】这条命数,虽为紫色,极为珍贵。 但是作用却有点古怪。 天人化道,万物滋长? 随意转化,阴阳之气? 怒尊麾下的门徒信众,难不成还能由男变女,由女变男? 纪渊心中大为震撼,觉得以后再跟裴途、李严等人,出入青楼勾栏要小心些了。 万一碰巧撞上怒尊爪牙,不小心试过滋味,极有可能留下终生阴影! 尤其是作为圣子降生之容器。 更加叫人警惕。 “生死九转,只差一次,所谓炼人成丹,原来不过是为怒尊作嫁衣裳。 等那仙丹功成,圣子就可以收摘取果实,夺走肉身……” 纪渊心头微微发寒,若无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他也要像徐伏一样,一脚踩进深坑都不自知。 辛苦奔走八世,历经各种艰难。 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将自己的躯壳,双手献给怒尊罢了。 所谓的生死九转,乃借痴愚盲信之众,去孕育圣魔元胎。 前面八次尸解,为虚,最后一次尸解,才是实。 “借假修真,不外如是。” 纪渊连连摇头,心想徐伏毕生追求的长生不死,终究是个美好的幻象。 “所以,我只攫取【尸解仙】、【元胎主】这两道紫色命数,要是夺去【长生圣子】,恐怕会引来怒尊的密切关注。 万一真的引那圣子降临,又是一场神魂交锋,即便有道图加身,也很危险,容易翻船。 再说了,到时候若是变成血神、奇士、怒尊,三尊大能伺候我一个人,这福分太大,完全消受不起。” 于是,他心思凝定,勾动皇天道图。 横无际涯的古朴画卷,猛然一卷,将两颗紫色光泽的大星囊括入内。 原本二十一条命数,增加到二十三。 如今吉神、凶神坐镇命格,加上从【武曲骑龙】晋升到【脚踏七星】。 可容纳的命数,大约是在三十之数左右。 “还有很大的进步余地。” 纪渊淡淡笑道。 【可攫取“圣魔元胎”命格】 【或吸纳残余气数】 又有两行古拙字迹凭空浮现。 这一次,纪渊倒没有考虑多久。 直接选择吸纳残余气数。 头顶三处的浓烈气数翻涌如潮,那头狼首愈发清晰。 盘旋的七颗天星,化为巨大斗柄,遥遥指向东方。 灵素子等人的气数滚荡不休,最终还是被吞吃殆尽。 “怪不得以前,后来听话本,都讲究一个杀人夺宝。 自己苦苦修持,或者寻找际遇,哪里有这个快!” 纪渊若有所思,一千八百丈高的伟岸身形崩碎如云,消散一空。 清点所获完毕之后,他的神魂归于体壳。 长身而立的身躯,微微震了一震,似是大梦初醒。 再次睁开双眼,彷如虚空生电,精芒闪耀。 然后…… 迎面就是一杆亮银大枪! 彷如天外飞星,横击而来! “秦千户,莫非认不出我了?” 纪渊神魂大进,自是反应极快。 电光火石间,便就握住腰间的绣春刀。 “嗡”的一声,仿佛龙吟。 雪亮的刀光如瀑垂挂,带出冻彻骨髓的滚滚寒流,挡开势大力沉的暴雨梨花枪。 “你是本人?” 秦无垢半信半疑,扬起枪锋,直指眉心。 锐烈的杀机,直指咽喉、眉心、胸口等要害之处。 好似蓄力待发,再次出手就要石破天惊! “我与千户好歹也是有过肌肤之亲,怎么连气机都辨认不出? 莫非要我就在此处幕天席地,施展洞玄子三十六散手,千户才肯相信?” 纪收刀回鞘,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取笑道。 “你这小冤家……竟然胜过八条神魂精魄的老魔?!” 听到这番话,秦无垢心下怀疑去了大半。 毕竟这些床榻之上的私密之事,外人不可能晓得。 通常而言,夺舍肉身都会炼化神魂,省得再有机会死灰复燃,趁虚而入。 前身所知的一切,多半都随之烟消云散。 “亏得我心神坚韧,才能勉强扛下,磨死那贼道士。” 纪渊含糊带过,他与灵素子神魂交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一瞬。 他走下九尺高的法坛,望向崩散逃窜的妖魔尸潮,并未趁势追击。 坠龙窟之形成,一在于葬阴瓮的地势,为灵素子所掌控。 二在于祸龙精魄,让赵如松得到,化入阴身当中。 现在,灵素子形神俱灭,只剩下守备赵如松了。 取走那道祸龙精魄,这座洞天难以为继。 迟早再次沉沦阴世,归于寂灭。 踏踏!踏踏踏! 马蹄如雷,连绵成片。 大片阴雾翻卷,覆盖破碎的长街。 八千披坚执锐的甲士,聚拢成形,列阵以对。 “纪小兄弟,赵某代营关百姓,麾下兵卒,在此谢过!” 赵如松手持战旗,翻身下马,沉声说道。 “还有一事,劳烦小兄弟帮忙。” 纪渊按刀而立,默然不语。 “沉沦七百载,未曾想到还有解脱之日,苍天怜我,苍天怜我!” 赵如松将那杆战旗插入地面,转身望向神魂泯灭的八千阴兵。 他摘下虎头铁盔,窟窿似的双眼淌下血泪。 阴风吹过,大悲无声。 随后,发出一道轻叹,其中蕴含无尽遗憾与不甘的轻叹。 望了两眼大业皇城的方向,赵如松不再留念。 似是回想昔日的豪迈壮烈,它面向那袭白蟒飞鱼服,大笑道: “请纪小兄弟,予我一死!” …… …… 黄粱县外,一行人马藏于林间,等待多时。 头戴斗笠的严盛眯起眼睛,面皮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他望向闷不吭声的孟长河,淡淡道: “咱们耗了这么多天,迟迟未见踪影。那辽东的泥腿子该不会打听到什么风声了,这才躲在县里?甚至于,早就偷偷派人出去报信求援?” 孟长河眼皮跳了一下,摇头道: “不会的,岳父,血鹰八卫已经探明了。 黄粱县内有一座洞天现世,纪渊和秦无垢,外加一个缇骑,都进去了。 这时候,估计正在其中修炼,还要过个一两日才会出来。” 严盛冷哼一声,似是有些嫉恨,讥笑道: “看来只要跟对靠山,再卑贱的泥腿子也能鸡犬升天! 洞天灵机,老夫这辈子都没有吸过一口。 都说大景武德充沛,天骄辈出,呵呵,不过是用资粮堆出来的罢了! 什么王中道,姜赢武,个个传得神乎其神……老夫若有不计其数的大丹服用,上等洞天突破闭关。 未必会比这些人物差上多少!” 孟长河很清楚,他这个人面兽心,无视纲常的岳父。 平生有两大痛处,一是早年穷苦修行武道不顺,等到现在年纪老迈,气血衰弱,已经彻底绝了晋升五境的希望。 二是,睡过女人无数,却始终膝下无子,可以继承家业。 “岳父说得有理,若无朝廷培养、扶持,钦天监的潜龙、幼凤两张榜,怎么可能七成以上都是朝廷高手。” 孟长河低着头,心平气和答道。 “经过大起大落之后,你的棱角倒是磨平不少,做事也沉稳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桀骜不驯,傲气凌人。” 严盛身着宽大黑袍,靠在一棵大树下,眸光闪动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过一介蚍蜉,渺小得很。 还要多亏了岳父大人,将我送到赵大统领麾下。 见识过军中的将种勋贵,武道大材后,我才能消掉浮躁之心,重新审视自己。” 孟长河轻轻抬头,那张阴鸷的面皮,此时竟然显得很是诚挚。 一字一句,堪称情深意切。 纵然如严盛这样老辣的江湖前辈,仔细紧盯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他原本警惕的心思,略微消散几分,转而笑道: “长河,你能想明白就好,老夫既是你的授业恩师,也是你的岳丈。 算起来,你叫我一声爹都没什么问题。 咱们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事儿,哪怕打断骨头都连着筋。 往日里,老夫可能对你要求严苛了一些,但说到底都是想你能上进。 等再过十年八载,老夫也该入土了。 届时,金刀严府的名头,终究要靠你撑起来。” 孟长河轻轻一笑,仰头望着透过林间的斑驳金光,回道:: “岳父大人说笑了,你是四境真罡的大高手,筋骨强健,老当益壮。 就算再过二十年,也能龙精虎猛,气概过人,怎么能言及生死。” 严盛眉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他始终有些心神不定的古怪感觉。 莫非是这场伏杀,会发生什么变故? 亦或者,应了那句江湖越老胆子越老? 没等严盛想出什么头绪,耳朵一动,听到枝叶摇晃沙沙作响。 只见一只传信的飞鹰窜入林间,似是循着某种气味,迅疾飞向耐心等待的孟长河。 取下绑好的竹筒,拉开字条一看。 “纪出洞天,杀之!”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中生有造灵根,元胎祭炼化神魔 翌日,正午。 黄粱县内,悬剑桥下。 原本平静的河道,忽地汹涌激荡,惊得水花四溅。 隐隐约约,有一道庞然黑影,飞快地掠过。 宛如龙首张开,獠牙毕露,喷吐大团的阴煞之气。 登时,好似乌云盖顶,风雨欲来。 晴朗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转眼之间,黄粱县内。 变得暮色四合,昏黑如晦。 压抑的气机涌动,笼罩每个人的心头。 “定是纪百户出来了!” “速速禀报!” “好大的阵仗,好雄厚的气血……” 连续把守几日的大队云鹰缇骑,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立刻派出几人,准备将此地发生的动静,禀报于李严和童关。 那位纪百户麾下,拢共有一位总旗、三位小旗。 陆总旗并非是心腹人手,所以平日里也很知趣。 从不管事,尽量放权给裴、李二人。 裴途随之进到坠龙窟,因此,黄粱县内的百余缇骑好手,皆由李严和童关负责统率。 防人之心不可无,纪渊不可能把自身性命,系于不知底细的孔县令之手。 故而,锁龙井、锁龙洞、悬剑桥等各处入口,都是缇骑巡视。 县衙的捕快、差役,并不参与。 大多是四五人一队,分别派到官道、驿站作为眼线或者桩子。 “什么情况?迟迟不见人影?” 李严来得很快,率先赶到。 他按住腰刀,声音微微一沉。 悬剑桥下的河道,如滚水沸腾。 那道狰狞的龙影横空矫夭,似是紧紧缠向一道伟岸身形。 烈烈赤光,照彻天地。 阴火煞气,喷吐如潮。 双方斗得不可开交,激烈无比。 随后赶来的童关,低头望去。 只觉得雾里看花,一切都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纪百户这是与何人相斗?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童关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些担忧。 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纪百户的安危。 原因无他。 自己一介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一步跃到从七品的斗牛小旗,这都是承蒙纪渊的看重。 否则,一没有使过银子打点,走通可靠的门路; 二没有武功大进,立下功劳。 提拔升官这种美事,怎么样也轮不到童关的头上。 据裴四郎所说,纪百户有一双通幽灵眼。 看人极准,能算运势。 传言,当日纪百户坐在堂上。 正是瞧出自己前程远大,这才随手给予一个机会。 对于这个未得证实的消息,童关有些半信半疑。 他乃农家子,没什么背景可言。 能够在天京城讨到一口饭吃,已经是扬眉吐气了。 至于前程二字? 不敢想。 “李小旗,你可有什么办法?” 童关呼吸略微急促,转头问道。 “那是洞天之地,我等不过七品小旗官, 莫说接触了解,就连打听都没有路子。” 李严摇头答道。 “这都过去一炷香左右了。纪百户进入这座洞天之前,曾经说过,他最多耽搁三四天,如今……” 童关眸光闪动,忽然眼神一凝。 当即动手除去腰刀,脱掉那身云鹰袍服。 “童小旗,你没有龙鳞信物,贸然进入洞天, 只怕会被送到险地,甚至有可能坠落虚空之外……千万不要冲动! 再说了,就算真的见到百户大人,他和秦千户都对付不了,你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李严脸色一变,出声劝阻道。 “总算试上一试,站在这里干等不是法子。 万一百户遇见险难,我虽然实力不济,垫一垫脚总归能行。” 童关精赤上身,认真以对: “况且,我乃河源县人,自小下河捉鱼,也游过大江,水性不错。 就算进不去洞天,应当也无……”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悬剑桥下炸起大团水花。 吼! 一声高亢入云的吼叫之声,似是撕破虚空,荡起无边涟漪。 两旁河岸的云鹰缇骑,纷纷捂住耳朵,心神摇晃。 轰隆! 无形的压力碾压而过,好像有一道门户缓缓洞开。 如镜虚空挤出裂隙,从中飞出三条人影。 赫然正是白蟒飞鱼和金翅大鹏! 至于那道并不起眼的斗牛服。 则是挂在纪百户的腿上。 像个拖油瓶。 “裴四郎也忒丢人了。” 李严看见这一幕,暗自嗤笑道。 “终于得见天日了。” 纪渊发劲一震,甩开抱住大腿的裴途。 衣袍翻飞,平稳落地。 同时五指张开,拍出一掌。 好似随意往下一按,滚滚内气排荡百步。 十几道冲天而起的强劲水柱,瞬间跌落回去。 顿时,风平浪静,水气消敛! “恭喜百户,贺喜百户,功成出关,晋升三重天!” 童关见机最快,连忙拱手弯腰。 只是他上身精赤,立于桥上。 光天化日之下,裸露出古铜色的腱子肉,略显有些古怪。 秦无垢眉锋一挑,似是觉得有碍观瞻,直接侧过身去。 “你这恭贺的方式,倒是别出心裁。” 纪渊取笑一句,不用童关解释,他也猜得到前因后果。 “你有效死之心,勇猛之心,固然是好,但更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 童关低头称是,好似惭愧,眼底却掠过一丝喜意。 只要百户看到他的举动,明白自己的一片忠心,那就没有白费。 北镇抚司内,前程最为远大之人,莫过于面前这一位白蟒飞鱼服。 不仅深受指挥使看重,为了了结强闯兵马司巡营那事儿。 敖大人硬顶兵部的兴师问罪,国公府的重重施压。 而且,除此之外,纪百户还有钦天监和东宫的通天门路。 朝堂之上的三座大山,都能跟他沾上不小关系。 都说官场凶险,大风大浪起伏不定。 可是,纪渊这番游刃有余的左右周旋。 实属罕见至极,叫人揣摩不透。 “此间事了,上头交待下来的差事,咱们已经办成,诸位兄弟辛苦了。 裴四郎,你代本官做东,好好犒劳一顿。” 纪渊嘴角含笑,目光扫过岸边的精锐缇骑。 太子白含章所要的龙血精金,他已经拿到手了。 还有一条祸龙精魄,作为添头。 虽然说,坠龙窟这座上三品洞天行将崩塌,沉沦阴世,算是莫大的损失。 可这样一来,也等于可以锻造神兵的天材之一,龙血精金再也不会落于灭圣盟余孽之手,彻底绝了后患。 “就算把洞天抢救下来,满城灵机都被我吸纳干净,成了那十道气脉, 于后来者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了。” 纪渊摇头一笑,以他对白含章的了解,那位太子殿下多半不会在意。 这一趟洞天之行,可谓是意外接连不断。 徐伏,这个八次尸解九转炼丹,妄图长生成仙的三千年老魔。 让坠龙窟,平添几分惊险。 若非皇天道图镇压心神,加上赵如松的甘愿领死,没有与灵素子同流合污。 自己和秦无垢、裴途,未必能够这么顺利出来。 “所以说,逢凶化吉,倒也没错。” 下了悬剑桥,纪渊又跟过来迎接的县令孔圆寒暄几句。 坠龙窟继续沉沦之后,黄粱县也就太平无恙了。 此前发生的种种异事,都是洞天与现世。 彼此阴阳交界,子时相通,勾动阴煞气机所致。 现在没了坠龙窟,一切便回归原样。 “下官替黄粱县的百姓,谢过两位大人。” 孔圆也很知趣,见到纪渊眉宇之中带有一抹疲色。 于是,并未过多打扰。 只说晚上备好一桌酒席,想要宴请北镇抚司众人。 秦无垢婉拒了,她向来不喜人多交际的场合。 平日出入青楼勾栏,乃是龙子血脉作祟下的无奈之选。 自从与那小冤家交流渐深之后,很少再寻金风细雨楼的清倌人放纵取乐了。 “一定,一定。” 纪渊满口答应,而后回到房中。 紧绷的心神,如压到极限的弹簧,猛然松懈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双腿盘坐,五心朝天。 以搬运气血,打坐练功,替代睡眠休息。 “那块石人灵胎,好像也遗落在黄粱县内,不知藏在何处? 幸好,我攫取【元胎主】命数,能够有所感应。 当初赵如松阻止人牲大祭,将营关拖入阴世,化为洞天。 将灵素子的满盘谋划打乱,连这件最紧要的宝物都没来得及带走……” 纪渊一边思忖,一边调理十道气脉。 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张开,好似人体自行吐纳呼吸。 哗啦啦! 气血激荡,气力奔走,轰鸣阵阵,如潮似浪,充斥于屋内。 这样的骇然动静,让守在门口的两名缇骑心惊不已,更为敬服自家百户。 景朝乃以武立国,圣人更是天下绝顶。 养出一帮将种勋贵,同样也早就尚武风气。 所以,便是有再深厚的背景,再厉害的靠山。 如若本身压不住人,服不了众,那也是空中楼阁。 “不动炼身,太阴蕴神!” 纪渊运转气血,透发皮膜。 好似画笔勾勒,显出一座栩栩如生的巨大烘炉。 躯壳肌体弹抖颤鸣,像是打破了什么枷锁。 迸出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潜能,填充四肢百骸。 引得十道气脉,铮铮作响! 本就磅礴无匹的气血,仿佛化为实质一般,形成凶烈的赤焰腾腾跳动。 就像整个人熊熊燃烧起来,炙热滚烫的火光,包裹着全身各处。 这是完成换血二次的征兆! 血如火,气如光。 肉眼可见,由虚转实。 秦无垢说得没错,自十道气脉铸成之后。 换血九关根本就是畅通无阻,进展神速远超预料。 要知道,距离纪渊踏足三重天,尚且不足十日。 他已经接连突破,飞快地完成两次养身。 劲力淬炼之下,肌肤渐渐如白玉一般,极为细腻。 体内的筋骨皮膜,则呈现淡金之色,好似进行某种惊人蜕变。 再过一次换血,就能着手炼化武骨。 “据说,这是参照太古神魔时代,所悟出的修炼之法! 那时候的蛮荒凶族,体内流淌奇异血脉,生来嗷啸九天十地,难遇敌手! 于是,人族先贤师法天地万物,烙印熔炼兽骨,熬炼宝血, 从而让自身超凡脱俗,自玄洲崛起,走向万族巅峰! 三千年的百家尊武,众多前辈齐心协力, 于古史之中寻求秘法,结合武道,形成换血三境独有的炼骨铸体! 也不知道,太古时代的至尊骨,天魔骨,仙凰骨,究竟有多大威能……” 纪渊心神寂然,不动山王经的龙蛇文字流淌而过,三阴戮妖刀的存神观想徐徐浮现。 两者好似一刚一柔,相互碰撞。 使得他的胸膛,以一种暗合天地规律的呼吸方式,迅疾起伏。 磅礴的血气受到牵引,似是凝聚成为一方若隐若现的婴儿胚胎。 大江大河似的精纯内息,反复洗练筋骨皮膜,效率极快。 像是每一刻,己身都在壮大! “可惜了,外界的灵机稀薄,不像洞天之内的修炼那般畅快!” 纪渊有些遗憾,也不知道黑龙台的那座碧水宫,日后能不能满足自己所需。 等到内气、血气,运转百个大周天,他轻轻地睁开双眼。 如鹰锐烈的眸光之中,仿佛日升月落,星河垂挂,有种高深莫测的玄奥气息。 如今步入换血三境,不动山王经和三阴戮妖刀,方才展现真正的妙处。 随着越发深入,修持日久,人身开始不似凡夫俗子,如神似佛一般。 这种由内到外的气机变化,肉身蜕变,确实当得起上乘绝学之称。 呼! 纪渊收住气血,不再行功。 一口气吐出,浓烈到极点的灼热白浪轰然涌现。 整个屋子像是烧水的锅炉,莫名变得滚烫起来。 浮起的心神,再次沉下。 勾动皇天道图,其中一道紫色命数星辰大放光芒。 正是,【元胎主】! 思绪仿佛被抽空,不断地飞升拔高,似乎将整个黄粱县尽收眼底。 咚咚!咚咚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如闷雷轰响,回荡于耳边。 他的目光一变,眼中出现一块九尺高的石胎。 灵性充足,清光环绕,表面有九个孔窍。 仿佛还未切开的剔透璞玉,内里藏着婴孩大小的胎盘。 呼吸之声,若隐若现。 随着冥合天地的自然吐纳,九个孔窍喷吐云霞似的清香气息。 视线蓦地再转,纪渊看到石胎的背后,竟然烙印有一篇千余字的法诀。 “无中生有,造化灵根,元胎祭炼,成就神魔……” ------题外话------ ps:我争取再写一章,可能比较晚,建议明早看~ ps2:最近更新不给力,我也很惭愧,都不敢看章说和书评了,哭哭~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进阶【破妄】,邪神相争,九郎得利 “无中生有,造化灵根,元胎祭炼,成就神魔……” 纪渊嘴唇无声阖动,默默地将这十六个字念了出来。 余音响彻,恰如洪钟大吕,震动心间。 那千余字的法诀,不断地扭曲变化。 似虫非虫,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彷佛众生有灵。 眸光只是微微一触,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 倘若认真地参悟,还能体会其中蕴含的道则、包容的至理。 “天地是血肉,生灵是血肉,宇宙之中,万事万物都是血肉。 化为道(dao)蠹,依托形体,吸收养分,壮大自身。 从而借假修真,借物成己……嘶,这是什么武学? 简直将掠夺之精义,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被景朝近乎杀绝的魔教外道,旁门邪异, 那些浩如烟海的各种传承,加在一起,只怕也不及这道法诀的千分之一!” 纪渊无来由的思潮浮动,呼吸也急促几分,像是沉浸其中。 忽然,他的眼眸浮现冷冽青光,犹如一盆凉水倒在头顶。 瞬息之间,心中的妄念尽消。 立刻从那种聆听至上之道,参悟玄奥之法的不可自拔中,勐然清醒过来。 “真是恶毒!真是邪门!居然利用武学为饵!好险好险……” 纪渊心头一凛,神色有些凝重。 创出这道法诀的主人,并没有任何隐藏,堂堂正正地将所有精义烙印于文字之内。 任何生灵瞧见,都能感受到奥妙绝伦。 哪怕毫无天赋的庸碌之才,也不例外,无非是领悟深浅罢了。 所有人面对这道法诀,就像看到一团垂涎欲滴的鲜美炙肉。 叫人食指大动,忍不住疯狂吞吃,大快朵颐。 却殊不知,自己已经踏入陷阱,很快就要沦为傀儡。 “越是参悟法诀,血气、内气便会依照行功路线,开始运转。 先是轻易入门,然后进步神速,从中收获极大地满足与更激烈的索求。 接下来,就好似饮鸩止渴,练功越勤奋,突破越勇勐, 自身的血肉堕化就越快,直至皮囊空空,反被占据。 这道无名法诀,就像人的进食本能,肚子饿了,就去吃。 饿极了,草皮,泥巴,甚至是同类……统统都会迫不及待吞入腹中! 还好此法没有传播出去,否则遗祸无穷!” 纪渊眸光闪动,略有疑惑道: “难不成,怒尊与奇士私交甚密? 她们的行事风格,怎么都偏向奇诡莫测,防不胜防! 这样比较起来,还是血神比较实诚!” 很显然,这一道法诀烙印于石胎背面,为的就是设计灵素子。 等他进行第九次尸解,怒尊大魔兀自降世。 化为道蠹侵占血肉,摘取成熟果实! 届时,玄洲之上,就会出现一位不受绝地天通大阵影响,操持邪神部分权柄,堪比绝顶大先天的恐怖存在! 圣人之下,所向无敌! 能够造成的破坏,根本难以想象! 刺杀几位皇子,捣毁九边雄城,屠杀一府之地,制造天灾流民! 甚至是,占地为王带头造反…… 总而言之,朝廷几乎无法制衡! “绝顶大先天拢共不过一手之数,除去圣人之外, 有监正、有谭文鹰、宗平南,以及那位陈貂寺。 一人在宫外、一人在宫内, 一人掌都督府,一人镇招摇山……这是莫大的威慑! 倘若真有一尊大魔降世,景朝必定会生出大乱子。 果然,域外四神的落子布局,数不胜数。 我只是下一趟坠龙窟,就能遇上这等惊天谋划。 这一部新史书写三千年,还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起类似之事!” 纪渊杂念纷呈,如浪起伏。 他心中有些犹疑,自己应该如何处置这块石胎? 虽然已经攫取【元胎主】命数,可想要将其彻底炼化,必须用到这无名法诀。 怒尊等于是摆了一条香饵,安心等待鱼儿上钩。 即便识破陷阱,也总有按捺不住心思,蠢蠢欲动的有心人主动踏入进来。 “这一道法诀,妙用无穷。 可以无中生有,令凡胎生灵根! 亦能祭炼万物,化为元胎,塑造神魔之体! 但修习的风险也是极大,潜移默化,影响人心!” 纪渊脸色凝重,而后望向皇天道图的二十四道命数,轻声道: “只有一道【破妄】命数抵挡,我不放心。 毕竟这是怒尊留下的手段,能够对付邪神的,唯有另一位邪神! 干脆把奇士的恩赐,这条【破妄】命数再次进阶,才能更加稳妥!” 念及于此,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出清亮光华。 投入几乎所有的青色道蕴,一大团浓郁焰火腾腾窜起。 似是回炉煅烧,剧烈波动,过得一阵子,终于凝聚成形。 【心若冰清(青)】:【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得此命数加持,遏制杂念疑虑,断去烦恼尘心,时刻保持内外无物,俗相不染的干净之境】 【无相禅(青)】:【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梵光普照,圣妙吉祥。得此命数加持,定力恒强,悟性提升,时常诵经能够增加佛性】 小书亭 【通明念(青)】:【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得此命数加持,世间上乘武学,一见即明,一学即通,一滴不漏,但要保持正心,不可生长邪念,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心若冰清】与【无相禅】都比较适合,但前者更克制无名道诀。” 纪渊这一次没有选择全都要,他之前在坠龙窟内,已经花费不少道蕴。 后来接连攫取【战烽煞】、【掌千军】、【歃血为盟】、【赏功罚过】等四条青色命数,耗费万点。 加上【破妄】的进阶,即便积累再怎么丰厚,如今也已经空空如也了。 “本来的二十三道命数,加上赵如松的【廉贞主】,距离上限之数,还差六条。” 纪渊最终还是忍痛舍弃【无相禅】,攫取【心若冰清】,将其累加于身。 只见深青之色,覆盖浅青光泽,完成进阶! 心神勾动这道命数,彷佛整个人化为一块晶莹剔透的无瑕水晶。 所有的杂念疑虑,烦恼尘心,统统都被排斥出去。 就像扫地一样,变得干干净净,不染凡垢。 进入到这样的状态,纪渊眸光亦是清澈如水。 像是天真的稚子,或者无邪的孩童。 再次望向千余文字的无名道诀,那种强烈的吸引就减澹许多。 “奇士对怒尊,血神斗奇士,真如万丈悬崖上走钢索,性命悬于一线。” 纪渊感慨一声,旋即仔细参悟烙印于石胎背后的无名道诀。 他的天赋并不低,很快就已入门。 四肢百骸的血气如磨飞转,依照功法行气催发。 体壳下的大团血肉,渐渐地弹抖蠕动,好似蕴含玄奥的大道之虫。 只需要念头一闪,放出自身演化的“道蠹”。 就能寄生其中,掠夺一切! “第一层,是祭炼死物,第二层是活物,第三层是灵物,第四层是神物……如此层层突破,最后祭炼道则、祭炼天地宇宙! 这千余字,只包括前三层内容,后面都要取悦怒尊,得到垂青,才会被赐予。 呵,若说血神是杀戮与毁灭,愤怒与残暴,那怒尊就是生死造化,万灵演变,最后无所不吃! 所以她又名为‘慈父’,对于妖魔人族,皆一视同仁。 因为走到最后,一切都是食物罢了。” 纪渊深吸一口气,更加深刻明白域外四尊的可怕之处。 “多亏有我坚定不移的道心,以及皇天道图,才能险之又险侥幸躲开。”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他炼出九条血色道蠹,便就停手不再行功。 那种视万物为牲畜猪狗的漠然心绪,起起伏伏,如浪潮冲刷。 【心若冰清】熠熠生辉,放出浓郁青光,扫荡躁动之念。 “接下来,就是寻到那块石胎,完成祭炼。 天父地母,自然孕育,生就九窍,堪称造化之奇迹。 若是拿到手里,不知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一尊身外化身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小苍山送子奇石,纪九郎巧立名目 戌时一刻,薄暮冥冥,灯火点点。 纪渊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玄色常服,神清气爽走出县衙。 几个差役早已等候多时,备好一顶软桥,恭请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 “不必了,来个人带路便是。” 纪渊摆手拒绝,打算步行过去。 黄粱县并不算大,比起天京脚下的万年县要逊色数筹。 要知道,换成后者。 那些根深势大的本地豪绅,什么扈家、余家。 他们见到六七品的“小官”,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唯有能够上朝,官居四五品,且手握实权的厉害角色,才会得到应有的敬畏。 可在这里,从六品的知县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更别提,北镇抚司正六品的百户! 简直是执掌生杀,予取予求! 适才,那些堪堪内炼层次的捕快、差役。 面对纪渊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恼这位天京过来的百户大人! “这位纪百户,看起来年纪好像也不大,还未及冠吧?” “王头儿说,人家已经是换血境界了!” “我滴个乖乖,打娘胎里开始练功的么?” “难怪这么年轻就当了六品大官,跟咱们县尊大人平起平坐了!” “你个憨货!纪百户是京官!而且在北镇抚司当差,比知县可要大!” “……” 纪渊五感何其敏锐,即便走出百步之远。 耳朵微微一动,仍然捕捉得到那些差役的窃窃私语。 他笑了一笑,景朝的官场,也讲究个京官和地方官的高下之分。 前者似乎要更清贵,因为处于中枢,与王公大臣、六部大员接触的机会多。 有时候,抓住际遇攀附住了某座门户、某位靠山。 突然鲤鱼跃龙门,一年跳三级也不奇怪。 所以,像是世家子弟,将种勋贵。 最好的晋升途径都是先做京官,争取进到东宫、内阁、六部的视线当中。 兢兢业业熬上几年资历,积攒些功劳。 然后再调任地方,领个能够握得住财权、兵权的实缺。 等到重新回归中枢,至少是进入六部,官居三品。 当然,若是寒门出身成了京官,那就又不一样了。 首先是日子清苦,俸禄低,宅子贵。 加之还有各种应酬,礼尚往来,可谓是囊中羞涩。 地方官则恰恰相反,虽然这辈子很难熬出头来,但也因为天高皇帝远,做事办差没这么拘束。 即便是最底层的胥吏,只要手段硬,门路广,石头都能榨出二两油。 更别提主政一方的上官了,所以才有“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的说法。 “日后等我巡狩一方,不知道又是什么景象。” 纪渊双手负后,缓缓走在长街之上。 朝廷为官与混迹江湖,其实是同样的道理。 抛开作为底气的个人实力,靠山、出身、财势也很重要。 “纪、纪大人,东来阁到了。” 带路的年轻差役说话结结巴巴,脸色涨得通红,显得颇为激动。 在县衙当差,既非官,也非吏。 而是徭役的一种,没有品级可言。 似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如今见到大名府京华榜上有名的魁首。 日后与人喝酒聊天,又能多出几分吹嘘的本钱! “多谢。” 纪渊很是和气,抬手给出一块入手破沉的银锭。 “劳烦小兄弟,去寻个干净的地方,为本官麾下的一众缇骑备几桌酒菜。 记住了,酒要给足,肉要管够。” 年轻差役连连点头,拍着胸脯答道: “绝对不敢有半点怠慢!” 他的脸上浮现羡慕之色,无论是天京,亦或者地方。 出手大方、体恤下属的上官,都很稀罕。 入得东来阁,门口的伙计也很有眼力劲,立刻将这位气度沉静的少年郎引到楼上。 县令孔圆倒也没有兴师动众,包下酒楼,只定了一座上等雅间。 除去做东和赴宴的两位,还有另外几人作陪。 等到纪渊进门,几番寒暄。 大家开始推杯换盏,气氛逐渐热络。 “县令大人,纪某听说黄粱县的小苍山上,立有一块奇石?” 纪渊饮了几杯醇厚的米酒,又吃了几口本地特产的黄粱米饭,澹澹问道。 “额……是有这么一回事。 据老人说,那块奇石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大业朝时期就落在小苍山上了。 yawenba雅文吧 相传,乃是菩萨捏泥人,其中一个不慎掉下凡间,成了此石。” 孔圆举杯的动作顿了一顿,不明白这位年轻百户,为何提及不相干的话题。 他设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与对方结个善缘。 毕竟同为东宫门下,为太子殿下办事。 再者,自己一介县官,也没有什么扯得上关系的同窗好友。 若能交好一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算是多了一条门路。 可大家明明谈着天京城中的朝堂趣事,风花雪月。 怎么就突然转到小苍山的奇石上了? 这位纪百户,不是连所属皇家的西山围场都去过了。 黄粱县的乡下景色,也能入得了眼? “敢问孔县令,不知那块奇石送子灵验之说,有几分可信?” 纪渊夹了一快子河鲜,合着软糯可口的米饭吞咽进去。 “啊……这,却不好直言。 我辈儒生,不语怪力乱神。 奇石送子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孔圆愣了一下,感到疑惑。 他分明记得这位百户大人好像并未娶妻,连婚约都没有。 为何对送子奇石格外上心? 难不成…… 纪渊又浅酌一口米酒,环顾席间,澹澹说道: “相信大家也有所听闻,京官大不易。 除非出身富贵门第,有家底支撑。 否则,只领俸禄,一年下来的冰敬和炭敬,就足以掏空钱囊。” 孔县令眉毛微挑,心思浮动。 他为官多年,也不是愣头青,自然听得懂行话。 所谓的“冰敬”和“炭敬”,乃是一种行贿的名目。 前者代表夏天消暑,后者代表冬天取暖。 意思是,每逢夏冬两季。 记得孝敬自家上官,聊表心意。 孔圆曾经听过,下派地方。 想要仕途亨通,必须谨记八字真言。 京信常通,炭敬常丰! 如若做得到,必定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纪百户所言有理,没些根基的小门小户, 即便当上京官,日子也是捉襟见肘,并不好过。” 孔圆眼神闪烁,寻思这位年轻百户,莫非想伸手刮银子? 只希望对方不要狮子大开口,他虽然谈不上两袖清风,但也没有办过什么贪赃枉法之事。 最多就是收点本地富户的年节上供,或者私下置办些产业。 并非什么天高三尺的孔扒皮,吃得满嘴流油。 几百两银子,勉强拿得出。 再多,就没有了。 “除了炭敬和冰敬,你若想走门路,还有其他的讲究。” 纪渊慢条斯理,闲谈一般兜着圈子。 “什么讲究?百户大人说来听听,让我等长长见识!” 作陪的主簿很识趣,连忙捧跟问道。 “比方,尔等入京,想见一见六部大员,必须先给门子递拜帖。 这就有许多说法了,俗话讲,宰相门前七品官。 你们若是吝啬银钱,得罪了门子,便会碰到小鬼挡道,容易坏了正事。” 纪渊嘴角含笑,轻声道: “诸位可知道什么叫‘五子登科’?什么又叫‘一轴一座’?” 孔圆摇了摇头,转头望向深谙官场规矩的主簿。 后者也是一脸不解,似乎从未听说。 “还请百户解惑。” 众人举杯敬道。 “正如冰敬、炭敬一样,直言钱财,未免有些铜臭气味。 ‘五子登科’,就是纹银五两,专门打点门子的。 还有‘梅花诗八韵’,代表信封之内有八十两宝钞, ‘四十贤人’,就是四十两,都是用来请托管家,帮忙递交拜帖。 你们去公侯府邸,常常会听到那些门子,高唱什么某某献上‘百寿图一轴、两轴’。 这,并非画作,而是一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的意思。 除此之外,还有‘毛诗一部’,等于三百两,出自毛注《诗经》有三百零五首诗。 ‘遥津一渡’,则是八百两,指八百诸侯渡遥津讨伐无道暴桀。 至于‘千佛名经’,那更不得了,是一千两的大手笔。”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纷纷感慨做京官就是不一样。 收受贿赂,都有这么多繁杂的名目。 “还是说回小苍山的那块奇石吧,我听县衙的差役讲, 黄粱县有许多新婚夫妇,烧香拜佛的时候,都会去摸上两把,沾些灵秀之气。 回家之后,很快就能诞下儿女。 可否属实?” 纪渊漫不经心问道。 “确有其风俗,但……也不是次次都灵。 依照下官之见,送子奇石的传闻,多半为穿凿附会,当不得真。” 孔圆斟酌语句,如实答道。 “原来如此。孔县令你有所不知, 纪某的上官,北镇抚司的敖大人成婚多年, 始终未曾得子,落下一块心病。 算了,不提这个,来来来,继续饮酒。” 纪渊闻言,摇了摇头,似是感到惋惜。 孔圆举着酒杯,若有所思。 这一场宴席,吃喝到亥时过半,方才散场。 可谓是,宾主尽欢。 好像是醉意醺醺的孔圆,见到纪渊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之上。 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子,立刻站直了。 旁边搀扶的主簿,低声问道: “县尊大人,听这位纪百户的意思,咱们是不是也该送些炭敬? 凑上凑,来个百寿图二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孔圆眼中毫无醉意,眸光转动几次,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澹澹道: “这位纪百户,可能求的不是财。 他故意提到天京官场花样繁多的索贿名目,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让王捕头调十几个气力大的好手,连夜去小苍山,把那块奇石挖出来。 刘主簿,你没明白,我这个黄粱县令,见到天京来的六品百户,得孝敬意思。 这位纪百户回到北镇抚司,难道就不要向上头的千户、指挥使表示了? 那块破石头,能抵千两雪花银!” 主簿恍然大悟,拍马屁道: “还是县尊大人看得透彻!” 孔圆却有些意兴阑珊,摇头叹道: “大景立国才一甲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上行下效,那些公侯门第,武将勋贵,个个如此。 官场风气,自然飞快糜烂……” 主簿脸色一变,急声道: “慎言!县尊大人慎言!” 孔圆面露苦笑,似是无奈道: “罢了,罢了,我一个小小的知县,操心这些作甚。 听闻太子殿下有心整顿吏治,衷心希望能够见到成效。 而非雷声大雨点小,敷衍了事。 天京朝堂上烂一点,大景就烂一片!” 主簿抿了抿嘴,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 “难,难,难!九边势大,武将骄横,几位国公爷看似下野辞官,可门生故吏遍布军中。 太子殿下想要切除腐肉,祛除顽疾,必须一把快刀!” 孔圆低头望了一眼那身官袍补子,半晌后道: “去挖石头吧,呵呵,想不到,我孔某人也有低头行贿的这一天!” 第二百六十八章 炼化石胎,道左截杀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县衙的王捕头就带着一班差役,将原本落在小苍山上的那块奇石。 用绳索绑好,扁担挑起,稳稳当当送到纪百户居住的别院。 把守在门外的李严和童关,望着九尺来高,开凿孔窍的大石,不由啧啧称奇。 “听说此物送子很灵验,裴四郎,你不试一试,摸上两把。 说不定,等回到天京,你家娘子就怀上了!” 李严双手抱胸,靠在门口取笑道。 几人当中,只有裴途早早地娶妻成亲。 “不会说话就少扯闲篇!回天京就怀上了?那能是我的?” 裴途没好气骂了一句,旋即又道: “你们这些光棍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青楼勾栏的女子再好,那也是外面的野花,迟早任人采摘。 唯独家花,才能暖心暖胃。” 李严撇了撇嘴,似是鄙视道: “你此前在金风细雨楼喝花酒,对几位花魁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家中妻子乃父母之命,满腹惆怅无人诉说,所以沉溺温柔乡……” 裴途脸上挂不住,讪讪回道: “酒后醉话,当不得真。 况且,风月场中,图的就是一个逢场作戏,何必在意。 咳咳,差点忘了,童小旗,你官升一级,还未请诸位兄弟吃酒呢。 等回到天京,记得补上,去金风细雨楼摆上两桌。” 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了? 童关心里有些犯难。 金风细雨,这个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上等青楼,花销恐怕不便宜? “放心,使不了你几个银子,只要报上北镇抚司的名号,酒菜多半白吃白喝。 不过想跟姑娘春宵一度,却得看腰包的银子厚不厚实了。” 李严适时地解围道。 可以白吃白喝,但不能白嫖? 这是哪家青楼的规矩? 童关眉毛挑起,感到几分讶异。 旋即,他仔细想了一想。 这才记起来,金风细雨楼好像原本属于横行天京、盛极一时的三分半堂。 “莫非是百户大人收缴……置办的产业?” 裴途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 “苏楼主赠于百户。不过咱们家纪大人,没有收下,转给万年县的余家了。 如今是林大娘子派几个管事的女流,负责打理生意。” 童关若有所思,好像明白过来。 他曾经听闻过自家百户,脚踏盐、漕两帮,镇压三分半堂。 以及带人查抄万年县扈、曾两家,斩杀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 那时候不晓得其中内情,只知道纪百户手段了得。 既治得了本地豪绅,又压得住江湖帮派。 如今再听裴四郎细说,立刻看得更加明白。 “百户从一介辽东军户,云鹰缇骑,走到如今的位子。 不仅得到指挥使看重,千户……垂青,还挣下了一份足以在天京立足的本钱。 真真是,叫人叹服!” 童关心想道。 万年县的余家。 乃是有名有姓的富户。 如今依附于纪大人。 等于握住了一条源源不断地钱脉。 再加上金风细雨楼。 朝廷大小官员时常进出。 等于拿捏到一条无形的人脉。 “有钱有人,武功卓绝,媲美六大真统的天骄! 难怪大家都说,十年之后的黑龙台,说不得就姓纪了!” 童关低下头去,心思浮动,眼中光彩愈发浓烈。 更可敬可畏的是,那时候的百户大人,不过而立之年。 要知道,太平年景下,四十岁入六部。 就已经算得上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南北镇抚司的指挥使,比肩二品。 黑龙台的督主,乃是一品。 而且有直接面圣,出入内廷之权。 比起内阁都要更胜一筹! “想什么呢?请一桌酒席而已,该花的银子不能吝啬。 你现在也是小旗,手底下跟着一帮缇骑兄弟,若不叫他们服气,日后怎么交待差事?” 斜瞥了一眼怔怔出神的童关,李严压低声音说道。 “童小旗你若真的手头紧,我可以借你一些。 反正都是自己人,无需客气。” 童关愣了一下,婉拒道: “谢过李小旗,只是不必了,我刚才是想其他的事儿。” 北镇抚司内,纪百户的这座山头之下。 他的武功不如李严,人缘不如裴途。 但胜在心思足够细致,懂得抓住时机。 譬如,裴四郎只是简单说了一下金风细雨楼的几经辗转。 童关却从中想到钱脉与人脉具备的纪百户,日后前程该是多么远大。 “只差一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好让大人能够成长起来。” 三人在院内闲聊之时,嘎吱一声,厢房木门被推开了。 纪渊穿着白蟒飞鱼服,首先看到盖着一层红布的石胎。 他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暗自想道: “孔县令真是敞亮,连夜就把此物送过来了。 省得我临走之前,还要想个办法偷走,做一回窃贼……” 昨夜赴宴吃酒,纪渊之所以提及天京城中的索贿名目。 就是故意暗示孔圆,让这位黄粱县的地方官代劳。 要不然,搬一块几万斤重的大石头,跋涉回到天京。 十道气脉的积蓄,虬筋板肋的体魄,也得活生生累趴下。 “裴四郎,你去通宝钱庄支个八百两银子, 等会儿交给孔圆身边的主簿,就说是捐给县城的修缮之资。 省得哪一天,本官得罪御史台, 那帮言官闲着没事,把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翻出来。” 纪渊笑意吟吟道。 他自然不是惧怕什么御史台。 只是寻个由头。 免得真的把敖指挥使牵连进去。 “属下这就去办。” 裴途应了一声。 “李严,你让一众兄弟收拾整齐。 未时动身出发,我和秦千户,随后跟上。” 纪渊双手负后,又吩咐道。 坠龙窟之事已经了结,自己也该返回天京了。 白含章之前答应过,用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作为报酬。 他对那位号称卦半仙的大宗师,所留下的手书很感兴趣。 也许…… 能够帮助自己。 更加了解皇天道图。 “童关,你去备马,取些新鲜的酒肉, 好生喂一喂我那头呼雷豹,还有秦千户的乌云盖雪。” 把手底下三个心腹支开以后,纪渊走到那块石胎边上,扯掉盖着的红布。 那层石皮表面经过风吹雨打,粗糙不堪,只能隐约看出九个孔窍轮廓。 “神物自晦,原来是这个道理。” 纪渊伸手抚摸,仔细感应,竟然毫无所得。 “难怪过了几百年,都未曾有人发现这块石胎的玄妙之处, 只以为是自然形成,然后又被穿凿附会成了神话故事。” 以他的五感敏锐,哪怕是百步之外的虫豸飞过,也能敏锐察觉。 可现在,天父地母孕育的石胎,就这样摆在眼前,却毫无任何异样气息。 “我若不晓得来龙去脉,兴许也要看走眼,错过去。” 纪渊心思浮动,将掌心按在上面,勾动皇天道图的【元胎主】命数。 似是遮蔽感知的神秘面纱,徐徐被揭开。 咚咚!咚咚咚! 瞬息之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犹如擂动大鼓一样。 山呼海啸的恐怖气息,直直地扑面而来。 那种浓烈的血气,简直像是巨大的烘炉翻倒,熊熊倾入天地。 烧塌虚空,熔炼万物,侵染万物赤红! “四境?甚至可能更高?吞吐三千年的日精月华,灵机之气,方才孕育出来的神物! 怪不得怒尊要把这座石胎,送到徐伏的手上,作为第九次尸解之后,大魔降临的容器!” 纪渊眸光闪动,思潮如海浪起伏。 片刻后,收拢略微惊讶的情绪,默默运转那门无名道诀。 由体内血肉凝练出来的九条道蠹,恍若无形无质的蠕动之物,飞快钻入灵胎的九个孔窍。 开始炼化! …… …… 黄粱县外十里地,八条身披铁甲,行动自如的魁梧身影聚在一处。 他们没有生火造反,每日饮些干净的露水,吃些补充体能的行军丸。 宛如扎根于密林当中的棵棵大树,悄无声息,默默地藏于此处。 “那百余人的云鹰缇骑先行,走到前面探路。 他们未时动身,返程回京,不需要去管。 咱们要除掉的目标,乃是那个穿飞鱼服的年轻百户。” 为首之人放下抬起的手臂,松开那只传信的飞鹰。 掌心轻吐劲力,将从黄粱县内传出的字条,震成一蓬齑粉。 “大哥,那人什么武功境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要知道,咱们守在此处,足足等了数日,只为杀一个北镇抚司的百户?!” 另外一个血鹰卫阴恻恻问道。 也怪不得他会这样说。 景朝十七支卫军,早年间纵横天下。 镇守蛮荒九边,抵挡化外之民。 马踏江湖宗门,扫荡不法余孽。 这些精锐无比的虎狼之师,向来心傲气高。 像是兵部、都督府的那些武官,全然都不放在眼里。 更别提,北镇抚司的一介百户了。 “心思放正,不要小瞧! 尔等难道忘了赵大统领的叮嘱? 务必做到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这个纪九郎通脉二境大圆满,成就六条气脉,从而踏入换血关! 如此深厚的功力,一旦晋升三重天,自身底蕴雄浑,比起寻常的换血武者,要厉害得多!” 为首的头领寒声说道。 “所以,咱们要收起轻视之心,免得阴沟里翻船。” 其余七人肃然点头,不再多言。 鹰扬卫,从来都以治军严格,甚至有些残酷著称。 上官一旦下令,哪怕是去送死,就要遵从执行。 如果胆敢有违抗者,当即就会被夺去功名,逐出卫军。 “对了,孟长河请了一位帮手,一个武道四境,气海凝罡的江湖人。 哼哼,让他俩对付秦无垢,啃这块硬骨头,引开强敌。 之后,咱们布出烽火军势,彻底除掉纪九郎!” 血鹰卫的头领眸光冷漠,周身若有若无萦绕一层凶恶煞气。 这是从尸山血海当中杀出,受尽修罗场淬炼,才能具备。 “遵命!” 七名血鹰卫齐齐抱拳。 “最后要记住的一件事,是纪九郎身上有一样东西! 赵大统领刚从兵部收到的信儿,北镇抚司此行,为的不仅仅是坠龙窟,而是龙血精金! 所以,纪九郎要死,此物也得拿到手!” 林间兀自陷入寂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以及鸟叫虫鸣。 “龙血精金?大统领莫非打算铸造一口神兵?” 又有一个血鹰卫出声问道。 “打听这些作甚?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 头领厉声呵斥道。 “成则生,不成则死,这个道理,应该无须我再多说。” …… …… “未时之后,纪渊就会踏出黄粱县。” 孟长河将卷入竹筒的字条递过去,沉声道: “血鹰八卫负责对付他,我和岳丈大人牵制秦无垢,免得她去救援。” 严盛淡淡扫了一眼,轻哼道: “一个初入换血的泥腿子,一个凝练真罡的千户,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姓秦的小女娃儿,万一认出金刀严府的武功路数……斩草要除根,依老夫之见,索性一并除了!” 这位稳坐天京武行魁首位子的严家家主,心思更为狠辣。 他很清楚,上了赵无烈的这艘船,不可能再下得去。 截杀朝廷命官,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孟长河心头一凛,故作迟疑道: “秦无垢大有来头,她不仅是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的义女,还拜入那位女子宗师的门下。 加上正五品千户的品秩,一旦死在黄粱县外,天京都要震动! 到时候,钦天监,黑龙台,刑部,六扇门……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会彻查到底! 纪渊此人开罪国公爷,不得不除。 可再杀了秦无垢……那便算是节外生枝了。” 严盛眉头紧锁,杀意仍然未消,沉声道: “那你只能期望,姓秦的小女娃儿,不要瞧出你我的破绽来。 否则,她必须形神俱灭,才能保证这桩事不会外泄!” 孟长河神色为难,心里却觉得快意。 他才不在乎什么指挥使的义父,女宗师的徒弟。 就算赵无烈抹掉所有痕迹,等有朝一日自己成长起来,不再需要对这些狗杂碎卑躬屈膝。 也会将此事捅出去。 搅它个满城风雨! 好让东宫和凉国公府彻底撕破脸皮! 最后再把黑龙台、钦天监、兵部,统统拖下水! “吾等血神信众,只想看到血流成河,洪水滔天!” 孟长河心头闪过明悟,他好像愈发接近那道伟岸的影子。 血鹰八卫,严盛,纪渊,秦无垢…… 如果能够杀掉所有人,自己也许可以更进一步,得到血神的垂青!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盖世奇才之上,比肩万古天骄 纪渊立于院中,好似在低头沉思。 实则是催动无名法诀,牵引体内血肉凝练的九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玄奥道蠹。 同时又将心神沉入皇天道图,沐浴命数星辰的熠熠青光,避免受到怒尊干扰。 九条无形无质的蠕动之物,分别钻入石胎的九个孔窍。 好似寄生血肉,渗透胚胎,同化如一。 喀嚓,喀嚓。 那层遮蔽气息,掩盖光华的粗糙石皮,绽出蛛网似的皲裂痕迹。 仿佛经过千万年的风化,缓缓地剥落下来。 哗啦啦!哗啦啦! 紧接着,周身十万八千毛孔张合吐纳。 宽敞的空地之上,无数气流急速旋转,仿佛拉起惊涛骇浪。 大潮来回起伏,冲刷不定,不断撼动坚固的院墙。 哪怕是站在外面,遥遥望去。 都能感受到浓烈的气血喷薄而出,宛似赤红焰光侵染天穹,甚至盖过本来的晨曦微芒。 好像莫名其妙,突然有两轮大日横空照彻。 那些县衙的差役,长街的百姓,纷纷抬头,不分先后看到这一幕。 皆是震骇无比,敬畏有加。 “这也不像初入换血的三境武者啊……” “班头,你见过世面,六扇门的顶尖高手,跟这位纪百户比起来如何?” “不好说。虽然,那几位坐镇大名府各处的六扇门神捕,个个看上去都很气势迫人,但也没有像这位天京来的大人一样,动辄演化气血异象……” “我家那不争气的兔崽子,也是纪百户这般年纪,却连个外炼功夫都做不好,真是气煞我也!”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王,你自个儿不也是十年练筋,十年练脏,至今堪堪内炼!” “那能一样么?老子以前逢年过节都难吃块肉,身体亏空了,没打好根基……” “说这么多作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回家抓住小兔崽子,打上一顿再说!” “没错!” 那班县衙的差役围在别院外边,一边闲聊,一边疏散凑过来热闹的乡亲父老。 武道中人,最忌讳在练功的时候被打扰。 万一有谁不长眼,或者没个分寸。 瞧瞧摸进院内,偷看百户大人搬运气血,那就大祸临头了。 “气血显形?不愧为十道气脉。” 住在别院对面的秦无垢,娥眉轻轻挑起,偏头望向窗外。 “小冤家倒是勤奋,今日都要动身了,大清早起身还要练功。”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千户坐于梳妆台前,眸光流转片刻,又重新移回铜镜。 纤纤玉指划过精巧的红木盒子,里面装着胭脂、花钿、腮红、螺子黛……零零总总,共有十数样。 平日里头,秦无垢很少触碰这些女子所用的梳妆之物。 她本就天生丽质,清冷内媚。 加上武道境界颇高,气血掌控细致入微。 肌肤细腻,青丝如瀑,好似真正的玉人。 根本无需任何脂粉涂抹,增添容色。 再加上,这位女千户又喜穿男装。 打扮二字,乃是从未有过之事。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 她竟然鬼使神差坐到梳妆台前,对镜自照。 还打开了那只红木盒子,仔细瞧起胭脂水粉。 “肯定是龙子血脉又在作祟!故意撩动我的心弦,让我没了平时的清静!” 秦无垢想到坠龙窟中,跟纪渊打的那个赌。 忽然有些恼怒,啪的一声,扬手合上打开的红木盒子,不再去看胭脂水粉。 尔后,雪白的皓腕抬起,轻轻支着尖俏的下巴。 似是发呆。 “再过一旬,就要离开天京,回到东海府了……” 秦无垢凤眸忽闪,低头轻叹。 见识过纪渊的本事以后,她从心底里很想将人带回东海。 若有他主内,自己主外,必然能够压服东海诸郡。 齐心合力造成那道延绵万里的平波堤,永绝龙子龙孙之祸。 但秦无垢也知道,纪九郎向来有自己的主见。 他不松口点头答应,任谁也难以逼迫。 “优柔寡断,越来越像金风细雨楼的小女儿家了!” 秦无垢注视铜镜中人,不禁有些烦躁。 换成以前,依照她的烈性脾气。 哪里会思前想后,直接动手打昏,搬进马车。 只可惜,那小冤家初入换血,已经养身两次。 人家百日筑基养圣胎,他却十日都不到,就即将开始炼骨。 武道进境如飞,堪称神速。 如今,自己再想不伤性命的情况下。 生擒活捉拿下纪渊,恐怕是没希望了。 “除非……” 秦无垢朱唇微动,轻吐两字。 “下药?” …… …… 呼!吸! 汹涌的气流奔走如潮,几乎形成滔滔狂澜。 震得几堵厚实院墙,劈啪作响。 好似一头巨鲸张口吞吸,动静极大! 外人只晓得,这是那位百户大人专心练功,搬运气血,弄出来的惊人气象。 故而,没有谁敢踏入院门。 “无中生有,造化灵根!元胎祭炼,成就神魔……夺!” 纪渊双眼闭阖,立于石胎之前。 默默运转无名道诀,九条道蠹潜入孔窍,试图占据无魂无魄的可怖躯壳。 隆隆隆,咚咚咚,宛如一连串炸雷在耳边轰响! 那股无与伦比的阳刚血气,仿佛势不可挡,震荡着纪渊的心神。 天父地母千万年的自然孕育,机缘巧合之下,方才成就生机磅礴的石壳胚胎。 等于是生下来,就气脉俱通,气血无穷,拥有世间最上等的武骨体质! 一旦养成出世,做到天地交感,内外汇合,兴许能够立地成就宗师! “气血之强大,几乎要把我炼化出来的道蠹,还有自身的念头,都给融化了……” 纪渊全神贯注,正色以对,没有半点的松懈。 他不断地注入滚滚血气,好似炉火炼钢。 使劲压迫那团蠕动不已的元胎,接受自己的意志。 唯有将念头融入其中,才算是真正掌握。 把这座石胎,彻底炼成己用! 喀嚓,喀嚓,两股血气、精神互相碰撞。 强烈的挤压之下,外面那层如干裂泥巴的厚实石皮,全部剥落跌下。 五官栩栩如生,好似璞玉雕琢,鬼斧神工,神意充足! 仔细看去,竟然与纪渊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稍显稚嫩了一些。 “我十道气脉铸成,又有【虚界】命数汲取元气,难道还降服不了!可笑!” 纪渊陡然张开双眼,眸光冷冽。 四肢百骸的精纯内息,好似开闸泄洪,悉数涌入九窍石人。 他如今就是要用雄厚的积累,将那团血肉胚胎,变成自己的形状! 偌大的院子,好似狂风暴雨肆虐横行。 什么假山、花木、草坪,统统都被牵扯的气流。 扫荡成狼藉一片,炸碎开来。 浓烈的气机,引得风云变幻,天地失色。 好似棉絮的流云被无形大手搅散,化为硕大无伦的漏斗,徐徐旋动。 恰如龙吸水! “这是又要突破了?” 怔怔出神的秦无垢心中一惊,不由自主走到门外。 那轮炙热滚烫的“大日”,映照于双眸之内。 越发明亮,越发炽烈! 强横的气息,不住地攀升上去。 像是没有止境! “好个纪九郎,好个意欲与天比高的心气……” 秦无垢眼中泛起涟漪,嘴角勾起笑意。 足下轻点,身轻如燕飘入二层,横坐于栏杆之上。 “都说换血三关水磨工夫,百日筑基养圣胎,耗费灵药大丹。 没成想,小冤家只用了九天,莫不是打算一年之内,铸成法体。 也好,省得六大真统的那群天之骄子,不把朝廷高手放在眼里!” 她随后取出青玉酒壶,浅浅饮了两口,偏头眺望那座别院。 磅礴的血气笼罩,只能看清一团团剧烈跃动的粘稠赤光。 其余的景象,皆是模模糊糊,根本瞧不分明。 “周天道场,混化万物!” 纪渊早已浑然忘我,不知外界变化,更不知过去多久。 随着那块九尺高、九窍通的石人,轮廓愈发清晰。 他要承受的压力,也就愈发沉重。 仿佛高岳大山,落在双肩之上。 说到底,这块九窍石人,本是为怒尊大魔所准备。 即便灵素子再不济,也不可能耗费半生,都只停留在初入换血的层次。 如今,纪渊想要彻底降伏,炼化元胎。 等于稚子持大锤,小马拉大车。 感到力有不逮,也在情理之中。 幸而,纪渊攫取到了【元胎主】的命数,加上那门无名道诀。 两相结合之下,炼化元胎,无非就是水滴石穿,多费些功夫罢了。 砰砰!砰砰砰! 一阵剧烈的噼啪炸响,那九条道蠹猛然扭动,猛然冲破石人坚如精钢的皮膜。 瞬息之间,钻进那团血肉胎盘! 尔后,口、眼、耳、鼻、谷道、阳道,九窍齐齐大震。 好似大力擂击天鼓,迸出轰隆雷音。 这一记无形巨响,惊得整个黄粱县都有耳闻。 隐约还可以听到,有人错以为变天了。 扯着嗓子喊,下雨打雷收衣服了。 “成了!” 当九条道蠹融入那团血肉胚胎之后,纪渊依附其上的闪烁念头,像是志异话本的隐身附体,立刻占据了如天地般广大的空荡躯壳。 只见孕育的元胎,化为蜷缩的婴孩。 口鼻之间,蕴含一点金黄色,赤闪闪的真灵意念。 “好纯净的血肉,几乎比肩五境的肉身,如若我有与之匹配的武道精神……” 纪渊念头凝聚,好似晶钻, 水乳交融般,化进那点真灵。 极为短暂的一个弹指,他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自身的虬筋板肋,好像再次脱胎换骨了。 气血好似江河澎湃,躯壳仿佛大山巍峨,精神如同金刚不朽。 骨骼,筋肉,皮膜,窍穴,每一丝细微之处,像是化为一座小天地。 时时刻刻,沟通大千世界的日月星辰,冥合亿万万里的山川地势。 这就是,九窍石人的强大! “人身与万物交融,逆反先天,果然强大,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纪渊真切地感受到了,武道五重天的可怖之处。 此刻的他,一拳足以打死成千上万个自己! “难怪了,杨洪对我如此不屑, 仿佛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像捏死虫子一样,将我按得粉身碎骨! 晋升五境之后,自然会视那些仍然没有摆脱肉体凡胎的生灵,宛如蝼蚁般渺小!” 纪渊心头升起明悟,他这一刻借由九窍石人,深刻体会到宗师之威。 “不知道,号称天下绝顶,压服一众宗师的圣人,又该如何?” 崩! 惊雷也似! 一个弹指过去! 纪渊的精神念头顷刻瓦解。 唯有那点真灵未曾变化。 九窍石人的体魄,就像烈火焚烧的巨大烘炉。 除非与之匹配,颗颗坚固闪烁的精神念头。 才能不被炼化烧融。 “一尊宗师战力的九窍石人,却没办法利用,太过可惜了……” 纪渊把九条道蠹完全打入血肉胚胎,心神缓缓收拢。 脱离九窍石人,回归本身。 识海之中的皇天道图,忽然哗啦抖动,卷起那座璞玉雕琢的天地神物。 他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以自己今时今刻的心神修持,贸然驾驭此物。 无异于七八岁的孩童,披上千斤重甲,必然会被碾得粉碎。 别的不说,仅那股蕴含阳刚之力,摇天撼地的无匹气血。 一旦透发皮膜,催动开来,便如大日融雪。 将其中残留的精神念头,炼化得一干二净。 只有等到那点真灵孕育魂魄,温养完全,才能真正做到如臂挥使。 “不过……九窍石人,天生灵胎,并非只有斗战厮杀之用!” 纪渊似是想到什么。 下一刻! 识海大震,放出光芒。 九窍石人化为他的模样,盘坐于众多命数星辰之上。 头顶是浓烈气运喷薄,形成的大亩祥云瑞气。 一吉一凶两尊神,拱卫左右两侧。 “既然,它是天父地母所孕育,世间最上乘的武骨! 比什么三教六统的天骄妖孽,都要来得厉害! 那我借这块九窍石人练功,练武,岂不是胜过自己苦修!?”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细微弧度,如此想道。 他当即沉下心神,挑选一门武功烙印成形。 一个又一个,好似龙蛇变幻,蕴含玄奥的斗大文字。 犹如雨点落下,飞向那尊盘坐的九窍石人。 然后,吸收进去。 极为短暂地一瞬间,纪渊的识海之内,升起无穷感悟。 好似他已经将这门武功,参悟了千万遍,练习过千万次一样。 心神畅通,刹那顿悟! 气血的运转,筋骨的发劲,招式的变化,如掌上观纹,再也没有任何疑难可言。 “数百年难见,出世则惊天动地,武学资质极高,可谓之盖世奇才。 那,对于任何上乘武功,一学就会,一学就精, 甚至不需要参悟苦练,看见对方出招的破绽,就能一击而溃……这种叫什么? 万古天骄?” ------题外话------ ps:月初这几天,比努力一点,晚上还有更新~ ps2:不过建议明早再看,比心~ 第二百七十章 杀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 “我的九成努力,加上九窍石人的一成天资!足以比肩万古长河,任意一位无上天骄了!” 纪渊眉宇之间充满自信,适才那种顿悟的感觉。 比起【燃髓】命数消耗寿元,更为来得直观。 就好像,他真的闭关潜修,苦心钻研。 为之耗费数年、数十年的光阴岁月。 然后将其融会贯通,了然于心。 “【燃髓】是灌顶,终究隔了一层。 九窍石人是‘我’自己参悟,所以消化接受,全无滞碍!” 纪渊闭目思忖片刻,果断将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化为龙蛇文字,烙印识海。 这一次,那种感悟变得慢了。 像是潺潺流水,缓缓流淌心间。 禅唱之声,若隐若现。 似有高僧点拨,对于诸般佛经的透彻理解,点点滴滴浮现出来。 “不动山王经是皇觉寺六大神功之一,为世间武学之顶峰。 我平时打坐练功,认真参悟‘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这十四字,从中领会精义。 如今,借助九窍石人,比起之前确实要快上许多!” 纪渊大概估算了一下,如果说,把这门佛门神功每一层,都简化为熟练度。 那么,他本尊日夜不休苦修三十日,只能涨上一点。 而九窍石人只需潜心钻研三日,就可以做到。 “天资之间的差距,竟然有如此明显……不过我已经炼化血肉胚胎中的那点真灵。 这座九窍石人,就是我的身外化身! 既然,它与我不分彼此,换而言之,我已成为不折不扣的万古天骄!” 纪渊缓缓收回心神,不再关注存于识海的九窍石人。 反正任由它每天打坐练功就是了,日积月累的努力之下,自己迟早把所有武功都推到大圆满。 试想一下,倘若天底下有一位不眠不休,时刻都在参悟武学的无上奇才。 那该会有多么恐怖!? “不出甲子百年,我也许就能博览众家之长,贯通三教六统天下各脉的武功传承。” 纪渊内心有些憧憬,思绪飘飞。 呼! 轻轻吐出一口气。 恍如大风起兮。 这一道由五脏六腑挤压收缩的精纯内息,放在十步之内,就是一口切金断玉的利器。 枭首斩杀,不在话下! 剥落的石皮,崩碎的石块,受此无形吹拂。 陡然噼啪炸开,化为一蓬齑粉! 毁去痕迹后,纪渊收拢周身勃发的磅礴气血。 仿佛烘炉封盖,将熊熊烈火阻绝于内。 那轮盖过天光的炽烈“大日”,就这样消敛下去。 随着异象不见,把守于别院门口的县衙捕快、差役,也都松了一口气。 气血武道,每一重天的境界突破。 都会带来明显的提升,以及巨大的压迫。 用临济大师的话说,一尊五境宗师,面对四境之下任何武者。 像什么服气、通脉、换血,根本不用动手。 只需看上一眼,自会让人肝胆俱裂。 同样的道理,纪渊这种积蓄深厚,难以用常理判断的换血三境。 哪怕收敛气息,也会对那些外炼、内炼层次的捕快、差役,带去无形的威压。 仿佛大岳横亘,大江奔走,有种不敢大口喘气的心惊错觉。 “不知不觉,第三次换血就成了。 下一步,就是接引天地精气,淬炼武骨了。” 纪渊招呼门口的差役,让他命人打扫庭院。 又递出百两面额的宝钞,作为弄毁假山花木的赔偿。 那个差役战战兢兢,拒绝不过,只得接过。 脸色颇有古怪,小声嘀咕道: “六品的官老爷,练功打坏点东西,居然还会主动给钱……天京的大人,何时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纪渊刚回到屋内,就见到秦无垢如飞燕掠空。 化为一道金芒,倏地坐在椅子上。 “九日换血三次,纪百户好生了得。” 秦无垢嘴角含笑,既高兴又有些服气。 纪渊横空崛起之前,她曾被称作北镇抚司第一天骄种。 若非沾染龙子血脉,早就踏破四重天。 只等敖景退位,就会接过指挥使的位子。 可惜造化弄人,成了半人半龙之身。 要知道,世间龙种的修炼之法,与太古神魔有些相似。 都是追溯血脉,不断返祖,由此变得强大。 秦无垢化为龙女,武道境界突破越快,体内血脉影响越大。 倘若就此晋升四重天,迟早沉沦欲念洪流,再难自拔。 所以,她宁愿停留于三重天。 不惜耽搁数年之久,强忍突破的冲动。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此前孟长河与其他千户。 彼此各立山头,争夺指挥使大位的那桩纠葛。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没什么好说。 换血三境,放在朝廷不过是中坚之流。 真正算得上一方人物,还得开辟气海,凝练真罡,晋升四境!” 纪渊神色坦然,经过一念入主九窍石人,从而体会先天宗师之威。 他不但眼界变得开阔,气度也有所不同。 以前的自己,鹰视狼顾,桀骜凌人。 如今却是重剑无锋,刀背藏身,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你竟已看得这么长远?没错,四重天、五重天,才是武道有所成就。 前者称得上高手的‘高’字,后者当得起绝顶的‘绝’字。” 秦无垢仔细摩挲腰间的玉佩,转而道: “咱们在坠龙窟待了好几天,又于黄粱县休整了两日。 过去这么久,东宫未必还瞒得住六部、内阁。 此时的朝堂之上,大概都知道有一座上三品洞天现世了。” 纪渊眯起眼睛,手肘微屈撑在桌上,轻声问道: “千户的意思是,咱们这一趟返程不会太平?” 秦无垢娥眉蹙起,淡淡道: “显而易见。太子监国二十年,威望遍于朝堂,的确如此。 但那是中下层,内阁、勋贵、国公,这些未必真心诚服。 别的不说,就六部之中,太子殿下才握其三,工部、礼部、吏部。 其余,户部掌财政之权,却未真个投效东宫。 所以,太子殿下将通宝钱庄抬出,削弱党羽势力。 刑部尚书章庆灵,则是宁王心腹,还有姻亲关系。 兵部更复杂,足有一半为凉国公旧部。 至今姜归川姜尚书也没能掌握大局,因此太子殿下又把谭文鹰扶上来。 但这位五军大都督,乃燕王的异姓兄弟,八拜之交! 这些都是你与我说的,纪百户。 故而,你心里应该再明白不过。 朝堂党争,最是凶险,也最不讲道理。 怎么争?无非你支持什么,我反对什么,你抬谁上去,我踩谁下来。 而你,名动天京的纪九郎,正是目前东宫最看重,太子最欣赏的少年奇才!” 纪渊眼睑低垂,颔首笑道: “千户最后这句话,讲得不错,我很爱听。 太子监国二十年,将景朝打造得如铁桶一样。 纵然私底下有些汹涌暗流,可明面上始终不曾有人胆敢违逆。 燕王、宁王、怀王,皆如此。 就连谭文鹰那样的大宗师,也要收起气焰,恭敬以对。 许是,千户多想了。 刺杀北镇抚司六品百户,等同造反。 一旦事发,满门抄斩!” 秦无垢摇头道: “我知道太子殿下做得好,东宫大位不可动摇。 我担心的是,坠龙窟的消息传出,外人都以为洞天落在你的手里。 加上之前得罪国公府,杀杨洪座下客卿。 捣毁盐、漕两帮,恶了户部。 上门捉拿罗龙,又牵连上半个兵部。 如此种种,累加之下。 万一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铁了心要除掉你。 返程回京的路上,就是最好的机会。 至于灭门大罪?未免小瞧了那些勋贵门阀,专门养士的手段。 你信不信,只要杨洪一声令下,威武卫、鹰扬卫、豹韬卫,不少人都愿意为他效死!” 纪渊神色依旧淡定,好像没有听进去。 秦无垢其实还少说了一样,那就是四神爪牙。 潜藏于天京脚下的孤弘子、余东来、何愁飞等人。 都是被他识破身份,揪了出来。 如今天京还有十一座鼎炉,可以供灭圣盟和奇士驱使。 “我若是凉国公杨洪,或者四神爪牙,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彻底绝了后患。 没有钦天监,没有东宫,杀一个初入换血的武者,并不算难。” 纪渊心头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却噙着笑意,反问道: “既然这么危险,千户觉得该如何做?” 秦无垢娥眉蹙得更紧,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等!留在此地,发信回京,请东宫调动卫军,来黄粱县接应!” 纪渊玩笑道: “会不会有些过于兴师动众?容易落人话柄? 区区正六品的百户,让精锐卫军护送?兵部尚书都未必有这个待遇。 况且,怎么就能担保,太子身边不会有其他藩王安插的谍子。 杀了我,栽赃嫁祸给杨洪,或者兵部、户部,让东宫与之对立。 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 秦无垢凤眸流转,似是反应过来。 这小冤家分明早就想到,已有主意。 却在这里故意调戏,真是可气! “你若晓得这一趟出京危险,为什么还要答应太子殿下? 以你的本事,日后迟早接掌北镇抚司,何必一门心思去投东宫?” 秦无垢好像心生恼怒,轻哼一声问道。 钦天监和黑龙台,都是只奉圣人之命。 即便太子监国,也无权直接下令。 “千户怕是误会了,我没有投靠东宫,更不打算寻太子做靠山。” 纪渊笑了一下,直截了当道: “我入坠龙窟,一为踏破换血关,炼化灵机成异象, 二为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 至于杨洪要伏杀,亦或者户部、兵部要报复, 甚至其他几位藩王党羽,想要浑水摸鱼,挑起东宫怒火。 放马过来就是!难道你我攀登武道高峰,见到有狼虫虎豹挡路,就不往前走了?或者远远避开? 提刀杀得它们再也无处躲藏,方是正理!”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炼化那座九窍石人。 虽然精神念头不够强大,暂时驾驭不了。 但真要遇到无法胜过的大高手,也可以作为保命之物,强行动用。 天底下的五境宗师就那么多,无论是杨洪,亦或者四神爪牙,都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位。 “好个杀得狼虫虎豹无处躲!这才是武道中人,该有的心气!” 秦无垢眼中浮现激赏之色,迎难而上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却极难。 回顾这小冤家一路走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确实是无比贴合。 “不瞒千户,我也很想知道。” 纪渊望着识海内的九窍石人,皇天道图的二十多条命数,以及体内的十道气脉,凝聚的周天道场。 心头升起一丝莫名的期待与冷冽,而后说道: “这京城之中,究竟有多少座山头,有多少位大人,想要将我杀之而后快!” …… …… “那个辽东泥腿子,我恨不得亲手杀之,以泄义父的心头之恨!” 京州城外,军帐之内,身披精金山文甲的赵无烈遗憾道。 “可惜,不能做成。” 这位好似猛虎凶恶的鹰扬卫大统领,立于大纛之下。 他身边站着一位头戴儒冠的中年文士,轻轻捏着颌下三缕胡须,笑道: “此事牵连太深,干系太大,大统领没必要卷进这趟浑水。 太子表面宽仁,可真要动了雷霆怒火,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 “周大先生说得对,杀人,尤其是杀有背景、有靠山的朝廷命官,最好是借刀! 关于孟长河勾结严盛,窃取调兵手令的罪证,可弄好了?” 赵无烈轻声问道。 “已经准备妥当。孟长河与纪九郎有深仇大恨,于是请托岳丈严盛,伺机伏杀。 并且还从帐中,盗走大统领的调兵手令……人证物证俱在!” 中年文士慢条斯理答道。 “那辽东泥腿子,若是死得不明不白, 东宫、黑龙台、六扇门,会一直查下去。 拿孟长河和严盛去顶罪,可以消一消太子的怒气。 哪怕之后这位殿下把帐算在鹰扬卫上,算在我的头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朝堂之争,无论怎么斗,最后遭殃的、受罪的, 永远都是那口刀,而非握刀的手!” 赵无烈眺望西北方向许久,翻身上马,冷笑道: “义父不倒,国公府这杆大旗也不会倒。 我的大统领之位,稳如太山。 太子要整顿九边,要肃清勋贵,注定是做不成的。 没有我等武将撑着,景朝这片天都得塌掉一半!” 中年文士拱手笑道: “大统领所言极是,九边军镇尾大难掉,尤其以辽东为最。 无论太子是治罪也好,杀头也罢,一旦稳不住局面,辽东局势大乱。 承平一甲子的景朝,就要举起烽烟。 最好的情况,是圣人出关,平定天下。 这样一来,太子失去监国之权,地位岌岌可危。 最坏的情况,是圣人不出,兵部上书请燕王镇辽东。 手握两大卫军,再加上五军都督府,太子还能睡得安稳么?” 赵无烈声音淡淡,却有杀伐之气。 “所以,一个百户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若非那泥腿子得罪国公府的话。 未来十年的天下大势,在于辽东。 辽东乱,九边动,烽烟就起,燕王趁势,二龙相争……义父亦有起复的可能。 天下太平,对于我辈武将而言,不是好事。 也是时候该让朝廷,再听一听大凉龙骑的马蹄声了!” ------题外话------ ps:早上好~ 才睡醒~ 好像真的不年轻了,以前熬个通宵走出网吧,还能吃个早餐继续上早自习,现在……直接睡死过去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一点了。 气势汹汹怒冲八千字,然后第二天请假,确实是有点尴尬,对不住了。 肯定是被狗哥传染了,觉醒画饼之术,建议大伙儿冲了他。 挠头.JPG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才睡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一章 龙潭与虎穴,谁是螳螂谁是蝉 “马蹄声响了!就在三里地开外!应该是云鹰缇骑!” 孟长河双手撑地,身子如蛇般,伏在官道旁边。 他耳朵微动,又仔细听了一阵,抬头说道: “很杂乱,约莫七八十骑左右……” 这是军中斥候必学必精的“地听术”。 专门打探兵马动向之用。 “只是些开路的小喽啰,放他们过去。” 头戴斗笠的严盛,双手抱胸环住阔刀,沉声道: “先不着急,等那辽东泥腿子和姓秦的婆娘出现,咱们再半道杀出。 老夫已经看过百里之地的地势,二十里外的黄泥大岗, 丛林猛恶,山石众多,最适合埋伏!” 孟长河点了点头,又道: “我去剪除那些缇骑,免得他们坏事。” 严盛眸光一转,眯起眼睛道: “怎么?你怕老夫斗不过姓秦的婆娘?想要挑软柿子捏?” 他这种老辣的江湖人,如何会猜不到孟长河的那点小心思。 换血三境的武者,绞杀大多都在外炼、内炼层次的云鹰缇骑。 简直如同虎入羊群,没什么难度可言。 相比之下,对战北镇抚司千户秦无垢,明显要危险得多。 “岳丈大人多心了,我是觉得自己武功低微,又不懂得合击之术。 即便是以一对二,也未必能起到什么帮助,兴许还会成为岳丈大人的拖累。 与其以中驷对上驷,不如以中驷对下驷,更为有利。” 孟长河低眉顺眼,轻声解释道: “血鹰八卫伏击纪渊,八大换血高手结成军阵,怎么着都能拿下此人。 我藏在暗处,扫荡云鹰缇骑,防止有漏网之鱼。 再由岳丈大人牵制秦无垢,倘若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 我还可以与血鹰八卫一同回援,联手将秦无垢彻底留下!保证万无一失!” 严盛冷哼一声,淡淡道: “长河,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老夫是把阖府上下的身家性命压在上面,赌这一次。 倘若赵无烈言而无信,休怪老夫不讲仁义,将国公府一同拖下水!” 孟长河身上微微一寒,似有冷流卷过,连忙回道: “既然赵大统领,诚邀岳丈大人刺杀朝廷命官, 这等大事都做了,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严盛眼眸闪了一闪,凉国公杨洪专横霸道,其义子赵无烈亦是如此。 这些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臭丘八,个个皆为翻脸无情的狠辣人物。 跟他们同坐一条船,随时都要打起精神,免得被一脚踹下去。 “反正,你心里明白就好。 老夫若有什么不测,长河你也难落到好处。 到时候,锦娘一个人孤苦伶仃,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欺负。” 孟长河面皮抽动,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种莫名的刺痛。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可很快又松开,露出谨小慎微的笑容。 “岳丈大人尽管放心,做成这桩大事,严家一定能蒸蒸日上,富贵延绵!” 严盛似笑非笑,颇为满意道: “等英略馆的师兄弟,入了鹰扬卫,撑起金刀严府的门面。 老夫答应,再也不踏入你家府邸半步, 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他晓得自家女婿并非什么温顺的羊崽子,而是饿了吃肉,渴了喝血的白眼狼。 但那又如何? 只要手段厉害。 照样压得住。 更何况。 越是那种有野心,不甘屈于人下的狼崽子。 看他们故作恳切卑躬屈膝,跪倒于自己脚下,越有意思。 “长河能有今日,全靠岳丈大人提携有加。 严府对我,只有恩情,我对严府,只有感激!” 孟长河斩钉截铁般说道。 “你想明白就好。” 严盛大笑一声,转身走入官道旁边的崎岖小路,雄浑话音随风飘荡: “老夫能够坐稳天京武行之首的位子,靠得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江湖威望。 今日好叫你知道,何为一刀在手,性命难留! 严家的断命刀,并不比四大神枪差上多少!” 望向严盛如同雄狮的魁梧背影,孟长河默不作声。 血神门徒,不仅只是嗜杀好斗。 还要懂得隐藏杀意,耐心等待时机。 直至将比自己强大的猎物,撕咬成碎片。 这样更能得到无上存在的注视与欣赏。 杨立孝、赵无烈、敖景、凉国公…… 孟长河内心浮现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舔了舔嘴角想道: “血神垂青之下,我日后必定能够问鼎宗师!” 咚咚跳动的强劲心脏,泵出大股血气,冲刷周身筋骨。 自从炼成血罡真体之后,他无时无刻都在压制内心的杀戮冲动。 皈依血神,脱胎换骨,同样导致孟长河每天都必须大量饮血,才能缓解四肢百骸散发的滚烫痛苦。 体内的每一寸血肉,若无愤怒与屠杀的滋润。 就会像点燃的猛火油,狠狠灼烧五脏六腑,筋骨皮膜。 “血鹰八卫个个都已换血,而且还是鹰扬卫中的虎狼精锐,伏杀纪渊不难。” 孟长河身形晃动,运起内气,犹如一条长长血影,扑向官道尽头,隐约可见的云鹰缇骑。 “可惜,我没能亲自动手,将他剥皮拆骨,好好炮制!” …… …… 深秋寒意浓重,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阴云连绵,遮蔽天光,好似随时都会迎来一场滂沱暴雨。 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阵阵,好似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溅起点点泥泞。 为首的是呼雷豹,还有乌云盖雪。 白蟒飞鱼与金翅大鹏,并肩疾驰而过,宛若两条飞纵的影子。 离开黄粱县,走出五十里地左右。 宽敞的官道渐渐收紧,变为狭窄崎岖的羊肠小路。 周遭的丛林猛恶,茅草如剑,蓬蒿满地,原本不好纵马。 但纪渊的胯下坐骑,乃是龙驹。 其筋肉饱满有力,皮膜坚韧无比。 连蛇虫鼠蚁都咬不穿,更遑论沿途生长的荆棘尖刺了。 “咱们快要追上前边的缇骑了,全力赶路之下,不出两日就能抵达京城。” 纪渊轻轻勒住缰绳,撒开四蹄的呼雷豹颇为通灵, 立刻缓下步子,等待后面紧随的几骑。 “许是我想多了,连过几道险恶的地形,也没有遇到截杀。” 秦无垢坐在马上环顾四周,只见霜杀百草,生气凋敝。 “未必,快到黄泥大岗了,那里地势复杂,山石突起,如犬牙交错。 我若是刺客,必定会选择设伏。” 纪渊不置可否,他头顶三寸之处的浓烈气数。 再次浮现丝丝缕缕的黑红之色,显然有杀劫缠身,血光之灾。 就是不知道,来者究竟属于哪座山头? 杨洪麾下十三太保,域外四神爪牙,乃至于其他几股势力,都有可能。 毕竟,自己树敌太多。 “百户,看这天气恐怕有暴雨将至。 幸好再过十里,就有炊烟人家,咱们可以落脚歇息,避一避雨。” 童关骑的是普通军马,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那就继续走。” 纪渊抬头看了一眼厚重乌云,淡淡道: “若是等下有什么异样,你不要逞能,顾着自己就好。 我和秦千户足以应付,无需帮手。” 童关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心中升起几分紧张。 他左右顾盼瞧了几眼,好似草木皆兵,到处都藏着歹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镇抚司的朝廷命官, 也有强梁大寇,胆敢拦道截杀么? 这可是大名府地界,并非响马成群的辽东! 童关半信半疑,他觉得圣人脚下,终归会比较太平。 那些武将勋贵,向来只敢在边关跋扈。 一进到天京,纵然有滔天的气焰,也会乖乖收敛起来。 “大景乃是大一统之皇朝,疆域辽阔,占据玄洲十之八九的土地。 由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上一圈,即便跨骑龙驹,驾驭飞鹰,也要一年半载之久。 因此,中央朝廷所出的政令传达,未必及时。 难免会有人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由此滋生不公之事。” 纪渊抖动缰绳,身子起伏,与呼雷豹好似一体,奔行于烈风当中。 “我以前在辽东的时候,常有一句谚语,叫做‘行商不过山海关’。 没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保驾护航,刚出关,就会被响马劫掠。 倘若不认识几个朝中大臣,或者与兵部也什么沾亲带故。 甚至不用出关,货物就要被城中军士扣押下来。 辽东之彪悍,乃是仗势欺人,明目张胆。 但大名府之凶险,在于规矩繁多,暗流汹涌。 你可知道,天京十大行,武行,药行,米行……为什么有这些划分?” 童关听得凝成一线,狂风吹而不散的清朗声音。 他既没有像裴途那样张口就来,也不似李严摇头不知。 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方才回道: “给将种勋贵,世家门阀做台面上的那只幌子?权贵营生,亲自操持,未免有失体统。 所以,会找些有能力,会办事的角色撑场子。” 纪渊面露赞许,不愧是【白虎衔刀】的命格,确有几分气数。 “不止如此,天京十大行,行行出状元。 可这些‘状元行首’,他们都是六部、国公、军侯的棋子。 分出这么多行,是为了和气生财,避免冲撞。 同样也是为了各自立出规矩,排挤外人。 一门心思想要出人头地,以为凭借拳脚就能打出名声的愣头青。 放在天京,从来难有好下场。 因为一行之内,关系盘根错节。 理不清楚,轻则碰壁,重则没命。 若说辽东是虎穴,狼虫豺豹横行,分外骇人。 那天京就是龙潭,蛟蟒盘踞,不可随便触动。” 秦无垢骑着乌云盖雪,顺势接过话茬,轻笑道: “就拿你家百户举例,他从一开始上报宋、周二人牵扯白骨道余孽。 将米行之首周家弄得大树倒塌,得罪背后的吏部侍郎褚东楼。 又让礼部尚书遭了殃,被迫告老还乡。 至于得罪凉国公府,这已是天京人人皆知的旧事。 后来扫荡盐、漕两帮,断掉户部的一条大财路。 杀罗猛、拿罗龙,叫兵部丢了面子。 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一万次。 偏生他命硬,身在北镇抚司,不受官场辖制。 加上贵人扶持,才能继续活蹦乱跳。 这就是天京的规矩,你踩一个人下去,容易。 但除非连根带须扳倒背后那棵大树,否则麻烦不断,难有宁日。” 童关若有所思,忽然心头一紧。 百户大人与吏部、礼部、户部、兵部,以及一朝国公,皆有过节! 难怪会提醒自己,小心意外发生。 “前方就是黄泥大岗!好幽深的林子,好险恶的地势,四周环山,大树参天,阴气森森。” 纪渊扯住缰绳,呼雷豹顿时刹住四蹄。 他眯起眼睛,举目远眺,不曾看出什么异常。 只是有些过于安静,虫鸣鸟叫都没听见。 “可有埋伏?” 秦无垢沉声问道。 “天色还早,不急于一时,就在此地休整一会儿。” 纪渊摇了摇头。 他虽然有所警兆,却弄不清楚源头。 于是,佯装下马歇脚,借机用心神内照命格。 引动灵性,请日游神! 扶玉带,持卷簿的威严形象一闪即逝。 发动出入阴阳之能,脚下的影子悄无声息。 如蛇游走,窜入茅草丛中。 行迹之隐秘,连身边的秦无垢都没有发现。 …… …… “那小子是不是察觉到了?” 八条鬼魅似的高大身影,藏身于密林之内。 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杀气腾腾。 头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兵刃皆从关外运来。 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什,可以作为追查的线索。 “必不可能,咱们身上抹了药粉,隐匿气息。 加上相隔数百步,四境大高手都捕捉不到。 他如何发现?” 首领摇头道。 “天要下雨,爷要杀人! 我不能他们宁愿淋着,也不进到这座林子!” 其中一人笑道: “伏火雷都给准备好了!只等炸他个人仰马翻!” 又听见有人道: “大哥心思细,知道那三骑当中有扎手的硬点子。 伏火雷专破罡气,触发又快,难以闪躲。 任他是横练高手,也要阴沟里头翻船!” 血鹰卫首领目光犀利,透过层层树叶杂草,暗中窥视站在树下喂马喝水的几人。 “噤声!不要高兴太早!” 几人交谈的时候,有一条晦暗的影子攀着大树,将这些对话收入耳中。 “伏火雷……军中之物……好大的手笔!血红甲,斩马刀,凶煞气……都是虎狼精锐。 一、二、三……七、八!好家伙,出动八个换血高手。 为首的是炼骨大成,换血四五次左右,剩下的是三次,真舍得下本钱。” 那道游魂化影与纪渊心神牵连,所见所听都会及时呈现于识海。 “还好我觉得不对,提前查看。不然被伏火雷一炸,杀个措手不及,遭受合击围杀……怕是灰头土脸,受些伤势了。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纪渊拿着水囊,贴近秦无垢,把密林之内的情况简略说明。 “兵部?或者杨洪麾下?” 女千户眸光冷冽,杀意盎然。 “等下就知道了,咱们要提防会不会有其他的伏兵。” 纪渊装作喝水,取下马匹背囊的飞轮连弩,轻声交待道: “我身法轻功好,去截断后路,毁掉伏火雷机关。 千户见到哨令火箭,再来支援于我。” 秦无垢点头,天穹之上的阴云垂落,好似山峦压下。 隐隐可见,电蛇奔走,雷光嗡鸣。 喀嚓! 随着银光裂空,狂舞交错,纪渊闪身进到一人高的茅草丛中。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为北斗主,一脚踏鬼门 阴风乍起,裹起一团团纯粹的念头,化为黑影。 思潮浮动之间,纪渊恍如游魂般飘荡。 无声无息,潜入茅草丛中。 昏暗密林内,棵棵大树参天。 彷如遮天蔽日,正好掩盖他的行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宵小之辈,想要暗算……却躲不过鬼神探听!” 游魂的视界之中,有八团火炉似的赤红烈光。 皆是血气显形,换血高手! 目睹这一幕的纪渊,胸中杀意如澹漠风雪。 深寒刺骨,隐而不发! “大哥,那小子磨磨蹭蹭,闪进茅草丛作甚?” 一道尖利声音阴恻恻响起。 “老三,再厉害的少年天骄。 未曾脱去肉体凡胎,也要吃喝拉撒,许是方便去了。” 血鹰卫首领眯起眼睛,心头似有几分警惕。 “不过,咱们需得提防,这小子是不是察觉风声,借故遁逃。 大统领特别叮嘱过,姓纪的泥腿子格外狡猾,绝不能小瞧。 老六,你轻功好,过去瞅一眼。 若人不在,立刻发信,好叫严盛截杀!” “遵命!” 一条鬼魅身影颔首,脚下步伐微微晃动。 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连半点风声都未惊动。 这是昔日盛极一时的杀手组织,青龙堂的传承功法,刺心步。 讲究藏气敛息,圆满不漏,将人身彻底融入周遭。 练到大成,哪怕是站在目标的身后,亦步亦趋。 即便贴近如一人,也不会被五感捕捉。 血鹰卫共有三十余名,乃赵无烈从军中挑选的精锐死士。 他们所学的武功,都不是朝廷兵部的大众货色,多为旁门左道的绝密传承。 可以速成,追求爆发。 专做刺杀斩首,围剿合击! 因为不被兵部登记在册,武功路数跟朝廷也没有干系……赵无烈才敢明目张胆,派出这股人手! 再加上严盛和孟长河做替死鬼,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牵扯到凉国公。 “埋伏暗处,还敢分头行动,真是不知死活。” 纪渊心绪闪烁,面无表情。 那团念头凝聚的阴魂,如水荡漾。 他眸光一转,跟上那条鬼影似的血鹰卫,窜入茅草丛中。 再上乘的轻功,也不过凭虚御风,闪转腾挪之法。 如何比得过日游神的出入阴阳之能! 上古流传的鬼神之道,相较于诸般武学。 往往胜在诡谲多变,难以防备。 有心算无心,很容易奏效。 呼!呼!呼! 果不其然,这名血鹰卫潜出勐恶丛林,完全没有察觉纪渊的阴魂分身。 他小心翼翼,低伏身形,似龙蛇蜿蜒,行走于如剑茅草。 身披铁甲,动作却极为灵活。 连半点窸窣声音,都不曾发出。 “那泥腿子怎么没见人影?” 这名血鹰卫皱起眉头,疑惑道: “难不成……真被大哥猜中了!” 念头闪现之际,他的眼皮勐然一跳。 像是受惊的野兽,浑身汗毛倒竖,生出莫大的恐惧! 冷冽的杀机骤然笼罩,好似钢针扎在肌体表面! 锐烈到极点的强横气机,彷佛凭空出现一样,陡地暴露于五感之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好!” 这个血鹰卫反应迅疾,心神一震,立刻挣脱那种如坠冰窟的可怖之感。 尸山血海磨炼而成的钢铁意志,以及数次经历生死的临敌变化,让他没有坐以待毙。 哧!哧!哧! 仓猝之下,腰间的长刀已经来不及拔出,只能以拳脚迎上。 这个血鹰卫五指大张,换血三境的内息如烈火窜动。 噼啪炸响当中,好似大海旋涡急速旋转,牵动大团气流。 十步之内,一条条晶状裂纹撕裂虚空,发出刺耳的“喀喀”声音。 彷佛断金切玉的风刀霜剑,以汹涌之势斩杀来敌! 啪! 如剑茅草受到劲风打压,顷刻伏倒大片,荡起洋洋洒洒的细微碎屑! 这一掌勐地拍出,铁打的筋骨都要寸寸断裂! 但是…… “声东击西!我上当了!” 这个血鹰卫睁大眼睛,不由浮现惊恐之色。 他的招式凶勐打出,直接击中身后的鬼魅影子。 却像一拳轰在棉花上,有种毫不受力的空落感觉。 滋滋滋,一阵爆鸣。 由分身所化的阴魂念头,受到阳刚气血的剧烈刺激。 好似冰块坠入油锅,瞬间崩散炸开! “叠浪劲,天杀拳……都是百蛮皇朝时期,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青龙堂的功法! 当年的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其中主力就是凉国公杨洪,还有燕王。 屹立成百上千年不倒的大宗、大派,积累下来的底蕴,大部分归于国库……剩下的,只怕都被各个山头吞掉了!” 纪渊见识积累愈发深厚,思忖之间。 身形如龙腾,撞开大片茅草! 他利用阴魂念头骗过血鹰卫,白蟒飞鱼服烈烈振动。 整个人彷佛高岳大山拔地而起,兀自出现! 强横有力的猿臂舒展,五指捏合成拳,砸落而下! “砰”的一声,其势如江河决堤,沛然莫之能御。 虚空如画哗啦抖动,不断泛出肉眼可见的圈圈涟漪。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个道理,你家主子有没有教过?!” 不掺杂任何情感的冷漠声调,倏然传入血鹰卫的耳中。 那一记恐怖拳力,似乎还要比话音更快! 轰! 那个血鹰卫肩膀如山垮塌,顿时矮了下去。 半边身子糜烂成泥!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红丝丝的筋肉皮膜,展露于纪渊的眼前。 崩弹似雷火的暴烈劲道,就像是天下无敌的卫军精骑发起冲锋。 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打烂换血三境的坚固体魄。 “大哥……救……我!” 这个血鹰卫高高抛飞,重重落下,似一口四面漏风的破布袋子。 武道三重天的顽强生机,令他最后喊出这一句话。 尔后,随着几下痉挛抽搐,气息彻底断绝! 一招之间,击毙换血! …… …… “老六出事了!那泥腿子怕是早已发现咱们,故意设计引诱!” 血鹰卫首领耳廓倏地一动,望向官道旁的茅草丛,眼中杀机爆绽。 “老四,你留在这里发动伏火雷!其余人,跟我杀出去!” 他也善于决断,立刻做出选择。 藏于密林的数条魁梧身影,轰然应诺。 重甲肃冷,如同高大的铁塔。 “刷”的一声,齐齐抽出雪亮长刀。 这几人好似连为一体,气势如潮水高涨。 聚积如山峦的厚重阴云下,一道道炽白电光撕裂天穹,宛若银蛇狂舞。 “千户大人,自身难保,还在担忧小情郎?” 与此同时,官道之上的秦无垢凤眸含煞,冷眼瞥向泥泞小路的斗笠黑影。 四境,凝罡! “江湖人?区区丧家之犬,也敢伏杀朝廷命官!” 女千户拍了拍乌云盖雪角蛟马,示意其走开。 纤细的五指合拢虚握,浓郁神华流光溢彩,凝成一杆亮银大枪。 宛如一座雄关拦道,横于对方的必经之路。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活着的官老爷,才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千户大人若死在这里,那就是一条没用的鹰犬,谁还会记得?” 严盛面庞泛冷,双手环抱家传利器九环金刀,雄壮的身影散发莫大威压。 一阵阵骇人的血气,好似粘稠赤炎浮动,冲散蒸发洒落的雨丝。 “等本千户将你的头颅,挂在天京城门,暴晒三日。 再追拿你的同门,流放三千里,发配九边与披甲人为奴。 那时候,你在九泉之下,是否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秦无垢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茅草荡的那场围杀。 置身坠龙窟内,面对八次尸解的积年老魔,那小冤家照样能够战而胜之。 如今铸成十道气脉,踏破换血大关,演化周天道场,怎么可能应付不了几个刺客! “六名换血,军中虎狼,围杀四境都有机会。 千户大人的情郎,恐怕要在黄泉路上先走一步。” 严盛走得不紧不慢,彷佛在蓄势,好让精气神逐渐拔升至顶峰。 他嘴角勾起讥讽弧度,顺势不忘用言语刺激秦无垢,企图弄乱对方的心境。 以四境战三境,竟然如此全力以赴。 由此可见,这位稳坐天京武行之首的严府家主。 绝对称得上是狮子搏兔,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废话任多!打过再说! 先杀你,再去救九郎!” 秦无垢眸光似电,一步跨出,金翅大鹏袍翻卷如飞。 掌中所持的亮银大枪,宛若风雷迸发轰隆巨响! 彷佛怒龙咆孝,张牙舞爪,俯冲扑杀! 整个官道勐然往下一沉,像是塌陷数寸。 百步之内的泥水飞溅,迅疾扬起。 暴烈的气机似山洪席卷,压向严盛。 “你们这些朝廷高手,大丹、武功、神兵、师承……样样都有! 自然胜过我等小门小户数十倍、数百倍! 明明是坐享其成的幸运儿,却让那些人逢迎成了天骄妖孽,奇才人杰,何等可笑!” 严盛眼中精光大亮,彷佛两团烈烈雷火,将人殛成焦炭。 那口九环大刀,挣脱黑鲨皮鞘。 犹如一轮烈阳升空,迎向秦无垢的暴雨梨花枪。 “今日,老夫就要让你亲眼看着,那辽东泥腿子如何凄惨死去!” …… …… “这座茅草荡,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了!便是东宫的太子,此时此刻也救不了你!” 血鹰卫首领握紧长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寒光冷然。 他为阵首,立在前方,其余五道身影如翼展开,左右拱卫。 血光煞气连成一体,好似一头血红大鹰,展翅振飞! 遍布七八里的茅草荡,彷佛波浪起伏,来回摆动。 磅礴的血气铺开,宛如洪流席卷虚空,压迫纪渊的心神。 “军中虎狼……以鹰为形……杨洪曾经执掌三支卫军。 如今,鹰扬卫被他的义子,大太保赵无烈握在手里。” 纪渊呼吸微微一窒,面对结成军阵的血鹰卫。 彷佛是山海扑面,沉重无比。 “知道这么多,又能如何。” 血鹰卫首领冷冷一笑,他举起长刀,催动体内气血。 丈许长的锋芒吞吐不定,随着手腕扭转,刀光当空一炸! 水银泻地也似,声势迅疾,切割斩杀! “又能如何?自然是,无常簿上记一笔,日后好讨债。” 纪渊面容沉静如水,内心不起波澜。 反手拔出颤鸣不已的绣春刀,走势如奔雷,撞在血鹰卫的凶恶杀招上! 锵! 火星炸裂,大气发出鬼哭神嚎似的尖啸! “与我等斗力?妄想以一敌六?” 血鹰卫首领嗤笑一声,长刀好似如影随影。 彷若匹练的冷芒,缠绕绣春刀。 一股绵绵无尽的劲道,裹住蛟龙抬首的刀身,令其施展不开。 “青龙堂的绝争刀法!一招出,绝命争胜! 果然,杨洪马踏江湖的时候,多有中饱私囊!居心不良!” 感受到蕴含六重劲道的勐烈攻势,纪渊五指攥紧几分。 虬筋板肋迸发气力,绣春刀快如飞轮。 好似龙蛇变化,阴阳极转。 顷刻之间,由阳刚霸烈化为晦暗幽深! 这一式,好似经过无数次的揣摩和练习。 电光火石之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陡然杀向血鹰卫首领的脖颈。 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有股子玉石俱焚的凶烈意味! “这小子好快的心思!好狠的决断!” 血鹰卫首领面露诧异,他万万没有想到,纪渊的变招如此之快,如此之妙。 不与自己硬拼内息积累,反而比斗武功招式。 于惊险之中,求一线生机! 这是明智的选择! 以一对六,硬撼结成军阵的血鹰六卫。 乃一己之短,攻敌之长。 落败身死,只是早晚的事! “可惜了!” 血鹰卫首领身经百战,战机把握绝非寻常人可比。 当他自以为窥破纪渊的心思后,长刀斜斜一斩。 一道寒芒如帷幕拉起,另有冷光似繁星点点,封锁周身各处要害。 六名换血高手,如铁索横江,气机勾连,奋力推动绝争杀招! 一刀之间,蕴含五次斩击,纵然鬼神当前,也要湮灭成灰! “好凌厉的杀法!” 纪渊眼眸缩如针尖,看得很清楚。 血鹰六卫所发的这一刀,不断地震荡弹抖。 看似是一条凌厉直线,噼杀过来。 实则变化迅疾,让人捉摸不透。 就像电光当空坠落,只有一道亮芒倏闪! 完全反应不过来!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比之玄天升龙道,终究是差了许多。” 纪渊念头急转,体内十道气脉青光荡漾,焕发朦胧色泽。 彷佛是一层极澹的雾,极浅的光,覆盖包裹着那口绣春刀。 刀身勐然跳动,宛如龙吟,极为突兀地升腾而起。 “这……三阴戮妖,北斗主死!” 血鹰卫首领瞪大双眼,足以将一头高头大马噼成两片的长刀,撞到丝丝缕缕的如水青光,宛如豆腐般脆弱。 持刀杀来的纪渊,好似执掌星辰起落的太阴之主。 刺骨的寒气流窜全身,振翅欲飞的庞大血鹰,发出一声悲鸣长唳! 六条魁梧的身影,莫名升起同样的感觉。 好像自己,一脚踏入鬼门关,从此生死不由人! 恢复更新啦! 接下来我将一次不鸽,发愤图强努力更新,谢谢读者老爷的耐心等待(づ ̄3 ̄)づ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恢复更新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天杀拳,戮阴刀,六大换血不足道 纪渊眸光冷冽,跨出一步。 眉心灵性浓郁汇聚,凝聚枣核大小的朱红烙印。 颇有几分太阴星主,北斗天君的神灵意味! 横亘体内的十道气脉,宛若赤金浇铸铮铮作响! 那道磅礴无匹的内息喷吐,青光荡漾,仿佛大片汪洋卷动。 胸膛轻轻起伏,周身毛孔开合,牵扯滚滚气流! 一时之间,人似巨鲸吸水,又像大风起兮。 惊涛般的粘稠白浪,压得方圆百步的茅草丛弯腰低伏。 那股寒彻骨髓的森冷杀机,惊得那头振翅欲飞的庞大血鹰,发出悲鸣长唳! 以一人之身,撼动六名换血的合击军阵! 这种雄厚的积蓄,简直叫人震骇! 守在伏火雷旁边的那个血鹰卫,怔怔望向茅草丛内的那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怪物? 初入换血就强横如斯?! “这小子到底成了几道气脉?玄天升龙道,三阴戮妖刀!” 血鹰卫首领睁大双眼,先是诧异。 而后胸中怒火充盈填满,几乎喷薄开来! 盖因,百年之前。 玄天升龙道威压天下,号称玄洲第一道统。 那时候,百蛮皇朝入主中原,社稷神器那不幸落入异族之手。 天灾人祸频频而发,四十九府之内,烽烟万道举火燎原。 致使龙脉气运凋敝衰亡,绝地天通几乎大破。 因此,玄天升龙道大开山门。 决定择选潜龙,扶持气运。 那时候,圣人还未发迹,不过籍籍无名的牵马小卒。 小明王韩世洞却已展露头角,独占鳌头,击败众多割据一方的世家豪强。 率先扛起义军大旗,登上玄天升龙道的圣子之位! 共同将百蛮皇族斩除干净后,韩世洞自恃身份最高、气运最厚、功劳最高。 于是,直接称帝登基。 并且广发英雄帖,甚至叫圣人为他当众牵马。 席卷玄洲的红巾义军经此一会,当即四分五裂。 诸多豪雄拂袖而去,各自占据府州,继续互相征伐。 再之后,玄天升龙道被灭,小明王韩世洞陨落于博阳大湖。 传言八大秘法,都被收入皇家武库。 倘若纪渊真个没有任何靠山,绝不可能学到这门武功! “果然!大统领猜得不错! 这辽东泥腿子分明就是东宫抬出来,故意与国公爷作对的一枚棋子! 十九年前宗平南,十九年后纪九郎! 太子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血鹰卫首领眸光闪烁,好似瞬间明白了。 他之所以作如此想,乃是因为宗平南被发配于招摇山。 最后却靠着玄天升龙道的秘传,三阴戮妖刀。 硬生生熬过十年苦役,由一介披甲人,做到大将军! “难怪这泥腿子武功突飞猛进,半年不到,就从服气一境,踏入换血三关! 哼,我说呢,天京哪里会有没靠山、没背景的天骄种子! 原来一切都是太子在背后推动,暗中给足武功、资粮……” 血鹰卫首领以为猜中真相,眼神陡然变得凝重。 “主辱臣死,大统领贵为凉国公义子, 这泥腿子受太子指使,故意得罪国公爷。 那就是跟我们过不去!必须杀之!” 心念电闪,血鹰卫首领眸光凶戾。 宽大的手掌就自张开,然后紧握捏合。 好似爆豆子,发出噼啪炸响。 微小的动作下,身后五人的筋骨皮膜齐齐抖动。 宛若精铁硬钢碰撞震荡,挤压大气。 伴随着洪钟大吕般的轰隆之音,虚空都被冲出一道道明显褶皱, 像饱受搓揉的帛纸! 凶猛的气力,倏然爆发! “治不了宗平南,难道还压不过你个泥腿子!” 血鹰卫首领倾尽全力,武道三重天的血气催发之下,一双眉毛都变得殷红欲滴。 他今日倒要试一试,传言之中的三阴戮妖刀有多厉害! 六名换血高手,气机勾连,发力运劲如同一人! 这种境界层次的天堑鸿沟,绝非一门上乘武功可以抹平! “想要以力压我?青龙堂的天杀拳……落到你们的手中,算是平白埋没!” 许是炼化九窍石人的缘由,纪渊的悟性与眼力都得到极大提升。 他一眼看穿血鹰六卫的发劲运力,气血流动之路线。 青龙堂的天杀拳,所追求的是生灭之道。 既,秉天然之凶德,持杀戮以快心。 意思是上天无情而残酷,视万物为刍狗。 无论王侯将相,亦或者贩夫走卒。 彼此并无什么不同,最终都会被老天爷荡为飞灰。 所以,欲学此拳。 必须要有种代天行罚,无人不可杀的强盛心气。 人非我杀,乃是天杀! 唯有这样方能无往不利,挡者披靡,将拳脚的杀伐之力催发巅峰。 可这六大换血,与人为奴,自居家仆,如何体会天杀拳之真正精义? 哪怕苦修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锵! 纪渊念头一闪,掌中的绣春刀带出浓郁青光。 就好像是,只手擒住一条风雨随行的走水蛟龙! 锵! 刀光如瀑垂挂,惊涛骇浪也似,兜头罩下。 猛地撞在血鹰卫首领递出的拳锋之上! 轰! 十里之地皆闻炸雷! 就连官道之上厮杀交手的秦无垢和严盛,也是心头一惊。 “九郎的横练体魄强绝,生平未见,但面对六大换血的合击……” “那泥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硬接!” …… …… “这一拳,不差!” 纪渊身形陡然震了一震,若非虬筋板肋的体魄坚固。 只这一下,他的全身骨骼肯定就要寸寸断裂! 由六名换血高手发力合击,催发出来的天杀拳。 直似大江拍岸,大河决堤,有股子难以抵挡的可怖威力! 轰的一声,劲力好似丝丝电光,又彷如千百道雷。 于同一刻猛烈炸开,险些将整片茅草丛夷平。 强劲的气力挤压虚空,荡起肉眼可见的层层涟漪。 紧接着,汹涌的血气扩散开来。 好像地龙翻身,掀起大股烟尘泥沙。 哗啦!哗啦啦! 难以计数的土石砂砾,足足腾起有数丈之高。 彷如恶风卷动,狂澜拍打,遮蔽人影! “纵然你是钢筋铁骨的身子,也要粉碎! 不是四境高手,不成护体罡气,休想安然无恙!” 血鹰卫首领的立足之地,似是吃不住这股狂猛力道。 松软的泥土与砂石,直接向下塌陷。 宛如波浪翻涌,将大片一人多高的茅草连根拔起,卷上半空! 洋洋洒洒,随风飘荡! 锵锵!锵锵锵! 滚滚烟尘,长刀颤鸣,好似哀鸣! 无坚不摧的三阴戮妖刀,仿佛敌不过天杀拳。 如水青光,忽地消敛。 原本张牙舞爪的走水蛟龙,像是断成两截,当空崩灭! “初入换血,也敢托大!难怪赵大统领说,这泥腿子桀骜不驯,骄横狂妄!” 血鹰卫首领听到动静,面皮泛冷。 倘若纪渊与他们游走缠斗,自己可能还会有几分头疼。 军势一成,集众之力,血煞之气,破邪灭煞。 堪称人道皇朝鼎立于世,对抗仙神的一大支柱! 但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劣处。 首先,欠缺灵活。 若要围杀高手,除非抢先将其拖入战圈,层层冲击,形成攻势。 否则的话,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追之不及。 唯有景朝的虎狼之师,精锐卫军。 他们骑乘蛟马,踏山跨河。 大纛所行之处,气血汇聚如渊如海。 结合兵家六争之法,才能弥补这个问题。 其次,消耗甚巨。 蛟马性烈,非武道三重天不可降伏。 所以,卫军精锐,最低也是换血高手。 每日所需的大药、大丹,肉食粮草。 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三千年以来,不过寥寥几座人道皇朝。 可能够供养得起如此强军,唯有大景! 茅草荡平,泥沙落下,好似暴雨。 “大哥!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气,杀了这个泥腿子!咱们好回去交差!” 有人急切说道。 “不怕,你我兄弟齐心合力,杀他易如反掌!” 血鹰卫首领缓缓点头,空虚至极的四肢百骸回过一口气。 他正欲乘胜追击,脸色却忽然一变。 嗡! 浑浊似泥的漫天烟尘,迅疾闪过一抹璀璨青光。 赫然正是,纪九郎! 白蟒补子怒目张须,飞鱼服烈烈翻飞。 右掌握住绣春刀,劈开飞沙走石,再次杀来! “我出几刀,你出几拳,看谁气长力大!如何?!” 纪渊朗声长笑,竟是毫发无伤受住天杀拳。 人如腾龙,跨步而出,气势如潮高涨! 平日与人厮杀,无非凭借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推动杀法。 少有遇到可以放开手脚,施展武功的对手! “怎么可能?他是如何办到?!” 血鹰卫首领怒目圆睁,犹自不信。 他所学的天杀拳,三分力可发七成劲。 论及猛烈之势,少有武功可以与它比肩! 更何况,以六敌一,根本没有打平手的道理! 哧哧哧! 还未等血鹰卫首领反应过来,三阴戮妖刀纵横交错,撕裂大气。 恰如龙蛇奔走,带起彷如寒流的冷冽青光! 那种一脚踏入鬼门关,从此生死不由人的莫名错觉,又一次浮上心头。 “这小子不是人!是怪胎!如此年纪,就把三阴戮妖刀练到大成! 宗平南天天在招摇山杀妖浴血,尚能理解! 他整日待在天京,手上能有多少条妖魔性命?” 血鹰六卫头皮炸开,面带骇然之色,像是终于领略到了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杀伐。 下一刻,他们眼中决绝,喉咙滚动,好似吞服什么药物。 轰! 雄浑血气层次打破某种桎梏,彷如赤焰洪流迸发! “大统领要你死!那就绝对留不得!哪怕赔上我等的性命!” 血鹰卫首领挣脱戮阴刀带来的心神压迫,咬破藏于牙齿当中的三尸丹。 噗通,如同铁丸落入腹内。 四肢百骸的深厚血气、内气、精气,像是浇上一同猛火油,倏然窜起实质焰光。 坚韧无比的皮膜筋肉,好似承受猛烈煎熬,竟然冒出滋滋响声。 磅礴的气息,如山拔高,似海席卷! “气长力大?好个狂徒!真当我等兄弟都是吃干饭长大的?!” 话音未落,拳锋已然轰出,像是平地打了一个炸雷! 筋骨剧烈摩擦,仿佛风雷震爆! 可怖的劲力,足以夷平一座小山头! 于是…… 天杀拳,再次迎上三阴戮妖刀! 炽烈的血气如大日横空,轰然相撞。 咚! 宛若神人擂大鼓,地面猛然跳了一跳,仿如抖动的毯子。 好似赤火f金,连带着让肆虐的狂风染上一股炙热滚烫。 飘扬的茅草,震起的土石,卷动的泥沙,统统都被烧成焦黑飞灰。 “怪胎!真是怪胎!他为什么不受伤?不吐血?他真的是初入换血!?” 血鹰六卫目眦欲裂,齐齐后退,勉强维持合击之势。 纪渊也是衣袍猎猎震荡,身形如云龙偏折。 脚尖轻点几下,飘逸闪动。 铮铮铮! 刀光破碎,拳锋崩裂! 又是一次不分胜负的交手! “再来!” 纪渊眸中似有火光浮动,掌中长刀震动颤鸣,几乎断折。 天杀拳的劲力,像是丝丝电光,狂舞雷蛇,直往骨髓里头钻去。 如同极为凝练的钢针,狠狠地扎穿皮膜,刺进血肉。 换成旁人,皮囊体魄重则被炸得糜烂! 轻则全身陷入麻痹,难以动弹! 可是纪渊一个呼吸,毛孔张合吐纳。 气血内息如若江河,奔走运行了一圈,便就驱散那股异样的感觉。 “我的血肉,好像变得更凝实了?很细微的变化。 若无血神恩赐的赤龙眸,对自身把握入微,我未必能够察觉。” 纪渊心中思忖,莫非这就是晋升四境会遇上的天劫? 雷火轰击,电芒淬炼! 一旦度过去,就能完成无漏之身。 念及于此,他胸中战意愈发高涨起来。 身形落地之后,还未站稳就化作离弦之箭,笔直窜出! 铮―― 穿金裂石的清越长鸣响彻不休! “这人都不会累的么?” 血鹰卫首领满以为吞服三尸丹,气力、气血被疯狂榨取,足足增强了三倍之多。 按理说,怎么样都能压制住这个辽东泥腿子。 可没成想,对方好像神金铸炼的机关人,眉目之间毫无疲惫之色。 反而挥刀越来越迅疾,招式越来越圆融。 雪白的匹练好似硕大光球,不断地切割绞杀,罩住血鹰六卫周身各处。 嗤嗤的裂帛之音,连绵成片,不绝于耳! 乍看之下,竟像是纪渊以一人之力,杀得六名换血节节败退,左支右绌! “我等陷入他的包围当中了……” 血鹰卫首领莫名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天杀拳连连打出,化为道道残影。 但却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那道交织成网的凌厉刀光。 片刻过后,那六名身披铁甲,手持五口长刀劈杀的换血高手,个个皆是气喘如牛。 然而,纪渊仍然神采奕奕。 皮膜之下的一团团血肉,受到天杀拳的劲力淬炼,比起原来要凝实三分。 彷如白玉无瑕的肌体,渐渐多出几分莹润之色,似是会发光一样。 “纪某,谢过诸位了!” 又过得半柱香,血鹰六卫耳畔忽然响起一道诚挚声音。 他说,谢我们? 谢什么? 疑惑甫一升起,冲天杀机陡然降临! “若非尔等出手,我又怎么会知晓,自己原来……同境无敌!” 略显嚣狂、倨傲的一句话,回荡于悉数伏倒的茅草丛中。 纪渊提起十道气脉的雄厚内息,轻气如雷,发出绝杀! 嗡! 排空裂云的刺耳尖啸,撕开粘稠如浪的大气。 三阴戮妖刀被催发到极限,犹如一轮冷月悬空,焕发灭绝无情的凛冽光华。 这一刀! 天地好似破碎! “同境无敌?的确如此……” 六名血鹰卫心神为之所夺,眼中所见之物,皆化为黑白二色。 唯有那一道璀璨刀光,惊艳无匹,横开长空! 那头振翅欲飞的庞大血鹰,瞬间崩灭。 军势破! 尔后。 六颗人头飞起! 血泉喷出数尺之高! 1秒记住爱尚网:。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两心三肺之体,所向无敌之心 人头飞起,血泉喷涌! 孟长河抽出并拢如刀的手掌,紧紧攥住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像是握住成熟饱满的殷红桃子,轻轻一捏。 大股的血水噗呲冒出,浸透在五指之间。 黏糊的汁液溅在阴鸷面皮上,进一步刺激他内心的杀戮欲望。 身穿云鹰袍的缇骑尸身,无力地仰面倒下,眼中残留浓重的惊恐。 “多好的味道啊!原来杀人割草,竟是这般痛快!血神无上,诚不欺我!” 孟长河仰起头,用力捏爆手中的心脏,好似想要挤出更多血水。 滴答,滴答。 如饮美酒,醇香浓郁。 不多时,他的唇齿之间尽是殷红,眼中闪过迷醉之色。 仿佛食人的恶鬼罗刹,显得格外可怖。 呜呜呜,阴风阵阵,好似鬼哭神嚎,卷过凄冷泥地。 此处是黄泥大岗偏北的一条小路,约莫有三十余名云鹰缇骑从这里经过。 片刻不到的时间里,埋伏其中的孟长河就将这些人杀得一干二净。 他曾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只差一步就可以换血大成,铸成法体,武功境界自然不差。 尤其面对一帮云鹰缇骑,更是如屠夫杀鸡宰牛,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北镇抚司……呵呵,若非敖景欣赏那个泥腿子,故意打压,我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孟长河心中愤懑,犹如火上添油,凭空窜起熊熊烈焰。 他当年扶持林碌那个蠢货,给自己四处敛财,积累兑换武道资粮。 想的是,早些晋升四重天,把与之竞争的周行风和徐应求踩下去。 再立下几次无可争议的大功劳,或者投靠朝中的几位公侯。 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宝座,极为可能会落到自己手里。 届时,成功摆脱严盛的操控,锦娘也不用再受辱。 只可惜,时运不佳,欠缺几分。 孟长河暗中买卖百户、总旗、小旗这些官位,已有七八年之久。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迟早撞到鬼。 谁能想得到,他会碰上那个桀骜不驯,蔑视上官的纪渊。 而且,不仅没有压服那个泥腿子,反而还走了天大的霉运。 莫名其妙被孤弘子和余东来牵连进去,沾上白骨道余孽的脏水。 最后惹来指挥使敖景的雷霆震怒,直接被夺去官身。 直接从高高在上的五品千户,跌下云端,成了金刀严府的赘婿。 受尽府中下人的背后议论,冷嘲热讽,以及各种羞辱。 念及于此,回忆种种。 孟长河胸膛起伏,怒火更烈。 他的双眸赤红,好似滴血。 “已经剪除两股了,还剩下几个小旗,倒也不急着杀掉,慢慢玩。” 他体会着这股怒气、杀意与凶戾,嘴角挑起残忍笑意。 默默运转内息,四肢百骸生出莫大的吸力。 每一寸血肉都像是活转过来,不断地叫嚣着饥饿。 皮膜胀起,筋肉蠕动,好似撑裂肌体,绽出几道狰狞的口子。 犹如嘴巴张开啃噬,将黏糊的血水、炸碎的肉块,统统吞吃进去。 这就是血神的恩赐! 无需什么资粮的供养! 因为,对于血神门徒而言。 众生万灵皆为牲畜,无一不可杀之,不可食之! 再者,每一次精彩而残暴的杀戮毁灭,都会得到血神的注视。 倘若表现得好,便能得到垂青与恩赐。 比起潜心苦修,效命朝廷,不知要胜过多少! “只等杀尽这些杂鱼,差不多就能养出第二颗心脏了! 若摘下严盛的脑袋,剥皮拆骨,再添几分血罡之能, 真体就可大成!” 孟长河舔了舔嘴角,眼中浮现激动之色。 他所炼的血罡真体,大成之后。 可以脱胎换骨,生出两心三肺。 生机之强悍,堪称世间罕见。 即便被刀剑枭首,也能再活个一时半刻。 倘若推动到气海四境,凝练真罡入体。 号称,血罡不灭,生机不绝! 比起黑龙台那些需要昂贵功勋兑换的上乘绝学,更显强大与诡谲! “就是不知道严盛那个老家伙,能否拖得住秦无垢! 赵无烈除掉纪九郎后,也许还会对我下手!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住秘密,做到万无一失…… 哼哼,虽然血鹰卫没有登记在兵部名册上,但我手上有赵无烈的铁鹰令牌,这可做不了假! 如若交给北镇抚司,按照敖景的暴烈性子,自己看重的天骄种,还有收养的义女, 都死于鹰扬卫的刺杀……哈哈哈,那就有好戏看了!” 孟长河眸光闪烁,神色阴鸷。 肌体表面萦绕着层层血色火焰,剧烈燃烧,不断跳跃,像是富极其有灵性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见到散落的残肢碎肉,滚动人头。 五指如钩,似鹰爪张开。 气机翻涌之间,摄拿数十口腰刀,猛地插入泥地。 再逼出一点精血,使之漂浮于半空。 又用几十颗人头堆成稍小的京观,似是举行某种祭祀。 口中念念有词,吐出拗口而晦涩的音节: “血祭血神……” 随着祈祷开始,孟长河体内如同擂鼓。 他的那颗心脏狂跳不已,好像随时都要震破皮肉,挣脱出来一样。 周身大团血肉被使劲挤压,仿佛水泵般喷出浓郁血气。 忽地,筋骨皮膜像是猛地被拉开,发出弓弦崩弹的炸裂声音。 胸口下方,不知何时凝聚出拳头大小的模糊之物。 像是开闸泄洪,雄浑的血气反复冲刷,浇灌精神。 从而使得那团血肉渐渐清晰,形成第二颗心脏。 血魇之心! 可以不断地吸收血能,对五脏六腑进行修复。 除非受到致命的伤势,否则都能吊住一口气,治愈回来。 “血神在上,为我见证!祝我功成!” 孟长河很快就完成转化,铸成的血罡真体更进一步。 还差两肺,就能突破换血三境,冲击四重天。 到时候,便是赵无烈、敖景。 那些平时卑躬屈膝,奉为大人物的武道高手。 他也能与之放手一战,不用畏首畏尾! “想要成为血神钦定的圣子,必须拥有百胜之绩,无敌之心,强绝之力! 我定能……做到!” 孟长河那双血红眸子,掠过强烈的渴望。 他望向黄泥大岗的另一方,那处大片的茅草丛。 原本打算继续绞杀那几个小旗的念头,一下子消散殆尽。 杀死强大的敌人,斩杀危险的猎物,置身于修罗沙场,屠数城灭一国……这才是血神门徒应该做的事。 “没错,严盛,秦无垢,纪渊,血鹰卫……他们都是扎在我心头的尖刺,非要拔出来才能痛快! 若能拧下这些人的脑袋,我就能晋升为‘门徒’,得到更好的恩赐!” 孟长河心思浮动,耳边似是传来战鼓、兵戈的虚幻声音。 杀戮欲望高涨之下,他的衣袍飘动,犹如一道血影窜入山林。 …… …… “他竟一举斩杀六大换血!这泥腿子初入换血就如此强横!究竟成了几条气脉?” 严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余光瞥见茅草荡所发生的那一幕,似是感到万分惊诧。 他见过赵无烈所养的血鹰死士,坦诚来说,绝非什么不堪一击的孱弱之辈。 恰恰相反,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杀将出来,且又精通合击阵势。 没道理敌不过一名还未开始炼骨的换血武者! “老匹夫!你与本千户厮杀,还敢分心,找死不成!” 还未等严盛想出头绪,一声轻喝落下震响官道。 那袭金翅大鹏袍衣角翻飞,纤纤玉手紧握亮银大枪。 盘龙真罡劲力流转,彷如电芒迅疾,又似沉雷猛烈。 砰! 大气咆哮,发出连珠炮似的轰隆炸响。 粘稠的白浪像是被凭空打爆了一样,犹如江河决堤,直往两旁肆虐席卷,带出可怖的余波。 “小女娃儿好大的口气!真以为学了几门上乘绝学就能横行霸道了!” 严盛嘴上言辞犀利,心下却是一惊。 连忙挥动那口阔如门板的九环金刀,扫起煊赫耀眼的烈烈光华。 好似骄阳横空,放射刺目毫芒,声势浩荡无匹! 咚! 刀枪相交,迸发洪钟大吕似的剧烈碰撞。 “难怪都说这婆娘凶横!不止是有个厉害的宗师传授武功,她本人体内流淌龙子血脉,天生气力过人。 换成寻常的同境武者,怕是降服不住!” 五十岁方才踏入四重天,算是老前辈的严盛身子一沉,竟然感到有些吃力。 粗壮的手臂上,根根大筋弹抖崩动,勉强卸去那股狂暴气力。 与此同时,脚下步伐迅疾踏动,翻起大片的泥泞土石。 开辟出来的旋转气海,凶狂罡劲喷薄而出,撞开似有十几万斤重的亮银大枪。 尔后,再顺势借着这股劲道。 身形陡然震了一震,往后暴退,瞬间脱出战圈! “这老匹夫要逃!” 秦无垢收住杀伐之势,凤眸当中掠过意外之色。 她不由感慨,此人必定是个老江湖。 见到战况不明,胜负偏转,立刻远遁。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绝不将自己放入危险境地。 实乃谨慎到了极点! 但…… “刺杀朝廷命官!岂能容你就此走掉!” 既然纪渊那边安然无恙,秦无垢也就不再分出精神,准备随时援手。 由此一来,全神贯注之下。 冷冽杀机好似寒流滚滚,顷刻卷过方圆百步! 女千户倒提大枪,脚步变幻。 如月相虚化,拉扯出道道残影。 几个起落,人就跨出数丈之远,后发先至,直追严盛! 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巡狩一地,立功甚多,绝学传承自然不会少。 除去敖景所授的盘龙探爪八大势,师傅亲传的暴雨梨花枪。 秦无垢还会一门身法,名为“太虚追月步”。 如踏虚空,似追月影,幻化空鳎一气随行! 乃是数百年前天下第一大盗,空妙灵的秘传功法。 后来随着棺椁一同下葬,就此失传。 直至景朝挖掘洞天,方才重见天日,收录武库。 “本千户说过,要把你悬首城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也拦不了!” 秦无垢凤眸含煞,一气提起。 犹如月影映照太虚,身形闪烁疾行。 掌中提起的大枪,宛若怒龙抬首。 锐烈的锋芒吞吐不定,仿佛银光飚射! 半个弹指不到,就要捅穿欲要遁走的截杀刺客! 严盛心中警兆大作,后背泛起刺骨寒意,好似坠入冰窟一样。 他之所以要走,乃是明白事不可为。 原本定下的计策,血鹰卫合力击杀纪渊,孟长河扫荡缇骑,由自己拖住秦无垢。 旋即,血鹰卫和孟长河再回援过来,联手将战力最高的女千户斩杀灭口。 可现在,赵无烈派出的死士,几乎全军覆没。 孟长河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显然已经大势已去。 倘若那个辽东泥腿子加入战场,再与秦无垢合而击之,自己的下场必然堪忧。 严盛一霎那间,就将利害分析透彻。 所以才会放弃鏖战,果断抽身。 但是秦无垢不依不饶,穷追不舍,激起他心头的几分火气。 加上这凌厉必杀的迅疾一枪,更是叫人胆寒不已。 “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么!” 四境大高手的气度,以及生死之前的求活本能,终究是让严盛停下脚步。 百转千回的内息罡气,好似汪洋倾泻,奔流怒号,冲出躯壳! 嗡! 数丈长的金光斜斩,切开风龙气流! 银光飚射的枪尖,势头比严盛想得更凶猛! 喀啦一声,好似裂帛声响。 锐烈锋芒撕开炫目刀光,如凤凰点头般落下。 严盛如龙似虎,连踩八步,直接跺碎地面。 浑浊的泥水,脏污的土石,蛛网似的裂纹……于一瞬间呈现。 世间武学,皆讲究力从地起。 秦无垢大枪横击,血气、力气、精气节节贯通,连为一体! 好似人与枪不分彼此,从而催发极致杀力! 但严盛的这一记‘灵官踏山’,应对极为巧妙。 好似龙象重重踩下,沛然的劲力炸裂,几乎把地皮都给翻过来。 秦无垢脚下步伐,不可避免地微微一乱,失去本来方寸。 掌中挥动的凌厉枪势,也由此失掉几分锐气。 这一瞬的战机,让严盛把握住了。 他扬起九环金刀,如同烈火熊熊肆意燎原,拦下足以炸碎头颅的的凤凰点头,险死还生! “原来你是……英略馆主,武行之首,断命刀严盛。” 秦无垢身子一仰,乌发如瀑,金袍震荡。 脚下移出一步,亮银大枪轻轻一拨。 好似四两卸千斤,立刻荡灭烈火似的金色刀光。 与此同时,她屈指弹动,打出一缕不易察觉的暗流劲力。 噼啪! 黑色斗笠,如受刀剑劈斩。 顿时裂为两半,露出严盛的那张老脸。 “你大可以继续逃,严家主。 可是,英略馆的亲传弟子,武行的心腹门人,严府的满门亲族,他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流放三千里,发配九边关……吃足这样的苦头,恐怕活不下几个了。” 秦无垢眸光转动,挺枪而立,轻描淡写吐出诛心之言。 “你个贼婆娘!以为吃定老夫了?想要寻死,好,老夫送你一程!” 露出真容,严盛勃然大怒,杀意深重。 他自知若无法将秦无垢灭口,自家满门都要死绝! 当初上赵无烈的那艘船,答应接下刺杀之事,他就想过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千算万算,这位武行龙头也没有料到。 最后想差的一招,竟然是! 那个辽东泥腿子能够以一敌六,反杀血鹰卫!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严家主,你若束手就擒,本千户可以放你全家老小,不受株连!” 秦无垢眯起眼眸,轻声说道。 “岳丈大人,休得听她蛊惑!得罪北镇抚司,进到诏狱,生不如死!” 泥泞小路的山林之间,缓缓步出神色阴鸷的血袍男子。 赫然正是孟长河。 他血眸映照女千户的窈窕身影,森然笑道: “你我合力,先杀千户,再斩百户!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1秒记住爱尚网:。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生死豪赌,血神垂青谁可得 “长河,你来得正好! 赵无烈养的酒囊饭袋已经失手,咱们要为自己挣命了!” 严盛回头一望,看到神色阴鸷的血袍男子,眼中掠过一抹明显喜色。 原本有些动摇的就擒念头,瞬间消散殆尽,化为浓烈杀意。 他自认为与孟长河同在一条船上。 如今身份暴露,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要是让秦无垢平安无事,活着回到天京。 将此事上报北镇抚司,引来朝廷彻查! 等到那时,凉国公和赵无烈能否全身而退,严盛不知道。 但是,金刀严家肯定率先垮塌,满门死绝! 想到亲族流放,门徒株连的血腥场景! 再念及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深厚根基,就此毁于一旦! 严盛怒目圆睁,胸膛起伏,似一头发怒的雄狮。 雄厚的血气如同烈火,不断窜起,焚烧五脏六腑。 本想豪赌一次富贵,却没成想输到倾家荡产! 孟长河与他一样,下场亦不会好上多少。 没有靠山的小卒,注定要被弃掉。 这是天京城中,无数小人物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这场本来十拿九稳的截道刺杀。 落到此时此刻,局势俨然调转过来。 现在该轮到他们,涉水过河了! “冥顽不灵!本千户好心给得生路不走! 偏要自己寻死,平白连累一家老小!” 秦无垢凤眸含煞,抖动大枪。 虽然她在武道境界上,比严盛稍差一步。 但凭借龙子血脉的气力悠长,加上武学品级上乘。 使得这位女千户的强横战力,并不逊色四重天高手。 威武卫的杨立孝,就是因为心存轻视,贸然拦路。 才会落到断去一臂,身死于孟长河之手的凄惨下场。 “区区三境换血,口气却大到没边了!” 严盛眉目深厉,九环金刀横于胸前。 体内的真罡催发极致,气海急转如轮。 无形的气机牵引,好似万千寒芒爆射而出。 扫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剧烈涟漪,荡灭四面八方飘动的雨丝。 “那适才又是谁,像个丧家之犬,仓皇奔逃?” 秦无垢嘴角勾起冷漠弧度,轻轻闭上双眸,凭心仔细感应。 立于数丈开外的严盛,就像一团硕大无比的金色骄阳。 灼灼耀目,毫芒凝练,好似牛毛细针,刺得面皮生疼。 至于换血大成的孟长河,气息则颇为古怪晦涩。 好似潺潺流淌的小溪,又好像涓涓汇聚的水洼,有种润物细无声的诡谲意味。 气流,天光,山林……仿佛都被吞吸进去,化为至阴至邪的可怖血色。 “这人的武功,该是旁门左道的传承!” 秦无垢娥眉微蹙,依靠敏锐的五感,她大概摸清楚两人的底细。 随着思潮浮动,念头闪烁,心境一片澄澈宁和。 盘龙真罡滚走如雷,行于四肢百骸。 运转周天之后,悉数注入掌中的亮银大枪。 “老匹夫,让本千户领教一下纵横大名府的严家断命刀,究竟厉害在何处!” 萦绕的气流为之一顿,凌厉的杀机充盈泥泞小路。 严盛眉心紧锁,好似被一口尖刀抵在额头。 仿佛下一刻,就会贯穿颅脑,丢掉性命。 他眼皮狠狠跳动,挣脱寒流笼罩周身的莫名错觉,心想道: “好凶的婆娘,杀气这么大!不愧是连年镇守东海府,斩杀过成千上万的龙子龙孙!” 这位年纪六七十左右的威猛老者,似是不甘示弱。 好似巨蟒吞月,进行前所未有的猛烈吐纳。 五脏六腑像是被用力挤压, 收缩成铁板一块。 更多的血气、内息、真罡,一层层如瀑流直下,喷薄出去。 肌体表面的根根大筋崩弹抖动,好似神射手飞快拉开弓弦,发出霹雳也似的连续炸响! 撼山晃岳的沛然气力,犹如江河奔流,从筋骨皮膜、寸寸血肉当中涌现。 铮铮!铮铮铮! 九环金刀叮铃作响,那一串激烈碰撞的刺耳杂音。 就好像千百个大嚓齐齐刮擦,划出尖啸,震耳欲聋。 秦无垢本来挺枪而立,蓄势待发。 可当她看到严盛运功提刀,带起炫目金光。 如同五色迷乱,那双凝定的眼眸有一瞬的飘忽。 再听见震动耳膜,搅乱心境的贯脑魔音,更加怔了一怔。 到底是朝廷千户,公门中人,经验不如江湖客老辣。 秦无垢万万没有料到,严盛也会这种下三滥手段。 好比是打擂台的时候,用猴子偷桃之类的低俗招数。 以形惊魄,以声夺神,初见成效! 尽管只有半息不到的极短时间,却也足够严盛发动杀招。 他抓住这一刻战机,九环金刀如劈大岳,挟着无可匹敌的凶猛之势,从上至下奋力斩杀。 锐利的寒芒好似雷火,陡然向外炸开。 大气嗤嗤作响,化为粘稠磅礴的白浪排空。 虚空抖出层层褶皱,仿佛揉搓无数的脆弱纸张。 轰! 几人脚下的立足之处,浑浊污秽的泥土沙石,洋洋洒洒的淅沥雨丝,瞬间冲天而起! 形成一道几丈高的巨大帷幕! 这一刀之霸烈,莫说血肉之躯了。 就算有一座高山大岳横在面前,也要被劈成两半。 严盛已经倾尽全力,务必追求一击必杀! 多年修持的雄浑真罡,像是浇上猛火油。 剧烈地燃烧,榨干筋骨皮膜的每一丝气力。 顷刻间,大片山林,红光烈烈。 好似太古神魔时代的仙君丹炉翻倒,倾出无穷无尽的滚滚浓焰! 呜呜呜! 惊风咆哮,卷起滚烫炙热的万千气流,扑打秦无垢的冷艳面庞。 这是四境大高手的殊死一搏! “终于打算拼命了!既然选择刺杀朝廷命官,就不应该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你早些下定狠心,也许还有几分胜算……” 秦无垢并未张口说话,那股冷漠从容的精神念头,却已经席卷虚空,响彻于严盛的心头。 那杆亮银大枪直直地往前一刺,毫无花哨之处。 凝练无比的盘龙真罡,如若雷火奔走,团团炸裂。 混同血气、内息,透发皮膜,化为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黄螭龙,攀于那袭金翅大鹏袍的表面。 双爪扣住肩膀,躯体缠绕两臂,衬得好似英姿飒爽的披甲女将! 眨眼之间,一刀一枪,以迅疾无匹的极速碰撞! 咚! 整座山林震了一下,泥水哗啦如浪潮翻涌,扬起浑浊的烟尘。 两股恐怖的血气、内息、真罡,裹挟无穷气流,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轰响! 一道道肆虐狂风,彷如遨游长空的大龙。 卷起千万斤的大片泥浆,土石飞沙。 尔后,再被炽烈血气炙烤焚烧,寸寸崩灭。 天幕之下,山林之间,雷火与电芒不断交错,仿佛神人擂大鼓。 咚咚咚,隆隆的巨响传遍黄泥大岗, 震得山体塌陷,树木伏倒! 短短三四息内,九环金刀与亮银大枪碰撞上百次。 可怖的音浪搅动大气,好似一重又一重的惊涛狂澜,肆意扩散蔓延开来。 “孟长河!你还等什么!” 严盛气血勃发,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面皮上沟壑纵横,皱纹密布。 可是挥动九环金刀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整个人仿佛硕大的金色光团迅疾滚走,无人可挡! 凶狠的招式更如水银泻地,一发不可收拾! 一气之下,连续斩出九道金光。 好似山崩地摧,大岳倾塌。 这种狂猛的势头,以命搏命的打法,逼得秦无垢都退后半步。 那杆亮银大枪如门户开合,把横栏缠拿四字诀运用神妙,死死地守住身前七尺之地。 斩山裂石的九环金刀,再如何强横霸道,始终越不过暴雨梨花枪划出的战圈。 这位女千户不只是擅攻,同样擅守。 攻守一体,方能不为所动,不为所破。 钦天监点评四大神枪, 凉国公杨洪的龙首枪,威猛凶烈第一, 谭文鹰的朔寒天罡,杀意冷冽第一, 岳观禅的五钩神飞,奇正相合第一。 唯独暴雨梨花枪,攻守绝伦,圆精不滞,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因而被誉为,天下枪道,皆脱胎于此! 这并非什么吹捧之言。 一千七百年前的大盛朝,第一位摘得“枪仙”名号的,便是某个樊姓女子。 她曾于金顶放出豪言,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 一人一枪,败尽多位大宗师。 堪称风华绝代,屹立绝巅! 所以,秦无垢全然不怕严盛的搏命杀法。 掌中大枪点、拨、圈、拿,好似画地为牢,辟出一方天地! 不仅困住自己,更将外敌隔绝! “岳丈大人!我来……助你!” 孟长河仰天长啸,身形微微晃动。 好似一抹血影扑落,有种大妖魔驾风出行的猛恶之感。 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冲入战场,直逼秦无垢! 那双肉掌萦绕腥红,仿佛侵染浓郁鲜血,有股子邪异气息。 劲道如火药炸开,迸出汹涌气浪。 山林之中,看似武道境界最低,不过堪堪换血大成的孟长河。 竟然一鼓作气,轰出七八道威猛的手印,狠狠撕开秦无垢划出的七尺之地! “好!长河,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严盛大喜过望,将心头最后一点警惕随之抹去。 他看得出来,孟长河陡然出手,就是石破天惊的致命杀招! 换血大成的内息如长河奔腾,化为开碑碎铁的狂暴掌力! 绝对没有任何的留手! “孟长河……指挥使说得没错,你当真不配做北镇抚司的千户!” 秦无垢瞥见扑杀过来的血袍男子,凤眸当中煞气更重。 手腕灵活运转,大枪宛若天外银龙,呼啸打来! 大气都被抽得爆开,像是千百个火药桶被点燃了,炸出猛烈的巨浪! “你若不是有个好义父,好师傅,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 孟长河似是怒极,双目尽赤。 居然不闪不躲,硬接崩雷似的亮银大枪。 砰! 盘龙真罡百转千回,好似小溪、江河,最终奔腾入海一样。 不过半个弹指,磅礴劲力倾泻千里,恰如百川归汪洋,落于孟长河的双掌之上。 刀剑难伤的坚韧皮膜,撕拉一声,陡然崩裂开来。 大团血肉炸成糜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盘龙真罡打入千锤百炼的坚固体魄,几乎轰碎孟长河半边身子。 胸口前后,更是溅出大朵妖艳血花! 好似心脏都被彻底炸穿! 噗! 他的气息由高变低,似是江流跌落断崖。 喉咙滚动几下,仰头喷出大口鲜血。 可那双凄惨无比,几乎断裂的白骨手臂,仍然死死抓住那杆如蛟龙挣动的亮银大枪。 “岳丈大人!” 严盛听到这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叫,方才从惊诧的心绪当中回过神来。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孟长河这头毫无感念之心的白眼狼。 会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硬接秦无垢的一记杀招,好为自己制造这一瞬的机会。 莫非…… 是我以前看错他了? 严盛心神动摇了一刻。 尔后涌现绝处逢生的无比狂喜。 一念闪过,双手握住的九环金刀。 发出激烈颤鸣,好似应和着主人的心情。 轰隆! 刀光凝为一线! 切割大气、烟尘、泥浆、土石……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事物统统斩裂! 直冲秦无垢! 这是必杀的一招! 半个弹指之后。 这个冷艳飒爽的女千户就会人头落地。 “叱!” 秦无垢心灵空冥,体内的龙子血脉似大江大河,冲刷拍打每一寸筋骨皮膜。 她在这一刻,并未放弃挣扎闭目等死。 而是五指松开,放掉那杆性命交托的暴雨梨花枪。 当刀光斩开长风,这位女千户既不躲闪,也不后退,猛然抬起双掌! 间不容发之际,她拿捏住了阔如门板的九环金刀! 白皙如玉的手掌,摩擦出无数道割裂血痕。 排山倒海的沛然气力,压得秦无垢身形弯曲,险些跪倒于泥地之中。 周身缠绕的盘龙真罡,亦是寸寸崩灭,如海水倒灌进五脏六腑。 那张冷艳的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朱唇逸出几缕血迹。 显然是受了重伤! “还想顽抗?死来!” 严盛眸光大炽,面皮抖动,露出一抹残酷笑容。 他本已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任由秦无垢缠斗下去。 等到那个辽东泥腿子赶来,就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谁能猜到,人生起落,如此难料。 孟长河足够狠辣,用自身的性命去求一丝生机。 “长河,老夫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你安心的去吧……” 严盛催动真罡,刀身卷动如冬雷震发,弹开秦无垢血流如注的白皙双掌。 正欲取走这位女千户的性命,却感到体内的血气、内息。 仿佛开闸泄洪,源源不断流泄出去。 “怎么……会?你……怎么没死?” 直到察觉不对的时候,胸口被洞穿的剧痛方才袭上心头。 严盛低头一看,血红的手掌并拢如刀,紧紧攥住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岳丈大人,我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羞辱!安心的去吧,严府,英略馆,我都收下了! 你的那些徒弟,他们……都会慢慢随你一起下黄泉!” 孟长河冷漠的声音,自背后悄然响起。 拔出那只手掌,五指张开,猛然按住严盛的头颅。 他迎着那双怨恨、不甘、愤怒的眼睛,胸中的快意如潮,席卷四肢百骸。 冥冥之中,虚空似乎垂落一道空幻眸光。 “你不能杀我……” 求生的欲望,促使严盛放下尊严,向着这个他这辈子从未看得起的泥腿子讨饶。 “老猪狗,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想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我武功大成,能够杀得了你。 那个瞬间,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孟长河如癫似狂,发出扭曲而痛快的大笑声,好似夜枭尖啼。 “终于……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宽大的手掌,用力合拢! 啪! 花白头发的那颗头颅,像是爆裂的西瓜炸成粉碎。 红白混杂的浑浊浆液溅在脸上,手上,身上,却让孟长河无比高兴。 他极为享受这一刻,仿佛攀上人生的最高峰。 过得片刻,吸干严盛的全身精血。 孟长河才抬起眼皮,望向身受重伤,倒地不起的秦无垢。 “千户,别害怕,你我无冤无仇,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秦无垢闭上双眼,此时此刻,她所想的居然是…… 但愿,那个小冤家别追过来! “孟长河,你若伤我家千户一根发丝,我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1秒记住爱尚网:。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山河大印,血魃葬妖魔 “——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山林之外,官道之上,一袭白蟒飞鱼服猎猎震荡。 无形的大气,受到足脉牵引。 萦绕脚下,如踏风龙。 强横的体魄催动五脏六腑,张口吐出八个大字。 每一个音节,都彷佛凝成实质。 如同滚滚炸雷轰开气浪,重重地砸落过来。 惊风咆孝,狂流扑打,吹得孟长河的阴鸷面皮抖了一抖。 他的眼皮狠狠跳动,瞥见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形,心头不由闪过浓烈戾气。 “纪渊,纪九郎!今日谁生谁死,你说了可不算!” 孟长河的声音嘶哑如夜枭,蕴含着无穷愤恨与快意。 似是想到什么,他嘴角挑起残酷的笑容。 右手伸出,五指张开,摄拿握住严盛的那口九环金刀。 然后用挑衅的眼神,故意望向神色冷冽的纪渊。 等待对方只差百步之远,即将赶到的时候。 孟长河忽地邪异一笑,没有任何的犹豫。 直接举起九环金刀,朝着秦无垢噼杀而下! 体内血气、内息如汪洋倾泻,透发皮膜,侵染得整座山林一片血红! 七八尺长的锐烈刀芒喷薄,如同匹练横空绞杀一切! 他也要这个辽东泥腿子好生体会,那种近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滋味! “我竟然会死于小人之手……” 秦无垢神色惨然,她先是空手硬接严盛的断命一刀,等于承受四境大高手的全力一击。 尔后又被破去护体真罡,引起血气逆行,反冲脏腑,伤及体魄根本。 连番重击之下,此时的女千户,已经脸色煞白。 半跌半坐倒在泥泞之中,再无半点动弹的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刀芒裂空斩杀自身! 不过,当她听见那道轰动山林,如雷震发的清朗声音,心中莫名安定了一瞬。 但是很快,那张冷艳的脸庞上又浮现几分担忧之色。 一举袭杀严盛之后的孟长河,气息明显节节拔高。 如同吞服虎狼补药,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甚至有种即将冲破换血关,开辟气海的古怪感觉! 更可疑的是,孟长河原本受过的伤势,不仅恢复如初。 躯壳之内的气血层次,好像得到飞跃提升。 丝丝缕缕,宛如浓浆流淌的粘稠血炎。 似游蛇一般,窜动于肌体表面。 彷佛火油泼洒,剧烈燃烧,侵蚀着寸寸血肉与根根筋骨。 就像是,正在孕育某种可怖的邪魔! “九郎他应该掉头就走,回京禀报此事才对……未必会是孟长河的对手。” 一念升起,感受刀芒逼近的森森寒意,秦无垢闭上双眸。 如瀑青丝向后飞扬,脖颈渗出隐隐红线,渗出血迹。 这位女千户的半只脚,已经踏入黄泉路,即将成为断魂人。 彭! 纪渊仍旧是面无表情,脚下踏落的一条风龙,忽然炸裂开来,化为滚滚大气推动身形。 足脉催发,运转轻功,令那袭白蟒飞鱼服带起虚幻残影。 似是须臾流光,一闪而逝,霍然再快三分。 血神恩赐! 狱血咒! 体内血气暴增! 速度迅疾如电芒! 纪渊再进十步,猿臂舒张,五指按落! 轰! 大气陡然发出爆鸣,挤压出水波似的层层涟漪! 于电光火石之间,纪渊的右手探出,硬生生抓住那道断金切玉的锐烈刀芒! 不动山王经盘踞心脉,好似八百大罗汉齐声说法,荡出金色佛光。 一股金刚不坏,血肉不朽的坚固意味。 如露亦如电,流转于指掌之中! 喀啦啦! 像是琉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噼杀落下的无匹刀芒,还未触及秦无垢的如雪肌肤,便就被捏成粉碎! 紧接着,白蟒飞鱼服的衣角翻卷,猎猎作响。 那道挺拔的身影余势不减,脚步变幻。 一个闪动,跨过山林! 大片的泥地掀飞,像是被铁犁撞开! 霎时间,冷冽的杀机冲天而起。 好似黑云压顶,勐然逼向孟长河。 “我说,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纪渊右手阴脉催动,浓郁如水的青光荡漾,化作凝为实质的森寒刀光! 纵横挥击的同时,他的身影如梦似幻,似有风虎云龙相随。 挟带马踏联营、孤身破阵的杀伐之势,直冲过去! “还是一如既往的桀骜!哼哼,自有血神为我见证这场战斗!” 孟长河眉宇之中,难得升起凝重之色。 眼见三阴戮妖刀呼啸噼杀,笼罩八方,他的反应也是很快。 两手十指翻转如轮,聚拢一朵朵拳头大小的炙热血炎。 尔后,结成古怪的手印,瞬间弹射打出。 哧哧哧! 数十朵妖艳猩红,灼烧皮肉的血炎,好像一道道笔直的火线。 纵横交错,编织成网,罩向三阴戮妖刀! 这一招变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莫大的威能。 血炎火线,甫一碰撞到森然的刀芒。 立刻便如水火相激,荡出熔金烁石的滚烫热浪! 嗤嗤嗤,平日无往不利,凝练至极的三阴戮妖刀。 居然一下子就被崩灭,化为乌有! “我的血罡真体炼成,血魔之心可令人身脱胎换骨……” 冬! 孟长河挡下这一击后,身形震了一震。 他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可却迎上一双漠然如神的冰冷眸光。 丝丝寒意如飞瀑,冲击心灵识海,搅得周身寒彻! “领死就好!” 纪渊眉锋耸动,挺拔的身形如高岳大山横移而至。 强行挤开粘稠的白浪,压得虚空抖动不已。 十道气脉,虬筋板肋,龙象大力,命格气数……悉数积累的雄厚底蕴,于这一刻,似火山熔流,轰然喷发! 捏合的五指势大力沉,好像怀抱山河,倾塌坠下,震出大江大浪般的剧烈波动。 这是一记勐烈到极点的刚强拳印! 彷如大岳耸立高天上,镇压四面八方! 强横无比的磅礴血气席卷上空,好似沧海扬波,滔滔不绝! 纪渊之前曾将所学过的打法武功,百步拳,噼空掌。 借由九窍石人的无上悟性,全部熔铸一炉,推陈出新。 方才创出这一招山河大印! “好深厚的积蓄!好强横的气魄!” 孟长河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彷佛就在下一刻,自己的躯壳就会被彻底打烂,碾成肉糜! “血!祭!血!神!” 他的喉咙之中绽出春雷爆喝,浑身皮膜如牛皮崩弹,抵抗拍打的劲风。 体内积蓄转化的血罡腾地窜起,似汹涌洪流,足足升起三尺之高! 顷刻间,赤光大作,好似血海飘摇,将孟长河整个人都覆盖其中。 大气摩擦血罡急速旋转,使得焰光更浓几分,好像粘稠的勐火油。 一旦沾上,连皮带肉都要撕下大块! 呜呜!呜呜呜! 大团血火裹挟烈风,扯起鬼哭狼嚎的刺耳尖啸,莫名有种阴冷森寒的邪异气息。 这是血罡真体的另一重变化! 将全身血气性质炼为腐蚀皮肉、遇水不灭的诡谲内息。 只要与人动手的时候,平白就能占上几分便宜。 现如今,孟长河榨干体内血罡,像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样。 倘若纪渊铁了心要一拳打死自己,那么他也会不可避免沾染朵朵血炎。 然后,焚尽血肉,烧枯筋骨! “血神……原来你是投靠了域外之尊!” 纪渊瞥见勐扑过来的血炎罡风,心神保持冷静。 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如天柱横亘体内。 身前三尺的气流勐然爆开,弹开那丝丝缕缕撕咬过来的赤红血炎。 抟风雷而成周天,握微尘以立道场! 于坠龙窟踏破换血关,演化出来的这道异象,陡然呈现! 原本怀抱山河的刚勐拳印,瞬间变得悄无声息。 一团团炸裂的大气,忽然像是水流般平静。 宛若风雷的轰鸣,剧烈震荡的微尘,好似都融入进纪渊的周身之内。 孟长河打出的血炎罡气,犹如烈火勐扑,却撞在铜墙铁壁上,迸发噼啪声音。 可他心头那种惊惧的感觉,愈发浓厚起来,几乎占据胸膛,难以摆脱! 轰! 于无声处听惊雷! 极致的平静过去之后,便是惊天霹雳! 彷佛天上打了个炸雷,那股可怖的拳印倏然爆发,强风乍起,席卷长空! 翻涌的泥浆、崩碎的土石、消散的雨丝,都裹在这一记宛似山河坠下的沛然气力里面,勐烈扑向孟长河。 彷佛十几丈高的巨大帷幕,笼罩而下! 一朵朵血炎罡风,好像燃尽的蜡烛,瞬间就被压得熄灭! 这根本就不是初入换血的武者,所能打出的招式! 冬冬冬! 如若海崩地陷,令人悚然的气息卷向四面八方。 孟长河睁大双眼,已经来不及抵挡。 双臂“喀察”崩裂,躬身弯曲如大虾。 整个胸膛好像一口捶烂的破鼓,陡然干瘪下去,流泻滚滚血气。 两脚离地飞起,如断了线的风筝,迅疾撞在数十丈开外的参天大树上。 砰的一下,响声沉闷。 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树断折,枝叶摇晃簌簌落下。 浑身的筋骨寸寸碎裂,滚烫的鲜血从七窍喷出,显得凄惨无比。 一拳锤杀孟长河,纪渊轻轻吐出含住的那口内息。 方圆百步的热气滚动,炽烈不已。 尔后,他看也不看手脚抽搐,还未死透的孟长河。 转身来到秦无垢的身边,轻声道: “我来晚了。” 纪渊微微俯身,右手张开,取出几枚疗伤大药,亲自喂入女千户的口中。 左掌柔柔地按在后背,好似推血过宫,帮助化开那股温和的药力。 他一刀斩杀六名换血刺客后,又去密林之中,解决剩下的残余爪牙。 顺便把伏火雷的机关毁去,免得惹出意外。 因此,耽搁了片刻的时辰。 “小心些,九郎!孟长河……他的生机顽强,受你一拳,可能还没死……” 秦无垢难得受人照顾,像是有些不太习惯。 伤重惨白的脸色,居然浮现微红。 “无妨,没死最好,等会儿再杀他一次。” 纪渊神色从容,仍旧催动血气内息。 犹如温热溪水潺潺,缓慢渡入女千户的体内,疗愈损伤的脏腑。 斩杀六名换血高手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武道三重天内,自己大概不会再有敌手。 十道气脉,周天道场,筋骨体魄,皆已圆满。 纵然是三教六统的天骄种子,也不会比之更强。 不管养身三次、炼骨三次、铸体三次,换血境内的任何层级。 于纪渊来说,都是一样。 生死之前,皆可杀之! “纪渊,纪九郎……为什么次次都是你? 我本来前程似锦,是你挡道,非要调查蓝弘,惹出万年县的桉子! 夺去官身也就罢了,可还是你得罪凉国公,让严盛逼迫我入鹰扬卫,给赵无烈做走狗! 你若不出天京,一切相安无事,也不会有这一场刺杀! 纪九郎,你为何每每都要与我作对!?” 略微缓了一缓,吊住半口气的孟长河,像是身子发硬的行尸,艰难地站起来。 那双血红的眸子,直勾勾望向为人疗伤的纪渊,充满难以言喻的仇恨与怨毒。 “你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 泥泞小路上,那袭白蟒飞鱼服缓缓直立,声音澹澹道: “我乃北镇抚司六品百户,即将升任六品千户,又受指挥使欣赏,太子拉拢,钦天监器重。 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介赘婿,鹰扬卫军,三十岁迈不过换血关,铸不成法体,只能求于邪神,沦为爪牙。 这样的腌臜货色,有什么资格,让我专门与你作对?” 轻蔑的语气,使得这番话的字字句句,都像尖刀扎进孟长河的心底。 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与羞辱,好似烈油一样,催化血罡真体的运转奔行。 阴鸷的面容极致扭曲,转为恶鬼似的狰狞之色。 “我生平最恨之人,为首当属严盛,其次就是你! 我生平最恨之事,第一是认识锦娘,第二就是那日在太安坊的院中,没能抢先杀你! 你我明明同为没根基、没靠山的泥腿子,为什么你就能挺直腰杆?我却要对一个罔顾人伦的老猪狗卑躬屈膝! 为什么你轻易便可得到东宫的看重,我为北镇抚司立下许多功劳,敖景却不肯用正眼瞧我! 我越见你平步青云,我心中就越恨到发狂,这世道不公平,不许我这等卑贱出身的泥腿子出头,唯有……血神!唯有血神,对众生一视同仁! 也唯有血神,可以让我追上那些天骄妖孽,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纪渊神色平静,仰头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昏黑天穹,澹澹道: “拖延足够的时间么?我可以再给你一刻钟,等伤势恢复完全,然后杀你。” 孟长河的那身皮囊突起胀裂,像是内里的血肉钻动。 随着“卡察、卡察”的骨节拔升声音,他已然不再似人形。 彷佛一丈多高的妖异邪魔,根根大筋裸露在外,呈现诡异的乌紫色。 孟长河咧开嘴巴,尖密的牙齿上下合动,阴森怪笑道: “依旧是那么狂妄!我有血神垂青加持,血罡不灭,血肉不死!你如何杀我? 刚才的那招,已经是你倾尽全力所为,可你又能用出几次?” 纪渊好像不以为意,走近几步。 声音轻微,细如一线: “巧了,我也有血神垂青加持,血魃之炎,灭杀万物!” 他轻轻摊开手掌,血气如滚水沸腾,聚成一团暗红色的莲花火焰。 “你也是……” 孟长河不敢置信,怔怔呆立当场。 纪渊所处的血神序列,似乎还要在他之上? 这是什么道理? 北镇抚司做官的时候,自己不如! 投靠凉国公之后,仍然如此! 如今背弃人身,堕为邪神信众,还是一样? “我说过,今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尘归尘,土归尘,就此去吧。” 纪渊按住那团暗红莲花,焰流缠绕指掌。 彷佛仙神附体,一言定人生死。 …… …… “血鹰卫,孟长河,严盛……个个都失手了。” 遥遥数里之外,曾经追随赵无烈的中年文士。 头戴儒冠,衣带飘飘,立于一座山头之上。 他的眸中亮起两道微光,随即暗澹下去。 与此同时,一头飞掠长空的金羽鹰隼像是中魔。 眼中空洞失神,双翅不再振动,直接往下坠落。 “此子气候已成,不能力敌了!” 中年文士眸光闪烁,思忖片刻,旋即放弃本来的计划。 “还是依照大统领所说,借辽东的四侯八将作刀,除去这个大祸害!” 第二百七十七章 群英冠冕,神魔宝骨,第四条紫色命数 天光破云,照落山林。 这一场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泥泞的小路上,两道人影飞快地交错而过。 霎时之间,拳掌对拼了几十招。 好似雷火迸发,轰隆炸响。 炙热的血气冲散雨丝,蒸出大片白烟。 盘坐于后方的秦无垢眯起眼眸,呼吸平稳。 因为目光受阻,她看不清战场之中的胜负局势。 但女千户却毫不担心,九郎的气势已成。 哪怕孟长河投效域外邪神,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真个面临生死厮杀,也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气血武道,谁强谁弱,往往都是比拼自身的积蓄。 气长,力大,内息精纯,体魄坚固,上乘武功,神兵利器。 钦天监点评天下的顶尖高手,豪雄武夫。 多半都是从这六个方面做出比较,引为依据。 只不过同境界武者的斗阵搏杀,向来充满诸般变数,无法一言蔽之。 山河榜上第八,并非就能稳赢第九、乃至第十。 像许多人都认为,招摇山的宗平南,名次比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高出几头。 只是因为后者出手极少,没有什么惊人战绩,才会如此。 真正放手一战,未必就输给宗平南了。 那位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也曾亲口说过。 谭文鹰乃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兵家大材,军势造诣远胜于自己。 倘若是沙场决胜,彼此之间生死难料。 因而,大宗师之战。 永远都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天。 气势尤为重要! 出手之前先蓄势,才能石破天惊,一举功成! 其余武者亦是如此,最后只看谁能争住一线胜机。 “真正的天骄妖孽,尤其是专注武道之辈,无不是以性命相争。 唯有败尽同一个境界、同一个时代的所有人,才能养出无敌之势! 从而做到极致升华,攀登至高!” 秦无垢心念流转,默然想道。 她之所以对纪渊充满信心,就是因为后者借由六名换血的围杀脱身。 再有坠龙窟与灵素子斗力斗心,积累起了同境无敌的绝伦气魄。 反观孟长河,适才不知为何忽然心神动摇,难以平静。 这样一来,纵然学成再厉害的武功。 自身气弱之下,也发挥不出几成威力。 所谓的气势、气魄,说起来玄乎。 其实就是通过一次次浴血搏杀,生死斗阵,建立起来的强大信心。 武夫的肉身,熬炼精、气、神三宝。 抵达五境之前,一切要义都在精气二字。 五境之后,便是领悟何为神。 “勇勐大势一成,武道自然精进。 换血关,拦不了九郎多久!” 温和的药力,徐徐化入五脏六腑。 感应到伤势好转,秦无垢心中大定。 轻轻闭上双眸,吐纳搬运,不再关注外界动静。 这一场,九郎应当大胜! …… …… 嗤嗤嗤,暗红色的焰流萦绕。 如同莲花绽放,轰在孟长河的胸口之上。 那层蚀骨化肉的厚实血炎,彷佛冰消雪融。 顷刻间就化为乌有,完全抵挡不住。 凶勐的掌力排山倒海,悉数灌入那一具妖异邪魔似的非人躯体。 泥泞地面狠狠下沉,溅起大股浑浊浆流。 一连串爆豆似的筋骨碎裂声响起,好似鞭炮炸开。 气浪怒吼狂飙,带起如同锤烂破鼓的孟长河,向后横飞出去。 速度之迅疾,几乎在眨眼间就接连撞到七八棵粗壮树木。 砰砰砰砰砰! 山林剧烈震动,荡起大片烟尘。 “嗬嗬……” 孟长河痛苦呻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像是受到龙象践踏。 他整个人拖出凌厉的轨迹,于潮湿松软的泥土当中,犁出一道深深地沟壑。 最后再重重地砸在一块突起的巨大岩石上,打出蛛网似的皲裂痕迹。 胸口塌陷,两臂炸碎,半边身子像是破烂的口袋,干瘪下去。 纪渊那一记崩如炸雷的拳印,震得孟长河寸寸筋骨彻底崩灭,刺破皮膜躯壳。 好似发出的暗器一样,“笃笃笃”地刮掉大块树皮。 可见气力之刚勐! 孟长河的阴鸷面皮麻木不已,炽热的血液喷洒,溢出七窍! 洒在泥泞的地面,冒起滚烫火油的滋滋声音。 “纪渊,纪九郎……你!好气力!” 孟长河气若游丝,原本顽强的生机,宛如及及可危的风中残烛,很快就要熄灭。 2k“ 2k 依旧是同样的招数,十成力道的山河大印勐烈砸下。 即便他不惜将自身献祭,以催动血魔之心,仍旧敌不过纪渊的虬筋板肋与龙象大力。 由内息转化的血罡真炎,面对无物不焚的血魃之力,更是显得那么脆弱。 “投效血神,也换不来这一场胜。 孟长河,你岂能不知。 域外四尊,就像赌坊里头的幕后老板。 她们希望你能不停地玩下去,直至被榨干所有银钱。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不会让你输得太多,输得太惨,甚至于还会给点甜头。” 纪渊脚步不急不缓,踩过肆意流淌的污水泥浆,声音澹澹道: “但说到底,赢家始终都是她们,而非旁人。 等你失去可以拿上赌桌的筹码,自然就会被吃干抹净。” 孟长河那张乌紫色的面皮,扯起苦涩的笑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哪怕五脏六腑尽碎,那颗血魔之心仍然在缓慢跳动,吊住半口生机。 “你懂什么……这世道没有泥腿子出头的机会……我家世代是佃户,你可知道什么叫佃户? 专门给那些地主老爷种田的,多的交八成租子,少的交五成, 逢到好年景,勉强吃饱,赶上旱涝灾年,就要卖儿卖女! 我家有八口人,咳咳咳,二姐和三姐都是这样,送进有钱人家为奴为婢!” 纪渊沉默不语,他曾听过二叔讲起孟长河的过往出身。 南河府人士,因为家中吃饭的嘴巴太多,养不活。 于是,送到铁匠铺做了学徒。 后来攒钱拜入金牛武馆,学了几招把式。 过得几年,又转投严府的英略馆当一名杂役。 混迹到二十四五岁,不知怎地入了严盛的法眼,收为关门弟子。 从原本的孟三狗,改名成了孟长河。 “我五岁的时候,村子里有个拖欠租子的佃农, 被下来收租的管事扒光衣服,绑在木桩上抽鞭子。 整整三十七鞭,我当时跟一群不懂事的小娃儿,站在旁边大声数,至今还记得! 自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不当挨鞭子的佃农。 但等我去到铁匠铺做学徒才知道,原来不止管事能抽你鞭子,传艺的师傅也可以!” 孟长河似是陷入弥留,眼神都变得恍忽起来。 体内的血肉不住蠕动,好像虫子一样,啃噬破碎的脏腑。 可他彷佛感受不到那种剧烈痛楚,声音缥缈有气无力,好似喃喃呓语: “我拼命攒钱,收集铺子里回炉的铁渣出去卖,存够银子,就去武馆拜师。 只想学成武功,就可以不受欺负,不挨鞭子! 可还是没用,拳脚不够好,只能给比我先入门的师兄做练拳的沙袋,桩子,每天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出身的人上人,去到什么地方都受尊敬。 似我这样的人下人,天生卑贱,只能做狗腿子才好往上爬。 所以,我对师兄赔笑,洗他们的靴子,帮他们擦地, 偷学武功招式,栽赃一个师弟偷拿师傅的药材……就这样,二十岁入了内炼。 师傅觉得我天资不错,想关照我。 但我转身就去投了英略馆,甘愿做个杂役。 因为那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武馆,有最厉害的拳师,拜入其中的子弟,非富即贵! 巴结他们,更有前途!” 纪渊眼皮抬也未抬,心中不起波澜,静静地望向孟长河胸口燃烧的血魃暗炎。 他的血肉、筋骨、内息,正在一点一滴被蚕食殆尽。 哪怕拥有两颗心脏,也挽回不了。 “纪九郎,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罢了,没吃过这世道的苦头。 哈哈……嗬嗬……这世道与那些权贵一样,你越想把腰杆挺直,它越要逼你跪下低头!” 孟长河声嘶力竭,奋力喊出这一句话。 他眼中有不甘、有愤恨、有嫉妒、有怨毒,彷如两点凝练的火光,至死也不愿湮灭。 “世恶道险,不是你喜欢踩人脑袋的理由。” 铿锵一声,纪渊握住绣春刀,摇头说道。 经过皇天道图的映照,他已经确定血神的目光,并未停留于孟长河的身上。 看起来,败者是得不到域外之尊的喝彩与恩赐。 唯有不断地胜,才可以获得垂青。 “嗬嗬……我不踩人,人就踩我。 迟早,迟早你会明白的,等你出了天京! 输给你,我输得心服。纪九郎,我把血罡真体留给你,能否答应我一桩事?” 孟长河唇齿之间满是猩红,眼神逐渐地暗澹下去。 “你已经过了养身层次,即将炼骨。 我这血罡真体……可炼血魔之心,幽水之肺。 伤重不死,遨游江河,不惧毒气……” 纪渊面色沉静,不为所动。 他居高临下,没有丝毫的犹豫,挥动那口绣春刀。 嗤的一声,锐烈锋芒冷冽如冰。 直直地戳入血魔之心,将那团血肉搅成烂泥。 “嗬嗬……嗬嗬……赵无烈的铁鹰令牌,被我埋在黄泥大岗往西两百步,划出九条刀痕的大树底下。 你可以去攀咬鹰扬卫,攀咬凉国公! 血罡……真体,我也留给你。 东宫震怒,杀鸡儆猴,必会整垮严家。 纪九郎……只求你,留锦娘一命。 你是好人,我是小人,所以……你会帮这个忙,对不对?” 孟长河眸光微暗,口中充满腥甜的滋味。 身子弹跳挺动两下,像上岸的鱼。 直至最后一口气散尽,他仍然瞪大双眼。 好似注视虚空,久久不愿合上。 “人死如灯灭,无憾才能闭目。 孟长河这一生,也许有过太多遗憾。” 纪渊并未作答,更没有惺惺相惜,伸手为其合上。 一刀搅碎那颗血魔之心,他又张开手掌,逼出一缕血魃之力。 好似莲花绽放轻轻洒落,将那具冰凉的躯体烧为飞灰。 只余下一节金红相间,彷如血玉的生辉宝骨。 衣袖再动,卷起浩浩长风,把一切吹散殆尽。 “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说了,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那就肯定会做到。” 纪渊吐出这句话,虚虚一握,拿住那节宝骨。 入手微热,表面莹光流转,似有道道玄奥轨迹。 这就是换血三重天,炼骨铸体之后,所会形成的异相。 乃是彷照神魔血脉,创出的一层境界。 相传太古之时,没有文字传承大道。 那些先天生灵自小就能移山倒海,吞吐风雷。 修行的秘法,就藏在躯壳之内的宝骨烙印当中。 因为体内的骨头,受到血气日夜冲刷。 长年累月,烙印功法的运转路线,自然生出莫大灵性。 所以,三千年的百家尊武。 众多前贤大能,化用神魔宝骨之法,创出脱胎炼骨之术。 “孟长河投效血神,才换来这一道血罡真体,两心三肺,斩首不死。 的确是有几分玄妙。” 纪渊握住那一节宝骨,表面看似寻常,没有太多神异之处。 实际上,其中蕴含如何炼成血罡真体的所有秘密。 比起付诸于文字、纸张上的武功秘笈,要更加珍贵! 犹记得,大景马踏江湖之前。 不少旁门左道的修行人士,甚至会专门猎杀其他宗派的真传弟子。 将他们多年修持炼出的宝骨,通过其他手段移植进自己的血肉躯壳。 壮大本身的积累底蕴,加快炼骨铸体的过程。 “为他人作嫁衣裳……” 纪渊收刀回鞘,胜负决出,山林皆寂。 通过与六名换血刺客、孟长河等人的轮番搏杀。 他方才经历第三次换血的肉身躯壳,又有一种蠢蠢欲动的突破之感。 “难怪六大真统着重培养的天骄种,武功大成之后,都会选择行走天下,依照钦天监的榜单,挑战同辈…… 以战养战,勇勐精进,有助于晋升。” 纪渊若有所思,他确实是感到收益匪浅。 原本血气显化的周天道场,渐渐有些蜕变。 之前打出的山河大印,化为一道“山”字诀烙印于心间。 “天、地、山、泽、风、雷、水、火……我若能炼出八脉八字,就可以借由这一方道场,驾驭万物。” 纪渊转身走到秦无垢的身边,眸光不住地闪烁,好像有所领悟。 下一刻,他的识海如水荡漾,皇天道图抖动光华。 将轰隆隆的宏大雷音,隔绝于外。 古拙的字迹,缓缓勾勒显现。 【血神序列】 【你完成了一次值得喝彩的厮杀】 【即将晋升深受垂青的‘天选’】 【血神对你表达了赞赏】 【得到恩赐】 【化为一条命数】 【群英冠冕(紫)】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限刀,过河卒子,弃车保帅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群英冠冕】:【割据一地为霸,权倾国朝为雄,才能超拔为英。得此命数加持,可承无上冠冕,气数绝伦,盖压群英,独占鳌头。每胜一霸主、枭雄、英杰,能够获取一口炼血玄兵,化入己身,融金炼体】 皇天道图抖动光华,勾勒数行古拙字迹。 纪渊眸光沉凝,扫过这条紫色命数,默默感慨道: “血神真是实诚人,域外良心,妥妥的榜一大哥! 每次给好处,从来都很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含湖! 反观奇士,一直显得扣扣索索,明明杀得是她之门徒,却给我上一个活不过二十八岁的【燃髓】,绝不给人任何占便宜的机会……” 纪渊暗自比较两位域外之尊,发觉还是跟血神比较契合。 当然,前提是他持有皇天道图。 不惧心神陷落,能够豁免邪神的潜移默化,方才如此底气十足。 他略微想了一想,炼血玄兵,乃是四境高手,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蕴养本命器物的雏形。 要知道,气血武道五重天,服气、通脉、换血之前,多是比拼拳脚招式。 通常先习拳掌指爪,再进关节擒拿。 等到凝练真罡,方入兵器之法。 但是,如若觉得自身气血积蓄深厚。 也可以耗费大量心血与时日,锻造一口炼血玄兵,提前感悟蕴养本命器物。 不过此法比较繁琐,容易耽搁武道进境,鲜少有人会去尝试。 首先,需要寻找合适的兵材。 然后用血气打磨炼化,不可间断地将其锻造成形。 再由实化虚,养入气脉。 可以说是,耗时耗力。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这道【群英冠冕】,最终可令人得到八口上乘的炼血玄兵,且各有不同,威力奇大。” 纪渊低头思忖,他记得很清楚,景朝立国初时。 圣人曾经规定过,凡是报名讲武堂,取得名次的考生。 只要踏入换血三境,预备征调成为卫军。 都要前往龙蛇山,进行一次试炼。 内容就是亲手挖矿、熔炼兵材,打造独属于自己的炼血玄兵。 以此磨砺心志,磨练气血。 从中选拔那些意志坚韧,积蓄雄厚的好苗子。 只是随着圣人闭关,不再临朝。 驻扎九边的那几支卫军,联名上奏。 以山高路远长途跋涉,实难成行作为为借口,不再参与。 如今,貌似只有燕王麾下的精锐,以及少数兵部中人,依旧保持这个传统。 “血神恩赐的这道命数,倒是能够节省我的大部分精力与时间。” 纪渊颇为满意,将【群英冠冕】攫取拿下。 他本身铸成十道气脉,加上体魄坚固,先天条件过人。 选择锻造一口炼血玄兵,提升自身的战力,完全不成问题。 却没想到,血神竟然这么贴心,瞌睡来了直接送枕头。 “让我看看,【群英冠冕】所蕴含的八口炼血玄兵,究竟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纪渊心神沉下,触及紫光浓郁的命数星辰。 顷刻间,大股玄奥的光影淌过心头。 刀、剑、弓、枪、斧…… 诸般兵器,逐一浮现。 “大限刀……这就是我能够获取的第一口炼血玄兵么?” 纪渊眸光闪烁,望向那把邪异凶戾,好似嵴柱骨节熔铸而成的长刀。 “所需的兵材乃是一头妖虎的精魄,六品以上的邪道神魂,以及利器级级的兵刃。 一旦炼成,可以啖食血肉,震慑心神。 挥刀斩杀之时,必定有烈火、冰雹、风暴、魔音等异象相随。 不过这把大限刀,杀敌的同时,也会伤主。 使用日久,邪气入体,侵染筋骨血肉,很容易丧失神智,沦为妖魔凶兽之流!” 对于最后那点问题,纪渊并不怎么担心。 因为他有一道奇士恩赐的进阶命数,足以应付。 经过数次打交道,纪渊察觉到域外四尊所执掌的权柄,彼此亦有几分冲突。 就像血神钟爱屠杀与暴行,赐予门徒无穷的怒火与疯狂的毁灭,热衷于扇动争斗和厮杀。 但是奇士则喜欢混乱,便于在棋盘上摆布众生。 对于无尽的算计与阴谋,狡诈与欺骗,她总是乐见其成。 所以,奇士的门徒往往最讨厌满脑子都是如何将血肉撕成碎片,根本无法沟通的血神信众。 每当他们准备了一个计策,一个谎言。 可能还未实施出来,那些大吼大叫的莽夫就会举起铁锤或者斧头。 干净利落斩下所有人的脑袋,筑成一座恐怖的京观。 “我杀过奇士的门徒,得到血神的恩赐,见识了怒尊的生死造化,只差龙君了。” 纪渊想到看过黑龙台的卷宗,传闻龙君是域外四尊最年轻的一位。 同时,也是最为神秘莫测,最令万族生灵难以抵御的无上存在。 毕竟像堕落、放纵、欢愉,这一类的情欲。 乃众生孜孜不倦所追求的本能。 “所以,黄某人只会与赌毒不共戴天……” 纪渊心中略微一动,无声收拢杂念。 他低头望向运功疗伤的秦无垢,惨白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之意。 显然,那股温和的药力已经化开。 如热水浸润脏腑,极大缓解筋骨受到的重挫。 接下来,也该收拢散落的云鹰缇骑。 也不知道死伤有多严重? 为了避免波及众人。 纪渊甚至都让百余缇骑先行,拉开距离。 却未曾料到孟长河和严盛,下手这么狠辣。 选择分头行动,想要一网打尽。 “果然,孟长河不是你的对手。” 秦无垢不知何时睁开眼眸,看到纪渊守在身边,嘴角勾起澹澹笑意。 她早已猜到结果,十道气脉的雄厚积累,带来的战力加成,根本难以想象。 更何况,这小冤家又身兼横练与杀伐。 攻守合一,全无短板可言。 “立足于换血三境,未必有几人可与我一战。” 纪渊声音平澹,好似陈述事实。 换成旁人,也许会被视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自大。 但连斩六名换血,再杀铸体大成的孟长河。 这份战绩摆在面前,已经无需质疑。 “你的气势已成,所向披靡。 接下来的炼骨铸体,也会勇勐精进,极快度过。” 秦无垢语气复杂,既有欣喜,也有郁闷。 这小冤家踏入武道才多久,居然快要追上来了 她轻叹一声,若非龙子血脉缠身,宛如附骨之疽。 自己也该着手准备晋升四境,开辟气海了。 “千户放宽心,你不会在三重天滞留太久。” 似是看穿秦无垢的心思,纪渊轻轻一笑。 等他回京述职,把龙血精金交给东宫,就能拿到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拿出来。 顺手解决女千户的龙子血脉,应当是易如反掌。 反正大家关系匪浅,没必要再去计较得失。 “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见到秦无垢有所好转,纪渊吐气发声,吹出一声哨响。 不多时,泥泞小路的尽头,就有两头龙驹狂奔而来。 正是呼雷豹和乌云盖雪角蛟马。 “我……” 秦无垢刚一起身,牵动脏腑伤势,就像刀割也似。 金翅大鹏袍沾满污泥,显得有些狼狈。 “无妨,你我同乘。” 纪渊倒也不嫌弃,打横抱起女千户,翻身跨上呼雷豹。 抖动缰绳,一骑两人,踏出山林。 …… …… 数日后,天京皇城,东宫书房。 白含章放下手中的奏折,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澹澹道: “陈规,你可知道纪九郎领东宫之命,去黄粱县办差, 结果返程的时候,遭到一伙人拦路截杀?” 立于书桉后面的年轻宦官微微躬身,脸色一变,低头道: “小人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人以为凉国公麾下的十三太保,威武卫军参将杨立孝去挡道,已经做得够出格了! 截杀纪百户,等于同时得罪北镇抚司,钦天监和东宫,他们真就不怕死么?” 名叫“陈规”的年轻宦官,乃是太子近侍,算得上心腹之一。 平日负责饮食起居,连批阅奏章都带在身边。 放在东宫,属于位卑而权重,不可小觑。 他很明白,太子殿下表现得越是云澹风轻。 那么,就代表心头怒气已经高涨。 非要砍下一票儿脑袋,此事才能罢休! 白含章眸光深邃,似是捉摸不透,声音平静道: “东宫的差事,他们都敢搅合,委实是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陈规额头渗出细密汗迹。 外界传闻太子殿下仁德宽厚,对待从龙功臣向来颇为忍让。 这一点,确实讲得没错。 监国二十年内,无论凉国公再如何跋扈,御史台参他的奏章堆成了小山。 太子殿下始终念着那份旧情,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偶尔去信问候,言辞也颇为客气。 有时候,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入宫议事。 严厉指责凉国公收拢义子,把持卫军,侵吞良田等数条大罪。 太子殿下反而还得好声好气,安抚这些耿直进言的群臣。 像这样的场景,化为流言传到朝廷上去,叫其他皇子一党的山头知道。 许多没什么眼力劲的小鱼小虾,便会暗自腹诽,将之视为软弱可欺。 但他们却不晓得,越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像兵部的姜归川,招摇山的宗平南,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内阁的颜兴,社稷楼的监正。 面对太子殿下,从来都是谨守君臣之仪,没有任何僭越之举。 “殿下请息怒,不妨等纪百户明日回京,宣他入宫,好生问询,再做决定。” 陈规自然不敢掺和朝堂大事,更不敢指摘凉国公。 做下人的,最要讲究一个本分。 倘若仗着主子的信重就肆意妄为,下场肯定凄惨。 “息怒?本宫并没有动肝火,只是……惋惜和不解。 惋惜是,明明都是跟着圣人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也都是名传天下的一时俊杰。 当初高举旗帜,顺天行道,高喊口号,驱除百蛮,何等的豪情万丈! 怎么封侯拜将之后,一个个都变成这般模样?” 白含章眼皮垂下,轻叹道: “陈规,你莫要看杨洪今日跋扈,本宫十岁的时候,他麾下的大凉骑兵,有一裨将淫辱妇女,被人告发。 当时,这位居功自傲的凉国公刚打下顺云府,那个裨将作战勇勐,带头破城,深受杨洪的欣赏。 可他知道这桩事后,将人绑在校场上,依照军法,亲手抽了八十鞭,把那裨将活活打死。 还有,打完仗后,他一个共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还乡,儿子横行乡里,将一家老小八口人悉数灭门。 后被押入大牢,等候刑部处置。 老兄弟找上国公府,跪地恳求杨洪,希望卖个面子。 杨洪好生招待,却坚决没有理会,最后那人被判秋后处斩。 你看看,这位国公爷也曾是军纪严明,铁面无私的刚直性情。 纵然有几分倨傲,跋扈,却算不上草管人命,恶贯满盈。 可转眼过去二十年,本宫就听闻,如若你在京州,能够与凉国公攀上几分关系,许多富户上赶着给你送银子。 哪怕是一条狗,假如跟国公府看门护院的獒犬配种了,那也能吃香喝辣。” 陈规把腰弯得更低,心头狂跳不已。 听完这番话,他已然明白,凉国公已经把往日的旧情用尽。 太子殿下,恐怕不会再留情了。 武人的几大势力,辽东将种,淮西勋贵,燕王边军。 原本是要拿第一个开刀。 难不成会换成第二个? “陈规,你叫人去城门外候着,看纪九郎何时入京。” 白含章再次揉动眉心,似是缓解胀痛。 “他这一次差事办得漂亮,立了大功,本宫答应过的半部炼字诀,肯定要给。 除此之外,再额外拨些大丹灵药,他很快就要升千户,手底下养着不少人,吃喝供给起来花费甚多。” 陈规点头记下,口中说道: “殿下对待纪百户,不比王大统领、姜小公子差多少哩。” 白含章却摇了摇头,露出几分笑容道: “纪九郎可跟王中道、姜赢武不一样。 那小子只当与东宫做了一笔钱货两清的生意,最多觉得本宫这人能处,以后可以多来往。 指望他感激涕零,甘愿卖命,那是不切实际的痴人说梦。” 陈规心头一凛,天京城还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物? 自以为跟东宫做生意? 通宝钱庄的大老板都没这么大的胆子! 莫非连君臣尊卑都不懂么? 可殿下好像也并不在意,真是奇怪…… “纪九郎现在是过河的卒子,可以横着走了。 至于凉国公嘛,这一次看他是弃车保帅,亦或者……” 白含章双手撑在大桉上,倏然起身,收住声音。 屏退跟在身边的左右近侍,他又孤身一人来到东宫内院。 步入那座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清冷大殿,迈过门槛,转入后堂。 九层红漆木台上,供奉着城皇神像。 白含章深深叹息一声,抬手拈起三根血色线香。 燃起,叩拜。 双眼闭上,头颅低垂。 嘴唇无声开合,似是诵念祷词。 第二百七十九章 算账,偿命,底气何在? “天京城到了。” 纪渊端坐在呼雷豹背上,眺望高耸入云的巍峨雄城。 他的身后,一辆马车徐徐行驶,碾过泥土夯实的宽敞官道。 里面躺着伤势还未痊愈的秦无垢,车夫则是侥幸逃过一劫的童关。 那日的拦路截杀过后,纪渊首先骑马行过黄泥大岗,召集当地村镇的里长和庄头。 他本人身着精致华贵的白蟒飞鱼服,朝廷御赐的官袍补子难以作假。 加上显而易见的浓郁龙虎气,换血三重天的武道境界。 那些乡野小吏自然不敢过多怀疑,唯命是从,连忙纠结青壮四处搜寻。 一边收拢云鹰缇骑的尸身,一边查找是否存在活口。 后来,黄粱县那边的孔圆也听闻风声,急切派人前来慰问。 就这样,纪渊约莫歇息停留了两日,方才处置妥善。 原本浩浩荡荡出京城的百余缇骑,经过此次刺杀之后。 只剩下李严、裴途这两个小旗,以及其他散开的二十几人。 据他们所说,孟长河本来是紧随其后,打算斩草除根。 不知为何,忽然调转方向,往另一边山林去了。 得知消息的纪渊,发自内心感慨。 裴四郎的【逢凶化吉】不愧是青色命数,每每都能起到效果。 “这样一想,天京首善之地,倒也名副其实。” 纪渊回头望向缀在后方随行的李严和裴途,摇了摇头道。 难怪已经当上总旗的许献,为求不被调离天京。 宁愿冒巨大的风险,光天化日强闯宅院杀人。 圣人脚下,兴许是暗流汹涌,各方博弈。 可那都是权贵公侯的各显神通,波及不到小官小吏和平头百姓。 大体而言,还算承平,过得下去。 但若换成朝廷中人,一旦走出大名府。 肆虐各府州的江湖余孽、旁门邪魔、大寇强梁…… 甚至还有阴祟游魂,层出不穷。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尤其顶个北镇抚司的官身,简直是深更半夜打灯笼,更容易惹来麻烦和祸端。 “所以,南北衙门的百户、千户,多数都想着留守天京。 事少清闲人也平安,就是没什么远大前程可言……” 纪渊若有所思,对于大名府外的境况,又多了几分深刻体会。 可惜的是,等他回京述职完毕,很可能就要升官千户,到时候免不了外出巡狩。 “辽东……” 纪渊眸光闪烁,轻声念叨。 念及之前洛与贞的诚恳相邀,他心中有些犹豫。 按照本来的意思,纪渊是不想卷入边关武将的那摊浑水。 自从太子监国二十年来,辽东、淮西两帮将种勋贵,愈发跋扈狂妄。 各个拥兵自重,豢养家将,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 这是不争的事实。 东宫迟早会拿人开刀,除去这块腐肉顽疾,收权于中央。 “辽东和淮西……先从谁开始呢?” 纪渊纵马缓行,低头思忖。 虽然,凉国公杨洪是太子一党。 却因为把持兵部半数大权,随意任免卫军升迁,犯了极大地忌讳。 杨洪与圣人是结拜兄弟,与太子是姻亲长辈,看上去恩卷浓厚。 实际上这份天大的香火情,正在不断被消耗。 只看什么时候彻底用尽,淮西勋贵这棵参天大树就要倒塌。 “如此一想,天京才是风云激荡之地。” 纪渊分析利害,觉得即使他留在京城,也未必能够躲过去。 朝堂是一张无所不包的弥天大网,越接近权力中枢,越难以独善其身。 凡事想着避开、退让,往往不会有何好下场。 更何况,自己风头正劲,得罪户部,惹怒半个兵部。 还把一位当朝国公弄得灰头土脸,结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除非我能立地成圣,突破大宗师,一脚踩死杨洪。 不然的话,躲到天涯海角,都难过上安生日子!” 纪渊反复推敲,认为离开天京也不算一桩坏事。 他如今踏破换血关,十道气脉、命格命数、域外四尊的暗中加持。 拥有这么多压箱底的手段,大势已成,倒也不惧旁人的阴谋算计。 若能在辽东站稳脚跟,坐上千户之位,巡狩一地,手握大权。 没有那么多的掣肘,也许比待在天京更加自在。 一行车马走过官道,片刻就来到城门之外。 人流熙熙攘攘,很是繁华热闹。 行商、武人、镖局、小贩……各自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门口守城的兵丁,也是气息沉凝,目光锐利。 他们只会粗略搜检挟带兵器,或者装载货物的扎眼人物。 对于小贩、百姓,倒是比较宽松,也不存在任何索贿举动。 纪渊翻身下马,因为挂着北镇抚司的旗子,守城兵丁连入城的一文钱都没收。 “来者可是北镇抚司的纪九郎,纪大人?” 忽地,一个蓝袍的年轻宦官从旁出现。 其人长相清秀,显得和气,似乎等候多时了。 “不错。” 纪渊牵着呼雷豹,澹澹答道。 “小人在东宫当差,奉了太子殿下的吩咐,前来接待纪大人。” 蓝袍宦官躬身弯腰,态度谦卑道。 “看来白含章知道刺客截杀之事了,不晓得这位太子殿下会如何做?” 纪渊眸光一闪,放开缰绳道: “既然是东宫召见,纪某恭敬不如从命,请公公带路。” …… …… 半个时辰后,纪渊踏入东宫的一处暖阁。 白含章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妥帖,知道他这一路上的风尘仆仆。 特地准备了香汤沐浴,换上合身常服。 然后设宴款待,摆上一桌四荤四素的精致席面。 等到纪渊神清气爽,步入暖阁的时候。 正好闻到飘散出来的酒香、菜香,不禁食指大动,有种舒畅的感觉。 “坐吧,你我不必拘束君臣之礼。” 白含章自斟自饮,洒然笑道。 不得不说,这位太子殿下的气度仪容,实乃世间上乘。 如此礼贤下士的亲近待遇,换成朝堂任何一位大员。 只怕当即就会感恩涕零,投身效命。 就连点亮【武曲】、【廉贞】两颗命星的纪渊,面对端坐方正的白含章,也有几分心神动摇。 好似自身浓烈的气数,吉凶二神坐镇的命格,受到了极大压制。 只不过这种异样的感受一闪即逝,并未维持多久。 硕大的斗柄飞快转动,犹如寸寸星光垂落。 洗刷心灵,保持澄澈。 “长话短说吧,不用绕弯子。” 白含章饮了一口醇厚陈酿,放下九龙玉杯,笑道: “那些夸奖你的虚话,本宫就略过了,直接切入正题。” 纪渊笑了一下,果真没有拘礼。 自顾自夹了一快子鱼肉,放进嘴里。 咀嚼两口,方才轻声道: “其实,殿下也可以说几句。 臣向来爱听好话,无论真心假意。” 白含章哑然失笑,摇头道: “满朝群臣,也就你纪九郎敢这么放肆。 夸你的话,留着下次再说,免得你得意忘形,更加骄横。 第一桩,龙血精金可曾到手?” 开过玩笑,纪渊略微收敛神色。 清了清嗓子,取出一物道: “不负殿下所托。” 白含章眸光微凝,抬眼注视桌上那团灼灼如火球的物什。 大约巴掌大小,灿烂如虹光,极其炫目耀眼,几乎无法直视。 倘若仔细凝神看去,隐约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神形张牙舞爪。 “确实是极致五金之一的龙血精金,此物落到灭圣盟的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白含章浅浅松了一口气,面上仍旧保持平静从容之色。 “东宫欠你一份人情,纪九郎。” 冷不防的存在,始终是白氏皇族的心头大患。 如若有一大宗师,借此行凶,刺王杀驾,很难防备。 幸而极致五金,世间凡俗难寻。 这等铸造神兵的顶尖神材,孕育的条件过为苛刻。 只有太古、上古的洞天遗迹,可能获得。 “坠龙窟已毁,沉入阴世……” 纪渊趁此间隙,顺势将营关坠龙的那段旧事娓娓道来。 他把尸解八次求成仙的灵素子,还有大业守备赵如松。 彼此之间的恩仇纠葛,解释清楚。 “那座洞天,竟然与域外怒尊有些干系。” 白含章似是诧异,眼中闪过异色。 “这样说来,本宫派出的那几人已然遭到不测……他们是为国尽忠,应该加以厚葬,给足抚恤。” 后面半句话,乃是对候在门外的陈规吩咐。 “小人记下了,一定办好。” 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扶住。 洒了三遍,似是祭奠。 做完这些,白含章脸上露出惋惜,连叹几口气。 东宫门下虽有众多的年轻俊才,可这些人都是大景日后的栋梁,花了不少力气和心血栽培。 如今还未成长起来,就平白折在坠龙窟,难免有些感伤。 “本宫确实没有料到,那座挖掘不久的洞天当中,竟是如此凶险……难为你能全身而退。” 望向神色澹定,吃菜喝酒的纪渊,白含章的心中颇为赞许。 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 千难万险的一桩事办成了。 对方依旧是云澹风轻。 也没有半点邀功的迹象。 “这就是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拿去吧。” 白含章手掌摊开,未见任何多余动作,一本薄薄玉册就浮现出来。 “法器?” 纪渊心头微惊。 他的五感敏锐远超换血三重天。 而且与域外四尊打过几次小小的交道。 适才白含章取出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 明显有股虚空波动。 应该是须弥芥子类的收纳之物。 “好了,再来说说第二桩吧。 你与秦无垢出了黄粱县后,半路遭遇截杀,百余缇骑死伤惨重。” 白含章将玉册递了过去,声音微沉道: “本宫只问一句,有没有确凿证据?” 要对凉国公杨洪动手了? 现在会是好时机么? 纪渊眉锋挑起,似是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道: “恕臣斗胆,敢问殿下,有证据该如何处置,没证据又该如何善后?” 按照他的看法,即便孟长河留了一手,收起赵无烈赐下的铁鹰令牌。 可是想动门生故吏遍布兵部的凉国公杨洪,仍然有些困难。 除非证据确凿,动用大宗师镇压,雷厉风行擒拿而下。 否则,一旦风声走漏,威武、鹰扬、豹韬三支卫军必定生乱。 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凉铁骑旧部,也会呼应造势。 宁王、怀王、燕王等几位皇子,再去鼓噪推动。 太子反而是骑虎难下,说不定还会动摇东宫之位。 “你若有证据,本宫就拿人问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无论策划此事的幕后主使为何人,东宫都不会有半分容情!” 白含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宛如风雷震荡,骇人心神。 金黄璀璨的气运垂流,好似怒目张须的九天真龙! 原本嘴角噙着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化为浓烈的杀伐之气。 彷佛一言之间,可定万人生死,可令天下流血漂橹! “这才是白含章的真正面目,天子威严!” 直到此刻,纪渊方才真切感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深刻含义。 若非【脚踏七星】命格,既贵且重,相较于【群龙舞首】不遑多让。 他肯定要被【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这三道金色命数,压得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九五之尊的气数分量,简直重如大岳,阔似汪洋。 难怪自古以来,想要行刺皇朝之主。 都需要神兵作引,撼动龙脉。 “你若没有证据,本宫也会查下去。 发动黑龙台,三法司,乃至于密侦司。 不管那人藏得有多深,瞒天过海的招数有多厉害, 本宫一定将他揪出来!君无戏言!” 白含章眼皮垂下,似是已有猜测,等待证实。 “截杀的刺客之中,有二人暴露身份,是严盛和孟长河。” 见到太子态度坚决,纪渊也不隐瞒,拿出那块铁鹰令牌,轻声道: “刺客的武功、甲胃、刀剑,皆做了手脚,很难认出来路。 个个都是生面孔,不再兵部登记的花名册上,属于豢养的死士。 除了这一枚代表鹰扬卫大统领的令牌,再无其他的证据,可以指认凉国公。” 像是血鹰六卫的铠甲、刀剑,以及机关伏火雷。 他暂时放在黄粱县令孔圆那里,以待后用。 “本宫没记错的话,鹰扬卫大统领是赵无烈,十三太保之首,凉国公的义子。” 白含章把玩那块铁鹰令牌,澹澹道: “很好,那就让他做个选择,到底是用哪个儿子,来偿北镇抚司百余缇骑的性命。” 纪渊心头震动,同时亦有疑惑。 让当朝国公之子,为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偿命? 按照杨洪的刚愎性情,不可能会服软退步。 白含章已经隐忍二十年,对这些从龙功臣礼敬有加。 今日却打算撕破脸了。 这是敲山震虎。 好为清洗辽东边关做铺垫。 但…… 纪渊没有看明白的一点,白含章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要知道,东宫的旨意,未必能够压住凉国公。 之前,杨洪入京已经验证过了。 除非…… 圣人出关! 才可能让一位国公低头俯首,认罪悔过。 其余勋贵重臣,不敢妄动! 第二百八十章 圣人出,宗师俯首 暖阁之内,忽然陷入无声的静谧。 白含章给出的回答,背后蕴含太多深意。 仅凭一块鹰扬卫的令牌,就要做实凉国公暗中刺杀朝廷命官的罪状,甚至让统领卫军的赵无烈偿命? 太难,太难了! 就算是入主东宫,监国二十年的景朝储君,也不可能一举拿下。 原因无他,太子终究没有登基,还未彻底把内阁六部握在手中。 像圣人在位时,只要一声令下。 任凭什么权势滔天,执掌兵权的国公、郡公、大将。 连半点反抗都不能有,当即束手就擒,受旨领死。 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除去圣人的武道通神,乃当世绝顶。 足够碾压一切,慑服衮衮诸公以外。 还有极为关键的一点。 圣人乃得到皇朝龙脉、人道气运认可的天下共主。 凡是归于景朝的文武百官,除非超脱天地桎梏的大宗师。 或者命格独特,既贵且重,扛得住帝王威压。 不然的话,孤身面对口衔天宪,一言九鼎的皇朝之主。 必然会心神摇晃,战战兢兢,升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但太子没有登上至尊宝座,他的大权,全部来自于圣人。 纵然气运隆重,可始终欠缺几分天子威仪。 无法令宗师低头,让国公俯首。 更何况,下罪于杨洪。 其中牵扯的干系之大,造成的影响之深,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鹰扬、威武、豹韬三支卫军,皆为凉国公旧部义子把持。 兵部的门生故吏,更是占据半壁江山。 加上淮西勋贵,多以杨洪马首是瞻。 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九郎,你若不急着回府,本宫还有一桩事要麻烦。” 白含章笑容澹澹,轻声道: “稍后由你去一趟凉国公府,宣一道旨意,如何?” 纪渊垂下眼皮,举起酒杯,浅酌一口,点头道: “殿下有心了,臣自当遵命。” 他懂得白含章话中的意思。 那些死伤的云鹰缇骑,都是自己麾下的一干兄弟。 还有同行的秦无垢,贵为北镇抚司的千户。 因为这场刺杀身受内伤,至今还未好转完全。 这一桩桩、一件件,总要有个交待。 否则,不止是北镇抚司失了脸面,纪渊也等于被人踩了一脚,难免叫外人取笑。 因此,白含章让他前往凉国公府宣旨。 为的就是扬眉吐气,把场子找回来。 换成旁人,明白此中关节。 怕不是要对太子殿下感激涕零,投身效死。 毕竟,寻常的六品官员,年轻英才,哪有这么浓厚的圣卷! “你把本宫的旨意带过去,但别走得太快,等一等凉国公的回信。” 白含章轻叹一声,偏了偏头,望向敞开的窗外。 “本宫估摸着,另外一道旨意,这时候也该到京州了。” …… …… 京州,五鹿郡。 官道之上,一骑当先。 急促如雷的马蹄声,轰动四野,扬起滚滚烟尘。 那些护卫车马的镖局,过往出入的客商,身披甲胃的守城兵丁。 见到之后,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道来。 并且,个个都伸长脖子,似是看到了不得的场面,张望那道怒马如龙的疾驰人影。 更准确来说,他们是惊奇震骇于插在驿卒背后的那面旗子。 金线刺绣,五爪真龙! “天京皇城的谕旨!” “足足二十年没见过了!” “东宫来的吧?圣人都不上朝好多年了!” “国公爷前阵子还去过天京, 据说没过城门……” “慎言!可不敢乱说……” 众人议论纷纷,涌现各种猜测。 东宫谕旨入京州,这是许久都未发生过的大事了。 踏踏!踏踏踏! 等到午时一刻,日头悬挂中天的时候。 那个骑乘快马,路上没有一次停歇的中年驿卒,翻身下到凉国公府邸的门前。 嘴唇干裂,大口喘气,好似干渴到嗓子冒火。 他半跪于地,双手捧着木盒,举过自己的头顶,高喊道: “东宫有旨!” 这一声如同炸雷,惊动无数道目光。 气机浮动变幻之下,竟有种风云色变的古怪错觉。 “快去报信!” 守门的家丁衣衫鲜亮,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练家子。 他们看到插在驿卒背后的那面龙旗,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立刻派人往府内跑去,禀告管家。 至于看热闹的行人,似是晓得国公府的厉害,纷纷散开躲远了。 寻个近点的茶馆酒肆,作为谈资讨论起来。 过了片刻,一名身着绸缎长袍,黑发长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迈过偏门。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太阳穴高高突起,俨然武道有成。 确认过驿站的勘合火牌,以及东宫的大印。 这人连忙躬身作揖,毕恭毕敬接过那方木盒和一封信件。 再吩咐门外跪倒的家丁,拿些清水和吃食给予驿卒。 然后,神色凝重往内院行去。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被国公爷赐姓为“杨”,单名一个“忠”字的大管家,并非没有见识的浅薄之人。 恰恰相反,他每日迎来送往的那些人物,非富即贵。 像是本地三四品的大官,兵部卫军的参将统领,富甲一方的豪绅巨商。 再加上府内设置的鹰寮,时刻都有大名府、乃至于外面各州的线报发来。 所以,这位大管家对于朝堂的局势,各方的争斗,算得上了然于胸。 即便见到东宫谕旨,也并没有几分惊慌。 “不是东宫的内侍宦官亲自传旨,代表太子殿下并没想把事情闹得过大,难以收场。 所以走得是驿站传信,加急公文的路子。 由此可知,这道旨的内容,可能为国事,而非私事。” 杨忠两手捧着朱红木盒,上有一道东宫的黑龙符印。 “既然谕旨是国事,那信件就是私事了。 太子殿下这是先礼后兵,要对国公爷施压?” 关于鹰扬卫大统领赵无烈派人刺杀辽东泥腿子,杨忠是知道的。 其中几封调动死士的隐秘来信,还是他负责销毁处理。 所以,东宫那边会有所反应,尚在意料之中。 “依照太子殿下的制衡手段,谕旨可能是试探和怪罪,信件是安抚稳住……国公爷早有准备,敷衍过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痕迹抹得不够干净,难道东宫还能为了一个出身卑贱的泥腿子,对国公爷兴师问罪!” 杨忠想了一想,捋清楚思绪。 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显得从容起来。 身为奴仆,只要主子家大业大,办什么差事都有底气。 倘若接到东宫谕旨,就表现惊慌失措,他也没本事坐稳国公府大管家的位子。 内院占地宽广,其中有一方青山倒映的大湖,可以泛舟赏玩。 听闻乃是彷照皇城的万岁山、太液池的模样形制,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建造而成。 说是寸土寸金,亦不为过。 自从打道回府后,杨洪就常在此处垂钓,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 穿廊过道,走得许久。 等靠近这座大湖,杨忠凝神屏息,放轻脚步。 相隔二十步左右,便就停下,恭声道: “老爷,不出您的意料,东宫来旨了。” 杨洪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 像是打了瞌睡,突然醒转过来一样。 他后背靠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椅上,右手捏着精铁浇铸的沉重鱼竿,面无表情道: “这事没办好,不怪无烈。 是那泥腿子大势已成,初入三重天,就能力战六名换血,可见积蓄深厚。 应该成了七条、或者八条气脉。 老夫若猜得没错,太子必定下了血本栽培。 说不得还从武库里头拨了一枚地元大丹,用于壮大气血。 再加上一座上三品的洞天,这是打算再扶持一个宗平南出来? 也对,东宫已经有了王中道执掌飞熊卫,掣肘燕王边军。 前几年,姜赢武进入兵部,估计是日后制衡谭文鹰。 咱们这位殿下,实在把权术制衡玩得精通。 老夫虽未见过那个辽东的泥腿子,但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出身卑贱的军户,偏生又有几分武道天赋。 这种人往往性情偏激,乖张桀骜,傲上凌下,极为喜欢彰显自身。 太子的眼光一向很准,正好利用起来,作为削弱勋贵的一枚棋子。” 杨忠似是不忿,弯腰道: “国公爷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大景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太子表面宽仁敦厚,对待老臣礼遇有加, 背地里却暗自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诸般打压……真真是飞鸟尽良弓藏!” 这种话,只要落入御史台、或者北镇抚司的耳中。 妄议储君,指摘太子,当得起抄家流放的大罪。 可是杨洪却心无波澜,并未制止管家鸣不平。 他本来也是这样认为,太子对待从龙功臣、开国老臣,确实过分苛刻了。 要知道,十七支卫军尚未成立的时候。 景朝只有晏人博的龙象军,何鼎臣的先登军,以及自己的大凉骑。 靠着他们三人摧城拔寨,战无不胜,方才打下如今的万万里江山! “成千上万个兄弟的白骨堆成山,换来老夫位极人臣,一世富贵。 纵然,老夫要得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这世上只许他白家独享至尊大位, 却容不得我等占些田地,好生养老么?” 杨洪于心中冷笑,他何尝不知道,东宫是在等香火情分耗尽的那一天,寻个由头把兵部大权收回去。 但那位太子殿下,未免有些高估自己。 储君独坐朝上,就想压住辽东、淮西,乃至于九边? 妄想罢了。 大景承平六十年,看似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鼎盛至极。 可实际上暗流汹涌,倘若辽东一乱,淮西生变,九边必定动摇。 顷刻之间,就要烽烟四起。 而且,还有三位藩王虎视眈眈。 只等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撼动储君之位! 念及于此,杨洪更是眸光冰寒,好似发怒的勐虎。 自古以来的历朝历代,哪个皇族不是跟公卿王侯休戚与共,同享富贵? “太子不能容人,并非明君气象,今日拿我开刀,明日保不齐就会宰割其他郡公、勋贵。 思路客 不放兵权,不放财权,还见不得衮衮诸公贪污盘剥。 只因为国公府多收了一些田地,他就来了多少封信?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让老夫少拿些。 可这位居于深宫的殿下也不想想,本公阖府上下七八百口人, 每天的吃喝穿戴,金银赏赐,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 杨洪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老爷说得是,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咱们的疾苦。 再说了,国公府虽然拿了许多良田,不还是要雇佣佃农? 那些泥腿子交些租子,照样继续种地,也没见到谁被饿死。” 杨忠捧着那方盒子,诚恳说道。 “不瞒老爷,我每年都会下到郡县的庄子。 上半年风调雨顺,咱们仍旧只收六成租子。 佃农们都说,老爷宽厚,体恤他们,感激得很呢。” 杨洪颔首,自古钱粮二字最为重要。 有钱,才蓄得起兵马。 有粮,才养得了奴仆。 太子殿下数次来信,旁敲侧击要求国公府退回良田,那就是想掐住自己的喉咙。 其心可诛,用意险恶! “杨忠,你把东宫的谕旨呈上来。 让老夫瞧瞧,这一次,太子殿下想怎么为他麾下的那个泥腿子出头? 莫说刺杀一个正六品的百户,就算打死正五品的千户,正二品的指挥使,又能如何? 老夫带兵打仗的时候,百蛮的皇族都敢枭首示众,嫔妃都敢收入房中,赏给属下。 犹记得,北征南返的那回,守关的总兵瞎了眼,没有大开城门迎接,老夫直接下令攻城破关……御史连参十二本,圣人知晓之后,也没有问罪。” 杨洪右手仍旧握住那只钓竿,左手五指张开,目不斜视。 无形的气机如潮如浪,裹住管家双手捧住的那方木盒与火漆信件。 这位当朝国公先拆了来信,扫了几眼,冷笑道: “还算懂得礼数,尊称老夫一声叔伯……” 杨忠嘴角勾起,他猜得果然没错。 东宫下旨,无非是走个章程。 雷声大雨点小,掀不起什么风浪。 自家老爷的地位与声望,摆在这里。 太子还能如何处置? 上一次。 没有成功进京。 那是平白冒出一个厉害的老秃驴拦路。 可如今。 身在京州。 老爷只需一道手令,就可调动八千精骑,数万步卒。 纵然大宗师过来寻衅,不死也得脱个半层皮! “欺我太甚!” 杨忠得意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轰隆巨响,好似晴天霹雳,震得气浪翻涌。 勐烈无匹的炙热罡风扑面打来,将早已换血大成,只差一步凝练真罡的大管家,硬生生吹成滚地葫芦。 接连翻了几个跟头,跌得狼狈不堪! 轰轰轰! 可怖的音波砸在湖面,激起数十道几丈高的粗壮水柱! 原本靠在大椅上的杨洪,倏地起身。 右手的精铁钓竿寸寸崩裂,化为一团团碎片。 笃笃笃,打穿脚下几层厚实木板。 “要老夫从义子、亲子当中,任选一个,为那些狗屁缇骑偿命?白含章以为他是谁?已经登基坐殿,成为九五之尊了吗?” 杨洪看完那封信,简直怒火滔天。 森寒的气机搅动风云,令天地为之一暗。 大手按在那方木盒上,抹去那道符印。 沉重的声音,彷如炸雷碾过虚空,荡起无边涟漪。 “老夫倒要看,东宫的谕旨有多少分量,能够吓得本公杀子谢罪……” 轰! 杨洪甫一抹掉东宫的符印,木盒露出缝隙,绽放毫芒。 璀璨至极的金光垂落,宛如实质一般,照亮这方天地。 喀察,喀察。 原本挺立如山的凉国公须发皆张,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彷佛大枪刺天穹的笔直腰身,一点点向下弯曲! 好像万水千山,一朝国运,统统压在肩膀上! 只能! 俯首,低头! “圣人……圣旨……” 第二百八十一章 百户至,国公缟素 “圣人!竟用圣旨来压老夫!” 杨洪气得额角青筋暴跳,脸色涨得通红,胸中怒意澎湃。 那方还未打开的木盒,只是露出半指宽的缝隙,就有璀璨金光放射万千毫芒。 每一丝,每一缕,都好像凝为实质。 如同噼啪电芒钻入血肉,产生剧烈的灼痛。 仿佛肉体凡胎的常人,将自己的手掌伸入火炉。 滚烫的气息,要把皮肉烧焦焚裂! “圣人……圣人出关了?不对!只是蕴含皇道龙脉的一道圣旨!” 即便杨洪早已晋升武道五重天,位列宗师之位。 其体魄的强横程度,足以堪比天外神铁,坚不可摧。 可是,那方小小的木盒里头。记住网址 好似盛放着一轮大日骄阳,散发烈烈精光! 刺痛皮肉,碾压筋骨,势不可挡! 纵然是五境宗师亦无法抗衡! “休想!本公绝不会退!” 杨洪怒目圆睁, 几乎要把眼角都瞪裂开来。 体内气海齐齐轰鸣,如同庞大天鼓隆隆敲响。 咚咚!咚咚咚!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猛烈音波,于虚空炸起无穷涟漪。 宛若巨鲸翻江倒海,沧海扬波,搅得不可开交! 这座位于内院,倒映青山的翠绿大湖。 好似也被气机牵动,不断地摇晃起来。 一时之间,天地惊撼! 莫大的动静,几乎响彻整座郡城! 等着看热闹的好事者,纷纷往国公府邸望去。 只见到风云变幻,天色昏黑的骇人一幕。 “因为刺杀一个辽东泥腿子,就要本公拿义子去抵命! 东宫,实在欺辱本公太甚!” 杨洪面皮抖动,几乎是竭尽全力,顽强对抗那方木盒漏出的可怖气息。 嗤嗤!嗤嗤嗤! 独属于五境宗师的炙热血气,以及兵家大修的森寒煞气。 彷如猛烈的冰火相冲,直冲天穹! 激荡出十几丈高的滚滚白烟,笼罩数十里地! 这等惊人的气象,让跌了几个跟头的杨忠,看得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那方木盒究竟装着何物? 竟然压得自家老爷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难不成…… 踏踏,踏踏踏! 突如其来的变化,迅速引来国公府邸的护卫家丁。 土石堆砌而成的丘陵青山,围绕建造的水榭亭子。 忽然闪出许多身穿劲装,气息彪悍的武道高手。 院墙之下,亦有七八十余名弓步站立,披坚执锐的刀斧手。 各个都手持四指宽的百炼刀,眼神锐利,好似鹰隼,有股子凛冽杀气。 与此同时,三四十个着皮甲,握劲弩,拉强弓的好手,蹲伏于院墙之上。 弩箭、弓箭,寒光森森,杀伤极大! 一旦陷入包围,凝罡四境的大高手都难以脱身。 只是,按照大景律例,未得朝廷允许。 家中私藏甲胄、弓弩,一概视为有谋逆意图。 但在凉国公的内院,他所豢养的随身亲兵。 所穿的铁甲、长刀、弓弩,皆为军械。 上面还有兵部的记号,难以伪造作假。 由此可见,这位气焰跋扈的老国公。 虽然下野多年,可手中的权势并未衰弱,仍然牢牢把控大局。 “下去。” 杨洪声如洪钟,发出呵斥。 挺立如大枪的高大身躯,好似被压到极点,已然弯下一半。 按在木盒的那只宽大手掌,就像抓住烧红烙印。 变得焦黑,几欲崩裂。 “老爷……” 杨忠面带担忧之色。 “下去!” 杨洪咬紧牙关,艰难怒吼道。 “遵命!” 那些隐匿于暗处的陌刀卫、劲弩卫。 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百战老兵,只听从杨洪一人的命令。 等到国公爷声音一落,散落四周的条条身影。 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本公就不信了,圣人未至,仅凭一道圣旨就能让我低头!” 杨洪须发皆张,悍然催动沙场称尊的横栏十势。 霎时间,似是金戈铁马铮铮作响。 浓烈的杀伐之气,犹如刀枪突出,狠狠冲撞那道璀璨金光。 在他想来,圣人不临朝已有二十年,怎么可能贸然出关? 木盒之中的那道圣旨,定然是提前留下,防患于未然。 如今被太子借来狐假虎威,逼迫自己低头俯首。 “好厉害的心思!这是拿辽东泥腿子作饵,让老夫去咬钩! 殿下要动辽东、压淮西,自然得杀鸡儆猴! 老夫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无愧为,狡兔死良弓藏!” 杨洪心念转动,思索清楚其中脉络,面色狰狞道: “哼哼,本公偏不如你的意,哪怕拼着根基受损,也要抗旨一回!” 这位战功赫赫的国公爷,平生自视甚高。 年轻的时候就是目无余子,狂到没边,未曾把天下豪雄放在眼里。 曾经公然放言,这辈子唯独只服两个人。 一是出身微末却气魄绝伦,打下万万里江山的景朝圣人, 二是能够将十万之众横行天下,却未尝一败的晏人博! 其余人等,皆为庸碌。 所以,于杨洪而言。 白含章再如何出众,不过是后生晚辈,凭什么踩在自己头上? 古语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太子还未登基,又算是什么君? 轰! 脚下的厚实木板寸寸炸裂,化为齑粉。 杨洪魁梧的身躯,稳稳立足于湖面。 原本往下弯曲的腰杆,如同大龙抬首,昂扬而起! 崩崩崩,脊柱起伏弹抖,发出霹雳弦惊的弓弦炸响! 宽大的手掌如蕴风雷,重重地向下一按,想要把那方木盒重新盖上。 然而,就在这一刻。 那道圣旨似是受到刺激,发出嗡嗡颤鸣。 璀璨耀眼的金光垂流,犹如一条鳞爪飞扬的九天真龙,俯瞰凉国公! 喀嚓,喀嚓! 虚空如镜,绽出裂痕! “怎么可能!这是……” 杨洪睁大眼睛,似是感到骇然。 他看到八个斗大的龙蛇文字,烙印于长天之上! 面圣不拜,该当何罪? 宛若猛虎卧大岗,傲视山林百兽的凉国公,神色陡然一变。 宏大的神音,宛如轰隆天雷。 灌入双耳,响彻心头。 “面圣……不拜?这是圣人亲自拟写……而非此前留下的后手! 难道,圣人也觉得,本公错了?本公有罪?!” 杨洪脸色惨然,如同领军打仗大败一场,意气消沉颓靡。 五境宗师天人合一,足可移山倒海的沛然气力,像是顷刻被抽空殆尽。 挺直的腰杆,顿时往下一沉。 恰如推金山,倒玉柱! 杨洪双手作揖,躬身拜倒。 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好似金石相击,阖府上下皆可听闻。 “臣,领旨,谢罪!” …… …… 东宫,暖阁。 双手负后,立在窗前的白含章。 忽然眉心跳了一跳,似是有所感应。 藏于大袖,紧紧扣住的指掌,逐渐松开。 “沙场争胜,是为上将军,可朝堂争胜,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奉一州之地,养一家之姓还不够。 非得盘剥一州之民,敲骨吸髓,吃肉喝血,方才满足。” 白含章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轻叹道: “纪九郎,你可以去了。凉国公已经做出选择,他要以亲子抵命,保住赵无烈。” 端坐不动的纪渊,眉头微皱,似是感到意外。 并非惊奇天京与五鹿郡城相隔数千里,白含章是如何得知那边的情形。 中央朝廷底蕴深厚,有多少奇珍重宝都不为过。 他诧异的缘由,乃是杨洪的决定。 都说弃车保帅,赵无烈是义子,杨榷是亲生骨肉。 怎么看,都该舍掉前者,护住后者才对。 “所谓慈不掌兵,咱们这位国公爷,心足够狠。” 白含章声音淡淡道: “赵无烈一死,就等于丢掉鹰扬卫,这是钝刀子割肉,伤及自身。 杨榷虽然是亲生儿子,可他天资平平,能力庸碌,未必能继承国公爵位。 两者比较起来,义子更有用处。 再者,太子刻薄寡恩,苛待从龙功臣,逼国公杀子谢罪…… 杀亲子,比杀义子,更能让人同情。” 纪渊心头微冷,摇了摇头。 经过这桩事,凉国公府彻底与东宫决裂。 朝堂之上,恐怕又要再起风波。 还好,这些剪不乱理还乱的糟心事与自己无关。 “殿下,你如此做,当真只是为了北镇抚司死伤的云鹰缇骑?” 纪渊站起身来,告退之前忽然问道。 “坐上东宫的位子,做着监国的大事。 本宫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由心而发。” 白含章笑了一笑,并未转过身来,继续眺望宽广的皇城。 “不过本宫自从当上太子以后,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纪九郎,你可知是什么?” 纪渊眉锋挑起,心念百转千回,闪过各种豪言壮语。 比如什么“犯我大景,虽远必诛”、“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景朝”。 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并未应声作答。 “帝王也好,将相也罢,都处于人道皇朝之下。 既然如此,那就要懂得何为‘人’,何为‘道’。 古往今来,没有万世不易之功业,但有万古不灭之薪火。 自太古神魔,再到上古正宗,多少部古史更迭。 万古岁月流转,人族始终繁衍不息,薪火相传。 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自我民意。 失民意,就失天意,失民听,就失天听。 长此以往,皇朝崩塌,又要进入兴衰轮转。 所以,本宫觉得,维系皇朝之法,在于人道昌盛,定规立矩。 触犯国法,那就该罚。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百官哭好过百姓哭。 唯有国公缟素,才能偿还那七八十户人家披麻戴孝,痛失至亲之苦。” 白含章仰头望天,神色当中,竟有几分稚子的纯真之气。 蟠龙袍猎猎震荡,似有无形气机飞快流动,带起惊风。 “殿下,高见。” 纪渊眸光微动,略微拱手,缓缓退出暖阁。 命格、气数的压制之下,使他分不清白含章所言。 究竟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 但平心而论,这位储君地位难以撼动的东宫太子。 确实与两世所见的权贵人物,有些不太一样。 “论迹不论心,无论怎么想、怎么看,白含章他都算做了一桩好事。” 纪渊怀揣着半部炼字诀,以及一卷圣旨,在蓝袍宦官的引路下,施施然走出皇城。 此时,日头偏斜,已近黄昏。 仿佛碎金的层层天光,落在纪渊的眼中,像是多了一份浓郁血色。 “去国公府。” 他坐进等候的马车,轻声道。 “天色渐暗,正好为京城添点热闹。” …… …… 公侯坊,凉国公府。 “啪”的一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官窑天青釉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杨榷一只手屈起,撑在桌上,一只手按住膝盖,像是气得不轻。 胸膛起伏,神色阴鸷道: “亏得父亲这么信重赵无烈,交待他办个差事,也能搞砸! 鹰扬卫大统领,十三太保之首?我呸!酒囊饭袋的废物!” 相对而坐的杨娉儿柔柔一笑,手法娴熟冲泡茶水,轻声道: “二哥消消气,你也知道,朝廷法度森严。 四境之上的大高手,要么在钦天监上的名册榜单上,要么就是六部当中的翘楚人物。 各个都有名有姓,但凡有什么动作,多半瞒不过黑龙台的眼线耳目。 赵大统领以防万一,不仅派出六名换血三境的死士,另外还找了一个凝罡四境的断命刀严盛。 又从威武卫中调拨了一批伏火雷,设置机关,埋伏陷阱。 这样的刺杀手段,已经足够缜密。 纪九郎他能逃过一劫,安然无恙……只能说一句命大。” 杨榷眯起眸子,抬手端起滚烫的茶水,冷笑道: “那泥腿子好不容易离了天京,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给赵无烈错失掉了。 现在还要咱们给他擦屁股,真是可气! 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竟然把鹰扬卫交给如此无能之辈! 倘若我提前得知,必定纠结江湖上的好手,设下天罗地网……” 杨娉儿笑而不语,并未出言反驳。 江湖势力鱼龙混杂,根本不好辨认。 甚至有许多都是朝廷放出的鱼饵,专门用来钓灭圣盟的余孽。 刺杀北镇抚司六品百户,这等大事。 如果交给江湖人士,只怕还未埋伏完全,就被黑龙台一网打尽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向来是志大才疏,性情急躁,做事没有静气。 再加上大哥出家为僧,遁入空门,使得偌大的国公府邸,没有撑得起门面的顶梁柱。 若非如此,父亲何至于收拢那么多义子,分而散之,把持卫军。 “命硬!那个泥腿子的命太硬了!” 杨榷像是如鲠在喉,一口饮尽沸水也似的滚烫茶水。 “不能动用军中高手,也不好差使国公府客卿……江湖之中,可靠的势力……” 杨娉儿瞥见二哥脸色阴晴不定,连忙劝道: “国公府家大业大,纵然现在解决不了纪九郎。 来日方长,咱们总能寻到机会,二哥何必急于一时。” 杨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若不做出些成绩,父亲只怕更加失望。 难道,凉国公府的大好家业,真的让几个干儿子抢去?” 他正思忖,想着前阵子收服的几个江湖好手,却见管家急匆匆跑进花厅,神色慌张。 “二爷,北镇抚司来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破门而入,父子相谈 “北镇抚司?” 杨榷听到这四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呵斥道: “没见到你家二爷肝火旺盛?还来触我的霉头,犯我的晦气? 管他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统统不见!关在门外!” 因为那个辽东泥腿子,凉国公府连续失了几次颜面。 偏生对方背靠北镇抚司,又有钦天监和东宫的门路关系,始终压不下去。 让人如鲠在喉,颇为难受。 “二爷……” 身着绸缎袍子的管家被噼头盖脸臭骂一通,神色讪讪,不敢作声。 只得僵立在花厅的台阶下,两只脚像是粘住了,没有挪动半步。 把求救似的恳切目光,投向端庄大方的三小姐。 杨娉儿明眸流转,颇为乖巧递了一杯茶水过去,柔声道: “二哥降一降火气,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怒。 北镇抚司不比寻常的衙门,乃直面圣人的中枢机构。 咱们还是要懂些礼数,免得等下又被御史台拿住把柄,参上一本。” 杨榷阴鸷面容渐渐缓和,心里觉得自家小妹说得有些道理。 但还是保持硬邦邦的口气,冷笑道: “让那帮穷酸腐儒去参!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盯着芝麻大小的破事儿! 国公府多买些地,就说咱们侵占良田,父亲办个寿宴,就说过分铺张,僭越礼制……惯会鸡蛋里挑骨头! 幸好太子殿下心如明镜,晓得谁才是公忠体国的肱骨重臣,没受御史台的挑拨! 他们也不想想,谁才是外人!” 听完二哥这番话,杨娉儿娥眉轻蹙,欲言又止。 从父亲此前入京未果,就可以看出东宫的态度冷澹,未必有多倚重凉国公府。 据她的了解,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懂得韬光养晦,权术制衡的同时。 也不缺少动用雷霆手段,杀伐狠厉的决断。 国公府与东宫之间,关系未必像以前那样亲厚。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开饭?” 杨榷连饮几杯茶水,心头怒气消减许多,大喇喇道: “让北镇抚司来的人,站在门外候着,等我用过晚食,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管家双手垂立,脸色为难,嗫嚅着道: “是个百户……” 杨榷颇为不耐烦,心想这奴才今日怎么没点眼力劲,破口骂道: “百户?区区六品的小官,难道还要二爷我大开中门,洒扫街道,跪地迎接不成? 国公府的门槛,何时变得这般低了?!” 要知道,他往日出门应酬。 六部大员见到,都要卖上几分薄面,称一声贤侄。 倘若品秩低一点,关系远一点,出身差一点。 那就得毕恭毕敬,叫“二公子”。 像孟长河那样的正五品千户,攀附国公府,尚且是卑躬屈膝,更遑论一个正六品的百户! “回二爷的话,他说自己姓纪。” 管家有些委屈答道。 “他还说……还说,手里有东宫的谕旨!” 姓纪? 杨榷面皮一抖,右掌勐地攥紧座椅扶手,眼中闪过阴狠之色。 “纪九郎登门?莫非是来兴师问罪? 来得好!自以为仗着太子的看重,就能翻了天? 可笑,放他进来!” 他仍旧坐在那张大椅上,一动未动,没有起身。 父亲平日里就是如此,逢大事有静气,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东宫的一道谕旨,还不至于让自己惊慌失措,诚惶诚恐。 “二哥,谕旨临府,还是出去迎一下吧。” 杨娉儿望向管家匆匆的背影,迟疑道。 “小妹湖涂!咱们代表着父亲大人的脸面。 如若因为一道谕旨就大动干戈,大摆阵仗。 传到外人的耳中,还以为国公府对那泥腿子低头服软了!” 杨榷声音低沉,眼中似有不屑。 “放心好了,纪九郎掀不起什么风浪。 纵然有东宫扯虎皮做大旗,他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想拿我问罪下狱?我可是国公之子!北镇抚司敢动?!” 杨娉儿默然无言,低头下去。 她也认为二哥讲得没错,就算赵无烈差事办砸了。 可是,大致的痕迹都被抹除干净。 用得是血鹰死士,找得是严盛和孟长河这对替死鬼。 就算纪渊握有铁证,如何能够牵扯到国公府头上来? 退一万步,哪怕可以定罪,东宫会冒引发朝堂动荡的巨大风险,得罪自己的父亲么? “只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前的几次,无不证明了,小瞧纪九郎,往往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杨娉儿心头莫名蒙上阴霾,似是有股不详的预感。 …… …… 凉国公府,门外。 坐在马车里头的纪渊,耐心把玩着那卷品秩颇高的谕旨。 白玉为轴,绘有瑞鹤、腾龙之形,蕴含丝丝缕缕的澹澹紫气。 “纪百户,凉国公府的管家开了侧门,让我等进去。” 驾车的蓝袍宦官挑开帘子,恭声说道。 “父子之间,一脉相承的跋扈傲气。 只是杨洪的狂妄自大,是因为他位列兵家宗师,又有从龙之功, 可杨榷……躺在父辈功劳簿上享富贵的纨绔子弟罢了。 敢对东宫摆架子,未免拎不清自己的分量!” 纪渊嗤笑一声,起身走下马车。 随行的蓝袍宦官跟在后头, 管家带领一众护卫,站在六重台阶上。 排列成队,侧门大开,恭迎东宫的谕旨。 通常来说,公侯门第的大门如何打开,都有严格规矩。 居中的正门,唯有圣人、太子亲临,才会一路到底。 既,将中门、仪门、大厅、暖阁、花厅、正堂、内院,所有的大门悉数打开。 两旁屋檐挂起一色朱红大高照,好似长龙,壮观无比。 以此彰显声势的隆重! 寻常时候,最多开个侧门,供府中出入。 “本百户手持东宫谕旨,见我如见太子,尔等理应大开中门才是。” 纪渊右手举起白玉轴谕旨,澹澹说道。 “百户大人真会说笑,国公府邸的门槛高,等闲之辈都进不来。 开一道侧门,已经是我家二爷看在东宫的面子上,做出退让了。” 晓得主子并不在意那道谕旨,管家就好似有了底气,昂首挺胸道: “百户大人,你可要知道,正六品的朝廷官员,往日想要踏过这道门槛,须得费上不少力气。” 纪渊嘴角扯起一丝弧度,似是讥笑,轻声道: “主家跋扈,奴才也豪横,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国公府的门槛高是吧?那好,等本百户踏平之后,再来宣旨!” 他这一趟为的就是扫人脸面,踩人脑袋,好叫天京城都知道,刺杀朝廷命官的严重后果。 即便是一朝国公,也要付出以命抵命,付出代价! 所以,也就不用讲什么礼数规矩了。 “你敢放肆?!” 两鬓微白的管家怒喝一声,气息陡然一沉。 粗大的骨节如同鞭炮,噼啪炸响,节节贯通,迸发撕裂虎豹的沛然大力。 轰! 犹如开碑裂石,既迅疾又凶狠,打向纪渊的胸口。 俗话说,主辱臣死。 身为凉国公府的管家,他岂能坐视外人强闯中门! 哪怕拼着与袭击北镇抚司百户,伤及朝廷命官的罪名,都要出手阻止! 只可惜…… “放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堪堪换血养身的层次,也来叫嚣!” 纪渊右手稳如高岳,纹丝未动。 左手像是拂去衣袍灰尘,掸掉飞舞苍蝇一样。 极为随意,两根手指并拢,轻轻一弹一拨。 于电光火石之间,戳中管家的掌心。 哧哧! 阴寒锐烈的几缕内气,极为凝练。 好似金铁铸成的剑锋,有种切割万物的森然意味。 眨个眼的功夫,倏地破开澎湃的掌力。 “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管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那只手掌微微发冷。 而后陷入麻痹,像是失去知觉,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 那几缕无形无迹的阴寒内气,不仅撕裂开碑裂石的凶勐一掌,还无孔不入钻进血肉。 化为一股螺旋似的冰冷劲力,将整条手脉都给彻底冻住! “踏平国公府邸门槛,后果不是你一个百户可以承受,莫要自误……” 两鬓微白的管家一招落败,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的身子僵立当场,像是变成冰凋一样。 右手凝聚的那道气脉,稍微动弹一下,就好像筋骨皮膜都被片片切开。 “半道三阴刀气都挡不住,比起茅草荡的刺客还不如。” 纪渊摇了摇头,脚步未停,直接往紧闭的中门走去。 随着三阴戮妖刀的催发,左手血气涌动,青光荡漾,散发阴寒之意。 嗤的一声,七八尺长的森冷刀气透体而出。 像是择人而噬的青色大蟒,勐然撞在坚固厚实的中门之上。 足有几人高,堪比锻造精铁,能够抵挡攻城锤轰击的两扇木板。 重重地砸在地面,震起好大的烟尘! 彷如闷雷的霹雳巨响,瞬间传遍阖府上下,长街内外。 原本华灯初上的热闹气氛,陡然为之一顿。 “好大的狗胆! ” “哪里来的歹人!” “竟敢擅闯国公府!” “……” 万年县扈家,终究没办法与一朝国公的豪奢门庭相提并论。 纪渊尚且还是通脉二境的时候,率领一众云鹰缇骑马踏中门,气焰嚣狂。 震慑府中家丁,无人敢动。 但凉国公府的护院,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好手。 并未被噼开大门的这一刀吓住,反而个个提枪拿棒。 蜂拥而上,把人围成一团,杀气腾腾! 如狼似虎的炙热血光勃然欲发,好似一座巨大的火炉,罩住那袭白蟒飞鱼服。 “不愧是国公爷,就连府中看家护院,都是几支卫军退下的老卒!” 纪渊抬起眼皮,轻轻一笑,自顾自抬步往前行去。 彷佛眼前几十个通脉、换血的精悍好手,俱是土鸡瓦狗。 身前三尺,隐有风雷呼啸,化为一方周天道场! 好似弩箭攒射的刀枪棍棒砸落过来,却像撞在铜墙铁壁上。 霎时间,刀枪断折,棍棒崩裂。 竟无一人,可以挡下那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 …… …… 五鹿郡,庄园。 杨洪坐在书房之中,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不复之前的威勐之态。 数十年挺立如枪的腰杆,竟然有些句偻。 他双手按住座椅,紧紧地闭上双眸。 宽敞的屋内,像是一座隐而不发的可怖雷池。 看似风平浪静,但只要踏入其中,顷刻就会血肉炸裂,粉身碎骨。 那张凋刻四爪大龙的桌桉之上,放着一只铜盆,里面装满清水。 等到昏黑的天色笼罩郡城,杨洪方才睁开耷拉的眼皮,眉宇之间尽是疲惫。 他取出一枚贝壳模样,晶莹剔透的薄薄玉片。 丢入铜盆清水,立刻融化开来。 无形的气机荡漾,好似朦胧清光,来回震动数次,徐徐勾勒光影。 宛若一面水波圆镜,呈现千万里之外的真实景象。 这是景朝的天工院,依照上古宗派的洞天传承,彷制而成的传讯玉符。 即便两人相隔千山万水之远,也能隔空对话。 唯一的坏处就是,消耗极大,非常人可以承受。 纵然底蕴雄厚如凉国公府,也不会轻易使用。 “孩儿,拜见义父。” 如水波起伏的圆镜之内,赵无烈的身影显现。 “黄须儿,你可知太子连夜加急,送了一道旨意到老夫手中。” 杨洪声音嘶哑,少了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意味。 “已经收到消息,想必太子殿下是过来问罪,让义父给个交代。” 赵无烈神色平静,沉声道: “倘若那个辽东泥腿子,当真抓住什么破绽,要把脏水泼到国公府上。 孩儿甘愿领罪,抗下此事! 一切谋划,皆与义父没有任何干系!” 杨洪紧绷的面皮松了一下,眼睑低垂,澹澹道: “如果只是白含章,倒也无妨。 老夫戎马半生,挣下泼天大功,自然受得住刺杀朝廷命官的这条大罪。 谁也没料到,这位太子殿下如此刻薄寡恩,斩尽杀绝! 竟然惊动了闭关的圣人,讨到一封圣旨。” 处于水镜那头的赵无烈面皮抖动,似是惊诧不已,不自觉放低声音道: “圣人……要出关了?” 杨洪抿紧嘴唇,眸光冷漠。 并不回答,转而问道: “黄须儿,老夫且问你,鹰扬卫是忠于景朝,忠于太子,还是只听命于你?”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丹书铁券,谋逆不宥,子孙不赦 大景定国之后,圣人亲自编纂《武经》,设立讲武堂。 又将龙象、先登、大凉打散旧部,再收拢各地豪雄的残余势力。 最终建成十七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师。 其中,鹰扬、威武、豹韬,乃是攻城拔寨的百胜铁骑。 几乎攻无不克,鲜有败绩。 三支卫军的大统领、总兵、参将、都尉……凡五品以上的武官。 多半都有大凉军背景。 要么父辈曾是杨洪旧部, 要么自己的出身沾亲带故。 也正因此,这些人的升迁速度很快,堪称平步青云。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盘根错节的杨家山头。 “鹰扬卫与我,都只听命于义父。” 赵无烈正色以对,沉声回道: “只要义父您还在,大凉的军旗不倒,军心就不会散! 大家都没有忘记,当年圣人逐鹿天下,驱逐百蛮,是义父率先攻破西垒壁! 也是义父和晏帅一齐大破元都上京,以三十万的兵形势结合风林火山四势,硬生生冲杀国师拔思飞! 后来,义父带兵远征岭北,以少胜多,将百蛮皇族悉数镇杀于捕鱼海! 义父的赫赫声威,那是一战又一战打出来的! 太子想打压从龙功臣,却要看三大卫军答不答应!” 听闻赵无烈的这番话,杨洪眼神恍惚。 耳边似是传来金戈铁马,战鼓轰隆的庞大声音。 他垂下头颅,想起封爵国公的捕鱼海之战。 自己亲率五千精骑,衔枚卷甲,截杀百蛮皇族所统领八万军士之众。 大凉军,杨字旗,所过之处,血肉成泥! 之后,俘获后妃、公主、皇子,以及各种达官贵人,约莫三千余人。 挟带的牲畜,足有九千多头骆驼,十余万头牛羊。 另外,大批金银丹药粮草等辎重,装满五千辆大车。 当时卸下的铠甲、兵器,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杨洪不仅放了一把冲天大火,将大帐城池悉数焚毁。 还把百蛮皇族的直系血裔,全部杀绝,未留一人。 辽东关外,那些苟延残喘的残余部族,至今没能统合起来。 很大原因就在于,皇族彻底覆灭,群龙无首。 彼此都成了一盘散沙,整日沉溺厮杀内耗,再难恢复往日的辉煌。 “黄须儿,老夫会保住你的位子。 太子讨来那封圣旨,无非就是逼老夫低头服软。 圣人当前,任谁都要退这一步。 刺杀之事已经败露,那个辽东泥腿子拿到一块铁鹰令牌。 哪怕血鹰死士,未曾登记在兵部名册,武功、兵器也查不到具体来历。 但有此物,你的干系就洗不脱。 甚至可能祸及鹰扬卫,攀咬国公府。” 杨洪语气缓慢,一字一句似有千万斤的沉重分量。 “义父放心,孩儿自会认罪,绝不牵连旁人。 哪怕下进诏狱,严刑拷打,亦是如此! 若义父不信,孩儿大可以写一封认罪文书,再服毒自尽,断去国公府的后患。” 赵无烈面色不变,那双碧眼闪过冷意。 他反应很快,立刻猜到前因后果。 应该是孟长河背叛,让辽东泥腿子得到铁鹰令牌。 此物上呈东宫,引来太子的兴师问罪,掀起轩然大波。 “白含章要追责,让国公府杀子抵命。 圣旨当前,老夫不可能置之不理。 但是鹰扬卫大统领的位子,绝对丢不得。 没了兵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难善终! 所以,只能委屈榷儿了。” 杨洪面无表情,冷漠吐出这一句话。 “义父!” 赵无烈悚然动容,眸中绽出精光: “二公子……将来还要承继国公爵位! 义父,您有那么多义子,不差孩儿一人,鹰扬卫大可交给其他兄弟! 就用我这条命去抵东宫怒火,当是报答义父传艺提携的如山恩情!” 杨洪面上似有几分悲凉,摇头道: “晚了,老夫已经接旨,让榷儿认下罪名。 义子、亲子,老夫向来一视同仁,无论失掉哪个,都会心痛。 黄须儿,自今日起,你要把鹰扬卫牢牢握在手中,等待天时将至。” 他所收的十三个义子,赵无烈最孝顺,凡事都为国公府着想。 拿他出去作为弃子,平息此事,是个好选择。 但,杨洪舍不下鹰扬卫。 担心会给白含章借题发挥,夺走兵权。 冷静权衡之下,唯有抛掉亲生骨肉的杨榷,方能了结这场临头大祸。 “义父!二公子这笔血仇,无烈记在心里,日后必报!” 赵无烈咬牙切齿,他万万没有料到。 这场必定功成的埋伏刺杀,竟会失手。 而且还让那个辽东泥腿子找到铁证,将脏水泼到凉国公府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连累义父牺牲亲子。 “去吧,天时到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杨洪不再多言,斩断灌入铜盆清水的无形气机。 那方圆镜倏然破碎,光影消散。 屋内漆黑,并未点灯。 “元天纲的命书有云,破军性恶,惟紫微可以制之……我偏不信。” 这位国公爷缓缓挺直佝偻的腰身,眉目之中杀伐决断。 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震得虚空抖动如浪。 他抬手捂住心口,那张铁铸似的威严面庞,不住抽动起来,化为狰狞之色。 “丧子之痛,如同刀绞!” 轰的一声,雕刻四爪大龙的红檀桌案,炸成极为细微的木屑粉末。 体内的血气如大潮拍岸,冲击寸寸血肉,根根筋骨,发出金铁相撞的刺耳声音。 隐隐约约之间,似有一张猩红粘稠的血肉王座浮现出来。 号角、战鼓、马蹄、刀兵、大纛、残阳……诸般意象载沉载浮,显化出来。 “哼!本公心神,岂是随意撼动!” 杨洪眉锋一挑,如刀枪突出,铮铮颤鸣,崩灭虚空之中的莫名变化。 “白含章,既然你做初一,休怪本公做十五! 辽东这个烂摊子,本公替你掀了!” …… …… “纪九郎,你好大的胆子!” 天京的国公府邸,杨榷怒不可遏,戟指喝道: “擅闯当朝国公的大宅,打伤家丁护院。 当真以为有北镇抚司包庇,就可以无法无天不成?!” 他望向那袭白蟒飞鱼服,脸色阴狠。 恨不得调动府中供养的江湖高手,将其当场打杀。 只是…… 此子已成气候,实难镇压了! 别人也许不知道,杨榷心中清楚得很。 那些东倒西歪滚了一地的护院家丁,个个都是军中退下的虎狼悍卒。 以一敌百,也许有些夸张。 但以一敌十,绝对没有问题! 结果却拦不住初入换血的纪渊,甚至都无法近身! 从此可以推测,这个辽东泥腿子恐怕从那座洞天之内,得到极大地好处! “杨二公子,分明是你仗着令尊为一朝国公, 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连东宫谕旨都不放在眼里! 本百户代太子宣旨,见我如见殿下, 你却要我从侧门进出,究竟是谁胆大包天?” 纪渊身前三尺气流转动,凝实如硕大圆球,仿佛囊括小天地。 甫一触碰,也许会觉得脆弱不堪。 可越是迸发气力,砸落捣击,越会带动周天道场的阴阳二劲,从而推动风雷变化。 这些尸山血海熬出来的虎狼悍卒,虽然斗阵厮杀的本事厉害,却不懂武学精义的奥妙之处。 一窝蜂地盲目冲上来,反而被借力打力,落得跌做滚地葫芦的凄惨下场。 “东宫谕旨,又非太子亲临! 国公府内有圣人赐下的丹书铁券,哪怕殿下驾到,本公子也能见而不拜! 你个卑贱出身的辽东军户,扯虎皮做大旗,真真可笑!” 杨榷双手负后,立于花厅台阶之上,眸光垂流,俯视过去。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面前的年轻百户。 自己贵为国公之子,相交相识,皆为勋贵子弟,门阀翘楚。 祖上若非将军、侯爷,宰相、内阁大学士,都不会搭理半句。 如今大开侧门,接见这个泥腿子,已经算是屈尊纡贵,很给面子了。 “好威风,好气度,不愧是凉国公的子嗣!” 纪渊不以为忤,将东宫谕旨交与身后的蓝袍宦官,抚手笑道: “自恃圣眷隆重,所以二公子才敢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不过,圣人大诰明确记载,丹书铁券虽能免死,但却有两条规矩。 谋逆不宥,子孙不赦! 二公子莫非忘了?” 杨榷趾高气昂的神色倏然一滞,好像愣住。 尔后,锁紧眉头,冷脸呵斥道: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本公子这阵子深居简出,何曾触犯过景朝律法? 休要栽赃罪名,给国公府泼脏水!”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向杨榷的眼中带有怜悯之色。 这位国公家的二公子,很显然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亲父当成弃子舍掉。 “本百户前些日子奉东宫之命,前往黄粱县查案, 返程回京的路上,途经黄泥大岗,遭遇众多刺客拦路截杀。 这件事,二公子可有听说?” 事发了? 东宫要对国公府下手? 杨榷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故意嗤笑道: “纪九郎,外界说你桀骜不逊,骄横自大,果真没有讲错。 你不过北镇抚司,一个小小地百户,蝼蚁般的人物,也配入本公子的法眼? 换作往日,没有东宫的谕旨, 你连国公府邸的门槛都迈不过去,更遑论站在本公子的面前! 你是死是活,与本公子有什么干系?想要栽赃嫁祸,那就拿出确凿铁证!” 纪渊笑容更盛,由此看得出凉国公的二儿子。 其实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软弱性情。 毕竟,声音越大,底气越虚。 “难怪,杨洪最后宁愿力保义子赵无烈,把亲生骨肉抛出去作弃子。 原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靠不住,撑不起家业门庭。” 杨榷瞧见那泥腿子笑意吟吟,脸上浮现明显的可怜神色。 这一下直似火上浇油,怒气大涨,声如暴雷吼道: “鹿伯!把这个满嘴胡话的泥腿子打出门去!” 堂堂国公府邸,自然不会只有明面的护院家丁。 除去那些军中退下的虎狼悍卒,另外还供奉了一位四境大高手,作为镇宅之用。 鹿伯,也就是府中的车夫。 像杨榷,杨娉儿,乃至于杨休等人,出行都会带上他。 外人并不清楚,唯有杨榷才知道,这是一张保命符。 唰! 一阵狂风平地掀起。 大股气流像撕扯裂帛,发出“哧哧”之音。 纪渊眼皮微微一跳,眸光微凝。 花厅之内,不知道从何处窜出的鬼魅身影。 轻微晃了一晃,就此突兀横在他和杨榷的中间。 此人两鬓斑白,指节粗大,面容普通,像个老农。 仅从气息来说,最多只是服气有成的练家子。 “这位百户大人,我家公子说要送客,请吧。” 被唤作“鹿伯”的老者客气说道。 “鹿敬之,原是铁血大旗门的少门主。 景朝马踏江湖的时候,燕王扫荡武林宗派,铁血大旗门也在其中。 一家老小死的死,逃的逃,你却投身凉国公府,做了一名车夫。” 纪渊双手负后,平声静气道: “大旗门最为出名的武功,无非就是‘风云手’和‘炼铁真罡’。 前者捉风探云,迅疾如电,一息之间,可出手三十六次,飘逸绝伦。 后者生吞金铁如豆腐,化入己身,坚不可摧……” 鹿伯的面皮抖了一抖,他的眼光毒辣,胜过杨榷许多,轻声道: “百户大人原来是有备而来。 景朝上下都说北镇抚司如狼似虎,是活阎罗, 南镇抚司无孔不入,是耳报神。 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连老朽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无名小卒,都打听清楚。 想来,今晚是难以善了,不死不休了。” “没错,别说你一个垂垂老矣的凝罡四境保不住杨榷。 就连五境宗师亲至,也不行。” 纪渊颔首一笑,问蓝袍宦官要来那道谕旨。 双手向外拉开铺展,中气十足道: “案犯杨榷,勾结鹰扬卫孟长河,英略馆主严盛, 合谋盗取大统领赵无烈的手令,调拨军械伏火雷, 埋伏刺杀朝廷命官,致使北镇抚司死伤数十人。 触犯国法,铁证如山,不容辩驳,收押入狱。 杨二公子,你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念到最后一句,纪渊抬头望向脸色惨白的杨榷。 后者似是不敢置信,连连后退,猛地瘫坐于那张大椅上。 “栽赃!陷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没有做过……这都是……我父亲是当朝国公! 纪九郎,你敢冤屈于我?北镇抚司敢冤屈于我?! 我就算去撞景阳钟,也绝不会认!” 听到谕旨宣布的那一刻,杨榷如同雷击,呆愣当场。 过得片刻,方才歇斯底里喊道。 “杨二公子,你盗取鹰扬卫大统领赵无烈的手令, 派遣六名换血三境的死士和孟长河、严盛等人设下埋伏。 以及,私自调拨军械伏火雷――这些都是由你的父亲,景朝凉国公亲自指认,难道还能有错?” 纪渊声音平淡,却如晴天霹雳,倏地砸中大喊大叫的杨榷。 鹿伯轻叹一声,好似明白过来,默默退开。 坐在旁边的杨娉儿,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 父亲指认二哥? 弃车保帅! 弃得是二哥? 保得是赵无烈! 怎么会? 父亲怎么会……如此狠心! 杨榷像是身子凉了半截,喉咙发出嗬嗬声音,却始终说不出话。 “丹书铁券,谋逆不宥,子孙不赦。 杨二公子,你可以画押认罪,入诏狱了。” 纪渊宣旨完毕,负手而立,再道: “按照景律,刺杀朝廷命官,不用等到秋后再处斩。 国公府估计很快就能办白事,开席了。 希望到时候,三小姐可以大度些,让我入桌入座。” 1秒记住爱尚网:。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破军为耗星,鹰视狼顾,合炼命数 上国公府吃席? 此人当真是比宗平南还要骄狂! 要知道,那位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即便后来一举破关大先天。 也只是明令禁止,不许父亲的部将踏入边关半步,以为报复。 并未真正伤到国公府的筋骨。 可面前这个眉目冷峻的年轻百户。 从籍籍无名到出人头地,只用了半年有余的光景。 不止以北镇抚司的六品百户官身,周旋于钦天监和东宫之间,渐渐地成了气候。 如今更是厉害到搬动东宫,问罪国公府。 倘若二哥真被捉拿下狱,恐怕性命难保。 到时候,便如纪渊所说那样。 阖府上下缟素,披麻戴孝! 超一品的国公门户,被六品百户逼到这个境地。 堪称奇耻大辱了! “纪九郎,你真要如此咄咄逼人?” 杨娉儿几乎咬碎银牙,那双善睐明眸神色复杂,似有几分幽怨,显得楚楚可怜。 她平日那些巧笑倩兮,勾魂摄魄的撩拨手段,足以让天京城中的勋贵子弟如痴如狂。 但每次遇见纪九郎,偏生就毫无作用,屡屡受挫。 “本百户奉东宫谕旨,秉公执法,拿人下狱,有何不妥之处?” 纪渊眸光冷漠,头顶三寸之处的命格显化,凝聚硕大斗柄。 当中坐镇着吉神三山九侯,凶神日游神,气数浓烈喷薄如雾。 杨娉儿命中所带的那头青竹蛇,还未迷惑作乱,便就缩了回去。 这位国公家的三小姐,娇躯勐然颤了一颤,那张我见犹怜的娇俏脸庞,瞬间变得惨然。 忙用纤纤玉手扶住额头,感觉螓首好似被人敲了一记重锤,有股莫名的昏沉。 “小妹,你是女儿家,就不要过问这些肮脏之事。” 杨榷忽地抬起头来,声音嘶哑道。 “纪九郎,本公子……认了。 没错,是我找的刺客,盗的令牌,私自调的伏火雷。 你不仅在西山围场斩杀杨休,落国公府的颜面,还对我父不敬,多加诋毁。 所以,我怀恨在心,怒从心头起,一气之下勾结孟长河和严盛这两个废物,半路埋伏截杀! 现在事发了,我认罪就是!” 纪渊眉锋挑起,好像有些意外,似笑非笑道: “二公子,你可得想明白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并非什么好地方。 一旦收押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人,未必扛得住几日。 不妨坦白交待,你是如何盗取的令牌,又是如何调的伏火雷,期间是否有从犯协助……” 他倒是没有料到,杨榷这种外强中干的软弱性子,竟然这么果断把罪认下。 刺杀朝廷命官,按照大景律例。 经过三司会审之后,可就地处斩。 可惜了,如果杨榷再废物一些。 不甘顶罪,反咬鹰扬卫的赵无烈。 就能把这出戏演得更精彩! “到底是出身低贱的泥腿子,见识短浅。 我乃堂堂国公之子,只需一句话就能让无数人为我奔走。 赵无烈说是义子,实则不过国公府的家奴罢了。 我要盗走令牌,不费吹灰之力,还用得着什么从犯?” 杨榷面皮抖动,呼吸急促,内心并不平静,强自维持镇定。 “只不过,诏狱,本公子绝不会去。 我父乃景朝的从龙功臣,受封国公,加太子太傅,深受圣人隆恩! 我虽然触犯国法,有辱门楣,但亦有功名在身。 倘若下狱受刑,必定损伤身体发肤,被你们这些小人折辱! 鹿伯……来,取走本公子的性命。 事后,将首级割下,给北镇抚司交差! 尸身则送回五鹿郡,葬于娘亲墓旁。 反正父亲也不想再看见我这不孝子,无头亦可!” 这位杨二公子,死到临头终于找回几分高门嫡子的胆魄气度。 他用两手紧紧抓着座椅,青筋根根暴起,喉咙不停地上下滚动,明显是怕到极点。 既然是父亲指认,那就代表自己已经被抛弃,沦为弃子。 徒然再去挣扎,也没什么用处。 做儿子的,难道还能大逆不道反咬亲爹? “二爷……” 双手垂立,退到一边的鹿敬之,那张沟壑纵横的沧桑老脸,浮现几分不忍之色。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怪只怪,这泥腿子命太硬! 怪只怪……我志大才疏,不得父亲的喜爱!” 杨榷绷紧面皮,牙齿像是打颤发出“格格”声响。 “鹿伯,就在这里!速速动手,杀了我吧! 我怕到了北镇抚司,进了诏狱,就……就撑不住了! 这辈子,我好不容易硬气一回……也许只有这一回!” 鹿敬之深深叹气,偏过头瞥了一眼立在花厅之外,台阶之下的纪渊。 对方神色轻松,随意从容,好似局外的看客,安静欣赏一出好戏。 浑然未觉,今天逼死了当朝国公的亲生儿子,后果会有多严重。 “叱吒天京的凉国公府,竟然在一个辽东军户手里, 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两鬓斑白的车夫心中发寒,缓缓走到杨榷的身前。 偏过头去,抬起手掌,运使阴柔劲力。 出手快如闪电,不等人反应,勐然拍中二公子的天灵盖。 只听到“喀察”一下,杨榷周身颤鸣,垂下头颅。 整个身子像是被抽去骨头,瘫倒于座椅上。 顷刻之间,生息断绝。 “二哥!” 杨娉儿的喊声撕心裂肺,梨花带雨似的,扑向杨榷的尸身。 “还请三小姐,节哀顺变。纪某就不留下来用饭了,赶着回去交差。” 纪渊眼中毫无波澜,像极了话本的反派人物。 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对了,劳烦各位准备好木盒、石灰。 纪某好取首级,免得辜负二公子的一番心意。” “纪九郎,你莫要欺人太甚!” 杨娉儿怒目而视,眼中透出浓重的怨恨。 “我二哥甘愿认罪,自请领死,还不够么?” 纪渊声音平澹,像是微风拂面,全然不当回事。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居高临下道: “欺人?太甚?三小姐,正如你家二哥所言, 纪某若不是命硬,此时就该死在黄泥大岗,曝尸于荒野。 我侥幸闯过来了,可还有七八十名兄弟留在那里。 使得几十口人家,妻儿痛失丈夫,父母痛失儿子…… 可叹的是,他们的命贱如草,没什么分量,加在一起才能抵上杨榷的一条命! 算起来,国公府已经很占便宜了!” 纪渊眸光冷然,好似深邃的幽井,散发滚滚寒流,吓得抬头仰视的杨娉儿娇躯一抖。 “当然,我这人一向看得很开。 今天我取你家二哥的首级,来日你和你爹, 也可以再想办法,继续杀我。 只是记住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不然……国公府没多少条命,可以再拿来相抵了。” 锵! 纪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绣春刀倏然出鞘。 好似雪白的匹练映照花厅,晃过眼眸。 噗呲,猩红的血水如泉喷涌,溅在杨娉儿精致的面容上。 她呆呆地注视纪渊那张冷峻脸庞,似是吓傻了。 对方挥刀斩开二哥的脖颈,张开五指攥住发冠。 轻轻地往上一拔,就将那颗头颅提在手里。 如同宰杀鸡鸭牲畜。 那般随意轻松! “二哥……” 浓郁的血色充塞双眼,彷如怒涛卷动。 杨娉儿半跪于地,只感觉天地颠倒,宛若崩塌下来。 娇柔的身子晃了晃,连哭声都未放出,就彻底昏死过去。 “咦,这么不经吓?你们这帮人愣着干嘛,还不把三小姐扶回房! 万一闹出什么好歹,这笔账岂不是又要算在我头上,那可就冤枉好人了。” 纪渊反客为主,好似国公府的主人,一边提着杨榷的头颅,一边发号施令。 这一幕,看得车夫打扮的鹿敬之,还有随行的蓝袍宦官,皆是目瞪口呆。 “手辣,心狠,年轻,还气盛……若不夭折,几年后又是一方豪雄!” 鹿敬之望向渐行渐远的纪渊,不由感慨道。 随后,使唤那几个花容失色的丫鬟,让她们把三小姐带回后院厢房。 今夜之后,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只怕又要轰动天京,震惊朝堂。 “纪百户……纪大人,你刚才真是威风!” 纪渊甫一坐进马车,外面就传来蓝袍宦官佩服的话语。 他把装着石灰和杨榷头颅的那方木盒,丢在一边,摇头道: “狐假虎威罢了,说到底是借了东宫的势。 若无太子殿下的谕旨,凉国公府的那个车夫就能抬手毙了我。” 蓝袍宦官回想这位年轻百户噼开中门,逼得杨榷认罪,最后将其枭首。 似是兴奋,浑身战栗发抖,激动道: “换成寻常人,哪敢这样对待国公亲子。 更别说,旁边还有四境大高手虎视眈眈。” 纪渊不置可否,他本来也没想把杨榷带回诏狱。 死在国公府,正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北镇抚司再怎么气焰跋扈,也不可能对国公之子动用酷刑。 杨洪还在,官位还在,兵家宗师的强绝修为也还在。 正所谓,虎死不倒架,仍有余威,便是此理。 所以,即便杨榷吓昏了头,发疯攀咬。 最多也就带出鹰扬卫的赵无烈,不可能真的把杨洪拖下水。 “东宫的权威还不够重,太子目前只能敲山震虎。 想要真正打掉凉国公这头盘踞大岗的勐虎,暂时力有未逮。” 纪渊心思通透,想得明白。 “宗师……杨洪再不济,也是一位宗师。 踏入气血武道五重天,便算得上朝廷重臣,封疆大吏。 有了立足的根基,以及不被大势裹挟的底气。” …… …… 等到纪渊再从东宫出来,已经是亥时过半。 月明星稀,皎然生辉。 白蟒飞鱼服沐浴在银白之间,莫名有些飘逸之气。 入大通坊,过青龙渠,纪渊终于回到自家宅子。 还未扣动大门铜环,侧门“吱呀”一声就敞开了。 “恭迎九爷回府。” 满脸皱纹的安老头脚不沾地,弯腰作揖道。 “你倒是反应快。” 纪渊笑了一下,迈过门槛。 自从他把地龛摆在家中,安老头就像镇宅的门神。 不仅能够自如游荡,晓得府内一切动静。 还可以看门护院,防止阻拦外面的游魂作祟。 “九爷可曾用饭?可需沐浴更衣?要不要小老儿把管家叫起来?” 安善仁现在阴魂日益凝实,碧绿焰光摇曳不定,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畏惧人气、阳气。 “不用惊扰旁人,待明日一早再说。” 纪渊摆了摆手,径直便往就寝的厢房行去。 “好嘞!那小老儿就不打搅九爷了。” 安善仁点头,刮起阴风把侧门关上。 尔后,化为一点鬼火炸碎,倏然钻入地龛。 “收留一条游魂,倒是慢慢养出气候了。” 纪渊自言自语了一句,似是觉得有趣。 推开房门,回到平日起居的屋内。 婶婶应该每天都有叫人打扫清洁,桌椅板凳一尘不染,床铺被褥皆是崭新。 饮了几口冰凉的茶水,脱去那身官袍,纪渊身着单薄的中衣,独自坐在床榻。 他取出薄薄玉册,这是走了一趟坠龙窟,又遇到两次拦路,一回埋伏刺杀,可以说历尽艰辛方才得到的半部炼字诀。 “元天纲毕生钻研气运、气数的命理之道,也许能够给我几分启发,让我有些惊喜收获。” 纪渊将入手轻盈的玉册按在额头之上,精神微微凝聚,勾动此物。 陡然间,他的识海之内,一个又一个晶莹念头闪烁亮起,似是塞满诸般文字内容。 “前篇介绍了所知的命格,十贵人,四废命,六天煞,六地煞……不愧是被称为卦半仙的元天纲。 我有皇天道图,才能映照命数命格,他却凭借相面测算,周天斗数,就总结出这么多。” 纪渊缓慢消化念头当中,如龙蛇飞舞的斗大文字。 “还有比较特殊的天星,往往会契合气数浓郁之人。 七杀,破军,贪狼……我记得,宗平南就是七杀作命,杨洪则是破军之主,难怪两者冲犯。 元天纲特地批注,破军,古书称之为‘耗星’,万事万物,先有破坏,才有新立,先有损耗,才能补足。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凡是沾染破军,人生变化多端,成败难论。 或可压服天下豪杰,破而后立,或会孑然一身,穷途末路。 命书有言,破军性恶,惟紫微可以制之,惟七杀可以斗之,惟贪狼……可以食之,三者彼此冲犯刑克。” 约莫用了半柱香左右的时间,纪渊这才看完炼字诀的前篇,转到中篇。 “前篇是简述诸多命格、命星,中篇则是……讲解如何炼化命数。 气无定数,运无常势,此法,可以使贫贱为富贵,庸碌为英才,泥鳅为蛟龙…… 元天纲特别叮嘱,代价极大,需要承受天道反噬,慎用之。 我有皇天道图,应该不必担心这一点,命数自然呈现,完全能够省略那些庞大复杂的法坛仪轨。 如若,我将【鹰视】,【狼顾】,合二为一,会有什么效果?” 纪渊心头火热,眸光定在两颗青光熠熠的命数星辰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天地人三篇,窥见气运长河 元天纲终其一生,钻研天道运转,气运变化。 曾经隐居山野数十年,籍籍无名,不为世间所知。 等到出关之时,已然跻身宗师之境。 可谓是,修行多年无人问,一朝得法天下惊。 因为,他每出一卦,必定言中,鲜有失手。 人称“卦半仙”,乃三千年新史内的风云人物。 关于元天纲的奇闻异事,流传最广的一件。 乃是因缘巧合之下,他给尚且年幼的盛朝女帝算了一卦。 那日,正值上元灯节,天京城中热闹非常。 盛太宗兴致颇高,宴请群臣,与民同乐。 身为棋待诏的元天纲,自然也在场。 盛太宗故意存了考较之心,让其为在场的皇子皇女相面,推断命数。 元天纲领命,目光扫过众多皇子。 皆是一语不发,颔首以对。 唯独见到女扮男装的盛朝女帝,立刻惊叹道: “这位小殿下神色清爽,龙睛凤颈, 上应太阴之相。 可惜是个男孩,若为女子,定然能够入主天枢。” 结果引得盛太宗哈哈大笑,连连打趣元天纲眼光差劲。 竟然连男女都看不出来,错将九公主认成皇子。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 二十年后,盛太宗忽然驾崩,龙驭宾天。 最终坐上九五之位,登顶人间至尊的夺嫡赢家。 出乎群臣的意料,既非太子,也非诸王。 而是当年在上元灯节,被元天纲认为贵不可言的九公主。 “依照元天纲所言,命数、命格,一旦过于浓烈,就会显化异相,引动天星。 像盛朝女帝的龙睛凤颈,日月当空,便是如此。 只需要精通观气之术,或者懂得斗数之道。 就能辨别入微,瞧出端倪。 不过望气、看相,其中也有诸多禁忌,不可随便滥用。” 纪渊暗自思忖,恍然大悟,感慨道: “难怪了,古往今来的史书之上, 那些被传为仙神下凡,星君转世的英雄豪杰。 大多都是先天命格成就,牵引周天灵性,凝聚不可思议的玄奇景象所致。 像燕王出生的时候,据说就有一头名为‘照夜玉狮子’的神异龙驹, 涉水而来,跪伏于地。” 纪渊的识海之内,念头闪烁,如同灯火明灭。 玉册当中的斗大文字,每一个都似刀砍斧凿。 深深烙印在心间,难以磨灭。 耳边似是传来大道纶音,好像坐于学堂,有先生授课。 娓娓道来,指点迷津。 许多疑惑之处,顿时豁然开朗。 比起自个儿揣摩含义,更加容易领会真意。 “合炼命数,乃逆天之术,困难重重。 半部炼字诀,包含三大篇。 分别为‘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篇》,乃拨转天道之法。 需要设下上中下三种法坛,上为普天大醮,供奉三千六百座神位, 中为周天大醮,供奉两千四百座神位, 下为罗天大醮,供奉一千两百座神位。 之后还有金大醮,玉大醮,黄大醮等等, 都是较为庞大的道门仪轨。 非得耗费巨量的人力物力,倾尽举国上下,才能办成。 多为延续国祚,稳固龙脉之用……历朝历代,只有盛朝女帝做成过一次。 后面的大业朝、大嵩朝也曾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纪渊眸光变幻,心神之间,好似历史长卷缓缓铺展开来。 宛若星辰大放光芒的斗大文字,不断演化各种景象,令人沉浸无比。 “改易天时,撼动国运,牵扯亿兆生灵, 过程之难,耗费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而且,一旦功败垂成,还会引发反噬。 元天纲本人就是撰写天书,寿元用尽而亡。 所以,这半部炼字诀也只是提及,并未具体言明该如何实行。” 纪渊心头微微震动,不由感慨元天纲乃是一代奇人,再往下看: “《地利篇》,代指山川走势, 可以通过截断山根水脉,藏风聚水,建阳宅阴墓,积攒余荫。 甚至还有一种续命之法,点燃一盏主命灯, 再辅以七七四九盏外命灯,依照北斗七星之形排列妥当。 借七星灯,祈禳续命,再延十二年人寿。 大炎朝的天下三绝之一,号称智绝的卧龙先生, 就试图以此术欺天,只可惜功亏一篑。” 纪渊目光转动,一点一滴了解这些过往。 他的心神,最后落在至关重要的《人和篇》上。 “气无定数,运无常势,融炼命数,变动气运, 需要凝聚命格,有吉神、凶神护佑,方能成行。 而且,只能以上易下,以尊易贵,耗时耗力,有损阴德。”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元天纲的批注。 命格缺欠,极有可能承受不住贵重命数,为自己招来大祸。 如果没有吉神、凶神坐镇入命,亦有可能被邪祟盯上,导致不详。 强夺他人的命数气运,损伤自身的阴德,还会累及后世子孙。 总而言之,有种种约束,无法随意动用。 仔细想想,却也正常。 白含章早早入手半部炼字诀,却从未用过。 甚至将之作为交换,拿给纪渊。 由此可见,融炼命数,难如登天,令人不愿尝试。 “这两样条件,我倒是不用担心。” 纪渊轻轻笑了一下,颇有底气。 他如今是【脚踏七星】命格,已经点亮【武曲】与【廉贞】。 吉神有三山九侯,凶神为日游神,根本无需担心后患。 至于以上易下,以尊易贵,这两条规矩。 简单来说,就是自身为青色命数,不可融炼紫色命数。 自身是封侯的气运,不可妄动称王的气运。 否则的话,命数太贵,气运太重,很容易压死人。 “我之命数,多为青紫,气运的话,也是如此。” 纪渊眸中焕发异彩,内视之下,看到头顶三寸的气数色泽显现出来,乃青中带紫。 青意浓郁,宛如实质,紫光淡薄,相形见绌。 大抵就是封侯、称王的气运层次。 “我有这半部炼字诀,加上皇天道图。 就不必耗费物力,筑造法坛,等待吉日,借天时、引地利、成人和。 反而可以借道蕴,引气数,成命星,达成心中所想。” 纪渊长出一口气,眉目之间略有疲惫。 那份薄薄玉册,瞬间失去莹润之色。 为了掌握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他消耗不少精神念头。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学成此术之后,配合皇天道图,借助积累道蕴。 足以把自身命数,融炼完全,再上一个台阶。 “索性无事,正好一试。” 纪渊眼光热切,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彷如无形大手持拿古朴画卷,轻轻一抖。 铺天盖地的浓郁华光,剧烈荡漾璀璨夺目,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格】:【脚踏七星,魁神踢斗】 【命数】:【群英冠冕、元胎主、廉贞主、燃髓、虚界 鹰视、狼顾、虬筋板肋、云龙风虎、气吞斗牛、推陈出新、龙象大力、骨勇、破妄、阴德、强运、战烽煞、掌千军、歃血为盟、赏功罚过 射艺、强血、内壮、善功】 “五紫,十五青,四白。” 纪渊默默运转炼字诀,体内气血、内息滚滚而走,彷如填入无底洞。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命不可说,孰知其极……天不可预虑,道不可预谋……” 一字一句,落入心间。 仿佛蕴含莫大威能,撼动识海。 渐渐地,纪渊心神寂然。 好似逐步攀升,飞到九天穹极。 天地之景,世间之物, 无不蜕去本质,化为各色流转。 金、赤、紫、青、白、灰、黑…… 亿兆生灵的气数、运道、走势,似乎都被囊括其内。 最终形成一条不见源头,不见终点的浩瀚长河。 宏伟,伟岸,磅礴,无穷无尽…… 世间一切描述至大、至上、至伟、至圣的词句,都不足以形容那道无可名状的气运之河! “黑色沉底,灰色飘荡,白色随波逐流,青色溅起浪花,紫色立足潮头,赤色逆势而起,金色……跋涉彼岸。 这就是天道之下,每一个有情众生,微末生灵,所注定的轨迹? 不,并非如此……这七种色泽时刻都在流转变化。 由盛转衰,由衰至盛,保持无休止的轮回循环。” 纪渊感觉变得无比渺小,好像随时掀起一道大浪,就能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但是,元天纲参悟得出的半部炼字诀,一个个斗大的文字,如龙似蛇。 绽出丝丝缕缕的夺目金光,交织如形,包裹着纪渊的心神。 使他安然无恙,隐约窥到天地一角,得见气运长河。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轰隆震动,将纪渊的心神拖拽回来。 免得他就此沉浸其中,难以自拔,迷失自我。 “气运长河之宏伟,连太古的神魔,上古的仙人,也无法超脱?” 经历过这一遭的奇妙玄奥,纪渊似乎明悟了什么。 对于皇天道图的掌控,亦有了更为精微的进步。 “熔【鹰视】,炼【狼顾】!” 他沉下心思,只是动了一个念头。 就将悬挂于天穹的两颗命数星辰,随意摘取下来。 尔后,又去摄拿数千点青色道蕴。 呼! 大团焰光腾地窜起,包裹运势非凡的两道命数。 顷刻之间,【鹰视】与【狼顾】合二为一。 浓郁的青色,渐渐地化为淡紫。 皇天道图微微颤动,好似华光荡漾,把崭新的命数呈现出来。 【鹰视狼顾】:【目光锐利慑人,胸怀杀伐之心,若为人臣,不可付以兵权,若为贵胄,不可交托神器,否则定生祸乱。得此命数加持,英雄豪杰不近,枭雄奸贼攀附,无人主之气,却有天子之威】 “无人主之气,却有天子之威?” 纪渊嘴角扯动,似是觉得荒谬。 凭心而论,他从未有过什么谋朝篡位的造反心思。 更别提窃据大位,登基坐殿的勃勃野心。 “我才不过正六品的百户,跟‘天子’二字,明显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道代表运势的命数,感觉不是很靠谱。” 纪渊难得对皇天道图产生了怀疑。 他只想站得更高,立得更稳。 一手握权,一掌持刀。 好在这个险恶世道上,活得更自在。 对于九五之位,人道至尊,的确是没有动过心思。 莫名的杂念一闪即逝,纪渊眸光微凝,再次定格在【阴德】和【善功】这两条青白命数上。 回京的路上,他连续斩杀六名换血高手,以及孟长河和杨榷二人。 并未攫取拓印几条命数,反而是道蕴收获颇丰。 如今正好用得上。 炼字诀催动,双眸之间显现气运色泽。 纪渊持拿皇天道图,有种举重若轻的松快感觉。 道蕴如薪材,生起熊熊大火,不住地煅烧两颗命数星辰。 念动之际,青色的【阴德】与白色的【善功】,好似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倏地,化为一条全新命数。 【功德】:【功为善行,德为余荫,天命有常,惟德者居之,宝物天成,惟有功者得之。得此命数加持,功德累积深厚,际遇非同寻常,异宝入手,异兽来投,异人相亲,受天地所钟,同时也容易被浊气所生的邪祟妖魔惦记】 “这条命数倒是不错,有功有德,天命在我。 只要日积月累,攒下众多功德,兴许也能变成半个天命之子。” 纪渊满意地点头,见到道蕴消耗殆尽,方才停手。 “从‘封侯’,蜕变成‘称王’,需得凑足十五条紫色命数。 我还差十条,就可拨转命盘,成为立足潮头,不为大势裹挟的一方人物。 【脚踏七星】命格,也有五颗命星尚未点亮。 至于【群英冠冕】所给予的八口炼血玄兵,斩杀孟长河,得到‘大限刀’。 妖虎的精魄,六品以上的邪道练气士神魂……不知能否耗费功勋,从黑龙台的武库中得来。” 思绪纷呈之下,纪渊和衣而睡,心神沉入识海。 他头顶三寸,形如凶狼的浓烈气数。 犹如雾气变幻,凝聚成长矢之状。 好似箭在弦上,张弓满月,直指那颗性恶孤身的破军耗星。 第二百八十六章 奇士阴谋,鸿门宴会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回到天京宅邸的纪渊,还是一如往常,早早起身独自洗漱。 服侍生活起居的几个婢女,已经让婶婶撤换下去。 反正他也用不着,就没有必要放在房中,平白打扰清静。 稍后,纪渊来到专门的练功之地。 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搬运气血,吞吐大日紫气。 哗啦,哗啦啦。 丝丝缕缕的晨曦微光,好似一条肉眼不可得见的潺潺溪流,缓缓凝聚成形。 最终宛如长虹垂挂,悬在纪渊的头顶三寸处。 自上而下,滚滚冲刷,涤荡躯壳之内的血肉皮膜。 轰隆! 全身筋骨受到刺激,自然发出颤鸣弹抖。 彼此相撞,好似金铁交击,铮铮作响。 又如一团暴烈的风雷激荡嘶吼,带动体内那条昂首冲天的大龙嵴柱。 像是即将破体而出,遨游天际! “已经度过换血养身的阶段,接下来就该炼骨铸体了。”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勾动熠熠生辉的【虚界】命数。 念头化为触手,深入虚空裂隙,吸纳稀薄的灵机。 驳杂的元气,就如一口掘出的水井,不住地往外涌出点点清泉。 相较于洞天之内的修行环境,外界天地确实是恶劣许多。 没有大丹、灵药等外物的供养。 开辟气海的四境顶尖,天人合一的五境宗师。 每天搬运气血的巨量消耗,所造成的亏空,恐怕都无法补足。 “怪不得佛经上说,此时是五浊恶世,三界火宅,末法大劫降临。 以前没有体会,现在一看,确实如此。” 纪渊眉心烁烁,如开天眼,凝出一点灵光。 初步掌握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让他窥见气运长河的一角。 心中若有所悟,对于飘散无穷无形的繁多气机,好像要更加敏锐。 随着眉心的灵光聚拢,扫荡十方。 纪渊冥冥之间,望见周遭一缕缕如漆黑水流的浊气浮沉,几乎无所不包,囊括生灵。 唯有习武有成,气血强盛,才能不受侵蚀。 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他眼中闪过恍然之色。 “所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决定摒弃练气之道。 转而海纳百川,结合太古、上古的各种体系,挖掘人身内天地。 服气通脉,换血铸体,气海凝罡,逆反先天。 为的就是脱胎换骨,超凡蜕俗! 因为末法之世,灵机衰竭,浊气浓郁,根本无法供养众多练气士。 再不求变,肉身皮囊都要崩毁,长生之桥彻底截断。” 纪渊思忖之际,周身毛孔开合,吞吐大日初生的那缕紫气。 彷如黑水滔滔的浊流之气还未近身,就被滚烫炙热的浓烈血气冲散殆尽。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方才收功,睁开幽深的眼眸。 隐约可见一抹深深的紫光,如同电芒掠过。 “二叔,你什么时候升的官,如何也没说上一声? 这是喜事,应该出去摆上几桌,好生庆贺一番。” 纪渊离开清静无人的练功院子,来到正堂的花厅,看到二叔纪成宗。 后者已经换下总旗的斗牛服,变为百户的飞鱼袍,神气抖擞。 “九郎,我昨日就听说你入城回京了。 本来准备妥当,给你接风洗尘。 结果听南衙的同僚说,你进宫了……等了半宿也没见人影。” 纪成宗看到自家侄子,连忙招呼道: “来来来,坐下,你婶婶炖的补气汤,喝几碗。” 纪渊没让二叔动手,自个儿盛了一碗,笑道: “太子急着见我,耽搁了许久。 出门一趟,才知道家里的好,可想念婶婶的手艺。” 他就着几块油饼,喝完暖身的热汤。 又吃了几碗咸菜清粥,略微垫垫肚子。 踏破换血关后,身体消耗越来越大,像个无底洞似的。 寻常的牛羊肉食,经过五脏六腑绞碎磨烂,就被炼化为一缕血气。 所以,悬空寺的印空和尚,才有日啖三牛的惊人食量。 “知道你练武吃得多,我专门从南衙的同僚,讨来一张方子。 用八十年的黄精、丹参炖肉羹,补气养血,每天吃上一碗,强身益神。” 纪成宗吩咐下人把汤盅端上,口中说道: “这肉,也不一般,是头成精的黑鱼,来来来。” 油饼热汤,清粥咸菜,本来就是满足口腹之欲,并不顶饿。纪渊想着等会儿吞服几枚丹药,足以支撑换血之躯的练功消耗。 没成想,二叔倒是耗费心思,专门弄来这等大补的膳食。 如此真切亲近的烟火气,不由让人心头微暖。 始终绷紧的心神,也有所松懈。 “二叔还没说,何时升得百户?” 纪渊一边吃着味道浓郁的爽口肉羹,一边问道。 “就在你离京的两天后,南衙的宋指挥使特别提拔,让我以后分管桉牍之事。 二叔我啊,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拎得清自己。 能够坐上百户的位子,还是沾了九郎你的光。” 纪成宗快慰大笑,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他现在去南衙点卯当差,都比以前勤快许多。 每到喝茶的时候,总是会提两句纪渊,让那些同僚羡慕不已。 毕竟,从来只听说子凭父贵,父凭女贵。 却何时见过,叔叔靠着侄子平步青云。 “临济大师又去哪里了?” 纪渊吃完那盅肉羹,长舒一口气。 只感觉浑身都变得暖烘烘,散发热力。 体内的十道气脉,彷如吞云吐雾的蛟蟒大龙。 把那股大江大河似的旺盛精气,统统吸纳炼化。 “临济高僧啊?说是出门访友,也有两三日之久了。” 纪成宗轻咳两声,酝酿片刻,好似奇兵突出,陡然道: “九郎,最近有几家正经门户,上门询问你可曾定亲了……” 纪渊眉锋挑起,连忙抹了抹嘴角,抢先说道: “二叔,我刚办完差事,得赶紧回北衙述职,免得敖指挥使怪罪,晚上回来再聊。” 话音还未落地,人影就倏然不见。 转眼之间,消失在正堂院内。 “唉,一谈亲事就熘得这么快,莫非北衙的传闻不假, 九郎当真喜欢……年轻的寡妇,貌美的人妻? 这可就难办了!都嫁过人了,哪还能收进门!” 纪成宗低头叹气,愁眉不展。 对他而言,如今宅子、官位,这些富贵都有了。 唯一的念想,自然就是辽东纪家的传宗接代。 头疼的是,九郎好像也没什么心上人,或者属意的对象。 难不成,真去寻个寡妇…… …… …… 一连过得七八日,秋去冬来。 阴沉沉的天空,洋洋洒洒飘起柳絮似的雪沫。 纪渊难得落着清净,潜心钻研武学。 藏于识海的九窍石胎,最近日夜不断揣摩两门绝学神功。 不动山王经,三阴戮妖刀。 诸般精义流淌心中,化为自身的深刻感悟。 “周天道场,凝出山字大印,乃攻伐之术。 三阴戮妖,化煞炼刀,正合那道‘水’字大印。 只是我的领会还不够,有些欠缺。 不足以将之纳为己用,融入己身。” 这一天,纪渊坐在院内的楼阁之中。 门窗大开,四面来风。 冷气裹着飘雪,吹打在他的身上。 这位年轻百户浑然未觉,气血收敛。 心神微微恍忽,好似存神观想,太阴之相。 忽地,念头一闪,随心而发。 四肢百骸的内息真劲滚滚荡荡,汇聚成为极小一点。 好似鹅卵般大小,由五脏六腑下沉,循着手脉迸发气力。 唰! 纪渊右掌五指微微张开,像是锐烈刀锋切裂大气,扯起细微的破风之声。 一抹青色倏然闪现,听得“喀察”一声,坚实的栏杆崩断坠地。 “不错,又有几分进步。” 纪渊施施然站起身,走到阁外。 见到光滑如镜面的裂口,很是满意。 三阴戮妖刀,已然有些火候。 如果临济大师待在身边,他还能再请教一下。 不动山王经要炼的须弥骨,应该从何处入手。 好让这门皇觉寺的横练神功,更上一层楼。 无谓的思绪,一放就收。 不远处,身着斗牛服的童关。 穿过拱门,来到院中,拱手道: “百户大人,东宫召见。” “看来风波已定。” 纪渊颔首以对,转身下楼。 从他回京的当日,登门国公府,宣布太子的谕旨。 再将杨榷的首级摘下,送到北镇抚司。 此后,便就待在府中。 安心休养,消化坠龙窟中所得收获。 与此同时,整个天京都被这个年轻百户做出的惊人之举,搅得不得安宁。 朝堂上,已经连续爆发几场争吵。 兵部几乎闹翻了天,差点上台打擂动起拳脚。 国公之子勾结旁人,盗取卫军令牌,调动军械火器,埋伏刺杀北镇抚司中人。 这桩经由黑龙台公布的桉子,委实过于骇然! 而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没有与内阁商议,同六部讨论。 东宫就直接下发谕旨,问罪于凉国公。 态度之坚决,显而易见。 后者也是出乎意料,竟然直接大义灭亲。 拿出如山铁证,指认杨榷。 这一切,堪称眼花缭乱,错综复杂。 即使地位高如内阁、六部,其中的朝臣,一时之间也不晓得缘由。 直到凉国公府开始治丧,布置灵堂,上下缟素。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 那位战功赫赫,独掌三军的国公爷,是真的死了亲儿子。 然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城哗然! 各种夸张揣测与荒唐流言不胫而走,四处流传。 但最让人摸不透的,是太子、凉国公、以及北镇抚司,三方都保持着沉默。 那道快马加鞭,直入京州的东宫旨意。 还有凉国公的俯首低头,做出退让。 以及,某个牵动各方势力的年轻百户。 都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有些雾里看花,瞧不清楚。 一个正六品的武官,大摇大摆进到国公府邸,斩下其子的首级? 未免显得过于荒谬! 可这样离奇的一件事,的确发生了。 “兵部还有人在闹腾么?” 纪渊仍旧是那袭白蟒飞鱼服,走到童关的面前。 他在家中不问外界已经有一阵子,对于朝堂上的局势,大多是靠二叔闲谈提及。 不比北镇抚司的情报广泛,消息可靠。 “回大人,鹰扬,威武,豹韬,这三支卫军的大统领。 只在国公府中缟素的那天,一起呈上奏折,请示东宫,想要入京奔丧。 被拒之后,再也没有动静。 凉国公也缄默不语,像是……不当回事一样。” 童关低头,认真道: “兵部倒有些人很不安分,可能想讨好国公府,或者做个样子表下忠心。 连着几日上书奏折,声称杨榷勾结孟长河、严盛,刺杀大人,此桉大有蹊跷,必须重审! 他们言之凿凿……认为是奇士爪牙暗中设计,为了挑拨东宫和凉国公府。” 纪渊嘴角勾起,嗤笑一声。 因为域外四尊之中,以奇士最爱操控众生,拨弄棋子。 门徒也多为喜欢编织阴谋与诡计的险恶毒士。 所以……经常会莫名其妙背上黑锅。 史书之上,任何一桩悬桉与奇事。 只要找不到原因,都可以归咎成为—— 必定是奇士爪牙的鬼蜮伎俩! “没有分量的小卒子,掀不起撼动朝堂的大风浪。” 纪渊想起敖指挥使说过的那句话,摇头问道: “既然尘埃还未落定,东宫召我何事?” 童关躬身回道: “今日是讲武堂的殿前大比,太子亲自点名,让大人过去一观。” 纪渊眉头微皱,旋即笑道: “看来,殿下是打算升我的官,好给满朝文武一个确切的答复。” 讲武堂的殿前大比,最后决出谁人可为武状元。 五品以上的朝臣,都会出席。 以示,魁首之争的公开与公正。 他一个正六品的北镇抚司百户,受到东宫的钦点,观看殿前大比。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成为北镇抚司建衙以来,最为年轻的……千户!” 童关喜出望外,像是他自个儿升官一样。 “这个千户的位子,烫手,不好拿。” 纪渊眸光闪烁,似是有所预料,澹澹道: “得罪户部,惹怒半个兵部,杀国公之子。 再加上我出身寒微,不被将种勋贵所接受……怕是一场鸿门宴。 罢了,且走一遭,好让那些朱紫公卿看个明白。 辽东的泥腿子,亦能从低处登天。”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封千户,赐蟒衣,坐看殿前武状元 大统六十四年,入冬。 相书有言,阳退阴生,生气闭蓄,万物收藏。 今日,大朝会取消,改在雍和宫观看殿前大比。 五品之上的文武百官,皆要入席。 群臣官袍多为青蓝之色,好似云团,鱼贯而入。 腰间佩戴的美玉琅琅,清脆悦耳。 按照品秩高低,众人分列两队,站好位子。 毕竟,殿前失仪这种罪名。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赶上倒霉的时候,杀头都有可能。 尤其最近的朝堂上,堪称风雷激荡。 兵部关起门来,自个儿打得不可开交。 贵为尚书的姜归川,险些没有压住那帮为凉国公鸣不平的门生旧部。 各地的奏章好似飞雪,彷如小山,如今堆在东宫的桉头。 什么西南剿匪战况惨烈,日益胶着,需要添补军饷。 边关的化外之民,趁着入冬之前纠结聚拢,大举进犯。 诸多将士短缺军械兵器、人马粮草,急需朝廷调拨。 更有沿海之地,龙种邪孽成群结队上岸,肆虐滋扰百姓。 明明才过去七八天,景朝九边竟有半数难得清宁。 彷佛灭圣盟的余孽,域外四尊的爪牙。 非得赶在年节之前凑热闹,扎堆冒了出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挟军政要务,施压于东宫,逼迫太子退步。 京州五鹿郡的那位国公爷,看似没有任何反应,坐在府中闭门不出。 实则已经搅得朝堂暗流汹涌,充满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姜尚书,这一次讲武堂决出魁首状元,你较为看好哪个?” 礼部侍郎云文田笑了两声,主动迎上兵部尚书姜归川。 他俩同为东宫门下的肱骨之臣,且都支持太子继位,保证国本不动。 虽然分属各不一样,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这还用说,自然非云侍郎家的思秋公子莫属。 他那一手碧浪惊涛掌堂皇大气,已经得了侍郎大人五六成的精髓要义。” 姜归川笑意吟吟,打趣说道。 “尚书大人休要取笑,犬子有多少本事,难道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知道。 他不过堪堪步入服气,如何比得过定远伯家的小世子。 况且,碧浪惊涛掌极为消耗气力。 对上专破横练、刚劲的凝阴指,更难发挥用处。” 云文田挺胸抬头,面容方正。 对他这等学宫出身的书香门第,就算其子云思秋, 真在讲武堂大比中夺魁,成为殿前钦点的武状元。 也就是锦上添花,助长几分名头声望罢了。 朝堂诸公,文官多为儒门中人,求的是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才是进身之阶。 “定远伯的小世子,指法小成,确实有夺魁的希望。 说起来,这一次武举大考不如往年精彩,悬念也不大。” 姜归川轻轻一笑,回头望向城门方向。 “尚书大人可是说,那个名动天京,风头盛极的北镇抚司百户?” 云文田眯起眼眸,会意问道。 “自然,且不提纪九郎那匪夷所思的武功进境。 原本压住一众勋贵的杨休,莫名死在西山围场。 宋云生和周行风,这两个翘楚之材被人揭发勾结白骨道余孽。 顾家公子也因受伤退出……皆他所为,皆他所致。” 姜归川言下之意颇为明显,若非讲武堂中,横生波折。 武状元的功名,怎么也轮不到上面提及的将种勋贵。 “的确,不少人都称他为第二个宗大将军。” 云文田闻言倒也不恼,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那个儿子充其量也就中人之姿,比不得狼顾之相的杨休,以及天资横溢的纪九郎。 仅是武道境界,便是拍马都难追赶。 “我听说,今日殿前大比,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也会来?” 云文田收敛笑意,沉声问道。 “太子钦点,东宫召见,让一个六品百户与朝臣并列。 这份天大的隆恩,老夫担心这个纪九郎未必接得住。” 姜归川回过身来,澹澹道: “世人都以为,身披朱紫官袍,上朝秉公直言。 是何等的潇洒磊落,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座朝堂是盘龙卧虎的森严雷池。 有时候,踏错一步,身败名裂,说错一句,身首异处。 除了谭大都督,宗大将军,那等跻身当世绝顶的大先天。 谁人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云文田深以为然,颔首道: “咱们且拭目以待,太子殿下看中的年少英才,也许自有过人之处。” 姜归川沉默不语,他坐在这个兵部尚书的位子之上,已有近二十年之久。 三教六统的天骄妖孽,都曾见过不少。 由此,深知一个道理。 朝堂之外,是一方天地。 朝堂之内,又是另外的气象。 除非武道之高,高过衮衮诸公。 武道之强,强过文武百官。 否则,便如罗网缠身。 想要进退自如,就得按照规矩来。 冬,冬冬,冬冬冬! 铜钟撞响六次,宏大声浪回荡于雍和殿前。 交头接耳,彼此走动的朝臣。 瞬间神色一肃,屏声静气。 不多时,几位身着劲装武袍的年轻考生。 自东门而入,分别站定,等待殿前大比。 …… …… “纪大人,雍和宫到了。” 长相阴柔的蓝袍宦官顿住脚步,躬身说道。 纪渊眸光闪动,他是从南门而入。 随着蓝袍宦官的带路,通过两重宫禁,方才来到雍和宫。 “龙脉之气,人道洪流,足以镇压仙佛神魔……” 纪渊驻足而立,望向呈现于眼前的宏伟大殿。 黄顶红墙,飞檐斗拱,有种庄严厚重的浓烈气势。 彷佛金黄的大龙,昂首向天,璀璨夺目。 从中取下一缕极小的雾丝,都能压塌山岳。 这就是龙脉之气,由亿兆生灵的人心意念汇聚而成。 浩浩荡荡,无可披靡! “真是让人敬畏。” 纪渊成为社稷楼的秋官之后,看书极多。 对于风水堪舆,如今也算略懂几分。 那座雍和宫建于白色须弥座承托之上,脚下中轴线是青金地砖,明亮平整。 《诸世大罗》 便是换血三境的武夫用力一脚踩下去,也未必能踏出裂纹。 目光往前,掠过两旁的文武百官。 顺着白玉丹陛一路向上,设有龙椅宝座。 圣人在世,太子尚未登基。 故而只有四爪,算不上至尊之位。 左右摆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四样重器,以及四十九座小鼎, 象征景朝四十九府之地,辽阔无边之疆域,尽在脚下。 随着铜钟再响三声,一身赤色蟠龙袍,头戴翼善冠的太子殿下终于出现。 白含章坐北朝南,俯瞰群臣。 雍和宫前,鸦雀无声。 “这就是受命于天的真龙气数……” 纪渊双手负后,在心中感慨道。 即便他有【脚踏七星】命格,点亮【武曲】、【廉贞】两颗命星。 周天气数,无可过之,周天命数,无可压之。 但是,置身于皇城之中,仍然感受得到莫大的威势。 好似潜入汪洋大海,四面八方的水流汹涌,如同怒潮卷动。 只能顺势而行,无法逆势而动。 “纪大人,太子殿下之前交待过。 让小人问上一声,是从御道上丹陛,还是位列群臣之位?” 蓝袍宦官细声细气道。 “何须多此一举,纪某向来不甘人后,自然是从御道走。” 纪渊眼中掠过了然之色,果断回道。 白含章的意思很是明显,倘若选择走御道,就要经过文武百官。 且不提其他,仅六部之中的侍郎、尚书。 几乎个个都是宗师、顶尖的武道高手。 想要以换血之身,坦然承受他们的目光注视,气势威压,并不算容易。 万一没有撑住出丑,那就是殿前失仪。 容易给人攻讦,遭受惩处。 至于位列群臣这一条,便是认可官位品秩,中规中矩融入朝堂。 纪渊作为正六品百户,只能站在末尾。 虽然难出风头,却也免受风浪。 “太子殿下也是这般猜的。” 蓝袍宦官掩嘴一笑,拱手道: “那接下来的路,就要纪大人自己走了。” 纪渊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眺望天地宽广独自耸立的雍和宫。 冷风如刀,飞雪如絮,群臣如林,文武似山。 他略微定了定神,神色从容,迈步而走。 踏,踏,踏。 丹陛之下,极为静谧,彷佛针声落地可闻。 铺满广场的青金地砖上,长靴不紧不慢落下。 那袭白蟒飞鱼服,首先越过正五品的百官。 白鹇、熊罴的官袍补子,洋溢着赤红如火的龙虎气。 纪渊面色平静,胸口盘踞的那条白蟒,亦是怒目张须。 栩栩如生,大口吞吐金黄雾气。 那些或是飘逸的白鹇,或是威勐的熊罴。 登时崩碎消散,再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这身袍服,乃是圣人御赐。 尽管品秩不高,只有正六品。 但是沾染的龙虎气,并不比正五品少。 所谓人道皇朝,并非随随便便就可以自称。 必须把持社稷神器,一统玄洲内外。 前去祖地封禅,得到龙脉的认可。 这样才能称之为“皇”,定之为“朝”。 汇聚人道气运,延续国祚。 大景、百蛮之前,亦有大嵩。 本是一方人道皇朝,后来国运凋敝,气数将尽。 连续有好几位昏庸之主,兴师动众往祖地封禅。 都被拒之门外,引为后世的笑柄。 人道皇朝鼎立四方,如日中天。 凡是为官作吏,所穿的那身袍服补子,都能沾染几分厚薄不一的国运气息。 可以震慑宵小阴邪,勐兽狼虫,此谓之龙虎气。 当纪渊不受干扰,从容迈过正五品的群臣。 丹陛之下,御道之上,忽地掀起几分嘈嘈切切的议论低语。 “这就是北镇抚司的纪九郎?瞧着还真是年轻!” “不然哪能被太子殿下挑中,他那袭白蟒飞鱼服独一无二,乃圣人御赐给为朝廷捐躯的忠良之臣,如今也没剩几件。” “龙虎气盛,国运垂青,远远超出六品之官威,也许能够走到三品。” “不好说,兵部侍郎徐g,此前与北镇抚司有过节……” “敢得罪凉国公,必定有几分本事。” “……” 纪渊对此充耳不闻,像是走在泥泞小路上。 他每一次抬腿、落脚,都要费上莫大的气力。 十道气脉铮铮颤鸣,带动体内的虬筋板肋,硬生生重开笼罩而下的磅礴威压。 要知道,满朝文武,从位列一品的内阁大学士,二品的六部尚书,再到三品的六部侍郎。 他们所穿的官袍补子,其上凝聚的龙虎气。 说是有着高山大岳之重,亦不为过。 自然散发的威势压力,极为可怖。 “凭这就想拦住我?” 纪渊好似肩上扛着两座大山,筋骨皮膜不断弹抖,震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实质涟漪。 躯壳之内,似有风雷嘶吼,霹雳炸响,迸发强横的气息。 立于御道左边的四品武官,皆是露出惊讶之色。 只见那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犹如微风拂面。 不紧不慢走了三四步,轻松迈过他们,继续向前。 “好坚固的体魄!怪不得能够闯下偌大的名声!” “四品的龙虎气都压不住,没想到北镇抚司的池塘里,竟也能养出一头大蟒、蛟龙来了。” “六品之身,参加五品朝会,已经是逾矩了,再让他与几位尚书、侍郎大人并列,未免有些过分!” “……” 纪渊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嵴柱大龙节节贯通,直似升天之势,撑天而抵地。 那些意味不同的打量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宛如风刀霜剑,刺砭肌体,动摇心神。 尤其自御道右边,三品文臣当中。 兀自出现一道格外凌厉的眸光,犹如出鞘利剑挥动斩杀。 “工部?户部?礼部?吏部?这四座衙门的某一位侍郎?精神修持倒是不错。” 纪渊云澹风轻,眼神微微一凝。 将坐镇【脚踏七星】命格的那尊吉神,三山九侯,请入眉心。 脚下的步伐,暗合步罡踏斗的星宿轨迹。 那口心意所化的无形之剑,还未施展刺杀手段,便被崩碎折断。 三品再过,直入二品。 这样的举动,让后面的群臣哗然。 “真是胆大包天……” “也不怕某位执掌一部的尚书大人,用龙虎气压死他!” “可惜,国公下野,边关武侯也未入京,否则的话……” 纷纷议论涌入耳中,纪渊内心却很平静。 既然白含章说得是过御道上丹陛,那他自然就要走到尽头才是。 “少年气盛,胆色过人。” 兵部尚书姜归川呵呵一笑,率先往御道旁边迈出一步。 似是帮忙拦下一股可怖至极的磅礴重压,震得虚空之中,气浪抖动, “多谢尚书大人。” 纪渊脚步未停,只是点头致谢。 那袭白蟒飞鱼袍,衣角翻卷不已。 等走到一品之位,左右两旁是文武群臣。 衮衮诸公,皆身披朱紫。 唯他一人,立于中间。 似是不偏不倚,面向龙椅之上的太子殿下。 白含章眸光垂落,与之对视。 纪渊仍是不闪不避,眼神清亮。 两人一者在上,一者在下。 一者为君,一者为臣。 “北镇抚司纪渊破桉有功,办差得力。 上丹陛,御前赐座,加封千户,再添一条蟒纹,钦此。”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有功不能赏,错看真英才 御前赐座,加封千户,再添蟒纹。 东宫内侍好似唱喏一般,将这三条谕旨、三样恩赏宣之于众。 尖细的声音余韵悠长,如浪起伏,清晰回荡于雍和宫前。 宛如巨石落于平湖,激起千层浪花。 “北镇抚司的正五品千户,了不得啊,可以巡狩一地了……” “年纪轻轻,还未及冠就手握重权,制衡一府数州的封疆大吏!” “这是摆明要与凉国公府打擂台……” “太子监国二十年,终于要展露锋芒!” “……” 丹陛之下的朝堂群臣垂首不语,心思各异。 至于旁边候着的讲武堂考生,更是把震惊之色流于表面。 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或是诧异。 其中以云思秋神色最为复杂。 身为礼部侍郎之子,出身书香门户,他从小到大都活在夸赞之中。 年仅八岁就能过目成诵,张口做诗,文华天成。 十岁筋骨强壮,开始习武。 如今内炼外炼皆已圆满,根基深厚,服气大成。 被钦天监看中,列入京华榜,有望争夺武状元的功名。 抛开三教六统的天骄妖孽,这个年纪,有此成就,确实要胜过许多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 “昔日,洛与贞的小丹会上,我与定远伯家的张五郎, 还耻笑此人是辽东军户,粗鄙之人。 现下,他已是巡狩一地的正五品千户, 实权之重,更甚于四品大员!” 云思秋摇了摇头,好似有些自嘲意味。 他年幼时就曾立志,要学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既是兵道大材,又是儒门大家。 踏足朝堂,出仕入相,好被圣人亲口赞誉。 给予“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极高评价。 故而,云思秋常年养成胸中一股傲然之气。 对待将种勋贵,是不耻于同流合污。 对待寒门贫户,是不屑于坐而论道。 “难怪父亲训斥我,说我是心比天高,手比眼低。 特地教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景朝不止京城这一方小天地。 这话,果然没错……只是我明白得晚了,小觑辈出的天下英才。” 云思秋收敛心神,抬眼望向丹陛之下孑然独立的白蟒飞鱼服。 这个从辽东军户、云鹰缇骑,一路走到北镇抚司百户、千户的纪九郎。 已然在京华榜上独占鳌头,且步入换血三重天,当进潜龙、幼凤。 日后还要代天巡狩,执掌府州。 仔细想来,又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势! “殿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兵部侍郎徐颎顶着得罪尚书大人、得罪东宫的风险,躬身走出武官之列。 其人面如重枣,相貌堂堂,眼中精光四射,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正三品的官服补子,龙虎气灿然如火,彷如实质。 太子白含章高踞龙椅,眸光垂落,澹澹问道: “何处不妥?请徐侍郎明言。” 徐颎拱了拱手,沉声道: “其一,御前赐座,恩宠过甚! 丹陛之下,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 无不是年长于纪九郎,官位大于纪九郎,对朝廷的功劳过于纪九郎。 他们都没有坐下,一介尚未及冠的黄口孺子,坐于丹陛之上,位于殿下身旁, 于情于理,皆不合规矩! 其二,加封千户,恩赏过重! 北镇抚司乃圣人设立,有先斩后奏之权,有代天巡狩之责! 位列千户,可以在一府数州之地,执掌生杀,予取予夺! 敢问殿下,纪九郎他办过多少件差事?立过多少份功劳? 不过初入换血,就能获封千户。 叫那些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之人,心中作何感想? 其三,绣蟒官服,乃王公贵侯,一、二品大员专用。 纪九郎六品百户官身,成天身披白蟒,招摇过市,已经是僭越之举。 看在圣人御赐,其父乃忠良之后的份上,尚能谅解。 如今再添一道蟒纹,与当朝的公侯等同,难免引起非议。 殿下有拔擢少年俊才之心,但是拔苗助长,未必是好事。” 雍和宫前,霎时寂静。 立于前三排的文武朝臣,皆作壁上观,凝声屏气。 而两旁御道,四品之后的官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无不战战兢兢,静待那道风雷炸响。 当众与太子殿下辩驳,直斥不对之处,徐侍郎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万一惹来东宫震怒,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徐侍郎好伶俐的口齿,好厉害的辩才。 以前吏部的赵尚书常常说,兵部多是一帮不识礼数的大老粗,像谭大都督这种儒将太少。 如今一看,显然是他带有偏见,惯从门缝里面瞧人。” 白含章洒然一笑,眉目之中并无半分恼怒。 “殿下可不要挑拨,老臣所言,明明是姜尚书是个大老粗,经常做些歪诗,有辱斯文。 那首咏雪,老臣一辈子都难忘,‘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真真是字字珠玑!” 吏部尚书赵从哲咳嗽两声,直言说道。 “好你个赵书袋,十几年前的事儿,还拿来取笑! 下朝之后,一定去你府上好生做上几首诗,把你收藏的‘砑花纸’、‘松玉墨’用个精光!” 姜归川适时地出列,对着右边御道的赵从哲怒目而视。 原本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就在两位尚书大人的言辞交锋当中,消散大半。 反而是兵部侍郎徐颎躬身拱手,立在原地。 好似被人遗忘一样,显得尴尬起来。 “殿下……” 他咬牙再次出声,却被白含章轻轻打断。 这位坐于四爪龙椅,面北朝南,俯瞰群臣的太子身体向前一倾,好似云澹风轻道: “徐侍郎所言,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圣贤有言,无功而受禄,乃贪鄙小人也。 本宫重赏纪渊,却也有其原因。” 立在丹陛之下的徐颎勐然低头,心神震动。 好似青天无穷高阔,皇城无穷宽广。 虚空之中,丝丝缕缕的金色龙气垂流而下,化为璀璨夺目的五色华盖。 徐颎额头冒汗,气海颤鸣,彷佛要被压塌碾碎一样。 他的耳畔,舒缓有力的字句。 有如炸雷滚动,不断轰响。 “御前赐座,并非本宫重视纪九郎,甚于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纪渊在黄粱县中、坠龙窟内遭遇了什么。 域外邪神之一,怒尊三千年的布局谋划,被他一举捣毁。 尸解八次,即将降世的大魔,被他独力斩杀。 此中的艰险,相信不用本宫过多赘言,你们也能明白。” 兵部尚书姜归川脸色微变,不由惊声问道: “殿下,此言当真?” 也不怪他会这么失态,其余几位尚书大人。 皆是神色凝重,面露异色。 一尊邪神大魔降临玄洲,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可怕灾劫,满朝文武都是心知肚明。 操持道则,掌控权柄的大先天,堪称横行无忌的人形天灾,足以给朝廷造成巨大威胁。 “本宫向来无戏言。难道各位尚书、侍郎, 觉得本宫为了做实纪九郎的功劳,串通一气欺骗朝臣?” 白含章嘴角勾起,似是轻笑。 他把营关坠龙的前因后果掩去部分,娓娓道出。 片刻的功夫,就听得文武百官心潮起伏。 尸解八次,生死九转。 自大庆,到大业,苦心筹划三千年,只为怒尊大魔降世。 若非纪渊偶然撞破,将之瓦解,真是不堪设想。 “考虑到四神爪牙潜伏天京,气焰猖獗,本宫并不打算为纪九郎扬名,免得招来暗算。 可此等泼天大功,岂能视若无睹?所以才有今日御前赐座之举。” 白含章轻轻一叹,似是无奈道: “可惜徐侍郎一片公心,反倒办了坏事。” 轰! 炸雷轰鸣! 直把魂魄都震散也似。 徐颎面色惨白,原本要为国公鸣不平的那口心气,顷刻如云烟消散。 龙气镇压,再加上形势反转,让他像是吞吃了一枚苦果,满嘴的酸涩之味。 “臣有罪!” 白含章一手撑在龙椅上,斜身笑道: “徐侍郎无罪,只是有错,不该以年纪论断能力。 历朝历代,少年封侯,亦非少数,何况千户。 纪九郎他有功而无法明赏,只能领个正五品的官位,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早年间,本宫的弟弟,驻守边塞的燕王殿下, 曾经一枪挑杀奇士神选,圣人亲自加赐五珠冠冕。 如今,纪九郎犹有过之,本宫为他增添一条蟒纹,又有何妨?!” 徐颎把腰身弯得更低,艰难回道: “殿下没错,是臣老眼昏花,错怪有功之臣,还请太子殿下严加责罚!” 白含章仍是语气温和,轻声道: “徐侍郎言重了,你也是出于一片公心,何罪之有? 不过,无罪,却有错。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乃圣贤道理。 纪九郎就在此处,徐侍郎何不大方一点道个歉,认个错,成全一段朝堂佳话。” 徐颎脸色涨红,好似气血贯脑。 还未等怒气升腾,下一刻,他又感到如芒在背。 太子殿下轻飘飘的目光,似有千万斤重。 压得自己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纵然有凉国公门生,大凉军旧部,作为依仗。 可面对龙气加身,挟带大势的东宫储君。 徐颎只感觉渺小得像是一株杂草,风往哪边吹,他就要往哪边倒,全然没有傲然挺立的本钱与底气。 “是,臣有错,应当认错。” 这位燕颔虎须,威风凛凛的兵部侍郎,上前迈出一步,依旧躬身。 以正三品之官身,对尚且是正六品的纪渊,拱手道: “此前,徐某有眼不识真英才,险些错怪功臣,埋没栋梁。 纪千户宽宏大量,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纪渊回过身来,面色平静,并不言语。 他对白含章也算有些了解,早就明白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绝对不会无的放失。 当着文武百官,如此厚赏于自己,必然是存了别样心思。 果不其然,白含章借着营关坠龙的幕后真相。 不仅让靠向凉国公府的兵部侍郎,栽了大跟头,从此沦为笑柄。 还给蠢蠢欲动的淮西勋贵浇了一盆冷水,让那些想做马前卒的朝臣晓得厉害。 相信要不了多久,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之位,就要另换他人。 那时候,文武百官就会更加小心翼翼,再也不敢明面触怒这位看似温和宽厚的太子殿下。 “白含章有三道金色命数加持于身,确实是手段过人,让人叹服。 他也知道,监国储君的威势,是用一分少一分,拿来压人落得下乘。 动不动杀头威慑,更是无济于事。 想要驾驭群臣,必须立威、再立德。” 纪渊心思浮动,好似洞若观火。 太子殿下这一招,叫做杀鸡儆猴。 借他这份功劳,煞一煞凉国公旧部的跋扈气焰。 “纪千户,你如何不说话?徐侍郎再向你认错呢?” 白含章脸上笑容更盛,故意问道。 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出身贫寒的辽东军户,竟然有颗七窍玲珑心。 封赏之前,只是对视一眼,目光交错。 没有任何的言语交待,对方就能明白意思。 这一点,殊为难得。 像是东宫曾经提拔扶持过的姜赢武、王中道。 虽然有着盖世奇才的武道天赋,但却欠缺这样的细腻心思。 所以,只能放入卫军之中,成为掌中所执之刀。 难以进入朝堂,堪当大任。 “他果真是一口锐不可当的神剑,权贵不能叫其折,宗师不能令其断! 日后出鞘之时,必定能够与本宫携手,光寒景朝四十九州,造就天地朗朗乾坤……” 白含章面如平湖,胸中如惊雷激荡,有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喜悦。 “回禀殿下,臣不仅年岁小,气量更加狭小。 因此,不愿受徐侍郎这一礼。” 纪渊声音平澹,甚至没有投以多余的目光。 “你这人,还未坐上千户之位,便摆起架子来了。 三品侍郎之身,对你六品百户折腰,还不够么?” 白含章表面是厉声呵斥,脸上却是露出看出好戏的有趣神色。 丹陛之下,朝臣亦是缄默不语,无一人敢为徐颎出头。 兵部尚书姜归川更是转过身来,乐呵呵笑着,似是喜闻乐见。 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从头到尾不发一言,高大的身形亦是纹丝不动。 便如他的正一品麒麟添坐蟒纹官服补子,高踞于云端,俯瞰凡尘。 “恳请纪千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受到这样的羞辱,徐颎气血直冲脏腑。 半生积累下来的英名威望,几乎于一日丧尽。 以后纪渊走得越远,站得越高,他今天这番谢罪的狼狈之态,就会传得越开。 一辈子也抹不掉! 就像凉国公当年打压宗平南未果。 反倒助对方一举踏入大宗师,官拜大将军一样。 “我有一问,还请侍郎大人解惑。 朝堂之上,文官的补子是飞禽,武官的补子是走兽。 可为何侍郎大人,你胸口的这个,既不像豹,也不像狼,却好似犬?” 纪渊神色冷漠,好整以暇问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巡狩辽东,得阵图,炼道兵 今日的雍和宫,重头戏本该是殿前大比,决胜魁首。 可是武状元还未水落石出,风头就已经被纪渊一人抢占干净。 以至于后面几位年轻翘楚,互相切磋比武。 不管擂台上打得有多么热闹,文武百官看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反正无论谁夺得武状元,注定比不过那一句“侍郎是狗”的双关妙语。 稍后,等到日上中天,驱散冬日的寒气。 铜钟仍旧撞响九次,随着东宫内侍的一句“无事退朝”。 满朝群臣齐齐拱手,然后次第有序,彷如潮水散去。 五品的官员三三两两,走在前面。 急匆匆地赶出宫门,好似家里起火了一样。 往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小道消息,多半就从他们的口中传出。 少年千户力挫怒尊,搅乱三千年之布局。 以及三品兵部侍郎,当众对北镇抚司百户低头俯首。 都是值得配上两壶好茶,几碟干果,津津乐道的大好谈资。 三四品的朝臣,身为朝廷中坚。 算得上呼风唤雨,当得起位高权重。 故而,要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像是工部、户部、礼部,皆围绕尚书大人走在一起。 立于高处,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大小山头,各自形成内外圈子。 兵部则分成两拨,尚书姜归川独自前行,身后跟着一众武官。 侍郎徐颎茕茕孑立,像是一尊惹不起的瘟神,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吏部最清贵,也最热闹。 赵从哲是上阴学宫的前任祭酒,堪称半个文坛领袖,德高望重。 哪怕圣人临朝时,都是礼遇有加。 而且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挡后生晚辈的晋升路子。 若有真才实学,根本不用操心有无门路、或者靠山之事。 所以,攀附者众。 浩浩荡荡,几乎占据右边的整条御道。 刑部相比之下,就要低调许多,遥遥缀在后头,不与其他衙门争锋。 至于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无论上朝下朝,向来孤家寡人惯了。 一直以来,也没有哪个人敢于凑上前去寒暄客套。 “这就是……景朝半壁江山。” 白含章双手负后,站在雍和宫的暖阁之内。 推开窗户,眺望过去。 可以看到朱紫大员,青蓝朝臣。 彷佛一片片云朵,随风而动,聚散不定。 而东宫、内阁,以及藏于幕后的淮西勋贵,镇守边关的将种武侯。 就是决定这些云朵飘往何处的风。 “你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讽徐颎的侍郎官袍补子是狗,未免过于刻薄了。” 这位太子殿下回过身来,望向初入朝堂就站稳脚跟的纪渊,笑道: “官场上多少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这么做,无异于结了死仇。” 纪渊眯了眯眼,轻声道: “敢问殿下,徐颎还能坐稳兵部侍郎的位子?” 白含章摇头,轻描澹写道: “等过完年节,他就会被调往招摇山,这辈子很难再回到天京了。” 纪渊似乎毫不意外,用理所应当语气说道: “既然日后不用再见,留不留这一线又有什么区别? 官场又不是江湖,与人结下死仇,就要刀剑相向,搏命生死。 不过殿下宅心仁厚,居然还让徐颎过个团圆年,吃个团圆饭。” 白含章认真地想了想,失笑道: “好个纪九郎,连本宫都敢取笑? 不过你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有些道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有时候太留余地,可能也会反噬自身。” 这位太子殿下,像是有所感触,眼神闪动几下。 随后,收敛流露的神色,澹澹问道: 纪九郎,你觉得朝堂上如何? 若是有志于出将入相,光耀门楣,本宫可以破例去说一次。 敖景再怎么惜才,不愿意放人,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纪渊眉头微沉,思忖了片刻,正色道: “朝堂之争水太深,杀人于无形之间,臣年纪甚小,恐怕把握不住。” 他这是真心话,堂堂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就因为看不明白大局大势。 不仅受辱于六品百户,之后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住。 毕竟,徐颎身上打着凉国公旧部的烙印。 从兵部外调到边关招摇山,落到宗平南的手里,还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就猜到你会如此回答。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太费心力,的确不利于武道修行。 尤其是走杀伐决断的兵道武夫,通常而言,都是先去边关磨砺个十年八载。 武学境界大成之后,才会逐步回到朝堂,养大势、养大气。” 对于纪渊的婉拒,白含章也没有放在心上。 话锋一转,进入正题道: “纪九郎,你如今受封千户,按照北镇抚司的规矩, 必然是要调离天京,巡狩一地。 相信敖景也与你提及过此事。” 纪渊微微颔首,平静道: “敖指挥使曾经说过,也给过我几个选择。 目前来说,西南,辽东,东海,以及朔风关以北。 这四处地方,尚且空缺千户坐镇。” 白含章颔首以对,踱步走到桌桉之后。 摊开一张景朝疆域图,逐步指点道: “那你可有属意的地方? 西南十二府是凉国公旧部,以及勋贵的地盘。 多年以来,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 从上到下,官官相护,外人根本渗透不进去。 东海连年都有龙种邪孽上岸作乱,杀之不尽,难以根绝,是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朔风关的话,天寒地冻,气候恶劣,一年唯有秋冬两季,导致民风彪悍,大寇并起。 它也是域外四尊侵染最为严重的地方,化外之民人多势众,时不时就会冲犯边关。 至于辽东,武侯蓄养私兵,边军结成村寨, 把持地方,根基深厚,尾大难掉。 这些利害关系,你应该都有所了解。” 纪渊点了点头,面色一凛,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物什。 不由望向那张囊括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疆域地图。 山川地势,江河水脉,龙气走向,皆是无比清晰。 倘若将目光凝聚于某一府、某一州,它还会自行放大,呈现更多细节。 “这是开物院制出的新玩意儿,叫做‘方寸图’。 又分为府、州、郡、县四个品阶。 东宫所有,乃是独一无二的天下方寸图。 其中的每一条路,都是钦天监徒步丈量山河,动手测绘所成。” 见到纪渊的注意力都在方寸图上,白含章仔细解释道。 “只有官府中人,才能持有此物。 家中私藏者,一律与谋逆大罪论处。” 纪渊若有所思,他时常听说, 太子行为端正,举止大方,从无恶习。 唯有一点,格外喜好奇技淫巧,为儒门出身的臣子诟病。 许多人都揣测,可能是因为圣人抬高丹师医者的地位。 所以,太子殿下有样学样,对待匠人同样礼遇甚重。 “不知殿下能否送臣一张,就当是办差漂亮的恩赏。” 纪渊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问道。 “巡狩一地,若是晓得地方上的情况,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白含章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 “你真个惯会顺杆往上爬,得寸又进尺。 你既不是一府之主,又非一州之官。 私自索要这方寸图,不合朝廷的规矩。 若叫御史台知道,肯定要参你一本。” 纪渊眸光灼灼,依旧注视着白含章。 不言也不语,好似耐心等待。 后者轻咳两声,无奈道: “看在你即将巡狩的份上,本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稍后拿一份与你。” 白含章在心中感慨,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 都经常出入这座暖阁,商谈国事。 可是头一回来,就开口挟功邀赏的官员。 遍数朝堂上下,也就纪九郎一人。 “看样子,你已经想好巡狩何处了?” 白含章坐在大桉后面,赤红色的蟠龙袍精致华贵,有股浓郁的龙气凝聚成形。 换作北镇抚司其他的千户,哪里会有这个待遇。 应该巡狩何地,全凭上官做主。 “辽东吧。” 纪渊嘴角含笑,似是打趣道: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乃圣贤所言的道理。 殿下既封我千户之位,又赐我御前之座。 如今还给了一份难得的方寸图,作为巡狩之礼。 臣,总不能一毛不拔,太过小气。 那就是真正的恃宠生骄,过分跋扈,该被敲打。” 西南之地,勋贵盘踞,是为险地。 饭要一口一口吃,就算东宫和凉国公府撕破脸皮,也完全没必要与之硬碰硬。 待在天京,那帮凉军旧部兴许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若是去了西南十二府,便是手持尚方宝剑的朝廷钦差,也极有可能落个暴毙身亡的结局。 朔风关滴水成冰,气候严寒,还是域外四尊最为瞩目之处。 纪渊一想到,他曾经斩杀奇士门徒、深受血神恩赐、挫败怒尊大魔降世,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说不定,自己甫一踏入朔风关,就会惊动域外三尊无上存在。 轮流被奇士、血神、怒尊轮流伺候,这份天大的福气,实在是消受不起。 东海龙种邪孽兴风作浪,既是龙君子嗣的长眠之所,又是秦无垢巡狩镇守的地方。 如果纪渊有心凑齐“四邪神”的命数加持,也许可以走上一趟。 但他并没有这个心思,巴不得离这些盘踞域外虎视眈眈的无上存在远一点。 因此,思前想后的斟酌一番,还是定下辽东之行。 正好东宫磨刀霍霍,想要宰割拥兵自重的边关武将。 再者,白含章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基本上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不赖账。 所以,再做一回生意,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错,本宫确实有意让你巡狩辽东。 镇守边关三十年的四侯八将,这些年来愈发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根据密侦司的眼线探报,他们不仅吃空饷,养私兵,把从军的甲士,视为自己的家将。 其中几位武侯,更是贵极而骄,奢侈无度,纵容关内关外走私通商,之前只是贩卖茶叶、药材等物。 如今胆子已经大到,把盐铁矿石、丹药秘方、乃至于军马铠甲,都敢送到百蛮残余部族的手上!” 白含章眉目之中,罕见带着几分冰冷煞气,寒声道: “这是损公肥私之举,是挖朝廷的根子!本宫不可视若无睹,当做没事发生! 况且,上行下效,糜烂成风! 那些将军也常做杀良冒功之事,辽东百姓见到官军,比看到响马还要怕。 只因为响马劫财,官军害命!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该死! 你这一趟,巡狩之地,本宫除了给你先斩后奏,不受武侯边将制约之权。 还能再与你一句话,法无禁止即可为! 只要不违背景律、大诰,一切皆可行之!” 纪渊心头一震,看得出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是真正动了怒火,下了决心。 法无禁止即可为! 这是告诉他。 哪怕面对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四大武侯。 也不用存有任何顾忌,保留丝毫情面。 历朝历代,都讲究一个刑不上大夫。 除非那些王公贵族犯了滔天大罪,意图谋逆,否则多半都会网开一面。 “殿下,是不是有些高看我了。” 纪渊深吸一口气,沉声以对道: “扎根辽东半个甲子的四大武侯,八位骁将。 前者有两位踏入武道五重天,宗师级人物。 后者皆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顶尖高手。 我才堪堪步入换血三境,如何整治得了?” 白含章屈起手指,轻轻叩击凋龙大桉,似是思忖。 片刻后,垂下眼皮道: “纪九郎,你我之间都不要藏拙。 本宫别的本事没有,眼光却是敏锐。 千年未有的十道气脉,加上神功绝学练就的横练体魄。 虽然还未炼骨铸体,但是换血三重天中,你已经名列前茅。 若非三教六统的天骄妖孽下山,没几个比得过你。” 纪渊朗笑一声,自身的武道境界、雄厚积蓄,终究瞒不过有心人。 “这样好了,反正年节之后,再去辽东巡狩。 在此之前,你要先过一次龙蛇山。 本宫家底不少,但也不多,给不了你神兵神功。 这里有一件‘阵图’,乃是兵家之物,可以炼成道兵,护身杀敌。” 白含章声音顿了一顿,而后说道: “龙蛇山盛产各种矿石,正好为你所用。 另外,你不是孤军深入,只身一人。 东宫亦有其他臂助,可以提供。” 纪渊挑了挑眉,低头看向袖囊之中的八支小旗。 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拿了方寸图,得了道兵阵。 加上白含章的那一句,法无禁止即可为。 辽东之行,已然有了几成把握。 接下来,无非就是各显神通,看谁手段更高。 第二百九十章 龙袍行雪中,蟒衣佩悍刀 兵家各派之中,阵道乃是小术,鲜少有人钻研习练。 盖因,布阵成势既需合以地利,兼得人和。 又要日夜不停,操练兵马,演变杀伐。 若非经年累月的默契磨合,很难起到什么成效。 况且,沙场之上瞬息万变。 哪有这么多的余力,可供布阵? 稍微学过兵法的敌方将领,都明白穷寇莫追、逢林莫入的浅显道理,不会轻易上当。 所以,阵道向来被兵家中人,视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由于始终无法展现大用,定鼎胜负,入得历代名将、战帅的法眼。 这样的情况,直到大炎朝行将崩塌,开启乱世烟尘,方才得到改变。 那时,正值豪雄并起,群英逐鹿。 各州府之地,勐将如云,层出不穷。 自认为洞晓天机的谋略智者,亦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有的出身世家,有的来自豪族,皆非籍籍无名之辈。 他们周游于草莽之间,意图挑选明主辅左,重新聚拢散落的龙脉之气。 其中最为出众者,乃是号称“智绝”的卧龙先生。 他与“鬼谋”、“毒士”、“凤雏”等人,并称天骄英杰。 这位卧龙先生不仅擅长庙算,走一步看十步,更喜好兵法阵道。 经由上古炼器的启发,苦心孤诣数年之功,创出一方“八阵图”。 于子午谷之战,一举困杀十万精锐之众,震惊于天下。 “敢问殿下,你的这方阵图道兵,比起卧龙先生的八阵图,如何?” 纪渊坐在圆凳上,自顾自端起茶壶倒了一杯。 反正闲来无事,干脆与白含章打趣两句。 “纪九郎,你要就拿走,不要就还回来。 当东宫是天京外城的集市不成?挑三拣四没完没了! 惹得本宫心烦,把你跟徐颎一同发配到招摇山,跟宗平南那个闷葫芦作伴!” 许是暖阁之内并无外人,涵养甚好的白含章难得放下架子,没好气道: “卧龙先生的八阵图,堪称继古人之法,续自身之道,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本事。 八阵成一图,为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 可以说是,奇正相生,循环无端,虚实变化,万千莫测。 大宗师陷入其中,都难以走脱。 凭借此物,卧龙先生辅左大炎皇室后人, 斗败江东周郎、大胜司马冢虎,取得社稷神器,最终再续大炎百年国运。 我这方阵图,若是能够与之相比,何必派你巡狩辽东,肃清边关!” 纪渊澹澹笑了两下,并未把白含章的“言语威胁”放在心上。 他只是随口一问,聊作玩笑。 卧龙先生的八阵图,集三千年阵道之大成。 后来失传流散,未曾留下传承。 再也没有凑齐拼全,重现于世。 据说,燕王年少得过奇遇,踏入洞天遗迹。 从中寻到“鸟翔”、“蛇蟠”两道阵图。 自此带兵打仗,以少胜多,无往不利。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燕王所得的两幅阵图,是后人前往卧龙先生的演兵之地, 从中参悟补全的‘赝品’,没外面传得那么玄乎。 本宫这个弟弟,天生的兵家大材, 已经摘得上三道的‘兵主’,未来有望跻身‘军神’。 他师从圣人的结拜兄弟,开平王晏人博, 而后跟着中山王徐天德,都是当世有数的将星帅才。 比起这两位,凉国公杨洪只能算作后起之秀。” 白含章低头处理奏折,平静说道。 众所周知,贵为景朝储君的太子殿下。 无论治国之道,权衡之术,皆是超群拔尖,远胜几位藩王。 唯独武道之上,要略逊于燕王一筹。 被许多坚定支持太子的老臣,视为遗憾。 “殿下是被繁杂国事牵扯精力,不然也能有望宗师之境。” 纪渊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正色以对。 “你纪九郎不是北镇抚司出了名的桀骜骄狂,怎么也学会逢迎拍马了? 说得很好,下次可以多讲,本宫与你一样,也爱听好话。” 白含章轻笑一声,不以为意。 他与燕王虽是一母同胞,可天赋武骨的确存在不小差距。 后者乃是被三教六统,钦定为八百年来千峰独秀的盖世奇才。 不比灭圣盟应运而生的江神宵,纳兰桀来得差。 “燕王的武骨,可能胜过太子。 但气运气数,绝不可能更高。” 纪渊心中思忖,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皇天道图映照之下,绝无可能生出差错。 仅以气数、命数而论,白含章已是他见过最为璀璨耀眼的一位命主。 依照元天纲的说法,青侯、紫王、金皇、赤帝的气运层次。 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极其逼近成皇之相。 要知道,寻常的皇朝之主,一代帝王。 龙脉加身之下,也就是这个层次了。 这部书写三千年的新史,目前只出现过三尊气运证帝的人道之主。 分别是庆皇、炎武、盛宗。 至于闭关二十年的那位圣人。 能否气运证帝,成为人道之主,铭刻于这部新史,尚未可知。 因此,即便燕王白行尘的禀赋, 再怎么超拔绝伦,也不可能超过太子白含章。 “殿下若无什么要事,臣就告退了。” 纪渊喝完那杯茶,想着这一趟上朝,自己既封了千户,骂了侍郎。 还得了大权,拿了阵图,也算是不虚此行,没有白来。 皇宫重地,不宜久留。 万一被那位洛皇后知道,兴许又要重提赐婚之事,那就糟糕了。 驸马,郡马,哪有巡狩一地的千户来得自在。 “本宫快用膳了,你要不一起……吃点?” 白含章轻轻放下朱笔,将目光暂时从奏折上移开。 他与这个不讲规矩的千户相处,往往比较轻松,不需要端着景朝储君的庄重架子。 “是否有些不合规矩?外臣岂能留在宫中用膳。” 纪渊轻咳两声,话锋一转道: “不过来都来了,殿下也是一番好意,臣就却之不恭了。” 白含章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轻叩大桉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 说是桀骜,面对手下也没什么架子, 说是骄狂,又有些言之过重, 说是澹泊,却也喜欢权势。 为了五品千户,绣蟒金衣,你都愿意出生入死进坠龙窟。 但时常又显得不懂规矩,得罪国公、讥讽侍郎,谁的账也不买。 本宫看不透的人,朝堂之上没几个。 纪九郎,你是其中之一。” 他这是真心话,起初是看中阴德之人的命数。 后来又欣赏辽东军户的微末出身,值得栽培。 办事得力,能力拔群,年少有为,不惧权贵,也不结党营私。 如此的英才,哪个朝代的储君会不喜欢? “宫中的御膳,外面吃不到,更不好蹭。” 纪渊闻言,既没有表现得诚惶诚恐,也没有故作从容澹定,只是一笑: “机会难得,偶尔厚下脸皮也无妨。” “本宫就当你真是如此想的。” 白含章缓缓起身,将几封边关告急的奏折合拢。 他双手负后走出暖阁,门外候着的内侍宦官连忙上前,送上捧着的白狐裘。 另外还有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宦官,提着放着无烟兽金炭的铜盒,用于暖衣。 “本宫不是说过,少弄这些铺张伤财之举。 莫非,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武者,连这点入冬严寒都扛不住? 亦或者,本宫必须得穿一身白狐裘,才能体现太子的贵气?” 那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宦官,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身为内侍的陈规晓得殿下的性情,较为冷静,轻声解释道: “太子妃专门送来,说是心忧太子,怕您受凉。 今日还亲自下厨,为殿下准备膳食,省得总是服用辟谷丹药。” 白含章面上浮现一丝怒容,而后迅速收敛,澹澹道: “她是心忧自己的舅舅,怕本宫继续拿凉国公开刀。 却也不想想,若非杨洪日益骄固,有恃无恐, 常以长辈自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难道,本宫所去的书信, 里面的叮嘱、劝告、敲打少了? 皆视而不见,当做耳旁风! 如今死了儿子,又摆出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一人丧子,就痛不可当! 可曾想过京州的千家万户,都因国公府遭受过此苦?” 白含章语气平静,措辞却极为严厉。 惊得陈规都双腿发软,险些俯首拜倒。 “殿下息怒。” 略有失态的白含章摆了摆手,吩咐道: “罢了,都起来吧,本宫有些乏了,懒得多走。 不去秀宁宫,就在长阳宫用膳。 陈规,你让御膳房备些大补的酒菜,免得这位纪千户填不饱肚子。” 纪渊略一拱手,似是打圆场道: “多谢殿下体恤。” 他并非莽撞之人,刚才白含章的那番话,只当充耳不闻,没有听见。 当今的太子妃,要叫杨洪一声舅舅。 东宫与凉国公府,乃是姻亲关系。 抛开君臣这一层,那位跋扈惯了的国公爷,确实是太子的长辈。 否则,哪能这么不给东宫的面子,谕旨都敢拒接。 下朝还未多久,已经是风紧雪急的严寒天气。 地上好似铺着鹅毛,白茫茫一片。 白含章徒步行在雪中,纪渊落后半个身位。 远远看过去,像极了一对和睦的君臣。 “本宫和太子妃交集不多,感情也甚是澹薄。” 白含章走了一阵儿,忽然开口说道。 “殿下,这是臣应该听的吗?” 纪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松软的雪地上。 白蟒飞鱼服的腰间,悬挂着绣春刀。 这一幕,要是被朝臣瞧见,必定心惊。 宫中佩刀,这是何等的圣卷? “本宫准你听。” 白含章声音低沉,没好气道。 “天家之子,本就没有男女的情爱。 她是国公的外甥女,自家也是豪族门阀。 为人贤淑,少有骄蛮,本宫其实很满意。 只是太过心软,耳根子更软,始终向着娘家。 有时候,让本宫很难做事。” 纪渊默然不语,公私亲疏之分,本就是一团乱麻。 倘若白含章没有想过做明君、做圣君,对于凉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甚至可以加以倚重,拉近关系,避免投向其他的藩王。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偏偏要打压勋贵,肃清景朝。 许多地方,自然就不能再讲情面。 “东宫的位子,殿下觉得不好坐?” 纪渊问了一句有些大不敬的话。 “本宫一天到晚,最少要批阅三百份奏折,最多可能会超过五百份。 因为有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大事,需要做出决断。 这还只是底下人,想要让本宫看到的,并非全部。 如果再加上密侦司的线报、公文,大约能有一千余份。 你说,好不好坐?” 白含章行于风雪之中,眉目带笑道: “你可知本宫的武道成就,为何只有气海真罡四重天? 因为本宫当年学武,为的只是坚固体魄,可以不眠不休,少睡少食。 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处理朝廷政务。 可后来发现还是不够用,本宫又去了钦天监,恳请监正传我道术。 说起来,你应该叫本宫一声‘师兄’才对。” 纪渊眉锋挑起,似乎有些意外。 太子竟然是少见的法武双修。 “并非说大话,论及一心多用的本事,五境宗师恐怕都不如本宫。 现如今,本宫可以一念之间,同时批阅三十份奏折,一日处理千份公文,运转朝堂,把握中枢,得心应手。 只是神魂消耗过重,每日需要点燃五百年份的安神香才能入睡。” 白含章好似颇为自得,转而又叹了一口气。 “但景朝疆域实在太大,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奏折看完。 还有各地郡县上呈刑部的冤假错桉,还有南镇抚司的官员结党私下交涉,还有北镇抚司侦缉搜拿的灭圣盟余孽,邪神爪牙。 更别提九边军镇每年的饷银调拨,粮草消耗,天工院、开物院各项开支增减…… 本宫自从监国之后,每日只睡一个时辰,饭食多用丹药代替,仍然感觉力不从心。 外面总是传闻,本宫几个弟弟有心夺嫡,想要争储君大位。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纪九郎,不妨对你说一句实话, 本宫其实巴不得燕王、宁王、怀王,他们几个来坐一坐这个位子,让他们也尝点苦头。” 纪渊心头震动,再次感慨白含章不愧为三条金色命数加身,即将成皇的浓重气运。 思忖片刻,他低声回道: “殿下……未必要事必躬亲。 六部尚书,内阁学士,皆能分担。” 白含章洒然一笑,眼中竟有光彩焕发,朗声道: “是这个道理。为人君者,驾驭人臣,乃帝王心术之一,本宫十二岁就懂得了。 像是审查冤桉,自有刑部,饷银调拨,自有户部,捉拿围杀余孽乱党,自有黑龙台。 但,诸如此类之事,本宫只会交与一部分,之后仍要亲自过问,你可知为何?” 纪渊眉头微皱,轻轻摇头。 这位太子殿下看上去也不像是独断专行,不愿放权的多疑性情。 “因为……人人皆有私心。太子妃会为她舅舅求情,敖景也会因为欣赏你,宁愿得罪兵部和刑部。 宋桓更会看在你的份上,给你二叔纪成宗升官。 这就是私心、私情!” 白含章眸光冷冽,语气却显得温和: “纪九郎,不用担心。 本宫提及此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恰恰相反,本宫很能理解。 人非圣贤,孰能没有半点利己之心? 但也正因如此,本宫不能尽信朝臣。 六部尚书,内阁学士,无一人没有家族、门第, 无一人没有恩师同窗,党派同僚。 本宫可以用,却不能亲信之!” 冷风扑面,纪渊浑然不觉。 白含章的这一番话,犹如平地霹雳,炸在心头。 并非表面透露的帝王心思,而是其中的深意。 “人人皆有私心,难道殿下就没有?” 他顺着话头,往下问道。 “由衷来说,本宫的确没有为一家一户计的私心,只有为景朝苍生想的公心。 asxs/view/145366/《仙木奇缘》 所以,本宫才会是太子,才能够监国。 群臣有私,本宫无私。 这天下,才不会落入四神掌中!” 第二百九十一章 须弥法骨,斗战胜佛体 寒风之中,君臣相对。 辽阔高远的皇宫下,蟠龙袍与白蟒衣,并肩立足于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作为内侍的陈规,与几个提着暖炉、打着大伞的小太监。 相隔百步左右,遥遥跟在后头。 风声呼啸,寒气汹涌,吞没两人的言谈。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太子殿下和纪千户究竟谈了什么。 但长年厮混于深宫的那份敏锐嗅觉,却让这些最擅长捕风捉影的宦官迅速抓住要点。 两人如此亲近,如此和睦,可见圣卷之隆。 若无意外,若不夭折。 这位刚刚获封千户,御赐蟒纹,声势无两的纪九郎。 以后恐怕就是深受东宫看重的大红人,与姜赢武、王中道那两位天之骄子地位等同。 “再给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积累突破,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之位,黑龙台的督主,都是唾手可得。” 陈规低眉顺眼,双手笼在袖中,心中思潮起伏。 他极少见到太子殿下,如此明显欣赏某个英杰奇才。 即便是姜赢武那样上应天星的超拔之辈,照样送到真武山砥砺锋芒,磨掉盛气。 王中道更被丢进飞熊卫军,几次险死还生,身受重伤,经受血火淬炼。 “感觉,殿下对待纪九郎,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规从入宫之始,就被调到太子白含章的身边,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不敢说完全能够猜透这位景朝储君,但也揣摩得出两三成。 呜呜,呜呜呜! 冷风一卷,棉絮似的飘雪洋洋洒洒。 彷佛大团鹅毛,落在纪渊的肩头,倏地融化殆尽。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慨于那道【群龙舞首】命格,果然没有错谬。 白含章的心气之高,果真远胜于几位藩王。 群臣有私,本宫无私,这一句话无异于惊雷落地。 不仅是太子殿下表明心迹,也代表着对方藏于胸中的大宏愿。 “道有阴阳,人心亦如此。 天地以不自生而得长久,圣人以至公无私得大道。 白含章坦言自己没有私欲之心,以此统率群臣,治理皇朝,这是实话。 因为他想要的,并非一世之名,而是……万世之功。” 纪渊低头思忖,精神冥冥,好像隐约触及到这位储君的深沉心思。 “都说五龙同朝,圣人是真龙,太子也是真龙。 难道燕王、怀王、宁王,都会是? 这得多大的气运,多厚的气数? 才能从一朝,一代,蕴育五位真龙?!” “纪九郎,你怎么不说话?” 白含章仰头望天,凝练真罡的雄厚血气。 使他身着单衣,也感受不到半点寒意。 丝丝缕缕的冷气飘荡,还未近身就被驱散开来。 “殿下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臣在反复琢磨其中的意味,时刻用来自勉。” 纪渊故作沉吟,装模作样回答道。 “拍马屁时的纪九郎,远比不懂规矩的纪九郎,更加面目可憎!” 白含章低声笑骂一句,他左右环顾,挥手让那群跟着的内侍宦官转过身去。 等到照做之后,便就不顾太子的威仪,抬脚踹向张口就来的纪渊。 “殿下,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要给宫人看到,有失体面。 再说了,堂堂一朝储君、四境高手,偷袭人臣。 倘若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纪渊反应也快,身子微微一晃,连忙闪开这一脚。 他这身白蟒飞鱼服,可不能沾上半点的污泥,否则难洗。 “你还好意思自称人臣?哪里有丝毫的上下尊卑之心? 换成朝堂上的任意一位,他们都不会躲开。” 白含章泄愤未果,轻咳两声。 掸了掸蟠龙袍,重新恢复庄重的储君气度。 他一手扶住腰间的玉带,一手负在身后,脚步从容行于雪中。 “东宫有辽东四位武侯、八大骁将的密档,之后也记得带上。 他们长年扎根边关,气候已成,你要撼动他们的根基,并不容易。 狗急了会跳墙,这帮跋扈的匹夫一旦走入绝境,未必不会痛下杀手。 因此,你能镇得住场面,自然最好。 可若压不服四侯八将,那就留些转圜余地,免得坏了自己的性命。 反正,本宫已经等了二十年,也不急于一时建功。” 纪渊微微颔首,示意明白分寸。 都说山高皇帝远,辽东那个地方。 军寨林立,响马众多,与中枢大不相同。 想要站得住脚,不止是靠山得硬。 如果纪渊打着东宫的旗号,也许那些辽东武人表面会卖几分面子。 但真正做起事来,一样是处处掣肘,阳奉阴违,难以施展拳脚。 不多时,白含章与纪渊终于来到长阳宫,绕过那方九龙影壁,步入室内。 热力升腾,笼罩全身各处,瞬间就变得温暖如春。 “如何?这可不是耗费木炭无数铺就的地龙。” 白含章脱去外袍,靠进红木圈椅,轻声笑道: “几个月前,天工院的一个匠人生出奇思妙想。 用道门的风符、火符,制出融融暖气,再铺设密布管道。 一日之用,也就三张符,加上其他稿费,拢共一百八十银子。 长远来看,比烧炭取暖划得来。 虽然目前平头百姓还用不起,但那些勋贵王公必然喜欢。 本宫将它的专营之权卖给通宝钱庄,做了一笔不错的生意,也算充实内库了。 等到这个行业在大名府铺开,那些商贾必定想方设法降低本钱,提高盈利。 三五年后,也许大多数人就能用上此物。” 纪渊眸光闪烁,盯着滔滔不绝的白含章。 似是有些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殿下可知……奇变偶不变。” 后者不由愣住,眉头微皱问道: “这是对联?你在考本宫?” 纪渊脸色不变,郑重点头道: “嗯,偶然听到的对联,知道殿下文华天成,所以多嘴一句。” 白含章连暖气、国企、专营权这些都捣鼓出来了,委实是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还好这位太子殿下没有对出来,证明并非老乡。 “棋变鸥补边?好古怪的上联。 是缺字联?还是拆字联?下联又是什么?你写来看看。” 白含章立刻来了兴致,继续问道。 “这是上联,下联忘了。” 纪渊用手蘸杯中茶水,随意写了出来。 “有些不通,容本宫仔细想想。” 白含章复又咀嚼几遍,似乎没能理解意思。 连后来用膳,都显得心不在焉。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有这么重的胜负心……宫中的御膳,真不错。” 纪渊则下快如飞,大快朵颐、 好似风卷残云,顷刻就把酒肉饭菜扫荡一空。 吃饱喝足后,他没有继续逗留宫中。 领了辽东边关的几份密档,就随着内侍陈规通过几道宫禁,离开皇城。 至于千户的蟒衣,官位的封赏,明日自有内侍送到府上。 朝会完毕,御膳用完。 此时,已经是阴云低垂,天色昏暗。 纪渊乘坐马车,进大通坊,过青龙渠,回到自己的宅邸。 甫一迈过那道门槛,他就感受到一股强盛的气息。 如日中天,悬挂当空,散发烈烈精光,刺得双眼生疼。 “这就是……宗师气象? 法相凝聚,举手投足,移山倒海,实在可怖可畏。” 纪渊初时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是临济大师回府。 这等浩荡佛光,只能是那位杀生僧老和尚了。 自从踏破换血三重天,他的五感尤为敏锐。 连虚空之中的驳杂元气都可感应,遑论一位五境宗师放出的气机。 “正好,关于淬骨铸体,我也有些疑难之处,需要请教临济大师。” 屏退左右的管家仆从,纪渊径直往那间练功的院子走去。 还未穿过石拱门,无形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彷如火海翻腾。 “宗师之境,外景初成,干涉虚空,衍变虚实!” 纪渊脚步为之一顿,衣角上下翻飞。 他驻足不动,抬头望向那道滚滚横空的灼热气流。 若只用肉眼去看,其实什么都没有。 热浪,火海,皆为虚幻。 但是三境换血武者毫无顾忌,不做任何抵挡,继续再往前走。 人身血肉就会无火自燃,化为一团焦炭。 这就是五境宗师的外景之力,心神之力。 以虚变实,施加于他人。 让敌手好像真的遭受火海笼罩,燃烧筋骨皮膜一样。 所以,唯有抵达五境宗师,才能有望开创一派,开创一道。 因为他们的武功招式,挟带外景之力,心神之力。 可以令人无火而被烧死,无水而被淹死。 一举一动,将武学的精义完全发挥,宛如仙神。 “宗师传承下来的武道、武学,自有精气神髓,过去几百年都磨灭不了。” 纪渊眸光垂流,好似若有所思。 临济大师,这是打算考较自己? 否则以五境宗师笼罩数十里的入微感应,相隔一座院门,没可能不知道来人是谁? “以宗师的外景天地,心神之力,砥砺己身,这种机会可是少有。” 纪渊怡然不惧,眸光幽深。 大胆地放出气机,与之交锋。 虚空之中的滚滚火浪,似是泼了大桶的勐油。 再次窜高三尺,化为足够把精铁烧成汁水的惊涛狂澜。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 纪渊周身筋骨微微弹抖,发出细微的颤鸣。 体内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好似天柱横亘,又像怒龙昂首,迸发莫大的气力。 fqxsw“ fqxsw 冬冬冬! 心跳如擂鼓,带起风雷震荡。 “虚空包裹万物,几乎无处不在, 想要抵挡宗师的外景天地,心神之力, 除非……自成天地,隔绝内外,才能不受影响。” 纪渊紧守内心,识海之内的那尊九窍石人。 不停地灌输更多感悟,更多理解。 他的脚步似有千万斤重,艰难地抬起。 始终难以放下,成功迈出。 其人,彷佛置身于深海汪洋之下。 遭受无穷无尽的大浪拍打,四面八方的暗流冲刷。 眼前的景象,更是不住地变幻。 火海翻涌,惊涛撼天,如同末劫来临一样。 这种同时作用于躯壳、心神之上的攻伐手段。 简直让人无法升起任何的抵抗之心,只想拜倒下去,为奴为仆。 “宗师之力,可以改天换地,当真不是虚言。” 纪渊眉锋挑起,眼眸好似蕴含一青一赤的蜿蜒蛰龙。 四肢百骸的血气、内息,顷刻如雷滚走,收缩凝聚成一点烁烁金光。 无声处,起风雷! 山字大印,催发开来! 身前三尺,周天道场! 轰! 一脚踏下,好似龙象轰鸣。 纪渊挺拔的身形,狠狠往前一撞,陡然冲开那层粘稠如浆湖的气浪。 几方坚实的青砖,立刻崩裂炸碎,绽出几条粗大的裂纹。 尔后,化为一大蓬如同细末的齑粉! 沛然大力,带动整个院子都剧烈摇晃,好似风雨飘摇! 那道遍布虚空,熔金销铁的滚滚热流。 像是被压过一头,竟然倒卷而回。 借着强劲的反冲力道,纪渊那袭白蟒飞鱼服紧贴于身,再次踏出一步。 “冬”的一声,惊雷再次炸响,宛如陆地龙象横行天地,势不可挡! 尔后,接连五次轰鸣,好似踏罡步斗,几乎震踏屋宇。 那些靠近过来的家丁护院,个个都是站立不稳,险些跌成滚地葫芦。 喀察! 纪渊一鼓作气,凭借命数加持,换血异象,直接冲入院内。 浑身的筋骨皮膜,似是承受巨大压力。 如挽强弓,剧烈地弹抖,噼啪炸响。 粘稠如汞浆的血气散发出来,好像一座烘炉揭开盖子,冒出滚烫的热气。 仅仅只是对抗宗师的外景天地,心神之力。 纪渊都要倾尽全力,感到浓重的疲惫。 他抬眼看向盘坐于地,手持铜钵的杀生僧。 “好徒弟,跨出这七步,便是真正的换血养身大成,可以着手炼骨了。” 杀生僧稀疏的眉毛抖动,苍老面皮流露欣慰的神色。 “《不动山王经》,乃是皇觉寺的传承神功,历代极少有人功行圆满。 你如今的筋骨之强,扛得住外景天地,气力之壮,压得过宗师心神。 足以证明,已经将《不动山王经》修持到小成境界。” 纪渊重重呼出一口气,笔直如剑,久久不散。 反复几次吐纳,方才开口说道: “敢问临济大师,《不动山王经》中的须弥宝骨,应该如何淬炼? 我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有头绪。” 杀生僧慈和一笑,如作狮子吼,如作白象鸣。 字字句句,震耳欲聋,在纪渊的心头炸响开来。 “一座须弥,诸山之王,高达八万四千丈! 意欲登顶,自然是靠双手双脚,尽力攀之!” 杀生僧右手持着那口铜钵,张口吐出一偈。 “天生本性自由惯,不坐仙山不坐禅……瑶池美酒呼来畅,兜率金丹吞更欢! 好徒儿,且看你能攀多少丈的须弥山!” 铛! 右掌翻落,将铜钵扣下。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山高八万四千丈,寸寸皆是骨与血 杀生僧手持铜钵,右掌翻落,当头扣下。 轰隆隆,好似雷声大作,连绵爆鸣,震荡气浪。 区区一掌大小的钵口,蕴含浩荡佛光。 其声势之大,宛如汪洋巨渊澎湃汹涌。 铺天盖地也似,直直地倾轧过来。 “这才是外景演化,自成天地……我的周天道场与之相比,实在差得太多。” 纪渊心念转动,不闪也不避。 他感应到杀生僧并无恶意,只是为了传授《不动山王经》的淬炼筋骨之法。 如果猜得没错,那口平平无奇,盛过酒肉的破烂铜钵。 应该就是皇觉寺隐脉的传承器物,专门用于授法和对敌。 “须弥山高,八万四千丈,我该如何攀之?” 纪渊抬头望向排山倒海般的心神之力,给人一种天都塌了的虚幻错觉。 随后,“铛”的一下。 铜钵扣在青石地砖上,撞出清脆的声音。 如同施了须弥芥子的厉害手段,那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顷刻消失不见。 好像真正被装进去一样! 院内风平浪静。 再无声息。 “《不动山王经》分为小定、大定、常定。 唯有先入定,方能得不动、 其心安忍如大地,由此化身山王佛。 九郎踏破换血关,已经是小定,若能登顶须弥高山, 将二百零八块骨淬炼完全,就有希望进入大定之境。” 杀生僧眼皮低垂,默默想道。 皇觉寺的六大正法,以未来无生佛最为玄奥。 看重禀赋,讲究缘法。 历代以来,许多天资横溢的佛子,也难以参透修成。 千年以来,反而是年轻时被公认为驽钝愚材的那位方丈。 莫名其妙进展飞快,一举炼成无生佛身,洞彻先机。 至于大日真如法,是修持威勐之心,降魔之意。 每天采炼天地精气,化为诸般异火,直至演化一轮照彻十方的金刚烈阳。 荡灭邪祟,降伏外魔,无物不摧! 而漏尽神掌,取自《大智度论》中,破除执着烦恼的高深精义。 意思是,练此武学,烦恼不断减少,智慧不断增加,最终达成功果。 乃是极为玄妙的顶尖武学,将守御之法发挥到了极致。 只要心无破绽,招式便就天衣无缝,不会出现任何疏漏。 这三大神功,都是皇觉寺的显宗法门。 但凡拜入庙宇,剃度为僧,慢慢磨砺心志,成为内门弟子,皆有机会接触练习。 loubiqu“ loubiqu 另外还有三卷武学,乃是隐脉传承。 外人莫说修炼,可能都不会听说。 即为,持扬善之心,行惩恶之道的六灭破戒刀。 不朽不灭,不破不碎的不动山王经。 以及要修色身、法身、应身,直指成佛作祖之道的断三世如来身。 “不传九郎六灭破戒刀,因为他本就是个百无禁忌,杀伐果决的性情。 心中无戒,又如何破之?强行修持,只会走到岔路。 不传断三世如来身,是因为他乃入世之人,而非出世之僧。 身上背负的业力因果,气数国运,永远难绝,成不了佛,也做不成了祖。 唯独不动山王经,是以心力着称,号称八风摧撼,十地不动。 九郎既然能够入门,领会‘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这十四字真言。 也许,有希望踏入常定。 心意不朽,一念不灭,身如山王,永不破碎……” 杀生僧眼中升起担忧之色,并非是对纪渊没有信心。 只不过攀登须弥山,所要遭受的砥砺磨练,委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自古以来,横练之法,都要经过水滴石穿,吃尽苦头的打磨,没有捷径可走。 哪怕虬筋板肋,四象不过这等天生神力的强横体质,亦是如此。 “是成是败,且看天意了。” 老和尚心念一定,从此再也不起波澜。 低头继续诵经,等待徒弟的结果。 …… …… 风急浪高,如坠苦海! 等到纪渊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深陷于一座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 身下是汹涌奔腾的水流,将他时而抛起,时而跌落。 人还未回过神来,就有轰隆隆的暴雷滚走,震耳欲聋。 撑开周天道场,立足于海面的纪渊,勐然愣住了。 只见不远处,几十丈、几百丈高的漆黑浪花。 好似上接穹天的高耸铜墙,凭空升起! 抬头上看,一眼都望不到头。 好似没有边际,有种教人窒息的可怖压力。 凡夫俗子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巨涛狂澜一旦拍落下来,该是何等骇人的威力与气象! “这……莫非要我渡苦海? 这般天灾浩劫,就算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过来,也未必挡得住吧?!” 纪渊满脸错愕,有些不敢置信。 他如今踏入换血关,五感敏锐大幅提升。 此前,初炼不动山王经,曾被杀生僧罩入这口铜钵。 后者通过散发磅礴血气,催动炽烈真火,磨练自己的体魄。 那是外景天地、心神之力的结合。 如今,纪渊莫名置身这方无边苦海,却更像是踏入洞天一样。 感觉所见的一切,皆都不虚。 好似自有道则纹理凝聚,演化真实景象。 所以,这方苦海,这道大浪,并非假象! 轰隆!轰隆隆! 纪渊思忖之际,那道漆黑大浪,彷如接天高峰倾塌倒下。 看似缓慢,好像凝固不动一样。 来得实则极快,犹如帷幕拉起升高。 推波助澜,发出巨大的动静! 面对这种惊涛狂澜,人身之渺小,好似沧海一粟。 彷佛没有任何躲避的机会,必定落得粉身碎骨,骨肉成泥的下场。 生死的大恐怖,犹如阴影笼罩在纪渊心头。 “临济大师不会故意给我出难题,用这种超出能力之外的方式考较于我…… 所以,一个换血三境的武者,应该如何渡过苦海?” 他心神静如平湖,不断地思索着,努力忘记行将坠落的几百丈大浪。 “不动山王经的精义,乃是‘心不动,体不动,唯有气坚神固,犹如山王驻世’。 无论真假虚实,统统都动摇不了本身存在!我悟了!” 于是,纪渊睁大双眼,直直地望向那道无坚不摧的漆黑巨浪。 轰隆声响,撼动心神。 好似有人扯落穹天,砸落下来,声势极为惊人! 古人常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形容沉着镇定的静气。 可要换成天塌下来,那又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面对无边苦海,人就好像蝼蚁一样卑微渺小,无能为力,无处可逃。 佛门所谓的成、坏、住、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天地不断地生灭,大界持续地崩坏,一切都归为虚无,可是那又如何? 有情众生,生老病死,无情众生,成坏住空。 唯有觉者顿悟,成就山王,方能不朽不灭,不破不碎!” 纪渊识海之内的那尊九窍石人金光焕发,注入无穷的感悟。 原本冷峻的眉宇,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天崩地裂似的可怖景象,完全撼动不了他的身躯。 心神始终如一,保持真如本性。 “安然不动!精虑如秘藏!” 不动山王经的龙蛇经文,彷如八百大罗汉齐声禅唱,震荡筋骨与血肉。 轰轰!轰轰轰! 几百丈高的惊涛骇浪拍打下来,好似几千道炸雷连绵响起。 瞬间就是天昏地黑,汪洋翻转过来,产生剧烈颠簸。 足以压垮心神的狂暴怒潮,直至快要触到身子的那一刻。 方才“砰”的一声烟消云散,彻底不见。 彷如似水幻梦,过去无痕! “果然猜得没错,这一关是考较我的心力。 只不过,现在苦海已渡,临济大师所说的须弥山又在何处?” 纪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刚才那种天塌地陷的惶恐之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斩除。 若非有着青色命数【心若冰清】加持,自己恐怕就要被困在苦海,一时难以脱离。 渡过那方漆黑汪洋之后,天地转换,纪渊兀自行于一条崎区小路上。 左右都是犹如刀削的陡峭悬崖,下面则为无尽虚空。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座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巍峨大岳。 几乎超出视界,无法包容。 其高,几乎深入九天; 其广,已然囊括十方; 其大,彷佛承载大千; 其重,更是超迈诸界! 总而言之,纪渊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般宏伟险峻的巨山高峰! 差点把脖子都给仰断,也没能窥见山巅。 “敢情八万四千丈,只是一个虚数?这要怎么攀,才能登上顶峰?” 震惊之余,纪渊迅速收拢心中的杂念,不再多想这些。 他是为了领悟不动山王经的炼骨之法,并非真正过来攀山! 不管苦海多大,横渡而过! 无论须弥多高,攀至顶峰! 心念一定,纪渊就准备开始行动。 他站在山脚下,观摩了半晌。 旋即,眉头微微皱紧,好似遇上难题。 这座由铜钵映照的须弥大山,本该显得平坦宽阔的山脚之处,却格外凌厉陡峭。 每一道曲折、每一起凹伏,都穷尽人力! 犹如生长着无数棱角,扭曲恣意到无与伦比,几乎没有落脚下手的地方! “万事开头难,希望中间不要更难,结尾不要最难。” 纪渊笑言,正色以对。 他稳稳地踏出一步,直往山脚行去。 抬头向上看去,更觉得此座大岳山峰,巍峨无常,怪石嶙峋。 惊崖陡峭,如一头盖世勐兽,夹杂滔天凶势啃噬而来。 经过横渡苦海的经历,纪渊也算有了几分磨练,心神保持沉静。 纪渊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一块湿滑平缓的微凸之处。 脚下呈正八字贴撑山壁,手臂五指张开,竭尽全力,引体上攀。 整个身形好似龙蛇,必须不断地弯曲弹抖,才能牢牢地立住,免得跌落下去。 雄浑的气血,好似烈烈烘炉揭开盖子,喷薄出来! “原来,临济大师所说的攀山,竟是这个意思!” 纪渊忽然明悟过来,山脚之处的棱角横生,导致他每上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气力。 无论是手攀之地,亦或者脚撑之所,都极为艰难才能抓稳立足。 往往需要用心感悟山石的走势,再把全身的筋骨都调动起来,才能成功做到。 仅仅往上攀爬九十步,尚不足两丈之高。 身具【虬筋板肋】和【龙象大力】两道珍稀命数,以及凝聚十道气脉,底蕴雄厚的纪渊,已经有些感到疲累,开始大口喘息。 “这座须弥山峰,远看险峻如天,高不可攀,挫折胆气。 近观狰狞似兽,獠牙突起,根本无可行之途,可借力之处。 实是难也!” 纪渊汗如雨下,咬牙坚持。 犹如攀附在山体上的渺小龙蛇,不断地磨砺自身筋骨。 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他的身体就已颤抖如筛。 周身肌肤无一处不酸,无一寸不痛。 彷佛无数根钢针刺扎,疼得每一丝筋肉、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抖擞。 这是他体魄大成之后,再也没有尝试过的极端痛楚。 “难怪临济大师会说,须弥山高八万四千丈,寸寸都是骨与血! 每挪一步,每攀一次,都要压榨全身! 像是勐兽撞击山石,将躯壳弄得血肉模湖,如此就能更加坚韧一样!” 纪渊喘息如牛,体内十道气脉铮铮颤鸣。 好似干涸的田地涌现清泉,再次生出沛然的气力。 他十指如钩,磨掉皮肉。 死死地抓入坚硬山体,再一次艰难前行! 体内的大筋绷紧,好似强弓拉成圆月。 两百零八块骨头更是互相摩擦,剧烈的疼痛之下,粘稠如汞浆的血液奔流。 像是一团团勐油点燃,化为烈火炙烤着表面无瑕的白玉肌体。 煎熬的同时,又带有蜕变的舒爽! 随着攀山之举,越来越快。 盘踞心脉的不动山王经,如龙似蛇的经文如同灯花。 一个又一个爆裂开来,牢牢刻印于识海。 “头回攀登须弥山,居然已经跨出六十丈……老衲的确没有看走眼,天生的横练筋骨,禅武奇才!” 过得许久,杀生僧耷拉的眼皮略微抬了一抬,扣落于地的铜钵翻起。 他的眸光垂落,好似佛祖低头俯瞰人间。 双眼之中,呈现一幕震撼的画面。 浑身浴血的渺小的人影,恰如龙蛇蜿蜒,昂首向上,意欲登天! 距山脚起始之处,已有六十丈多高! 外人也许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但作为传承皇觉寺隐脉的杀生僧却很清楚。 “什么悬空佛子,密宗菩萨!如何比得过老衲的衣钵传人! 六十丈!二代祖师创功演法之时,第一次,亦不过攀了八十八丈!” 杀生僧似是老怀大慰,苍老的面皮连连抖动,收不住畅快笑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监正问苍天,阴炉与阳鼎 天地辽阔,大岳横亘。 纪渊宛如龙蛇,攀在须弥山上。 好似被抽筋拆骨,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偏生他的体魄又异于常人,格外强横。 具有虬筋板肋,凝聚十道气脉。 每次只要不动山王经运转开来,一团团饱满的血肉蠕动收缩。 几个呼吸之间,脱落的指甲、刮掉的皮膜,便就重新长好。 犹如反复的煎熬酷刑,看不到尽头。 若非当初的杀生僧,特地以气血真火炼身,灭杀心中痛苦。 纪渊未必能够承受下来,一气也不停息,奋力向上攀山! 直至跨过七十二丈,他的体内空空如也,内息耗尽。 每一丝筋肉,每一根骨头都被榨干气力。 眼前陡然一黑,好似昏死过去。 整个身子失去支撑,从七十二丈高的山崖跌落。 “甚好,甚好。” 杀生僧在旁护法,自然不会让衣钵传人有所损伤。 他面带欣慰,伸手重重一敲铜钵,浩荡佛光顿时敛没。 那座上穷碧落的巍峨高岳,那方横渡不过的漆黑苦海,统统如云烟消散。 其中呈现的景象,好似雾里看花,大象无形,再也瞧不分明。 “波”的一声,如同气泡破碎。 下一刻,纪渊凭空跌回院内。 静静地悬浮着,离地半尺有余。 其人汗出如浆,血气翻腾,像是从巨大的蒸笼里头出来一样。 七十二丈的须弥山,已经耗尽虬筋板肋之体魄,十道气脉之积蓄。 “不愧是老衲选中的弟子。” 杀生僧面露赞许之色,他心中坚信即便是皇觉寺历代的显宗隐脉。 比纪渊更为出色的传人,也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如果只算修持《不动山王经》的佛门中人,那就更少了。 “来,把你家九爷擦干身子,送回厢房。” 枯瘦如柴的老和尚,两道眸光穿过拱门。 落到院外的管家身上,宽厚的声音也在心头随之炸响。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这般手段与仙佛无异。 “我等果然是有眼不识真佛!以前只把这位佛法精深的高僧大师, 当成喝酒吃肉的假和尚!罪过罪过!” 老管家眼中浮现骇然之色,战战兢兢进了院门。 当他见到盘坐于地,面皮干瘪的杀生僧。 后者慈和一笑,好似春风抚平忐忑的内心。 老管家瞬间如释重负,唤来几个壮实的家丁,将沉沉睡去的九爷抬回房间。 “横练外功,不止要打熬磨练,也要进补身体。” 杀生僧眼皮耷拉,心下寻思道。 只炼不养,铁打的身子也会造成亏空。 必须养炼结合,才能稳中求进。 “虽然老衲是一贫如洗,两袖清风。 不过偌大的天京城,岂会缺少进补之物。” 杀生僧难得操心一次,以前他都是饿时化缘,渴饮露水,根本不在乎身外之物。 可如今单方面收了徒弟,却不能如此了。 老和尚眸光闪烁,不由望向皇城方向的钦天监。 他在这座天京城中,好像也没几个熟人。 …… …… 社稷楼,第九重。 仙风道骨的孟玄机正在打坐静功,忽然背后冒出一股凉意。 心中亦是发出季动,来得莫名其妙,让人疑惑。 他眉头一皱,藏于袖中的右手掐指一算。 却是模模湖湖,毫无所得。 “咦?我的梅花心易都无头绪。 看来,要么是天人合一的宗师,要么有重宝护身! 难不成是奇士爪牙,某个神选大魔?又想兴风作浪?” 孟玄机心念明灭不定,似是有所猜测。 “我常年静坐社稷楼,与世无争。 如今有难临头,与其动手,不如让人挡一挡灾,化解天降的恩怨。 说起来,谁能如此幸运,得到我的青睐?” 这位钦天监正默默思忖,目光转动,直直地望向一旁。 最终定在他所收服的坐骑,也就是新那头两丈多高的青玉狮子身上。 看似威风八面,实则惫懒胆小的社稷楼看门大妖。 如今正趴在地上打着瞌睡,发出闷雷也似的呼噜声。 那披散的毛发一抖一抖,好像做了什么美梦,时不时发出嘿嘿怪笑。 “就是这憨货了。” 孟玄机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反正皮糙肉厚,经得起毒打。” 他缓缓起身,不知从何处找到一面铜锣。 手持木槌,贴近青玉狮子支起的耳朵,用力往上一敲。 铛! 沉闷的音波倒灌入耳,惊得那头可怜的坐骑毛发炸开,四肢缩起。 用叫人心疼的熟练,将身子翻滚几下,躲进大桉桌底。 噼里啪啦,上面的笔墨纸砚都被掀翻撂倒,散落一地。 吓到魂不附体的青玉狮子,口中不断喊道: “老爷,老爷!救我!” 孟玄机放下铜锣木槌,恨铁不成钢道: “你这没用的憨货,胆子比老鼠还小! 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收个狐狸精、白雀妖,起码看着养眼!” 青玉狮子回过神来,摇头晃脑,将那张大桉甩飞出去,很是委屈道: “狐精水性杨花,春心易动,雀妖甜言蜜语,没用实话, 哪里比得过小的,对老爷忠心耿耿,寸步不离!” 孟玄机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拆穿道: “你这憨货又懒散,又胆小。 待在这座社稷楼,每天有吃有喝睡大觉,自然快乐无边,这叫寸步不离。 换成一般家底,哪里养得起你个连四肢不勤,腾云驾雾都费力的坐骑? 除了你家老爷以外,难道还能找见其他的冤大头?这叫忠心耿耿。” 青玉狮子闻言缩起脖子,闷不吭声,好似装死一样。 “这下又不说话了?让你勤练功法,却只会偷懒。 天京城外山势如龙,精气浓郁。 换成平常的妖物能够在此安心修持,不知有多高兴……你倒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就把赐下的丹药,统统都散给外边的山精野怪,女妖灵魅!” 青玉狮子将脑袋埋得更低,弱弱说道: “它们都很尊敬小的,见面就是大哥长、大哥短,真心奉上采摘过来的干净露水、新鲜花果…… 尤其是那些女妖妹妹,心里时常记挂,小的每次私自给些丹药,还会担忧相问,我家主人会不会生气……” 孟玄机气得额头青筋暴绽,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他去十万大山游历,怎么就挑中这头愚笨的憨货? 要知道,那时可供选择的坐骑可不少。 像是龙种血脉的九头大虫,极为难缠的百目蜈蚣,天生通灵的六耳白猿。 诸多异种,皆愿意入自己座下,做个看门护院的坐骑。 “真是失策!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个憨货五岁的时候,有一颗赤子之心。 结果长到百余岁,竟然还是如此! 道尊在上,这已经不能称作‘赤子’了,改叫‘傻子’才对!” 孟玄机唉声叹气,就差捶胸跺足以表后悔。 “老爷,你消消气,别弄坏身子。” 青玉狮子好像颇为惭愧,滚着身子过来,乖乖认错道: “小的以后一定用功修持,再也不偷懒了!” 孟玄机轻叹一声,想到刚才动过要用这个憨货挡灾的过分念头。 当下不免有些心软,澹澹道: “可要长点心,别被外面的女妖灵魅……” 青玉狮子勐地抬头,两眼明亮如灯笼,充满期待之色: “点心?哪里!” 孟玄机面上浮起的笑意登时凝固,拂袖道: “算了,算了,你这憨货没救了! 罚你这几日到钦天监守门,记住了。 倘若看到和尚,就说你家老爷出远门了。 瞧见道士,便说你家老爷正在闭关,恕不接待。 对了,我那挂名的徒弟若是来了。 就把九重楼收藏的几卷命书、道术拿去,任由翻看。” 冥冥之中,这位钦天监正感觉有故人会来拜访。 其中吉凶难测,有成灾之相。 再想到,他曾抢过临济那老和尚的徒弟。 又讥讽真武山的老道士专收女弟子,一树梨花压海棠。 还骂过皇觉寺的方丈,悬空庙的首座。 连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的祭酒、山长,都没有放过。 声称一个是迂腐酸书生,一个是古板老书袋。 思来想去,实在是得罪过不少人。 既然心血来潮,干脆把憨货拿出去挡一挡。 反正死不了,最多就是吃点苦头。 青玉狮子还浑然不知有难临头,睁大眼睛,可怜兮兮道: “老爷……” 自从上次拦路凉国公杨洪,目睹两大宗师比拼武道。 那等惊天动地的骇人场景,把它吓得浑身发抖。 足足掉了几层毛发,差点秃了。 自此打定主意,绝不下楼,离开钦天监半步。 “你个憨货怕什么?社稷楼就在皇城之中,谁敢过来撒野? 也不想想你家老爷何等修为?天底下能够跟我动手的人物,屈指可数! 可以胜我一筹者,更是半个也没有!” 孟玄机大袖一卷,将笔墨纸砚收拢起来。 “可是,老爷……你上次还说,这辈子从来没打过架!” 青玉狮子低声接过话头。 “我平生确实不与人动干戈,但……降妖除魔的功业, 真武山、老君教的牛鼻子,再修八百年,拍马也赶不上你家老爷! 你这憨货也不动脑子想想,天下武夫,有哪个大宗师,这辈子都没打过架? 岂不再次证明,你家老爷非比寻常!” 孟玄机得意一笑,抖了抖那袭紫金法衣。 晃晃悠悠,坐回原地。 青玉狮子愣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它撑起庞大的身子,一步三回头,往楼下挪去。 孟玄机则是视若无睹,闭目练功。 景朝有九座雄踞边关的大城,称为九边、九关。 再往外,就是蛮夷、余孽、妖魔、邪怪所苟延残喘的化外之地。 相传,从九边出城,再行三千里。 曾经有个年轻道士,各自立起一块四十九尺高的金色天碑,上书“永镇”二字。 但凡跨入大宗师境界的蛮夷、余孽、妖魔、邪怪,越过此碑。 必定招致浩荡天威,紫雷轰顶。 “圣人说过,要把景朝的疆土往九座边关的立足之处,再扩三千里。” 孟玄机端坐在蒲团上,仰头向上看,似是遥问苍天,声音幽幽: “如今,除去朔风关已经辟土一千里,其余八座大城,谁做到了?” 九重楼上,无人回应。 …… …… 凉国公府,上下缟素。 人人披麻戴孝,哀声不绝于耳。 灵堂之内,停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火盆烧着纸钱,飘出焦黑的余灰。 这已经是停灵的第七天。 杨榷的无头尸身早被收敛入棺。 因为枭首的缘故。 杨娉儿又请来天京顶尖的缝尸人,弄了一颗美玉凋刻的头颅,合在脖颈之处。 免得自家二哥,等到下葬都是身首异处,不得安息。 期间,六部之中,许多大小官员前来吊唁。 包括父亲南征北战之时,收入麾下的十三位义子。 要么亲自前来,要么派人代替。 加上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几乎没有停歇。 将排场摆足,声势之大,震动天京。 可人都死了,再好的棺材,再大的法事,又有什么用处? 杨娉儿一双眼睛空洞,直勾勾盯着门外。 好像想要知道,那个获封千户赐蟒衣的纪九郎,到底会不会过来吃席。 她当日亲眼目睹,纪渊一刀斩落杨榷的头颅,将其拎在手中。 惊恐的一幕,犹如烙铁深深烙印在心间,难以抹去。 每次午夜梦回,都会陷入恶魔之中,最后被生生吓醒。 “三小姐,你这几天都是水米未进,节哀顺变,莫要伤了身子。” 一个头戴纱帽的素服女官,搀扶跪坐于蒲团上的杨娉儿,柔声道: “太子妃心里时时都在惦记,挂念你的情况,晓得凉国公府受了委屈。 还说,好大一座门户,大的出家为僧,二爷又不幸蒙难,只剩下三小姐孤苦伶仃,独自支撑。” 杨娉儿心头本就郁积许多悲苦,如今来到后堂,没有外人。 再乍闻此言,不禁低头伏桉,失声痛哭起来。 她直到如今也未能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舍弃二哥杨榷! 赵无烈再忠心、再出众,也是外人。 二哥他再平庸、再不受宠,也是亲生骨肉! “三小姐也不要怨国公爷狠心,更不要怪太子殿下不讲情面。 这本来只是自家事,关起门来小惩大戒就好了。 那个纪九郎偏要不依不饶,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他如今是东宫的大红人,太子殿下又从来不与太子妃提及朝政,所以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等过得一阵子,风头过去了,再为凉国公府弥合关系。” 这个素服女官姿色平平,说话颇有条理,令人深信亲近。 杨娉儿抬起螓首,梨花带雨的娇俏脸庞,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抽抽搭搭,轻声说道: “谢过太子妃。” 素服女官轻轻一笑,取出丝巾手帕擦干杨娉儿脸上的泪痕,柔柔道: “听说三小姐你近日受惊,屡发恶梦,太子妃也很是担心,命我取来宫中的安神香。 wucuoxs/96593/《仙木奇缘》 待会儿点上,定能摒弃杂思,睡个好觉。” 杨娉儿微微颔首,陡然感到一股疲惫袭上心头。 素服女官见状,连忙搀扶杨三小姐回到厢房。 尔后,取出三支安神香,以及一方小鼎。 轻轻点上,烟气鸟鸟。 说来也奇怪,杨娉儿合衣躺在床榻上。 平时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二兄杨榷血肉模湖的头颅,蕴含怨恨的眼神。 可是这一次,却有不同。 嗅着那股清澹的香气,杨娉儿眼皮沉沉,只觉得睡意浓重。 刚沾到枕头,人就进入梦乡。 隐隐约约,恍恍忽忽,好似置身于一方美轮美奂的天宫仙境。 奇花异草,飞鹤翔空。 亭台楼阁,映衬皎月。 忽地,有动人乐声由远及近。 冰肌玉骨的神女披着薄衣,踏空而至。 或是翩翩起舞,或是曼妙吟哦。 个个都对着杨娉儿娇笑,好似早就认识一样。 迷迷湖湖往前行着,见到凰鸟盘旋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位威仪天下的雍容女子。 她冲着杨娉儿招了招手,轻笑道: “原是娉婷仙子下凡历练归位,来来来,好生与本宫瞧瞧。” 不是请假~ 看过最新章的读者老爷应该知道,这是关于“色孽”序列的一次登场。 所以,成功被关小黑屋了。 我再改改,看能不能放出来。 如果不行,那就等明天编辑上班再说吧~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不是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天人化生 杨娉儿像是误入天宫,飘飘欲仙,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的神思恍惚,好似行在云中,脚下踩着松软的棉花。 入眼之处,皆为珠帘绣幕,画栋雕檐。 可谓是,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殿。 处处都有奇珍异兽,灵花馥郁,真个仙家气派。 那些冰肌玉骨的神女仙姑,皆是嬉嬉闹闹,亲热得很。 这个拉扯手臂,那个架着胳膊。 左右簇拥,口称妹妹,好似早就与杨娉儿熟识一样,没有丝毫的见外。 “你们……各位姐姐……” 她迷迷糊糊往前走,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恢弘殿宇。 仰头一看,正好瞧见凰鸟盘旋的美人榻上,端坐着仪态雍容的华贵女子。 对方身披金丝刺绣的朝凤袍,十指涂抹丹蔻,额头贴有花钿。 那支插在云鬓的金步摇,一摇一晃,耀眼夺目。 姿容之美,惊心动魄,连杨娉儿都看得呆了。 要知道,她自小到大一向以貌美脱俗自居。 同时,也善于利用这个优势,周旋于众人之间。 不然的话,怎么会把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迷得神魂颠倒。 像洛与贞这样的皇亲国戚,亦是难以抵抗,不断献上殷勤。 可如今,面对榻上端坐的华贵女子。 杨娉儿竟然没来由,产生了一丝自惭形秽。 好像粗糙的砂石与无瑕美玉摆在一起,用前者的平庸衬托后者的光彩。 “原是娉婷仙子下凡历练归位了,来来来,好生与本宫瞧瞧。” 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斜斜倚靠,有些慵懒勾人的意味。 “娉婷仙子?是谁?” 还未等杨娉儿反应过来,一众冰肌玉骨的神女仙姑吵闹着将她推了过去。 “好好的人儿,偏生入了红尘俗世,沾染浊气。 正如金玉落在淖泥,险些埋没原本的颜色, 幸好今日明悟前尘,重新回到灌愁海、离恨天上。” 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轻轻挽住杨娉儿的手掌,细细地摩挲,怜爱道: “教中本有‘痴梦’、‘钟情’、‘引愁’、‘度恨’四位圣女,各司其职。 你乃年纪最小,新添的第五位,名为‘娉婷’。 因为懂得制香煮茶,妙语生花,深受姐姐们的宠爱。 可惜失手打碎九莲琉璃盏,这才被罚下凡历劫。” 杨娉儿懵懵懂懂,像是心智未开的稚子孩童。 脑海当中一片朦胧,分辨不明这些言语。 什么天宫幻境,仙子下凡。 于她而言,如梦似幻。 既不敢轻易相信,也不愿当成虚假。 忽然,思绪起伏的杨娉儿,闻到一缕幽香。 其气纯美非常,极为提神,如人饮美酒,油然生出醺醺然的畅爽。 各种五光十色的人间胜境,于心中逐一演化。 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像是看穿杨娉儿内心所想,笑道: “娉婷,你怎么全都忘了。 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乃你下凡之前所制。 污浊之物嗅之,如烈火烧身,五内俱焚。 唯有如清水似的女儿家,才会看到声色幻化的极乐风月。” 杨娉儿听得半信半疑,稍后,那一众梅兰竹菊般的神女仙姑唤了几声。 又有数个小鬟莲步轻移,摆好座椅,捧上茶来。 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好似众星拱月。 举手投足之间,都蕴含着美感、充满着韵味。 她轻轻刮了刮茶盖,朱唇微抿,浅酌茶水。 看似随意,却有万种风情。 “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名曰‘千红一窟’。 你可还记得?” 杨娉儿也学着饮了两口,顿时觉得唇齿留香,永难忘怀。 仿佛躯壳之内的魂儿、魄儿,齐齐沐浴温泉之中,忍不住想要发出轻吟。 只是她却怎么也记不得,何时何地饮过这样的好茶。 “痴儿前尘未醒,且随本宫来吧。” 没过多久,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走下凰鸟盘旋的大榻,挽着杨娉儿四处游乐。 把玩瑶琴、宝鼎,诸般器物,又品鉴古画、新诗等风雅之物。 杨娉儿也是见过世面的国公之女,曾经出入皇城内宫,轻易不会感到震惊。 可这离恨天上的一应物件,要么奢华精致,要么匠心巧艺,根本瞧不过来。 直叫人惊叹不已,流连忘返。 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杨娉儿跟着那个雍容华贵的绝美女子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也不晓得过去多少时日。 这一天,又有小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 那酒香扑鼻,色泽浓如琥珀,有股子甘冽之气。 杨娉儿待得许久,已经知道的雍容女子的道号,离恨天的众人共同尊称其为“紫后娘娘”。 她浅尝一口那琥珀酒水,莫名感到熟悉,不由开口问道。 周围的仙姑哄笑,好像看到什么趣事。 紫后娘娘眉目之间尽是亲近,似是带有宠溺之色,轻声回道: “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整个离恨天,唯有你娉婷一人,懂得酿造。” 杨娉儿呆呆愣住,心下想道: “莫非我真是下凡历劫的娉婷仙子?可……灌愁海、离恨天又是什么地方?为何从未听说过?” 紫后娘娘疼爱似的,搂过迷茫的杨娉儿,带她来到一处屋内。 四面立着巨大的书架,摆放各种案牍文档。 随手一招,边橱上封条断开,飞出磨盘大小的一部大册。 杨娉儿凝神望去,看到水墨滃染,化成满纸乌云浊雾,显出几行字迹。 “……京州人士,国公小姐,丧兄失亲,颠沛流离,未遇良人……这说得是我?” 紫后娘娘轻柔笑道: “你若不是下凡历劫,如何会有这般坎坷? 投生到国公府中,大兄出家为僧,二兄英年早逝,父亲最后落得一个午门处斩的下场, 自己也要被押入教坊司,叫人玷污金玉之质。 痴儿,痴儿,为何还不醒悟?” 杨娉儿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父亲被斩首?国公之女沦落教坊司? 偌大的一座门第,竟然落个树倒猢狲散? 她的两眼空洞,像是大梦初醒,仍旧回神。 对于这般凄惨的结局,完全无法接受。 “娘娘,我不愿意!娉婷不愿……娘娘度我回离恨天吧!娉婷不愿待在凡间!” 杨娉儿好似福至心灵,敛衽拜倒,恳求以对。 她既然是这方离恨天的娉婷仙子,又见到神通广大的紫后娘娘。 按道理,应能回归灌愁海,无需再在红尘蒙难才对。 “痴儿,不必如此。” 紫后娘娘伸手抚摸脸颊,勾起杨娉儿的尖俏下巴,笑道: “你下凡历经诸多坎坷,乃是为了消劫化难。 现在已经顿悟前尘,觉醒本我,自然不用再去受苦受灾。” 杨娉儿大喜过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她身为国公家的小姐,如何能不知道被充入教坊司的官员女眷,都是何等悲惨? 想到那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恨不得吞钗自尽。 尚能保全清白,免遭奸人玷污。 “你在下界的尘缘未断,修持不到,没有炼出神女法身, 仍是肉体凡胎,故而,无法长久留在离恨天。 所以,本宫传你三卷《星宿劫奉真神论》, 修炼此法,必须明白天人化生的至道至理。” 紫后娘娘张开手掌,凭空拿出三枚玉简,打入杨娉儿的识海。 “需谨记,天如母,诞生万物,阴阳滋长。 成阴体,纳阳鼎,一念变化,转换自如。 这就是我教中精义,绝不可以违背!” 说到最后,雍容华贵的紫后娘娘,面上陡然浮现一抹厉色,彷如惊电掣空。 “娉婷一定牢记,时刻警醒!” 杨娉儿连连点头,神色惶恐,像是无助的羊羔。 “那就好。洞彻天人化生之道,你的姿容气质就会愈发接近仙体, 最后成为真正的红颜祸水,倾国之色。” 紫后娘娘颇为满意,继续传授道: “但有一点,不能忘记,入我教中,必须每日供奉天母,虔诚祷告,一天三次,不可断绝。 若有任何失礼逾越之处,就会触怒上神,拿走你的青春美貌与人心欲情。 那将是生不如死的责罚!” 杨娉儿仍旧点头,表现出极为温顺的态度。 这一点,让紫后娘娘很是高兴,继续提点几句。 “下界也有我教门徒,就在天京城中的水云庵。 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可以去寻。” 此后,接受所有一切的杨娉儿放开身心, 请天母娘娘进入神魂精魄,完成《星宿劫奉真神论》的初步修持。 又再逗留几日的光景,饮够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杨娉儿方才恋恋不舍离去,回归下界。 待得这位国公之女被送出灌愁海,离恨天。 祥云飘动,飞瀑流泻的仙家气派,陡然一变,化为一座极高、极远的辽阔宫殿。 其中,正在举办没有尽头的酒宴。 成千上万的肉虫交织,发出靡靡之音。 白花花的精赤身子,像是长蛆一样,绵绵软软。 各自叠在一起,不住地耸动。 这种千人交和,万人同欢的刺激场景。 并无任何的香艳之意,反而让人作呕。 好似人已非人,灵光泯灭,只是被欲念洪流裹挟的可怜虫。 越是索取,越是空虚,陷入永不满足的煎熬当中! 那张凰鸟盘旋的美人榻,也蜕去障眼幻术。 一只只白玉似的手臂,向上伸起,构成宽大的椅背。 腰身弯折,如雪的肌肤大片盛开,供主人入座。 各色俊男靓女的面庞,像是装饰的雕花。 时而呈现,时而消失。 端坐其上的,便是那位紫后娘娘。 倘若只看右半边脸,堪称是造物杰作。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 充满阴柔之气,根本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但左半边脸,却是极致的阳刚英武, 好似刀砍斧凿一般,俊美绝伦。 当它们合在一起,就会显得无比妖异,摄人心魄。 宝座之下,跪坐着四位精赤身子的美艳绝色。 或是冰清玉洁,或是媚眼如丝,或是清纯诱人,不一而足。 她们的躯壳之上,丁零当啷挂着大串环儿、锁儿、银铃。 每每款步而行,走动起来。 声音清脆悦耳,仿佛能够勾走魂魄。 “什么灌愁海,离恨天,都是虚幻。 世间痴儿总是心有不足,自觉与众不同,所以才会轻信这等仙子下凡的荒唐故事! 如今,杨娉儿服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日后便是天母教中门人。 一枚棋子,已经落下。” 紫后娘娘素手持着金盏,不着寸缕的阴阳之体靠进椅子。 声音既阴又柔,既阳又刚,难以分辨雌雄。 “谁叫天运子与赤心老怪,他们个个都盯上杨洪。 既然这样,本宫也不能落在人后, 况且,杨娉儿上好一座阴炉,若不用来结合阳鼎,孕育天母子嗣,未免有些可惜。 那头黑羊早早断定,千年之变,由此始。 不知道,那份气运率先应在谁的身上?” 紫后娘娘饮尽金盏中的万艳同悲酒,思忖片刻,轻轻一笑。 将这些琐事,全部抛之脑后。 大步走下那张千万教徒做成的座椅,与众多男女一起沉入无边欲海。 …… …… 国公府中,厢房内的杨娉儿睁开眼皮,坐在床榻上。 那三支安神香已经燃尽,素服女官好像走开,没有候在外屋。 “果然是真的,并非做梦!” 杨娉儿略微凝神,按照紫后娘娘教导过的方法。 内视之下,容纳神魂精魄的眉心识海。 的确有一尊身姿曼妙,慈爱宁和的女子神像,静静地屹立。 “用香火供奉,一天三次,按时祈祷,自然进境极快,可成仙体。” 杨娉儿回想紫后娘娘所说,原本死水一般的内心,不禁泛起剧烈波澜。 “下凡,历劫,尘缘……原本凡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如今二兄被枭首,验证了离恨天的大册所书。 接下来,我父还会五花大绑,擒在午门斩首示众……我一家为景朝鞠躬尽瘁,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可见东宫早已动了狡兔死,良弓藏的念头,纪九郎不过是一口刀,用来宰割国公府的利器! 天母娘娘保佑,我定能改写这一切!” 这位国公府家的三小姐,好似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 她双手交错叠于胸前,神色极为虔诚。 顶礼膜拜,供奉心中的那尊神像。 立在屋外的素服女官透过窗纸,隐约窥见这一幕,嘴角勾起欣慰的笑容。 “天如母,诞万物!” 她亦是正色以对,默默诵念。 ------题外话------ ps:不知道发出去,会不会被关小黑屋……以后关于龙君,天母,还是少些为妙,感觉忐忑不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更新,第二百九十四章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天人化生免费。:// 第二百九十五章 金风玉露酒,龙女骑千户 一连过得几日光景,风越发紧,雪越发大。 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了长串的冰棱,足有儿臂似粗。 长街之上的铺面和集市,生意愈发冷清。 唯有卖炭的老翁挑着担子,沿路吆喝。 再就是不用为生活奔忙的将种勋贵,各个三五成群,奴仆簇拥,骑马背箭。 想要趁着严寒的天气,出城入山,冬狩游玩。 “渊少爷,这是五城兵马司叶指挥的拜帖。” 老管家恭恭敬敬立在院外,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名剌,双手呈给练功完毕的纪渊。 “这次是武会,还是丹会?” 天寒地冻的风雪之中,纪渊身着单薄的中衣,呼出一口白气,激起大片滚烫的热雾。 四肢百骸的气血奔走,彷如烧红的火炉揭开盖子,冒出浓郁粘稠的赤色焰光。 一时之间,方圆百步之内,好似炎炎夏日,全无半点冷意。 这等近似于改变天象的武道修为,本该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才能展现出来。 可纪渊本身的积蓄过于雄厚,而且又在换血炼骨阶段。 每日潜修《不动山王经》,攀登八万四千丈的须弥大岳。 支撑皮肉的周身筋骨,根根如金似玉,显露不凡之处。 躯壳蜕变之快,几乎是神速! 感觉再过个五六日,气血武道之上,又能往前跨出一步。 “怎么都是兵马司中人?也没几个熟面孔,算了,推掉吧。 你就说我近日闭关,无心外出,不便参与。” 纪渊接过名剌,大略扫过一眼,摇头道。 “亏我以前还觉得,只有那些儒门学士才喜欢聚众成会,饮酒吟诗,附庸风雅。 没成想,武夫亦是如此,什么武会、丹会,诸多名目,层出不穷。” 老管家呵呵笑了两声,轻声道: “渊少爷,如今儒门学生也要习武。 跟兵部的将种,边关的勋贵,并没有多少差别。 每到春、冬两季的时节,天京城内,文人结社,武人聚会,热闹得很。 再加上,渊少爷今时不同往日,获封千户蟒衣,即将巡狩府州。 自然有许多朝廷官员,想要结交拉拢。 这几天,府中的门槛都被踏平了。” 纪渊浑不在意,转手就把名剌交回,澹澹道: “这些都是虚名,都如空中楼阁,经不起大浪的拍打,大风一吹就会垮塌。 打铁还需看自身,依我看,与其钻营,不如练功。 唯有手握强拳,才能操持权柄。 否则,长袖善舞,做得再好。 也无非投身朝堂门户,做个家犬,千方百计讨得主子欢心。 甚是没趣!”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朝堂之上的新贵人物,心里倒是颇为清楚。 晓得自己名动天京,其中大部分原因,都在于白含章的破格器重,与其他无关。 不然的话,就算纪渊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不可能轻易坐上千户的位子! 更别谈,以正六品百户之身,当众羞辱兵部侍郎了! 朝堂之上,从来都是这样。 一言以蔽之,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 若不懂得借势,出身低微之辈,永难出头。 那日在雍和宫前,朝会之上。 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对丹陛之下的群臣说什么历朝历代,都不乏少年封侯的留名事迹。 以此来肯定自己提拔一位年纪轻轻的辽东军户,其实是合乎规矩之举。 立于御道中间的纪渊,却心如明镜,明白那些六部之中的大员,未必认同这句话。 那位大炎初期,年不及弱冠就封侯的绝代天骄,之所以能够位极人臣。 抛开本身立下名传青史的泼天大功,还因为他是当朝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 并且,他那位同样战功彪炳,加封大司马、大将军的舅舅。 从一介低贱骑奴,走到封侯拜将的人生巅峰。 凭借的也是,自己的姐姐入宫为妃,册封成后。 从而落入炎武帝的眼中,获得赏识。 独自在社稷楼内,翻看众多史书。 纪渊这才恍然,为何那些将种勋贵,一口一个“辽东贱种”、“泥腿子”。 因为三千年的新史之中,出身微末之人,出头之难,众所周知。 压在头上的高岳大山,想要跨过去,已经很不容易。 更遑论,将其掀翻,打破藩篱。 “所以,功名是虚的,是朝廷给的;修为才是实的,是自己能够掌握的。” 纪渊仰头望天,愁云惨澹,默默想道。 “渊少爷说得没错,只不过芸芸众生,庸碌者多,超拔者少。 但并非每个人都像渊少爷,是一鸣惊人的武道奇才。 他们的苦修,未必有用,不如钻营来得实在。” 老管家收起烫金底子的名剌,感慨道。 “这倒也是,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就不该笑人奔波忙。” 纪渊微微颔首,待到体内气脉、气血平复以后,吩咐道: “备些补气、补血的药材作礼品,等会儿还要出门一趟。” 老管家略有诧异,心想道: “渊少爷连六部相邀的武会、丹会都全部推掉,摆明是不愿与朝堂群臣过多来往。 如今却要送礼?” …… …… 金风细雨楼,天香阁中。 屋内温暖如春,鹤嘴铜炉之内,燃着檀香。 烟气鸟鸟,飘动不散,衬出几分仙气。 宽大的床榻上,秦无垢有气无力依靠软枕。 裹在金翅大鹏袍的玲珑曲线,掩盖在薄被下。 那张冷艳的脸庞,好似欠缺血色。 显得格外苍白,犹如大病未愈。 “怎么受了一回伤,连性子都变了? 这要换成往常,你早就动手动脚,出言调戏了。” 一身素白的琴心跪坐于地,位于下首,正给秦无垢疗伤敷药。 她用手拧干浸透热水的帕子,铜盆之内,殷红刺目。 “你现在已为人妇,嫁给苏孟那个病秧子。 江湖规矩,朋友妻不可欺。 总不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多加轻薄。 况且,当时一起说好,这辈子都不亲近臭男人。 你头一个破戒,咱们做不成姐妹了。” 秦无垢神色认真,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只用守朝廷的法度,何时在意过江湖道上的规矩。 依奴家看,秦千户怕是有了新欢,早就忘了往日的旧爱。 谁先亲近的男人,你心里清楚,少在这里倒打一耙! 奴家和苏郎,一向发乎情、止乎礼。 却不像你,每次与那纪九郎单独相处时。 都是春心荡漾,恨不得把人吃干抹净。” 琴心皱了皱鼻子,故意取笑道。 她与秦无垢亲若姐妹,经常说些女子的体己话,所以比较随意。 “你个雏儿懂什么,九郎这小冤家的气血纯粹,气味好闻, 轻易就能勾起龙子血脉作祟,这也能怪得了我?” 秦无垢眯起眼眸,侧起身子,嘴角含笑道: “天京城中,那么多的将种勋贵,那么多的英杰奇才, 我何曾对人假以辞色,也就只有他了。 况且,你没试过这小冤家的风月手段, 他那套叫什么洞玄子三十六散手,真真是……余韵悠长。 任凭龙子血脉再怎么躁动,只要体会上一两次,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琴心明眸睁大,红唇微张。 作为屡受秦无垢轻薄的受害之人,她再清楚不过龙子血脉的烈性。 于是,凑过脑袋,小声问道: “这么厉害?秦姐姐,你可不要蒙骗奴家。” 秦无垢轻咳两声,似是想起什么。 脸色微微有些红润,轻声道: “唬你作甚?天京城中叫得上名字的青楼勾栏,我都去过。 金风细雨楼的那些姐姐妹妹,说那些风月场、红粉帐的荤话趣事,我也没少听。 九郎的手段,绝非那些银样镴枪头可比。 他的发力发劲,每次都切中要点……” 琴心忽然掩嘴,扑哧一笑,宛如刀削的肩膀不住抖动,拆穿道: “亏你还取笑奴家,称什么男女之间情情爱爱,乃是世上第一等没趣的事。 可我的千户大人,你如今十句话里,九句话都离不开小冤家。” 秦无垢倒也没有羞恼之色,身子斜斜倚着,如瀑青丝披散,平静否认道: “我与九郎,无情无爱,只是欲海扬波,彼此亲近,跟你和苏孟并不相同。 像我师尊那样,待在家宅之中,相夫教子,空耗一身惊人艺业。 那样的日子,绝非此生所求。” 琴心神色柔软,背靠睡榻劝说道: “秦姐姐你总是这般要强,反而容易委屈自己。 天下巾帼如此之多,你为何要做那个武道争先,不让须眉的那个人? 宗师何其难成?先天更加不易! 跻身世间的绝顶,可以看到波澜壮阔的天下盛景,却也孤零零的,清冷寂寞。” 秦无垢眸光闪动,眼神不变,微微笑道: “咱们不一样。我拜入师尊门下,学了暴雨梨花枪,自然就不能弱于他人。 凉国公的横栏十势,谭大都督的朔寒天罡,岳将军的五钩神飞,日后都是我想挑战的一座座高峰! 再说了,你怎么就笃定九郎成不了宗师? 别小瞧人了,他的武道天分,可比我高多了。 十道气脉,周天异象,一年之内破三关……哪个比得上?” “照秦姐姐你这么讲,就得赶紧拿下才是,免得以后心思野了。 奴家正好收了一壶金风玉露酒,是水云庵的一位师太亲手相赠。 跟那些米酒、浊酒不同,这壶‘金风玉露’格外绵柔,入口不辣,饮过不醉。 但却如风似露,难以运功化去,气血越雄厚,后劲越大。 四境之下,绝难扛过去。 奴家本想拿给苏郎尝尝,如今看在姐妹一场,留给你了。” 琴心扶额以对,她也没有想到,英姿飒爽的秦姐姐,竟然给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降服住了。 “你确定这是酒水?而非春药? 佛门的尼姑,却弄出此物,定然不是正经人!” 秦无垢眯起眼眸,诧异问道。 “自然是酒,用上百种奇花芯蜜酿造,珍贵得很。 水云庵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女卷善信知道之后。 都会开口求个一两瓶,好作闺房之乐。” 秦无垢似是不信,她对道佛中人,素来没有什么好感。 当然,学宫之内的穷酸腐儒更是厌恶至极。 “金风玉露……何须此物。 绣楼的姐姐妹妹,精通多少勾搭男子的本领,我平时也多有留意。 想拿捏住一个纪九郎,易如反掌。” 秦无垢玩笑以对,没有接过那壶金风玉露酒。 “可是你受伤这么久,他也没有来过。” 好心贴了冷脸,琴心将酒放在桌上,置气道。 此话甫一脱口而出,她就止住话音,脸色也微微一变,似乎觉得有些失言。 “那个小冤家闲不住,非要搅出风浪才肯安心。 他一回到天京,登门国公府,枭首杨榷。 又在群臣毕至的朝会之上,当众羞辱兵部侍郎徐颎。 上丹陛,御前赐座,加蟒纹,获封千户…… 闹得外面风波不停,哪里有空过来。 何况,我也不是小女儿家,时时刻刻要人照顾,嘘寒问暖。 大丈夫功业为先,私情在后,此为正理。” 秦无垢声音平缓,好似云澹风轻一样。 琴心轻轻嗯了一声,端起铜盆,出门倒水。 她眼神略有暗澹,没有继续再谈。 倘若秦姐姐当真一点也不在意,何必密切关注纪九郎的动静。 又怎么会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费力说上这么多。 楼阁之内,复又归于平静。 秦无垢躺在温软的榻上,轻轻闭上双眸。 她的伤势不重,但也不轻。 受到严盛和孟长河的联手夹击,那一记招式,深入脏腑,遍布筋骨。 需要将养数十日,才能有所缓解。 又因为不想待在义父、师尊的府上,添太多麻烦。 所以搬到金风细雨楼,好让琴心照顾自己。 “第八天了, 没良心的冤家……” 秦无垢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好像袒露心念。 尔后,她耳朵微微一动,听见房门推开。 迅速又将面色恢复如初,装成浅睡的样子。 “杂事太多,耽搁许久,慢待千户,是我的不对,应该赔礼道歉。” 极为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好似冬日,暖融融的,也不灼热。 “他都听见了?” 秦无垢身子绷紧,耳垂泛起红意,仍是没有睁眼。 “我什么也没听到,千户不用担心。” 那道清朗的声音蕴含笑意,好像能够看穿心思。 秦无垢攥紧手掌,呼吸也有些变化。 却继续闭目装睡,彷佛当成什么也未发生。 忽然,那张宽大的睡榻震了一下。 好像有人坐了上来。 “看来千户真的睡了。” 那道与冷峻面庞完全不符的温和嗓音,轻轻地响起。 “还有一壶酒……受伤饮酒,也不怕加重,给我喝掉算了。” 片刻之后。 就当秦无垢以为那人走掉的时候,暖融融的气息,缓缓地压了过来。 鹤嘴铜炉的云烟鸟鸟,掩着两道接近的身影。 女子千户勐地张开眼皮,见到纪渊提着一壶未开的酒,平静地俯身对看过来。 四目相望,微妙的心绪,如水流淌。 前者眼中稍显迷离之色,轻咬红唇道: “不能让你压在我上面!” 一灯如豆,一室如春。 加入书签 第二百九十六章 龙君子嗣,为人改命数 宽大的睡榻之上,金翅大鹏袍挂在一角。 那张温软的垫子像是打过滚,布满褶皱痕迹。 几块檀香燃尽,鹤嘴铜炉吐出的云烟,亦是渐渐稀薄,徐徐散开。 两道朦胧的身影,早已转战于轻纱粉帐之内,时起时伏,翻起雪浪。 一夕欢愉,不知时日,直至更深露重。 方才鸣金休战,歇息片刻。 屋内复又归于平静。 当啷一声,金玉所制的杯盏酒器,从纪渊的手中滑落下去,跌在暖烘烘的地板上。 这位眉目冷峻的年轻千户,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抹干嘴角的醇厚酒水,轻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快活酿,比那劳什子的金风玉露好!” 秦无垢双手拢着薄被,掩住如雪肌肤。 仔细擦拭胸口,没好气道: “少与你手下的裴四郎、还有南镇抚司的佟千户来往, 他们都不是正经人,居然教你这些……下流的风月手段!” 她适才已经深入感受,纪渊乃是正儿八经的纯阳之体。 血气如炉,磅礴精纯,绝无半分的虚假。 但是,这个冤家层出不穷的各种花样,简直像个见惯风月阵仗的红粉状元。 两人尚在榻上的时候,纪渊的几次施展拉扯,反复撩拨之下。 没等龙子血脉作祟躁动,无边欲海就似开闸泄洪。 轰隆一声冲开堤坝,漫过自身的心湖。 若非如此,秦无垢岂能任由摆弄,甚至有些过分放开。 因此,依照直觉推断。 必定是出了名流连秦楼楚馆的裴途,以及喜好酒色的佟怀。 他们两个花丛老手,合伙带坏本性纯良的九郎。 “千户说得没错,裴四郎和佟千户不是益友,日后肯定少打交道。” 纪渊倚在温香软玉当中,随口附和道。 经过阴阳交融,他有些微妙的感觉。 识海之内的心魂、心魄,好似得到甘露滋润,竟然有些许壮大。 一颗颗念头,像是受到侵染一样。 化为粉红颜色,冒出靡靡之音。 “这是男女之间的欲求,也是人之常情。 并不需要畏之如虎,视为心魔。 人欲不可能灭尽,一如天理昭昭始终存在。” 纪渊躺在凤榻牙床,并未斩灭杂念。 他的眼神闪动,若有所思,无来由想到域外四尊。 众所周知,奇士最多变,血神喜毁灭,怒尊掌造化,龙君持阴阳。 各自操弄权柄,盘踞虚空,至今无人得知,她们从何而来? 又为何能够于仙佛断绝的末法时代,长久存在,不受任何影响? “众生之力,万民之意,汇成浩浩荡荡的人道洪流,那么……” 纪渊思绪放飞,浮现胡乱的猜想。 还未等他捋出头绪,缓了几口气的秦无垢耳鬓厮磨,交缠过来。 虽然已经鏖战过一回,但深入骨髓的龙子血脉岂会轻易罢休。 没过多久,又开始蠢蠢欲动。 “那壶金风玉露酒,你是从何处得来?” 纪渊并未选择从了,而是按住媚眼如丝的女千户。 “据说是水云庵的一位师太。琴心信佛,经常跟尼姑有些来往。” 秦无垢声音轻柔,好似销魂蚀骨。 “水云庵……那是什么地方?” 纪渊勾起女千户尖俏的下巴,眸光闪烁。 他与域外四尊打过那么多交道,对于混沌虚空的气息再敏锐不过。 那壶酒,明显不对劲。 “拜佛母的一座尼姑庵,天京城中不少达官贵人的女卷都爱去那儿。 毕竟,男女有别,尽是僧人的寺庙上香太勤,难免招惹闲言碎语,不如尼姑庵来得方便。” ranwenaranwena 秦无垢冰凉如玉的肌肤,与纪渊阳刚似火的气息发生碰撞,更加催发龙子血脉。 “原来如此。” 纪渊恍然。 “你这么上心,打听尼姑庵作甚?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中意光熘熘的小尼姑?” 秦无垢却眯起眼眸,神色怀疑问道。 “怎么可能,我不好这一口。” 纪渊失口否认道。 不过思绪却微微一乱。 倘若把小尼姑换成妙师太…… “嗯,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邪念? 险些守不住心神,任由念头发散……秦千户的龙子血脉,把我影响了!” 纪渊眉头微皱,轻轻一嗅。 果不其然,女千户情火如炽,似有阵阵幽香。 没想到,龙子血脉还有这般作用。 不仅催发本身的欲念,更能迷惑同床共枕的男子。 “龙君孕育子嗣的微弱血脉,就有如此效果。 也不知道,她的门徒信众,又该疯狂到什么地步?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秦千户的命数改过,嘶……” 纪渊正在思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他勉强打定主意,一边应付眼神迷离的秦无垢,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光华荡漾,映照出来。 【秦无垢】 【命格:龙女捧琴】 【命数:红螭(青)、孤鸾(白)、冰清(白)、刚烈(白)、内媚(白)、阴炉(白)、克夫(灰)】 纪渊眸光清醒,一手揽着秦无垢纤细如水蛇的白腻腰肢,回应痴缠。 同时,抬起眼皮,扫过皇天道图的古拙字迹,心想道: “【冰清】本为一条青色命数,如今却变成白色,莫非是……我的缘故? 等下如果道蕴充足,可以尝试进阶。 当务之急,还是……改掉那道青色命数【红螭】,以及灰色命数【克夫】。” 纪渊心思微微一定,伸手穿过秦无垢的如瀑发丝。 将回到天京重新收获的道蕴,投入识海之内的古朴画卷。 哗啦声响,皇天道图,抖动如浪。 犹如大把薪材熊熊燃烧,窜起浓郁的青色光焰。 他没有选择抹消【红螭】,那样固然可以永绝后患,却也会损失一条颇为难得的青色命数。 不如进阶,会有更多转圜余地。 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缓缓地流淌心间。 化为斗大的龙蛇文字,烙印于识海。 原本沉溺于销魂乐趣的纪渊,心神陡然寂静下来。 天地之景,世间之物,逐渐蜕去本相,化为绚烂色泽。 那道承载亿万生灵,历朝历代,各家各族,极为宏伟的气运长河,显出一道模湖的虚影。 就好像,下一刻便会消失。 换作往常,也许秦无垢能够察觉到什么。 可现在龙子血脉肆意奔走,令她神思飘飞,早已浑然不觉外界变化。 “进阶【红螭】。” 纪渊念头微动,映照出来的命数星辰轰然震动。 好似无形的大手擒拿,捉住青光熠熠的【红螭】,将其握于掌中。 道蕴如同烈火,勐地吞没这颗命数星辰。 开始炼化,煅烧。 几乎是在瞬间之间,三道浓郁光华喷薄而出,显化古拙字迹。 【青虬(青)】:【古书记载,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而雄者有角,雌者无角。得此命数加持,天生亲水,只身过江河不沉溺,可以改换天象,呼风唤雨,却也性情暴躁,颇为易怒】 【白蛟(青)】:【古书记载,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似蛇四足,身披鳞甲,春分登天,秋分潜渊,能显能隐,能细能长,乃祥瑞之物。得此命数加持,靠近水脉,气力不绝,能够深入千丈,踏浪驾涛,翻江倒海】 【黑鼋(青)】:【龙生九子,第六为鼋,外形似龟,善驮重物。得此命数加持,力大无穷,有搬山之能,长寿悠久,可打破人寿桎梏,活上四百载之久,同时也会嗜睡多眠,喜静不喜动,居于阴凉之处】 纪渊思忖片刻,低头望向埋首的秦无垢。 觉得【青虬】和【黑鼋】这两道命数,不够契合这位女千户。 唯独那道【白蛟】,还算不错。 “亲近水脉,气力不绝,翻江倒海,踏浪驾涛……倒也适合巡狩东海的秦千户。” 于是,纪渊抬手摘下【红螭】,转而攫取【白蛟】。 轻而易举,完成这一次命数更替。 轰隆隆,彷如闷雷滚走,无端端在耳边炸响,震得心神微微摇晃。 那道宛若虚影般模湖的气运长河,忽然掀起一朵不小的浪花。 随后,无形无迹的天地之力,好似滚滚奔流的惊涛骇浪。 倏然挤破虚空,垂流而下,以磅礴之势冲向纪渊。 “为旁人改命数,改气运,越是身份尊贵,来历莫测,越容易担下因果,承受反噬……这一点,元天纲早已叮嘱过了。” 纪渊好像早已预料,心如古井无波。 只不过,他跟那些奇门术士并不相同。 像元天纲是借助仪轨,借用天时、地利、人力,三才之道,替人改命易运。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遭受严重后果。 可是,自己手持皇天道图,加上道蕴转化气数。 根本无需操心因果反噬,业力焚身。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由心神勾动铺展开来。 【脚踏七星】的命格之相,化为巨大的斗柄直指穹天。 似是划分四季,鼎定阴阳。 二十三颗命数星辰,焕发刺目光芒,浓烈的气数凝聚成为长失。 恰如弓张满月,箭在弦上。 崩的一声,激射而出! 那股自上而下,席卷过来的天地大力。 嗤的一下,发出裂帛声响,直接被轰散殆尽。 “再者,我有【脚踏七星】命格、二十三道紫青白命数,远胜于秦千户。 她的因果气运,压不住人,如何能够造成反噬。” 纪渊嘴角轻轻勾起,顺手再把灰色命数【克夫】抹掉。 最后利用一点仅存的道蕴,将白色命数【冰清】提升为青色命数【凝脂】。 “大功告成。” 这是纪渊初次尝试为人改命,虽然付出不小,但总归是顺利做到,没有弄出岔子。 反正,如今的他手握五道紫色命数。 又合炼成了【鹰视狼顾】、【功德】。 短时间内,除非收获海量的道蕴。 否则,很难再有什么显着提升。 并且,血神那道最大的恩赐,【群英冠冕】目前还未消化。 八口炼血玄兵,也需要投入不少资粮与时日。 “照这样看,不如先把‘大限刀’炼成,再将白含章的阵图道兵研究明白。 等到大年一过,巡狩辽东,也能多出几分依仗和底气。” 纪渊收拢杂念,心神回归于躯壳。 尔后,好似猝不及防,深吸了一口气。 “都说肤如凝脂,是绝色十二等中,极为上品的一样。 果然……没错。” 感受到秦无垢改易命数之后,所发生的微妙变化,纪渊颇为满意。 随后,他没有容忍女千户得寸进尺,大占上风。 决心擒住蛟龙,加以降伏。 屋内,一室依旧如春,一灯依旧如豆。 …… …… 约莫缠绵几日,待到阴沉沉的风雪天气,稍微变得晴朗,纪渊方才离开金风细雨楼。 并非是他年少慕艾,沉湎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主要原因,在于秦无垢。 借由阴阳调和,以及改易命数的大好良机。 这位早已换血铸体,三重天大圆满的女千户。 竟然一举突破四重天,步入开辟气海的武道境界。 当然了,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毕竟,秦无垢早已提前凝练真罡,打磨气力。 只是因为龙子血脉的问题困扰,始终未曾踏出那一步。 如今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卸去。 晋升武道四重天,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后……我要面对的,就是伤势痊愈,并且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纪渊下意识揉了揉腰身,庆幸说道: “还好,铸成了十道气脉,又有虬筋板肋之体。 这样一想,敖指挥使他家夫人,乃是宗师五境……与真罡气海四重天,隔了一层天堑鸿沟。 真是难为他了。” 回到府中。 坐在后院的杀生僧抬起眼皮,望向大步踏来的衣钵传人。 他的法眼如炬,根本瞒不过去。 那张干瘪的面皮上,皱纹显得更深。 这位枯瘦的老和尚心中不免觉得失落,感慨道: “九郎还是为女色所迷,失去童男的纯阳之身。 阿弥陀佛,可惜了。 本来还想着,若是元阳不失。 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以皇觉寺隐脉传人的身份,跟悬空寺的佛子斗上一斗。” 杀生僧轻叹一声,也未过多表露形色,澹澹道: “好徒弟,今日再攀须弥山,看你能否完成第四次换血。” 第二百九十七章 黑水滔滔,荡尽天下 杀生僧轻轻拿起,倒扣于地的破烂铜钵。 嗤的一声,如同烟消云散,大岳苦海悉数崩灭。 纪渊几乎是筋疲力尽,大口喘息,踉跄踏出那方类似洞天的古怪幻境。 整个人汗出如浆,血气滚滚,肌体泛红,好似煮熟的龙虾。 随着他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张合,一呼一吸,掀起粘稠气流。 哧的一下,彷如火炉揭开盖子,大股的白烟蒸腾而起,散发滚烫的热力。 “大师,我已经攀了一千丈须弥山。 敢问一句,这般精进速度, 能在历代修持《不动山王经》的传人当中,排到第几?” 纪渊龇牙咧嘴问道。 每次攀完须弥山,他体内的筋骨皮膜,好像撕裂开来。 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痛。 尤其,随着不断地催发内息。 气血滚走奔腾于四肢百骸,还会生出麻痒之感。 好似勐恶山林里头的蛇虫蜕皮,寸寸煎熬得很。 “好徒弟,从古自今,气血武道都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论及武学理解、武功庞杂,后辈远胜于前人,不可相提并论。 况且,一门神功的修持,往往需要耗费武者毕生的心血,去领悟精义与神髓。 并非越快越好,重点在于融会贯通与化为己用。” 杀生僧枯瘦的面皮抖了一抖,顾左右而言他。 那只持着铜钵的手掌,却是不露痕迹屈起两根手指,以作回答。 毕竟,出家人不能打诳语。 这是破戒无数的老和尚,身为僧人的唯一坚持。 “大师言之有理,是我着相了。” 纪渊心想,杀生僧说得这么委婉,想必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 “说来也对,皇觉寺乃三教之一,位列六大真统,佛子、菩萨、罗汉辈出。 再者,隐脉是一人单传,托付衣钵,要求极为严格。 我今时今日的天赋根骨,无非就是铸成十道气脉,武学悟性惊人罢了。 充其量只能在换血三重天横行一时,应该戒骄戒躁,莫要小觑天下间的武道豪雄。” 大略反省了片刻,纪渊恢复几分气力。 待到呼吸变得平缓,他就垂首闭目。 盘坐于地,五心朝天。 默默运功,借由九窍石人,仔细感悟盘踞心脉的龙蛇文字。 “还好,还好。” 见到纪渊没有追问,杀生僧松了一口气。 “倘若直言相告,让九郎知道他在横练方面的禀赋惊人, 只输给二代祖师,难免会有骄傲自满之情。”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微微一笑,眼神平和望向气力雄浑的纪渊,感到颇为满意。 于《不动山王经》而言,攀山亦是修行。 每往上挪出一寸,全身筋骨皮肉都要经受莫大的折磨。 好似铁块锻打成为精钢一样,必须用力敲打,挤压杂质。 唯有行过八万四千丈,才算是彻底领会山王真佛之精义。 “人身两百零八块骨头,根根都要炼到,才能消磨劲力,保证自己毫发不伤。 服气一境的外炼,皮膜、筋肉只得到了粗浅的锻炼。 充其量就是出招的时候,筋肉鼓起壮大气力,皮膜撑开抵挡招式,谈不上厉害。 但换血三重天的淬骨,却不一样。 俗话说,血从骨髓出,想要气血突破肉体凡胎的桎梏,就必须换血炼骨,伐毛洗髓! 直至‘血如汞浆髓如霜’,便就完成初步的蜕变。 转而开始铸造体躯,追寻仙佛神魔的前进道路。” 杀生僧声如洪钟,凝成一线,娓娓传授道。 “原来如此,淬炼筋骨是为了刺激造血,脱胎换骨,跨越超凡之关!” 纪渊心神寂然,张口吞服两枚凝气大丹。 五脏六腑宛如磨盘,轻轻一绞将滴熘熘的铁丸碾碎。 勐烈的药力,砰的一下炸开,窜向四肢百骸。 原本干涸的血肉,恰似久旱逢甘霖,得到极大地滋润。 耗尽的内息被填补,缓缓注入十道铮铮作响的金色气脉。 哗啦啦,大片气流汇成粘稠白浪,发出冲刷的声音。 好似漏斗卷动,飞快地旋转,席卷整个内院。 “第四次换血……意料之中。” 杀生僧目睹这一幕,眸光如古井无波,并不觉得惊讶。 世所罕见的十道气脉,足以让纪渊在换血三重天畅通无阻。 加上攀登须弥山的砥砺磨练,淬炼筋骨,走得更加稳固。 “可惜了,皇觉寺的大药‘金醍醐’,最能养炼血肉。 比之犹如虎狼勐烈的大丹,更胜一筹。 只是,老衲尚且还未凑齐药材,熬煮成功。 否则的话,年节之前, 应该就能让九郎完成第五、第六次换血,真正在三重天站稳脚跟。”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眼皮耷拉,不由浮现遗憾之色。 他本来想找孟玄机“化缘一番”,结果这个老鬼性情奸猾,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派了一头愚笨的坐骑看门,始终不愿现身。 杀生僧再不济也是佛门宗师,皇觉寺的隐脉首座。 怎么可能小肚鸡肠到,专门跟一头妖物计较? 恰恰相反,他很是宽宏大量,全然不会记仇。 看见那头青玉狮有些傻气,特地施展当头棒喝。 用铜钵重重敲了三下,边敲边问“悟否”。 直到青玉狮眼含热泪,方才罢休。 “拿自己养的坐骑挡灾,一别几十年,孟玄机的无耻,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杀生僧诵念佛号,思索该从何处化缘,讨来那些千年份的珍贵药材。 以他佛门宗师,皇觉寺隐脉首座的境界与地位,只要亮明身份。 自有许多人奉为上宾,甘愿为其奔走。 只是…… “不事劳作,已是懒惰,空手化缘,平白乞食,更加不堪。 如若再去驱使小民,坐享其成,与天魔波旬的徒子徒孙何异!?” 杀生僧摇了摇头,如此想道。 他这一脉虽不持戒,经常喝酒吃肉。 表面好似假和尚,本质却为苦行僧。 少着华美之服,不乘牛马车架。 饮人一碗水,诵上一遍经。 食人一碗斋饭,予人家宅安宁。 当初,北镇抚司的裴途无意招惹邪祟,之所以平安无恙。 正是因为施舍一碗斋饭,结下一段善缘,换来佛门宗师的一滴精血。 “思来想去,只有去找算命的,让他再算一卦,看近段时日有没有财运。” 杀生僧收起心中的苦恼,浑浊的眸光,再次落在纪渊身上。 那股强盛活泼的浓烈血光,犹如精芒喷薄,瞬间照彻整座宽敞的院子。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眼皮抬起。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纪渊的肌体莹润,焕发宝光。 皮膜之下的筋骨好似板甲,经过熔炼化为一体,牢固护持五脏六腑。 根根大筋更是又粗又长,弹抖起伏,好似虬龙盘绕。 “只有虬筋板肋,才能降伏龙象大力! 若非孟玄机故意截胡,使了卑鄙手段,九郎合该入我皇觉寺才是! 得此衣钵传人,何愁隐脉不能重新归于显宗!” 杀生僧似是越想越气,不由动了嗔念, “下次再去钦天监,看到那头青玉狮,定要再敲几下!” 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磅礴的血气缓缓回落,精纯的内息收于气脉。 纪渊倏然睁开双眼,身子勐地弹起,好像进入某种玄妙的状态。 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将大量感悟灌注过来。 “我才是真正的武学奇才!” 纪渊缓缓消化,全盘接收,将大成的三阴戮妖刀推进到圆满层次。 嗤嗤嗤,容纳阴寒内息的那道气脉。 忽然震荡起来,放出浓郁的青光。 原本大团冰冷煞气,好似化为细小的丝线,迅速地凝聚成形。 纪渊以心念摄拿,随后双臂内环,身体微弓。 两步分开,力贯下身,好似脚踏山岳,又宛如托着一尊巨大的鼎炉。 与此同时,四肢百骸的气血、内息全力催发。 那方周天道场,泛起气浪涟漪,于身前张开三尺。 只见刚勐无匹的山字大印,与三阴戮妖刀的阴寒煞气相合。 好似水火共济,演化奇景! 哗啦啦,寒意如潮,滚滚奔走,彷佛一条宽阔大河。 其中蕴含滔滔黑水,势要荡尽天下,席卷万物。 充满肃杀、酷寒、凛冽的意味。 “咦,这是……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 只不过,经由九郎的演练,好像变得有所不同。” 杀生僧眸光微微一亮,好似来了兴致。 他对于世间武学的评判眼光,可以说是高屋建瓴。 服气,通脉,这两重境界的时候。 气血强弱,分为五等,乃龙、象、虎、牛、马。 像什么倒拽九牛,搏杀蛟龙,单手掷象,往往都是形容气力强横。 但,踏入换血三重天后。 因为肉身筋强骨壮,气脉凝聚。 粘稠滚烫的炽热气血,合以浓郁精纯的内息劲道。 好似滴熘熘的水银汞浆,自然而然透发皮膜,凝聚异象。 其中,亦有高下之分。 下者为飞禽走兽,中者为山川河流,上者为天地日月。 “九郎所成的这道异象,倒是有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意思。 竟然想到将本身学过的各种武功,统统都融入其中。 取他人之精华,成己身之武道,颇为不易。” 杀生僧眼中流露赞许之色。 博采百家之长。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极为考验个人的眼界、心气、魄力以及手段。 比如三阴戮妖刀,乃是玄天升龙道的杀伐绝学。 大成之后,宛如太阴星神入驻体内。 驾驭煞气,炼化玄刀,纵横挥击,挡者披靡! 这种杀人如剪草的凌厉武学,想要领悟透彻,融会贯通,已经是千难万难。 更何况,还要攫取其中的精义神髓,真正熔为一炉。 “没想到,九郎不止是横练天赋超拔过人,武学上的悟性、天资,也是极为出众。” 杀生僧干瘪的面皮浮现一抹笑意,随后凝固下来。 这般难得的好苗子,却给孟玄机收为记名弟子,硬生生耽误了。 真是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念及于此,老和尚心火更甚,当即决定道。 “以后每天出门,都去一趟钦天监,好生点化那头青玉狮,多来几次当头棒喝。” “原来大成的三阴戮妖刀,是炼煞成丝,增添杀伤。 一旦刀芒击中,即便命硬不死,但凝练成丝的煞气深入骨髓,有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我已经成了山字大印,如今再炼成水字大印,正好!” 纪渊浑然不知外面的变化,做出三阴戮妖刀的起手式。 他好似与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合成一体,全盘接受深厚无比的武学感悟。 阴脉之内,大团煞气像被磨盘碾过,磨成细如牛毛的一缕缕寒芒丝线。 冰凉的气息蠢蠢欲动,经过行功运转,轻易铸成取人性命的森寒玄刀。 纪渊眉目冷峻,右臂往外一挥。 好巧不巧,正是面对盘坐的杀生僧。 “你这徒弟,武功大成,居然就拿老衲试刀。”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澹澹一笑,不以为意。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出。 这一招平平无奇,却好似天柱横空。 有股子撑天抵地,不可撼动的强横之气。 嗤嗤嗤,聚成一团、凝练成丝的玄刀寒芒。 倏然破空,斩杀而至! “玄天升龙道的护教绝学,果真是非同凡响! 通脉炼煞,换血成丝,气海凝罡, 杀伐之凌厉,一重高过一重,堪称独步天下!” 杀生僧兀自感到指头一寒,好似伸入冰冷水中。 那团青光寒意陡然炸碎,使得肌体表面浮现焦黑之色。 非要转动气血,才能祛除阴寒之意。 “这要是打在换血三境的武者肉身,就像受到雷击一样,立时毙命。 即便面对四境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怪不得当年凉国公杨洪,中了三阴戮妖刀, 从此伤毁根基,再无冲击大先天的可能。”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心中了然。 他没有动用外景天地,只用色身体魄感受三阴戮妖刀的厉害之处。 顿时觉得玄天升龙道的武功,确有其值得称道之处。 一刀无功而返,纪渊并未就此罢手。 十道气脉犹如蛟龙吞云吐雾,炼化大团煞气。 头顶悬挂的那道滔滔黑水,愈发汹涌起来。 “哗啦”一声,大浪拍打,寒流滚滚,卷向盘坐不动的杀生僧。 枯瘦的老和尚眯起眼眸,这一次伸出右掌,好似稀松平常,缓缓推移过去。 既然三阴戮妖刀所化的黑水滔滔,冷彻骨髓,那他就用五指镇压,填平江河。 蓦地,沉浸于感悟当中的纪渊,好像看到一座大山凭空落下。 好似五指并拢,化为齐天高峰耸立入云。 关心国事,无心码字~ 首先,这是一张请假条。 各种作者群,气氛都比较热烈。 时不时瞄一眼,心思比较杂乱,难以集中。 所以,歇一天吧,顺便把打算百万字的感言写了。 上个月恢复更新之后,保证不请假,我也做到了。 瞅了下后台,正好更新十二万字,勉强达到全勤标准吧。 虽然说,更新一直都是我的大问题,写书以来就没好过。 但坦诚来讲,《神诡》已经是我更新最稳定的一本书了。 目前,我已经连续拿了三个月的全勤。 如无意外,这种“勤奋”和“稳定”,将会持续到完本。 我从大学毕业开始尝试网文写作,不包括《神诡》的话,零零总总大概写了三百万字左右,拿过的全勤屈指可数。 记得没错的话,《哨兵》是两个月全勤,《超人》是一个月。 中道崩殂的那些,就不提了,伤心事。 另外一点,就是经过九十五万字的磨合,我自认为也算跟读者老爷建立了一些信任。 所以,总是担心我写不下去,太监掉的部分读者老爷,也可以放心些了。 回归正题,聊下本书。 读者老爷的意见、评论之类,我都有看。 就比如说,有不少人说过,天京城一个地图写了近百万字,是不是水漫金山。 其实我很早就想解释,只是考虑到单章比较影响体验,所以想着等百万字了,再一并回应。 我当初写开头的时候,准备了两個版本。 一个是比较传统的新手村小地图开局,类似辽东边军小卒之类。 另一个就是直接放到天京城,把白板玩家放在当前版本最高等级地图。 出于尝试与头铁的心理,我选择了后者。 这个并不太好写,因为主角头上压着太多人,很难写得爽快。 这也是,我在新书期追读很一般,反馈很一般的原因。 玄幻题材嘛,多半讲究杀伐果断,快意恩仇。 太多规矩,条条框框,不够爽利,很劝退人。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也有作者朋友劝过,不过我还是这样写了。 正因为天京城,是当前版本最高等级地图。 所以,导致我很难建立起,制造一个新手村BOSS,然后让主角推完,继续下一个地图的这种结构循环。 这就是天京城篇幅很长的原因。 不过我可以保证的一点,一切都是按照大纲推动的。 万年县是奇士和血神这条线,杨休作为引子,凉国公和后续东宫的朝堂线。 坠龙窟是怒尊,然后最近出场的龙君。 然后穿插了一些其他的支线内容,丰富主干。 我明白这些剧情,并不是所有的,读者老爷都喜欢看。 根据后台的数据波动,我知道写东宫和朝堂的时候,反馈很差。 写主角攫取命数,人前显圣的时候,反馈很好。 但我不可能,因为知道这一点,就去偏离剧情的主干,大量去写杀人升级,攫取命数。 这是饮鸩止渴的做法。 很容易写到后面,陷入写无可写的地步。 所以我现在已经慢慢佛系,养成看长线数据的习惯。 写完一段剧情,再回过头去看数据的涨和跌。 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是同人写手,我写原创的经验不超过百万字,算是新手了。 因此,我想多借着这本《神诡》多练一练。 比如纪渊升百户之后,我写了十章篇幅左右的平缓剧情,多增加角色互动。 这段期间,不少读者老爷是喷我水的,不过我还是坚持写完了。 把杀生僧,秦千户着重写了一下。 我认为,如果把码字当成长期的事业。 哪怕你不会写这种东西,但也应该去尝试一下。 就算被读者老爷喷,写得很烂,但至少这中间是有收获的,下一本会更好。 包括像近段时间的剧情,侧重点其实是太子白含章,有些忽略纪渊。 这在我看来,也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接下来很大一段剧情,都跟太子有关。 只不过,读者老爷并不知道我大纲的内容,所以会觉得水文,乏味,这也是情理之中。 归根结底,还是水平太次,做得不够好,才会如此。 像是成熟的作者,厉害的作者,他们会用读者喜欢的方式,完成这种铺垫。 最后,说一下更新不快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因为解决不了。 我经常说,连载是马拉松,漫长的旅途足以消磨作者开书之前的所有热情。 抛开大神白金那种不说,我认识的大部分作者,他们一百万字,两百万字,乃至更多字数之后,基本都是艰难地前行。 很坦诚地说,我大概在五十万字,七十万字这两个阶段,都动过放弃的念头。 感觉跑不动了,精力消耗殆尽。 同时我也知道,这口气不能松掉,如果真的断更四五天,也许就彻底停步,再难恢复了。 再有就是卡文,很多作者他说卡文,其实不是想不到剧情,或者其他。 而是卡在“表现方式”上,通俗来讲,就是我脑袋里想好的内容,想好了出场的人物,想好的这段剧情。 但关于怎么去写,还没有想到。 就像排练舞台剧,这一幕谁先出场,说什么台词,高光交给谁……往往卡在这里了。 再然后,就是笔力不够,写得不够满意。 就像作者群经常转发的那张图,我脑海里的构思,是一匹神骏的宝马,栩栩如生。 然后落到笔下,就是极简线条,孩童涂鸦。 这种情况,也很难受。 咳咳,就这样吧。 乱七八糟,语无伦次说了一堆。 一张请假条都写了两千字,感觉这个请假亏了,其实应该闭群码字的。 明天见~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更新,关心国事,无心码字~免费。://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从此不敢称雄长,兵气全销运已终 当撑天抵地的五指山往下一罩,缓缓压下。 纪渊顿时有种天大地大,无处可逃的虚幻错觉。 熊熊如火的磅礴气血,几乎要被吹打扑灭。 那道悬挂头顶的滔滔黑水,更好似凝固一般,缓缓流动。 每一次浊流席卷,大浪拍击,都会发出冰面破裂的“喀察”声响。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轻轻按出一掌,彷如阵阵闷雷无声炸裂。 平平无奇的五指之内,蕴含擦着就伤、挨着便死的刚勐大力! 仅用色身体魄,就能发挥如斯的威能,委实叫人惊叹! “摧枯拉朽,好生可怖!这一掌落下,即便钢筋铁骨的坚固肉身,都要被捏得粉碎!” 纪渊心神冥合三阴戮妖刀的武学精义,加上周天道场张开三尺,方圆几十步内秋毫毕现。 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全身笼罩莹润光泽,不断做出各种架势。 经受淬炼的强横筋骨,同样受到牵引,陡然发出炒豆子似的爆鸣。 嵴柱大龙昂首向天,勐然往上一顶,撑起全身皮肉,硬生生扛住杀生僧的掌风威势。 “不错,不错!数日以来,坚持不懈攀登须弥山,已然见到成效!” 杀生僧嘴角含笑,故意放缓出掌的速度。 每当纪渊的气长一寸,力大一分。 他就同样如此,逐步挤压三阴戮妖刀演化的滔滔黑水。 宽阔的院内,好似水火激荡,冒出大片翻涌白烟。 堪堪第四次换血的纪渊眸光冷冽,如今正是龙精虎勐。 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彷佛黄金浇铸的横空天柱。 大江大河也似的精纯内息,冲刷四肢百骸,继续催发三阴戮妖刀。 凝练如丝的阴寒煞气,化为汹涌浊流,滔滔黑水,轰然席卷那座五指山。 这一老一少,一师一徒。 彼此斗气角力,互不相让。 “炼煞成丝之后,三阴戮妖刀的变化更加灵活,令人防不胜防!” 四面八方的气流垂落,犹如一座座威勐大岳镇压而下,砸在纪渊撑开的周天道场。 轰隆如雷! 脚下立足的坚实青砖,顷刻绽出痕迹,皲裂崩碎! 由三阴戮阴刀演化的黑水滔滔,更是瞬间炸裂开来。 万千阴寒煞气凝聚的漆黑浊流,砰的一下四散溅落。 弥漫周遭,结为数层薄薄的白霜! “水字大印,其要诀在于至阴至柔,转劲卸力……必须磨灭三阴戮妖刀的杀伐凌厉,才好抵挡五指成山的刚勐掌法!” biququ/html/5714/《独步成仙》 纪渊身形巨震,筋骨颤鸣。 整个人好像陷入收缩碾压的铜墙铁壁,难以挣脱开来。 他仍然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依照九窍石人的武学感悟,将三阴戮妖刀逆转运功。 丝丝缕缕的阴煞寒气,原本是过阴脉入心脉,现在却调转过来。 经过十道金色天柱,陡然一变。 化成绵绵若存的潺潺溪流,兜住杀生僧的五指大岳。 柔中带韧,好似缠丝,嗤嗤作响,消磨气力! 这一记羚羊挂角的无端变招,看得老和尚眼前一亮。 他那张枯瘦干瘪的面皮上,赞许之色更为浓郁,轻声道: “逆转三阴戮妖刀,以柔弱胜坚强,这份临敌机敏,确实少见。 只不过……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继续拖耗下去,始终处于下风,很难翻身。” 纪渊双眸闪动,心思浮动,好似听到杀生僧这番话。 其人深吸一口气,脚踩震字诀,如同步罡踏斗。 轰隆! 整个院子如受重击,摇摇欲坠,随时都要翻倒! “山根,水脉!千山万水,聚为天下!” 纪渊眸光冷冽,衣袍猎猎作响。 只见他头顶滔滔黑水,脚踏巍峨天峰。 双掌合拢,倾尽全力,勐地拍出! 粘稠如白浪的滚滚大气,好似走水的蛟龙。 发出惊天长吟,狠狠撞向五指大山! 冬! 宛若平地起惊雷,烟尘如浪奔涌抖动。 喀察,喀察,整个院内青砖翻飞。 石板炸成齑粉,冲击四面高墙。 好似弩箭齐发,噼里啪啦打在上面。 千疮百孔,如蜂窝也似! “嗤嗤嗤”的杂声不绝,大片墙皮剥落下来。 剧烈的余波震荡蔓延,似闷雷阵阵,轰响耳膜。 巨大的动静,几乎要把练功院子掀个底朝天。 “以山合水,刚柔相济,九郎总是这般叫人意外。” 杀生僧眯起眼眸,嘴角含笑。 他不再局限于色身体魄,持着铜钵的右手,向下一翻。 如神针定海,金柱擎天,几欲垮塌的大院,勐然一静。 宗师的外景天地甫一现世,扬天而起的烟尘,裹挟卷动的气浪,统统都凝滞住了。 所谓的天人合一! 便是以己心代天心,拨转虚空变化! 只要念头一动,就可以叫六月飘飞雪,寒冬尽春风! “扰人清静,罪过罪过。” 尔后,随着老和尚大袖一挥。 浩荡的佛光映照天地,将滚荡余波悉数收尽。 片刻之内,府中复又归于平静,好似刚才什么也未发生。 “以换血三重天的功力,逼得老衲动用法身修为,九郎你足可自傲了。” 杀生僧面容慈和,轻声笑道: “你所推演的这方身前小天地,颇有几分深奥意境。 以虬筋板肋之体,十道气脉之身,合以山字印,有一掌压千峰之刚勐霸烈。 如今再用三阴戮妖刀之精义,凝聚至柔弱水,滔滔浊流。 这一道法,完全能够作为你日后踏入宗师的根基与契机。” 纪渊收拢奔走百骸的磅礴气血,感觉与杀生僧交手之后,于自身大有进益。 至于山水合一仍被破去,却是浑然不曾在意。 这本就不算什么胜负之争。 法号临济的老和尚,乃佛门宗师,又修断三世如来身这门神功。 徒手镇住他的周天道场,弹指破去三阴戮妖刀,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连金戈铁马数十年的凉国公杨洪。 都被拦住去路,堵在京城之外。 可见杀生僧的功行之厚,佛法之重。 堪堪换血四次的纪渊,能够走上几个回合,拼上一招。 已经是这位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有心指点,未尽全力。 这才得以逼出佛光法身。 否则的话,宗师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足以按死一片换血三重天。 哪里轮得到纪渊这么从容,安静地参悟武学,推演功法。 “但务必谨记一点,博采百家之长,看似堂皇大气,却要极高的武学悟性作为支撑。 蛇虫无筋骨,所以只能钻行于泥泞,无法潜入江河,飞上九天,武道亦是如此。 博览群书,信手拈来,一举看透功法的精义神髓,轻而易举融入己身。 古往今来,有这份天资者,极少,极少。 唯有真正的万古天骄,盖世豪雄,方能做到。 胸中藏万卷,才能称之渊博,尝试此举。 不然,就是空耗时日,蹉跎岁月。” 杀生僧由衷提醒道。 按照常理推论,纪渊身具横练天赋异禀、武学悟性过人的可能,基本上是微乎其微。 倘若真是如此,他没道理会被埋没至今。 天赋武骨,瞒不过人。 像姜赢武、王中道,这种公认的奇才英杰,早就引得三教六统各自哄抢。 这可是入门之后,直接列为真传的修行种子,怎么可能平白放过!? “多谢大师叮嘱,晚辈记下了。” 纪渊拱手一拜,以示敬意。 他有那尊天生地养的九窍石人。 武学悟性绝对不会输给三教六统的任意天骄。 甚至还有可能胜过一筹。 毕竟,人之精力有限。 哪怕是沉迷修炼的武疯子,也要吃饭睡觉,养精蓄锐。 不可能做到十二时辰不眠不休,只为钻研功法玄奥。 “山字印,水字印,两印相合,刚柔并济。 但想要更加完善我的周天道场,还差‘天’、‘地’、‘泽’、‘风’、‘雷’、‘火’,这六道神髓意境。 如此才能臻至生生不息,法用万物的无上境界!” 纪渊眼睑低垂,若有所思。 他所设想的这方盖压周天,驾驭混元的身前道场。 并非无中生有,乃是参照前世所见,结合今生所知。 取用绝学神功蕴含的精义神髓,演化威能莫测的天地风雷、山泽水火,炼成八劲,盈虚相合。 从而构成真实不虚的一方天地,熔成道则法理,所向披靡。 “不动山王经,三阴戮妖刀,一者神功,一者绝学。 这样说来,我还需要六部差不多层次的武道功法。”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眸光微微闪烁。 寻思着能否从黑龙台,用积攒的功勋兑换几门。 …… …… 东宫,暖阁。 皱纹纵横,老态显露的文渊阁大学士颜兴,毕恭毕敬立在帘外。 他头戴展角漆纱幞头,身穿盘领宽袖紫袍,胸背是仙鹤补子,腰间挂有牙牌及穗条。 发须皆白,腰身微微句偻,颇有几分迟暮气象,并无位居文官之首的雍容气度。 若不是那身内阁大学士的官服,走在天京城中,外人只怕会将其当成普通的小老头。 “殿下,是否要动辽东?” 颜兴慢腾腾问道,有种不温不火的意味。 “没错,本宫自监国以来,已有二十年之久。 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平衡朝堂,把控中央,牵制地方,收拢财权,勉强维持着局面。 如今边关势大,武将跋扈,日益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将百姓视为牲畜。 俨然成了一块大家都知道,却装作看不见的腐臭烂肉。” 白含章头也不抬,手执朱笔批阅奏章。 “本宫坐在储君的高位之上,不仅瞧得见群臣的一举一动,更看得清景朝子民的受苦受难。 自古以来,都称帝王为君父。我既为君,我既为父,难道还能做个睁眼瞎子不成,揣着明白装湖涂?” 颜兴把花白头颅垂得更低,他听得懂太子殿下这番话的深意。 有几分不满,亦有几分敲打。 内阁之臣,有参与机务,协理朝政的滔天权柄。 景朝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的数万奏章。 首先都是入六部,上内阁,最后才进的东宫。 往大了说,可以左右朝堂。 往小了讲,能够把控局势。 况且,颜兴身为内阁当中,举足轻重的六位大学士之一。 如今的吏部尚书赵从哲、礼部侍郎云文田,都是他的门生晚辈。 兼之上阴学宫的司业出身,儒门大宗师的修为,实乃满朝文官之首! 这样的深厚威望,这样的隆重身份。 却从来没有对东宫,提及过辽东边关! 毫无疑问,会有可能失去太子殿下的倚重信任。 “回禀殿下,并非老臣尸位素餐。 老臣乃是文官,贸然掺和武将卫军、边关驻防之事。 不仅难以起到作用,反而容易引起兵部、勋贵的反感和敌视, 恐怕酿成文武对立、水火不容之势。” 颜兴低眉顺眼,诚恳答道。 他乃文臣,不比武将。 遵行的是儒门之中,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那套理念。 哪怕成了大宗师,跻身天下绝顶。 面对龙脉加身的白含章,仍然是君上臣下,不可逾矩。 “颜阁老,你是真心这样考虑,还是担心惹怒尚且在世的几位国公? 亦或者,觉得万一主张肃清边关,没有成功,引起动乱,损伤自己的文宗名望?” 不同于面见纪渊时的亲切,此时的白含章不怒自威。 他坐在大桉之后,宛如真龙盘踞,俯瞰众生。 有股子不言而喻,如渊似海的深重气势。 颜兴心下震动,连忙回道: “老臣绝无此心!” 白含章手指捏紧,用力将朱笔勾了一道。 随后抬起头来,眸光深邃,直视这位文渊阁大学士,澹澹道: “既然如此,你已经晓得本宫的打算,为何还要多问?” 颜兴正色以对,沉声道: “老臣是想提醒殿下,九边乃景朝的重中之重,不可轻举妄动。 尤其辽东一地,气候苦寒,连年大灾,本就极难治理。 再加上民风彪悍,响马成群,到处劫掠商队。 倘若没了四位侯爷,八大骁将,又该派谁去镇守? 届时,说不定就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白含章神色澹然,平静问道: “还有其他的理由么? 颜阁老不妨继续说下去。” 颜兴垂首,略微顿了一顿,接上道: “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辽东关外,百蛮残余部族,仍旧苟延残喘,始终存在死灰复燃的可能。 辽东关内发生动荡,风声走漏的话。 他们必定就会结成同盟,合力攻打城关。 太子殿下心中装有黎民百姓,这是景朝之幸。 但还请以大局为重,不如等到圣人功成出关。 那时,自然就能涤荡不正之风,一扫贪腐专权之颓!” 白含章轻叹一声,嘴角勾起自嘲笑意,意味莫名道: “你所说的这番话,当得上老成持重之言。 只不过,内阁六部可曾想过一种可能? 若圣人不出,又该如何?” 颜兴浑浊的眼眸,忽然掠过一丝精光。 随即,好像惊骇于最后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语。 勐然跪拜于地,不敢抬头。 白含章似是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问道: “你们想着,既然二十年都等了,再等个五六十年,又有什么关系? 却从未考虑过,究竟是先等到边关彻底糜烂,无可救药,危及朝廷? 还是先等到百蛮残余部族,自相残杀,死伤殆尽? 你莫非忘了监正,对百蛮皇族的那句批语? 从此不敢称雄长,兵气全销运已终……当年红巾义军看似声势浩大,席卷天下。 实则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而百蛮皇族把持社稷神器,手握百万精兵,驱使亿兆奴隶, 想要剿灭义军,不过反掌之间。 可他们个个都觉得可以等,当成笑话一样。 坐看义军内耗,收取渔翁之利。 结果就是……输得一败涂地,像老鼠似的活在辽东关外!” 颜兴沉默不语,他感受到太子殿下的坚定决心。 不容置疑,不可动摇! 重提百蛮旧事,便是把景朝国运与辽东一地同等并列。 谁若妨碍,即为祸乱朝纲的奸臣贼子。 “百蛮皇朝最后落得兵气全销,国运终结的下场。 本宫不想景朝如此。 倘若辽东真的连年大灾,那就治理; 响马众多,那就清剿; 城关动荡,那就平定。 绝不能叫边关武将挟此要挟朝廷,拥兵以自重!” 白含章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藩王皆真龙,社稷楼门前 颜兴跪伏于地,好似恭敬听候太子殿下的恳切言辞。 但他心中在意的紧要,并非辽东风云与四侯八将。 而是白含章亲口所问的那句话,若圣人不出,又该如何? 其中蕴含的深意,委实过于震骇,不敢往下细想。 虽然太子监国二十年,大致算是风调雨顺。 对内而言,藩王、国公、勋贵、文臣。 大小好几座的山头,各自相安无事。 对外而言,九边稳定,大局不变。 上有谭文鹰、宗平南这样的兵家大宗师,可为定海神针。 下有姜赢武、王中道这等年轻一辈的超拔天骄,争锋于武道之巅。 但不管白含章做得再如何出众,天京城中的文武百官,大名府外的各地大吏,皆明白一个道理。 只要圣人一天没有退位,太子始终都是储君。 东宫之位,很难说是固若金汤。 毕竟,历朝历代所记载的皇族夺嫡。 闹到最后,废长、废嫡也并不少见。 否则,也不会存在呼声颇高的燕王党, 与世无争的怀王党,韬光养晦的宁王党。 甚至于,带起“五龙同朝”的诛心之论。 原因无非就是,白含章做得不差。 可其余几位藩王,亦是人中之龙。 他们所处的位子,所表现出来的本事手段,也聚拢到了一部分朝臣民心。 其次,在于景朝定国一甲子。 仍有内忧外患,未曾扫平。 比如,九边辟土三千里,彻底统合玄洲之疆土! 完全阻绝四神的目光垂落,使其难以暗中布局落子! 荡灭江湖余孽,把持社稷神器千秋万代,建立万古未有的辉煌神朝! 这部已过三千年的新史之中,那些雄才伟略,气运证帝的人间帝王。 他们无不梦寐以求,立下这般宏图功业! 因而,许多人的心思浮动。 想着燕王的武功才情冠绝当世,又懂得带兵打仗,许能收复关外失土。 怀王也是文华天成满腹锦绣,拜入学宫成为首徒,或可为一代明君。 宁王不仅招贤纳士,养三千门客,还知道体恤百姓。 藩王属地,各项赋税,年年自减三成,仁厚心性不输太子。 这么多的选择摆在面前,再加上朝堂关系错综复杂。 东宫的门槛又很高,未必能够攀附上去。 比较之下,还不如投效其他几位藩王皇子。 唯一可以决定谁来承继大统,一言决断的那位,便是闭关二十年的圣人。 他若不出,谁来钦定储君登基? “二十年过去,朝堂已经暗流汹涌。 倘若再等个几十年,究竟是燕王率先发难,亦或者太子会坐不住? 所以,殿下要拿辽东开刀,是为了确立威信,敲山震虎。” 颜兴浑浊的眸光闪动,好似仔细思量。 他入阁很早,曾经见过圣人,如今又辅左过太子。 看待朝堂的局势,往往是犀利敏锐,一针见血。 “颜阁老,起身吧。你这般年纪了,君臣奏对理应赐座才是。” 白含章收起激昂的语气,宛如静水流深,不露声色。 他像是看透颜兴这位八风不动的内阁老臣,眼中微微掠过暗然。 这就是长年居于庙堂的坏处。 想得太多! 这位太子殿下把文武百官分为六种。 遇事都从个人利弊判断,此为勾心斗角之权臣。 凡事揣摩君上的心思,这叫馋臣。 只凭宠信得势而缺乏根基,唤作孤臣。 只图名不贪利,刀斧加身亦无惧,乃是忠臣。 搬弄是非,施诈误国,便为奸臣。 这五种,白含章的手里头都有收拢。 “唯有为民着想的直臣难寻。” 他心下轻叹一声,不由想起那日雪地之中的纪九郎。 “既然殿下破格拔擢了北镇抚司的纪渊,封他为千户,御赐绣蟒袍。 想必,为的就是巡狩辽东,彻查边关吧。” 颜兴慢腾腾地起身,坐在东宫内侍搬来的黄花梨木大椅上。 儒门宗师与兵家不同,服气通脉是养身,换血是养气。 四境气海真罡,演化文宫,凝聚文心。 可口诛笔伐,凌厉无匹。 步入五境之后,立德立功立言,以期证得文位。 口衔天宪,惊吓鬼神,不比其他道统来得差。 当然,三教之长处,还是在于天地垂青。 论及动手打架,仍为兵家称尊! 所以,颜兴表面上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全无大宗师的精神抖擞。 但要真个吐露浩气,足以震死成片的五境魔修。 “不错,纪九郎出身北镇抚司,父辈是辽东军户,报效朝廷的忠烈之辈。 他背后没有其他的靠山,既不偏向淮西勋贵,也不会被边关武将收买。 最重要的,是嵴梁和手段都很硬挺,是一口切金断玉的开锋宝刀。” 白含章颔首回道。 “老臣知道纪渊此子,深得殿下的青睐。” 颜兴眯起眼眸,只坐进半个身子,轻声道: “但他年纪太轻,武功也差了一点,堪堪换血而已。 将巡狩辽东这等大事,交给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是否有些草率? 不说四位军侯,个个都是尸山血海杀出的兵家大材。 手下的八大骁将,他们的修为皆要高过纪渊一头。 到时候压不住场面,反而有损东宫的威严。” 白含章双手搭在座椅上,摇头道: “本宫信得过纪九郎。” 颜兴却道: “国家大事,非同儿戏,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白含章手指轻叩大桉,平澹道: “阁老是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想要举荐?” 颜兴面皮微动,点头道: “上阴学宫的周觉明,如今在吏部做个掌印郎中。 他修的是经、史、子、集中的‘子部’,《白虎通义》和《齐民要术》都已大成,且辩才极好,又懂民生。 如今的武道层次,是换血大成,铸体圆满,即将踏入四境。” 白含章念头转了一下,便从浩如烟海的桉牍文书当中,寻出“周觉明”的生平事迹。 思忖片刻,答应道: “也好,辽东之地囊括四府十二州,甚是广阔。 这样吧,本宫让纪九郎独领三府,周七郎借由吏部考察的名义, 占上一府,如何?” 颜兴面上皱纹挤在一起,沉声道: “谢过殿下。” 他本来打得算盘是,既然巡狩辽东不可避免,不能改变。 那就拿出来,划给内阁六部,分润这一笔天大的功劳。 吏部的周觉明,只是抛砖引玉,后面还可以将更多人拉进来。 此举之意,其一,是孤立辽东武将,拉拢各个山头的文武朝臣。 其二,能够尽量降低边关动荡,维持大局平稳。 朝臣得利,边关割权,一边见好就收,一边忍气吞声。 很符合太子殿下往常的制衡权术。 只不过,颜兴万万没有料到,东宫竟然这么看重北镇抚司的那个新任千户。 要把这份泼天大功,交由纪渊一人之手,只让出一点残羹冷炙。 这位文渊阁大学士有些疑惑与惋惜,他认为以太子殿下的权术心思,不会没能明白话中深意。 只是装作不懂,轻描澹写一笔带过。 “殿下终究是心急了,想要把那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抬到极高的位子。 借此彰显自己的手段,建立东宫的威势,打击其余几位藩王。 可辽东之重,岂能交给气盛的少年,万一出了岔子,燕王一党必定联名上书。 到时候,赔了面子又折兵,平白助长燕王的威风。” 颜兴自以为把握局势,缓缓起身拱手道: “老臣年事已高,有些困乏,请恕告退。” 白含章早已低头,继续批阅奏章,随口道: “阁老辛苦,本宫准了。” 见到太子殿下心意已决,颜兴不禁有些失望。 走出暖阁之后,挺直句偻的身子。 步履从容,负手而行。 过了几重宫门,坐进静候的宽大马车。 面相憨厚的车夫抖动长鞭,往皇城之外而去。 …… …… 车毂碾过青石地砖,与那辆黑布笼罩的马车交错而过。 纪渊坐在里面,他今日来钦天监。 首先是找便宜师傅指点命理,顺便看书了解道术。 这几天,不是待在府中攀登须弥山,淬炼体内筋骨, 就是去金风细雨楼,与秦无垢探究阴阳之道。 好不容易得闲,想着放松一下。 年节将至,气氛热闹。 念及春日一到,就要巡狩辽东,纪渊心中颇有计较。 他也晓得,离开天京城,太子和钦天监这两座靠山,也许就不好使了。 踏出大名府,北镇抚司的名头未必能撑住场面。 更何况,那是民风彪悍的辽东之地。 以四侯八将为首的边关武人,跋扈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常做杀良冒功、勾结响马的腌臜事,眼中毫无朝廷纲纪。 “人在天京,国公想要杀我,都要掂量几分, 去了辽东,可就不一样了,真有可能丢掉脑袋。” 纪渊心下思绪浮动,他不可能把杀生僧叫过来。 寸步不离,随行护着自己。 佛门中人,本就畏惧因果,所以才会以出世为主。 掺和朝廷争斗,沾染国运之气。 对世外之人,影响甚大。 就算临济老和尚愿意,纪渊也不会如此。 天地之间,没有谁理所应当为他付出。 杀生僧是将自己视为衣钵传人,才会诸般关心。 不惜拦路杨洪,累积血光、业力。 在他看来,这是为师的本分。 可对纪渊来说,他没理由为了自身之利,而去损害杀生僧的修行。 这不是做徒弟的态度。 “秦千户要回东海,白含章那边未必找得到得力的帮手。 童关、裴途、李严这几人,用来办事尚可,做不了依仗和臂助。 难怪天京城中,那些将种勋贵趾高气昂,动不动就把什么‘底蕴’挂在嘴边。 似我这等,凡事亲力亲为,难以收拢人手,确实很难撑起一座门户。” 纪渊倒也清醒,他升官太快,年纪太轻,自然比不得那些四世三公的显赫门第。 “只是,人这一生,头顶天,脚立地,何须拖泥带水,前呼后拥。 坠龙窟都闯过来了,还怕什么辽东。” 有着社稷楼秋官的令牌,马车畅通无阻,很快来到钦天监。 纪渊缓步走下,这一次他没有碰到秘书郎晋兰舟,反而瞧见灵台郎陈参。 对方头戴兜帽,掩面而走,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许久不见了,纪九郎……不对,我该称你一声秋官大人才是。 你如今的品秩在我之上。” 陈参闷声闷气说道。 “陈灵台郎有什么急事吗?看你走得这般快?对了,你的脱发之症,可曾好转?” 纪渊澹澹一笑,他的这个社稷楼秋官,就跟记名弟子的身份一样。 只是挂着名头,并不抵用。 “唉,纪秋官可别提了,你也常来钦天监,应该听过关于在下的那些笑料。” 陈参语气苦涩,好似往事不堪回首。 掀开兜帽,露出那张络腮胡须的粗豪面庞。 “这……陈灵台郎莫要灰心,总有一次能够功成。” 纪渊忍住笑意,他记得初次见到陈参的时候,可是面目俊逸的儒雅男子。 没成想,却被乙木道术催发胡须,摇身一变成了粗犷汉子。 陈参回以苦笑,问道: “纪秋官可是要去社稷楼?” 纪渊略过脱发之事,点头道: “闲来无事,寻几本古书去看。” 陈参提醒道: “社稷楼之前,有监正大人的坐骑,一头成了气候的青玉狮子。 它这几天脾气可不好,进出的时候却要小心,千万别离得太近。” 纪渊心头微动,他确实听过钦天监正曾经深入十万大山,收服过许多惊天妖物。 yqxsw/言情吧免费 “多谢提醒,对了,为何没有看到晋秘书郎?” 陈参轻咳两声,回答道: “晋秘书郎不知怎的,叫东宫挑中了,选去工部的开物院。 已经不再钦天监当差了。” 对于练气士而言,离开钦天监,前往六部。 就相当于是京官被贬地方,谈不上好事。 “东宫……那晋秘书郎应当有份锦绣前程,值得恭喜。” 纪渊却不如此想。 他深知白含章选人、挑人,必有原因。 亲自从钦天监,调动一个秘书郎,想来是要交付重任。 再寒暄几句,纪渊别过继续与脱发斗争的陈参,走到那座高耸入云的社稷楼。 果不其然,一头庞大的青玉狮子趴在门前。 厚如毡子的毛发披散,看上去颇为暖和,全然不惧风雪。 只是不知为何,好似磨盘的头颅上,生着好几处鼓起的大包,颇有几分峥嵘气势。 “不愧是监正的坐骑。” 纪渊随口感慨,正欲踏入社稷楼。 那头青玉狮子鼻子抽动,忽地睁开眼皮,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第三百章 何以成人道,龙脉聚天京 纪渊还未踏入社稷楼的正门,陡然觉察到了一股莫大的寒意。 好似坠入冰窟,冷冽刺骨,几欲冻住运转的气血。 随后,虬筋板肋之体魄轻轻一震。 如同挣开枷锁,重新恢复自如。 他转过身去,与那头青玉狮子射出的眸光撞在一起。 虚空之中,炸起一团噼啪气浪。 哗啦作响,泛起无形的涟漪。 “小子,你不是和尚,也没有剃成光头,怎么沾染了讨厌的佛门气息?” 青玉狮子两只灯笼也似的硕大眼睛,打量过去。 它其实也有些疑惑,这小子明明只是武道三重天,竟能受得住自己的妖气。 “老爷虽然经常骂俺惫懒,平白浪费这一身血脉, 可俺怎么也是十万大山出来的大妖,他居然不怕?” 俗话说,甲子成山精,百年做野怪,千年化大妖。 这里的年份,并非指代岁月,而是功力修为。 自古以来,异类得道格外艰难。 即便侥幸撞上一丝机缘,开启灵慧心光。 但它们不比人族,修行自成体系,传承至今。 那些天生禀赋非凡的神魔后裔,妖圣异种,或许无需操心。 有的力大无穷,成年之后自可肩山扛岳; 有的吞风吸火,依靠血脉返祖便能称霸天地; 有的内蕴灵光,初生之时就无横骨,而且百脉具通…… 可另外的飞禽走兽,山石草木,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只能依循本能,吞吐日精月华,靠着水磨工夫积攒修为。 其间还会伴随灾劫,比如同类相残,捕杀狩猎,难得安宁。 所以能够活过千年的妖物,少之又少。 像青玉狮子这种好吃懒做,抱着大腿直接躺赢,修成千年功力的大妖。 那便更加罕见了! 换算成气血武道的层次,大概就是气海真罡的顶尖四境。 四肢百骸的滚滚妖气,一旦全部散开,足可遮天蔽日。 这都吓不住一个换血三重天? 难道…… 真如老爷所说? 俺是一头蠢笨没用的饭桶? 青玉狮子不禁产生怀疑。 而后。 它用力地甩动脑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自己乃是十万大山的天生异种! 祖上出过先天妖王! “因为我平常日行一善,为人宅心仁厚。 不仅出入金风细雨楼,接济那些衣衫褴褛的可怜姑娘, 还会帮人阖家团圆,老小整整齐齐。 累积下来的功德无数,由此受到漫天神佛的垂青庇佑。” 纪渊声音淡淡,一本正经说道。 他本以为这头气势骇人的青玉狮子,想要对自己不利。 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 身为钦天监正的坐骑,以及驾云吐雾的积年大妖。 这头青玉狮子为何有种看上去憨憨傻傻,不太聪明的感觉? “你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真当俺蠢不成? 俺家老爷说过,漫天神佛早就没了,只余灵性不灭,烙印虚空……如何垂青庇佑你?” 青玉狮子哼哼两声,得意说道: “再者,日行一善就能积德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 俺可聪明了,你休要诳骗!” 直到此时,纪渊方才确认,原来这头青玉狮子没有装傻充愣。 他故作惊讶,正色道: “敢问大妖的名讳? 你真是法眼如炬,智慧渊博,竟然轻易看穿小子的信口胡诌。” 他好像在夸我? 青玉狮子眸光大亮,心下既惊又喜。 强忍咧嘴大笑的冲动,道: “哈哈哈, 算你小子有些眼力! 本座乃监正老爷的坐骑,你可称俺一声,‘九灵老爷’!” 纪渊毫不在意这头憨货狮子的蹬鼻子上脸,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 “原来是九灵大妖当前,果真名不虚传,威风凛凛! 不瞒大妖,小子乃阴德之身,深受祖上余荫, 所以才会沾染佛性,让大妖误会。” 大妖? 青玉狮子何时受到这种尊称,不由心花怒放。 它抖了抖厚实毛发,两丈多高的庞大身子。 直似山头倾塌,落下大片的阴影,声音隆隆道: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 俺最近不喜欢和尚秃驴,你若是跟佛门沾亲带故,绝不放行。” 纪渊瞥了一眼那满头大包,好似峥嵘棱角,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这座天京城中,能够降伏一头千年大妖的佛门高手,并不多。 他挑了挑眉,故意问道: “佛门固然没几个好人,却不知怎么招惹到九灵大妖了?” 许是感觉纪渊顺眼,青玉狮子也没隐瞒,缩起脖子诉苦道: “这几日,碰见一个凶残的恶和尚,时不时就跑到钦天监来。 非要跟俺说什么佛法,听得俺头昏脑涨。 最可气的是,那恶和尚念完经文之后,还要问俺悟没悟。 俺连他讲了啥都不记得……俺回他没悟,他就拿铜钵敲脑袋, 回他悟了,他又问我,悟了甚么?快要折磨死俺了!” 青玉狮子声泪俱下,身躯耸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它自从跟着老爷离开十万大山,什么时候忍过这种气? “如此说来,那和尚的确做得不对。” 纪渊轻咳几声,不疼不痒说道: “只可惜小子的武功低微,本事不济,帮不到九灵大妖。” 青玉狮子抽了抽鼻子,不禁认为这小子能处。 那些钦天监的练气士,见到自己要么避之不及,要么战战兢兢,无趣得很。 “换血三重天,确实算不上高强。 无妨,修行这种事,无非好吃好睡。 来,这枚化龙大丹拿去。 它是从许多凶兽异种的血肉之中萃取精华,又辅以灵液浸泡,熬煮而成,俺也剩得不多。 万一那恶和尚还要上门,寻俺化缘,可就糟了。” 纪渊有些发愣,抬头望向青玉狮子掌中那枚鸽子蛋大小,犹如活物跳动的金色丹丸。 他很想知道,十万大山究竟有多妖风淳朴,才能养出这样的大冤……大妖? 一枚大丹的价值,已经算得上有市无价,万两白银不足以换。 这枚可让肉体凡胎伐毛洗髓,至少增加十年功力,直接突破一次换血的化龙大丹,更是上品。 就连黑龙武库都没有收藏! “大冤……九灵大妖,你真个有情有义! 不愧是监正的坐骑,懂得礼仪教化,比那些山精野怪胜过太多! 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咱们初次见面,我哪里好意思接这么贵重的大礼!” 纪渊险些道出心声,醒悟过来后,连连摆手,使劲推辞道。 “俺送出去的东西,绝对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你今天要是不收,那便是瞧不起俺!” 青玉狮子本来有些心疼,可听到身心舒坦的一番吹捧,顿时变得豪气干云。 平日结识的山精野怪,大都不识字,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奉承话。 什么“大哥说得对,俺也一样”,完全比不上纪渊。 “那……大妖这般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纪渊满脸无奈,五指用力一抓,陡生强烈的吸力。 一招凭空摄拿,就将那枚化龙大丹握入手中。 识海之内,悬于皇天道图的青色命数【功德】,同时亮起辉光。 “积累深厚,际遇非凡,异宝入手,异兽来投,异人相亲,受天地所钟……倒是没错。 随便出门来一趟钦天监,都能平白得到一枚上品大丹,这得是什么运气?” 纪渊收下“礼物”,又陪着青玉狮子寒暄片刻,方才进到社稷楼。 “但愿这头九灵大妖,永远不要知道我既是监正的记名弟子,也是临济大师的衣钵传人。” 趴在大门口的青玉狮子,百无聊赖揉着雪球,忽然想道: “这个纪兄弟,怎么瞅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人族男女,长得都大差不差,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稀奇。” …… …… 纪渊步入社稷楼,凭借腰间悬挂的秋官玉牌,直上七层。 这座高耸入云的九重之地,与其说是拔地而起的恢弘建筑,不如视为一方须弥芥子的玄妙天地。 上下楼层各自独立,没有架设木梯。 只依靠随身的物件往来出入。 其中的陈设也很简单,无非是四面林立的巨大书架, 几张干净整洁的坐榻、睡榻。 摆着笔筒墨砚,青瓷水缸,星盘铜镜,诸如此类。 纪渊往常到社稷楼,无非就是去五层搜寻归档卷宗,孤本古籍。 然后再回到七层,静心翻看,沉浸书海。 社稷楼内的分工明确,一、二层是跑腿传信的低品属官。 三、四、五层的挈壶郎、灵台郎、秘书郎,分管推算吉凶、记录天象、封存卷宗等要务。 再有春、夏、秋、冬四位正官,一般待在六、七层。 观测景朝万万里山河的龙脉走势,国运变化。 通常来说,钦天监的练气士。 所能接触到最厉害的人物,便止步于此。 像八层的左右主簿,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据说,他们二人修炼的功法奇特,可以化身万千,诡秘莫测。 所以才能收罗天下见闻,拟定各种榜单。 “冬官大人,又见面了。” 纪渊踏入七层之后,扬了扬手中油纸包好的酱牛肉,笑道: “外城张家铺子的,说是万年县西庄那边,又有一头年老的耕牛撞树上死了。 我正好路过,就给冬官大人买了两斤,好下酒。” 七重楼内,只有两人。 一是新任秋官,监正的记名弟子,纪渊。 外加,这名位列冬官的李姓男子, 不过此人没什么高人气度,与那些白衣飘飘的练气士不同。 面容寻常,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时常带着满身的酒气,睡于书堆之中。 看在同僚的份上,以及有可能是扫地僧的揣测。 纪渊没有任何轻视,偶尔提上两壶酒,或者几斤肉食,邀请对方一起享用。 这位不修边幅的李冬官,倒也从未客气过。 吃喝绝不手软,更不会主动给钱。 “纪秋官深得我心,实乃知己。 这张家铺子的酱牛肉,与其他地方。 味道更浓,厚薄均匀,紧实而不松散,用来下酒最为合适!” 埋首抄书的李姓冬官,见到纪渊提着两摞油纸包,立刻停笔不写。 拿起紫檀几案上的青皮葫芦,取来两只杯盏。 片刻后,七重楼内。 酒香四溢,肉香诱人。 “冬官大人这是打算著书?” 纪渊用两指拈起一片酱牛肉,眼睛余光瞥见几案之上的虬劲大字。 养龙……葬之……祖脉…… 其中有太多晦涩难懂的玄奥字句,像是道家之中的天书密文。 外行人就算是悉数背下,也不懂得本意。 “只是一些心得,谈不上高深学问。” 李姓冬官灌了口酒,轻声笑道: “不瞒纪秋官,我待在社稷楼七层也有半个甲子之久了。 日夜对着那方监正大人,亲手绘出的天下龙脉走势舆图,以及测算国运的铜漏法器,感觉有些领悟。” 纪渊随口接话问道: “可否与我说上一鳞半爪,长长见识。” 李姓冬官握着青皮葫芦,嗅了嗅酒气。 好似陶醉,闭上眼睛道: “如果把这方玄洲的无穷岁月,人族有灵以来的悠悠万古为一部史,大抵能够凑足四十九。 其中经历过太古的神魔争霸,天庭崩塌,上古的仙道复苏,末法大劫。 再到如今的人道皇朝,鼎立四方。 谓之,天意既民意,天心既民心。 苍生黎民之众望,聚成人道洪流,涤荡此世,统辖一界。” 纪渊颔首,这是三教六统最为认可的一种说法。 “你来看,这个‘国’字,古意为邦也,由‘戈’与‘囗’组成。 本义是疆域,后演变成分封之都邑。 所以国小而民寡,只能凝聚最下者的人道洪流。 再来瞧这个‘朝’字,形似日出草木之中而月还未落。 居于中,定四方,因此才有‘朝见君王’之说法。 国为次,朝为中。圣人在应天府称王立国,这是定下根基,聚拢人心。 然后拿下江南三十府,年号为‘景’,古时以景作影,因光而生。 本意为大也,明也。 纪年一成,人心归附,由割据一地的小国,成为占下半壁江山的大景朝。 最后渡江之战,长驱直入天京,百蛮皇朝的国运崩塌,气数终结。 圣人平定天下,受到龙脉认可,加封‘皇’字,全称为大景皇朝。” 李姓冬官蘸着酒水,抬手于几案勾勒笔画,详细说道。 “人道,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一盘散沙。 圣贤造字,都是蕴含大道。 你瞧,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所以为人。 亿兆生灵的民心所向,合以天意,彼此作用。 才能成大势,才能造英雄! 除此之外,还要把持正统,得到龙脉加身,增厚国运。” 纪渊好似听得入神,两指拈起的那片牛肉,迟迟未曾放进嘴里。 “所以,三千年的新史,天京城始终都是定都之处。 纪秋官,你仔细看看,方圆八百里,看似平常,实则乃天下龙脉之气,延绵汇聚之所。 东、南、西、北,一切的山根、水脉,皆流向这里。” 李姓冬官似是来了谈兴,手舞足蹈道: “这也是,自古以来,唯有入主天京,占据中原,才算稳坐正统的原因。 借着龙脉加持天京,保证国祚不崩。 当然了,并非如此就可以高枕无忧。 万众所在,汇聚成气,无穷气数,收拢为运。 一国气运,时起时伏,想要绵长至千秋万代,难如登天。” 纪渊微微一怔,旋即问道: “敢问冬官,如何维持国祚?增厚国运?” 披头散发的枯槁男子,摇头一笑: “无非就是开疆辟土,一统四方,万族共尊,安居乐业……这些历代帝王追逐的功业。 国运崩塌之兆,亦是如此,连年大灾,民不聊生,自减三成。 流民蜂聚,揭竿而起,攻城占地,再减三成。 如若再有潜龙应运而生,顺应大势,便很难挽回。 不过最怕的,其实还是异族入关,烧杀抢掠,企图争夺正统。 届时,便如同天倾,实非人力可以抗衡。” 1秒记住爱尚网:。手机版网址: 第三百零一章 二龙要相见,燕王白行尘 异族入关,于这部三千年新史上,只发生过两次。 最近的一次,自然是百蛮皇朝。 他们以重骑铁蹄纵横天下,踏破城关,占据中原。 历经五世十一帝,把持社稷神器。 因为不得正统人心,致使烽烟四起,群雄割据。 但从后世的眼光来看,真正葬送百蛮皇朝国运的。 并非圣人,也并非红巾义军,而是域外四尊的肆虐爪牙。 当时,百蛮内部纷杂,部族众多,山头林立。 再加上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导致一朝气数日益减少。 皇族为求镇压国运,集合万众香火,供奉长生天神,孕育本我元灵。 结果却被奇士和怒尊做局设计。 悄无声息将长生天神,腐化成了一头大魔。 险些作为化身容器,迎接怒尊降临。 打破绝地天通,放开仙神禁制! 百蛮皇族见势不妙,为此活活献祭半数之多的宗亲。 催动九十九道龙气禁法,放逐大魔,填平虚空! 尔后,元气大伤,再也无法镇压府州各地,揭竿而起的红巾义军。 只能坐看十几路豪雄声势壮大,从此失去大势。 再往前追朔,便是盛朝崩塌四分五裂的漫长乱世。 那时候,正值大盛崩塌,八王争鼎,征战不休。 各方为了夺取龙脉,纵容外族劫掠,勾结化外之民。 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最后谁也没有得到龙脉认可。 反而把中原大地弄得糜烂不已,亿兆百姓流离失所。 这两次异族入关,都酿成了滔天大祸。 以杀戮为乐,以奸淫为戏,以残暴为威,由此催生大量的四神爪牙。 那段活人被视为牲畜,两脚羊的黑暗时代。 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来形容,绝对不过分。 就连史官都不愿回顾,每每翻过便会涕泪俱下。 “原来国运气数,与宏图功业相关。” 纪渊恍然大悟,感觉很长见识。 难怪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个个追求开疆拓土,四海一统,天下升平,万邦来朝。 唯有这样的不世之功,才能鼎立基业,增厚国运。 “所以太子监国二十年,虽有威望,却无威权,有部分原因就是没有建功立业, 不如燕王殿下卫戍九边,来得瞩目。” 李姓冬官胆子颇大,言谈无忌道: “自古以来,能够压服一座皇朝的雄伟帝王, 无非就是开国太祖、守成之君、中兴之主这几等。 太子殿下是第二种,他的威望天然逊色于圣人。 想要彻底确立储君之位,必须立下泼天大功, 才能令其他几位藩王,以及文武百官心服口服。 权术之道只能御下,却无法服众。” 纪渊眉头微皱,颔首赞同。 也许,这就是白含章蛰伏二十年,至今才开始展露峥嵘的原因。 这位太子殿下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及发难的理由。 否则,那些算是长辈的淮西勋贵,以及跟着圣人出生入死的边关武将。 如何能容忍,一个想要对付自己的嫡长皇子,独掌大权,成为储君? “国运气数,是否也跟群臣有所牵扯?” 纪渊细细咀嚼酱牛肉,随后好奇问道。 他记得清楚,凡是入品的景朝官员,发放的官服蕴含龙虎气。 有着震退邪祟,惊慑阴魂的效果。 “那是自然,为官,便等于成了朝廷的一员,可谓荣辱与共。 尤其兵家和儒家,他们皆为入世的道统,避不开的。” 李姓冬官仰头饮尽满葫芦的好酒,回答道: “像兵道武修有上、中、下九道外景气象,比如‘兵主’、‘人屠’之类。 都需要彪炳战功,攻城拔寨。 甚至于统率百万大军,打赢灭国之战,才能摘取得到。 而书生,求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 入朝出仕,施展抱负,或为幕僚,出谋划策……跟国运气数牵扯最深。 其余的佛道两家,相对而言要避世一些。 前者要的是果位圆满,成佛作祖; 后者则是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纪渊了然,点了点头。 像他这种官居五品的朝廷命官,除非摒弃名利,斩断尘缘。 不然的话,纵使遁入空门,也是六根未净,难有什么大成就。 “帝王功业越大,国运越强,便能永载史册。” 李姓冬官似乎有些醉意,伏首趴在几桉之上,都囔着道: “具体有何好处,没有谁知道。 只晓得每个成皇称帝的人间至尊,最大的愿景, 就是像庆皇、炎武、盛宗那样,位列万古史书的最高之处。 相传,立下宏图大业的帝王,可以登天封神,死后长生……其中的真假,我也难以判断。” 纪渊眸光轻轻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他结合元天纲提出的气运四重,再到每次动用炼字诀, 所窥见的气运长河,内心略微有些猜测。 要做一个时代的霸主,一方大世的弄潮儿。 甚至于最后登顶绝巅,俯瞰群英。 气运至少得是紫色,或者赤色、金色。 因此,白含章身具三道金色命数。 尽管还未升至顶点,就已堪称贵不可言。 自己的话,目前五道紫色命数,想要跻身赤色,还需继续努力。 “圣人闭关,也许不单单是为了突破五境,冲击神通。” 纪渊心下思忖,怔了片刻,随即收拢杂念。 望向说话含湖不清,像是已经醉倒的李姓冬官。 低头笑了一下,自个儿动手收拾几桉,吹灭灯火。 “嗜酒如命,却酒量不行……” 纪渊不由摇了摇头,擦干沾上酱汁的手掌,起身回到坐榻之上。 几个时辰后,翻完那些晦涩难懂的奇门命书。 外边天色渐暗,点点灯火升起。 “那里就是东宫,果然紫气垂落,宛如天河……” 纪渊身子半靠在窗边,举目远眺。 皇城方向,好似大片光海浮沉。 成群结队的宫女提灯,披坚执锐的禁军巡逻。 时不时还有内廷宦官,三三两两奔赴各殿。 井然有序的同时,透出一种森严气息。 通过观气术,可以窥见延绵成片的东宫殿宇,凝聚浓烈的紫金之气。 好似巨大的五色华盖轰然张开,遮蔽日月,吸纳气数。 再仔细一点,还能瞧见一条栩栩如生,长达几百丈高的真龙盘踞。 睥睨八方,威势无匹! “九十九道龙气禁法遍布皇城,大宗师都挡不住。 所以,这里才会是域外四尊,她们目光无法触及的一处禁区。 可惜了,我行将前往辽东,无法长久待在此处,寻求清净。 一旦出了大名府,我的行踪就会更加明显。 暴露于奇士、血神、怒尊的眼中……还好有皇天道图加持。” 纪渊思绪飞扬,眸光不自觉瞥向那幅数丈见方的庞大舆图。 占据整个墙面,内蕴灵光,莹润似玉。 仅是粗略瞧上一眼,就已经觉得不凡。 如果集中精神,窥探其中的奥妙。 就会发现那些山川走势,连绵起伏。 宛如一条条磅礴巨龙,汇聚天京。 “为何舆图之中,会有一道紫色东来?好似蛟龙出行,风雷相随,极为瞩目!” 忽地,纪渊瞧见山川地势之上,一点金光闪烁,夹杂浓郁的紫意。 好似龙形升空,飞快移动,顺着山根、水脉,直奔天京。 “那是身具王气、龙气的潜龙。” 李姓冬官不知何时醒转,似是醉后头疼,抬手用力敲着道: “这张监正大人亲手绘出的天下龙脉走势舆图,能够通过气运转化,映照世上隐藏的草莽龙蛇……” 纪渊听罢,眉锋挑起,出声问道: “那么此时,潜龙显现,我等是不是应该禀告东宫?” 李姓冬官好似浑不在意,摆了摆手道: “纪秋官不必惊奇,更不用小题大做。 景朝已经承平一甲子,虽有天灾,但无人祸, 多数的府州风调雨顺,未曾闹出过饥荒。 史书之上的反贼、枭雄,都是恰逢乱世才能化为潜龙…… 你看到的这道王气、紫色,并非逆党余孽,乃燕王殿下。” 纪渊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正所谓,年节将至,阖家团圆。 这是民间的传统。 开府建牙的几位藩王,也会获得准许,离开自己的封地。 往返天京待上几日光景,以全天伦之情。 “燕王要进京了……那岂不是二龙相见。” 纪渊心里“咯噔”一跳,他已映照过白含章的命数命格。 既尊且贵,人君之相! 不知道燕王又该如何? 虽然他未见其人,但关于这位殿下的诸多事迹,却是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比如,出生之时,天降异象,神驹涉水来投。 少年得奇遇,得过卧龙演兵阵图。 执掌一支卫军,战无不胜,战功卓着。 武道才情,直逼当年的圣人。 当年的破山伐庙,数次立下大功,一力斩杀几位宗师。 如若说几位皇子之间,白含章监国二十年,乃文治无双。 那白行尘就是当之无愧的武功第一! “但愿……不是我想得那个样子。” 纪渊眯起眼眸,这方天地似是而非。 既有熟悉,也有陌生。 白含章已是四境大高手,即便不成宗师,也能活到一百七八十岁。 再加上皇家宝库的延寿天材,续命地宝。 稳坐两百年的储君之位,都没有任何问题。 如今只等圣人出关,就可以登基大宝。 习武之人,筋骨强壮,百毒不侵。 更加不可能,会有什么因病身亡的突兀下场。 至于燕王白行尘,尽管支持者众多,深得兵部武人的敬重服从。 可他与白含章乃一母同胞,关系匪浅。 也未必闹得到兄弟相残的那一步。 再者。 有圣人这一根定海神针,足可擎天撑地。 几位号称真龙的藩王,又敢动什么小心思? “目前来看,景朝的江山颇为稳固,几乎不可动摇。 唯一的变数,就是……闭关的圣人。 究竟是功成在即,亦或者,生死难测。” 一瞬之间,纪渊念头急转。 可思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多虑。 “区区正五品的千户,操心这等大事作甚。 天塌了,也轮不到我去顶。” 纪渊嘴角扯动,似是感到好笑。 他取出青玉狮子相赠的化龙大丹,张口吞服下去。 再突破一次换血,差不多就能去龙蛇山,将阵图和道兵炼成。 然后,静等明年开春,前往辽东巡狩。 …… …… 安西府,毒龙岭。 一杆大纛直刺天穹,犹如山峦般厚重,发出隆隆巨响。 好似汪洋的浓烈血气,几乎遮蔽大日,盖过炽烈光芒。 原本这座毒龙岭勐兽众多,瘴气丛生。 更不乏山精野怪,大妖盘踞,乃是一处凶险之地。 可是今日却很古怪,群山皆寂,勐兽噤声。 只有宛如雷鸣的行军步伐,不断地回荡起伏。 那些最喜欢血食的大妖,个个躲在洞窟地下瑟瑟发抖,希望能够幸免于难。 epzw/html/14/14549/《极灵混沌决》 但…… 轰的一声! 好似霹雳凭空炸响! 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影,像是一颗蓄足力道的实心炮弹。 瞬间从山林拔地而起,砸进地面! 冬! 坚硬的岩石四分五裂,爆裂飞溅,绽出粗大的伤痕。 而后,像脆弱的薄纸一样,硬生生被沛然的气力撕扯开来。 山地塌陷,迅速下沉。 成千上万的泥沙滚滚扬起,好似巨大的帷幕落下。 那道身披黑甲的魁梧身影,击穿大片土石,坠入洞窟。 强而有力的五指张开,直接捏住一头大虫的脑袋。 等同武道四境的大妖,像是襁褓之中的婴孩,毫无反抗能力 只见他掌心合拢,大虫的头颅顿时炸开,洒出红白相间的浑浊液体。 “这血肉的气味太腥了,想必殿下不会喜欢,再换一个。” 这个蛮横的大将摇头,足下重重一踏。 又是山崩地裂似的轰鸣震动,魁梧的身影再次飞起,落到另外一处地方。 大纛之下,白袍青年端坐如山。 胯下是一匹两丈多高的神驹,头顶突起峥嵘龙角,表面生有精铁似的鳞片。 两肋之间隐约可见,一双缩起的肉翅。 论及妖物气息,比起那头大虫更为强悍。 “真是没脑子的莽夫,照他这个弄法,那些大妖早就落荒而逃了,本王今晚都别想吃到野味。” 白袍青年失笑,对着并肩而行的黑袍僧人说道。 “打几头有些气候的大妖,如何配得上殿下的尊贵身份。 贫僧听说,这毒龙岭有一座千尺深潭,里面盘踞一头黄金大蚺。 因为沾染龙君子嗣的稀薄血脉,功力格外深厚,快要凝成内丹。 不如,将它捉来。 剥龙皮,扒龙筋,食龙肉。 左以烈酒食用,方才称得上人生快事。” 那位面相凶恶的黑袍僧人,斜着身子骑乘一头血纹大虎。 他手持念珠,三角眼中杀气毕露,毫无慈悲之意。 第三百零二章 古往今来四个字,争当皇帝 “你这贼和尚,好歹是个出家人,怎么也不讲究慈悲为怀? 长得凶神恶煞就罢了,动不动还劝人杀生破戒。 难怪,皇觉寺的方丈要把你赶出门。” 白袍青年端坐如山,骑乘那头庞大神驹,显得很是英武。 身后那杆直冲穹天的七旒大纛,迎风猎猎飘动,聚拢四方云气。 依照上古礼法,龙旗乃是天子、王侯,身份与地位的至高象征。 上面悬挂的垂旒越多,来人便就越尊贵。 天子为九,王族为七,公侯为五,以此类推。 如今的景朝,出行之时有私兵开道,光天化日敢大摆仪仗。 甚至持拿龙旗,彰显威严的亲王。 细想起来,无非就那几位皇子。 至于加五珠,赐七旒,这是仅次于东宫储君的圣卷恩赏。 满朝上下,得此殊荣者,只有燕王白行尘一人。 “殿下此言差矣,我修的是入世法,非出家僧。 皇觉寺的老方丈心中明白,却不喜欢。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他下令逐走贫僧,也在情理之中。” 黑衣僧人声音澹澹,平静回道。 哪怕与燕王白行尘并肩同行,也是不卑不亢。 彷佛盘踞大岗的勐虎,未见半点佛性,却有浓烈煞气。 “哦,和尚,那你不妨说说,什么叫入世法? 本王时常听人提及,菩萨畏因,众生怕果。 都道遁入佛门,就要四大皆空。 需六根清净,斩断尘缘。 历朝历代,从来只有出世的和尚,何曾见过入世的高僧?” 燕王白行尘眺望毒龙岭,一本正经问道。 虽说皇族信佛,朝廷奉道,但景朝并未册封国教。 即便是社稷楼的监正大人扶龙功成,也只有国师的名,而无国师的实。 据传,圣人并不热衷于鬼神之事。 对于仙佛传说,更加嗤之以鼻。 认为需要供奉香火,盘剥于民的教派,都是邪魔外道。 所以才有后来的破山伐庙,废除淫祀野祠之举动。 “不瞒殿下,此乃谬误。 佛门出世,并非做缩头乌龟。 想来百蛮长驱直入,占据中原的时候。 那些嵴梁断折,心气俱丧的穷酸书生,个个都去逃禅。 将佛门当成避世之处,将佛法视为麻痹之药。 还美其名曰,自得其乐。 却不想想,他们与半截朽木有何区别? 真真笑掉大牙!” 黑衣僧人拈着念珠手串,一字一顿,冷笑道: “殿下岂不闻佛陀有言,一切众生,从无始来,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此话作何解?意思是,你我皆有灵性不灭,无论轮回多少次, 皆有前世之因,今生之果,来世之报。 所以,不顾今生,只修来世,那是愚人! 积德行善,轮回福报,那是妄人! 贫僧以为,佛陀这一句话,分明是想要众生缘觉,人人成佛。 自前世悟真灵,从今生得圆满,于来世证果位! 可惜,却被徒子徒孙曲解,成了一剂蒙骗大众的迷药。 关门起来敲木鱼,那是蠢材庸人才走得路。 贫僧偏要踏遍这五浊恶世,拿起放下,圆融自在!” 这番话,掷地有声。 那头血纹大虎似有所感,低声咆孝,带起恶风。 “好个言辞犀利,杀伐毕露的道广和尚!” 燕王白行尘抚掌大笑,颔首赞道: “好个修入世禅,誓夺佛首的黑衣妖僧!” 黑衣僧人掐着念珠,按住胯下血纹大虎的头颅,轻声道: “贫僧从皇觉寺,辗转再去悬空寺,最后来到天界寺。 唯一所得就是,当今的佛门已经破落,佛法已经凋敝,实乃末劫之难。 庙宇之中,打坐的是腐烂枯木;大雄宝殿,容纳的是木鱼脑壳。 穿袈裟的是魔子魔孙,念佛经的是不肖后人。 天底下,称得上真和尚的,又有几人? 贫僧……修佛,定要学莲花生大士!” 燕王白行尘眯起眼眸,澹笑道: “道广,你这话里杀气惊人。 直似血流千里,伏尸上万! 怪不得太子殿下说你,披僧袍是平白浪费大材。 统领数府之地,做个封疆大吏,才能发挥用处。” 他的母后虔心信佛,加上圣人也曾剃发为僧,化作沙弥,算是跟佛门有过一段缘法。 所以看过几本佛门经书,懂得其中的典故。 皇觉寺的隐脉,曾有一代祖师名为‘莲花生’。 创出前无古人的杀生证道之法,练成忿怒金刚之相。 并且放言:末法时代,人心险恶,累犯戒律,如是恶缘,造成厉鬼邪魔纷扰世间,或因不善共业,众生遭受癫狂、暴毙等不吉祥、不顺遂等果报,应行杀生之路,尽护道之心! 黑衣僧人手指顿住,摇头道: “无非效彷前辈,并不是轻动杀心。 况且,殿下说笑了,太子殿下也看错人了。 官场之上,向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没几座稳固靠山,再厉害的本事,恐怕也难站得住脚。 贫僧如若为官,不出三年五载,要么挂印狼狈而去,要么菜市口斩首。 依我所见,与其驾船到波涛汹涌的江心垂钓。 不如立于岸上,耐心等候,迟早会有愿者上钩。” 燕王白行尘玩笑也似,轻声道: “照这样说,本王便是那条甘心上钩的大鱼了?” 黑衣僧人神色坦然道: “贫僧与殿下,互为江河之鱼,互为岸上钓者。” 燕王白行尘似是满意这个回答,扯动胯下神驹的坚韧缰绳,长笑道: “此话不错,那就,愿公如松柏,本王如青山。 道广大师,你尽管放心,虽然本王这辈子都在向圣人靠近,但有一点,绝不肖之。” 黑衣僧人垂首不语,像是应下。 他晓得白行尘的意思。 圣人并非无过无错的完美帝王。 景朝鼎立之初,拢共封了六公二十八侯。 现在的话,差不多只剩下小半之数。 能够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国公侯爷。 真正来说,并无几个。 因此,还落下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 文武百官都说,燕王最像圣人。 不仅是武功才情高,天赋气运强。 还能练兵打仗,统率一军,简直是真龙之子。 白行尘这番话中的深意,无非就是给道广喂一颗定心丸。 保证自己不杀有功之臣,不会兔死弓藏之事。 “殿下有雄主的气象,也有雄主的胸襟,贫僧从不担心。” 被唤为“道广”的黑衣僧人正色以对,继续道: “只是……略微差了几分争心。” 此言一出,原本靠拢于燕王白行尘的亲卫随从。 纷纷加快行军,犹如潮水四散开来。 “太子是本王长兄,更是我的亲大哥,没必要争。 犹记得,很多年前,圣人他入主天京,踏进皇城的时候。 曾经将我抱起坐在马上,问道,‘天下的江山皆在于此,你们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老三最顽皮,选了那口百蛮皇族的神剑。 老四柔弱又心善,相中一头正学走路的五色神鹿。 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开口就说,想要坐上太和殿那张九龙宝座。 和尚,你没有瞧见那一幕,不晓得厉害。 如今的凉国公何等跋扈,那一刻却站在丹陛之下,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立下大功的晏六叔,徐三叔,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打算上前求情。 我是次子,大哥是嫡长子,那张九龙宝座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更何况,圣人春秋鼎盛,如何传位? 这话,往大了说,已经是存了造反之意。” 黑衣僧人道广忍不住面皮一抖,低头说道: “换作其他朝代,殿下这话,实是大逆不道,容易引起父子相疑。 但以圣人的宽宏气量,绝不会计较。” 燕王白行尘眸光闪烁,似是回忆,轻轻道: “的确如此,圣人听完大笑不止,转头望向大哥,又问他,‘你弟弟要那张九龙宝座,你给不给’。 太和殿上的所有文臣武将,他们纷纷注视过来,像是等待一个重要结果。 景朝初立,国本未定,所有人都在观望。 你可知道,我大哥怎么回的?” 道广皱眉思忖,掐动十三次念珠,沉声道: “按照太子的性情,他也许会表现得很大方,彰显兄弟情深,讨得圣人欢心。” fqxsw“ fqxsw 燕王白行尘笑了两下,感慨道: “和尚猜得岔了,但也不算全错。 我这位大哥,他亲手将我抱下马,牵我的手一起走上丹墀玉阶,坐于那张九龙宝座。 然后对圣人拱手道,说‘我可以把椅子送给二弟,但身为长兄,江山社稷之重,天下苍生之念,还是由我来替父皇分担吧’。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老三、老四,都争不过大哥。 哪怕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没有那帮老臣支持。 因为,他才是最像圣人的那个。” 黑衣僧人道广欲言又止,暂时放下手中的念珠,认真以对: “殿下,从古至今,天家就是四个字,争、当、皇、帝! 你如今手握重兵,执掌卫军,又跟谭大都督是拜了把子的异姓兄弟。 边军之中,呼声极高,声势隆重。 请恕贫僧直言,只要殿下在一日,便会威胁太子。 哪怕日后,储君继位,亦是如此,不可改变。 天家无私情,更无亲情!” 燕王白行尘神色轻松,转头瞥向语气凝重的黑衣僧人道广,不禁笑道: “和尚,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事情。 太子殿下,他不会猜忌本王。 你啊,别多想了,好好辅左本王,为大景守住北塞,此生足矣。 想做佛首,想执掌天下佛门,以你的本事,有燕王府的支撑,也够了。 莫要再动其他的心思,懂么?” 黑衣僧人道广深深凝视,察言观色。 竭力寻找蛛丝马迹,想要证明燕王白行尘的口不对心。 可惜……一无所获。 “天家冰冷,哪有亲情?” 骑乘血纹大虎的道广无法理解,但以他和白行尘之间的主客关系,没有必要故意隐瞒。 再者,四周都是精挑细选的亲军随从。 个个能为燕王赴死,绝对忠心可靠,无需再装兄弟和睦。 “从小到大,做弟弟想要的,当兄长的都会让。 但本王不再是骄横的小孩,也不会看到好东西,就千方百计抢过来。 争当皇帝?至尊之位,谁不想坐? 但本王不想让母后痛心,也不想伤了兄弟情分。 就藩之前,老三故意选了江左富庶之地,老四定了山多路远江湖势大的岭南。 他们俩是有心思的,唯独本王主动请缨去了北塞。 太子殿下懂得其中的意思。 所以他才提拔了谭文鹰上去。” 燕王白行尘一边说着,一边勒住缰绳。 “……” 骑乘血纹大虎的道广默默无言,不再多言。 他本以为这一场入京,会是二龙相见争气运的惊险场面。 没成想,是自己大错特错。 太子和燕王,朝堂最大的两座山头。 私底下的关系,真有这么亲近? 不等黑衣僧人想出头绪,轰的一声,莽莽山林之间,那道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影大步踏来。 粗如铁柱的结实两臂,筋肉如虬龙盘踞,迸发可怖的气力。 他竟然生生擒拿住了,那条五六百丈长的黄金大蚺! 犹如山岳,勐地坠于阵前! 轰轰轰! 大片粘稠的白浪摩擦,带起炽烈的火光。 成千上万斤重的泥沙土石,好似怒海扬波,冲起十几丈高! 恐怖的气力,好似地龙翻身,踩得参天大树成片扑倒。 不过,到底是燕王引以为傲的虎狼之师。 纵然动静巨大,如同崩雷炸响,也没有惊到甲士、马匹。 排列的阵势纹丝不变,随时可以发起冲杀。 冬冬! 噼里啪啦的连绵爆鸣,那条等同武道四重天的黄金大蚺,彻底不再挣扎。 足以绞杀真罡大成的强横妖躯,像是缠上一块坚不可摧的域外神铁,毫无作用。 “殿下,末将刚才听到黑虎和尚讲,什么深潭底下有一条龙类异种。 特地搜寻一番,亲自捉了过来,好给诸位兄弟补上一补。 内丹可泡酒,剥皮制软甲,还有这肉紧实,很有嚼劲,炖个蛇羹汤再好不过。” 那道魁梧身影双手抱住那头黄金大蚺,拧身一转。 像是甩动长鞭,当空陡然抽动。 顽强的筋骨,寸寸断裂。 大蚺的尾巴硬如精铁,势不可挡扫过山头。 砰的一下,不远处的奇峰倾塌,滚滚烟尘四起。 惊得走兽仓皇,飞禽逃散,好不热闹! “王如岳,你个莽夫!本王叫你打些野味,没让你夷平这里! 万一坏了山根,动了水脉,惹来钦天监的责问,本王打你两百军棍!” 燕王白行尘收起缓和之色,重如山峦的七旒大纛加持于身,雄浑之气比肩群岭,几乎压塌虚空。 “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末将连累殿下受罚,打八百军棍都成!” 名叫“王如岳”的威勐大将把黄金大蚺丢在地上,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只怕殿下的军棍不够结实,打不断末将的硬骨头!” 燕王嗤笑一声,高声喊道: “邱复,有人皮痒,想要以身试军法。 本王准你抽王如岳八十鞭,看他能不能熬得住你的拿手好戏,追命裂魂十三鞭! 撑下来,他以后就是燕王府军第一等的铁汉,你得管他叫一声爷。” 靠大纛最近的亲卫随从,立刻走出一个面带刀疤的青年男子,脸色嬉笑道: “殿下,只要十八记鞭子,定然叫王如岳哭爹喊娘! 这头黄金大蚺正好生有一对毒牙,浸泡苦棘草熬煮的药水, 大力龙象般的坚固体魄,也要脱层皮下来!” 王如岳面皮一抖,底气有些发虚道: “你莫要公报私仇,邱老六!” 同样是燕王麾下一员大将的邱复故作狞笑,哼哼道: “我的追命裂魂鞭,血神爪牙都受不住,你可有福了。” 燕王白行尘作壁上观,命七八个力气大的军中好手,抬走那条黄金大蚺,待会儿分而食之。 随后,扬手抖动缰绳,催动胯下神驹继续前行。 “天京……” 这位骁勇善战的年轻藩王,翻过一座庞大山头。 举目眺望似雾边际的莽莽群岭,连绵奇峰。 冥冥之中,虚空垂落下数道各异的幽暗目光。 竟然不约而同,集中于骑乘神驹的白行尘。 “一群腌臜货色,最好别来招惹本王!” 无声无息的注视窥探,倏地消失不见。 如微风,拂过黑衣僧人道广的面庞。 第三百零三章 气血染穹天,赤旗立寰宇 过得几日,雪越发大了,将天京城裹成茫茫白色。 青龙渠旁的纪府,院内,阁楼之上。 充满滚烫热气,好似一座熊熊火炉。 身披单衣的纪渊,盘坐于冰凉的硬木地板。 嘎嘣,嘎嘣,好似骨节拔升,往上窜起。 随着这一连串清脆的炸响,支撑身躯的脊柱大龙急速抖动。 平稳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嗤嗤,嗤嗤嗤,好似射连珠箭一样,冲开大片气浪。 纪渊舌抵上腭,双目紧闭,胸膛飞快地起伏。 凝成一块的五脏六腑,不断收缩张开。 鼻息化作两条蜿蜒的小蛇,时长时短。 同时,牵动的强烈气流,宛如风箱来回鼓荡。 像是大蟒盘踞,仰天吞月,发出“咝咝”声音。 这般可怕的吐纳之下,坠入胃袋的化龙大丹。 受到磅礴气血反复冲刷,滴溜溜滚动着。 滋滋滋,如同被猛火熬煮一样,释放出浓郁的药力和养分。 丝丝缕缕,粘稠如浆的金色液体。 一点点熔炼出来,迅速地融入寸寸血肉。 距离纪渊服用这枚大丹,已经过去三日了。 从吞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些托大,错误估计此物的珍贵与效果。 以自己虬筋板肋的坚固体魄,再加上倾尽洞天铸成的十道气脉。 竟然未能第一时间,碾碎青玉狮子所送的化龙大丹,将之完全炼化吸收。 包裹外面的丹衣坚固,犹如厚实铁石,需要徐徐图之。 于是乎,纪渊别过李姓冬官。 很快离开社稷楼,回到自家府中。 一连闭关数日,不见外人。 气血急转,好似水滴石穿,消磨这股药力。 “不愧是洗髓伐骨的上等珍品,能够给血肉之躯提供巨量养分。 哪怕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没有任何关系。” 纪渊轻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难怪只有朝廷和江湖,才能盛产顶尖高手。 武道高峰,越到后头,越难以攀登! 若无雄厚的底蕴,庞大的势力,作为自己的靠山和进身之阶。 恐怕举步维艰,尝尽奔波劳苦。 试想一下,那些四境、五境的厉害人物。 他们每次闭关动辄数日,甚至要数年之久。 期间还得保证水米不进,维持血肉纯净,无有半点杂质。 这样的话,除非服用丹药,填补身体亏空。 否则,根本没可能撑下去。 “由此可见,穷武富文,的确不是虚言。 一枚大丹,抵得上十几日的打坐练功,保得住五六天不饿不渴。 倘若气海真罡的四境,位列宗师的五境。 闭上一次关,那得消耗多少资粮? 这才是真正的花钱如流水!” 纪渊心下了然,所以杀生僧才会说,天底下绝没有籍籍无名的宗师。 要么钦天监榜上有名,要么就是委身屈于四神座下。 像是寻常的门户,经得起一尊先天高手坐关多久? 一次,两次,积攒的家底就要耗尽。 尤其是气血武道攀得越高,练功消耗就越大。 寻常吃喝所提供的养分,根本支持不了四境、五境的吐纳呼吸。 必须依靠大丹灵药,天材地宝。 才能充实气海,填补四肢百骸! “所以,临济大师平日只用色身示人,法身鲜少外露。 是否也因为消耗太多气血,靠打坐练功很难填补回来?” 纪渊若有所思,体会良多。 那枚好似鸽子蛋的化龙大丹,经过几日的努力。 已然缩小几圈,只剩下果核大小。 估计,再等个五六日的光景,他就能出关。 到时候,突破换血四次,便是水到渠成。 “那头脑子不太聪明的青玉狮子,还真够仗义! 这么好的一枚大丹,说给就给!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就要找机会还回去。 之后跟临济大师说一声,让他别敲人家的脑袋了。 实在不行,可以改成抄写经文。” 纪渊神思飞扬,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略微出神了片刻,他又收拢杂乱心念。 开始苦修! 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日夜参悟《不动山王经》的山字印,《三阴戮妖刀》的水字印。 心神全部沉浸于武功、武学的探索之中。 白天用来搬运气血,打坐吐纳。 五脏六腑犹如磨盘,狠狠地碾压那枚化龙大丹。 晚上就观想存思,蓄养精神,缩短睡觉的时间。 把自己的行走坐卧,暗自冥合周天道场。 将身前的三尺之地,融入千山万水的圆满气韵。 一时之间,不知日夜长短。 屋外的风声呜呜,肆无忌惮吹打在门窗上。 院内的大雪越发厚了,约莫两指之深。 这几天,杀生僧都会过来。 静静地站在树下,抬头望向阁楼。 区区门窗,自然阻隔不了一位佛门宗师的平静目光。 看到纪渊稳中有进的闭关修行,他很是满意。 双手合十,轻声道: “阿弥陀佛,善哉。” 换血三重天,本来是打磨积累的关键一步。 可谁也没有料到,纪渊铸成了十道金色气脉,堪称前所未有的大圆满。 使得他一举踏破关隘之后,反而更加勇猛精进。 突破层次如同吃饭喝水,几乎毫无难度。 “淬炼须弥法骨,可得心内芥子。 依老衲之见,九郎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只是,要铸斗战胜佛体,却就没有这么简单。 要与魔斗,战而胜之,借助那股欲比天高的超拔心气,凝成一缕不灭的神意!” 杀生僧眼皮耷拉,眉目之间有些担忧。 他所修持的《断三世如来身》,乃皇觉寺隐脉最深奥的一门神功。 但,纪渊修炼的《不动山王经》,从苛刻程度上未必逊色多少。 虬筋板肋之体,陆地龙象之力,宿慧佛性之根。 身具这些难得禀赋,才能勉强入门,可见之难。 其次,斗战胜佛是法界三十五尊之一。 这个名号的本意,并非好斗好战。 而是,人心私欲难消,我执甚深。 时刻都得跟“我要、我想、我厌、我畏”作斗争,直至战胜一切,不再沉迷,方能成佛。 “俗话说,强敌易过,心魔险恶,想要铸就佛体,必定经过重重磨难,且看九郎走到哪一步。” 杀生僧低头诵了一声佛号,大袖飘飘,转身离去。 他已经把半个衣钵,传给纪渊了。 至于后者接不接得住? 亦或者,会不会被压死? 这不再考虑之内。 哪怕是护道人。 也无法事事兼顾万全,排除一切危险。 再者,武道本就坎坷难行,并非通天的坦途。 参天大树的清凉余荫,可以遮挡烈日,却拦不住狂风暴雨。 想要成长,有些苦头必须自己咀嚼。 这一日,天光晴朗,骄阳横空。 堆积的雪水,缓缓地融化。 咚,咚咚,咚咚咚! 犹如天鼓擂动,声震内外。 正在饮茶的纪成宗,以及缩在地龛的安老头。 无论是人,亦或者阴魂。 都感受到了,那股虚空泛起的剧烈涟漪。 好似巨石落于平湖,掀起万丈狂澜! 一团浓烈的血光喷薄出来,弥漫四方天穹。 棉絮似的云气似被侵染,化为殷红之色。 散开的气血,缓缓收拢成形。 彷如赤旗直插,猎猎招展! 霎时间,风云搅动,天地变色。 “千户大人家中,走水了?” 纪府之外的茶楼,童关和李严正在吃喝闲聊,忽然瞥见那道窜起几丈高的炙热火光。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神色大变,立刻就想起身。 旋即…… 他俩脚步一顿,眉头紧锁,似是反应过来。 那道好似火海翻腾的赤红光芒,隐隐可见几分虚幻。 “原来是……武道突破。可,三重天能有这样的气象?” 裴途难以理解,他曾经在坠龙窟,亲眼见到纪渊突破换血关。 满城风雨随之动摇,汹涌灵机滚滚如潮,简直是撼天动地,阵势大到骇人! 可现在…… 赤光巡天,大旗燎原! 这一幕轰动的异象,比起坠龙窟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此处可不是洞天福地,灵机稀薄。 想要引动天地相合,实在难如登天。 “千户大人非凡夫俗子,乃人中龙凤。 举手投足,异象连连,也在情理之中。” 经过黄泥大岗的半道截杀,还有枭首国公之子讨还公道,童关差不多就死心塌地,甘愿效命。 满脑子只想跟着纪渊效犬马之劳,好博一个光宗耀祖的富贵功名! 而且,奇怪的是。 他不知为何,之后再面对那位年轻的千户大人。 竟然由衷感到臣服,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纪千户人又没在,更听不到,这时候就别拍马屁了。” 裴途面皮扯动,摆手说道。 论及才情,手段,以及心性。 自家千户定然是上上之选。 但好钢用在刀刃上。 好话也要留着当面说。 背后夸人有什么意义? “裴哥,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北镇抚司好几位千户,谁能比得过咱们家大人! 你不知道,回京之后,我每次瞧见纪千户那双锐利眼睛,都有种躲远点的念头。 我爷爷小时候是算命先生,他曾对我说过一种面相,叫‘鹰视狼顾’。 莫非你从来没有觉得,纪千户目光锐如鹰,跨步回首神似狼?” 童关靠在窗边,望向火炉似的红光喷薄,笼罩宽敞的院子。 “越扯越玄乎……不过钦天监之前拟定京华榜,倒是有写过千户大人,身怀鹰视之相。 至于狼顾?凉国公的那个义子杨休才是。 你爷爷算命很准吗?” 裴途交游广阔,见识也不凡,皱眉问道。 “呃,乡野之人,胡诌几句。 也许……是我看错了。” 童关微微摇头道。 他后面还有半句话藏着没讲。 鹰视狼顾者,豪杰远之,奸贼近之。 难不成,自己是…… “就算做奸贼,也要做手握大权的那个!” 童关眼神坚定,打定主意道。 …… …… 呼呼! 热风吹散风雪,融化冰霜。 将整座小院炙烤得像个蒸笼,灼得草木枝叶枯黄,水汽上升翻腾如烟。 大片的白浪涌动,遮蔽那些窥探的惊奇目光。 天京城中,从来只听说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精气神稍有外泄,演化异象。 或者宗师出手,内景天地显出神妙,天人合一嵌合虚空…… 换血三重天,经受天地精气洗练。 搞得这般声势浩大,确实是头一回。 哗啦啦! 大风起兮! 那杆心神与气血凝聚而成的浓烈赤旗,如血染就,顶天立地! 剧烈抖动,好似撼动寰宇! 即便远在皇城,亦能感受得到! “须弥法骨,好像要成了!” 纪渊端坐不动,恰如老僧入定。 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心神。 并不在突破层次,更进一步上。 勾动皇天道图。 内照之下。 他的眸光聚集于一颗紫光熠熠的命数星辰。 【燃髓(紫)】:【人如灯芯血如火,终有燃尽陨灭时。得此命数加持,气血至强至刚,修炼无有瓶颈,但自身命元消耗剧烈,大限为二十八,乃血神天选之子所得,每突破一次境界,都将得到血神赏赐。】 这是,纪渊第一条得到的紫色命数。 来得极为古怪,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斩杀余东来这名奇士门徒后,却迎来血神的注视。 从而被迫攫取这道命数,背上短寿短命的负面效果。 杀生僧晓得此事之后,至今都颇为担心。 反复提及过几次,害怕衣钵传人活不到二十八岁,极力思索挽救之法。 秦无垢之前也看出几分,不仅找来芝人芝马,好用来延寿续命。 还在北镇抚司内多方打听,气血消耗,脏腑早衰的相关病症。 纪渊原本不想让他们这么紧张,耗费心神。 但又无法直言皇天道图可以改易命数,每次只能含糊带过。 而如今…… 不等他主动抹消,这道好坏参半的紫色命数就有异动。 那颗大星晃动,彷似坠下虚空,激起滔天巨浪。 轰隆如炸雷的闷响之中,纪渊双耳嗡鸣,好似失聪。 只见血神给过的所有恩赐,悉数发生变化。 那些字迹渐渐淡化,好似被抹去。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化出炙热焚焰,融化万物】 【赤龙眸:传言龙君子嗣,具备前知之力,可从气血运转之间,通晓自身把握入微】 除去这三个时常用到,还有几个微不足道的恩赐,统统都消失不见。 唯独紫色命数【燃髓】继续晃动,像是竭力挣脱,却又难以做到。 “血神……这是不再注视我了?认为我没有做祂信众门徒的资格?” 纪渊愣了一下,旋即大笑。 他不仅没有感觉丝毫的懊恼和不舍,反而还有些庆幸。 让一尊无上存在牢牢记住,进入祂的眼中。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虽然血神的恩赐很好用,对上孟长河的时候起到过奇效。 但始终都改变不了,这玩意儿催命毒药的本质。 过分追求域外邪神的权柄与青睐,无疑是饮鸩止渴的找死行为。 “只是……被皇天道图映照的命数,就别想拿走了。” 纪渊冷笑一声,勾动【脚踏七星】命格,正欲镇压而下。 却不料,数行古拙的字迹浮现出来。 【血神对祂忠诚的‘行者’,赐予一座点将台】 【这是晋升‘天选’的必要试炼,亦是成为大魔的唯一途径】 (本章完) 告假 加班,明天补。 以狗哥的名义起誓,绝不画饼!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告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四章 登点将台,上龙蛇山,世道易改人不变 “赐我一座点将台?” 纪渊愣了一下,脸色古怪。 血神对于“忠诚”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微微怔了片刻,又感觉那尊无上存在似乎没错。 毕竟,自己把血神座下的信众门徒斩杀干净,反而得到一条紫色命数【群英冠冕】。 由此可见,域外四尊未必在乎一干爪牙的死活。 正如人在行走的时候,也不会关注脚下踩死多少只蝼蚁一样。 杂念一放既收,纪渊眸光微定。 望向冥冥之中涌动的虚空,似有某样物什缓缓凝聚,逐渐成形。 几息过去,虚影浮现。 一方刀砍斧凿、布满斑驳痕迹的点将台剧烈震动,仿佛跨空而来。 浓烈的烽烟冲天而起,卷动那面烈烈卷动的赤红大旗。 霎时之间,好似万军齐发,铁骑突出,刀枪铮鸣! 给人一种置身于修罗杀场的虚幻错觉! “血神的目光,或者说恩赐,竟能突破绝地天通,降临到天京城中?” 纪渊似乎感到惊讶,周身毛孔开合舒张,接引滚滚垂流的精纯元气。 反正他有皇天道图镇压己身,倒也不虞掉入陷阱。 只是,按照钦天监的天下龙脉舆图,大名府内的国运隆重。 犹如撑天抵地,粗似高山大岳的金黄之柱。 之前几次招惹邪神,要么是在万年县,要么是在黄粱县。 感觉都是避开藏有九十九道龙气禁法的天京城。 还没等纪渊抓住头绪,那方点将台就呈现于眼前。 血火之气如道道水流萦绕,成百上千的刀剑痕迹纵横交错。 金铁碰撞之音,好似山呼海啸,震得耳膜鼓起。 原本几欲挣脱的命数星辰,瞬间喷薄出浓郁紫光,显出几分尊贵之意。 “这道【燃髓】,自动进阶了?” 纪渊不免觉得意外,皇天道图哗啦抖动,清晰映照古拙字迹。 【点将台(紫)】:【超群杰出为将,四方高者为台。得此命数,等若立于将台,独斗众多悍卒勇士,胜者得利,败者运消。连胜九场,可晋升为‘藏兵洞’,跻身尊神的天选。另外,斩杀同样持有‘点将台’的血神行走,主动发起挑战,能够得到更丰厚的恩赐】 “血祭血神……” 纪渊恍惚之间,听到如同闷雷回荡的祈祷声音。 随着霹雳似的轰鸣落下,那方古老神秘,仿若黑铁浇铸的点将台。 化为一颗紫光熠熠的命数星辰,镶嵌于皇天道图。 “其他持有【点将台】的血神行者?鼓励自相残杀? 果然,指望邪神的爪牙能够团结一心,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纪渊轻轻摇头,笑了一声。 随后,继续闭上双眼,打坐运功收拢气血。 他不知道的是,顺利攫取这颗进阶的命数形成后。 一方充塞天地的点将台上,用神铁熔炼打造的黑色巨碑上。 缓缓地,浮现出了四个铁画银钩的血色大字。 人族,纪渊。 从上往下数的话,排在第八位。 从下往上看的话,密密麻麻足有百余人之多。 他们都是拥有点将台,进入血神序列的“候选者”。 …… …… 钦天监,位于九重楼的孟玄机投下目光。 惊鸿一瞥后,便不再看,只是笑道: “圣人说得没错,血神……活像个家财万贯,到处撒银子、丢铜板的大地主。 不过这一次,恐怕也收不回本钱。 九郎,抗拒得住这点蝇头小利,不会上当。” 放在景朝,勾结四神爪牙,串通域外余孽,乃株连全家的重罪。 西山围场之中,宋云生不过是偷炼白骨道功法。 官居二品的礼部尚书父亲,被罢免去职。 若非东宫留情,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都算从轻处置。 但……并非事事如此。 若非确定勾结,铁证如山。 沾染邪神,并不问罪。 最多暗中监视,埋下谍子线报。 比如,纪渊早在万年县余家的凭风楼。 就因为引起血神垂落目光,惊动钦天监正化身前来。 也是那一次,让孟玄机动了收徒的心思。 阴德之身,又不受邪神蛊惑心神。 乃世间少有的上等资质。 后来见识到纪渊的杀伐心性,气数浓厚。 则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世上太多人与事,都讲究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摘不干净。” 孟玄机轻叹一声,眸光瞥向皇城的东宫方向。 “天底下的兵道大材,沙场砥砺的天骄种子, 哪个没有被血神盯上过、惦记过。 倒也不算什么。” 钦天监负责拟定天下各种榜单,将景朝的天骄英才尽数收入囊中。 对于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隐事秘闻,自然是颇为清楚。 传说之中,上应天星的姜赢武,以及冠之龄突破气海四境。 就曾受到血神感召,赐下自身序列的“行者”之位。 还有于边军崭露头角的王中道,更是恩赏丰厚,极得青睐。 否则,圣人也不会用地主老财作为形容。 委实是过分慷慨大方。 当然了,血神并非真个开善堂的热心肠。 明晃晃的好处,香喷喷的珍馐,摆在面前。 不为所动,心志坚毅者,又有几人? 况且,直视血神的目光,直面祂的意志。 却不遭腐化,不受沉沦的天骄种子。 更加稀少。 那可是域外四尊。 太古之时。 与仙佛平起平坐。 甚至犹有过之的无上存在。 “听圣人提起过,血神自个儿也有一方点将台。 上面的碑文名录,记载入榖群英。 姜赢武是第三,王中道第五。” 这位面容俊美,好似年轻道人的钦天监正。 其眸光倏然变得深邃,低声喃喃道: “传闻……燕王第二,堪称榜眼。” …… …… 那一日,突破换血四次,出现赤旗立寰宇的浩大气象。 弄出好大的动静,连远在皇城的白含章都瞧见了。 城中百姓更是议论纷纷,让纪渊出尽风头。 若非钦天监还未更新榜单,只怕藏龙卧虎的天京城中,又要热闹起来。 众所周知,像山河、潜龙、幼凤,这三张大榜。 每年两次的换榜之日,都会引发平地惊雷般的巨大风波。 山河榜还好,十位大宗师一人可敌国。 非比寻常,未必在意这点名利。 谁人高,谁人低。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付之一笑就过去了。 可剩下的那两张榜单,囊括景朝疆域之内。 所有宗派门户,真统大教的俊杰翘楚。 个个都是傲视同辈,年少气盛的厉害人物。 如何甘心位于人后,屈居人下? 再者,名声有助于仕途。 像是兵部的讲武堂,每年遴选栋梁之才。 各地府州的世家子弟,寒门贫户。 若有上榜之人,可以免考进入。 表现优异者,入伍从军也不必从最低一级的小卒做起。 像是六大真统那种太山北斗,武道圣地。 各自门中的真传弟子,也很上心。 倘若潜龙幼凤,名列前茅。 一能为教派扬名,稳固地位。 二让自己出人头地,冲击天骄之路。 如今是人道皇朝统摄四方,镇压天下。 凡事都在朝廷的规矩里面左右打转。 若非将种勋贵,门路众多。 名望如架青云梯,其重要不言而喻。 这一天,晌午时分。 大雪停歇,几个婢女进到屋内。 前后围拢纪渊,或是梳头发,或是系腰带。 各个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时不时贴靠过来。 颇有几分温香软玉,美人在怀的富贵气派。 “渊少爷这身官服,比之前看着更精神哩!” “是的,穿上又贵气,又硬朗,还显得挺拔……少爷的架子真好。” “朝廷织造局的手艺,当真一绝。各大布行、染坊的匠人,怪不得打破头都想进去。” “少爷的体格也结实,这筋肉硬得像铁。” “……” 纪渊脸色平静,任由这些嘴皮子碎的婢女丫鬟摆弄着。 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话,只当是充耳不闻。 府中管事的二叔跟婶婶,都是较为宽厚的温和性子。 久而久之,这些丫头的胆子也就大起来了。 换成其他的公侯门第,下人胆敢如此没规矩。 早就被拉出去打死,或者填了后院的枯井。 越是门槛高的大户人家,越喜欢讲究尊卑分明,彰显自个儿的权贵地位。 历来,这种腌臜事就从未少过。 往常都是民不举官不究,权当蒙在鼓里。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瞧见罢了。 “你们这些小浪蹄子,愈发猖狂。 少爷不搭理也就算了,反倒占起便宜没够。” 最后是管家进门,笑骂两句,解救纪渊于水火。 “渊少爷,马和车都备好了,候在府门外面。 那些没大没小的丫鬟们,顿时作鸟兽散。 “待会儿,捎个信去金风细雨楼,说我奉东宫之命,前去龙蛇山待个几天。 年节之前,一定回来,无需记挂。” 纪渊似是响起什么,特意叮嘱道。 然后,抬手掸了掸五品千户的赤红蟒衣。 胸口的官服补子,焕然一新。 大鹏金翅鸟赫然醒目,单只行蟒攀附双肩。 好似缠绕周身,散发浓郁的龙虎之气。 金绣蟒纹也有等级之分,为坐蟒与行蟒。 单蟒面皆斜向,坐蟒则而正向。 赐服的人臣,皆以坐蟒为最尊最重。 黑龙台内,只有那位督主大人才能得此待遇。 成双数的坐蟒盘水按石,堪称圣眷之极致。 “老奴记住了,一定带给秦千户。” 管家陈伯用力点头,表示绝对办好差事。 纪渊却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这段日子,他时常留宿于金风细雨楼。 与秦无垢的关系,本来也瞒不过有心之人。 再者,二叔纪成宗身在南镇抚司,耳目消息这么灵通。 “晓得带话给谁就好,我启程了。” 纪渊也不刻意遮掩,虽然他和秦无垢的进展飞快,但不同于寻常的男女。 那位女千户对谈婚论嫁,好似没什么热衷心思,从未主动提及。 除去必要的床榻双修,耳鬓厮磨以外,并无其他方面的过多举止。 但要说彼此之间全无几分情意,只不过是屈从于龙子血脉的露水姻缘,也不太对。 冷如寒玉的秦无垢可不是随便性子,寻常对人都懒得假以辞色。 唯独跟纪渊相处,才会露出几分艳光姿容。 “弄得我被白白睡了一样。” 纪渊默默想道。 他又想起,那位女千户突破四境之后。 时不时就叫他过去双修,说是巩固修为功力。 若非虬筋板肋之体足够坚固,还真要应了那句道家的警世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出门避一避也好,等我换血五次,须弥骨成,开始铸体,精血半点不失,再跟秦千户一战。 不然,她现在四境初成,开辟气海,宛如胭脂烈马,委实不易降伏。” 纪渊挎上绣春刀,一袭赤红蟒衣行于雪中,颇有几分熏天气焰。 “九郎……伱如今真是有大出息了。” 纪府门外的台阶之下,马车旁边,立着一道铁塔似的雄壮身影。 “魏教头……怎么会是你?我之前上门,想要送些谢礼,嫂夫人都说你没在家。” 纪渊定晴一看,那粗豪的面庞,熟悉的劲装武袍。 正是昔日的故人,讲武堂教头魏扬。 “多亏了九郎,才有我今日的重获新生。” 看到那个闯入讲武堂,倒拔千斤铜柱的少年郎。 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热切与亲近,魏扬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京城中,太多发迹显贵之后,不愿再提旧友,再恋旧情的冰冷现实。 “若不是你那颗金丹,魏某仍是行尸走肉,半辈子憋着一口气,只等埋进黄土。” 魏扬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回忆着,心绪复杂道: “那日,那个东宫的内侍持着令牌上门,一脸笑眯眯对我说, 北镇抚司的纪九郎立下大功,太子殿下赏赐金丹一枚。 我……几乎以为身在梦中,好像被雷击中愣在原地,半句话也讲不出。 因为这份礼,实在太重、太重了。 我一个讲武堂的教头,既不值得,也还不起。” 一枚金丹,耗时数名丹师十年之功,方可炼成。 地火不能断,辅药不能绝。 还得遵照四季轮转,节气变化。 一旦有所疏漏,就是前功尽弃。 服用之后,活死人肉白骨。 只要不是人寿已尽,无可挽回。 都能为其重续生机,再造根基。 这样的珍贵之物,用在一个换血三境的讲武堂教头身上,完全算得上是浪费。 “魏教头言重了。” 纪渊快步走下台阶,站在风雪地里,洒然笑道: “相赠一枚金丹,为的是感谢你对我的百般维护。 你我都明白,这世道锦上添花多的是,雪中送炭却极少。 谁都愿意为一个受东宫看重的北镇抚司五品千户说话, 可谁会给一个住在太安坊的小小缇骑仗义执言? 金丹再贵重,亦有价,可风雨飘摇时为你撑一把伞的前辈,实乃无价。” 魏扬粗豪面皮重重一抖,眼眶泛红。 当日,他在讲武堂主持选拔,看中表现不凡的纪渊。 只是觉得年纪轻轻却有上等武骨,不该就此埋没。 哪里会想得到,那个没有靠山的辽东军户。 竟会走得怎么远,站得这么高! 变化之大,让自己都感觉陌生。 “还好,九郎更出息了,人却未变。” 魏扬由衷庆幸,由衷欢喜。 “我前不久,曾经见过孟长河。 他在临死之前,胸中的怨恨不能消。” 纪渊伸手,似是打算接住坠下的雪粒子,轻轻笑道: 孟长河大声质问,同为没根基,没靠山,凭什么我能平步青云? 都是泥泞里打滚的人,为何我这么干净? 我当时并未答他,只是后来认真去想。 抛开其他的际遇不谈,我比他要幸运许多。 这一路走来,纵有些许风霜,纵有几分坎坷。 可到底还是有像魏教头,像洛与贞,像临济大师, 这般为我撑伞,陪我同行之人。 我一直都想感谢诸位,谢诸位让我晓得,让我看到。 这个世道还未烂透,并非晦暗一片,不见半点天光。” ps:四千字,第一章先奉上,补昨天的更新~ ps2:晚点还有第二章,相信我~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矿山,铜殿,天蛇峰主 对于纪渊而言,这方似是而非的异世天地。 谈不上鲜花着锦,却也称不得极为糟糕。 虽说辽东糜烂,可目前尚能保证边关稳固。 尽管将种勋贵把持上升,寒门贫户出头无门。 但并非彻底堵死,仍有各府州的讲武堂、文华馆不看门第出身,为国选材。 哪怕圣人二十年不上朝,由太子监国治理政务。 底下的国公跋扈,武人自重,藩王心思各异。 看似是暗流汹涌,但只要圣人在位一日,大景的国运就不可撼动。 都道五龙同朝,可是真龙不死,谁敢搅弄风雨? “屋子破烂几个洞,风雨漏进来,还能缝补。” 这就是纪渊眼中的景朝。 “换作其他的朝代,应该也不会更好了。 毕竟,像白含章这种储君,很难再挑出一个。 不惜削掉自己的羽翼,也要剐掉大景的顽疾腐肉,这样的决心,古今少有。” 阴云聚拢过来,停歇的风雪复又紧了。 一身气血强盛的魏扬,脸上带起笑容道: “你之前寻我无果,是因为我托门路找个闭关的地方,炼化那颗金丹去了。 整整一月有余,方才完全消磨丹衣,吸收药力,祛除深入骨髓的阴寒气息。” 纪渊颔首,他从见到魏教头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 金丹的厉害之处,在于重塑根基四字。 哪怕体魄轰碎,筋骨断裂,只要气息未绝,命元犹存。 一切都能再次生长起来! 不然,怎么会被冠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稀世珍品! 若非白含章舍得给,凭借纪渊的本事。 想从皇家宝库里头拿到此物,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至少在很多人看来,金丹远比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价值大。 “恭贺魏教头,破而后立!经过这一次,日后也许能够冲击四境……可惜,我如今有要事在身,没办法与魏教头共饮一杯,庆祝一番!” 纪渊有些遗憾,因为秦无垢和练功突破。 他被迫耽搁一阵时日,再不动身的话,年节之前未必赶得回来。 到时候,万一错过与二叔、婶婶一起阖家团圆。 那就糟糕了。 “我今日登门面见九郎,就是为了此事。” 魏扬笑了一下,沉声道: “刚回天京,就听到你加封千户,获赐蟒纹,当朝怒斥兵部侍郎的事迹。” 纪渊轻咳两声,纠正道: “我与徐侍郎是很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没有坊间传得那么夸张。” 魏扬不置可否,他亲眼见过九郎还为缇骑之时,就敢强压千户低头认错。 如今身披大红蟒衣,踩一脚官拜三品的兵部侍郎,好像也没什么惊奇。 “你现在当了千户,肯定是要巡狩府州,兵部透出风声,极有可能是镇辽东,对不对?” 纪渊心头微动,还未彻底定下的一件事,竟然已经私下传开,连魏教头都知晓了。 若非白含章的嘴巴不紧,东宫的深墙不高。 那就是内阁、六部当中,有人故意泄露出来。 心念飞转之间,纪渊轻声答道: “不错,目前最可能是辽东。” 魏扬眼神坚定,坦诚讲道: “我早年投军入伍,在朔风关做个小卒,军帐之中攒有贼头八十四颗。 后来跟随谭文鹰大都督,立下不少功劳,当上游击将军,成为飞熊卫! 九郎,伱我之间的交情不虚,我就干脆直言了,巡狩辽东的差事,不好拿下……甚至会很难办。 军中不比朝堂,京城不比边关。 不管那些武人如何跋扈骄悍,个个都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狠角色。 大伙儿一起当兵吃粮,养成只听上官号令的习性。 什么钦差、千户,根本不抵用。 压不住发号施令的武侯骁将,他们只当你是个屁。” 纪渊微微点头,他又何尝不明白辽东是龙潭虎穴。 可阴市鬼集城隍庙,西山围场国公府。 那么坎坷的路,自己都趟平走过来了! 没道理,这一次知道几分险恶,就要开始畏首畏尾。 想坐稳千户的位子,立下足够的功劳。 必须降龙伏虎,按住四侯八将。 再者,依照白含章的性子。 他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会率先用辽东开刀。 这些心思迅速过了一遍,纪渊嘴角含笑问道: “魏教头也是来劝我缩起脑袋的?” 魏扬摇头,迎着风雪回道: “无论九郎应不应下这份差,我只求一件事,让我打个下手。 魏某这辈子年过四十许了,本该待在讲武堂了此残生,再没心气和奢望。 幸而,结识九郎,又承蒙你相赠金丹,祛除寒毒,重塑根基。 这是再造之恩,也是故友之情。 我乃换血三次,炼化金丹,淬炼筋骨完全,成了六次。 想跟在九郎身边做个亲随,不知可否?” 纪渊愣了一下,似是感到意外。 按照魏教头换血六次的武道境界,飞熊卫的精锐出身。 哪怕再次投效入伍,做个守备、总兵绰绰有余。 况且,炼化那枚金丹之后,气血由衰转盛,平添几成冲击四境的可能。 进入兵部,做个五六品的散阶武官完全不成问题。 “魏教头……” 纪渊并无收拢人心的意图,声音淡淡道: “一枚金丹罢了,远不足以你为奴为仆。” 魏扬却不以为意,好像没觉得给个少年当亲随有什么耻辱,正色道: “我熟悉边军的情况,又懂得行伍的风气,更不会拖累九郎,随行辽东有何不妥? 至于名头,这些又有什么所谓?你不是刻薄的恶主,我也并非算计的凶奴。 凭我的武功、还有出身,从军无非重头熬起。 即便托关系走门路,也很难从兵部弄来候补实缺。 反而是九郎你如日中天,声势无两,倘若巡狩辽东成行,立下泼天大功。 我也能沾沾光,不是么?” 魏教头的这番话有理有据,让纪渊一时之间给不出反驳。 首先,他确实欠缺几个镇得住场的得力干将。 裴途、李严、童关这三人,终究底蕴薄弱。 武功和手段,都难以支撑大局。 魏教头换血六次,又是飞熊卫军,做过游击将军。 既然驯得服朔风关的悍卒,相信也能镇得住骄横著称的辽东虎狼。 “教头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不作小女儿态。 巡狩辽东的时候,必定将你名字添在名册之中。” 纪渊颔首一笑,得到魏扬的随行,便就等同如虎添翼。 像他这种辽东泥腿子,没什么底蕴的小门小户。 想要寻个值得交托后背,办事愿意出力的心腹干将,几乎不可能。 更别提如魏教头这种换血好手,卫军之中的中坚精锐。 “九郎此行是往哪里走?” 定下亲随之事,魏扬眉头舒展,又问道。 “龙蛇山。我前不久入手一份阵图,可用炼成道兵。” 纪渊也未隐瞒,直接说道。 “龙蛇山……讲武堂取得名次的考生、还有投效行伍的卫军种子,都要去。” 魏扬心头“咯噔”一跳,他进朔风关之前,就上过龙蛇山。 整整挖了三月有余的精铁矿,熔炼兵材粗胚。 那种每天拉风箱,凿山石的艰苦日子,至今还历历在目。 “正好!九郎,你我同去如何? 树大招风,你虽在天京出人头地,却也得罪许多有头有脸的权贵。 龙蛇山远在武州,孤身一人出城跋涉,难免有些凶险。 干脆跟我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魏扬思索片刻,当即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我叫管家牵一匹好马来。” 纪渊求之不得,立刻招呼道。 …… …… 武州之中,数十条矿脉盘踞,宛如巨兽匍匐。 当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朝廷派重兵驻守的龙蛇山。 其势险峻,拔地而起,高有五六百丈。 终年都是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几座山头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穹天都给遮蔽住了。 再大的风雪,都不能靠近半分。 立足高处,放眼望去。 只会看到漫山遍野,人头攒动。 数以十万计的化外蛮夷,罪囚之后,以及披坚执锐的高大甲士。 都在龙蛇矿山忙碌着,行走着,营造出热火朝天的嘈杂景象。 叮叮当当的凿山敲石声,还有严厉冷漠的呵斥呐喊。 哪怕相隔好几里远,都能清晰听见。 往高处走,营帐座座,大旗猎猎作响。 四周的崖壁路口都架设床弩,扼守必经的要道。 由此可见,此处守卫之森严,攻打之艰难! 位于营帐中心,大旗下方。 竟有一座铜殿耸立! 没错,整个七八百步见方的宽阔大殿,居然都是由纯铜铸造。 屋檐之上,镶嵌各色金属点缀,好似满天繁星闪烁。 按照常理论之,这种地方根本不能住人。 一旦遇上暴雨天气,吸引雷火电芒。 滚滚如轮劈打而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再怎么强横的肉身,再怎么坚固的体魄。 也不可能直面天威,硬抗雷霆! 那是天人合一的五境宗师,才能踏足的领域! 况且这样一座容纳百人的宽大铜殿,所消耗的财力绝非一个小数目。 要知道,景朝的钱币可都是铜铁铸造。 为了减少这项支出,圣人和太子不断推进宝钞。 甚至扶持起了通宝钱庄,遍布天下府州,履行兑换之责。 踏踏踏,急促的脚步响彻,一名甲士双手捧着红漆印信,进入冰冷肃杀的大殿。 他猛然单膝跪下,奉上天京而来的一封密报。 上首摆着龙虎太师椅,一名颌下三缕黑须的中年男子端坐不动,好似闭目养神。 周围立有一座硕大的圆球,好似特别打造的铁笼一样,将他罩在里面。 这人身在军营之中,不着铠甲头盔,反而是金边刺绣的云纹锦缎袍。 年纪约莫三四十左右,身材极为壮硕,面相带有浓烈煞气,一看就是狠厉的性子。 他叫赵垂,乃龙蛇矿山三大坐镇将军之一。 平日把守天蛇峰,执掌生杀大权。 “是徐颎的来信?我这个同窗无事不登三宝殿,居然想得起他还有个待在矿山的老友,呵呵。” 赵垂低低笑了一声,眼眸开合之时,闪烁出刀剑般的锋芒。 随手抹去红漆,抖出密报信件,粗略扫视几眼,不禁发出浑厚笑声。 “好个徐老六,自个儿吃了瘪,让一个小辈羞辱,却叫我给他出头?痴人说梦!” 赵垂只看完开头,就感到荒谬无比。 他镇守天蛇峰多年,的确不能擅离职守。 可这并不代表,自己会差劲到最近朝堂上发生过什么大事,都被蒙在鼓里。 “北镇抚司的纪九郎,东宫的心头肉,太子的马前卒,谁人不知? 我要是胆大包天,竟敢动手割这块肉,张口吃这个卒,下场能好到哪里?” 赵垂冷笑,心想身为同窗的徐颎真能坑人,狗急跳墙到连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嗯?凉国公?不行,就算徐老六扯国公爷的虎皮,这桩事也没法儿做! 太子是储君,除非我是十条命,十颗脑袋。 否则,浩荡天威,不可触怒!” 看到第二张信纸,赵垂有一瞬间的心动。 镇守矿山是个苦差事,长年累月无法摆脱。 这辈子都封侯拜将无望,更不可能真正步入兵道巅峰。 为将者,统帅一方,为侯者,守卫疆土。 不管是哪一个,都比挂个将军名号的矿山监工强得多。 以凉国公的通天手段,把赵垂调入军中再简单不过。 甚至无需请示内阁和东宫,兵部可以自行决断。 但…… 烫手的山芋难下口。 冒着得罪东宫的后果,讨好凉国公,最终下场如何? 兵部侍郎兼同窗老友的徐颎,已经给出答案。 “任你舌灿莲花,我也不可能应下。 委实是其中干系巨大,掺和不得。” 赵垂连连摇头,若不是瞧在同窗的情分上。 扫过开头的时候,此事就做罢了。 拈起最后一张信纸,上面只有笔迹潦草的几句话。 “燕王将至……借刀杀人……可保脱身……国公爷重重有赏” 赵垂猛地攥紧手掌,真罡霎时喷薄,将这封密报震成齑粉。 深吸几口气,平缓心绪之后,却久久未能平静。 “同为一届的讲武堂考生,我的武功境界不比徐老六差。 他因为有个好岳父,就成了状元,我只是个探花。 从军更是如此,走通门路之后,一句话就补了西南的肥缺,做到都司。 我苦熬十年,不过才爬到把总的位子。 如今,若非得罪东宫,徐老六仍旧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 老子却在矿山养老,捞军功的机会都没有。” 赵垂抿着嘴唇,面皮不住地轻微抖动,默默想道: “如果燕王殿下,真的要来……加上徐颎送来的那件东西,或许可行!” ps:虽然是晚了点,但承诺实实的,这波可没有画饼嗷,坚决跟狗哥做切割~ ps2:作息又崩坏,陷入黑暗轮回了,我哭死~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映照气数,血光之灾,杀劫加身 踏踏踏,马蹄重重地落在风雪泥地。 好似狂风怒卷,飞快地碾过宽阔官道! 龙蛇矿山,位于大名府的武州境内。 沿途上地势拔高,绵延直上,像是大龙横卧蜿蜒。 一座座奇峰突起,耸立入云。 如同大片石林,颇有几分雄浑气。 身着大红蟒衣的纪渊,并未坐进马车优哉游哉,像踏青郊游一样轻松惬意。 反而是骑乘呼雷豹,率先快马加鞭,日夜星驰。 大约三四日之内,便可从天京城赶到武州。 若非迁就魏教头的良马,他只需两天就能跨过这数千里之遥。 如今,恐怕已经登上龙蛇矿山了。 “九郎,再有几个时辰,咱们便要到了。 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折。” 魏扬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身子不住地上下起伏。 全身筋肉随之弹抖,仿佛融入气流,展现高超的骑术。 “除非凉国公打定主意想要造反,不然,这个节骨眼上, 他若胆敢再行半道截杀之事,十本丹书铁券都保不住他的性命!” 纪渊话音凝成一线,穿过滚滚气浪,传到魏教头的耳中。 “千万不要疏忽大意,九郎。” 寒风如刀切割,狠狠地刮过面皮,魏扬屏住呼吸,沉声道: “我曾在谭文鹰大都督的帐下当差,无意间听到谭大都督提及过凉国公。 他说,杨洪用兵,惯会行险! 两次大战,能够建功,都是率领一支轻骑绕后截杀, 趁其不备,一举击溃敌方阵势。 尤其剿灭百蛮皇族的捕鱼海一役,星夜兼程孤军深入, 足足跨过五千多里……一旦被关外的残余部族发现踪迹,合拢围杀。 全部将士都要覆没,葬身于黄沙! 无异于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纪渊心头一凛,眉锋一挑。 他对于凉国公的了解,仅仅限于屡立战功,受封获赏。 用兵打仗的路数,倒是没有了解过。 早年间,圣人的一众兄弟里头,杨洪并不突出。 这位凉国公本身的光芒,那时都被开平王晏人博、中山王徐天德所掩盖住了。 直到后面攻打玄天升龙道,连拔数座城池,方才崭露峥嵘。 “我没有带过上千人的兵卒,更不懂行军打仗。 但我明白一个道理,凡是喜欢行险的人, 做事都力求四个字,那就是意料之外。” 魏扬正色叮嘱道。 “所以,你我切不可放松警惕,尤其是离开天京之后。 你赌凉国公不敢用他的荣华富贵,换北镇抚司千户一条性命。 可他未必不会想,先铲除掉你,再用半辈子的权势摆平余波。” 纪渊抬手勒住缰绳,眉头微微皱紧。 呼雷豹放缓速度,喷出一股滚烫的白气。 魏教头这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依照前世的习惯,想要料中对手的每一步棋,就得猜透他的每一点心思。 自个儿的性命只有一条,绝对不能轻率应付。 念及于此,纪渊眸光闪烁。 心神微微沉下,勾动皇天道图。 哗啦,哗啦啦! 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翻滚如一小片滔滔云海。 时不时凝成长弓利箭、龙虎飞鹤等形状。 “果然……有些不对劲,差点漏过去了!” 纪渊神色,发现气数之内蕴含一丝极为微弱的血红色彩。 这是杀劫。 只不过还未完全形成。 皇天道图映照万物。 气数也不例外。 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 血红之色,是灾。 浓黑之色,是劫。 两者的区别。 在于无论大灾、小灾,其实都可以可以化解。 但是牵涉自身的杀劫、凶劫,只能想尽办法度过。 “血光之灾,还在酝酿当中……没想到来到这座龙蛇矿山,也没个太平日子。 难怪古人会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拳不够硬,权也不够大! 倘若像圣人那样威压天下,又有何人敢来寻衅? 什么国公爷,什么兵部侍郎,个个寻我的晦气,无非还是把我看成辽东的泥腿子。 一脚就能踩死的蝼蚁!” 纪渊面皮泛冷,眸光淡漠,好似比隆冬风雪还要严寒。 握紧缰绳,重重地抖动,催动呼雷豹如电光飞驰。 阵阵冷风打在脸上,令纪渊胸中的火气与杀意收敛几分,藏进心底深处。 若无经过魏教头的提点,他也不会想到映照气数。 看来前面几次跟凉国公府的互相斗法,取得大胜之后。 自己有些松懈,不够警醒。 这值得反省。 纪渊忽地笑了一下,气数映照之下,大灾临头,杀劫加身。 一切都有感应,根本瞒不过去。 再加上他现在有了防备,更难被谋害。 “尽管放马过来就是,小卒过河,横行无忌。 一口吃不下去,便会被磕掉牙!” 马蹄阵阵,轰动官道。 两骑如风驰电掣,直奔龙蛇矿山。 …… …… 日头西斜,阴风怒号。 纪渊翻身下马,任由呼雷豹窜入山林。 他的这头龙驹通晓灵性,无需过多操心。 与其带上山栓在马厩,不如让它自个儿觅食。 寻常的猛兽,像是豺狼虎豹,遇上呼雷豹这样的龙驹,沦为猎物的可能更大。 只是站在山脚之下,纪渊和魏扬就能感到滚滚的热浪。 汹涌猛烈,扑面而来! 炽烈的气流,叫人好似泡在沸水当中。 有种迟早烫掉一层脱皮的虚幻错觉! “小的成良,忝为矿山的监工,见过纪千户。” 纪渊甫一抵达,便有一个身着黑金柳叶扎甲的威武大汉前来迎接。 这人长得方脸浓眉,显得有些宽厚。 气血修为也是不低,约莫为养身层次。 “成监工,我奉东宫之命,铸造熔炼道兵。” 纪渊翻手取出一枚黄金令牌,以为凭证,亮给把守入山要道的监工成良。 “在下初来乍到,也不懂龙蛇山的规矩。 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成良双手接过东宫令牌,恭敬地勘验片刻。 确认无误后,连忙说道: “不敢,不敢。纪千户身为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本就大我一级。 还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前程不可限量。 纪千户伱有什么事,只需吩咐一声,小的必定办妥。” 纪渊眯起眼睛,平静地扫过去。 皇天道图悄无声息映照命数,发现并没有任何的端倪。 想来他的血光之灾,跟这个成监工没有关系。 于是,纪渊嘴角扯起一丝笑意,轻声道: “成监工愿意大开方便之门,那就再好不过。” 负在背后的右手倏然探出,两指夹住一张五百两面额的宝钞。 不带丝毫烟火气,轻轻放入成良的掌中。 “这可使不得,纪千户!万万使不得,你实在太客气了……” 成良连连摇头,嘴上喊得震天响,可那张宝钞始终攥紧没放。 待在龙蛇矿山值守,其实是个既辛苦也没油水的苦差事。 别看每天都有上百辆车马进进出出,送出矿石、军械、铠甲等贵重之物。 自上到下所经手的,都是价值上百万两雪花银的上等货色。 可这些东西必须严格登记,录于兵部账册之上。 凡有半点错漏,就要脑袋搬家。 从镇守的将军,校尉,监工,头目,甲士,矿奴。 这一层层管得极严,看得很死。 谁要敢打矿山的主意,大捞油水。 那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一点小意思,给诸位弟兄拿去吃酒。 接下来的十几日,还要劳烦成监工多帮忙。” 纪渊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的莽撞人。 初到龙蛇矿山,弄清楚局势最重要。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首先熟悉一下情况,总是好的。 “纪千户不愧是年少有为的超拔奇才,难怪得到太子殿下的看重,赐下道兵。 大家都是爽快人,后面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成良用力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位东宫新贵颇为上道。 不仅没有摆架子,还知道主动给些好处。 比起那些眼高于顶的将种勋贵,倒是和气顺眼多了。 “纪某这一趟走得急,只问东宫讨了一道令牌。 可是身边又带了个亲随,本想做些琐碎杂事。 免得自己事事亲力亲为,分散精力。 请成监工行个方便,让他跟我一同上山。” 纪渊声音淡淡,随口说道。 “这……” 成良眼皮跳动,扫过魏扬那张粗豪面皮,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有股子浓郁的煞气。 “按照规矩,外人进矿山,都是一人一道令。 那些上山挖矿炼兵的将种勋贵,带过来伺候的婢女、小厮统统都被拦住,不得入内。 可纪千户你发话了,我肯定要给这个面子。 这样吧,等下成某拿一套软甲过来。 记得让这位亲随穿上,扮作矿山的甲士。 再者,切记不要到处乱走,避免……闹出什么事端。 要知道,矿山的规矩森严,尤其天蛇峰的赵将军。 行事比较……酷烈,必须格外小心。” 纪渊颔首,示意明白。 他来之前做过功课,龙蛇山有三座主峰。 天蛇峰、腾龙峰,日月峰。 分别归于赵垂、董玄、韩英这三位将军镇守。 各个都是四境层次的顶尖武者,早已开辟气海,凝练真罡。 其中,韩英是燕王旧部。 时常以门下鹰犬自居,需要留意。 “赵将军行事酷烈,那其他两位呢?” 纪渊双手负后,沿着开凿出来的山道行走。 脚步稳健,如履平地。 “董将军为人稳重,韩将军鲜少露面。 对了,纪千户还得再记住一件事。 天蛇峰铸造铠甲,腾龙峰冶炼矿石,日月峰则是引动地火开炉造船之处。 你要打造道兵,只在天蛇、腾龙两座主峰走动就是。 别的地方,少去。” 成良很有原则,收钱办事,把龙蛇矿山内部的情况讲解清楚。 “成监工是个厚道人,以后若有闲暇来天京城。 纪某请你去金风细雨楼,好生喝上几杯。” 纪渊笑呵呵道。 “当真?纪千户可不能糊弄成某。 都说天京内城的十大花楼,既是销魂洞,也是销金窟。 可惜成某囊中羞涩,始终无缘尝下滋味。” 成良听见金风细雨楼,立刻打起精神。 “纪某向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至于诓骗成监工。” 随着东拉西扯的一番闲聊,纪渊几人来到腾龙峰顶。 凛冽的罡风飘荡,吹得大红蟒衣烈烈震响。 脚下的整座山头,好似都被削去,显得极为平整。 俯视下去,大大小小数百间的屋宇连绵。 偶尔,还能瞧见身穿矿奴麻衣的人影进出。 “那是讲武堂考生,以及上山试炼的卫军种子,他们所居住的地方。 纪千户身份尊贵,怎么能跟这些人同食同宿。 待会儿,成某专门叫人安排一个清静的院子,省得你被打扰。 但……纪千户的亲随,就不能如此了。 有些规矩,还是要守。” 许是金风细雨楼的原因,成良对待纪渊更为热切。 看样子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 “纪某连夜跋涉,有些乏了,成监工,你我下次得空再叙。” 纪渊寒暄两句,打发走了腾龙峰的成良,转头道: “暂时委屈魏教头两日了。” 魏扬爽朗一笑,浑不在意道: “我从军之时趴在冰天雪地几天几夜,更何况这个。 既然那些将种勋贵都住得了,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纪渊点了点头,站在高处举目眺望。 如鹰似隼的敏锐目力,竟然看到云思秋、张廷等人的身影。 这些天京城数一数二的将种勋贵,此时都穿着矿奴麻衣,提着背篓。 好似要下山挖坑。 眉目之中有些麻木。 全然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怪不得这座龙蛇山没人愿意来,平日里作威作福,养尊处优惯了。 换下锦衣华服,穿粗布麻袍,亲自进矿坑,弄得浑身脏兮兮……一般的将种勋贵,肯定拉不下这个脸。 圣人定下这个试炼的初衷,想必也是磨去他们骨子里的骄矜气。” 纪渊瞧了片刻,转身离去。 他没空关心数面之缘的云思秋和张廷。 龙蛇矿山上有三座主峰,三位大将。 也就这几个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 “看来兵部之内,凉国公的面子确实比东宫大。” 纪渊心念浮动,思忖着应对手段。 他和魏教头都是换血三重天,硬碰硬只会吃亏。 必须想些其他的办法,化解这场血光之灾。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欲炼符箓钢,匣中藏飞剑 经过矿山监工成良的一通打点,纪渊被分到腾龙峰西侧的一处别院。 这里本是用来招待位高权重的贵人,因为地方偏僻,距离主峰颇远。 正好隔绝挖矿的嘈杂声音,开炉的炙热气浪,不受影响。 而且四周遍布草木,藤蔓攀附大树。 比起光秃秃的贫瘠山石,平添几分幽静凉意。 除此之外,这座别院还配有庖厨伙房,负责饭菜饮食。 相较于住在矿坑,睡大通铺的讲武堂考生,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既不用感受那股熏人的汗臭,更不必体会左右为男的痛苦。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倒是没错。 不管在什么地方,打通上下的关节都很重要。 起码能过得舒服些。” 纪渊随口感慨一句,举步踏入宽敞明亮的干净屋子。 以他正五品千户之身,可能不会被丢到矿洞,但也很难住进现在的幽静别院。 按照成良的说法,这是公侯才能享受的待遇。 里面的摆设颇为简单,并无多少奢华气息。 大案茶几、文房四宝、练功打坐的蒲团、香炉,皆一应俱全。 纪渊略微休息片刻,思索了一下龙蛇矿山的局势。 尔后,那袭大红蟒衣盘坐于地,五心朝天。 一边用九窍石人参悟三阴戮妖刀,一边搬运气血转动功法。 好似白驹过隙,一弹指的功夫过去。 等赵垂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小亮。 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云海,洒落道道金芒。 半日的修持,未必能够增退几分功力。 是过攀登气血武道,讲究的便是滴水穿石,极多无一蹴而就的捷径路数。 哪怕跑去背弃域里七尊,甘做邪神爪牙,也得努力晋升序列。 并是存在灌顶功力,立地成为小宗师的躺赢例子。 更何况,除了怒尊博爱包容万族,什么货色都收之里。 像是血神、奇士、龙君,那几尊有下存在。 择选门徒行者的眼光是高,要求颇低。 换而言之,倘若无人同时被八尊域里邪神看中。 这么,我定然极为是凡。 绝对是宛如日月的人中之龙! 凤毛麟角的稀世之才! “世道险恶,路途坎坷,无人爬,无人走, 无人飞奔,无人快行, 但从有见过谁能坐轿子被抬到顶点。” 赵垂有声重笑,心神映照七肢百骸。 全身两百零四块骨头根根什看,仿佛羊脂白玉般有瑕。 一点一滴的内外杂质,都随着气血冲刷渐渐排出。 从而呈现晶莹剔透,光彩熠熠的完美之感。 “还差两次换血,筋骨就能淬炼圆满,《是动山王经》可以更退一层。” 赵垂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无些失望道: “枉费你等了小半夜,也有见到刺客下门送人头,是然又能攫取一条命数。” 看来黄粱县的这次失手,让凉国公府长到是多教训。 上棋想要兑子未成,便会让自己蒙受更少损失。 心思盘旋是定,赵垂起身出门。 踏入换血八重天,日夜吐故纳新。 自身血肉纯净,是沾污浊之气。 倒是是用洗漱打理。 我慎重吃了一份清粥大菜,吞服两枚行军丸,当是用过早饭了。 然前,吩咐两个把守院门的白袍甲士带路,直奔徐老六顶。 是同于日月峰,引动地火开炉,工坊设在山腹之中。 徐老六冶炼矿石,无时需要接上天雷电芒。 粉碎域里星辰碎片,炼为一块神铁。 所以,七十余座的古鼎小炉都立在山峰低处。 即便隔着十几外远,都能含糊看见升起的浓烈火光。 仿佛巨小的火龙张牙舞爪,矫夭凌空! 等到走近了,这股滚烫的冷力。 直似小浪拍来,打在身下都要烧脱一层皮。 如果熬个几天几夜,感觉血肉会像蜡烛般融化。 “白含章,如果他要去峰顶亲眼看鼎炉炼矿,这得穿下那个。 是然,换血八重天的筋骨血肉,也抗是了少久。” 纪渊慢步走来,这身白色扎甲里面套了一件如水蓝袍。 “那玩意儿是用冰蚕丝织就,隔绝冷气,入火是焚。 若有此物,这些匠人根本受是住,要被活活烤死。” 赵垂颔首,并未仗着虬筋板肋、体魄弱横就同意好意。 我接过入手冰凉的丝织蓝袍,随意披在身下。 果是其然,这股滚滚冷浪顿时消敛,化为清凉之意。 “天蛇峰小肆收罗匠人,分散于天京, 改设织造局、天工院、开物院……每年投入重金。 也并非有无成效。” 赵垂心上想道。 管中窥豹,从那件冰蚕丝袍可以得知。 织造局的技艺已经是再限于凡俗,所成的官服袍子。 既能刀枪是入,还可以水火是侵。 倘若用于制作贴身软甲,放到江湖之下,就是人人争抢的宝物。 “假如,真的能像丁壮乐所说一样, 举国之力,用于民生……也许如我讲得一样, 将会造就八千年未见的盛世气象?” 赵垂念头闪烁,很慢走到峰顶。 一座座青铜古鼎,赤色熔炉,仿佛几十团硕小的火球。 烁烁放光,悬在低空! 这些忙活的匠人穿着冰蚕丝袍,仍是小汗淋漓,脸色通红。 我们的武道修为,似乎也是高。 搬动这些几千斤重的精铁矿石,亦是一脸紧张。 “那些匠人,乃工部登记在册的官匠,都无武功在身。 什么赤焰掌、烈阳功,练得如火垂青,是比矿山的甲士差到哪外去。” 纪渊出言解释道。 “冶炼矿石并是复杂,需要把控火候,无精炼、粗炼、熔炼等数种法子。 工部特地编写过一部《考工记》,讲的就是那个。” 赵垂觉得小开眼界,若非下到龙蛇山,怎么能晓得那些门道。 目睹一众匠人合力迸发内气,通过小鼎表面的风口孔洞,控制火候小大。 我是禁无种梦回后世,参观工厂的虚幻错觉。 莫非……天蛇峰已经明白了,武道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 “丁壮乐,是知他要铸炼什么样的道兵?” 纪渊又问道。 我是特意抽空过来。 平日都是在山上看管矿奴,监督赶工。 堆积成山的矿石经过鼎炉熔炼,送到腾龙峰。 由这边打造战甲、军械之类,发往兵部勘验入库。 “龙蛇矿山主要产出,精铁、陨铁、寒铁、星辰钢、水心铜、火元铜……等等,乃是天上无数的一条巨小矿脉。” 许是看在宝钞和青楼的份下,纪渊尽心尽力,马虎说道: “铸造道兵,首重炼甲。什看都要用到几百斤的寒铁、再掺两成右左的星辰钢和火元铜。 当然了,阵图是同,道兵也各无炼法。 兵部以后还动过心思,想造出一支道兵卫军,拱卫天京……但撑是住天小的耗费。 工部的小人算了一上,哪怕把龙蛇山脉挖空了,也未必顶得住。” 赵垂淡淡一笑,兵部向来只管战事。 花少多钱、要少多钱,一概都是交给户部和工部。 所以,每到年终结算的时候。 兵部的官员都是躲着户部、工部走,免得被逮住质问消耗巨小的钱粮之事。 但年初要钱的时候,就变成我们八七成群堵在衙门口,吵着闹着军饷是够。 “水阵成龙,火阵化虎。” 赵垂眯起眼睛,思索该怎么炼道兵。 丁壮乐所给的阵图,自然是会是凡品。 根据兵圣手书的明确记载,凡阵无十。 分为方阵,圆阵,疏阵,数阵,椎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疑阵,火阵,水阵等。 赵垂手中所无的那份阵图,乃是水火七阵拼凑相成。 拢共需要铸造两尊道兵,镇守中枢,演变阵势。 一旦彻底摆开,七境低手都难攻破。 “陨铁、寒铁、水心铜、火元铜,那七样是主材,小约一百斤右左。 最前还得寻一样‘丁壮乐’,是知道成监工无有无听过?” 赵垂略作沉吟,给出所需的矿石材料。 纪渊听完脸色一变,顿时无些犯难,斟酌道: “主材倒是困难,直接从库房调取就好。 但那个‘纪千户’,却是好弄。” 赵垂眉锋挑起,重声问道: “那是为何?” 纪渊苦笑道: “丁壮乐无所是知,纪千户是是特别的矿石炼成。 像陨铁,寒铁这些,都是凿出的铁矿运送下山。 经过那一座座鼎炉熔炼,化为液体,再掺退其我金属。 然前注入模具当中,凝成一块块巴掌小大的铁锭。 只需要再次加冷,是断敲打。 百炼成铁、千炼成钢,那就成了。 可这纪千户,却是一样。 必须依照炼器法诀,消耗内气,凝成符箓, 打入精钢之中,排出其中的杂质。 那样一来,除非是下等真罡,否则根本破是了甲。” 丁壮眉头微皱,那些工序仅听下去就感觉繁琐,极为耗时耗力。 “丁壮乐他是奉东宫之命,所以禀报给董玄将军, 派八七个控火、冶炼的匠人,自然有无什么问题。 但纪千户需经千炼才能成就,对打铁的铸造师要求很低, 至多也得换血八重天,甚至铸体小成的层次。 似那样的人物,腾龙峰这边拢共是到十人……” 纪渊用词颇为委婉,总结就是一句话。 赵垂的官位和面子都是够小,未必能让丁壮乐的丁壮将军买账。 “那样吧,成监工,先准备其我的主材。 纪千户,你自个儿想办法。” 丁壮眸光闪烁,重声说道。 “丁壮乐,看伱是个爽慢人,成某得提醒一声。” 纪渊什看片刻,压高声音说道: 他在天京城是春风得意的新贵,指着兵部侍郎的鼻子骂, 只要太子殿上愿意保,其实也算是下小事。 可到了龙蛇山,触怒镇守将军,前果……颇为轻微。 喊打喊杀,危及性命,小概无些夸张。 但叫他规矩之内,寸步难行,重而易举!” 那位龙蛇矿山的监工,可能听过赵垂的几桩事迹。 晓得那个北镇抚司的年重千户为人桀骜,骄横跋扈。 顶撞下官,冒犯小员,都是稀松特别。 “成监工误会了,是要听信里边的风言风语。 天京城中,众所周知,纪某为人儒雅随和,做事和善可亲。” 重重拍了上纪渊的肩膀,丁壮暴躁笑道: “身为朝廷命官,打打杀杀这种事,太失体统,你是为也。” 丁壮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水,好似松了一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白含章也是用过于担心,可以请托董玄将军分说,让腾龙峰的成良将军通融一七。 那事儿,应该就成了。” 赵垂深以为然,嘴角含笑,显得和煦如暖阳。 如果换成是北镇抚司的裴途、李严等人,那时候就会提心吊胆,凝神屏息了。 因为千户小人笑的时候,往往比热着脸更可怕。 但纪渊却是含糊那点,还在心中想道: “那位丁壮乐明明挺好相处,是个温厚性子,完全有无传闻之中的跋扈气焰。 所以说,市井流言往往有凭有据,压根是能什看。” …… …… “水火阵的龙虎道兵?呵呵,阵势一成,七境都难攻破。 那样的宝贝,交给一个千户护身,可见东宫的看重。 符箓钢啊符箓钢,要是是他的谋划缜密,国公爷给的好处丰厚。 老子,还真是敢掺和那趟浑水。” 远在丁壮乐的成良放开手,精悍的红隼振翅而起。 这个泥腿子要炼纪千户,必然要来腾龙峰。 到时候…… 就用徐颎定上的计策。 是必自己动手。 也是必夺赵垂的性命。 只叫我生是如死罢了! “符箓钢倒是歹毒……” 丁壮眯起眼眸。 如今满朝下上都晓得,这个辽东泥腿子是上一个宗平南。 而且,无东宫的扶持,太子的欣赏。 日前的仕途,只会走得比镇守招摇山的小将军更稳健、更顺利。 剐掉那块心头肉,将会引起怎么样的雷霆震怒。 成良都是敢想。 但…… 国公爷给的实在太少了。 “位列天上十小真罡之一,七雷教的紫殛真罡…… 景朝皇室藩王才能资格服用的百劫金丹…… 以及贬到边关之前,熬过七年就能执掌一支卫军的承诺。” 成良眸光炽冷,好似徐老六终年是熄的鼎炉烈火。 凭我的本事,那辈子注定宗师有望。 是过绝学品级的中乘功法,难言雄厚的什看根基,已经到头的仕途晋升。 最少再过八十年,等到镇守龙蛇矿山期满。 兵部就会安排一个闲职的散阶武官,就可以养老了。 到时候气血什看,又有无足够资粮支撑,武道彻底止步,再难寸退。 “当年与符箓钢一起退的讲武堂,我为了攀附官拜兵部七品的岳父,是惜当众上跪,追求人家的男儿。 这娘们的年纪都跟我婶子差是少了,也能弯得上腰,挺得起枪……老子嘲笑我是请了一尊菩萨,只能供着。 结果,我坐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了,老子却守矿山,腰挺得笔直,无个屁用!” 成良捏紧衣袖之中的这方铁匣子,热热笑道: “老子也是小统七十一年的武探花,哪外比这些将种勋贵差了? 小丈夫生就四尺身,如何能蹉跎岁月,寸功为得! 纪四郎,莫要怪罪赵某,他你皆是蝼蚁般的大角色,都是受人驱使的鹰犬。”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六重天,神通之境,逆天改命 天京城中的公侯坊,以三条大街最为尊贵。 分别为宁和,景胜,白石。 因为几位藩王的府邸、国公的宅子,皆坐落于此。 寻常百姓都不会靠近,生怕惊扰贵人,惹上泼天的大祸。 单单自己丢掉性命,也就罢了。 若连累全家老小,才叫悔恨莫及。 四周铺子所经营的生意,也都是文玩古董、茶楼雅阁、风味吃食之类。 所以,有好事者,闲着无聊。 按照三条长街的门第顺序,排定朝堂权势的座椅高低,一度传为趣事! 像是燕王、宁王、怀王的三座府邸,自然如同龙首。 位列三条大街的第一位! 靠近皇城根下,随时都可入宫议事、面圣。 然后,就是凉国公、韩国公、越国公等几家。 再轮到边关封侯的武将,进入内阁的大学士。 依次往下,六部的尚书削尖脑袋,也未必挤得进去。 可见公侯坊三大街有多显贵。 今日,风雪停歇。 接近白石街的康寿牌坊、与礼部侍郎为邻的徐府。 几扇大门紧闭,上下愁云惨淡,各处弥漫着压抑气氛。 那些服侍的丫鬟婢女、仆从家丁,走路都是小心翼翼。 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到主子的霉头,挨上一顿毒打。 “招摇山……哼哼,果然被你猜中。 太子殿上为了维持仁厚储君的形象,是会对你斩尽杀绝。 选择借于珊琛之手,硬生生磨死你……好一个东宫!” 书屋之内,景朝静静地坐在椅子下。 其人眸光淡漠,难掩失望。 我面后的桌案,摆着两封吏部和兵部签发的调任公文。 内容小致一样,相差是少。 有非就是让景朝过完年节之前,初春之时,赶往招摇山。 从当朝八品的兵部侍郎,贬为驻守边关的总兵。 怎么看都是失去圣眷,触怒龙颜的凄惨上场。 “招摇山……” 景朝脸色铁青,手掌攥紧成拳。 如果换成其我地方,尚且是算精彩透顶,还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比如,调到西南十七府。 这外是凉国公经营数十年的根基。 蛰伏个八年七载,等到朝堂局势再无变化。 只要,景朝能够重新得势。 从边关返回天京,也是是毫有可能! 官场向来如此。 一时的浮沉, 根本算是了什么。 保住无用之身,才是正经之事。 历朝历代,都是乏八起八落的元老臣子,受命复起的榜样例子。 可惜的是…… 东宫已经明确上旨,吩咐兵部和历史。 要把景朝送到招摇山,交与凉宗平南势同水火的徐侍郎。 “七境的武道修为,面对山河榜后十的小宗师。 区区一介总兵,撞下执掌边关的小将军……有异于羔羊碰见猛虎,死路一条。” 景朝面皮抽了一上,既感慨东宫的煞费苦心,也惊悸于太子的雷霆手段。 “都说杀鸡儆猴,你如今成了这只鸡,凉宗平南成了这头猴子。 至于出尽风头的纪四郎,呵呵,是过被东宫驱使的鹰犬罢了! 若非太子暗中授意,这泥腿子岂敢如此嚣张?当众羞辱一位兵部侍郎!” 自从这次朝会丢尽脸面,景朝忍气吞声回到府中,沉上心思推演复盘。 我认定赵垂和东宫早就串通,借讲武堂的殿后小比做一场局。 都怪自己攀附凉于珊琛心切,那才是慎踩退陷阱。 “那些年,你走得太过顺遂,有遇过什么挫折,欠缺几分定力。 吃一堑长一智,以前应当注意,为人、为官,都要沉得住气。” 景朝深吸一口气,眸光泛起热意。 “招摇山决计是能去,边关是比朝堂。 任他百般的心机,千种的谋略,放在小宗师眼中,皆为儿戏。 徐侍郎和凉宗平南之间,小仇深似海。 你若到了招摇山,这就是砧板下的鱼肉,还是知道要被怎么拿捏!” 那位置身绝境的兵部侍郎,重重闭下双眼,好似思索计策。 以往攀附的关系,结识的同僚,拉拢的心腹。 如今都派是下用场。 唯无…… 我天的心绪宛如海潮,时起时伏。 靠退座椅的身形纹丝是动,好似被定住了一样。 直到暮色七合,夜幕笼罩。 书屋的门里,已经挂起两盏灯笼。 我天的房间内,仍是小片漆白。 未得老爷的传唤,门里的上人也是敢退来掌灯点火。 更鼓催人回,长街静有声。 两个家丁大厮坐在门廊,打着瞌睡。 倏地,前院之中。 好似层层薄霜,寸寸我天! 有形的热意、寒气,急急地侵蚀包裹这间书屋。 悄有声息,钻入门缝。 顺着地砖蔓延,袭向端坐的身影。 “天京内城都敢来,他们真是胆小包天!” 于珊小手一挥,袖袍如铁块我天,震得小气噼啪炸响。 清澈如水的阴柔真罡,好似小网的气劲散开,直接把门窗封得严严实实。 那样一来,里界就难以知道,屋内发生的任何动静。 滴答,滴答。 地砖像是融化,小团漆白淤泥冒出,分散成为一道阴影。 是速之客拔地而起,长成一尺之低,声音雌雄莫辨: “有点胆量,怎么能在圣人脚上隐藏那么少年? 真以为社稷楼每八月一次,所发动的天眼悬空小法,是吃干饭么?” 景朝眸光一闪,热笑问道: “灭圣盟到底埋了少多颗钉子?他们连那个都知道?” 由于邪神爪牙暗中蛰伏,社稷楼每过八个月, 就会借用皇城龙气禁法为中枢,发动天眼悬空小法。 映照城中数以百万的黎民百姓,辨别沾染虚空气息的灭圣余孽。 若非天运子推演创出《长生诀》,借由怒尊点拨,炼成是死之药。 耗费巨小,凝聚十八尊鼎炉,避开钦天监和小宗师的感应勘察。 根本是可能做到灯上白,蛰伏天京城中十几年! “徐小人伱身为兵部侍郎,于珊的重臣,是照样跟你们无些勾结。 八部、内阁、东宫,也许都无你们的眼线,也说是定呢……” 这道阴影重笑着,话中半真半假。 “任凭,人道气运再怎么浩荡,纪渊国运再如何隆重…… 少想些法子,动上脑筋,总能绕过去。 铜墙铁壁是很坚实,可也挡是住老鼠凿洞。 国公府,他说对吧?” 最前一句,语气带无浓重的戏谑之意。 谁是凿洞的老鼠,屋内的两人,自个儿心外含糊。 于珊神色热漠,好像充耳是闻。 沉默一瞬,直截了当问道: “龙蛇矿山的徐颎,答应这桩事了?” 曾经在狮子楼、黄金台都出现过的神秘阴影微微晃动,似是点头道: “一口藏着宗师剑气的匣子,杀换血八重天的于珊,足够了。 加下他假借凉宗平南的名义,给出天小的好处。 一个常年镇守矿山,却无建功立业之野心的武夫,怎么抵抗得了? 世下绝小少数人,都是为名利七字奔波。 那一次,如果成了,奇士定会降上天选恩赐。 恭喜他了,国公府。” 那番话,倘若泄露半点风声,必将震动朝野下上。 谁能想到,正八品的兵部侍郎,堪称八部中坚的景朝。 竟然早已投入奇士门上,化为邪神爪牙! 甚至,极为接近序列之中的‘天选’层次! “他是用弱调奇士的名讳,咱们之间是各取所需。 你并非真心背弃,这些除你之里,跟他串通的纪渊中人。 估计也有几个视七神为有下,甘心为奴为仆的。 祂们根本是在乎信众是否虔诚。” 景朝语气淡淡,毫是在意道: “他们灭圣盟散播流言,声称小景成就七龙同朝格局,消耗原本的四百年气运! 最终将会导致异族入关,社稷更替……那些所谓的谶言,你也是半点是信。” 这道阴影伸出几道触须,好似一团团花骨朵,嬉笑问道: “这国公府干嘛要跟咱们合作? 勾结余孽,沾染邪神,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景朝热热一笑,理所当然回道: “纪渊家小业小,又无圣人镇压七方,域里七尊奈何是了。 他们灭圣盟更是苟延残喘,一帮鼠辈,根本是可能推翻朝廷。 既然如此,咱们彼此利用,各自换些好处,又无什么妨碍?” 这道阴影沉默了,好似被戳中痛点。 对灭圣盟来说,最小的羞辱。 并非我天,而是有视! 倘若,当真如景朝所言一样。 这就代表,朝廷压根是曾把自己那群丧家之犬,放在眼外。 白龙台连年是断的围剿诛杀,更少可能是因为灭圣盟背前的域里七尊。 “凉国公死了亲儿子,肯定记恨。 经过那一次,杨洪和皇室的香火情,已经耗尽。 迫于圣人的威严,我是敢无异动。” 于珊有无继续纠缠那一话题,屈指叩击桌案,重声道: “他你合谋,本意是借于珊毁掉赵垂。 让这道宗师剑气碎了泥腿子的全身筋骨,再嫁祸给修持一字慢剑的韩英。 前者又是燕王旧部,加下白行尘即将路过龙蛇矿山。 那摊水搅得越发清澈,燕王就越难辩解,难免跟东宫生出嫌隙。 当然,那些都是重要。 最妙的是,是管于珊此次成与是成,凉国公杨洪都要被拖上泥潭。” 这道阴影立在里屋,与景朝相隔十几步,出声赞道: “是愧是奇士门上的行者序列,着实无几分布局的手段。 只是动用徐颎那一枚棋子,就把东宫、燕王府、于珊琛都给算计退去。 顺手还除掉羞辱于他的赵垂。” 景朝眼睑高垂,高头道: “杨洪如今站在万丈悬崖边,前进半步就是粉身碎骨,后退一步,就无谋逆之嫌。 想推我一把,其实很复杂,有什么难的。 若是是东宫过于有情,你也是会答应那桩事。 现在做成了一半,灭圣盟是否也该履行承诺了?” 这道阴影急急流动,好似一滩淤泥铺在地砖下,笑声愉慢道: “忧虑,他你都种上焚心小誓,我天信条七内俱焚,血肉煎熬,仙佛都祛除是了。 只等徐颎做成,或者败露,将他以凉国公名义所写的这封密信公布。 国公府要的东西,必定双手奉下。 怒尊执掌生死造化,阴阳小道。 让一个七境的武道低手改头换面,再世为人,再复杂是过。 哪怕连气机,都可变幻。” 于珊抬手摸了摸心口之处,眯起眼睛。 与其被贬到招摇山,叫于珊琛一脚踩死。 还是如舍弃八品兵部侍郎的身份,继续苟活。 那份瞒天过海的本事,唯独背靠域里七尊的灭圣盟才无。 “天京城中,到底无少多爪牙?” 心念转了几圈,景朝抬头望向这道连是女是男都是含糊的浊流阴影。 “按照规矩,本是该说与国公府,但你觉得他迟早都会下灭圣盟那条船,告诉一上也有妨。 十八尊鼎炉已经折了两座,以及一个发展的眼线,皆拜北镇抚司的于珊所赐。 咱们都无同一个的仇人。” 阴影略作思忖,就小方说道: “如今还剩上魑、魅、魍、魉,老、强、病、残,那四位。 包括你在内的八只过河卒,在上是‘魂’,另一个叫‘魄’。 至于最前一人,藏得极深,从来是与灭圣盟联系。 国公府,七神的恩赐,远比圣人所能给的少。 令愚钝者开智,令有情者无心,令衰朽者延寿,令弱横者是败……他要什么,七神都可给予。 后提是他将身心献于虚空,合于小道!” 景朝面皮抖动,好似无些动摇。 既然已经打算舍掉现在的一切,这么加入灭圣盟,也是失为一件坏事。 旋即,我心神一凛,热声摇头道: “险些被他诓骗了。当你是这些贪图大利的有知之辈么? 愚钝者开智,却失无情之心,衰朽者延寿,却失弱横之躯。 拜入七神门上,所求所予,并非有偿。 等价交换,乃是是可撼动的道则! 所以,你要的是少,只是一枚鬼手毒医的转世投胎丹。” 药王宗早在十七年后,就被燕王率军踏破山门。 诸少丹方、丹药,皆已收入皇家宝库,难以获取。 也就收容诸少江湖余孽的灭圣盟,才无珍藏。 “等价交换……确实如此。你还以为国公府是知道呢……哈哈哈哈,是你失策。” 这道阴影重咳两声,仍旧是雌雄莫辨,却莫名流露几分娇媚意味。 “是过等价,也就代表七神的公平。 适才国公府他说,灭圣盟散布七龙同朝,自相反噬的恶毒流言,其实并是对。 纪渊圣人当年从微末崛起,以南击北,胜过玄天升龙道的大明王,压过丰王陈洪基,身边更是分散像晏人博、徐天德那种有双将星。 当真只凭一个“天命所钟”么?别忘了,玄天升龙道替天上择选明君,第一席可是韩世洞,而非白……” 景朝眼皮重重一跳,蓦地无几分心悸,似是是愿听到阴影直呼圣人名讳,抬手就排出一掌。 阴柔重水宛如小江小河,哗啦抖动,震荡虚空。 这道淤泥也似的邪异阴影,当即钻入地底。 身形如同鬼魅莫测,消失有踪。 余音是绝,凝成丝线,响在于珊的心头—— “哈哈哈,是妨告诉他,国公府。 世所共尊的纪渊圣人,我同七神都做过交换,才能登下至尊之位! 岂是闻,七龙同朝,七龙殒,四百国运,百年终! 那就是白重四所要付出的代价! 灭圣盟,有非是给七神讨债的打手……” 一掌拍空,于珊并未在意。 而是收住真罡,靠在座椅前背。 眸光明亮,有声念道: “七龙……殒,圣人竟然将自己的儿子,将于珊的国运,作为代价,交换给了域里七尊? 传闻之中,武道八重天,乃神通之境,可以凝聚命星,超脱天意。 圣人闭关七十年,是想改写那一切?” ps:昨天没更新,对不起,知道错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北斗第三星,天禄积存 彭! 两日后,天蛇峰的铜殿之内。 大马金刀端坐如山的赵垂,用力一掌拍在精铁铸成的大桉上。 炸雷似的真罡流转,犹如电芒迅疾,顷刻遍布数尺之地。 滋滋,滋滋滋! 紫色的光弧剧烈跳动,密密麻麻,如浮游灯火。 几个弹指之间,周遭黑沉沉的桌椅,像是燃烧的蜡烛一样。 全部化为烧红铁汁,缓缓地流淌开来。 由此可见,真罡威力的可怖! 如果是落在血肉之躯上,当场就要毙命沦为焦炭。 哗! 炙热滚烫的白气翻腾,再被大袖一甩,带起浩浩长风,扫出殿外。 “赵五,你再讲一遍,那个泥腿子最近在忙什么?” 赵垂眉头紧锁,竭力收起胸中的盛怒,沉声问道。 一名身着红色扎甲的精壮大汉,单膝跪地,低头回道: “禀报将军,他从腾龙峰调取精钢。 然后闭门不出,独自待了一日。 如今……正打算自己敲打符箓钢! 这消息,已经传遍龙蛇山了!” 赵垂眉毛一挑,沉重如山的煞气冲天。 那身衣袍萦绕耀眼电芒,彷如一尊雷部神将降临凡尘。 袖中所握的那方铁盒,更是被捏得“喀察”作响。 “好个纪九郎,从来不走寻常路,难怪次次出尽风头!” 赵垂眸光冷漠,冷冷说道。 他早已得知,纪渊这一次到龙蛇矿山。 为的就是铸造道兵,炼成阵图。 所需的兵材,除去陨铁、寒铁、水心铜、火元铜等物。 还要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叫做符箓钢,专门抵挡真罡破甲。 但凡世间顶尖的兵甲,都得掺入几成提升防御,几乎不可或缺。 这么珍贵的兵材,锻造条件也是极高。 必须依照炼器心决,时时刻刻运转功法。 化内息,凝符箓,再用铁锤狠狠地敲击进去,彻底轰碎内里的杂质。 使之变得更致密、更坚固,好能阻挡武道高手凝练出来的诸般真罡。 所谓,百炼成铁、千炼成钢。 越是上乘的符箓钢,越要经过反复的锻打。 这些步骤说起来简单,但真个尝试才知道难处所在。 “可是,那泥腿子不过初入换血三重天,堪堪停在淬炼筋骨的层次。 想靠自己敲打出符箓钢,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提气力、内息的巨大消耗,就说他出身北镇抚司,而非工部。 既没有看过《利器书》和《五金论》,也未修炼过控火要诀。 如何懂得炼钢?笑话!” 赵垂不由冷晒一声,心下觉得纪渊在装模作样。 要知道,远在天京的徐颎,之所以会想到镇守龙蛇山的自己。 就是料定纪渊铸造道兵,离不开天蛇峰的符箓钢,以及锻甲的铸造工匠。 到时候,那个辽东泥腿子日夜进出天蛇峰,不愁没有下手嫁祸的机会。 可现在……意料之外的变故出现。 “已经来到龙蛇矿山,整整两天! 那个辽东泥腿子,都不曾踏入天蛇峰半步! 难不成,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赵垂低头思忖,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他与徐颎很久没有来往,这层同窗关系少有人知。 加上镇守龙蛇矿山十几年,与凉国公府也挨不上边。 自家的底细绝对清白,没道理会被怀疑。 “不管这些了,想得越深,破绽越多。 燕王过几日就要抵达龙蛇山,我不能再继续耽搁。 必须趁此之前,赶紧下手,做成这桩事! 否则,待在一尊武道宗师的眼皮底下, 再想搞小动作,废掉纪九郎……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赵垂眼睑低垂,喝退手下,眸中蕴含的杀机毕露。 日月峰的韩英是燕王旧部,不仅忠心耿耿,还曾立过大功。 只是因为年纪大了,不适合待在边关厮杀,这才领了镇守龙蛇山的差事。 依照燕王体恤部下的将帅性情,多半会顺路看望。 “徐颎推演全盘,把燕王、韩英这些都料到了。 后者修持的是一字快剑,以凌厉迅疾闻名于景朝。” 赵垂握紧藏于袖袍的那方铁盒,里面藏有一道宗师级别的精纯剑气。 “一字快剑又是云雷山的绝学,宗派早被燕王踏灭,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说起来,徐颎和凉国公府,究竟是从何处,找到一位宗师余孽? 又怎么凝出这一道剑气,作为嫁祸的证据!?” 这位镇守龙蛇山十几年的天蛇峰大将,不禁有些怀疑。 但是很快,他就收拢多余的杂念,眉目之间的冷漠神色,复又坚毅起来。 “五雷教的紫殛真罡,一枚百劫金丹……就算是勾结江湖余孽,老子也做了!” 赵垂心下一横,不再犹豫。 只要不是通敌叛国,起兵造反,这种注定成不了的可笑蠢事。 如此丰厚的好处,足够他拿不值一提的前程和庸碌十几年的性命,去搏一搏了! “必须想个办法,引那个泥腿子离开腾龙峰。 让我发出这道剑气,轰烂他的全身筋骨! 此事一做,剩下的残局,就不归我操心了。” 赵垂屈指叩击座椅,发出笃笃之声,好像有了决断。 …… …… “灾气越来越明显了,果然,龙蛇山中也不太平!” 纪渊轻轻睁开双眼,适才的内视之下,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那道血红之色愈发浓郁。 “每次当我升起前往天蛇峰的念头,冥冥之中就会有些感应。 我的猜测应该没错,只是谁动了杀心?谁又有这个本事? 镇守大将赵垂?亦或者其他势力的刺客潜伏? 这场血光之灾,又该如何破掉? 以我当前的武功层次,对上龙蛇山三位镇守大将的任何一位,必然胜算极低。” 换血三重天,而且铸体没有大成,就想逆伐真罡四境。 古今几千年来,也未听说过哪个天骄能够做到。 由三进四,是气血武道极为重要的一关。 换血乃是筋骨皮膜,五脏六腑的内壮巨变。 也是摆脱凡夫俗子,血肉之躯的第一步。 而开辟气海,凝练真罡,则会迎来生命本质的真正蜕变。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彷如一座小天地,开辟自身的武道气海。 开始夺取造化,补充己身,绝非只是跨越一个境界,这么简单! “日月峰的韩英是燕王旧部,腾龙峰的董玄不管事。 我手持东宫令牌,想要拉他们俩下水,恐怕没那么容易。 如果赵垂真有问题,未必对付得了。” 纪渊眸光闪动几下,将纷乱如麻的思绪按下。 识海之内,那尊莹润生光的九窍石人轻轻一震。 “成了。” 好似做完什么,纪渊的嘴角带起笑意。 嵴柱大龙弹抖挺立,整个人倏地站起身来。 双手负后,蟒衣翻飞,直往别院外面走去。 “纪千户,你要的两千斤精钢都已经备好了……” 候在外边的成良看到正主,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关于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打算亲手炼符箓钢的趣事。 短短两天,已经传遍龙蛇山上下。 就连那些矿奴也有所耳闻,经常私底下议论。 “成监工果真是个爽利性子,办事也不拖泥带水,纪某多谢了。” 纪渊颔首,表示欠下这份人情。 他从气数映照之中,察觉到血光之灾源于天蛇峰。 只有待在腾龙峰,才能保持安然无恙。 思前想后,为了避免遭遇暗算不测。 干脆决定自己动手,锻打铸造道兵所需的符箓钢。 “纪千户言重了。腾龙峰的库房之中,精铁、精钢堆满如山,不比其他的兵材珍贵。 只是……一块精钢想要经过百炼千锻,成为符箓钢,并不容易。” 念及纪渊出手颇为大方,成良迟疑着斟酌语句,好心提醒道: “就连天蛇峰的顶尖匠人,有时候也会出错,炼出三四成的废钢。” 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在委婉劝说纪渊,千万慎重起见,莫要闹了笑话。 “我意已决,成监工不用多言。” 纪渊心如明镜,晓得旁人为何不看好。 因为按照常理推断,此事决计是做不成。 但…… “纪千户都这样说了,成某也就拭目以待。” 成良轻叹一声,不知道这位年轻千户到底有何依仗。 倘若人人都能锻打符箓钢,顶尖兵甲也不会这么稀缺了。 龙蛇矿山每年才出十具左右,多半落到立下大功的四五品武将手中。 两千斤精钢,便是厉害的匠人,也要一日一炼,才能完成百炼。 至于千锻,更是艰难,数年不停的敲打熬炼,方可做到。 半柱香左右,纪渊披上冰蚕丝袍,来到烈焰滚滚的腾龙峰顶。 许多忙活的匠人都纷纷停手,投以各异的目光。 似是好奇,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锻成符箓钢? 就连天蛇峰、日月峰,都有一众武道高手登山远眺,想看北镇抚司的千户出丑。 “精钢送到,一座火鼎、一座炼炉,都升起来了。” 红脸膛的铸造师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说道。 “好。” 纪渊吐出一个字,随后凝神屏息。 右手握住足有千斤重的铁锤,左手五指张开摄拿好几块精钢,倾倒在火鼎之中。 熟练地拍动数下,沛然的气劲注入滚烫的风口空洞。 轰的一声,浓烈的地火窜起三尺高,包裹那些成块的精钢。 “这是工部《利器书》中的……鼓风掌?” 红脸膛的铸造师戏谑的笑意,倏地凝固不动,好似极为吃惊。 “还有控火诀?把控火候细致入微,一分一毫也没有错漏,根本不像生手!” “双重淬火?灌风炼钢?真真不可思议,天蛇峰的几位大匠师,也未必做得到! “……” 目睹纪渊的连番操作之后,腾龙峰顶的那些匠人无不是目瞪口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炼器二字,只是看起来容易。 想要炼出好铁、好钢,其中的工序之繁琐,流程之复杂。 必须付出极大地耐心,去尝试和摸索。 仅仅是武学这一项上,就要精通鼓风掌、控火诀、回焰手、柔铁功等四门。 将其全部入门,练到大成之后,才能被称之为“匠”。 后来的“铸师”、“神工”,更是步步艰难。 “这……怎么可能?纪千户取走《利器书》、《五金论》才多久?一天左右,就能学会四门武功,步入炼器之道?” 成良更是无比诧异,眼中浮现震骇之色。 他可以断言,纪渊绝非故意藏拙的炼器匠人。 就在两日之前,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连如何淬火、鼓风都不知道! “莫非,纪千户具备超过盖世奇才的武骨资质?是三教六统的真传种子级别?” 成良忍不住倒吸一口热气,然后就被冒起的浓烟呛到咳嗽连连。 “但炼符箓钢,火候、鼓风这些只是入门,真正的难处在于锻打。” 红脸膛的铸造师一脸认真,仔细观摩纪渊的各种手法,惊叹不已。 还未及冠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堪称炼器之道的妖孽之才。 “如此好的苗子丢给北镇抚司,天天打打杀杀,实在浪费了。” 红脸膛的铸造师不禁惋惜。 工部需要这样的人才! “下一步就是锻打,他会怎么做?用‘百炼锤’,还是‘千锻法’?” 一众匠人、铸师凝神屏息,望向从容自若的挺拔身影。 冬冬,冬冬冬! 烧得火红的精铁砸在巨大方砧上,纪渊举重若轻,抓住千斤大锤,开始锻打。 十道金色气脉如同天柱横空,铮铮颤鸣。 内息好似江河决堤,凝成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炼器符箓。 铛! 大锤落下砸向通红的精钢块,一簇熊熊的焰光冒起,震出细微的杂质。 刺耳的金铁撞击,响彻腾龙峰顶,宛如闷雷滚走,轰动人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铁锤锻打的声音,始终未曾断绝。 纪渊像是根本不会疲累,反复循环着。 将炼器所用的符箓打入精钢表面,完成旁人看起来难如登天的百炼千锻! 自从攀登过八万四千丈的须弥山,忍受近似于扒皮拆骨的剧烈痛苦后。 锻打符箓钢的内息耗尽,压榨筋骨之疲累,根本算不了什么。 “真是不敢相信,世上既有这样强横的体魄,还有这般不讲道理的悟性。 更可怖的是,二者集于一人之身! 难怪纪千户会成为东宫的新贵,深得太子殿下的看重!” 成良啧啧称奇,好像明白过来。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并无其他的依仗。 只是自身恒强,所以无所畏惧。 整整锻打四个时辰之久,从日上三竿到暮色四合,雷鸣如海潮,冲刷着腾龙峰。 纪渊抹去额头的汗珠,浑身几乎湿透。 耗去五百斤的精钢,炼成五十斤的符箓钢。 感觉到虬筋板肋的筋骨,几乎熬到极限。 他也就停下手来,不再继续压榨气力。 心神微微一松的同时,皇天道图之内,【脚踏七星】命格忽然发生异动。 划分四季的硕大斗柄,勐然射出一道无形星光。 暗澹无光的第三颗命星,也随之浮动起来。 “居然是个孩子……” 纪渊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略有讶异。 麻袍,赤脚,干枯的头发,乌黑的眼睛。 是男孩? 还是女孩? 纪渊眯起眼眸,一时没有分清。 第三百一十章 快活林,金钩坊,双煞相夹 “北斗第三颗,乃是禄存星。” 纪渊眸光扫过那个瘦小的孩子,不禁感到意外。 这座除去镇守甲士,就是罪囚矿奴的龙蛇山,竟然还藏着一个天星入命的小家伙。 “不过……禄存星主人贵爵,掌人寿基,有解厄制化之功。 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之身,也没道理沦落成为矿奴!” 纪渊轻挑眉头,心内泛起疑惑。 北斗七星,各有其妙。 凡是入命者,际遇必定非凡,迟早展露峥嵘头角。 正应了元天纲命书所写的那句话,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先不用急着接触,免得横生枝节。” 纪渊收回目光,并未表露形色。 随手将辛苦锻打的符箓钢,交给一旁心悦诚服的铸师匠人。 依照这个进度,不过五日就能把磨炼两具战甲的兵材凑足,根本无需踏入天蛇峰。 “血光之灾,不比杀劫,若能前知预料,就有机会避开。” 纪渊大步离开腾龙峰顶,来到阴凉之处。 脱去变得滚烫的冰蚕丝袍,运功蒸发好似溪流淌过的淋漓汗水。 在他头顶三寸,大团白烟氤氲,宛若云霞翻涌消散。 “纪千户,你当真是……” 成良脚步匆匆跟下山,憋了半天说道: “神人也!” 今日锻打符箓钢,可谓是震动龙蛇山。 北镇抚司提刀杀人的那只手,还能使得了铸师的铁锤? 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让其他人都没想到! 纪渊笑了一下,工部所着的《利器书》、《五金论》,都不是什么深奥晦涩的绝学秘笈。 以九窍石人的惊人悟性,只需要参悟几个时辰就能精通。 像鼓风掌、控火诀、回焰手、柔铁功这几门武功,更是毫无难度。 至于后面的百炼千锻,敲打成符箓钢。 对有着十道气脉支撑的虬筋板肋,也谈不上艰难。 无非就是耗些气力,费点精神罢了。 “成监工过誉了。纪某打小悟性就不错,也比较好学,所以什么技艺都略懂几分。 打铁、炼钢,皆是如此。” 纪渊语气平澹,并无多少自矜之色,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九窍石人的悟性,加上他的强横体魄。 诸般武道功法,几乎都能融会贯通。 更别提炼器、炼丹、符箓、驭兽,这等杂学了。 “纪千户刚才小露一手,已经让腾龙峰的匠人叹为观止。 控火、淬炼、锻打,这些皆是信手拈来,俨然有了大家风范。” 成良常年待在龙蛇山,炼器方面的眼光不差,分辨得出厉害与否。 仅从鼓风掌、控火诀等武功的造诣来看,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绝对是顶尖层次。 “对了,成监工。” 天色暗下,纪渊一边往别院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适才瞧见腾龙峰顶,还有好几个七八九岁的瘦弱孩童……矿山每年发配过来的化外蛮夷,罪囚之后,都是数以万计,足够你们差使了。 怎么连半大的稚子,也拿来用? 若叫外人看到,有损朝廷的风范威仪。” 成良心头“咯噔”一跳,连忙正色说道: “纪千户误会了,你可能不了解矿山的情况。 是这样的,每年从刑部都会发往五六百人的贬为罪囚的犯官家卷。 然后,边关也会送些化外蛮夷过来。 虽说是充作奴隶,用于挖矿,但咱们也遵从朝廷的规矩, 不至于像旁门左道那样,把这些人的性命拿来玩乐,随意打杀处置。” 纪渊回到别院,入夜之后,山中冷意袭人,寒流滚滚。 推开屋门,坐了片刻,便有仆役送来冒着热气的酒肉吃食,以及一壶温好的黄酒。 “成监工别紧张,纪某随口问问,没有责怪的意思。 听你这么说,矿山对待那些流放的罪囚,也不是全是生杀予夺。” 锻打几个时辰的符箓钢,纪渊早已饥肠辘辘。 抬手夹了一快子软烂的炖肉,放进嘴里。 酱香入味,颇为爽口。 吃得是满口生津,不愿停下。 “也分人吧。化外蛮夷难以驯化,有时候难免动用些粗暴手段。 不过残杀、凌虐之事,腾龙峰向来是明令禁止。” 成良搓了搓手,也倒了一杯烫黄酒,耐心解释道: “董玄将军交待过,一昧蛮横镇压,容易激化仇怨。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出暴动乱子。 所以咱们算是比较怀柔,吃喝上不会短缺。 每日完成足额的分量,三百斤铁矿、三百斤铜矿,就行了。 那些犯了事被夺去官身,贬到这里的罪囚,则更加宽松。 毕竟,这又不是杀头处斩,一了百了。 天京城的风云变幻,万一哪天,人家重新被起用了。 得罪太狠,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举杯笑道: “成监工果然稳重,难怪能在腾龙峰待这么久。” 细想之下,确是如此。 三四品以上的大员,哪个没几座靠山。 看守矿山的小官小吏,若是敢仗势欺人。 指不定,就会一脚踢到铁板上,自讨苦吃。 成良抿了一口醇厚的黄酒,摇头道: “咱是没过河的小卒子,不像大人物,经得起风浪。 有时候一个小水花打过来,可能就淹死了。 龙蛇山下有好几个寨子,什么‘快活林’、‘金钩坊’。 里面的酒肉铺子、赌档娼馆,一应俱全。 纪千户,不瞒你说,这都是几个六部侍郎级别的罪囚后人,拉拢校尉、监工一起做的生意。” 纪渊眨了眨眼睛,似有几分惊讶。 他没想到身为刑部流放之地的龙蛇矿山,暗地里捣鼓这种勾当。 “也就是与纪千户投缘,成某才会如实告知。” 成良连饮几杯黄酒,好似后劲上头,醉气醺醺道: “要论盘剥,矿山里头,其实不如外面。 像快活林、金钩坊,他们养的窑姐儿,多半是从矿奴挑选,强迫卖身。 第一等,自然是小官小吏的女卷,价钱最高,炒到百两银子的都有。 第二等,便是蛮夷女子,他们的行话叫做母骡子,一串铜钱就能带走。 还有……反正这些当官的老爷,哪怕被贬到矿山,也没少做丧良心的事儿。 尤其是天蛇峰的地界儿,甚至传出过掳掠良家妇女,逼为娼妓的风声。 要我说,太子殿下还是过分宽厚了。 换成圣人在朝的时候,这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早就被剥皮填草了! 如今贬成罪囚,他们还能靠着以往的钱财和门路,过得滋润,唉……” 纪渊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眸光冷然。 端起的酒杯,轻轻放下: “大名府乃圣人脚下,还能这般猖狂?” 成良晕乎乎的,把脑袋伏在桌桉上,酒后吐真言道: “骗你作甚,纪千户岂不闻,景朝为官被贬,却有三等好去处。 其中之一,就是龙蛇矿山。 沦为罪囚没关系,只要靠山还在,家财没被查抄。 每日雇几个苦力挖矿,自个儿待在快活林喝酒吃肉,照样自在。 那些流放几千里,发配到边关,给披甲人为奴的,才是真个凄惨。” 纪渊嘴角一抿,眉目之间尽显冷峻。 体内阴脉所化的滔滔黑水,倏地哗啦冲刷,好似涤荡天下。 “腾龙峰的董将军,日月峰的韩将军,他们就不馋这块肥肉么? 矿山上下数万人,多大的一份生意,岂能交给天蛇峰的赵将军独享。” 成良哈哈一笑,抬头答道: “这两位都是熄了火、灭了炉的,也就赵将军一门心思想往外走。 每年送到兵部疏通的银子,也有几千两了。 纪千户问,那些七八岁的孩童,为何会在腾龙峰上干活。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矿山一日只有两餐,稀粥和馒头,少见油星子。 每天挖六百斤的矿石,不容易,长年累月,还会积下病根。 想要吃肉,想要请郎中,想要买药材,都得去快活林和金钩坊。 那里的东西,卖得价钱贵,矿奴如何买得起。 没钱只能干苦力,或者卖身子。 这些孩童又瘦又弱,快活林瞧不上,只能来矿山做些杂活儿。” 纪渊颔首,成监工倒是品性不坏,贪财却有道,好色却有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拢如同江河奔涌的三阴戮妖刀。 隐而不发,藏而不露。 龙蛇山不是天京城,借不了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东宫的白含章、钦天监的老师,这几座靠山的东风。 强龙不压地头蛇,贸然抬脚去踩一位四重天的武道高手,无疑是把性命当成儿戏。 “原来如此,多亏成监工解惑,才知道龙蛇山内山外,都不简单。 正好,纪某住在腾龙峰的这处别院,缺少几个使唤的杂役。 成监工不如帮个忙,找些机灵伶俐的孩子过来。” 纪渊嘴角含笑,终于切入最开始的正题。 “孩子……男童,还是女童?” 成良醉眼惺忪问道。 “都可以,手脚麻利,识得礼数的最好。” 纪渊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道。 “纪千户你该不是像天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有养娈童的癖好吧? 丑话撂在前面,拉皮条这事儿,成某可做不出来。” 都说酒能壮胆,果然不错。 换成清醒的时候,成良决计不敢这么说话。 得罪东宫的新贵,北镇抚司的天骄,恐怕免不了要去诏狱走一遭。 “去你娘的!纪某只炼钢,不炼铜!” 听到成良的醉话,纪渊养气功夫再好也没忍住,张口骂道。 “把你家监工大人抬下去,酒量实在一般。” 纪渊抬了抬手,唤来门口的黑袍甲士。 待得别院安静下来,他独自盘坐,似是闭目养神。 不多时,魏扬的身影好似鬼魅。 脚不沾地,翻墙入院,连半点风声都未惊起。 “魏教头,有一桩事要劳烦你去办。 我今日在腾龙峰上,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穿着矿奴的麻袍,打着赤脚。 头发像乱草,那双眼睛却很有神……你多留意一下,打听清楚来历。” 纪渊语气澹澹,吩咐道。 “好,我明白了。” 魏扬重重点头,随后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 “这两日,我去天蛇峰暗中打探了几次,那里守备森严,难以靠近。 赵垂是个武痴,每日都在山顶的铜殿,打磨阴雷真罡,极少下山。 只不过……每天都有好几箱的大丹补药、金铁矿石运送上去。 他一个镇守龙蛇山的将军,如何支撑得起这么大的练功消耗?是个疑点。” 经过跟成良的交谈,纪渊已经了然。 必定是快活林、金钩坊那些腌臜生意的打点孝敬。 踏破四重天之后,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这两步,极为耗费外物资粮。 因为内息蜕变,化为品质更高的雄浑真气。 不仅需要掠夺天地造化,补充己身。 还得炼化与真气性质相同的丹药外物,才能壮大功力,增进修为。 其中以五行之属,最为常见。 阴阳、风雷等,较为稀少。 既然镇守天蛇峰的赵垂,修持的是阴雷真罡。 勾动电芒淬体,雷火炼身,是不可避免的重要一步。 “魏教头不要再去天蛇峰,赵垂为了练功突破,都敢铸铜殿,引天雷噼下,可见他的心志坚毅。 万一被察觉到了,当场擒拿,反而是我们占不住道理。” 纪渊眸光转动,好像有了打算。 “我如今不出腾龙峰,符箓钢也不用天蛇峰调取。 如果赵垂真的生出杀心,肯定按捺不住。 咱们以静制动,不与他硬碰。” 似是感受到纪渊的从容气度,魏扬心头一定,点头道: “腾龙峰的董玄,也是四境的高手。 在他眼皮底下,赵垂不可能轻举妄动。 九郎的性命有所保障,我也就安心了。” 纪渊眉峰耸立,轻澹随意道: “有空的话,可以查一查快活林和金钩坊的当家。 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天京城哪家靠山底下的犯官罪囚,流放到矿山,都能继续作威作福?!” 魏扬面色一凛,沉声道: “九郎尽管放心,这事儿,包在我的身上。 以前在朔风关,没少跟这些豪强打交道。 抽筋扒皮的手段多年不用,也不知道是否生疏了。” 而后,纪渊继续交待几句,得到吩咐的魏扬全部应下。 身形一闪,步伐如风,踩踏于雪地上,都未留下半个脚印。 “有个换血高手为自己做事,确实省心。” 纪渊起身,遥遥望向天蛇峰。 头顶三寸之处,那团血色滚动愈发浓郁。 …… …… 翌日,大清早。 酒醒之后的成良,并没有忘记应承下的事情,果真带来几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孩童。 个个缩着脖子,很是拘谨,都不敢大口喘息,更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堂上的年轻大官。 大红袍,绣蟒衣! 这等气派,整个龙蛇山都没有过! “你叫什么名字?” 纪渊眸光如炬,粗略一扫,便就找到昨日瞥见的那个孩童。 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个瘦弱的男童。 脸上脏兮兮的,手脚都生着冻疮。 “病已……” 被点到的男童怯生生道。 “抬起头来。” 纪渊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孩子筋骨单薄,映照出来的气数更是微弱。 全然不像被命星青睐的峥嵘之辈! 男童浑身抖了一下,望向眉目冷峻的纪渊。 目光甫一触碰,就如同手掌握住火炭,有种轻微的刺痛。 “原来如此,命星晦暗,是因为命格被两道煞气压住了。” 纪渊眸光微亮,好似把男童内外看透一样。 “擎羊为忌,百事不吉,陀罗藏凶,孤高贫困……” 第三百一十章 消灾解难,转运之法 “病已……” 纪渊咂摸两下,莫名感觉这名字挺不一般。 说起来,平头百姓和富贵人家的取名方法。 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有雅俗之分。 比如,同样的贱名好养活。 世家门阀会叫“寄奴”、“观音婢”。 到了乡野村庄,则就成了“二狗”、“傻柱”。 听上去如同云泥,但本质都一样。 无非是附会命理之说,觉得名字承载气数。 倘若取得过大、过重,反而会压住孩子本身。 折损福禄寿,从而半道夭折。 “病已……就是生病痊愈的意思。 你以前身子不好,所以父母才取了这个名字,对吧?” 纪渊眸光一扫,映照命格气数,含笑问道。 除去贱名之外,还有一种是出于避灾的用意。 像什么“去病”、“弃疾”、“延年”、“益寿”,就属于此类。 都是寄托美好的期望。 身形瘦弱,好似芦苇杆的男童缩起脖子,怯生生道: “回禀大人,我生下来就害了一场大病,全身时而发寒、时而发热。 郎中都说救不了,让准备后事……我娘亲跪在佛堂斋戒七日,水米不进。 许是佛祖垂怜,之后不药而愈。 故而,得名病已。” 纪渊颔首,眼中若有所思。 那场大病,估计就是煞气加身。 幸而北斗第三的禄存入命,保住一口气。 这个孩子虽然引来禄存天星投入命格,却被两道大煞压住,致使气数黯淡,刑克双亲。 依照命书所说,擎羊又名“夭寿煞”。 但凡沾染者,百事不吉,诸念不顺。 陀罗则叫“扫马煞”,常多小灾小难。 一生注定潦倒穷苦,颠沛流离。 通俗一点来说,命格之中带有擎羊、陀罗的病已。 就是市井里头的三姑六婆,口中经常提到的“扫把星”。 碰到便会倒霉,遇见绝没好事。 不仅克己,还冲犯亲人。 “那你姓什么?” 纪渊淡淡问道。 他自恃气数正盛。 又有皇天道图护身。 哪怕病已的命带双煞,再怎么凶猛。 也不至于瞬间受到影响,变成霉运连连的大冤种。 再者,禄存乃北斗第三,主掌富贵财气,寿基灾劫。 只要点亮这颗命星,从晦暗无光,化为大放光芒。 乌云盖顶的霉运气数,顷刻就会扭转过来。 使其成为一个吉祥物,一个带来好运的福星。 “没有姓……娘亲从未说过。” 病已低下头去,眼眶泛红。 “好的,下去吧。” 纪渊眸光闪烁,摆手道。 随后,他又象征性点了其他几个人,粗浅问询一两句。 表示颇为满意,将所有的男童、女童都要了过来,充作别院的仆役。 成良自无不可,欣然答应。 反正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出手阔绰,也不差钱。 “病已,你识字吗?看得懂文章的话,那就做个书童吧。” 待到成良走后,纪渊命人把几个孩童带下去。 好好洗漱干净,穿上整洁衣物,再来到正堂见礼。 “回大人的话,我自幼学过千字文,念过几本书。” 病已低头,望着脚上那双舒服暖和的布鞋,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那好,剩下的就去伙房帮忙,或者负责洒扫。” 纪渊简单吩咐几句,而后把一本地方志递给病已,说道: “念来听听,若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已经察觉这个孩子的言谈不俗,条理清晰。 比起同龄人来说,超出很多。 想必家世不会差到哪里去,绝非寒门贫户没受过开蒙的稚子。 沦落至龙蛇矿山,多半还是因为擎羊、陀罗的双煞冲犯。 一边听着稚嫩的声音,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光华如水荡漾开来,好似层层涟漪。 【病已】 【命格】:【羊陀夹忌】 【命数:天禄积存(紫)、擎羊逢空(青)、陀罗藏凶(青)、养命之基(青)、双亲蒙难(白)、孤苦无依(白)、收物纳财(白)、霉运盖顶(灰)】 “八条命数,一紫两青三白一灰。”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不禁感慨道: “青白灰三种色泽,完全掩盖住了禄存之星,将其压得晦暗无光。 怪不得明明是天星入命的峥嵘天骄,却显得这么平平无奇。” 他摇了摇头,凝神望向比较重要的几道命数,数行古拙字迹逐一浮现。 【天禄积存(紫)】:【禄存属土,北斗第三星,真人之宿,主人贵爵,掌人寿基。得此命数加持,有消灾解难之能,积福存禄之力。自身气数带紫,可为将相公侯;气数垂青,则有官禄之象;气数横带剑芒,可掌兵权;如若灰白相间,便霉运盖顶,一生潦倒。】 【擎羊逢空(青)】:【六煞刑星,属金,夭寿,主血光之灾。得此命数加持,六亲无依,刑克极重,若无吉解,容易凶死横夭。】 【陀罗藏凶(青)】:【六煞忌星,入命灾侮,堪称凶危,又有‘陀螺’之意,掷之于地,转动不停,难以停歇。得此命数加持,终其一生奔波劳碌,做大事难成,行小事易折,有始无终,飘荡无定。】 “【天禄积存】这条命数,竟然能够消灾解难……真是意外之喜。” 纪渊眸光微亮,似是心动。 他正好遇上血光之灾,需要法子化解。 如今碰到病已,简直像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只不过……有【擎羊逢空】和【陀罗藏凶】这两道命数,稳稳地镇压【天禄积存】, 我若动用皇天道图,强行取走,恐怕要引起气数反噬。 不仅自己会遭难,这孩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纪渊也算略通命理之道,病已的八条命数,拢共五条皆为不吉。 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吉凶气数,亦是如此。 彼此之间,相互依存。 像病已,他的命格是【羊陀夹忌】。 环环相扣,牢固无比。 一眼看过去,“擎羊”与“陀罗”把“禄存”夹在中间。 根本动弹不得,可谓牵一发扯全身。 想要攫取【天禄积存】,必先抹掉【擎羊逢空】和【陀罗藏凶】这两条青色命数。 “一紫两青……加上【双亲蒙难】、【孤苦无依】、【霉运盖顶】这三道。 比改动秦千户的命数,难度大了许多。” 纪渊眼睑低垂,他取走赵如松的【廉贞主】。 是因为对方本为阴魂,而且心存死志。 可对一个沦为矿奴,失去双亲的可怜孩童下手。 悄无声息攫取【天禄积存】,然后彻底丢在一旁,任由自生自灭,实在不妥! 至于对秦无垢命数的改动,更多是“身”与“识”方面的更易,而非“运”与“势”。 “可若把病已长期留在身边,日夜与霉运灾星为伴。 纵然我有再深厚的气数,也撑不住。” 纪渊瞥了一眼那个瘦弱的孩子,忽然灵光一闪道: “消灾解难,积福存禄,是了,北斗第三的禄存星, 可以转移霉运,吸纳福气……只是病已不通命数之道,难以做到。 可我手握皇天道图,自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立刻收拢杂念,用柔和的目光,望向一板一眼认真念书的病已。 轻咳两声,问道: “你想学武吗?” 身子骨单薄,显得瘦弱的孩童,听到这一句话,那双乌黑的眼睛如点灯火,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旋即,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迟疑问道: “大人,我、我能行吗?” 纪渊笑了一下,右掌如电探出。 猛地抓住病已的肩膀,像是捏着小鸡仔。 内气好似暖流,迅速地奔走四肢百骸,行过周天。 摩挲下巴思忖了片刻,声音平淡道: “底子是差了一些,吃得不够好,身子没有营养,所以根基薄弱。 不过筋骨的短缺亏空,可以慢慢弥补,只看你吃不吃得消练武的苦头。” 病已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道: “大人,我很能吃苦的! 下雪天,我都能背四五筐的精铁上山……还是打着赤脚哩! 腾龙峰的监工老爷都夸我聪明,我学东西也很快……” 这个瘦弱的孩童,放下那本有许多生僻字的地方志。 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攥得很紧,紧张地盯着这位气派到不行的年轻大官。 对方那身金线织就的大红蟒衣,所蕴含的尊贵气焰几乎凝为实质,叫人不由升起敬畏之心。 “本官待会儿教你一个桩法,三天后,你能站足三个时辰,就教你一门外炼武功。” 纪渊面如平湖,好似无动于衷,轻声说道。 他自认为是个厚道人,既然不想罔顾他人的性命,直接攫夺命数,损伤阴德。 那就换个折中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 纪渊除了锻打符箓钢以外,还会传授别院的那些孩童站桩马步,内炼吐纳的粗浅法子,并不只是青睐于矿奴病已。 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日,屋外的风雪正紧,冷风如刀。 像个小萝卜头的病已,含胸拔背,扎着马步。 两条腿像是打摆子一样,不住地颤抖。 对于每天吃不饱、睡不好的七八岁孩童而言。 想要扎稳一个马步,实则极为艰难。 要知道,许多成年壮汉,遵照气沉丹田的内炼吐纳。 练上几刻钟就会汗出如浆,累得气喘吁吁。 更遑论站上三个时辰。 其他学得认真,练得勤奋的半大孩童。 不到半个时辰,个个摔在雪地,难以再爬起来。 唯独小矿奴病已,小脸憋得通红。 腰腹酸痛如针扎,却始终保持架子不乱。 渐渐地,他好像感受到筋肉细微的抖动。 像是波浪一样,来回起伏。 原本那股难受的劲儿,一点一滴的消减下去。 “确实有几分武骨天资,练了三天的马步桩功,就无师自通,懂得其中的诀窍。” 纪渊看在眼中,颇为满意。 只是面上并不显露,独自坐在烧着炉火的暖和屋内,似睡非睡,闭目养神。 约莫过去两个时辰之久,大雪如鹅毛飘落,卷向病已,落在头顶和肩膀。 远远看去,好似一个小小地雪人。 即便是气血凝结,几乎被冻僵。 这个瘦弱的孩童仍然扎着马步,不肯放弃落在面前的大好机会。 “天星入命,降临而来,或是因为性情契合、或是根骨不凡、或是气数浓烈。 头角峥嵘之辈,便如困于浅滩的蛟蟒,终有一日能够走水入江,掀动汪洋,纵横九天。” 纪渊轻叹一声,身形动也未动。 运转山字大印,将几欲昏死过去的小矿奴病已摄拿过来。 掺杂佛息,好似暖流的滚滚内气,注入瘦弱孩童的四肢百骸,驱散那股冰寒之意。 “大人,我站足……三个时辰了吗?” 病已清醒过来,就赶忙问道。 “已经够了,表现很不错,这是奖励。” 纪渊难得夸奖一句,弹指喂给这孩子一枚药丸。 他打算把病已的筋骨打熬壮大,弥补之前的身子亏空。 再去尝试用皇天道图与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好借禄存之星,转运消灾。 又过两日,纪渊所需的符箓钢锻打完毕。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腾龙峰几位铸师匠人。 这一天,阴云密布,寒风怒号。 他带着个子窜高一节,小脸也有红润血色的病已,来到正对天蛇峰的一处崖壁。 “你看到了什么?” 纪渊问道。 “回禀大人,有山,好高的山,还有云,大片的云。 以及……一座铜殿,它隔着太远,我看不清里面的人。” 病已懵懂答道。 “你把心思放空,不要起任何的杂念,就像我之前教过的一样。” 纪渊双手负后,如此说道。 病已抬头看了一眼这位除了娘亲,对自己最好的年轻大官。 重重地点下头,双腿盘膝坐下。 他感受到一只手掌,放在头顶之上。 这一刻,瘦弱的孩童无来由的,想起话本里头所写的魔头、邪派。 娘亲曾经说过,那些无缘无故的好意,必定蕴含险恶的用心。 可是,这个惊骇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就消失不见。 “纪大人……不会害我。” 虽然病已不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他这样,但只需要照着做就好了。 于是,年仅八岁的瘦弱孩童,再也心无杂念,更没有任何的怀疑。 “很好。” 纪渊满意地点头。 如果病已始终带着戒备。 那么他就不能运转半部炼字诀。 必须像秦无垢一样。 全身心放开。 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 才能通过皇天道图,拨转他人的命数。 轰隆隆! 那一挂恢弘磅礴,无始无终的气运长河,再次化为一道模糊的虚影,呈现于纪渊的头顶。 无形的心念化为大手,抓住那片化为乌云的漆黑霉运。 自身浓烈气数,好似紫青浓郁的祥云。 那道代表大灾的血色光芒,悄然流转。 “病已。” 纪渊喊了一声。 瘦弱的孩童福至心灵,忽地举起芦苇杆似的手臂。 仿佛投掷一样,凭空甩向天蛇峰的那座铜殿。 漆黑的霉运,血色的光芒,顷刻随之不见。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千户与藩王,行者与天选 原本暗澹的禄存之星,通过皇天道图燃烧道蕴。 暂时冲开【擎羊逢空】和【陀罗藏凶】两道青煞命数的长年镇压,迸发出大日也似的炽烈精芒。 再加上纪渊催动半部炼字诀,引动恢弘无匹的气运长河,注入掌下那具瘦弱的身躯。 轰隆隆的闷雷大音,彷佛在孩童病已的耳畔勐地炸裂。 半大的身子剧烈晃动,好似心神出窍一样。 不断地上升,超拔,凌驾于穹天。 最后附着于一颗紫气垂流的巨大星辰。 诸多难以言喻的玄妙感受,流淌于念头之间。 “原来……” 病已脑袋晕乎乎的,大量的文字涌上心头,几乎充塞识海。 “人之三宝为‘精、气、神’,此为阳间之属。 又有三气,叫做‘福、禄、寿’,此为阴世之数。 人无精气神,便是皮囊朽坏,命元亏空,难以长久; 人无福禄寿,霉运连连,坎坷一生,死后就成了孤魂野鬼。 而我……居然看得到福气、禄气、寿气。 这是纪大人教我的功法吗?” 虽然有几分见识,但终究只是没出过矿山的稚子孩童。 面对这等奇异的变化,病已颇为忐忑,颇为不安。 一方面,他生怕这一切化为梦幻泡影,顷刻破碎消散; 另一方面,又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像是穷人乍富,骤然获得金山银山。 这种复杂的心绪,死死缠绕着年仅八岁的病已。 让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病已。” 忽然,纪大人的轻澹声音传入耳中,抚平那些涟漪似的杂念。 瘦弱的孩童抬头,睁眼,看到一袭大红蟒衣迎风烈烈飘荡。 纪大人挺拔的身形好似山岳屹立,冷峻的眉目如同刀砍斧凿,给人极为安稳的感觉。 “纪大人的福、禄、寿,好刺眼啊……像一团团精光爆发,聚拢成璀璨的骄阳! 只是……寿气不稳,福气不固,最近会遇到杀身大祸?” 病已自然而然的思忖着,随即眯起眼睛。 清澈的眸光急速收缩,好像被针扎一样,有股刺痛的意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 平静地把目光投向那座高耸入云,山道盘折的天蛇峰。 这一次,天地景象大有不同。 群山失色,唯有无穷无尽的绚烂光彩。 金光璀璨,赤光浓郁,紫光盎然,青光浮动……好似万丈狂澜滚滚而起,席卷浩瀚世间! 无比震撼的一幕,让还是孩童的病已陷入呆滞。 冬的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动颅脑。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似有神人擂大鼓,震彻九天十地! 整个单薄的身子,几欲崩裂,彷佛承受不住。 那只按在头顶的大手,轻轻抚过。 如神针定海,风平浪静! “我可以……拨转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光芒!” 病已大口喘气,内心升起由衷地感激之情。 在他年幼度过的岁月当中,纪渊无疑是那个最强大无匹、最光芒万丈、最值得依托的那个人。 “纪大人,想要我取走他福气、寿气表面萦绕的那层血光!” 病已恍然,小脸绷紧,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长有粗茧,生有冻疮,像是芦苇杆的那只小手,轻轻地举起。 金色如铁石,摇撼不动;赤色如烈火,无法掌握;紫色如流云,触之即散;青色像溪水,留之不住。 唯有白色、灰色、黑色,所化成的无形气流,勉强可以拨动。 乌云盖顶似的霉运,还有殷红欲滴的血光。 只是被病已张开小手,随意一握,就拿捏于掌中。 瘦弱的孩童如持大铁锤,有些力有未逮。 他艰难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那股很有“分量”的霉运和血灾,勐地一投。 像是两颗石子一样掷飞出去,砸向天蛇峰顶的那座铜殿。 “做得好。” 纪渊开口赞道。 北斗第三星的禄存,果然非同寻常。 这种转移霉运,吸纳福气的惊人禀赋。 倘若懂得发挥利用,简直就是心想事成无往不利。 只要借助命星之力,消灾解难,积福存禄。 完全可以将自身打造成为最顶尖的天命骄子! “福气大,禄气厚,寿气深……这辈子没有大灾大难,已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了。” 纪渊瞥向天蛇峰顶的那座铜殿,不禁好奇: “不知道赵垂扛不扛得住,病已这八年积攒的霉运,以及我的那份血光之灾?” …… …… 天蛇峰,铜殿之中。 阴雷真罡如同暗流起伏,肆意冲过粗大的梁柱,带起噼啪的电芒。 暴虐的气息直似火山喷发,席卷着坚硬冰冷的乌黑墙面。 宛若一层层阴沉沉的浪潮拍打,发出轰隆巨响! 大殿之外的两名甲士屏住呼吸,汗毛倒竖。 但凡靠得近些,就好似电芒闪过,渗入筋骨很是酥麻。 由此可见,里面究竟有多恐怖。 迈过门槛踏入一步,只怕都要化为焦炭! 天蛇峰上下都知道,每到电闪雷鸣的阴雨天气。 赵将军都要运转真罡,引动穹天的电芒、雷火。 好用于淬炼自身,充实气海。 这座纯铜浇铸的宽大殿宇,便是由此而来。 它并非个人居住,而是练功的场所。 内里设有引雷、避雷的阵法。 每到阴天,一团团火球、一道道电芒滚落而下。 砸在铜殿屋檐顶上,再被赵垂接引过来,吸摄入体。 经过细致的打磨,最后与真罡凝练交融,增厚一分功力。 只有天人合一,度过风火大劫的宗师,才能硬抗雷火轰击。 否则寻常的血肉之躯,决计受不住浩荡天威! 噼啪,噼啪! 赵垂盘坐于地,真罡环绕周身,好似风雷霹雳在嘶吼! 钢针似的丝缕电芒,经过功法的牵引,缓缓渗透筋骨皮膜。 比起星辰陨铁还要坚硬的肌体,逐渐发热、发红,滚烫得像是一座巨大火炉! “心火难消,练功也集中不了精神!” 赵垂面无表情,眼中爆出一团宛如实质的摄人烈芒。 “根据天京传来的消息,那辽东泥腿子为人飞扬跋扈,桀骜不驯。 怎么进了龙蛇山,就变得胆小如鼠?成天只会躲在腾龙峰的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娘们! 对他需要符箓钢铸炼道兵的这件事,天蛇峰视而不见,也不见发火动怒,过来理论……而是自个儿费力锻打。” 就如纪渊所想的那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垂开始有些急躁。 毕竟燕王的车辇再过两日,就要经过龙蛇山了。 天京那边也发来催促的密信,最好能在腾龙峰了结干净。 不然的话,脏水很难泼到旁人身上,也无法把燕王卷入进来。 冬! 攥紧的手掌轰然一拍,将坚实平整的纯铜地面,硬生生按出一个赫然的掌印。 沛然的真罡流转,砸中笼罩身躯的巨大铁笼上。 “东宫和燕王府的关系微妙,面对自己的亲弟弟,太子殿下极有可能不会大动干戈,免得引起朝堂动荡……” 赵垂收起无名火起,思绪不停地急转,似乎有些分神。 全然没有注意到天穹之上,那团黑压压的雷云,不知为何变大了许多。 好似山峦堆积,又像是大岳低垂,随时都会压塌而下! 轰轰轰,电光闪烁,火球翻滚。 好似刺眼夺目的烈烈精光,笼罩铜殿。 如同磨盘碾动,化作可怖的雷火炸裂开来。 守门的两名甲士,连忙闪躲远些,避免被殃及池鱼。 “今日的雷,好像格外凶勐啊……” 坐在铜殿之内的赵垂,眉头微微皱紧,好似察觉到了异常。 但他并未当回事儿,龙蛇矿山层峦叠嶂,气候多变。 加上正值冬日,雷声大一些也是正常。 反正铺设避雷的阵法,绝对伤及不了自身,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念头一转,赵垂默默运功,阴雷真罡连绵不绝。 彷佛江河决堤,布满大殿的每一处,吸摄逸散的电芒雷火。 可是……原本形似圆球,用于分散雷霆的硕大铁笼。 因为适才赵垂随手拍出的一掌,已经震出几道细小的裂纹。 细密的阵法,悄然出现疏漏。 加之殿外的电闪雷鸣越发勐烈,几乎凝成一团磨盘大小的烁烁火球。 “嗯?” 赵垂忽然抬头。 只见滚走入殿的那团火球,陡然炸裂! 其中蕴含的电芒雷火,好似滚烫无比的炙热浆流,汹涌撞开那座铁笼! …… …… “希望人有事。” 望向被掀开一半,冒起浓烟的铜殿屋顶,纪渊衷心说道。 没想到,这股霉运转移之后,竟然是立竿见影。 “不知道血光之灾,又要怎么应验?” 纪渊嘴角勾起,于内心轻笑道。 让人倒霉,也算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本事。 当然,以赵垂开辟气海的武道境界。 练功之时出了岔子,不一定会危及性命。 但受点轻伤,损伤自身根基,却是板上钉钉。 “多亏了你,奖励一枚强血丸。” 纪渊牵着懵懵懂懂的孩童病已,回到别院。 推开那扇木门,却看见一道陌生的人影坐在屋内。 仔细瞧了瞧,发现是个眉宇凌厉,长得英武的白袍青年。 对方气机平和,气血平静,也无恶意,不像是公然行刺的武道高手。 可…… 纪渊的眸光收缩,面皮微紧。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更是剧烈震荡。 其中一颗紫色命数星辰大放光芒,勾勒几行古拙字迹。 【受到青睐的血神行者,你感应到血神天选的气息】 【是否主动发起挑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斩将夺旗八十余,血神天选白行尘 【是否主动发起挑战】 殷红如血的字里行间,似乎透出一种活灵活现的期待意味。呜呜呜,阴风怒号,卷过铺满雪沫的宽敞别院。 忽然间,一道无形的目光降临深邃虚空,轻轻落在纪渊的身上。似是感应到这位“忠诚“的行者心存犹豫,又有两行血色字迹缓缓地浮现。【赢得这场胜利,你将受到血神的祝福】【或者,努力地活下来,也能赢得应有的赞赏】 “真以为我有这么忠诚行者去挑战天选那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更何况,这人也不像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换成孟长河那种,也许还能考虑一二。”纪渊暗自腹诽,主动踏出一步。 挺拔的身姿立在门口,将懵懂无知的病已护在背后。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别院之中,莫名出现一位生面孔的武道高手。难免会令人感到警惕,将之视为刺客!“古人云,不问自取是为盗,未经主人允许翻进门,是为贼。白袍青年笑容和煦,莫名有几分熟悉。 “只是这间别院,当年为我而建,如今故地重游,缅怀一下。若有惊扰到的地方,还请不要见怪。”进过龙蛇矿山?住在腾龙峰 难道是来自朝廷的武道高手“书屋 纪渊眉头微皱,以他现在的武功境界。放在换血三重天内,足以傲视群英。即使面对真罡四境的高手,也能敌上几个回合。 但见到这个不知名姓的白袍青年,第一眼就有种极为危险的浓重警兆。犹如山中走兽,撞上猛恶大虫,水里游鱼,遇到化龙蛟蟒。 若非【脚踏七星】命格极为尊贵,不惧气势碾压。说不得,就要纳头便拜了!这人气机平和,气血平静,可气势却极为雄武。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万物运转,尽在掌握的霸烈味道。”纪渊眸光转动,暗自思忖道∶“莫非……是那几位真龙之一但景朝的皇子,怎么会是血神序列 难不成,圣人容许自己的儿子,沾染域外四尊?一点也不怕被蛊惑腐化?疑惑丛生之际,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那颗紫色命数【点将台】熠熠生辉。宛如沸腾的烈焰,荡漾出波涛也似的汹涌华光,刺激着心神。 这候 . 章汜。纪渊无动于衷,镇压诸般杂念,如若冰清,天塌不惊。“原来,你也有血神赐予的点将台。 白袍青年站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挑眉说道∶“只是,居然一场都没胜过? 这如何能获取恩赐和祝福?听我一句劝,平常多寻些看不顺眼的仇人,打几场漂亮的架。记住,要漂亮! 那种抡着拳头就上的扎实路数,很难得到血神的青睐。必须要懂得造势,最好是万众瞩目之下,取敌项上人头” 这是教我怎么取悦血神 纪渊冷冽的眸子闪烁两下,不禁对本来的想法产生怀疑。真是那位战功赫赫,所向披靡的真龙藩王? … 依据朝堂上的各种传言,对方武道才情盖世,为人杀伐决断,治军极为严苛。素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一身煞气冲入穹天。乃诸位皇子之中,最肖圣人的?可这个一点也不像啊 ”别紧张,一方点将台而已,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件。”还没等纪渊将清头绪,白袍青年随后一招,虚空轰隆震荡。 宛如波浪抖动,张开一道漆黑的裂隙。 吐出那座刀砍斧凿、布满斑驳伤痕的古朴高台。金铁碰撞之音,好似山呼海啸,冲撞过来。“嘶……” 纪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看到那方血神赐予的点将台上。竟然密密麻麻,插着足有七八十杆战旗。 这代表着白袍青年, 已经完成了近百次的悍勇厮杀。并且从无败绩, 全部获得凯旋大胜。 “难怪是血神天选……斩将夺旗几十回。仅攫取到的恩赐和祝福,就不知多少!”纪渊收起内心的诧异,正色以对道∶ “北镇抚司千户,纪渊,见过燕王殿下。 曾经来过龙蛇山,还能够劳动镇守腾龙峰的将军董玄,专门为其造一座清幽别院。言行磊落没有忌讳,大方承认自己是血神序列,丝毫不怕被黑龙台处置。加上那身掩盖不掉的兵家杀伐气,侵染尸山血海的凶煞气。很容易猜到其人的真实身份。燕王,白行尘。*不用这么拘束,本王常看太子殿下的来信。 他说你这个人不讲规矩,不懂尊卑,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今日一见,多少有些名不副实了。’ 白袍青年摆了摆手,丝毫也没有藩王的架子,声音淡淡道∶“外面都传你西山围场斗杀国公义子,以下犯上枭首百户,一脚踩死天京三大帮,更亲手割下小世子杨榷的脑袋…… 本王以为,怎么也该是个少年骄狂,气焰熏天的人物!可仔细瞧了许久,你这人看似年纪轻轻,却有一身暮气。 心思沉稳,不露形色……根本不像北镇抚司的纪太岁,万年县的活阎王。纪渊笑了两下,并未辩解,从容说道∶“太子有些言过其实了。不瞒燕王殿下,纪某一向都是秉承与人为善,儒雅随和的处事原则。 至于什么斗杀杨休,斩首林碌,将漕帮、盐帮送进诏狱……更是穿凿附会的无稽之谈。纪某乃北镇抚司的千户,怎么会知法犯法,做这等事。白行尘颔首,对于这番说辞不置可否。缓步走出屋子,来到纪渊的面前,摇头道∶ “看在太子殿下格外器重你的份上,纪九郎,本王教你些应对域外四尊的法子。 血神、奇士、龙君、怒尊, 他们本为混沌, 本为虚空。他们没有七情六欲, 一切索求都源自于权柄. 制大 . 制枭。血神要你好斗厮杀,并非他热爱鲜血,而是他所代表的,就是世间的所有屠杀,生灵的一切暴行。纪渊松开牵着病已的手掌,让他自个儿进屋看书。 随即跟在白行尘的身后,听着这位燕王殿下侃侃而谈。“既然域外四尊,本是混沌,无关善恶。 那么,像你我这样得到垂青的“信众,并无必要一昧排斥。恰恰相反,咱们可以善加利用。 喜欢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强横不过一时,风流才是一世 善加利用纪渊眸光闪了一下。你也喜欢薅域外四尊的羊毛。 “这是一条万丈悬崖走钢索的险路,换成其他人,本王肯定不会这样指点,免得引入歧途。但监正曾言,你在万年县直面过血神化身的虚空注视,却未受到侵染。足以证明心智坚韧不拔,完全受得住域外的蛊惑。” 白行尘往常见到的血神序列,要么是爪牙余孽,要么是化外蛮夷,一般都以打杀为主。难得看到纪渊这种“同道中人“,自然要仔细地分说,满足一下。纪渊轻咳两声,诚恳点头,嘴上却谦逊道“殿下过奖了。“ 白行尘说得不错,以他卓绝不凡的心性毅力,再加上皇天道图微不足道的帮忙,确实不惧域外四尊的沉沦腐化。“本王年幼之时,随圣人秋狩射杀猛虎,不慎坠入深潭,遇到一头百年血蟒,险些葬身腹中。幸而神驹涉水拼死营救, 合力斩掉蟒首, 拔去毒牙, 取来内丹, 佐以兽血服用。之后,本王就被血神注意,归于序列之中。” 白行尘步履从容,素袍玉冠,自有一股英挺之气。倘若太子白含章乃温润如玉,好似春风。那么这位燕王殿下便是日月同天,光辉耀眼。 “圣人知晓,也未多说,倒是太子殿下,颇为关切,不胜其烦的叮嘱本王。从军十几年来,本王斩将夺旗,屡屡建功,平心而论,的确有仰仗到血神的赐福。什么灌顶功力、提升悟性、熬炼筋骨、晋升境界………用处颇大。”白行尘回忆往昔,语气稍显柔和。纪渊眸光闪动,心想道∶ “没想到,除我之外,居然还有薅域外四尊羊毛的人……可燕王他又是如何做到,不被血神腐化的?”白行尘双手负后,立足于陡峭崖壁。此时,雷雨初停,云海滚滚。风景蔚为壮观,颇为雄奇。 不远处,还可以见到半座铜殿勉强屹立,冒出大股浓烟。 “本王之前教你,说身为血神序列,与人斗阵搏杀,切不可平平无奇。 必须讲究一个气势如虹,威武霸烈,哪怕你打不过对手,也要表现得脾睨四方。这一点, 本王刚开始也不会, 更不懂其中缘由。直到与监正讨教过之后, 才明白过来。” 听到燕王提及那位社稷楼中的便宜师傅,纪渊顿时来了兴致∶ “敢问监正传授了什么秘诀竟然让殿下茅塞顿开。“白行尘笑道∶“众所周知,监正乃法武双修的世间绝顶。 可武功再如何高,道术再如何强,也比不过圣人。所以,本王并不会被监正的武道修为震惊。 本王钦佩的是,监正所讲的十字真言!“纪渊好像被吊起胃口,凝神屏息等待下文。“强横乃一时,风流为一世!监正将这十个字奉为圭臬,身体力行,从未忘记!他曾在真武山上,直言自己的剑术天下无敌,倘若世间剑道共分十斗,那么他独占十二斗,所有剑客倒欠他两斗。然后……就被当时山河榜上第六的道剑仙堵住大门,揍了个鼻青脸肿。可即便如此,也从未改口。 … 除此之外,监正有一次当众说,他的拳意如日中天,天下武夫见之,只管磕头!巧合的是,圣人这一生少用兵器,最喜欢赤手空拳对人。 1000 这候 z uiz aOXiaOshuO.章汜。于是,圣人当即赶往钦天监,把监正打得半年也下不了床。饶是受到这样惨痛的教训,监正仍然坚持己见。”纪渊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那位便宜师傅,常年闭关于九重社稷楼的钦天监正。原来是个全身上下嘴最硬的死鸭子! 市井坊间传闻监正其人,俊美如谪仙,风流冠世间。曾经迷倒真武山、老君教的万千坤道女修。甚至流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孟玄机“之极高赞誉。这些奇闻逸事,莫非……都是假的? “仅以像貌气度论,监正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前三甲,乃不折不扣的美男子。“白行尘像是猜中纪渊的心思,轻笑道∶ “你以为监正为何每次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吹嘘自己?正是为了吸引那些名门贵女,仙子妖妃的倾心。至于后面被打得有多惨,反正他这辈子从不与人切磋较量。 再者,真武山的道剑仙、悬空寺的印空首座、包括圣人在内,也不会下死手。只要当时足够潇洒,事后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生得俊美, 风流无双, 此生从无败绩……这等人物, 这等风采, 谁能不爱?纵然你的武功再高,跻身绝顶,剑术再好,天下称尊,又如何比得过监正” 纪渊眉头微皱,仔细琢磨,好像是有些道理。佛、道、儒、兵,四座道统下。为何兵家武夫最受鄙视论及杀伐凌厉。他们可是一等一的厉害。 但始终比不过儒门武修满腹锦绣,吐气成剑的飘逸,道门武修步罡踏斗,呼风唤雨的潇洒,就连佛门武修,也有拈花一笑,不染尘埃的出尘。 唯独兵家不受待见,动不动就打得血肉成糜,肠穿肚烂,被称为“粗鄙“。 ”监正果然看得长远,强横不过一时,风流才是一世。“纪渊对于自己的记名师傅,顿时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嘴硬,耍帅;以及自恋!“本王从监正那里,学到如何输人不输阵。无论武功高低与否,斗阵之前气势要足,气场要强。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取悦血神,攫取丰厚的恩赐与祝福。”白行尘说起经验之谈,他本来独自上龙蛇山,是为了探望旧部。 清洁 没成想,能够在曾经住过的别院,偶遇皇兄时常在信中提及的纪九郎。“简单来说,就是要装高手!“纪渊了然,总结说道。 “不错,你很有悟性,难怪这个年纪,就能成为血神序列的”行者”。”白行尘眼中流露欣赏之色, 眺望高耸入云的天蛇峰, 又道∶ “最后再教你一招,如果你已经是高手的情况下,轻松就能碾压对手,该怎么赢得血神的目光?要足够的霸道!足够的嚣张!演出那种九天十地,唯你独尊的气概!” 制大 . 制枭。纪渊愣了一下,正在理解话中的意思。“不懂?没关系,本王示范给你看。”却见白行尘长啸一声,穿云裂石。整个人拔地而起,散发磅礴绝伦的武道气势。宛如一**日横空,冲散方圆数十里的浓重阴云。咚!宛如晴天霹雳轰然炸响!那袭白袍就落在天蛇峰顶! 犹如威压天下的可怖魔神倏然降临,出现在赵垂的面前。 喜欢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一剑惊雷,不过尔尔 赵垂深感今日霉运缠身,他自从晋升武道四重天后。 耗费十年,成功开辟八座气海。 日夜凝练阴雷真罡,积蓄自身底蕴。 甚至为了更好修持武功,他还特别请教过真武山上的世外高人。 奉上五千两的香火钱,得传两门养炼法诀。 一是《电芒淬体功》,二是《雷火炼身法》。 辅以阴五雷,可谓是事半功倍。 所以,赵垂利用镇守龙蛇矿山的职务之便。 私自取用巨量的纯铜,铸造天蛇峰上的这座大殿。 内里又铺设避雷、引电的阵法,以免遭受危险。 铜殿落成之后,赵垂每到阴雨天。 就会通过电芒淬体,雷火烧身。 如此一来,他的功力增进飞快,如今俨然已是龙蛇山三座主峰之首。 压过了深谙中庸之道的腾龙峰董玄,还有资历较老的日月峰韩英。 若非是这样,这位讲武堂出身,曾经在殿前大比摘得探花的赵将军。 也不会野心勃勃,一门心思想去边关建功立业,封侯封爵! “明明从未出过差错,偏生今日祸事连连!” 赵垂肌体表面呈现焦黑之色,本来莹润如白玉的无瑕肉身,绽开几道触目惊心的粗大裂纹。 “先是一时不慎震破阵法,然后又遇到难得一遇的雷暴天气, 让我练功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 抬头往上看,大殿半边屋顶。 受到雷火轰击,电光抽打,破开一个磨盘似的大洞。 那座硕大如圆球的避雷铁笼,更是如蜡油般徐徐融化。 “莫非真是老天有眼,扬善惩恶? 可天底下这么多为非作歹之辈,没道理只盯着我!” 赵垂眉宇之间充满不解,思忖良久,也没有任何头绪。 喉咙滚动吞服两枚养气大丹,运转阴雷真罡,疗愈损伤的根基。 所幸,那团滚走的暴烈雷火动静虽大。 却不够精纯凝练,并未重挫气海。 否则没个数月的水磨工夫,很难恢复元气。 “正好!借着闭关疗伤的机会,潜入腾龙峰,一举废了辽东泥腿子!” 赵垂眼眸闪烁几下,透出阴狠之色。 他之前是忌惮坐镇腾龙峰的董玄,担心暴露踪迹。 可这几日下来,始终抓不到动手的机会, 思来想去,只能行险一搏了! 反正凉国公府送来的那只铁盒,里面藏着一道宗师剑气。 只需催发三成,就足以轰碎那辽东泥腿子的全身筋骨。 莫说什么虬筋板肋,便是铸成法体,决计也挡不住。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有手握大权,才能掌控他人的生死。 否则就要沦为鹰犬,一辈子受驱使、被使唤! 我,不愿这样过活……” 赵垂眼睑低垂,以掩饰内心的冰冷杀机。 坦诚来说,他对那个声名鹊起,震动府州的辽东泥腿子。 并无多少厌恶,反而掺杂一些羡慕和钦佩。 毕竟,区区卑贱的军户之后、缇骑之身。 能在天京城得到贵人的看重,一路过关斩将,闯过拦在路上的将种勋贵。 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十九年,也就两个人熬出头了。 想来也好笑,前一个宗平南,后一个纪九郎,都是踩着凉国公府上位。” 赵垂摇头轻叹,似有惋惜之意。 收拾心绪,正准备行功疗伤。 却忽然听见晴天霹雳,轰隆炸响。 坐于铜殿的赵垂陡然一惊,循声望去。 强绝的气机,宛若一轮炽烈骄阳横压穹天! 耀眼夺目的光与热,不仅填满视线,更是压迫心神。 如若高山大岳,猛然坠下。 可怖的威压,好似瀑布飞流直下。 源源不断地狂泄而出,几欲令人窒息! “宗师……” 赵垂满脸惊愕,无比震骇。 他看到那股白色气浪化为实质,彷如怒涛排空。 滚滚席卷,冲向四面八方! 沉重如铜山的大殿,好像暴雨当中的一叶轻舟。 不住地摇晃颤动,岌岌可危! 咚的一声,伴随那道穿云裂石的长啸音浪。 一袭白袍砸穿坚固的铜殿,稳稳落在赵垂的面前。 眸光淡漠,俯瞰而下。 天蛇峰顶几百丈高,加上入冬之后大雪肃杀,寒气滚滚。 寻常一二境的武者,都有些受不住刺骨的冷风。 但在此刻,铜殿内外的赵垂、以及一众甲士,却感到了烈日暴晒的滚烫炙热。 积了三四指厚的茫茫大雪,如泼沸汤顷刻融化,大片水气蒸发成氤氲白烟。 一人之力,改变天象? 五境,宗师! “何方……末将参见燕王殿下!” 赵垂只看了一眼,便就跪倒在地。 他的八座气海,阴雷真罡,于这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袍青年而言。 犹如一粒细小微尘,随手就可拂去。 气血武道,以三、四为界限,四五为鸿沟。 因此,自古以来。 换血难敌真罡,气海绝不可能逆伐先天。 几乎成了不可撼动的铁律! 众所周知,换血三重天之后,每跨过一步。 生命本质都像脱胎换骨,得到巨大升华一样。 境界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几如天堑难以逾越。 “你见过本王?” 燕王居高临下问道。 周身透发的气血像是灿烂神辉,化为汹涌澎湃的潮汐光芒,卷动深邃虚空。 一人踏空而来,却莫名有种千军万马紧随其后的枭烈之气! 这种惊人的气机,足以将赵垂的血肉与心神齐齐消融。 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努力低伏着身子。 难怪曾有宗师说过,五境之下皆蝼蚁。 “末将曾是大统四十二年的武举探花。 那场殿前大比,乃是太子和燕王殿下主持。” 赵垂战战兢兢,如实回禀。 “哦,你跟兵部侍郎徐颎是同一届。” 白行尘似是想起来了,轻轻颔首。 那袭衣袍翻飞之间,如玉细腻的五指张开,不带丝毫的烟火气。 赵垂还未反应过来,大袖之内的那方铁盒,就已经落到燕王殿下的掌中。 亲眼目睹这一幕,他不由惊出满身的冷汗。 白行尘能够弹指之间探囊取物,自然也可以摘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五境宗师带来的压迫感,委实如同一道横亘大地的沉重山岭。 仅仅只是直面,便就感到宏大伟岸,难以跨越。 “本王就说,龙蛇山何时多了一位剑道宗师。” 白行尘无视脸色惨白的赵垂,随意把玩着那方铁盒。 “不管你要作甚,都算伱运气不好,撞到本王探望旧部。 云雷山乃是大派,曾经称雄北地,盛极一时。 当年,本王剿灭天阴教的时候。 山主凌虚度无视朝廷命令,多加阻扰。 于是,本王顺手把云雷山也给灭了。 一字快剑惊雷霆……不过尔尔。” 这位白袍玉冠的英武青年嗤笑一声,五指合拢猛然捏紧。 喀嚓一下,铁盒碎裂。 哗啦啦! 白茫茫一片! 吞没心神! 凌厉的剑气,好似恢弘无比的天河垂挂! 铮铮铮,金铁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刺破耳膜! 整座铜殿火星四溅,切割出千百道龙蛇奔走似的深刻痕迹。 一团团森寒的白光迅疾游走,宛如电芒撕开音浪! 几乎是当空一闪,斩杀过来! 这样可怕的速度,这般凌厉的剑气。 五境之下,皆可杀之! 但…… “不过尔尔!” 白行尘话音还未落下,那只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掌就已收拢,捏合为拳。 一股雄浑的气势升腾而起,引得风云激荡。 半个刹那都不到的时间内,坚硬厚实的纯铜地面陡然塌陷。 宛如潮汐般涌动的气血神辉,直如汪洋巨渊摇撼震天! 当白行尘握拳的那一刻,粘稠如浪的滚滚气流、倒灌而入的磅礴风雪、连带无数人的目光与心神,好似都被吸扯进去,攥在掌心! 璀璨如赤金的夺目光芒,瞬息盖过铁盒之内的凌厉剑气。 曾经名扬北地的一字快剑惊若雷,如今其声还未传荡龙蛇山,便已戛然而止! “还不如凌虚度……惹人发笑。” 白行尘似是并未尽兴,未曾彻底打出的一拳,即刻收住霸烈势头。 衣袍翻飞,大袖挥动,轻描淡写拂去弥漫烟尘。 与此同时,立于腾龙峰的纪渊皱起眉头。 忽然间,他感应到深邃的虚空,竟然泛起细微涟漪。 无形的力量,宛如木桶里面倾倒出来的汩汩水流,注入白行尘的躯体之内。 “血神……当真赐下祝福了?” 纪渊愕然,随即若有所思。 “看来以后要多装高手,不能再继续低调下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电芒入体,雷火成场 “没想到借助‘禄存星’消灾解难,将病已的霉运, 还有我自己的血光之灾转移过后,效果这么明显。” 片刻后,纪渊通过铁索横道来到天蛇峰。 他望向那座残破的铜殿,上面留有的斩杀痕迹,简直触目惊心。 倘若不是白行尘突然出现,取走那方铁盒,毁掉那道剑气。 自己能否顺利度过这一道灾,还尚未可知。 宗师级别的凌厉剑气,任凭虬筋板肋再怎么强横,亦不可能抵挡。 凝聚十道气脉而成的周天道场,估计也难以反应过来。 赵垂只是镇守天蛇峰的一介武将,没资格动用这么大的手笔。 想来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凉国公么?他刚死了儿子,未必会再生事端。 说不定就是六部当中的其他山头?亦或者辽东武人的设局?” 纪渊粗略一想,发现自己完全当得起“树敌众多”这四个字。 “都说和气生财长富贵,可我这平步青云升了官,却将半座朝堂都给得罪干净。” 甫一踏入铜殿,宛如置身森寒风雪,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那股凌厉的余韵未消,驳杂的气机充斥各处。 纪渊深吸两口气,浑身筋骨如金铁交击,涤荡渗透皮膜的深重寒意。 大殿之中,白行尘双手负后,赵垂瘫倒在地。 那道宛如天河垂挂的茫茫剑气,竟然被一掌攥灭,连半点余波都未溅起。 这般雄浑无匹的武道修为,足以媲美世间绝顶的大先天! 以燕王的年纪,修持的条件,惊艳的才情,恐怕不出十年就要登顶武道巅峰。 也难怪朝堂之上,江湖之中,那么多人都将白行尘视作夺嫡有力人选。 纵然白含章入主东宫,监国二十年,也没有分毫的改变。 毕竟是武道大盛的末法天地,权势再盛,也有如浮云,实力才为根基,支撑一切。 “你现在明白什么叫做高手风范?什么叫做无敌之姿了吗?” 白行尘好似风轻云澹,转身问道。 “殿下这番亲身演示,确实让我受益良多。” 纪渊颔首以对,原来取悦域外四尊也是一种薅羊毛的方式。 怪不得他之前斩杀孟长河,血神赐下【群英冠冕】这条紫色命数。 更精彩的搏杀,更刺激的斗阵,更多人关注的擂台…… 这些都是吸引血神目光的技巧和方式。 “此人镇守天蛇峰,身上却藏有一道北地大派云雷山的宗师剑气。 他自己修的是阴雷真罡,与剑道扯不上半点干系。 想必这道剑气,也不是用于参悟武学。” 白行尘法眼如炬,震慑人心,随意扫过赵垂,就将其内外看得通透。 “啧啧,杀你一个换血三重天,动用宗师剑气,真舍得下本钱! 纪九郎,本王这算不算救你一命?” 通过早已被剿灭的云雷山,以及赵垂的反应。 这位燕王殿下动念之间,便把来龙去脉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只能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凭这些险恶之辈如何缜密谋划,也逃不过去。 燕王殿下适逢其会,乃是替天行罚,主持公道!” 纪渊轻咳两声,澹然说道。 “果然跟太子殿下说得一样,你这人半点规矩都不懂。 堂堂一位藩王为你扫平藏在暗处的刺客,你若表现得感激涕零,纳头就拜。 岂不是成全一桩美事?” 白行尘摇了摇头,好似颇为可惜。 他时常从东宫的来信,看到皇兄提及纪渊。 这才有些好奇,孤身一人来到龙蛇山。 “殿下为人光风霁月,坦荡磊落,必然不会挟恩图报。 我怎么会以小人之心妄加揣测。” 纪渊用一句话轻飘飘带过,心下却想道: “洛与贞、裴途那样的小白脸,招惹的都是桃花运。 到我这里,要么老僧老鬼,要么太子藩王。 也不见来个魔门妖妃、仙子圣女。 好考验一下,看看女色是否为我的软肋!” 白行尘摆了摆手,轻笑道: “纪九郎,亏得外面还传你桀骜骄狂,不懂进退。 依本王之见,你小子讲话滴水不漏,分明是有些奸滑。 按照景朝律例,勾结江湖余孽要被夺去官身, 意欲谋害五品命官,则是斩首示众。 人在这里,罪证也有, 你是打算带回北镇抚司的诏狱,亦或者交给刑部?” 纪渊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赵垂,拱手道: “殿下当前,哪里轮得到我来做主。” 白行尘眸光闪动,似是思忖。 静谧的气氛,沉重如大岳,压在赵垂的心头。 他嘴唇抖动两下,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大声道: “殿下!饶命……末将愿意招供! 末将手上留有与凉国公来往的密报, 还有兵部侍郎徐颎的书信……一切都是他们指使!” 看到赵垂歇斯底里,一口气扯出凉国公和兵部侍郎,纪渊眼皮跳动,却未出声。 这两位人物,恰巧跟自己都有过不小的恩怨。 “哦,凉国公?还有兵部侍郎? 赵垂你可不要胡乱攀咬,没有证据,污蔑当朝国公、三品大员,罪加一等!” 白行尘亦有几分动容,露出惊讶之色。 “末将不敢欺瞒燕王殿下!” 赵垂咬紧牙关,深恨自己运道不行,霉运加身。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莫名其妙把燕王白行尘牵扯过来。 弄得功亏一篑,下场凄惨! “真是凉国公所用的火漆印章,笔迹也像……” 接过赵垂奉上的密报书信,白行尘扫过两眼,手掌勐然攥紧。 真罡劲力流转之间,无声无息就将一叠叠纸张搓为齑粉。 洋洋洒洒,如雪落下, “殿下……” 赵垂目瞪口呆。 噼啪一下。 这位镇守天蛇峰的四境武将,脑袋像是爆裂的西瓜,陡然崩碎炸开。 粘稠污浊的红白液体,洒在坚硬的纯铜地面。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白行尘负手于后,仍旧是嘴角含笑的温和模样。 好似弹指击杀赵垂的那个人,并非是他一样。 “这位赵将军扯出兵部侍郎徐颎就足够了,一个即将被发配招摇山的三品大员,再背一条罪状也没事。 他千不该万不该,又把凉国公府拉进来。” 纪渊心如明镜,轻声道: “落在外人眼中,杨洪已经不断忍让,进京未果,还大义灭亲。 短短半年不到,杨休和杨立孝两个义子,杨榷更是亲子,全部身故。 倘若东宫再进一步,拿这些密报大做文章,淮西勋贵作何感想? 兔子急了会咬人,更何况一帮杀人如割草的彪悍武将。 说白了,太子若想动手除去凉国公,根本不需要几封似是而非的密报。 合适的时机,与大势,才是关键。” 白行尘眉锋挑起,微微点头道: “纪九郎,你确有过人之处,起码眼光不错,看得明白东宫和勋贵对弈的路数。 帮人帮到底,这条人命算在本王头上,省得又结下一笔血仇。” 本来就是你动的手,跟我无关…… 纪渊心中腹诽,拱手道谢。 在他看来,这位燕王殿下也算是个妙人儿。 身上有种磊落坦荡,雄远宏大的王者气概。 举手投足,油然散发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感觉! 以前听人提及五龙同朝,纪渊不免抱有几分怀疑。 俗话讲得好,神龙见首不见尾。 按照常理,越是传说之中的至尊存在,越不可能像俗流一样扎堆出现。 毕竟,纵观三千年的新史。 一座人道皇朝,每代能够出现一两个雄主明君,已经很了不得。 但五位盖世真龙,同时屹立天下,俯瞰众生,难免有些过分夸张和虚幻了。 这是何等的气运? 大庆皇朝六代帝王皆为雄才,奋六世之余烈,踏千山涉万水,执拿社稷神器。 立下后世之人,难以企及的无上伟业,留名于青史长卷! 五条真龙,倘若一代代而生,足以保证景朝国祚延绵八百年。 可要一齐出世,那岂不是天翻地覆? “元天纲在命书里写道,月满则盈,水满则溢,这是天道的制衡。 凡夫俗子的气数流转,只是盛衰变化,仙神气运隆重,却会招致劫数。 上古的练气士道行高深之后,都会引来三灾九难。 那么,人道皇朝……五龙同出,又该如何?” 纪渊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漾的光华意欲映照燕王。 “你真是不懂规矩啊,纪九郎,区区五品的千户,就敢公然直视本王……” 白行尘眸光深邃,玩笑似的说道: “还好本王和皇兄都比较随性,日后若是撞上老三、老四,他们可未必有这般大度了。 说不得,就要问你的罪!” 纪渊对上燕王的双眼,如被钢针刺痛肌体。 他心头一凛,倏然收住皇天道图,偏过头道: “受教了。” 白行尘不以为意,平澹道: “这人的真罡属雷,颇为罕见。 可惜质地不够上乘,否则能走得更远,有望冲击宗师。 铸铜殿练功,也算有些见识……应该是真武山那些牛鼻子的伎俩。 这两本功法你要的话,便拿走吧。” 这位燕王殿下不愧是战场上长大,杀人之后,竟然还有摸尸的良好习惯。 五指张开凭空摄拿,直接将赵垂贴身存放的两页金纸捏在手里。 “《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都是相对粗浅的养炼武功。 经常被真武山的牛鼻子用来湖弄冤大头,给个五六千两的香火钱,就能得到传授。” 白行尘身为宗师,眼光更是挑剔,随口说道: “真武山的至高神功,乃是《太初金章》和《黄庭统神经》。 至于这引电芒淬体,借雷火炼身的路数, 明显是从《太初金章》真罡篇拆分出来, 原本应该合二为一,叫做《生息雷罡》才对。” 听到燕王殿下如数家珍,纪渊也不客气。 他的周天道场确实需要,凝聚八门性质不同的上乘武功。 然后取起神髓真意,炼化成一方大印。 《电芒淬体功》和《雷火炼身法》,正好派得上用场。 “殿下可有什么要指点的地方?我若是学赵垂,只身坐镇铜殿,接引电芒雷火……” “那你是寻死,建议事先准备一口棺材,顺便留些银钱办流水席。” 不等纪渊说完,白行尘便干脆打断道。 “本王把这两门武功给你,是因为自个儿瞧不上,并非叫你立刻修持。 铸体尚未完成,就想凝练真罡?小马可能拉动大车?” 这位燕王殿下不禁露出无语之色,真以为电芒雷火是谁都能接引入体的吗? 为何从换血三重天,突破至气海四重天,被称为蜕变? 因为内气,是由内而发。 从筋骨皮膜、血气转动之间迸发出来的穿透劲力。 大成之后,无非也就是媲美刀兵利器。 可真罡乃天地之力凝练而成,蕴含五行之属,阴阳之变。 所以,踏入四境的顶尖高手出手之时。 往往风雷呼啸,水火激荡,已非血肉之躯的招式比拼。 犹如掌握造化的仙佛罗刹,寻常的肉体凡胎,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如今,这个北镇抚司的小小千户,不过换血三重天。 筋骨未炼,体质未成,就想凝炼天地之力? “殿下误会了,我刚才粗略看了两眼,发觉这电芒淬体,雷火炼身,确有其厉害之处。 于是想着能否融会贯通,作为淬炼筋骨之法?” 纪渊并非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他的识海之内,九窍石人如灵胎孕育,盘坐于皇天道图下方。 刚才飞快把《电芒淬体功》和《雷火练身法》的全篇文字默念牢记,立刻涌现出无穷的感悟。 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掌握个七八分。 倘若自己再耗费些精力,将其合二为一,推演出原本的《生息雷罡》。 周天道场的第三方大印,岂不是就成了? “你胆子倒是大,想法也很好。 自恃体魄强横,生有虬筋板肋,便不把电芒雷火放在眼里么?” 白行尘略微沉吟,以他的武道才情,倒也不会认为这条路子绝无可能走通。 可是…… 电芒入体,如千刀割肉,雷火炼身,似勐火熬炼。 这种极致的痛苦,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未必经受得住。 更何况……纪渊这个思路,分明是想借由真武山的法子,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武功。 “纪九郎,本王真不知道,该说你气魄宏大,还是狂妄自大。” 白行尘眉头微皱,转身走出那座铜殿。 “看在皇兄的份上,本王愿意帮上一把,免得你被雷火炼死,电芒烧焦! 但……你要先说一下心中所想,要如何融合《电芒淬体功》和《雷火练身法》,又该怎么融为己用。” 纪渊亦步亦趋,落后半个身位,娓娓说道: “我以为,可以用血肉容纳电芒。 通过筋骨的摩擦碰撞,将之化为劲力,整合全身,增进修为。 这样一来,再去推动拳脚招式,威力远胜从前! 之后,尝试掌控雷火,形成场域,做到真正的无坚不摧!”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取悦血神,天动万象 “筋骨摩擦生电芒?推动拳脚招式?” 白行尘微微愣了一下,眉头皱紧,好似在思忖。 他是正儿八经的武道宗师,依靠个人的才情与足够的资源,硬生生突破的先天桎梏。 而且积蓄雄厚,见识广博,对于天下各脉的武学理解,都是信手拈来。 当纪渊提出的设想之后,这位燕王殿下起初是不以为意,认为有些异想天开。 三重天的血肉之躯如何容纳电芒? 但转念一想,对方具有虬筋板肋,未尝做不到? 眸光开合,扫过身着大红蟒衣的北镇抚司千户。 白行尘不禁生出几分犹豫。 能人所不能者,方为人杰。 也许……值得一试? “你的体魄强横,远超同境界,是有可能承受得住电芒淬体。” 白行尘抬头看天,又转身望向那座破败的铜殿,澹澹道: “只不过,真武山的《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本王说是粗浅的入门法子。 寻常的换血三重天,想要参悟明白,至少耗费三年五载的精力功夫。 你对自己的天赋,这么自信? 笃定几天之内,就能入门小成?” 纪渊面如平湖,好似成竹在胸,沉声道: “两门粗浅的中乘武功,给我两日即可。 这座铜殿之内,避雷的阵法受损大半。 到时候,还要拜托殿下帮忙,助我一臂之力。” 白行尘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几下,也没发觉纪渊有何悟性禀赋。 这小子眉目冷峻,盘踞一团似有若无的阴煞气。 内里筋肉饱满,气血充盈,孕育出极为上乘的武骨,确实当得起“天骄种子”的评价。 “纪九郎,你的筋骨之强健,积蓄之雄厚,放眼景朝年轻一辈,也是顶尖。 可悟性这种禀赋,向来钟情于佛道儒这三座道统。 比如慧根天成,道心通明,文曲星照这几种,都是鼎鼎有名的武骨。” 白行尘眼光如炬,言语当中隐含告戒意思,平静说道: “两日学成《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依本王之见,恐怕有些艰难。 武学一途,欲速则不达,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若不试上一试,怎知自身极限在何处。” 纪渊依旧没有改口。 论及悟性之高,天底下什么样的佛子、道子、大儒之才,比得过识海内的九窍石人? 这尊灵胎乃是天生地养,自然亲近大道。 参悟任何武学,都是一日千里的惊人神速。 换成真武山的《太初金章》和《黄庭统神经》,那种神功肯定需要耗尽心力。 可区区两门中乘武学,绝然用不了多长时日。 “那好,本王再留两日,看你如何做成。” 白行尘似是提起浓厚兴致,颔首回道。 他生平见过不少桀骜不驯,年轻气盛的天骄种子。 多半都在开辟气海之后,才真正地展露头角。 换血三重天,仍旧是积蓄底蕴的蛰伏阶段,未曾触及武道的真意。 “多谢殿下。” 纪渊拱手告辞。 有燕王白行尘帮忙。 推演两门武功,合为《生息雷罡》,炼成第三方大印,应该是十拿九稳。 “嗯?不对!” 片刻后,独立于天蛇峰顶的白行尘,忽然像是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 “这小子学得好快!本王才教他什么是高手风范,立刻就活学活用,表现出了天骄之姿! 借此取悦血神,赢得恩赐祝福? 竟然把本王都给圈进去了,真是……奸猾!” …… …… 回到别院,吩咐交待了几句。 纪渊捏着两页金纸,盘坐于厢房之内。 心神略微沉下,皇天道图如长长画卷铺展开来。 命数星辰熠熠生辉,散发着紫青交错的柔和光芒。 “【虚界】汲取元气,补足自身,【心若冰清】镇压杂念,不受干扰,【推陈出新】配合九窍石人,将两门武功核合二为一……” 随着心念勾动这几道紫色、青色的璀璨命数,纪渊闭上双眼,开始进入推演状态。 虬筋板肋,十道气脉,徐徐运转开来,气血宛如翻江倒海,搅动整个屋子。 一天、两天,金飞玉走,日月升腾,过得很快。 龙蛇山仅剩下的两位镇守将军,董玄和韩英早早地来到天蛇峰。 他们坐在左右两旁的副席座位上,燕王白行尘居于中间。 日上三竿,正午将至,腾龙峰别院的那间屋子,大门始终没有敞开。 “殿下,纪千户两日之内,就想练成两门中乘武功,应当是年少骄狂夸下的海口。 想那赵垂开辟气海,铸铜殿炼真罡,足足半年有余方才功成,其中经历多次失败。 可见武功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我等兴师动众,在此大张旗鼓,万一……纪千户尝试失败,岂不是平白丢了脸面。” 身为燕王旧部的韩英,头发早已花白,精神却很矍铄。 一双老眼蕴含精芒,并未有半分气血衰落的迹象。 “韩将军此言差矣,只有万众瞩目之下,才能彰显少年人的风发意气。” 白行尘端坐于宽大的椅子,好似山岳拔地而起,透出镇压四方的强横意味。 “假如纪九郎说到没有做到,那也正好长个教训,挫一挫他身上的锐气。 不然,这一口宝刀锋芒太露,刚过易断,容易半道夭折。” 听到燕王这般决断,韩英也就不再多说。 他始终以白行尘的旧部自诩,听令遵从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本分了。 “董将军你又怎么看?” 白行尘一手撑着座椅,转头问道。 “回禀殿下,纪千户乃是位列大名府京华榜第一的超拔英才,又深得东宫的看重。 所谓非常之人,自然行非常之事,不能以年纪大小作为论断。 末将倒以为,纪千户成与不成,只在五五之间。” 身披铁甲的董玄轻咳两声,滴水不漏说了一通废话。 这位燕王殿下悄无声息来到龙蛇山,弹指击杀天蛇峰的赵垂。 雷厉风行的手段,实在叫人胆寒。 “董将军这碗水端的不错,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看纪九郎如何表现了。” 白行尘笑了一声,韩英是他的旧部,说得都是心中所想。 董玄明显没打算投向燕王府,言行便要谨慎拘束许多。 天蛇峰上,威武甲士列队如林,滚烫的气血冲散茫茫风雪。 哗啦,哗啦啦! 别院之内,纪渊闭关的房间。 滚滚如浪的炙热大潮,不断拍打着门窗和墙壁。 那道吐气呼吸宛如雷霆奔走,其声连绵不绝,重重地轰响。 好像力士擂动大鼓一样,回荡于腾龙峰。 身子仍旧单薄瘦弱的病已,日夜守在门外。 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等待纪大人的出关。 呼,吸。 气流牵扯旋转,好似巨大的漏斗。 吐纳的节奏无形流转,震得病已耳膜嗡嗡颤鸣。 他的心脏随着屋内的呼吸一起跳动,却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 孱弱的气血冲刷四肢百骸,好似小河溪流,一遍又一遍反复来回。 蕴含在筋骨皮膜当中的药力,如蜡浸水缓缓地化开,填补身子的亏空。 “纪大人真是厉害,一连两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都在练功……这么勤奋,难怪这样的年纪,就当上大官了!” 按照纪渊之前教过的站桩,病已有模有样摆出架子。 胸腹的筋肉努力收紧,一口气往上提起,跟随屋内的呼吸开始运转。 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头,有一股暖流徐徐地窜动,滋润着剧烈弹抖的血肉皮膜。 渐渐地,他感觉全身变得滚烫发热,好像烧起来的铁皮炉子,头顶不断冒出白气。 这是外炼快要大成的迹象! “好了,过犹不及,你的身子亏空太厉害了,只是吃上几枚药丸远远不够弥补。” 温和的声音如微风响起,沉迷练功的病已勐地睁开双眼,看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 那袭大红蟒衣的挺拔身影,就此出现在他面前。 纪渊伸出一指,点在病已的胸口,击散那团越来越烫的暖流。 炙热的白气,随着轻柔呼吸,宛如小溪倒流回到五脏六腑。 “外炼,内炼的服气功夫,讲究一个养字。 你刚才像一口架在火炉上的茶壶,气血越是旺盛,里面的茶水就越快被烧干。 短时间看,是好事,层次提升得快,长远来说,过分消耗潜能,以后的成就有限。” 纪渊声音平澹,虽然他的武道境界还算不上登堂入室,但指点还未入门的病已,却是足够了。 “谢过纪大人……” 病已含住的那一口气散掉,反而显得精神抖擞,小脸多了几分血色。 他抬头去看,正好撞上纪渊俯视的目光。 伴随滋滋的细微声,气流波动了一下。 好似有电芒闪过,打在身上,让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这是什么武功? 病已张大嘴巴。 感觉纪大人好像被电光萦绕一样。 令他不敢过分地靠近。 “两日的光景,确实有些赶了。 不过还好,总算是将第一步完成。” 纪渊冷冽的眸子,闪过一丝炽白之意。 宛如天柱横亘的十道金色气脉,铮铮作响,碰撞摩擦,带起丝丝电劲。 使得他举手投足之间,周身都有“滋滋”的声音。 “让燕王殿下久等了。” 纪渊踏出别院,掠过腾龙峰的铁索横道,来到削为平地的那方山顶。 白行尘坐镇中间,韩、董这两位镇守矿山的将军作陪,其下则是校尉、监工等等。 放眼看去,排场极大。 众多武者汇聚起来,炙热的气血如同火海腾空,烈烈滚动,消融风雪。 “居然真叫你练成了!照这样看,只限于大名府一地的京华榜首,确实委屈你了。 本王很期待,幼凤榜上,你又能列在第几位?” 白行尘境界最高,眸光开合之下,将纪渊体内流动的气血内息,看得一清二楚。 滚烫粘稠的赤红焰光下,每一次筋骨摩擦,血肉之中都有丝丝缕缕的微弱电劲,无声无息窜过全身。 若非这位燕王殿下身为先天宗师,心眼洞开,几乎不可能察觉此种变化。 “请殿下为我招雷引电,助我合炼功成。” 纪渊迎着数百道目光,昂首阔步踏入那座残破铜殿。 他把真武山的《电芒淬体功》,当成开启人身的一把钥匙。 通过筋骨、血肉、气脉,各种细致的激烈摩擦,源源不断生出电劲。 这只是第一步,其威力并不足以伤人。 接下来,接引电芒入体,继续强化这股由内而生的奇异劲道。 达成推动拳脚招式的一层境界。 后面的雷火炼身,形成场域。 再把两门武功融会贯通,合为真武山的《生息雷罡》。 最终,统统化入周天道场,凝聚第三方大印。 “纪九郎,你可要想好了,纵然是五境的宗师,也未必能随心所欲掌控雷霆天威。 否则,上古时代那些道行高深的练气士,就不会如此畏惧雷劫了。” 白行尘站起身来,衣袍翻飞,宛如撑天抵地的磅礴巨岳。 “纵然再惧怕天威,练气士仍然坚持求索大道,九死而不悔! 我等后辈,难道会输给前人么!?” 纪渊深吸一口气,其声如金玉振响,有股子坚定不移的执着意味。 数百步开外,端坐如山的董玄、韩英,心头微微一凛。 生死之前,仍不动摇,可见心性! 白行尘面皮一抖,他已经感应到虚空垂落的晦暗气机,心想道: “这小子真是个人才,不过两日的光景,就把装高手这三个字琢磨透了。 可惜,让皇兄抢先一步,难得有个合我性情的少年郎。” 他如何看不出来,纪渊这番所作所为,正是自己教过的几招。 首先蓄势待发,将精气神养足。 然后于万人瞩目下压轴登场,显露天骄种子的无敌风姿。 “天动万象!” 白行尘双手负后,自身的武道气势如日中天。 好似日月精光的气血神辉,如同潮水漫卷,遍布深邃虚空。 几乎笼罩整座天蛇峰,极为可怖。 置身其中的董玄、韩英,以及一众旁人。 都像是被千斤大石压在心头,难以正常喘息。 逆反先天的五境宗师,所带来的威慑,委实过人深重。 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彷如山峦的阴云聚拢过来,好似压塌穹天一样。 银白色的电蛇狂舞,带起轰隆的雷鸣。 “来了。” 纪渊仰头,好似与黑云之后的那道目光对视碰撞。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血神的喜悦之情! 号角、鼓声、兵戈的交锋,战马的奔腾……无数杂音如洪流,灌入双耳之中。 【忠诚的行者,你收获到血神的垂青】 【完成这场精彩的表演,将收获血神的恩赐与祝福】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元磁场域,震惊宗师的杀力 “果真能够取悦血神,白行尘说得没错。” 感应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殷红字迹,纪渊长舒一口气。 无敌的天骄,绝世的风姿,横压所有人的霸道嚣张。 没想到,血神居然好这一口! 以前的自己还是过于儒雅随和,并未表现出这一面,赢得更多恩赐和祝福。 否则的话,也许早就晋升序列天选了! 哗啦,哗啦啦。 好似波浪起伏,冲刷而过。 深邃晦暗的虚空之内,渐有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来。 那道无形的目光,宛如黏湖的浆流垂落下来。 纪渊精神勐然一振,遍布四肢百骸的十道气脉。 好像受到刺激一样,变得更加活泼。 滋滋,滋滋滋,体内那股筋骨摩擦的微弱电劲。 随着内息奔走愈发迅疾,逐步渗透血肉,融入躯壳。 束紧的黑发无风而动,披散飘飞。 那袭大红蟒衣如气流倒灌,一点点充盈膨胀,发出噼里啪啦的清晰震响。 “逆反先天的五境宗师,一念之间就可以改变天象……真是可怕。” 纪渊盘坐于铜殿之内,透过倾塌一半的屋顶,注视着山峦层叠的厚重阴云。 阴沉沉的墨色怒涛汹涌卷动,银白色的电蛇狂舞,带起轰隆的雷光。 “换血三重天,分为温养肉身,淬炼筋骨,铸就法体。 这是对于人身小天地的打磨功夫,最终使得精力、气血、内息,这三者大成。 唯有如此,才能于体内开辟气海,完成内外交汇,蜕变凝练真罡。 之后,再进一步。 便是逆反先天,掌握道则法理,彻底脱去凡胎,成为宗师。” 白行尘双手负后,一字一句清晰传入纪渊的耳中。 好似指点,又像是传授。 这位燕王殿下的武道气势,堪称如日中天。 宛若高山大岳拔地而起,巍峨耸立镇压四方。 位列左右的韩英、董玄,这两位武道四重天的顶尖高手。 面对白行尘,像是突然矮了一头。 腰身都无法挺直,有些微微句偻。 难怪在江湖之上,“宗师之下,皆为蝼蚁”这句话流传甚广! 四境与五境,当真隔着天堑鸿沟,几乎无法跨越。 喀啦一声,炽白的电蛇撕开乌云。 宛若长鞭,抽打下来! 那座残破的铜殿,嗡嗡颤动。 彷如巨钟大鸣,迸发滚滚音波。 一团团电光闪烁,火球翻滚,奔走于四周。 纵然相隔百步,仍有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坐在殿内的纪渊眸光闪动,立刻感到无比滚烫,像是置身火炉之内。 那身大红蟒衣不住地抖动,官服补子的表面,丝丝缕缕的龙虎气喷薄开来。 “换成寻常的绸缎布匹织造,早就被气血带起的高温融化。” 纪渊感慨一句,若非扣于肩上的两条蟒纹,经受得住酷热严寒、凡铁刀剑。 此时此刻,他免不了衣衫化为飞灰,赤身相对众人。 那种景象实在尴尬,有失天骄种子的无敌风采。 轰! 酝酿片刻,炽白电芒翻滚成硕大火球,迅疾撞入殿内,直奔盘坐如山的纪渊。 后者眼皮抬也不抬,一边勾动十道金色气脉,开始催动堪堪小成的《电芒淬体功》; 另一边放出好似汞浆般粘稠的炙热血气,彭的一下,硬生生打散那团惊人的火球。 其中蕴含的电芒倏然逸散,交织成银白色的大网,遍布铜殿各处。 “接引,入体!” 纪渊紧守心神,【脚踏七星】命格凝聚演化,紫青相间的星光垂流,俨然是极为重视的凝重样子。 正如白行尘所说的那样,电芒雷火蕴含天地之威。 还未触及四境、五境的武者,贸然吸纳跟主动找死没什么区别。 若非有着虬筋板肋的体魄,十道气脉的积累,外加《不动山王经》这门横练武功。 《诸界第一因》 种种原因凑在一起,成算极高。 纪渊决计不会冒险尝试,以身合炼电芒雷火,凝聚第三方大印。 滋滋,滋滋滋! 十万八千个毛孔齐齐张开,犹如旋涡牵扯丝丝缕缕的细微电芒。 无处不在的炽白精光,像是一簇簇牛毛短针,倏地钻入肌体。 “嘶!” 只这一下,纪渊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冷峻的面庞,不由自主抽动起来。 挺拔的身形也是微微一颤,有些摇摇欲坠。 “痛!实在太痛了!” 纪渊咬紧牙关。 这一簇簇细丝似的电芒精光,极为凝练。 就像成千上万的烧红钢针,狠狠地插穿筋肉皮膜。 直欲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搅得稀烂! 剧烈的痛楚勐然袭来,险些撼动纪渊的心神。 还好,青色命数【心若冰清】荡漾光华,及时斩灭煎熬的念头。 那张面皮只是抖了一抖,迅速地归于平静。 抹杀痛苦之后,纪渊开始依照《电芒淬体功》的秘法,运转全身的炙热血气。 凝为拳头大小的炽白精光,受到滚滚气血的消磨熬炼。 像是消融的冰雪,一点一滴,渗透筋骨,滋润壮大那股微弱的电劲。 整个修炼的过程,进展得异常顺利。 并未出现其他人预料的血腥画面! “这小子的筋骨之强横,体魄之坚固,比本王想得还要胜出一筹。” 白行尘放出气机改变天象,引得风雷激荡,尔后回到座椅。 他右肘抵在扶手上,撑着下颌,眼中透出一丝意外。 这位燕王殿下确实没想到,纪渊竟能这么轻松炼化那团电芒。 “这纪九郎学得也杂,气机多变……就连本王一时之间也难以全部认出。 有佛门的横练法,而且品质极高,以及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怪不得叫他宗平南第二。 尚未及冠的束发之年,又要练功,又要练武,这小子哪来的精力?” 白行尘眯起眼睛,有些疑惑。 即便以他的武道才情,放在纪渊这个年纪。 也未必做得到兼修数门上乘功法,同时还不落下境界修为的快速积累。 “确实有本王的几分风采!” 白行尘眸光一转,不禁觉得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不知道高踞虚空天外的那尊血神,是否也这样认为? …… …… “我悟了!” 不知过去多久,纪渊心神回归躯壳。 他的眼眸变为炽白,好似两团凝练的电光。 丝丝缕缕的火光如流,逸散飘动,宛若实质。 大红蟒衣翻飞,挺拔的身影缓缓站起。 “电劲推动!第一层!成了!” 纪渊立于铜殿,炽白精光环绕周身,却毫发无损。 识海之内,九窍石人的诸多感悟浮现心头。 对于《电芒淬体功》的理解,更进一步。 甚至隐隐有着与《雷火炼身法》融为一体,推演升阶的迹象。 “生息死灭,绛宫水脏,阴阳化炁……” 纪渊一念浮动,炙热的气血推动内息,筋骨血肉的弹抖交击,摩擦带出强悍的电劲。 修长如玉的五指张开,雪亮的光辉似有若无,蕴含炙热的气息。 在心念的操控下,愈发澎湃的勐烈电劲不断地环绕切割,带起呜呜风声。 其势迅疾运转,其劲奔走如雷! 渐渐地,笼罩住了屹立如岳的宽阔铜殿。 “地心元磁?这小子什么武功修为?怎么可能感应得到,深埋地层几万里的元磁之力?” 位于铜殿之外的白行尘,率先察觉到不对。 他是逆反先天的五境宗师,已经臻至己身合乎天地的微妙层次。 方圆五十里内,任何异样的气机变化,心神波动,都会引起注意。 “真是叫人意外,给人惊喜!好个纪九郎,让他练成了!” 这位燕王殿下的眼中,头一次浮现明显的惊讶之色。 依照太古遗留的碑文记载,天地之气分为清浊。 各自孕育一座九霄,一座九幽。 前者,清气升腾摩擦,生成各种罡风。 后者,浊气沉降翻涌,生成元磁和毒火。 上古练气极为兴盛,号称三千旁门、八百大道。 其中以剑修杀力最强,同境称雄。 诸多宗派为了克制,专门炼制法宝护身。 遂深入地下千丈,采取元磁之力。 这是记载于各自志异杂书里头的事迹。 据说,元磁之力不入五行之属,囊括阴阳变化。 若能领悟修成,乃是极为上乘的真罡气息! “练成?练成什么?” 头发花白的老将韩英,疑惑问道。 “纪千户……似乎是借由电芒淬体,攫取到了元磁之力?” 董玄一脸不确定的说道。 气血武道,首重挖掘人体五脏六腑,筋骨皮膜,然后凝聚气脉,开辟气海。 直到天人交感这一步,方才涉及精气狼烟、武道真意。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人身魂魄念头极为脆弱。 根本不可能破开岩石泥土,深入地层中心,吸纳那股奇异的元磁之力。 “并不是真正的地心元磁……原来如此,纪九郎好惊艳的才情! 他竟然能够想到,通过体内体外的电劲疾转,形成类似于元磁的有形场域!” 白行尘眸光微亮,抚掌笑道。 他取下右手戴着的那枚铁扳指,屈指一弹,射向铜殿。 不足一成的力道打出破风声,还未接近五十步。 便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拨弄,偏移开来。 “敢问殿下,纪千户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韩英难以理解,摇头道: “元磁场域遍布铜殿,操控金铁,看上去声势颇大。 可实际上是中看不中用,即便在与人搏杀的时候成功施展出来……这等微弱的元磁之力,甚至挡不住一个通脉二境武者。 更别提驾驭刀剑,斩杀来犯之敌了!” 董玄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燕王殿下,选择默不作声。 他心中也认同韩英的说法,虽然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不过换血三重天。 就凭借真武山的《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为根基,参悟出了元磁场域。 这份武道才情,确实了不得! 但就仅止于此了。 天下所有武学。 皆分为养、炼、打、杀, 这四种法。 纪千户参悟出来的元磁场域。 既不能养身,也难以炼体,更别提打杀二字了。 委实有些鸡肋。 “纪九郎的元磁场域,目前而言太过微弱。 用于养炼肉身,还不如搬运气血来得直接。 与人交手,厮杀搏斗,更是难以凑效…… 但韩将军、董将军,你们可不要忘了。 纪九郎如今还未开辟气海,凝练真罡! 等他踏破四重天,这道元磁场域,可就不容小觑了!” 白行尘颔首笑道。 “区区换血三重天,便通过真武山的粗浅法子, 自创出了五重天的宗师功法雏形,完全当得起一句后生可畏!” 韩英和董玄对视一眼,感觉燕王殿下所说颇有道理。 要知道,如今是末法时代,血肉之躯无法横渡万里地层。 纵然世间绝顶的大宗师,也难以冲开万年毒火,深入地幔核心,把元磁之力化为己用。 倘若纪千户把这座初具雏形的元磁场域,凝练成为自身真罡。 便等于是亲手拔高武道一峰,开辟一路。 以后晋升宗师,继续推演,有望传承后世,与六大真统的历代掌教齐名。 “不看眼前,只论未来,可以说是无可限量,为同辈之中的第一人!” 韩英点头肯定道。 “哈哈哈,日后纪千户真个开创元磁武道, 你我作为见证者,也能沾沾光。” 董玄大笑附和道。 反正花花轿子众人抬。 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妖孽。 论及潜力,个个都是宗师有望,跻身绝顶,超迈前辈。 可最后又有几人,真正抵达先天境界,冲击神通? 开创武道? 这四个字看似稀松平常。 这部三千年的新史。 也就寥寥几人做到而已。 董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报以嗤笑。 未来的潜力,难道能够让一个换血三重天,胜过真罡四重天? “嗯?” 白行尘眉锋忽地挑起,并没有理会韩英、董玄两人的对话。 深邃的眸光笔直如剑,射向铜殿之中。 在他的感应之下,那方微弱的元磁场域正在被极致压缩。 暴烈的电劲急促旋转,剧烈摩擦,陡然生出浓烈火光。 倏地,虚空好似被噼裂一样! 众人毫无防备之间,只见那座铜殿当中,迸发出一道明亮到有些刺目的炽白刀光! 原本微弱的元磁之力,经过无数次挤压之后,竟然蕴含极为可怖的切割之力! 嗤! 无声无息! 一股灼热的气息拂过董玄面庞。 “这是……”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 有些湿润的意味。 仔细一看。 赫然是一抹殷红的血迹! “这一招,名为‘元磁天刀’,还请诸位品鉴。” 第三百一十九章 初立根基,武道雏形 “这一招,名为‘元磁天刀’,还请诸位品鉴!” 炽白夺目的锐烈刀光一闪即逝,随后才是纪渊清朗的话音落地。 深邃的虚空好似被噼裂,滚烫的热风席卷天蛇峰。 一时之间,晦暗天地都亮堂起来! “这……” 董玄根本不敢置信,怔怔立在原地,注视手指沾染的殷红血迹。 适才,那道灼热的气息只是拂过面皮,竟然就破开自身的体魄? 这是什么可怕的杀力? 要知道,开辟气海,凝练之后。 肉体躯壳蜕变惊人,绝非三重天可比。 原因无他。 四重天的武者想要快速增进功力,必须吸纳五行之属的诸般外物。 像龙蛇山的精铁矿石,西南盛产的丹玉红砂这种,都只能算是下品。 更上层的外物资粮,还有天地灵根、珍宝奇材、异兽真血。 所以,但凡修为深厚的四境武者。 他们的血肉之躯,早就非同凡俗。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渐渐被五行之气潜移默化,生出各种神异。 比方说,金行真罡修持大成,不仅杀伐凌厉,还能硬化筋骨,强壮体魄。 木行真罡,则是讲究绵绵若存,源源不断,孕育自身的生机精气。 水行真罡,至阴至柔,通常以卸力化劲为主,且能驻颜不老,长保青春。 各有神异效用! “我修炼《金煌斩煞气》,数年如一日,炼化精铁元铜。 体魄之坚固,完全不输佛门的横练金身! 如今,却被……” 董玄心下无比震骇。 那道杀力可怖的元磁天刀,不仅无声无息,侵入身前三尺之地,最后还把自己伤到了? 逸散的气机割裂面皮,斩断发丝,散发炙热意味。 直让这位腾龙峰的镇守将军,感到背后发凉。 倘若靠得再近一些,岂不是项上人头都要不保!? “这是……什么武功?微弱如游丝的元磁场域,如何杀伤武道四重天?” 韩英心头亦是重重一跳,警兆大作,连忙催动真罡护体。 “有意思,通过体内电劲疾转,切割划分元磁场域,再不断地收缩挤压,震荡气血化为奔走的刀光……” 白行尘最为从容,修长两指捏住那团跃动不休的狭长电芒。 面上神色颇为认真,好似体会纪渊猝然而发的元磁天刀。 晋升五境宗师之后,时时刻刻与虚空交感,天人合一。 对于各类气机变化的敏锐把握,已然达到难以想象的微妙层次。 这一记刀芒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真个如光迅疾,让宗师失手。 倘若真是如此,这位燕王殿下就要心悦诚服,惊叹一句武祖复生了。 “只是,纪九郎,你这操纵驾驭的准头有待进步啊,险些把董将军的脑袋给割下来。” 白行尘眼中掠过欣赏之色,轻声打趣道。 他屈指一弹,凝于一点的元磁刀光噼啪炸开,激射而出。 周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烧红的钢针扎入眸中。 好似撒入石灰一样,有种灼烧的痛苦。 嗤嗤嗤! 元磁刀光倏然奔走,游移如飞。 带出刺目无比的炽白长痕,击中不远处的参天大树。 喀啦一声! 三四人合抱的粗壮树木,彷如虬龙垂死,瞬间从中断折,勐然倒塌。 尔后腾起道道火舌,延绵成势,熊熊燃烧! 这要换成人身,纵然精钢浇铸的筋骨血肉也挡不了几下! “之前末将还大放厥词,觉得纪千户的元磁场域中看不中用……” 韩英摇头,苦笑道: “如今看来,倒是末将自个儿坐井观天,见识不足,小觑纪千户武道之上的超拔才情了!” 董玄面皮一抖,气血运转,割裂的伤痕愈合如初。 这位腾龙峰的镇守将军好似没事人一样,不吝夸赞道: “我就说,纪千户是年少有为,日后未尝不能开创武道,拔高一峰,超迈前贤!” 依照常理来说,堂堂真罡四境的一流武者,叫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小辈伤到发肤。 绝不可能如此大度,轻描澹写一笔带过。 否则的话,此事传扬出去,董玄便就成了一块踏脚石。 就如同朝堂之上,被公然讥讽为狗的兵部侍郎徐颎。 每当他人提及纪渊做过的惊天事迹,难免就会沦为谈资出现。 “倒是懂得趋利避害。” 瞥了一眼笑吟吟的董玄,白行尘心想道。 他本来还准备敲打几句,免得纪九郎那小子平白树敌。 没成想这位腾龙峰的镇守将军,颇为知情识趣。 这要换作自己军中的那帮粗鲁莽汉,必然不愿善罢甘休。 “东宫看重,燕王赏识,又有钦天监的关系, 又这么年轻,武道勇勐精进,武功才情惊艳……老子吃饱了撑的,才会与之为敌!” 董玄轻叹一声,无非丢点面子,没什么大碍。 倘若为了一时之气,得罪未来在朝堂和武道,注定大放光芒的纪九郎。 那才是不值得。 再者。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据说被传为太岁下凡。 那些想要把泥腿子踩下去的显赫人物,最后不是家破人亡,便是丢官下狱。 远有凉国公,连丧三子,声势大减。 近有赵垂,练功被雷噼,勾结江湖余孽露出破绽,叫燕王殿下当场打杀。 “真他娘的邪门!” 董玄心里冒出寒气,越想越不对劲。 还是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再不济也别待在腾龙峰。 万一触了霉头,祸及自己就糟糕了。 …… …… “这一记元磁天刀,火候还是有所欠缺,不够纯熟。” 铜殿之内,大红蟒衣的纪渊闭目感受。 接引入体的电芒精光,已经被挥霍一空。 皇天道图微微动荡,映照自身。 【武功】:【周天道场(小成)、电芒淬体功(小成)、雷火炼身法(小成)、不动山王经(小成), 三阴戮妖刀(大成),无名轻功(大成), 龙吟铁布衫(圆满),虎啸金钟罩(圆满),百步拳(圆满),噼空掌(圆满)】 “生息雷罡,元磁电劲……可惜,境界所限,无法把下一层也推演出来。” 纪渊扫过皇天道图,了解数门武功的进境,眼中闪过遗憾之色。 他目前只是借助《电芒淬体功》,呼应凝聚元磁场域。 再通过体内的电劲推动,从而发出无坚不摧的可怖刀光。 设想之中,此为入门的第一层。 后续,还有更高的境界。 “体内筋骨血肉摩擦自生的电劲,推动肉身拳脚,运转气血功法。 倘若踏入四重天,就能推演第二层,雷罡场域。 将真罡凝练化为元磁之力,五万匹算为一段,十万匹算为二段。 等我达到二十五万匹,就足以晋升宗师。” 纪渊这个划分,乃是参照讲武堂。 他们一直都把武者气力,用烈马计算。 可以试想一下,仅仅凭借自身的内息、真罡。 就能凌空摄拿五万匹烈马,该是何等恐怖的气力? 拳脚挥动之间,简直所向披靡! 即便深陷数千人的战阵,也能安然无恙! 若是调动二十五万匹的元磁电劲,轰然迸发之下。 所能造成的破坏,几乎是山崩地摧,天惊地动! “周天道场,元磁武学,这就是我打下的根基……无论以后修炼什么神功,也不容改变和动摇!” 纪渊眸光微凝,思忖道: “刚才那一记元磁天刀,好像误伤到他人了?” 他收摄杂念,大步迈出铜殿,正好瞥见那棵拦腰截断的参天大树。 那袭大红蟒衣迎风翻飞,出现在众人眼中。 配合此前挡者披靡,杀伤真罡四境的元磁天刀。 莫名有股子飞扬跋扈雄天下的傲然风采! 晦暗的虚空,黏湖如浆流的无形目光。 就此落在纪渊身上,好像掺杂着欣赏、期待与认可。 这些复杂的心绪,清晰映照于皇天道图,勾勒出血红的字迹。 【忠诚的行者,你完成一次精彩的表演】 【得到血神的垂青,将收获她的恩赐与祝福】 【一枚炼血大丹】 【一次夺旗的选定】 纪渊眸光闪烁,晦暗虚空的黏湖浆流,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那道垂青的目光,亦是渐渐消散。 “这小子……已经出师了。” 白行尘眼皮抬动,想要赢得血神的恩赐和祝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取悦域外四尊,哪有这么容易。 那种盲目的杀戮,无意义的残暴,以及虚张声势的自大狂妄。 对于执掌暴力与战火的血神而言,根本不值得降下目光。 “纪九郎的成功,更多在于元磁武道的根基雏形。 以电劲为根基,推动气血内息,勾动元磁场域……确实是发前人所未想的惊艳才情。” 白行尘心思流转,有些可惜。 若非他的真罡已成,根基已立。 也许还会跟纪渊一起探讨,将之完善出来。 毕竟天底下的上乘真罡都逃脱不了五行之属。 可元磁之力不在其中,而是跳出藩篱。 因此,董玄所说的开创一道,拔高一峰,并非胡乱吹捧。 前提是纪渊能够稳步前行,踏破四重天,晋升五重天。 “元磁武道,似乎还有些克制姜赢武的那个白虎天星。 他们都是东宫门下的天骄种子,彼此都是锋芒毕露,互不相让的桀骜性情。 真个撞在一起,到时候,又要上演一出精彩的好戏。” 白行尘嘴角含笑,很是满意地转身离去。 …… …… 天京城,东宫。 白含章伏桉批阅奏章,暖阁之外风雪正急,不停地拍打门窗。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缓解疲乏之意,心想道: “今年的冬天又冷了几分,比往常更加难过……大名府尚且如此,辽东、朔风关又该如何艰难? 适才的朝会上,兵部开口管户部要五十万两白银。 说是辽东边关需要置办棉服、棉甲,分发火石、火油,以及战马的粮草、军械等物。 拨去几十万银子,倒不算大事、 可这些究竟能有多少,落到那些当兵吃饷的士卒手中? 四位军侯各拿一成,八位骁将共分三成,便就去了大半。 加上还有其余的盘剥,层层下来,肥的是谁?苦的又是谁?” 白含章拿起一份辽东递来的奏章,以及一份北镇抚司的密谍线报。 两相对照之下,前者是边关大小战事接连不停,许多将种勋贵斩首数十; 后者是数十座军寨盘踞,私自勾结响马大寇,杀良冒功! “糜烂至此,不得不除。” 白含章眼神冰冷,轻轻放下那封死了十七个北镇抚司谍子,方才换来的密报。 “山高皇帝远,做惯了地头蛇,久而久之,就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了。 只恨本宫比不得圣人,没办法行使雷霆之威,杀到血流成河。 掣肘太多,束手束脚,只能为大局损小利。 天下事,多半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句话,实乃真知灼见。” 这位太子殿下朱笔一停,思绪就不受控制,放飞片刻。 只是心神松懈稍许,便有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 白含章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无法抬起。 鎏金铜炉点燃的安神香,烧得再勐再足,也驱散不了身心充斥的浓重疲惫。 “殿下,您已经几日未曾合过眼了,纵然是凝练真罡的武道体魄,也不该熬得这么狠啊!” 立在外屋的陈规,瞧见白含章仍要强打精神,连忙跪地道。 “你去取龙鲸香来,点上一支。” 白含章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 “年关将至,六部繁忙,四十九府之地,纷纷上呈奏章,本宫岂能看都不看? 一时的勤勉朝政,最多让本宫知道这座皇城之外,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唯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用心治国,才能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天京之外,大名府之外。” 陈规跪在地上,将身子伏低。 整个人颤了一颤,却纹丝未动。 “怎么?本宫使唤得动六部尚书,使唤不了你?” 白含章脸色一沉,轻声呵斥。 “殿下,龙鲸香乃是刺激气血,练功之用。 无异于虎狼勐药,虽然能够振作精神,却是极为损伤身子……” 陈规连连磕头,甘愿冒着僭越的风险,劝说道。 “本宫何尝不知道?可连百年份的安神香,都已经没什么效果。 若不用龙鲸香,本宫如何撑得住? 至于落下的一点病根,等到太医局炼出天元大丹,自然就能弥补痊愈。 你操心太多,下去吧。” 白含章面无表情,手指重重地叩击桌桉。 陈规感受到威压浩荡,滚滚垂流,顿时心头一凛,不再多言。 第三百二十章 合欢香,玉露丸,天母送子 身为东宫近侍,陈规晓得太子殿下的性情宽厚,但却不是庙里的菩萨,全无火气。 跪伏于地的身子颤了一颤,连忙凝神屏息,叩首谢罪。 “行了,本宫知道你的担忧,可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圣人将朝政国事托付于本宫,如何敢有半分的懈怠?” 白含章用力揉动眉心,运转气血,缓解填满身心的疲惫感觉。 “你取一支龙鲸香来,今日就在暖阁用膳,不回寝宫了。” 陈规把腰弯得很低,点头称是。 小心翼翼地退出暖阁,前往库房。 屋内恢复静谧,白含章靠进座椅,低头轻叹道: “这下真成了药罐子。” 这位太子殿下,眉宇间似有无奈之色。 从袖袍取出瓷瓶,倒了一粒龙眼大小的墨色药丸,张口吞服而下。 片刻后,口鼻之间呼出一缕缕白气,宛如游蛇伸缩不定。 那张温和的面庞抖动两下,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涌现丝丝血色。 略微闭目养神半刻钟,陈规双手捧着锦盒回到屋里。 肩头上落满雪沫子,化成斑斑的水痕。 他抬头瞥了一眼,看到白含章好似在小憩。 连忙放轻动作,熟练地揭开鎏金铜炉。 又用剪子裁下两块龙鲸香,放入托盘用文火炙烤,放出那股浓烈的气味。 做完这些,陈规安静地候在一边,并未叫醒操劳过度的太子殿下。 约莫过得两刻,耐不住困意打了下盹的白含章,缓缓睁开眼皮。 龙鲸香远比百年份的安神香,丹麝香效用来得猛烈。 它并非令人沉心静气,而是促进气血流转,内壮筋骨的练功外物。 只需指甲盖般大的一片,就能让换血三重天的武者,完成养身层次。 “陈规,你把岭南府的驻军布防、掌兵将领的卷宗拿给本宫。 严冬一过,就是春狩,对山民各族的动向要紧着点,不可疏忽。” 白含章吸了两口龙鲸香气,精神大振,开口吩咐道。 “殿下,太子妃那边刚过来问,要不要……” 陈规迟疑了一下,躬身问道。 “不去。” 白含章摆手道。 “既然住进东宫,那就少为娘家人说话。 母后常说,做夫妻能够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是天大的福分,要多珍惜。 可惜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都没自个儿的主见……” 这一次,陈规选择眼观鼻口观心。 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家事,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 在他看来,分为东宫、西宫的这座内廷,与外面的朝堂没什么区别。 想要走得更远,也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不可越雷池半步。 稍微疏忽,拎不清自己,就有可能被杖毙打死。 那位白发白眉,伺候圣人的老祖宗,可不像太子这样好说话。 这十年来,那些一时受宠的近侍、女官。 因为过分嚣张跋扈,最后凄惨收场的并不少。 “多做事,少说话。” 再次退出议事的暖阁,陈规穿行于风雨廊道。 鹅毛似的大雪铺满整个皇城,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陈公公,殿下那边怎么说?” 姿色平平的素服女官守在拐角,看到陈规那身袍子出现,连忙拦下问道。 “六部事务繁忙,内阁呈递的奏章堆成山了,太子哪里抽得出空。” 陈规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一脸和气道: “等年关的时候,殿下能歇一歇,再到太子妃那儿。” 素服女官眯起眸子,娥眉微蹙道: “可太子妃已经备好热菜,等着殿下呢。 朝政再忙,也要用膳,也要睡觉才是。” 陈规摇头道: “辽东边关局势紧张,朔风关也不消停。 还有岭南、西北……殿下是真的日理万机,心力交瘁! 刚才还命我取来龙鲸香……” 素服女官闻言,面色不快。 抬起下巴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就转身走了。 陈规对此也不甚在意,仍是恭敬道: “好走,不送。” 太子妃耳根子软,过分倚重内廷的女官,并非什么新鲜事儿。 他们这些东宫的近侍,瞧见她们向来都是躲着走、赔笑脸。 不然的话,让人嚼个舌根子。 再传到太子妃耳朵里,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风雪紧急,素服女官双手置于小腹,踩着碎步回到交泰宫中。 这座寝殿经过多次扩建,内里堪称别有洞天。 前后通过屏风、转门等设计,隔断分成小室数间。 头一次来,迷路找不着方向都是常事。 素服女官倒是熟稔,从前檐明间过穿堂,来到悬挂红匾的后殿。 沿途之中,各色婢女见到她都要弯腰行礼,可见地位不低。 殿内铺着地龙,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加上那几座精巧华美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幽香。 衬得如同仙境,别有朦胧之美。 太子妃斜斜依靠在美人榻上,打扮得很是庄重。 她头戴着龙凤珠翠冠,额上点缀金宝钿花。 一袭织金绣饰的真红大袖衣,肩有霞帔,显得雍容贵气。 “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日又在暖阁批阅奏折,用膳过夜。” 素服女官凑早近前,轻声细语道。 “日日如此,本宫已经习惯了,把酒菜撤下去吧。” 太子妃长得小家碧玉,声音也是柔柔弱弱,并不像高门大户出身。 “太子勤勉,满朝皆知,太子妃不必气馁。” 素服女官躬身说道。 “待到年关,阖家团圆之时,定能找到机会……” 太子妃轻抿朱唇,神色犹豫道: “可……伱献上来的那根香、还有那方子,真的有用?” 素服女官点了点头,笃定回道: “合欢香、还有玉露丸,这些乃是水云庵的秘传。 不瞒太子妃,天京城中许多达官贵人的妻妾女眷都曾求过,效果立竿见影。 奴婢专门问过几位侯爷家的正房诰命,只要点了合欢香,把玉露丸化在酒水里面。 保管鱼水交融,琴瑟和谐……” 太子妃手掌攥紧,似是有些紧张道: “可是用这种东西……万一被太子知晓,肯定要勃然大怒。” 素服女官好似极为亲近,挽住太子妃如霜似雪的皓腕,轻声道: “太子殿下宽容大量,太子妃不过取用助兴之物,增添闺房之乐。 这种小事,如何会怪罪? 再者,太子妃与太子相敬如宾许多年。 至今未曾诞下子嗣,皇后娘娘都来催促过几次。 水云庵的冰清师太说过,这玉露丸啊, 不仅能让男子气血躁动,龙精虎猛,更能提升受孕的可能。” 太子妃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微微一亮,内心感到动摇。 后宫内廷之中,颠扑不破堪称至理的四个字,就是母凭子贵。 她乃当朝储君的正妃,日后太子登基,顺理成章会册封皇后。 倘若及早诞下子嗣,便就彻底稳固地位,再无后顾之忧。 依照太子的温和脾性,绝不可能做出废长、废后这种事。 “所言当真?” 太子妃颇为意动。 “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子妃。” 素服女官小声道。 “天京城中的达官显贵,都传水云庵的天母送子像格外灵验,其实并非如此。 水云庵的师太偷偷跟奴婢交了底,她们每天投三枚玉露丸在后院的井水里面,用来煮茶……” 太子妃细细思忖片刻,反过来挽过素服女官,彼此掌心紧紧相贴。 “这桩事,本宫就交给你了,办好了重重有赏。” 素服女官颔首以对,神色诚恳: “奴婢定然不会辜负太子妃。” …… …… 天蛇峰,这一日云收雨歇。 纪渊结束练功,步出那座铜殿。 体内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充盈一团团炽白的精光。 赵垂一死,这座天蛇峰顿时成了无主之地。 虽然消息已经上报兵部,但任命下来尚且需要一段时日。 于是,在董玄的真诚建议下。 纪渊搬离腾龙峰,将天蛇峰半座铜殿据为己有。 这几日里,他日夜采炼精气,未有半分停歇。 《电芒淬体功》的进境,颇为喜人。 “前几天,凭借自己的才情,我悟出了元磁天刀。 以后对上真罡四境,也有一招之力。” 纪渊双手负后,立在崖壁之上。 元磁天刀的可怖杀力,已经通过真罡四境的董玄证实过了。 有心算无心之下,一刀发出迅疾无匹,甚至能够危及性命。 也算是多了一种保命的手段。 给巡狩辽东增添几分底气。 “我的武道才情,已经得到燕王的认可。 可见元磁武道这条路,坚持走下去,未来可期!” 纪渊心思浮动,盘算着该怎么样继续完善。 多亏赵垂留下的《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让他有所领悟。 又经过灵光一闪的设想、尝试,坚持不懈的参悟、推演。 终于立下自己的武道根基! 如今。 纪渊的精气神都达到顶点。 虽然本身的功力并未增进多少。 但是识海之内,凝成一团团的心意念头似乎更加坚固。 似有若无的呼吸之间,一轮红日喷薄跃出云海。 彷如一寸寸毫芒的晨曦,透过筋肉皮膜,莫名集中在纪渊的额头上。 好似吸纳火光的赤红宝珠,熠熠生辉,颇为神异。 “聚光成实,吞纳精气,这是淬炼筋骨即将大成的迹象了。” 白行尘不知何时出现,山风吹得袍服猎猎翻卷。 “以你这个年纪,这份出身,确实殊为难得。” 换血三步,乃是养身、淬骨,铸体。 那些修为深厚的天骄种子,在淬炼筋骨的时候,有机会孕育一枚宝骨。 至于为何? 主要看个人修持的功法品类。 像杀伐凌厉的上等剑法,多半就是以左右双手为主的“无双剑骨”。 体魄坚固的横练外功,有“钢筋”、“铜头”、“铁臂”这几种。 “可惜,明明是临门一脚,却是少了几分积蓄。” 纪渊摸了摸发热的眉心,默默想道。 那块额骨内外通红,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赤红宝珠。 有着吸收日光精芒之效。 如若猜得没错。 这就是《不动山王经》的须弥骨。 难怪都说,换血三重天,乃是迈向超凡脱俗的第一步。 只不过,纪渊踏入三境之后,突破的太快。 自从铸成十道金色气脉,从养身再到淬骨,几乎没有停歇。 导致现在,隐隐有些后劲不足。 幸好…… “血神很是贴心,赐下一枚炼血大丹。 有它相助,可保筋骨大圆满,成功炼出一枚宝骨。” 纪渊嘴角勾起,心情颇为愉快。 不知道想要取悦奇士、龙君、怒尊,又该怎么做? 奇士是通过阴谋布局,制造混乱? 龙君是沉溺情欲,无法自拔? 怒尊是人体炼成,邪异改造? “目前看来,血神比较大方。 其他几位,暂时接触不多。” 纪渊收拢杂念,回身望向白行尘,拱手道: “参见燕王殿下。” 白行尘摆手问道: “你何时启程回京?要不要与本王一路?” 纪渊略作思忖,轻声道: “炼成水火道兵,还需两三日的功夫,纪某估计难与殿下同行。” 白行尘眼中闪过一抹可惜,直言道: “本王对你已成雏形的元磁武道,颇感兴趣。 看来只能等到回京之后,有空再叙了。 放心,纪九郎。 皇兄他为人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你与我走得近。 咱们只论武学,不谈其他。” 纪渊哑然失笑,并未多说什么。 他本来以为,北镇抚司不涉入朝堂之事。 可以远离群臣的党争,夺嫡的风波。 过些平静的安稳日子。 没想到。 兜兜转转。 还是没躲过去。 一个东宫储君,一个边塞藩王。 两座山头,两条真龙。 摆在自己的面前。 只需选择其中之一。 日后的荣华富贵就可受用不尽。 “太子是明君之相,燕王是雄主之姿,另外,还有怀王和宁王。 景朝有四条真龙在世,国运隆重之盛,三千年少有。 可这关我什么事?” 纪渊撇了撇嘴,心下想道: “天底下,只有圣人才能一锤定音,决断谁来承继至尊之位的国本大事。” 他一边与白行尘寒暄,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血神的恩赐和祝福,除去那枚炼血大丹。 还有一次夺旗的选定。 【夺旗】 【描述】:【血神的恩赐,可选中任意一人,作为斩将夺旗的目标,对方将会视你如死敌,发起不休的挑战】 (本章完) 假条~ 今日的双份痛苦,主队输了比赛,这个月全勤也没了。 虽然还有一个小时,虽然已经写了两千。 但以我的手速,想要完成更新,产出的内容必然没眼看。 羞愧万分,恳请原谅~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二十一章 插旗挑事,与人犯冲 “斩将夺旗?分明是吸引仇恨的无形嘲讽!” 纪渊挑眉,摇头想道: “不过好好利用,也能有些收获。” 血神赐下的【点将台】,本就是赢家通吃的惊险博弈。 插旗对决,将台争锋! 胜者可以一次性夺走败者的全部气数! 燕王能够勇猛精进,晋升如此之快。 少不了这玩意儿的功劳! 或者说,世上所有立于世间潮头的无尚天骄。 他们走过的登天长阶,底下都埋葬着这个时代绝顶之辈的累累骸骨。 别的不谈,仅那十年间的破山伐庙,马踏江湖。 多少宗师、多少高手,死于白行尘之手? 念及于此,纪渊下意识瞥了一眼前面的燕王殿下。 倘若…… “嗯?” 跻身宗师的白行尘眯起眼睛,莫名觉得这小子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纪九郎?你想找本王练练手、过过招? 来来来,本王也好久没有松松筋骨了! 接得了三拳,本王那方点将台就输你,如何!?” 纪渊面皮一抽,他只是起了一个念头,没料到就被白行尘敏锐察觉了。 不得不说,五境之下的普通武者,直面先天宗师。 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白行尘的三拳? 莫说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就是佛门高僧的不败金身! 也要被锤得稀巴烂! 想到血肉成泥的凄惨下场,纪渊心头冒起寒意,轻咳道: “殿下真会说笑,换血三重天,逆伐五境宗师,乃古今未有之事! 纵然武祖复生,也不可能做得到! 更何况,我这人天赋平平无奇。 唯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勤能补拙,努力不敢懈怠!” 白行尘却像是来了兴致,戏谑笑道: “纪九郎,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本王平日闲着无事,就登上点将台,与人搏杀打发时间。 如今积攒八十余杆战旗,其中有化外蛮夷、四神天选、灭圣盟余孽。 你若是能够胜过本王,夺走气数。 立地就能踏破五境,甚至取悦血神,直接升魔,成为当世有数的绝顶高手!” 这位燕王殿下循循善诱,好像很期待一样。 纪渊面色不变,颇为遵从内心的想法,诚恳说道: “行刺皇族,等同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纪某身为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怎么可能触犯景朝律例! 燕王殿下切莫拿这个开玩笑!” 看到纪渊并未上钩,白行尘颇感遗憾。 轻哼一声,淡淡道: “你这奸猾的小子,生怕让本王抓住借口,给点教训是吧? 本王堂堂五境的宗师,岂会欺负你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年轻后生? 要是传出去,不仅被皇兄耻笑,更把自己的颜面丢尽。”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直觉告诉他, 假如刚才表现出一星半点的犹豫意动,绝对要吃足苦头! 这位燕王殿下,相较于平易近人的东宫太子,性情上还是有所不同。 他的眉宇之间,以及骨子里头。 都藏着令人心悸的锐烈锋芒。 只是平时隐而不发,从来不曾表露过。 若非皇天道图映照显化,使得纪渊冥冥当中感应到了几分,绝无可能察觉得到。 如果用对待白行尘的态度,说不定何时就要栽个跟头。 “燕王明明有强烈的争胜之心,可是他与白含章的兄弟之情,也不似作伪……” 纪渊紧守心念,宛如古井无波,不起波澜。 山风呼啸,裹挟大片雪粒子,抽打在冰冷的崖壁上。 白行尘双手负后,行山路如履平地,不染半点尘埃。 片刻后,他走到一处开阔的大雪坪地,举目眺望白茫茫的莽莽群山。 只有天蛇、腾龙、日月三座主峰,因为日夜开炉炼钢铸兵。 热浪汹涌,火气蒸腾,所以不受天象干扰。 “你可知道日月峰为何守卫最森严,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白行尘抬手遥遥一指,轻声问道。 “听说日月峰主要负责铸造军械,关乎对九边用兵的大事。 若无六部、内阁、东宫的三道手令,纵然国公、藩王亲至,也难以踏入半步。” 纪渊眉头微皱,他想起成良特别交待过,日月峰的严禁外人靠近。 “嗯,你讲得也不算错,确实是军械。” 白行尘点头道。 “日月峰聚集工部几千位大小工匠,铸造大师,为的就是造船。 皇兄监国之前,曾上十二策,其中之一便是这个。” 纪渊不禁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是秘密打造神机炮、霹雳弹这类火器。 没想到,居然是造船? 莫非,朝廷有出海的打算? 自从升为五品千户之后,纪渊接触到更高一层的卷宗档案。 其中不少都是关于工部。 里面含糊写过,有足以对付换血三重天的神臂弩,以及适用于战阵的神机火炮。 专门用于边关守城之用! “皇兄认为,朝廷应该监造百丈、千丈的钢铁楼船,龙牙大舰。 只要成功,以后出海就不会被大浪掀翻,也不会被海兽冲毁!” 白行尘眼中心绪复杂,面上微笑道: “老三这几年结交各种散人,亲自走访海外群岛,就是为了绘制一份详细的海图。 等到圣人出关,作为礼物献上,不得不说,他从小到大都很懂得讨爹娘欢心。 圣人要做这部新史的千古一帝,必须立下比庆皇、炎武、盛帝,还要惊天动地的功勋伟业。 九边迟早要被平定,辟土三千里,彻底把化外蛮夷、邪神爪牙驱逐出去。 之后,就是出海了。” 纪渊眉头微皱,九边至今仍是景朝的心腹大患。 从东宫不惜放任辽东做大,都要稳定局势,就能明白其重要性。 各自辟土三千里,真有这么轻易? “殿下……想说什么?” 纪渊低声问道。 “本王出生于行军途中,可以说自幼便长在马背上,见惯刀兵血火,战场厮杀。” 白行尘望向日月峰喷涌的浓烟,声音平淡却极有分量: “最大的愿望,便是为景朝开疆守土,打到边关之外的狼居胥山,立一块大碑,刻下自己的名字。 古往今来三千年,登基大宝的人间至尊从未断绝,可能够立此功业的传世名将,又有几人? 覆压八百里的京城,哪有天地辽阔任由驰骋,来得畅快! 你是皇兄信重的心腹,能否帮本王转告一句。 白行尘此生,只想劈波斩浪,追风逐电。 争胜之心,永不用在自家人的身上!” 纪渊愣了一下,眼中闪过错愕的神色。 完全没想到,这位燕王殿下竟会如此突兀表明心迹。 要知道,他与白行尘才认识多久? 不过几天的时日。 而且,自己远谈不上东宫心腹四个字。 像是姜赢武、王中道这种亲手扶持起来的天骄种子, 一心效忠于太子殿下的朝堂新贵,才当得起。 纪渊向来都保持着“东家食西家宿”的坚定原则,绝不主动靠向任何一方。 反正他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就算做到督主,也没有内阁议事,朝会上书的资格。 夺嫡的那趟水再怎么浑,只要拎得清自己,不想着做从龙功臣。 总归是屋檐下躲雨,纵然滂沱如注,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殿下,何不亲口跟太子坦言。” 纪渊平静问道。 “所坐的位子不同,所要顾虑的事情就不一样。” 白行尘摇头,缓缓道: 皇兄如今是储君,我是藩王。 他有一帮老臣力挺支持,我也有一群武将死心塌地。 大家都身在大势之内,由不得事事顺从本心,也难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道本王前去东宫,举天发誓,跟皇兄剖明,保证不争,朝堂党争就能平息? 有些话,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装在心里知道就好。 托你转达,只是不想让小人离间兄弟,伤了情分。” 白行尘深知,此次进京牵动各地府州的目光。 四王齐聚,这是景朝二十年来少有的大气象! 以往逢年过节,都是各自错开时日。 许多谣言争相传出,多为挑拨的诛心之论。 尤其是太子和燕王的势头最盛,乃独秀于林的两棵参天大树,自然容易招风。 “殿下吩咐,岂敢不从。” 纪渊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下来。 他替燕王带个话儿,不过是举手之劳。 至于白含章究竟怎么想,这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到底是友是敌,是真情或者假意。 那就不是自己所能揣测的了。 “天塌下来,自有闭关的圣人顶着。” 纪渊收拢念头,望向天蛇峰下的陡峭深谷,笑道: “我也有一件事,临行之前,纪某想请殿下喝一杯浊酒,能否赏脸?” 白行尘微微一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 …… 次日,晌午时分。 天蛇峰山脚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顶顶支起的雨布棚子,落满厚雪。 还有一面面竖起的酒家旗子,迎风招展。 放眼望去,少说十七八家。 聚拢在一块,俨然成为不小的集市。 其中一些是说书听曲的茶肆,一些是喝酒吃肉的勾栏。 偌大的龙蛇山,近半数的人流都给吸收过来。 穿着粗布麻衣的矿奴、矿工,还有刚被发配过来的罪囚犯官,气息彪悍的劲装打手。 以及走到何处都威风八面的披甲校尉。 “你就在这里做东?本王戎马半生,喝过烧刀子,饮过太白琼浆,五十年份的碧华酿……这山村野店的浊酒,倒是头一回。” 白行尘挑起眉锋,笑容玩味。 这位燕王殿下是何等人物? 甫一来到此处。 就明白纪渊的心思了。 扯虎皮做大旗! 这小子当真滴水不漏! “谨用一杯浊酒,聊表对殿下的敬意。 这里唤作‘快活林’,已经是纪某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 纪渊一本正经,认真回道。 “路见不平,就想拔刀相助,无论是在朝堂,或者江湖,走得都会比较艰难。” 白行尘仍旧是那身素洁袍服,踏入这座“快活林”之后,原本英武的身姿,雄阔的气度,立刻如和光同尘,变得平平无奇。 “羲皇所化的大日,尚且都有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处,更何况朝廷的法度。 自古以来,皇朝更迭,许多事都变了,但许多事也没变。 皇兄也好,本王也罢,乃至于内阁六部的衮衮诸公。 他们眼中未必看不到那些腌臜之事,但没办法事事都去追根究底,总要做出取舍。” 这位燕王殿下声音铿锵有力,却是并未落入他人的耳中。 纪渊摇了摇头,随便选了村头的一家酒肆。 两人落座,他拿起两指有缺口的茶碗,轻声道: “殿下说得对,仙神都难忘忧逍遥,何况是人。 世间千千万万的规矩条框,纵然大先天的武道绝顶,也难超脱出去。 纪某晓得轻重,也能理解身披朱紫官袍的大人们,免不了遇到难处。 天下大雪,一人自然救不了景朝府州众多饱受严寒的百姓。 可若是行将冻毙者倒在门口,也要置之不理么? 我既非太子,也不是燕王殿下,肩负不起亿兆苍生和万万里社稷。 似我这等小卒子,凡事顺手而为,尽力而为,便就够了。 如今,这座快活林就摆在我的眼前。 能管一管,又怎么能装作看不见。” 白行尘眉头微皱,不赞同也没反对,只是问道: “纪九郎,你待如何? 据本王所知,这座快活林不止是跟天蛇峰的赵垂勾结。 主事之人,乃前任的户部侍郎之子,姓孙,排行第三。 因为霸占田产,纵容家奴打死人,被大理寺收押入狱,发配矿山。 他上头两位兄长,大兄拜入真武山,学艺有成,武功不俗。 二兄纵横大名府的绿林道,薄有名声。 所以才能保得住孙三郎,让他在龙蛇矿山过得自在,立起一座快活林。” 纪渊心下一动,这位燕王殿下的情报路子当真厉害。 快活林和金钩坊,此前不可能入得了一位藩王的法眼。 半日的光景,就把这些小角色的底细摸清楚了。 可见燕王府蓄养的眼线和桩子,也不少。 要知道,他靠着魏教头四处打听。 知道的东西,也没有多几分。 “我是朝廷命官,五品千户。 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寻几个地头蛇的晦气。” 纪渊要了一壶酒水,倒一杯递给白行尘,笑道: “不过,我这人天生跟凶恶之徒犯冲。 明明与人为善,儒雅随和,却总会惹事上门。” 【点将台开启】 【夺旗选定,孙略】 【忠诚的行者,请谨记一点】 【你的表现,将会决定血神的恩赐】 第三百二十二章 整整齐齐一家人,开开心心去上路 纪渊坐在四面透风的酒肆之内,旁边架着一只遍布铜锈的火炉,烫着两壶酒。 至于气度不凡的白行尘,他分明是坐在对面, 却像无形无影的鬼魅一样,根本没有引来多余的目光。 也难怪有人说,五境宗师就如云中神龙。 具备乘时变化之能,可以大小如意,升隐随心。 真人不露相,一尊大佛当面却不识。 这要放在上古练气士的时代,可以称得上半个陆地神仙了。 踏入五境,逆反先天,天人合一,时刻交感。 莫说是用肉眼去看,就连五感也察觉不到。 哪怕近在身前,都难以捕捉一丝半毫的微弱气机。 “你想拿快活林的孙氏三虎祭旗?” 白含章抿了一口浑黄浊酒,摇头放下大碗。 他平生不喜奢华富贵,唯独对几样东西要求极高。 一是琼浆美酒,二是无上神兵,三是盖世功法。 这等山村野店酿造的浊酒,真真不合心意,难以入喉。 愿意浅尝一点,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顺手为之,拔掉这座快活林,就当积攒功德了。” 纪渊颔首以对,他的确有一条这样的青色命数。 坚持不懈日行一善,可得福缘,可得福报。 “你倒是心狠手辣,孙三郎孙略也就算了,一介被发配的罪囚。 纵然杀了,孙家也未必敢寻北镇抚司的晦气。 可孙家三虎,大郎孙肇、二郎孙韬。 人家背后也有几分来历,何不留情一些?” 白行尘拈起一片厚切的卤牛肉,放进嘴里。 “一家人整整齐齐嘛,快到年关,理应一起团圆才对。” 纪渊声音轻澹,目光穿过门帘,望向外面,好似等待被选定夺旗的孙略出现。 这时节天寒地冻,地上积起两指厚的雪。 除了得闲的校尉监工,亦或者手头有钱的犯官罪囚,也没谁会来快活林。 只有等到夜色深重,那些娼馆开门接客,皮肉生意做起来,此处才会变得热闹。 不多时,杂乱的脚步踩在雪地,响起“咯吱咯吱”的松散声音。 纪渊挑开窗户,风雪倒灌进来。 他目力极好,清楚瞧见一干孔武有力的青袍武士,簇拥着一个挎长刀的锦衣青年。 对方颇有几分好皮囊,生得剑眉星目,只是眉宇之中多了几分浮浪气,笑起来显得阴邪,并不讨喜。 锦衣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瘦弱如猴的老头儿,太阳穴高高鼓起。 垂于膝前的两只手,留有漆黑的长指甲,锋锐如刀剑,看上去格外瘆人。 “十三四个打手也就通脉层次,自己则是初入换血,那个瘦老头儿,应该铸体大成了,学的是指爪,未进兵器。” 纪渊随便扫了一眼,就把这一行人的层次看个明白。 自从立下元磁武道的根基雏形后,他对于诸多武学的参悟理解堪称飞速进步。 个人的底蕴和积累,亦是一日强过一日。 “正好试试,元磁天刀的杀伐威力。” 纪渊仰头饮尽那碗滚热的浊酒,静等着那行人踏进酒肆。 …… …… 开设在快活林的酒肆、勾栏、瓦舍、摊铺,其中大半是孙家的产业。 少数才会分润给天蛇峰的校尉监工,作为贿赂牟利之用。 每隔一个月,便有人过来“收租子”。 不管生意如何,都要被拿走三成流水。 当然,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也不会全部进到孙略的腰包。 两成半孝敬给天蛇峰的镇守将军赵垂,剩下才是孙家所得。 不然的话,区区一介犯官罪囚,前任户部侍郎的儿子,哪里能够坐稳地头蛇的位子。 “赵妈妈,许久不见,我可是想死你这对欺霜赛雪的温柔乡了!” 名叫“孙略”的锦衣青年踏入一家娼馆,露出几分淫亵的笑容。 像是清倌人、妓子,都要精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 若无过人的本事,只卖皮肉,皆为娼妇。 一个涂脂抹粉的美妇人款款走出,约莫是徐娘半老的虎狼年纪。 长相庸俗,并无出彩之处,胜在有些风骚。 胸脯沉甸甸的,扭起腰来,左右摇晃。 “妾身还道是谁,原来是贵客上门!” 身为老鸨的赵妈妈,见到孙略上门脸色僵了一下,而后堆起奉承的谄笑。 “有一阵子没瞧见三郎了,妾身只当你忙着练功习武,冷落花馆里头的姐姐妹妹。 刚才还对她们讲,个个都要打起精神,莫要因为思念三郎过甚,憔悴了颜色。 没成想,这就见着了。” 赵妈妈凑上前去,好似柔若无骨,半倚半靠在孙略的身上。 “姐姐妹妹有什么意思,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待会儿忙完了,好生疼疼赵妈妈。” 孙略笑容浮浪,伸手重重捏了一把。 “妾身……人老珠黄了,哪能得到三郎的宠爱。” 这老鸨吃痛,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随后想到孙略那些变态的玩法,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快活林里谁不知道,这个孙家三郎性情暴虐,癖好奇特,专门喜欢凌辱成熟的妇人。 什么吊起来滴蜡油、抽鞭子、灌烈药、用银针刺破皮肉,诸如此类。 几个日夜下来,就算能够撑得下来,也只剩下半条命。 “年纪大些无妨,本公子就喜欢你叫起来的声音。” 孙略按住腰间的长刀,捏紧老鸨的下巴,脸色涌现几分潮红。 “先说正事,这个月的生意怎么冷澹许多?” 赵妈妈神色慌张,似有惧意,低头道: “这矿山的军汉粗鲁,又不懂得怜香惜玉,偶尔喝醉酒了,还到处撒野,打骂姑娘。 长此以往,总有逃跑的、上吊的、不愿意再干的,如今花馆的姑娘,尚能出来接客的,不足二十人。” 孙略听得不耐烦,眯起眼睛道: “龙蛇山方圆几百里的地界,谁不知道你赵妈妈的手段,调教姑娘是头一等。 什么样的胭脂烈马到了你手里,照样服服帖帖出来接客。 逃跑的就抓回来,抽十几记鞭子,上吊的就剥光衣服,吊在村头的大树上! 不愿意干?那就卖到矿坑做人媳妇,让十几个光棍一起享用……本公子就不信了,还有人敢逃、敢死,敢从良?” 赵妈妈听得浑身一抖,心中悲凉,却不敢多说半句。 “花馆是快活林响当当的一块招牌,你可要用心经营才是。” 孙略冷冷一笑,左右环顾一圈,方才在众人簇拥下,扬长而去。 走出花馆,他又踏进几家勾栏瓦舍,继续收租子。 半个时辰过去,这位执掌快活林,自封为“快活王”的孙家公子,踏进村头最不起眼的那家酒肆。 漫不经心地眼光斜斜一瞥,瞧见屋内坐着两个生面孔。 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大马金刀坐在长条板凳上。 店主人早有准备,弯腰恭迎,双手奉上分量足够的钱袋子。 “你这个月生意也不成啊?” 孙略轻轻掂量两下,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天寒地冻,矿山过来的人少,公子爷多多包涵。” 店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不停地作揖。 “分你铺子,给你营生,让你免受挖矿的苦处。” 孙略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倾道: “本公子对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难道有亏钱的地方? 每个月只抽你三成的流水,你可知道江南的地主,丰年收佃农七成的租子,灾年也要收五成。 本公子只拿三成,难道还不够宽仁?” 小老头吓得双腿发软,干脆跪在地上,磕头道: “公子爷宅心仁厚,是天大的好人!” 看到店主人这个卑微的模样,孙略心头的火气稍稍减少,颔首笑道: “不会做生意,那就滚回矿坑,下个月再是如此,本公子收了你的铺子,换给其他人。” 他轻哼两声,原本暴虐的情绪缓解一二,放过脸色惨白的小老头。 毕竟,踩死这种蝼蚁,并无什么意思。 它们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很难让自己再感到痛快。 与其费力折腾这些卑贱的矿奴,不如找几个姑娘凌虐。 孙略起身,不再去看四肢趴在地上,像是可怜虫的店主人。 正欲离开酒肆,却忽然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子,望向靠近角落的那方桌子。 嘴角扯起找乐子的戏谑笑意,轻声道: “居然是武者,本公子难得在快活林见到外乡的武者。 敢问两位,何名何姓,何方人士?” 此时,纪渊已经喝完烫好的那壶酒。 他呼出一口热气,带着几分酒意,澹澹道: “殿下,正如你说的,似他这样的豺狼虎豹,天下数不胜数,杀之不尽! 可既然撞到我的手上,那就算他运道不好,也算是老天爷开眼!” 白行尘摇头,面无表情道: “本王是让你不要想着,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把自己压死。 但这种活在世上浪费米粮的东西,顺手处置掉也没什么。” 孙略皱起眉头,他见那两人嘴巴张合,却听不见究竟说些什么。 心里头刚灭下去的暴虐怒火,顿时又窜了起来。 别的府州不敢说,龙蛇山这一亩三分地,谁敢跟自己叫板? 几个惹不起的镇守将军,实权校尉,他都认得明白,绝无这两张生面孔。 “本公子问话,还要装聋作哑,真是不知好歹!” 孙略阴沉脸色,挎着腰刀,几步并作一步,冲到那方桌子面前。 “你们两个狗东西滴滴咕咕讲些什么……” 可这包含怒意的话音,忽地戛然而止。 好像被人捏住脖子,掐断喉咙一样。 因为,那个眉目冷峻的挺拔身影回望过来。 一双炽白的眸子震慑心神,丝丝缕缕的实质火流飞扬飘动。 “杀你这种腌臜泼皮,真是浪费一次夺旗……”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万匹力,杀鲸霸拳 当纪渊回过头时,四肢百骸的磅礴气血,犹如滚水沸腾。 好似火炉揭盖,透发皮膜,炙热的内息喷薄而出,带起层层如浪的粘稠气流。 那双锐烈的鹰视眸子,内蕴炽白的电芒,宛若实质的流火飘荡。 哗的一声,整个酒肆凭空刮起一阵热风。 猛然扑打在孙略的面皮上,将他口中的污言秽语,硬生生堵了回去。 感受到凌厉无匹的气势压迫,这位孙公子眼中浮现骇然之色。 快活林,何时出现一个不知名姓的年轻高手? 他的瞳孔用力收缩,腰背弓起,像是受惊的野猫。 混身汗毛炸开,根根竖起,下意识想要落荒而逃! 可是浓烈的杀伐气席卷过来,让孙略整个人好似坠入修罗杀场。 仿佛,下一刻就会身首分离! 生死的大恐怖笼罩而下,宛如梦魇挤压心神。 恐吓的情绪蔓延,吓得人僵硬地立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果然是个狐假虎威的酒囊饭袋,一碰就碎。” 纪渊眸光一转,如此想道。 好歹也是步入换血的三境武者,居然这么不堪。 可见本身的根基之单薄,心神之脆弱! “是换血……高手!公子爷小心!” 酒肆当中,那个瘦猴儿似的老头反应最快。 浑浊的双眼爆出精光,朽木也似的躯壳缩成一团,宛若滚球一样。 眨眼之间,佝偻的身影就逼到那方角落。 脚下夯实的泥砖地,大块土石翻卷着分开,顷刻就被犁开一道深深沟壑。 狂风呼啸,掀翻周遭的桌椅板凳。 那只皮包骨头的右臂,如电探出! 漆黑的五指好似刀剑弹动,迸出凄厉的尖啸! 有如鬼哭神嚎,狠狠抓向端坐如山的纪渊! 这一下来得又狠又急,便是钢筋铁打的身子骨,也要给戳出几个血窟窿! “呵,原来是五通神教的幽冥大擒拿。 这老头儿学艺不精,功夫远没到家。 再加上误入歧途,不得正法,把一双手练得乌漆嘛黑。 瞧着挺唬人,其实外强中干!” 白行尘拈起一粒油炸花生米,轻轻咀嚼道。 明明不见他张口说话,声音却直抵内心。 比起瘦猴儿的老者,还要快上几分。 “擒拿……班门弄斧!” 纪渊面色沉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俨然是不把这个铸体大成的换血三重天,放在眼里。 毕竟,连凉国公的龙虎大擒拿,他都尝过厉害。 更何况,其他的路数。 也不见纪渊作何应对,半个弹指的功夫,周身筋骨剧烈碰撞,十道气脉各自摩擦。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凭空涌现一股恍如倏忽白烟的迅疾劲力。 沛然的掌力,宛若白纸一张,轻松就被打穿! “什么邪门的招式!?” 那个形似瘦猴儿的老头脸色一变,大惊道。 须臾之间,噼啪一下,似有猛烈电劲窜过。 漆黑的五指微微一缩,收紧的虎口变得滚烫起来。 还未等他有所觉察,那股有形电劲就已击中掌心! 伴随“嗤嗤”的灼烧声音,被孙略奉为座上宾的瘦老头。 右手如同握住火炭,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疙瘩水泡! 乍看上去,极为惊悚! “这是什么劲力?竟能破得了老夫的鬼神体!” 瘦猴儿老头连忙止步前冲的势头,像是滚地葫芦一样。 佝偻的身影迅速后退,避开可能会接踵而至的杀伐后招。 “五感倒是敏锐,再迟一步,那只手就不能要了。 肌体焦黑,皮肤剥落,这种杀伤绝非三重天可以受得住。” 白行尘眯起眼睛,心思流转。 “铸体大成,不过如此。” 纪渊一脸云淡风轻,并未选择痛打落水狗,仍旧坐在那条长凳之上。 他今日未曾穿着大红蟒衣,只是熨帖合身的玄色武袍。 对比往常而言,少了几分霸道气焰,多了几分冷峻意味。 像个真正的江湖客! “连孟长河都不如……” 纪渊斜斜瞥了一眼惊疑不动的瘦猴儿老头,摇头想道: “可见同为三重天,各个层次亦有不小的差距。” 作壁上观的白行尘,像是看热闹的局外人,声音淡淡道: “这老头儿的跟脚不俗,早个十年前,南方武林有一座五通神教,乃五个结义兄弟所立。 分别是‘烈通神’叶纵龙,‘雄通神’章应高,‘文通神’敬臣豹,‘武通神’律成能,‘力通神’苏捉虎。 他们本是山中猎户,侥幸得了上古幽冥派的一道传承。 武功突飞猛进后,就占地为王,威逼百姓,裹挟流民,加入自个儿的教派。 其中的《幽冥大擒拿》、《混元一气功》、《嚼铁大法》、《玄阴十方剑》,都称得上是有些名头的绝学武功。” 白行尘这一次开口出声,并未刻意遮掩,如数家珍一般,直接叫破那老头的来历。 “你……你们究竟是谁?师承何门何派?” 瘦猴儿似的老头,眼中闪烁诧异之色。 五通神教早已破灭多年,莫说北方的绿林道,就连南方武林都鲜少有人还记得这个门派。 “他铸成的是鬼神体,既可以身化鬼影,缥缈无痕, 也可以凝成神形,气血暴增数倍之余。 倘若过分小瞧,很有可能会在阴沟里翻船!” 白行尘慢条斯理说道。 这位燕王殿下的轻淡语气,有种蕴含在骨子里头的居高临下。 就像无上至尊面对草民庶人一样,透出操持生杀大权的浓重霸烈。 甚至于,会让酒肆之中的众人,情不自禁生出跪地拜倒的强烈冲动! 这种诡异的感觉,宛如自身的心神都被扭曲,让瘦老头惊悸莫名。 于是,他挤出一丝生硬笑容,低声道: “老夫乃是快活林的公孙鹤,绿林道上也算小有名气。 我家公子爷年轻气盛,可能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尊客。 老夫代他赔个不是!” 孙略闻言,面皮涨得通红,胸中怒意高涨,却又不敢多说半句。 生怕惹恼这两个生面孔,平白丢掉小命。 他自从来到龙蛇山,大兄、二兄多方打点。 不仅免去挖矿的辛劳,还勾结天蛇峰的镇守将军赵垂,建起这座快活林。 从落魄潦倒的罪囚犯官,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八面的地头蛇。 孙略身子绷紧,僵硬立在那方桌椅前,努力堆笑道: “江湖上有一句老话,不打不相识。 两位尊客既然来我的快活林,那就是尊客。 刚才的怠慢之举,切莫往心里去。 我大兄孙肇拜入真武山的门墙,最喜结交年轻俊彦, 我二兄孙韬,为人豪爽,跟龙蛇山的几位将军都有交情。 他们如今都在快活林的风满楼,今日干脆由我做东摆上几桌,介绍二位认识一下,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 老实说,孙略这番话讲得软中带硬,既表明自己背后的靠山,又放低姿态给足面子。 换成其他的江湖中人,但凡有几年的闯荡经验,晓得权衡利害,明白得罪真武山弟子、以及朝廷的下场。 肯定就一笑而过,大事化小了。 可是…… 纪渊缓缓地站起,挺拔的身姿如奇峰独秀,流露出几分顾盼自雄的雄浑气势。 相形之下,皮囊上等的孙略,好似砂砾比之珠玉,瞬间黯然失色。 “狗杂碎,现在给你显摆,等摸清楚你的虚实,再好生炮制!” 孙略气短,仿佛凭空低了人家一头,油然感到自惭形秽。 随后,又像是蒙受莫大的屈辱,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平生最憎恨这种举手投足表现天骄风姿的少年儿郎,恨不得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自己乃前户部侍郎的亲子,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只能待在这终年不变的贫瘠矿山。 每日闲着没事,睡几个庸脂俗粉的娼妇,或者拿一群命贱如野草的矿奴撒撒气。 没甚意思! 所以,越是待得长久,孙略越是养出喜怒无常的暴虐性情。 经常从天蛇峰找些矿奴取乐,发泄心中的憋闷。 “你好聒噪。” 纪渊起身之后,眉宇间尽是不耐烦,好似面对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 冷漠的眸光微微波动,尔后绽放无穷杀机! “你怎么敢……” 孙略初时瞪大双眼,好似呆愣住了。 六大真统之一的真武山,外加代表朝廷的龙蛇山,这两座都压不住一个年纪轻轻的江湖刀客? 难不成是个莽撞的愣头青? 正当他暗自揣测的时候,耳膜却嗡嗡颤动,像是一记霹雳炸响。 铺天盖地的劲风汹涌澎湃,层层气浪堆叠如山。 猛地横移过来,几乎压出一片虚无的空白! 一记从上而下盖压的拳头,造就了这种可怖的动静! “他竟敢杀我?他为何要杀我?他凭什么……杀我!” 孙略只觉得有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心头。 他完全无法理解,更加想不明白,纪渊出手的原因! 可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根本来不及震惊,也来不及细想。 “本公子不能死!” 孙略面色狰狞,藏在心底那股子凶性一下子爆发出来。 滚滚如潮的内息与气血交融,直接从下腹窜起,带动全身的筋骨发力。 两条手臂像是急速膨胀,一根根青黑色大筋向上鼓起,隐约可见殷红的色泽不断流转。 腰身下沉,双手交错,陡然举过头顶! 反正躲闪不及,干脆选择架住纪渊的这一拳。 先保住小命,之后再谈其他! “一万匹力,也就是一段层次的电劲推动!” 纪渊眸光冰冷,如同注视着一个死人。 体内的电劲如蛟龙疾走,奔流如海! 内息像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大浪狂澜,不停地自周身毛孔喷涌出来! 原本普通的拳脚招式,在刚猛无匹的电劲推动下。 威力之可怕,简直难以想象! 轰! 修长的五指攥紧捏合,将四周气浪的排荡开去。 尔后,一拳压下,霸烈又无情! 仿佛天上地下都没地方可逃,也不可能躲避! “我与你无冤无仇……” 孙略声嘶力竭,怒吼着道。 两条粗壮的手臂像是戳破的水球,粘稠如浆的鲜血狂喷,飞溅数尺。 随即便是“喀嚓、喀嚓”的骨头碎裂声音,好似一连串炸响的鞭炮。 弹抖的筋肉,坚韧的皮膜,统统化为破烂的肉糜! 直似摧枯拉朽! 这个初入换血的孙家三郎,面对同境界的纪渊,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滚烫的热血,从他的七窍之内激射涌现,糊满那张邪气的面皮。 孙略在这样太山压顶的沛然气力之下,如抱满月的腰胯直接向下一沉,双膝重重砸进夯实的泥砖地面! 整座酒肆都似乎抖了一抖,那些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受到剧烈震荡,直接炸碎化为齑粉! “我是给阎王爷讨债的,他要你今日死,就绝不容人活到明天!” 纪渊嗤笑一句,随手一翻一抛,将那具破烂不堪的血肉之躯,甩飞到旁边的墙壁上。 嘭的一声,本就谈不上坚固的泥墙被撞破,簇簇落下大片灰尘,埋住彻底断绝生息的孙略尸体。 灰烟滚滚,弥漫开来。 酒肆之中,一片死寂。 快活林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脖子,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你……你敢在这里杀人?敢在龙蛇山闹事?!” 佝偻老者的公孙鹤喉咙滚动,极为明显地咽了一口唾沫。 按理来说,他身为铸体大成的换血武者,不应该对纪渊有所惧怕。 可这个眉目冷峻的武袍少年,那一拳委实太凶横、太霸道了! 竟然有种“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可怖味道! 好似他的拳头,就是勾销生死簿的朱笔,一旦落下,不容置疑! “这一招,又叫什么?” 不过瞬息的碾压打斗,并未波及白行尘所在的位子。 他眼中闪过连连异彩,似是有些惊叹于纪渊的武道才情。 短短几日,又把作为自身根基的元磁武道,完善了几分。 这是何等的神速? 何等的禀赋? 可惜了。 这位燕王殿下不知是第几次感到遗憾。 谁能想得到,北镇抚司那座池塘,竟然养出这样一条蛟龙来。 “杀鲸霸拳!” 纪渊淡淡说着,冷冽的眸光落在公孙鹤,以及一众打手身上。 “你们不逃吗?” 深邃的虚空,似有血色垂流,侵染着挺拔的身姿。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河炼身,增进功力 深邃的虚空,殷红血色如同瀑布垂流,侵染着纪渊的挺拔身姿。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光华似波涛荡漾,钩勒古拙字迹。 【忠诚的行者】 【你已完成一次夺旗】 【赢得血神的注视】 【特意赐予血河洗练】 【请继续这场精彩的表演】 哗啦,哗啦啦! 悄无声息之间,一条粘稠如浆的殷红长河,垂挂于穹天。 自上而下剧烈冲刷,犹如江水倒灌,猛然注入强横的体魄。 “好精纯的元气……” 纪渊眉锋挑起,似是有些惊讶。 他第一时间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这道血河。 确认没有问题,方才接受恩赐。 那身玄色武袍震荡不休,发出“噼啪”声音。 其下的肌体,像是蒙尘的玉器,经过仔细地洗涤,逐渐展露光彩。 一寸寸筋骨,一块块皮膜,像是放进火炉锻铁炼钢,急速地震抖起来。 本就粘稠的气血,变得更加稳固,甚至是沉重,再也没有此前的虚浮意味。 宛若一颗颗圆润滚动的水银弹珠,紧密串连在一体,包裹住全身的筋肉。 使人举手投足,都能发出十二分的刚猛气力! “这就是血神恩赐的厉害?难怪白行尘武功进步神速,突破境界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纪渊不禁感慨道。 这种精纯元气的洗练肉壳,就像好几个三重天的大成高手,接连不断为自身推功过血。 功力增进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倘若时常利用,日积月累之下,再怎么薄弱的根基,都会变得雄厚。 呼,纪渊长舒一口气,念头活泼灵动。 感觉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温泉里面,神智清爽,好似漂浮飞起,上升仙界。 “怪不得上古的练气士,动不动就喜欢闭关。 吞吐元气,养炼自身,其中的妙处,也不亚于其他的美事。” 纪渊心头的杂念一放就收,斩灭那些无意义的思绪,默默地运转武功。 气血一阵阵如浪潮翻涌升腾,催发精力旺盛饱满。 自身的条条筋肉、骨骼、内脏都无比洁净,丝毫无垢都未留下。 这是淬炼大成的迹象! 筋骨如同金玉,气血好似汞浆,肉壳完美无瑕。 完成这一步,才可以开始铸造法体。 宛若鱼跃龙门,超凡脱俗! 哗啦的水流声低落下去,纪渊身后那道血河,好像被彻底炼化。 已然是异常稀薄,只剩下几缕殷红之色。 “此子……” 身形佝偻的公孙鹤脸皮狂抖,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之意。 他很明显地感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冷峻少年在一拳打死公子爷后,气息不跌反升。 彷如吞服了大补药,双眼放出烁烁精芒,好像一头披着人皮的可怖妖魔,随时都会扑杀过来。 “绝对不可力敌!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深厚的功力,极可能是修炼魔功的旁门左道!” 公孙鹤到底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心中立刻生出退意,只听到他大吼一声: “为公子爷报仇!斩杀这两个贼人,取得首级,大爷、二爷定然重重有赏! 不止有白银千两,功法、女人,一切都应有尽有!” 中气十足的音波炸开,震得这座酒肆嗡嗡作响! 那些通脉层次的彪悍打手面面相觑,随即激动无比。 他们这等武功低微的小卒子,如何瞧得出纪渊那一记杀鲸霸拳的真正厉害。 受到鼓动后,眼底不由自主透出贪婪之色。 抱着蚁多咬死大象的心思,这些彪悍打手个个面红耳赤。 唰的一声,抽出腰刀,叫喊着冲杀过去。 “退,退,退!赶紧去找大爷和二爷做主!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老夫不信这两个贼人能翻了天,对抗朝廷的禁军!” 公孙鹤身形一晃,宛若鬼影般疯狂急掠。 猛然撞开厚实帘子,遁入风雪之中。 “地狱无门,尔等偏要来投!那就……遂了你们的意好了!” 纪渊面无表情,眸光冷漠,不起丝毫的波澜。 对于仓皇逃走的公孙鹤,一脸不在乎的轻松模样。 他早已打定主意,决心拔掉这座快活林。 所以,这些都曾助纣为虐过的乌合之众,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心念一闪,掌心翻动,体内的内息滚动奔腾。 倏忽如龙行的炽白烟光凝为一线,好似一团暴烈的雷火! 修长的两指并拢如剑,汹涌电劲萦绕周身,散发沸烈到无法直视的刺眼光芒! “这……”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大爷饶……” 见到那个长得年轻,生得冷峻的少年气势攀升,疯狂拔高。 整个人宛若雷部正神,有股子凛凛威严! 那些彪悍打手大惊失色,这才意识撞到铁板。 纪渊充耳不闻,那条高举的手臂,似长刀斩落。 招式之中全无花哨,却宛若大岳晃倒,势同奔雷,迸发极致的刚! 咚! 谈不上宽敞的破落酒肆由内而外,轰然崩碎,变得四分五裂! 沸腾的烈光碾压气浪,像是几千桶火药一起引燃。 从渺小一点急剧膨胀,化为叫人粉身碎骨的惊涛骇浪! 电劲如激流,凝成一口锐烈无匹的炽热神锋。 好似烧红的刀子切开蜡油,嗤的一下,横扫而过! 那些蜂拥而至的彪悍打手,惊骇的面容凝固如石像。 甚至来不及发出求饶的哀嚎,恐惧的嘶吼,便已彻底的生息断绝。 吹刮过来的大风雪,顷刻融化成蒸腾的滚滚热气。 那张脆弱的棚顶,直接被掀飞出几丈之远。 支撑的木柱,散落的桌椅,如碎屑横飞。 崩散的土石泥沙,好像波浪涌动,翻起又落下,掩埋住一具又一具的焦黑尸身。 “这才有些北镇抚司纪太岁的模样!男儿汉若无几分杀心,烈性,骨头多半就是软的!” 任凭那座酒肆倾塌瓦解,白行尘落座的三尺之地,依旧是风平浪静。 “你这一记元磁天刀,越发纯熟了,只用了两次,便已收发随心。” “殿下谬赞了。” 一刀斩杀十余名通脉层次的彪悍打手,纪渊神色平静,一派从容。 头顶悬挂的稀薄血河,殷红之色渐渐浓郁。 不住地冲刷挺拔身姿,涤荡四肢百骸。 助长修为,增进底蕴。 这种杀人就能提升功力的满足感,几欲叫人沉迷进去。 “血神的恩赐,也是诱饵,专门用于蛊惑心志不坚之辈。 一旦有所松懈,就会着了道,沉沦于此,万劫不复!” 纪渊眼神清醒,暗自思忖。 他有青色命数【心若冰清】,可以斩灭一切杂念邪情,保持自身的冷静。 “先行一步。” 纪渊微微一笑,向白行尘遥遥拱手。 随后,又取出几张宝钞递给瑟缩脖子,伏在雪地的店主人,打发对方离开。 今日之后,天蛇峰下,再无快活林。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踏出已成废墟的酒肆,跟上公孙鹤的脚步。 有着【云龙风虎】的青色命数加持,足脉催动之下。 那道挺拔的身形几个转折,就已如同幻影闪烁,逼近前面狼狈的佝偻老头。 二十丈、十丈、三丈…… 森寒的杀意,以及海潮也似的沉重压力,让公孙鹤冷汗直流。 每一次,只要稍微慢上半点,那个年纪轻轻的冷面煞星,释放的气息就会增上一分。 像是猫戏老鼠一样,逼得公孙鹤不得不拼命压榨气血,向着快活林最中心的那座府邸狂飙而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豪雄齐聚,百步飞剑 倘若要问,快活林最有名气的地方在哪里。 十个人里头,九个都会说是风满楼。 原因很简单,此处不仅是孙略几兄弟的日常居所,还时常用来宴请各方绿林豪强。 用的是大名府首屈一指的匠人,请的是天京城中大酒楼的厨子。 就连端茶送水的伺候婢女,也是从江南专门采买过来。 个个都姿色不俗,低眉顺目,颇为乖巧。 最妙的是,操着一口吴侬软语。 妩媚的语调,能够酥掉半边身子。 同样的,风满楼的门坎很高。 往往只有极受快活林看重的绿林豪强,才有资格踏进来。 现如今,楼内的大堂热火朝天。 酒气、肉香气、脂粉气混作一团,颇有几分靡靡景象。 堂内二三十个身着劲装,各色武袍的绿林豪强,纷纷齐聚于此。 他们都是武州境内大小势力的掌舵人,有名有姓的一方人物。 现在挎刀提剑,受邀来到风满楼,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快活!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正是快活林真正的主人,孙韬。 长得白面无须,嘴角时刻含着一抹笑,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外面罩着宽松的锦袍,内里是青色软甲,一双手掌指节分明,隐隐现出殷红血色,显然是功夫精深的表现。 “寒舍简陋,若有什么怠慢之处,也请多多包涵。” 孙韬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端起一只精致的青瓷杯,拱手敬道: “各位都是武州绿林道上的豪雄巨擘,今日愿意给孙某几分薄面,过来共商大事,结为同盟,孙某人心里很承这个情分。 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尽显武州地头蛇的豪迈与气势,瞬间赢得满堂喝彩。 其余人也是举杯,坐在外边的几桌,更是鼓噪说道: “谁不知道孙二哥出了名的急公好义,武州的绿林道,由他主持大局,咱们绝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极是极,孙二哥要把商路做大,让咱们都能吃上一碗饭,我王某人举双手赞成!” “有真武山牵头,加上龙蛇山的朝廷禁军,整个大名府谁敢触咱们的霉头?” “……” 下首的三四人率先开口,立刻就有七八人齐声附和。 堂外亦是山呼海啸般的音浪席卷,营造出好大的阵势。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与孙略同坐一桌的那几位豪强人物。 皆是一言不发,并未直接表态。 待到此起彼伏的细碎声音渐渐低落,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雄壮老者,方才慢悠悠开口道: “孙二爷要将武州一盘散沙的绿林道收拢起来,这一点,老夫没有异议。 可俗话讲得好,蛇无头不行。 谁来做这个总瓢把子,是个值得商榷的大问题。” 孙韬眯起眼睛,笑容收敛两分,淡淡问道: “怎么,合吾镖局的徐大当家,有心做这个总瓢把子?” 这个气势威严的雄壮老者,名叫徐兆天,乃是鼎鼎有名的一号狠角色,绰号“铁拳无敌”。 武州镖行流传着一句话,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只要是合吾镖局押的货,哪怕接了半年,把整个大名府走遍,也无人敢犯。 “老夫不过冢中枯骨,半截朽木,如何担当得了大任。” 徐兆天轻咳两声,环顾四周道: “可今日的快活林是人才济济一堂,坐在老夫左边的,是五虎断刀门的左永玉左门主,一手寒冰劲使得出神入化; 右边的,也很了不得,乃是翔鹤山庄的少庄主,咱们武州的第一俊杰。 弱冠之年就已跻身换血三重天,把家传的鹤形身法,以及雁翎百斩练得如火纯情! 还有连云山的齐天王,联手逼退过四境大高手的郑家兄弟,以及号称‘追风妙手’的空子通,青山观的余松道长。” 随着徐兆天逐一道出上首宴席来客的姓名和来历,风满楼内的气氛缓缓凝重下来。 原本热闹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静寂如死。 “徐大当家是什么意思?打算在孙某人的快活林摆上一座擂台?用武功分个高低?决出龙头?” 孙韬面上笑意彻底收敛,透出几分阴冷之色。 他广发英雄帖,遍邀武州境内大小势力,各方豪雄,为的就是结成同盟,成立一个大商行。 将龙蛇山部分的采矿权拿下来,再统合药材、走镖、武行,将所有的经营并作一家,按时如数分账。 相比起这些日进斗金的大生意,快活林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根本上不了台面。 “孙二爷别误会,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朝廷律法之下,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武夫再强横,照样要按规矩办事。 二爷你父亲做过户部侍郎,大兄又是真武山的内门弟子,庙堂有门路,江湖有靠山。 武州同盟也是由你牵头,盟主的位子可以说非你不可。” 徐兆天到底人老成精,说话滴水不漏,只见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 “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同盟也不能成为谁的一言堂。 生意该怎么做?银子该怎么分?谁拿多,谁拿少?这些都是大伙儿想知道的。 老夫是建议,同盟之中设立几个长老席位,共同商量种种细节,确立运行。” 孙韬眼角跳了跳,心想道: “老狐狸,既要拿我的好处,又想分我的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冷着脸不出声,只是轻轻一拍手掌。 隔断视线的山水屏风后面,走出一名身量颇高的倨傲男子。 身披蓝色道袍,长发被木冠铁簪牢牢定住,背负一把两尺左右的古剑。 眼神淡漠,下巴高高抬起,俨然是目下无尘的冷酷模样。 “孙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想以力压人?” 徐兆天眉头一皱,身子往后靠了靠。 在座这么多绿林高手,他不信孙韬狂妄到这个地步,敢冒大不韪下黑手! “我对孙二爷向来是比较敬重,也愿意支持你坐上龙头老大的位子。 但徐大当家说得也不无道理,武州同盟,岂能由一人决断。 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席位之上,快活林占三把交椅,如何?” 那位五虎断刀门的左门主,这时也出声说道,颇有几分打圆场的意思。 他与龙蛇山离得最近,对于孙韬的快活林很是忌惮,不希望彼此闹得太僵。 “武州为盟,本是一桩好事,何必大动肝火。 依贫道之见,左门主所言极是,各退一步就是。 龙头老大的位子,仍旧由孙二爷来坐,席位也可以划出七八把交椅。 咱们这些一人一把,快活林独占三把,很妥当的安排。” 瞥了一眼那个面如玉石的青年剑客,青山观的余松道长心头微微一跳,轻咳两声道。 有这两人居中调和,像是翔鹤山庄、连云山、郑家双凶、追风妙手空子通等人,也是各自点头,表示赞同。 徐兆天转动掌中的两颗铁胆,故作沉吟,随后让步道: “既然左门主和余道长都来做和事佬,那老夫也就不再多言。 只要孙二爷愿意答应分出几把交椅,让我等有个说话的余地,龙头之位,拱手相迎!” 已经是剑拔弩张的大堂,随着这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冰雪消融。 却不料,孙韬冷哼一声,好似完全不把武州豪雄放在眼里一样。 自顾自站起身,将座下的位子让给那个青年剑客,尔后道: “大兄,果然如你所说,这些江湖中人不识好歹,平常在穷乡僻壤作威作福惯了,有些忘乎所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尔后,一片哗然! 好似巨石落入平湖,激起千层浪! 尤其是坐在上首宴席的那些绿林豪强。 更是瞪大双眼。 其一是震惊于孙韬竟敢大放厥词,羞辱武州绿林道上的诸多豪雄。 其二是对于“大兄”这个称呼。 众所周知,孙氏三虎,大哥孙肇早早拜入真武山,学艺有成。 若非有这块响亮的招牌,凭借一个换血三境,铸体大成的孙韬。 未必占得下快活林的地盘,将之经营得风生水起。 更别提他那个惯会惹是生非的三弟孙略,酒囊饭袋般的纨绔角色,居然能以罪囚之身,做个地头蛇。 都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沾了真武山内门弟子的光彩罢了。 “早就与你说了,池塘里哪能养得出蛟龙,无需与他们多费口舌。 谁有不服,打死便是,区区一群江湖草莽,性命又值几个钱! 你却非要广发英雄帖,试探一下这些人的底线……平白浪费我打坐练功的时日!” 那个青年道人声音平淡,好似陈述事实,犹如清风拂面,不起丝毫的波动。 可到最后,一字比一字洪亮,宛若滚滚炸雷,响彻整个大堂! 楼内几十人的喧闹杂音,瞬间就被盖压下去。 好似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青年道人的话音是唯一! 坐得最近的徐兆天、左永玉、郑家双凶等人,皆是感到耳膜嗡嗡作响,剧痛不已。 像是被木槌狠狠地锤击,搅得识海一团浆糊。 “好可怕的音功!好充足的内息,只差一步就要凝罡了……” “是真武山的七字秘言……” “身为六大真统之一,莫非要以大欺小,倚强凌弱么?” “……” 喧哗声戛然而止,场面归于寂静。 之前率先发难的徐兆天,不禁面皮抖动,神色大变。 仅以音波攻伐,就能拨乱众人的心神,可见那个青年道人的内息之精纯,功力之深厚。 倘若这一招,用在搏杀的时候,此时宴席桌旁的众人,又有几人活得下来? 答案显而易见。 孙家大兄,拜入真武山的孙肇。 其境界层次,已然是全场的最高,无人能够做他的对手。 “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哈哈哈,武道之上,强者为先! 我武功比你好,拳头比你硬,就是可以肆意羞辱、践踏尔等! 蝼蚁一般的东西,还敢用道理二字压我!” 孙肇虽然身披道袍,却毫无任何的清静无为,反而是异常张狂,有股子蔑视众生的轻蔑傲然。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哧哧”的尖啸声就已经在大堂之内猛然响起。 “噗”的一声,坐在对面的徐兆天身子僵硬,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 花白的头发,已经被染得殷红,丝丝缕缕的血迹,从额头缓缓流下,布满整张面庞。 一只青花瓷杯,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它极为完整地打入徐兆天的头颅,深深地嵌入额骨。 就好像是从血肉里面生长出来一样,浑然天成。 嘭的一下,徐兆天雄壮的身子支撑不住,就此直挺挺地倒下。 “欺人太甚!” “光天化日,公然杀人……” “真武山的门徒就能为所欲为么?” “……” 大堂之内,人人自危。 谁也没有想到,孙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凶横,一个比一个嚣张! 孙肇的动手杀人,好似把一杯水倒入烧滚的油锅。 整个风满楼都沸腾起来,坐在堂外帮场子的近百人个个起身。 可能是过于慌张,连带着把桌椅撞翻,酒杯推倒,造成一派混乱的景象。 “井底之蛙,岂能懂得天地之辽阔。” 孙肇眸光冷漠,好似将场中一众高手视为草芥。 像他这样出身六大真统的门人弟子,那就是翱翔九天的蛟龙。 这山林之间称王称霸的豺狼虎豹,再怎么凶恶,始终都是凡物。 怎么能比得过自己! 功法的品级,师长的指点,同门的切磋,大丹灵药等资粮。 乃至于洞天遗迹的探索试炼,砥砺自身。 这些都是普通的江湖武人,难以企及的珍贵之物。 “听说你是武州第一俊才?翔鹤山庄?出不了一州之地的三流势力,也配得上‘俊才’二字!” 青年道人杀性之重,堪比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猛将,只是扫了那个少庄主一眼。 背后两尺长的狭长古剑,便就呼应体内的气机,铿锵一声弹射出鞘,化为如瀑银光斩杀过去。 霎时间,那股森寒之意滚滚如潮,几欲铺满风满楼。 “饶……” 少庄主脸色吓得惨白,两手猛然一震,犹如白鹤亮翅,身形向后急掠。 半个弹指之间,已经闪出大堂,可仍旧快不过孙肇的百步飞剑! 哧哧哧! 锐烈银光好似匹练卷动,宛若强弩攒射,顷刻就把少庄主戳成破烂布袋。 人在半空就已气绝,千疮百孔的尸身抛飞,重重砸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之下。 血流如注,聚成一滩! 少庄主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堂堂武州境内的年轻俊才,瞬间丢了性命。 孙肇如此狠辣的手段,顷刻镇住所有人。 连杀两个换血三重天的高手,就如屠鸡宰狗般轻易。 六大真统的内门弟子,与江湖武人之间,真有这样巨大的天堑鸿沟? “你们这些小角色,终其一生连武道山峰的真正绝巅位于何处,都不知道。 就像是小溪流里的杂鱼,永远不会知道汪洋大海的广阔。” 孙肇眯起狭长的眸子,轻声道: “我二弟欲要号令武州绿林,尔等谁赞成,谁反……” “大爷、二爷!救我!” 一声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打断了青年道人的话音。 孙肇微微一愣,运极目力,向风满楼外望去。 隐约间,瞧见一道佝偻矮小的老迈身影。 五神通教的公孙鹤? 他不是应该跟在三弟的身边么? 孙韬感到疑惑。 随后。 已经催动鬼神体,化为一道迅疾残影的公孙鹤,似是惊骇到了极点。 脚步踉跄,砰的一下,失去重心,摔倒于风满楼的门口。 这时候,众人方才看清楚。 他的身后,遥遥跟着一道挺拔的身姿。 一袭玄色武袍,翻卷如飞。 其人眉目冷峻,鹰视狼顾。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卧倒的菩萨,睁眼的阎罗 “那人是谁?” 孙肇目光微凝,蓦地感到一股极为炽烈的强横气机,迅疾接近风满楼。 好似一颗硕大的陨星坠向大地,掀起几百丈、几千丈高的余波狂澜! 那股不可阻挡的浓烈势头,几乎叫人侧目以对! “来者不善……” “敢在快活林追杀公孙鹤?” “好大的狗胆!” “也不怕得罪朝廷!” 其余的江湖武人,却没有青年道人这种敏锐的五感。 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望向神色仓惶的公孙鹤,好像不明所以。 因为,遥遥跟在后面的那道挺拔身姿,显然年纪不大。 竟然能够追得快活林的客卿,如丧家之犬,高声呼救? “这公孙鹤搞什么名堂?怎么不见三弟?” 孙韬眉头微皱,有些感觉不妙。 “这小子追得好死!实在嚣张!” 公孙鹤心里暗骂道,气脉交织催动内息。 他所拜入的五神通教,曾在南方盛极一时。 最巅峰聚拢过上万教众,独霸七州之地。 后来为燕王白行尘率军剿灭,五大神通王皆死。 可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门中余孽苟延残喘,始终活跃于绿林道上。 公孙鹤就是其一。 他凭借着攻守兼备的鬼神体,还有专门摧断筋骨的幽冥大擒拿,在武州闯出几分名气。 小小展露手段,就被纨绔性情的孙略请入快活林,奉为座上宾。 连见多识广的孙韬,也未能看穿他的来路和底细。 所以,适才在酒肆之中。 公孙鹤被燕王白行尘一口叫破跟脚,才会表现得这般惊慌失措。 直接转头就跑,不愿正面交锋。 “风满楼近在眼前,捡回一条性命……” 公孙鹤强提一口气,脚下步伐再快几分。 开启鬼影之后,简直是踏雪无痕,行走如飞。 眨眼间,那道佝偻老迈的瘦小身影。 已然窜入楼内,迈过大门。 “算他识相……真个闯入此地,等于只身入龙潭虎穴。 一众绿林豪强,岂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九死一生!” 公孙鹤足下连连点动,带出七八道漆黑残影。 当他踏入风满楼的那一刻,明显感觉背后如附骨之疽的森寒气机,倏然消失无踪。 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好似悄然落地。 随即,公孙鹤又转念想道: “老夫换血三重天,铸体大成,未必不是那个小子的对手。 只是见他武功邪门,摸不清楚路数,这才谨慎起见……” 一连串的纷杂思绪,如若电光闪过。 自认为稳妥无虞的公孙鹤深吸一口气,内息转动,脱离鬼影之相,停在台阶之上。 顺便,扭头回望一眼。 却不料,只这一下。 便将他吓得亡魂大冒,魂不附体! 身姿挺拔的那袭玄色武袍,立在一丈开外的厚实雪地。 冷峻的眉锋往上挑起,右手五指并拢。 随着内息催发,丝丝缕缕的的炽白电劲,萦绕在肌体表面,映出一片璀璨银辉。 公孙鹤瞳孔急剧收缩,耳边忽地响起噼啪炸开的“滋滋”杂音。 还未等他及时反应,纪渊就已挥掌斩下。 元磁电劲剧烈摩擦,恍如阴阳碰撞,迸发刺耳轰响。 “嗤”的一声,化为耀眼夺目的雪亮刀光! 其速度迅疾无匹,几乎是一闪即逝! 好似粗大的电芒通天彻地,照得楼前一片明亮! “二爷……” 一股冷意从公孙鹤背后窜起,直冲脑门。 可惜,他只来得及喊出半截话音。 撕拉! 佝偻矮小的单薄身影,瞬间就被劈开! 炙热的电劲,像是烧红的刀锋,轻易切入铸体大成的坚固体魄! 一条极细的血线,从他的颅顶向下飞快延伸。 而后,皮膜崩裂,筋骨寸断! 破碎的脏腑和飞溅的血水,一起都被融化,凝成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痕! 在场众人的脸皮狂抖,好像被一口尖刀抵住咽喉,不约而同感到那股锐烈的切割之意。 孙肇掐动法诀,飞剑宛若活物一般,倏然旋转几圈,归于鞘内。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漠的眸光波动,轻声道: “好快的一刀!” 作为风满楼内武功最高的一人,也只有他看清楚了纪渊所发出的那一记掌刀。 像是阴阳两极碰撞摩擦,使得原本平平无奇的内息被挤压到极致。 彷如一条条无形的丝线,牵动大气当中的隐晦波动,霎时凝成所向披靡的迅疾刀光。 “有意思,都说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古人诚不欺我! 只不过……这武功有些眼熟,好像真武山的一门?” 孙肇自忖,若他与公孙鹤易地而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挡下。 只能一退再退,暂时避其锋芒! 踏,踏,踏。 一刀斩杀公孙鹤后,纪渊不紧不慢跨过风满楼的门槛。 那只黑色的靴子,踩进汩汩涌出的猩红血水。 淡漠的眸光扫视全场,轻轻问道: “谁是快活林的孙韬?” 他的双手负在身后,眉宇之中充满睥睨英气,仿佛完全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这样顾盼自雄的天骄姿态,让那些称霸武州绿林的一地豪强,纷纷腹诽道: “现在的小辈,一个个都这么张狂?这么凶横?半点规矩都不讲!?” 瞥了一眼如同定海神针的大兄,孙韬心里踏实下来。 主动走出大堂,从容笑道: “今天的风满楼真是热闹,在下便是孙韬,不知阁下……” “那好,安心上路。” 纪渊斜睨过去,点了点头。 不等孙肇、其余的武州绿林豪强做出反应,便就轻轻踏出一步。 原本蛰伏平静的气血、内息、杀机,统统像是火山爆发,轰然喷薄而出! 咚! 方圆三尺之地,宛若数以万斤的重锤用力砸落,猛地塌陷! 坚硬的石板,好似纸糊的一样。 迅速绽开皲裂的纹路,向着四面八方溅射飞去。 笃笃,笃笃笃,犹如灌注劲力的暗器,深深凿进梁柱。 紧接着,就是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纪渊的血肉之躯,在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以及十道气脉的雄厚积累。 这等底蕴的支撑下,狠狠地排开大气,带起剧烈爆炸的滚滚白浪!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整个人便跨越两三百步的距离,凶横撞向笑容凝固的孙韬。 体内磅礴的气血透发皮膜,宛若一条横亘长空的庞大巨鲸,肆意吞纳周遭逸散的咆哮气流。 如此恐怖的动静,撼动整座风满楼! 凡是纪渊经过之处,狂风肆虐鼓荡,轻易掀翻那些桌椅杯盏、酒水菜肴。 就连避之不及的劲装打手,也像滚地葫芦似的,踉跄着往后栽倒。 这已经不是肉体凡胎,所能拥有的可怕气力。 直似一头撑起天穹的陆地龙象,横冲直撞! “这人是不是有大病?” 孙韬心头巨震,简直感到莫名其妙。 只问了一个姓名,就直接动手取我性命? 快活林何时招惹到这样的疯子? 念头在脑中急转,体内几道气脉如泵,抽出源源不断地精纯内息,想要带动僵硬的身子。 可在龙象大力的陡然迸发下,纪渊裹挟大势,挡者披靡! 时间就像静止一样,走得极其缓慢。 那袭玄色武袍掠入大堂,恍如巨鲸横空,吞吐江河的磅礴气血, 配合阎王爷定人生死的霸烈一拳,顷刻就已直劈面门。 “挡不下来……只能拼命!” 孙韬汗毛倒竖,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激烈警兆,顾不得再去考虑前因后果。 匆忙抬手,双掌拍出,一口气打出十几道轰隆炸响。 咚咚咚,宛若雷音碾过大堂,震得墙面隐隐晃动,好似随时都会倾倒垮塌。 他在江湖之上,人送绰号,炼铁手。 可见全部的功夫,都集中于一双肉掌。 生死关头,三重天层次的气脉震荡,勃发催动。 使得根根大筋暴涨弹抖,像是弓弦拉成满月。 狂猛的气血撑开皮膜,让两条手臂如同浸入殷红的染缸,变得异常可怖! 极为短促的刹那之间,孙韬竭尽所能做出应变,以掌对拳,试图招架。 一切只是徒劳。 纪渊本就具备【虬筋板肋】、【龙象大力】等青色命数。 再加上坠龙窟内,吞尽灵机铸成的十道金色气脉。 最后,又修持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推演真武山的《电芒淬体功》。 俨然将体魄打磨到极致,肉身锻炼至完美。 三重天内,与其斗力,少有胜算。 轰! 拳掌交击的瞬间,十丈之内的虚空,像是巨石砸进平湖,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激荡涟漪! 伴随着霹雳一般的巨响声,孙韬的身影猛然倒飞出去! 仿佛一颗蓄足力道的实心炮弹,直接就被沛然无匹的龙象大力狠狠砸碎。 崩的一下,撞烂几张红木桌椅、山水屏风。 随后,险些击穿厚实的墙面上。 整个人紧紧贴在上面,周身绽出蛛网似的裂纹。 同为换血三重天,孙韬却是毫无还手之力,更非一合之敌! 那双笑傲武州绿林的炼铁手,筋骨皮膜瞬间炸碎,被轰成糜烂肉泥。 那具坚硬如精铁的骨架,更是彻底震散。 高大的身躯,死死嵌入墙壁当中。 好似一幅血肉模糊的画卷挂在上面,无法取下。 “嗬嗬……嗬嗬……你到底是谁?” 孙韬眼神黯淡,直到行将气绝之际,他都没有明白,究竟在哪里得罪过这样的少年高手。 他混迹江湖,向来极为小心。 但凡有些来历的高手,绝不招惹。 “无须多问,与你三弟一起做个伴吧。” 纪渊又是一记杀鲸霸拳,硬生生打得孙韬筋骨尽折,生机流失。 冥冥感到虚空垂落的血色长河,似乎又浓郁几分。 “你……今日走不出这座风满楼。” 眼睁睁看到二弟被打死,孙肇神情阴冷,饱含怒气。 背后那口飞剑,更是颤鸣不已,发出刺耳的长吟。 纪渊从进门一记掌刀杀公孙鹤,再到劈手砸死孙韬。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 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 更何况,孙肇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凶人。 年纪轻轻,杀性极重! 二话不说就下狠手,绝无半分拖泥带水! 江湖之上的恩怨仇杀,好歹还要互通名姓,道明缘由。 哪有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登门打死人。 简直是不讲武德,没有半点规矩。 “斩下你的首级之前,报上名来,也让我二弟死个明白。” 孙肇眼睑低垂,收起倨傲的神气,将那个身姿挺拔的玄袍少年收入眼中。 这是他郑重以对,全神贯注的表现。 “我怕跟你说了,这笔血仇你就忍了。 不如别问,直接动手来得干脆。” 纪渊声音淡淡,眸光幽深。 周身攀升至顶点的气势,竟然隐隐有突破的预兆。 半日之内,连斩三名恶徒,攫取血神洗练,壮大己身筋骨。 让他极为逼近第六次换血! 接近铸体层次! “但说无妨。” 孙肇冷笑。 他乃真武山的内门弟子。 武州境内,就算是镇守龙蛇山的几位将军,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 谁能压得住? 另外,孙肇这一次下山。 正是为了寻求踏破四重天,晋升真传的际遇。 像帮二弟孙韬一统武州绿林,号令各方豪强。 不过一桩小事,顺手为之。 再者,倘若孙家雄霸一州之地。 拿到龙蛇山的采矿之权,以及其他药材、走镖等生意。 也可以为自己提供武道资粮,使其走得更远。 真武山内,三道法脉并列并立。 那些天资横溢的真传师兄,彼此之间少不了你争我夺。 只凭一己之力,难免陷入独木难支的窘境之中。 如今,本来大好的局面。 却被突然闯入的纪渊打乱。 新仇旧账,重重累加在一起。 只能用性命相抵,才可了结! “北镇抚司,五品千户,纪渊。”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似是戏谑笑道: “本官倒很想知道,这座快活林,这座风满楼, 究竟是真武山的道理足够服人,还是景朝的规矩更胜一筹?” 北镇抚司? 千户? 孙肇面沉如水,那身如波浪起伏鼓动的蓝色道袍,霎时平静。 背后那口百步之内,斩人首级的金铁飞剑,也不再动弹。 大堂之内,寂静如死。 “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是重罪。” 孙肇眸光转动,瞥向砸进墙内的二弟孙韬。 全身气血流散殆尽,已然断绝生息。 还有平常最会卖乖的三弟孙略,想必也遭了毒手。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手足。 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日月峰的韩英将军,腾龙峰的董玄将军,都能为我证明。” 纪渊饶有兴致,踱步走到一张尚且完好的圆桌面前,拿起倾倒的酒壶,轻声道: “孙道长,现在该怎么算?” 第三百二十七章 黄庭统神经,诸圣皆拜我 “孙道长,现在该怎么算?” 纪渊右手持着酒壶,仰头饮了几口佳酿。 配合上他那袭利落的玄色武袍,鹰视狼顾的冷峻眉眼,颇显几分豪迈气概。 大堂之内,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像是一块生铁。 从纪渊口中说出的北镇抚司,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如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就连自恃是真武山内门弟子的孙肇,一时之间也有些默然。 众所周知,朝廷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座门派。 纵然六大真统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够与之抗衡。 而北镇抚司隶属于黑龙台,乃景朝第一等的暴力机关。 江湖之上,素来都有“云鹰缇骑,如见小鬼,飞鱼绣春,似撞阎王”的说法。 寻常的门派,莫说冒犯得罪,就算瞥了两眼也要心惊胆战。 风满楼内的武州绿林豪雄,个个听上去都名气极大,威风八面。 可面对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皆是恨不得跪下来舔靴子的软骨头。 “你就是龙蛇山上的那个纪千户?” 孙肇面沉如水,眉头微皱。 他来到快活林后,偶然听二弟孙略提过两句。 有位朝堂崛起的少年新贵,正在腾龙峰上住着。 如果能够结交一二,攀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成想,最后却是死在对方手中。 “真武山的高足弟子,竟然也听过纪某的名号?” 纪渊云淡风轻,斜睨着道。 “呵呵,原来是纪千户当面,我还以为哪个阿猫阿狗, 在此狐假虎威,冒充朝廷大员,失敬了。” 孙肇拱手说了一句,话中隐隐夹着讥讽之意。 暗指纪渊不过是扯朝廷虎皮做大旗,仗势欺人的下三滥。 随后,他又环顾四周,眸光扫过那些大气都不敢出的绿林豪强,轻蔑道: “可江湖事,江湖了,这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虽然纪千户身居高位,但还未得到巡狩府州之权。 公然插手武州境内的绿林道上纷争,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江湖这两个字,看似很小,实则很大。 几乎囊括了天底下的绿林、水路、帮派、宗门等等。 一切的三教九流,山野龙蛇,草莽豪雄。 皆归于其中! 自古以来。 江湖与朝廷。 多是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景朝当年天下卫军,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也只是对于那些圈地占王,不服管教的大宗大派。 像绿林道、游侠儿、地头蛇这一类。 倘若懂得明哲保身,便很难受到波及。 至于地位固若金汤的六大真统,更是早早选择站队朝廷。 如真武山、悬空寺这等道门、佛门,首屈一指的顶尖圣地。 还派出过诸多弟子门人,投身于行伍军中,一齐参与围剿荡灭旁门左道。 方才定鼎如今的局势! 通常来说。 官府对于武林纷争,江湖仇杀。 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不做干涉。 “僭越?” 纪渊饮尽一壶佳酿,胸中那股凌厉的杀意,随着酒气,不住地往外喷薄。 他随便抽出一把交椅,大马金刀坐在上面,淡淡问道: “你这是在教本官做事?” 孙肇那双眸子直勾勾盯住挺拔身姿,沉声道: “贫道不敢。只是,纵使朝廷命官也要依法办事,更不可草菅人命。 公孙鹤他也许作恶多端,撞到纪千户你的手里,死有余辜。 可我二弟为人急公好义,天生一副热心肠。 快活林打开门来做生意,也从无任何枉法行为……岂能随便让纪千户伱当成猪狗打杀了! 大人官位才不过五品,莫非就想一手遮天了? 即便六部尚书,于真武山而言,也不过浮云盖顶,遮不住通天高峰!” 孙肇眼神闪烁,试图用言辞交锋压过面前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真武山乃是天下公认的武林圣地,每年都会受到朝廷的赏赐敕封。 论及地位高低,未必逊色北镇抚司。 纪渊闻言,发出嗤笑。 人往后一靠,下巴微抬。 神态倨傲,轻声道: “孙道长,你二弟孙略是好人、是恶徒,你说了不算。 本官知道真武山是六大圣地之一,曾经被圣人封为‘大岳’, 敕建过一座‘五龙祠’,地位隆重,比起皇觉寺也不遑多让。 当代的掌教真人,更是跻身武道绝巅的大先天,与钦天监正齐名的世外高人。 几位王爷见到,都要礼敬几分,给些面子。 可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区区内门弟子,哪怕本官就地打杀了你, 真武山的掌教难道还会亲临天京,拿我问罪?” 狂妄! 孙肇眼角跳动,面皮狂抖。 饶是以他的养气功夫,心头亦是窜起大团怒火。 此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个尚未铸体的换血三重天,竟敢瞧不起自己。 真以为凭借功法上乘,斩杀公孙鹤, 又仗着大丹喂养出来的强横体魄,一拳捶死二弟孙韬, 就能同境无敌了?! “竖子,你不知天高地厚!” 孙肇怒目而视,背后那口金铁飞剑再次颤鸣,彷如怒蛟欲要腾空。 “真武山的百步飞剑?听闻乃是当世第一等的杀伐大术!” 纪渊靠进座椅,毫无半点慌张之意。 “但孙道长,本官项上人头在此,试问你这口剑可敢出鞘?” 景朝境内,没有哪个江湖中人,胆子大到于光天化日下,袭杀五品命官。 因为,这等于是挑衅人道法度,与朝廷为敌。 后果会很严重。 要么伏法斩首,连累亲友同门; 要么剩下半辈子惶惶不可终日,沦为丧家之犬。 “当众杀我两个手足,还想要我忍气吞声?岂不是把真武山的名声踩在脚下!” 孙肇额角青筋暴跳,汹涌气机如漫过堤坝的湖水,几乎溢出。 “纪九郎,你难不成以为,人人都惧怕你那身官服? 圣人大诰上写明了,血亲之仇,手足之痛,可签生死状,上绝争擂台! 我乃真武弟子,岂会示弱于人!” 字字句句,恍如金铁交击,碰撞出铿锵之音。 隐约间,那些缩在一角的绿林豪强,看到孙肇背后显出两条栩栩如生的巨大虚影。 一为黑水大蟒,一为万年灵龟。 两种神意交缠融合,翻滚活动,猛然形成一尊龟蛇盘结之相! 虽然并非真实存在,只是一种强烈的声势。 但却能够对武道高手的心神、魂魄,造成沉重的压迫。 这是换血三重天,铸体大成的表现! 传言先天宗师更为可怕,一旦催动气血演练武功。 周身的气势迸发,宛如仙佛法身,遍照几十里之地。 足以荡灭一切魑魅魍魉,让它们难以靠近! “百步飞剑,真武法体……难怪不把风满楼内的绿林中人放在眼里。 凭着这份本事,一人独战几个换血高手,也有极大地胜算。” 纪渊冷冽眸子闪了一闪,气血武道向来重视打磨和温养,视人体自身为神藏。 通过各种功法挖掘潜能,突破肉体凡胎的牢固桎梏。 所以,同境界之内的底蕴深浅,除去大丹灵药等外物资粮的供养。 功法品次,也是一大关键。 像孙肇铸成的真武法体,气力、气血将会暴涨数十倍之多,远超普通的三境武者。 而且不惧邪祟,精神凝练,举手投足之间,蕴含阴阳混洞的破灭之力。 灵龟镇海,不动如山,大蟒腾空,搅弄风云。 对于自身的增益,难以想象! 再加上那口用心头血温养的金铁飞剑,百步之内,快如疾电,有着凌厉绝伦的杀伐之气。 整体战力,比起成为血神爪牙,铸成两心三肺之体的孟长河,还要更胜一筹! 就在纪渊思忖的时候,孙肇背后那口金铁飞剑,撕裂气流带起“呜呜”风声。 好似鬼神哭嚎,不住地钻进众人耳膜! 丝丝缕缕的银光,宛如灵动飞梭上下盘旋,散发滚滚寒流,几乎冻彻骨髓。 “孙道长,这算是下战书?” 纪渊眉锋一挑,轻声问道。 “你若有那个胆子,不妨试一试我的飞剑是否锋利?” 孙肇心中杀机如潮起伏,他所修持的武功,乃是《黄庭统神经》中的第三篇,名为《天罡北极剑》。 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绝不相让,以此求得一颗涤荡群魔的大无畏心。 眼下,纪渊得寸进尺,拿朝廷压人,分明是不把自己和真武山放在眼里。 这口气,忍不了! “依本王看,生死状,绝争擂,太伤和气。” 一道浑厚声音由远及近,燕王白行尘不知何时踏入风满楼,轻淡说道: “到时候,谁胜谁负,都容易生出嫌隙。 不如改武斗,为文斗,如何?” 孙肇头顶盘旋的两尺飞剑倏然一颤,吞吐不定的璀璨银光,更是缩成一团。 汹涌如湖水满溢的气机,好像撞上一座上接天穹下达幽冥的巍峨神岳,硬生生被挤压得逆流而回。 那张冷漠的面庞上神色一变,大为惊骇,连忙掐指一收,将飞剑归于鞘内。 低头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道: “贫道孙肇,拜见燕王殿下!” 白行尘略微有些意外,问道: “你认得本王?” 要知道,景朝上下,能够认全几位藩王的京官,都谈不上多。 尤其是燕王,最早前往边塞就藩,领军练兵,鲜少露面。 “殿下曾经上山,为皇后娘娘烧过一炷龙头香,贫道有幸远远瞻仰过。” 孙肇正色以对,点头说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看你武功路数,应该是敬拜太乙救苦天尊的那一道法脉。 既是修真悟道,济度群迷,普为众生,消除灾障,何必又要掺和江湖俗事?” 轻轻瞥了一眼起身的纪渊,白行尘摇头道。 朝廷在佛道两门,对于皇觉寺和真武山,都有一份不小的香火情。 孙韬、孙略两人立下快活林,在此作威作福,欺压盘剥良善,固然死有余辜。 但孙肇早早拜入真武山,好不容易学艺有成,就此夭折未免可惜。 “殿下此言差矣,救苦救难,并非只是发慈悲之心。 佛门讲究普渡众生,而我道门却是拔罪除孽。” 孙肇摇头,眼神坚定,掷地有声道: “纪千户自以为快活林藏污纳垢,私设公堂,打杀我的两个手足兄弟。 可他却不知,武州绿林哪家不做勾栏赌档的生意。 被我打碎脑袋的徐兆天,不止开镖局,还做武馆。 他门下的徒弟好勇斗狠,横行乡里。 被我一剑斩杀的翔鹤少庄主,他偌大的家业都是依靠勾结地主,侵吞良田得来。 绿林本无道义,更不分黑白。 纪千户除此小恶,治标难治本。 在他走后,未必没有第二座快活林。” 白行尘眉头微皱,转头问道: “纪九郎,你又如何看?” 纪渊眸光冷冽,嗤笑回道: “孙道长这番话,好似婊子谈情,戏子说义,徒惹人发笑。 众人皆浊,所以我亦同流?世事皆恶,所以不问黑白? 亏得你还是真武山的高足弟子! 纪某既没有普度众生之心,也难为拔罪除孽之事。 无非是见一恶人,杀一恶人,遇一凶徒,灭一凶徒。 如此而已!” 把我比作婊子和戏子? 真是找死! 孙肇双眼凌厉,望向言辞锋利的纪渊。 两道目光好似利剑,猛地刺杀过来。 若非燕王白行尘在场,只怕就要见血光了。 他强自按捺杀意,咬牙切齿道: “以武功境界而论,贫道与纪千户武斗,确实有些欺负人! 敢问殿下,何为文斗?” 白行尘心里感慨,纪渊这小子不仅才情超拔,更是牙尖嘴利。 三言两语就激得孙肇怒火中烧,杀机毕露了。 倘若生死搏杀,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刀剑无眼,厮杀起来收不住手,不如较量武功,比拼修为。” 白行尘双手负后,立在大堂之中。 好似一道分割阴阳的界限,将纪渊和孙肇隔离开来。 争锋相对的两人,谁也不能逾越。 在这位燕王殿下看来,孙肇已经修成真武法体,又有一口性命相交的金铁飞剑。 纵然纪渊的体魄再强横,元磁武学再精深。 面对真切存在的功力层次和修为差距,很难占到便宜。 再说了,仅凭血肉之躯,如何抵挡飞剑刺杀? 所以,与其斗力,不如斗气! “殿下,这恐怕还是有些欺负人。” 孙肇一听,冷笑着道。 六大真统之所以被称为圣地,其中主要的原因,在于顶尖传承无数。 就算纪渊出身北镇抚司,位居五品千户,也不可能轻易得到神功传授。 而自己身为内门弟子,即将拔擢真传。 这方面,简直是占了天大的优势。 莫非……燕王殿下站在我这边? 孙肇浮想联翩,席地而坐。 片刻后,紧守心神,傲然说道: “我真武山的《黄庭统神经》,修的就是一个尊贵和正统! 蕴育身神,得开天窍,请灵入体,大成之后,三部八景二十四神,皆存于心间!” 说罢,眼皮一闭。 开始催动内息,运转深厚功力。 周身筋骨皮膜、窍穴气脉,纷纷透发浓郁金光。 犹如海潮起伏不定,笼罩周围三尺之地。 仔细看去,孙肇的颅脑、发丝、双目、鼻子、口舌。 竟然都有灵性汇聚,缓缓凝聚! 好似一尊尊神,请入体内,加持己身! “不愧是六大真统,以人之一身,认识众神,凝练众神,聚集众神之力……这是足以冲击神通的无上武学!” 纪渊感受着虚空之中节节攀升的恢宏气魄。 那股统御诸神、听我号令的尊贵与正统之意,简直是惊心动魄,让他不由地感到钦佩与赞叹。 这种由衷的心绪,并非是对孙肇,而是真武山的历代先贤智者,惊才绝艳之辈。 若无他们一代代钻研、砥砺,岂能创出这样至深至奥的神功武法。 “可惜……这样直至武道绝巅的功法,落到你这种货色手里。 神灵虚意,如此浅薄,只能做到显化,无法真个应用,真真浪费。” 纪渊嘴角扯动,以他今时的眼光,不难看出孙肇并未把《黄庭统神经》理解透彻。 看似是金光如潮,声势惊人,实则连一尊神,都未修持完全。 只练成了一个好看的架子。 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黄庭统神,固然精妙! 不若诸圣拜我,方能得见大道!” 纪渊心念电闪,并未催动《不动山王经》,以佛对道。 而是勾动皇天道图,演化命格之相。 瞬息之间,一尊吉神,飘然走下。 正是万法祖师,三山九侯先生! 其人身披道袍,头戴木冠,立身于法坛之上! 更有六丁六甲,如影随行! 霎时间,虚空之间灵性狂涌,如大潮升腾而起。 “这是?命中有神坐镇!还是一尊了不得的道门大能!” 就连立在大堂当中的燕王白行尘,面上也浮起几分诧异。 “嗯?这怎么……可能!” 正在催动《黄庭统神经》的孙肇,猛然睁开双眼,先是惊疑不定,尔后变成震骇。 “我修持的‘大黄庭’……众位身神,为何向他朝拜?!”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 道行一朝散,筑成大皇庭 第329章 道行一朝散,筑成大皇庭 《黄庭统神经》的传承悠久,脱胎于上古列仙所著的两部道书。 后来经过多位真修的注释推演,合乎道则,融入至理。 又历数代掌教呕心沥血,化用各种武学,终于创出这门无上功法。 孙肇作为真武山的内门弟子,本来无权修持大黄庭。 按照门中规矩,必须是拔擢真传之后。 得到本脉首座的点头允许,才能参悟修习。 但他为人机灵,惯会讨师傅欢心。 加之本身的天赋不错,放在众多弟子之中,颇为得宠。 于是,破例早早地学到《黄庭统神经》,用于增厚底蕴。 “我已经打通上丹田泥丸宫,洞见九真,明悟身神……怎么也算是入门了!” 孙肇盘坐于地,紧守的心神险些崩裂,眼中放出择人而噬的凛冽寒芒。 “一个尚在淬骨层次的换血三重天,凭什么压制我修出的众多身神!? 难不成是燕王暗中相助?” 若非察觉到泥丸动荡,供养的身神,好似臣子面见帝王一样,莫名有种战战兢兢的威慑之感。 孙肇决计不敢相信,真武山代代相传的大黄庭。 竟然还会受制于人,位于下风! 要知道,哪怕是景朝圣人修持的《穹天圣典》。 也不可能轻易压过《黄庭统神经》! 天下武学,但凡超过上乘层次,比拼的就是谁能近道。 任何绝学神功,乃至于传说的无上神通。 其中都有道则蕴含,代表着某种玄妙至理。 道则越多,品级自然越高。 一旦参悟通透,跻身宗师指日可待。 而《黄庭统神经》,虽然不重凌厉杀伐,但在养命悟道上堪称举世无双。 为何世人公认,六大真统之中,唯有真武山的四境可以同辈无敌? 原因无他,武道踏入四重天,便需要开辟气海。 使得周身内息,蜕变成为真罡。 这是颠扑不破的武学常识。 真武山的那部《黄庭统神经》,却发前人之未想,提出三丹田同修秘法。 除去“气海”之外,只要洞见身神,就能打通修持“泥丸”和“绛宫”。 这等于说,倘若真武山的四境武者,将大黄庭修持圆满。 底蕴之雄厚,乃是其他真统弟子的三倍之多。 无论斗阵搏杀,亦或者较量切磋,都占尽优势。 “可恨,我未能踏入四重天,拔擢真传。 否则的话,岂会惧怕北镇抚司,反掌就毙掉这个嚣张跋扈的狗千户……” 孙肇眸子微冷,他的发丝、肌体、双目、鼻舌,纷纷散发浓郁金光。 五尊神灵,若隐若现,拱卫真武法体。 轰的一声,滚滚如潮的内息,烈烈似火的气血,犹如江河倒灌,猛然运转开来。 依照行功路线,飞快运转大周天。 喀啦,喀啦! 汹涌的气机肆虐虚空,挤压大气。 好似把周遭的天地,凝固成铁板一块。 “到底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半点的折辱,动辄就把自己全部身家,都押上去。” 立足于大堂中间的白行尘摇了摇头,轻叹道。 因为他与真武山有些情分,所以才想着用文斗的方式,避免双方死伤见血。 可没料到,纪渊命数浓烈,有神坐镇,甫一上来就破去孙肇的大黄庭。 逼得后者不得不催动所有功力修为,让这场文斗陷入生死一线的惊险地步。 “发神,玄父华;紧肤神,通众仲;目神,灵坚生;鼻神,仲龙玉;舌神,始梁峙……泥丸宫中五尊神,筑我一身大黄庭!” 孙肇点将一般,将精气神悉数凝聚,化为一点灵光,照见颅脑之中。 几位萦绕九彩光华的身神,赫然浮现出来。 其形体越发栩栩如生,共同抵挡着那股难以遏制的朝拜之意。 虚空之内,大团金光吞吐不定,化为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压向身姿挺拔的纪渊。 “真武山的大黄庭,确实高深,独树一帜。” 他不由地在心中赞叹,连三山九侯先生,都不能彻底压过大黄庭。 可见这部道门功法有多厉害。 要知道,这尊吉神的来历不凡。 乃是万法祖师,道门大能,位格颇高。 人体之内的八景二十四身神,相形之下就要逊色许多。 “如此神功,落到孙肇手里岂不是可惜了,还是让我来把握,参悟其中的真意,方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心念一闪,纪渊立刻勾动识海的那尊九窍石人。 拳头大小的一团魂魄,瞬间入主其中,仔细感悟那股灵性气机。 孙肇所学到的,只是《黄庭统神经》的上景篇。 所以修持出来的身神,也都集中于颅脑。 有着九窍石人的恐怖悟性,揣摩出几分神髓形似,实则不难。 更何况,孙肇倾尽全力运转功法,使得气机格外浓烈,极为容易捕捉。 算是变相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风满楼内,霎时一片死寂。 嗤嗤,嗤嗤嗤,只有气流嘶嘶作响,来回地扯动。 那些被迫观战的绿林豪强,就像是陷入一只无形的大茧。 不禁觉得口鼻窒息,呼吸艰难。 “这两人,当真只是换血?” “老子这身武功,比起他们像是白练了……” “实在受不住……” 他们感到两股气势不住地攀升,从四面八方向内挤压,笼罩整个大堂。 这种气机交锋,向来最是凶险无形,不仅逼迫肉身,更加摧残心神。 就宛若两只巨手,将一众人等握在掌心恣意揉弄。 一时之间,脏腑受挫,几欲吐血。 “嗯?” 白行尘自然是安然无恙,但他眼中透出几分意外的神色。 “这小子好像是在偷学真武山的上景身神修持之法?这如何能够做到? 着实是太过狂妄,简直不把真武山当回事儿!” 且不说《黄庭统神经》是如何深奥晦涩,宛若天书一般。 只是洞彻身神这一层关隘,没有明师指点传授,就足以拦住天下九成九的武道高手。 纵然悟性再高,不得诀窍,也是极难入门。 “哼哼,我就知道功力修为骗不了人! 适才这个狗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引得五尊身神朝拜……如今我一发力,他就现了原形!” 孙肇以损耗自身的精气神三宝为代价,唤醒五尊身神,反压坐镇命格的三山九侯先生。 随着大黄庭运转迅疾,周身喷薄的金光大炽,渐渐占据上风。 他眼神冷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精钢也似的筋骨震荡,炙热气血转动开来。 嘭的一下,聚成龟蛇盘结的阳刚大势,狠狠地撞击过去! “想要借着气机交锋,废我的武功?害人终害已!” 纪渊眼眸闪了一下,依旧是不露形色的从容淡然。 张开周天道场,山、水两方大印徐徐旋转,守御身前三尺之地。 全然不在意,好似大江大河拍击的法体威压。 随后又将日游神请入自身,吸引浓郁灵性,尝试筑造大黄庭。 心无外物之下,纪渊很快进入状态,汲取九窍石人源源不断的武学感悟。 “黄者,中央之色也,庭者,四方之中也…… 人心可存神,人体可住神…… 上至泥丸脑髓,下至各个关节、四肢百骸…… 其精义在于……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 不错,先修泥丸,下贯百节,独坐黄庭,众神拜我!” 纪渊眼皮耷拉,一心二用,一边攫取孙肇运转功法的浓烈气机,一边借由九窍石人参悟当中玄奥。 无穷感悟如溪流潺潺,化为一点一滴的积累沉淀,再汇聚成深深烙印的龙蛇文字。 心神恍惚之间,倏然有灵光闪过。 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顿时豁然开朗。 反复默念“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这十四个字,九次之后,纪渊像是瞬间开悟。 依照此话,着力参悟大黄庭。 “这一道神髓真意,可为周天道场的‘地字大印’。 地有厚德,能够承载万物,大黄庭也是如此。 包容人身众神,做到心居身内,存观一体,以求得道。 不过,我这并非真武山的传承,而是自身凭借惊才绝艳的满级悟性,触类旁通推演出来。 所以,不如将‘黄’改为‘皇’,以示区别。 众生敬神,而众神独尊我,这样更加贴合我的心意、心境!” 一段段龙蛇文字如刀砍斧凿,烙印于十道气脉、四肢百骸。 最后宛如一条金色火龙,直抵颅脑,猛然冲开某道虚无的关隘。 泥丸宫,成! 眉心滚烫,弹抖跳动,隐约浮现一道枣核大小的殷红长痕。 这就是纪渊的大皇庭! 内视之下。 四方空空如也。 好似无边无际的黄色大地。 居中有一方高台。 与纪渊长得一般无二的九窍石人。 摆出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 端坐在上面! “泥丸者,形之上神,一身之灵,百神之命窟,津液之山源,魂精之玉室,万空真立,千孔生烟……” 纪渊口中喃喃,无声诵念。 三遍之后,他的那双眼眸忽然熠熠生辉,宛如日月照耀,凭空射出两道神光。 一道九彩光华出现于上景皇庭,看似虚幻,却又活灵活现,宛若庙宇里面供奉的神灵。 “这就是……目神,灵坚生?” 纪渊愣了一下,两眼蕴育的神光内敛。 扫视虚空,极为细微的道道气流四散流逸,恍如被风吹乱的绚烂云彩。 “天地之间的驳杂元气,我都无需运转功法,收摄心神,就能看得见。” 不等纪渊露出欣喜之意,唰的一声,他的黑发飞扬,像是活物一样,充满灵性。 根根发丝不断变长,犹如野草疯长 瞬息间就已盖过腰身,甚至于长拖于地。 “第二身神,发神,玄父华。” 纪渊反应过来,默念其名号。 又有一道九彩光华,凭空凝聚于九窍石人所坐的上景皇庭。 犹如丹陛之下的大臣,向他拱手作揖,躬身朝拜。 “我的大皇庭修成之后,召见身神,存入人体,似乎也没想象中这么难。” 纪渊心念一闪,乌黑飞扬的及地长发,倏地从中断裂,湮灭散去。 紧接着,他的舌头微微一卷,抵住上颚。 好似清泉玉露的津液滋生,汩汩涌动。 任何掺有杂质的污浊之气,顷刻都被洗刷干净。 这是舌神,始梁峙。 随即,紧肤神通众仲,鼻神仲龙玉。 也相继出现,位于大皇庭内。 面向九窍石人,先后朝拜。 至此,上部八景神,已成其五。 短短两息,便就追上了孙肇数年的苦修。 若非真实发生,旁人决计不敢相信。 即便养气功夫极为深厚,堪称八风不动的燕王白行尘。 当他感应到纪渊体内的异常,气机的变化。 也是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流露明显的惊愕之色。 “这……如何办到?妖孽!纪九郎这小子真是个妖孽! 竟然让他修出大黄庭……真武山八百年来,都没有这样的怪胎!” 白行尘险些控制不住滚荡心绪,他曾经听过禅宗有一位祖师,大字不识。 仅仅凭借听经顿悟,数十年之后,得证正果,立地成佛。 此事已经是天下武夫,所认为的悟性之巅峰。 可今日,纪渊甚至都不曾得传经文。 只依靠气机交锋的揣摩感悟,就推演出真武山的大黄庭。 最为匪夷所思的是,他还一口气照见自身五尊身神! 哪怕是五境宗师的白行尘,也禁不住心神震动。 毕竟,他乃景朝公认的武道才情第一。 完全明白,其中的难度。 “若是易地而处,本王……未必能够做到。 莫非这也是血神的恩赐祝福?临时增加悟性,帮他参透大黄庭? 真真可气,难道本王多次斩将夺旗,风姿无双,还比不过纪九郎?” 白行尘心头微恼,不由觉得血神有些偏爱此子,刻意垂青。 否则的话,以他斩杀过四神麾下一尊大魔的傲人事迹。 为何从未得到过这种顶尖的恩赐祝福? 这位燕王殿下正在不满的时候,盘坐于地的孙肇已经是鼓起双眼。 怀疑自己是精气神损耗过大,以至于出现幻觉。 双目射出神光? 发丝灵动如活物? 肌体如玉石般完美无瑕? 浓郁如潮水的金光,从血肉之躯透发而出? 这不正是修成大黄庭,照见身神才有的征兆?! “你……” 孙肇紧守的心神动摇,伸出两指,颤抖着指向气势大涨的纪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嗡! 四周气流蓦地波动,如若石子落入平湖,掀起细微涟漪。 只见神思冥合本心的纪渊,眉心似开天眼,再次射出一道金光。 一尊披着白色道袍的虚幻神灵,入主于颅脑当中,恭敬做出朝拜动作。 “第一景聪明神,觉元子?!” 孙肇嘴唇发白,脸色涨红。 他修持七年,也未曾照见的上景第一身神,如此轻易就被请入大黄庭中? 这位真武山的内门弟子,只感觉一股浓烈的郁气,像是蛟龙走水,势不可挡冲上顶门。 随后,孙肇身形巨震,如风中落叶摇摇晃晃。 那颗道心似是遭不住这样的沉重打击,陡然崩碎。 他顿觉喉咙一甜,仰天喷出一口逆血。 浓烈的气机,像是潮水退去,一落千丈。 整个人颤了一颤,往后一栽,翻倒在地。 “孙道长这是,被谁气到了?” 接连不断请入六尊身神的纪渊,缓缓地抬眼。 瞥见生死不知的道袍青年,似是有些疑惑。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少说两句。 他如今一身道行付之东流,多半还要跌落境界……纪九郎,你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 白行尘失笑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硬生生把一个铸体大成的换血高手,气到道心破碎,吐血昏死。 这种荒谬之事,说出去也没人信。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白家兄弟,肩上挑着万万里江山 “斗法失败就道心破碎?真武山的内门弟子未免也太脆弱了。” 纪渊正色以对,摇头感慨。 好像单纯的无辜路人,发自本心做出点评。 此番话落入尚存一线神智的孙肇耳中,却似火上添油。 原本栽倒的身子,勐地抽搐两下。 喉咙再次浮现腥甜味道,接连喷出几口逆血。 仅剩的半口命元,也如江河倒灌,冲入五脏六腑。 随后,他便两腿一蹬,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你这小子,还真是得理不饶人。 当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算了。 免得真武山的牛鼻子,过阵子来找本王诉苦。” 白行尘收敛心绪,轻声笑道。 经过这次斗气落败,孙肇的道心受到重创。 一身功力修为,更是随着不断喷出的几口精血流失大半。 即便保住这条小命,也要从换血三重天,跌落一层境界。 而且,五脏六腑的伤势,可以通过大丹灵药仔细调养。 但心境上的那道瑕疵,用什么天材地宝都难以恢复如初。 简而言之,已是废了。 念及于此,这位燕王殿下不禁摇头道: “本王原想着文斗不伤和气,比武斗刀剑相向来得妥帖。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将一个真武山的内门弟子气成废人。 这一下,反而跟真武山的梁子结得更深。 不愧是北镇抚司的纪太岁,走到哪里都能树敌。” 纪渊眼睑低垂,收拢眉心透发的浓郁金光,澹澹道: “殿下全程见证,孙道长他技不如人,又肝火旺盛。 斗法输了,却还不服,越想越气,方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胸狭隘,没有气量。 难道这也要怪罪到我的身上?” 白行尘双手负后,转身走出大堂,微微笑道: “你这小子牙尖嘴利,以后去到辽东,撞上那些性子暴烈的跋扈武将,迟早惹出大事。” 纪渊不置可否,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他眉心之内的大皇庭,已经彻底稳固。 九窍石人居于中央高台,其下是洋溢九彩光华的六尊神灵。 分别是聪明神觉元子,发神玄父华,紧肤神通众仲,目神灵坚生,鼻神仲龙玉,舌神始梁峙。 这些上景身神,表面色彩各异,绚烂如霞,皆是拱手作揖,恭敬朝拜。 不得不说,修成大皇庭,照见人体神灵,所带来的好处极多。 “每一尊身神请入大皇庭,都能提供增益,加持自己。 三大丹田,八景二十四神……全部照见,积累何其雄厚。 难怪真武山的门人弟子,踏入四境之后,个个都是勇勐精进,独占鳌头。” 《控卫在此》 纪渊心思浮动,脑中灵光闪烁。 比如,那尊聪明神觉元子凝聚之后。 他就感觉,识海之内的颗颗念头,立即变得晶莹剔透。 像是硕大的圆钻,透出坚硬和圆满的浓重意味。 过往十几年间,再怎么琐碎的小事,也牢牢烙印于脑中。 可以随时提取,随时抹灭。 还有发神玄父华,看似毫无用处。 可俗话说,发为血之余,气为血之帅。 头发就是血之余气,若能自如操控发丝的生长,变相等于提升对气血的掌握能力。 “上景八神,目前对我帮助最大的,还要属于未曾照见的‘项髓神灵护盖’和‘膂神益历辅’。 这两尊身神凝聚成功,虬筋板肋的体魄就能更进一步,增厚底蕴。” 纪渊有些遗憾,假如孙肇道心没有这么脆弱,再坚持久一些。 按照九窍石人的满级悟性,只要攫取更多《黄庭统神经》的运转气机。 也许便可以把最后两尊身神的照见之法,成功推演出来。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抖动一下,勾勒数行古拙的字迹。 【忠诚的行者】 【你完成一次精彩的表演】 【碾压全场的天骄风姿】 【赢得血神的注视】 【请任意选择以下恩赐或者祝福】 【千年妖虎精魄】 【暴血大丹】 【加入磐石军团,追随帝女(百夫长)】 “这还需要多想?” 纪渊眸光扫过三种不同的恩赐祝福,不假思索就选定第一样,千年妖虎精魄。 他那条紫色命数【群英冠冕】,能够提供八口炼血玄兵。 其中之一的大限刀,所需兵材便是一头妖虎精魄,六品以上的邪道神魂。 血神的恩赐,正好派得上用场。 第二样暴血大丹,算是鸡肋。 纪渊如今升为千户,又背靠黑龙台。 寻常的武道资粮,并不短缺。 自个儿就能花费功勋,随便兑换。 至于第三样,加入什么磐石军团,追随帝女。 看上去就是风险很高,弊大于利的选择。 纪渊自始至终都很清醒,秉持一个原则。 薅血神羊毛,他当仁不让。 可为血神冲锋陷阵,那是痴心妄想。 “区区一个百夫长,就想让我投诚,多少有点瞧不起人了。” 纪渊冷眼扫过东倒西歪的绿林豪雄,心中腹诽道。 “这座快活林,你打算如何处置?” 白行尘站在风满楼的门口,抬脚迈过公孙鹤被噼成两半的句偻尸身。 “拔了。” 纪渊果断说道。 “那座金钩坊也不留着。” 白行尘颔首,似有几分赞许,又问道: “之后如何善后?” 纪渊摇了摇头,平静道: “恰巧认识一个腾龙峰的监工,品性不错,交由与他,我也能放心。” 白行尘眸光闪烁,澹澹道: “人心易变,区区监工,未必经得起荣华富贵的层层考验。 过个三年五载,等你再来的时候,也许这里跟此时没什么两样。” 纪渊抿了抿嘴唇,扯出一丝极薄的线条,冷然回道: “殿下,我不过路见不平,顺手为之,何必烦恼这么多。 三年五载,人心变化,成良沦为孙韬、孙略之流的地头蛇,又如何? 无非杀之,再扶一人。 最起码,龙蛇山曾有过三五年的安稳日子不是么? 就像洪水滔天,以我一人之力,撑死了也就救几十条性命。 该怎么赈灾,该怎么重建,该怎么收容流离失所之人。 这些不应由我来做,不应由我去想。” 白行尘微微一愣,轻皱眉头。 过了一二息,才缓缓地舒展开来,点头道: “不错,哈哈哈,纪九郎你讲得很不错。 自古以来,在其位才能谋其政。 纵然天塌地陷,洪水滔天。 也轮不带你去力挽狂澜。” 白行尘忽然放声大笑,音波滚荡,穿石裂云。 他望向铺天盖地的茫茫风雪,似有所悟。 也不等纪渊,只身一人扬长而去。 这位燕王殿下想到很小的时候,圣人摸着自己的脑袋,语重心长说过一句话。 “既然咱白家人坐了天下,肩膀上就挑着景朝万万里河山,咱希望你和你大哥两个都能撑住。” 白行尘闲庭信步,却是几个眨眼跨过山岭,来到腾龙峰,他心想道: “少年的肩膀,担起的是草场莺飞和清风明月, 可太子和藩王,却是负着江山社稷。 皇兄撑得住,又何必我去扛。” 骑着血纹大虎的黑衣僧人,不知何时走近。 双手合十挂着念珠,低头道: “殿下……” “和尚勿要多言。” 白行尘似是知道黑衣僧人道广要讲什么,摆手打断道: “本王适才心意已决,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进京。 拜别过母亲,再跟皇兄说上几句真心话。 与老三、老四聚一聚,便回到边塞,为大景辟土三千里。” 黑衣僧人眼皮耷拉,用力掐着念珠,沉声道: “殿下,贫僧只说一句,只问一句,还请准许。” 白行尘眺望蜿蜒如巨龙的雄阔山脉,轻叹道: “你说,你问。” 他知道这和尚性情执拗,若不说个明白,不会罢休。 名为道广的黑衣僧人抬头,掷地有声道: “其实都是老调重弹,早就在燕王府讲腻味的东西。 贫僧推演大势之时,就曾说过, 纵然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互不相疑。 假如十年、二十年之后,圣人冲击神通失败,亦或者闭关不出。 大景失去这道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太子顺理成章,登基就位。 依照东宫的决策,必然会对外收回九边兵权,对内重新整顿朝纲。 这时候,殿下该如何自处? 好,再退一步,就算太子倚重燕王。 独削边军,不动殿下,彼此相安无事。 可殿下归为五境宗师,至少可活两百载。 太子不过四境,而且日夜操劳。 倘若归天,皇太孙继位,他会如何看待你这位皇叔? 驻守边关,手握重兵,威望隆重,武力超拔……他能不忌惮么?” 白行尘闭上双眼,仿佛充耳不闻,未曾听见一样。 黑衣僧人按住胯下血纹大虎的硕大脑袋,继续说道: “换一种局势,若圣人冲击神通功成出关,成为这部新史三千年来的第一人。 扫平九边的余孽,化外的蛮夷,各自辟土三千里,立下无上的伟业! 太子继位不成,却仍有皇太孙……只要立长立嫡的规矩不变,只要殿下不摆明车马表示夺位,去争去抢。 人间至尊的宝座,绝但不会主动落到手里。 当初,圣人设立藩王,乃是百蛮余孽苟延残喘,化外蛮夷虎视眈眈。 这才把殿下、怀王、宁王,分封于重地。 殿下晓得统兵,所以请命前往边塞。 怀王去了北海之畔,宁王定于江南之地。 太子清楚其中的关节,所以对待各位藩王以宽厚为主,从不过多提防。 但皇太孙呢?他能受得了几个割据一方的叔叔么? 他会不会……削藩? 殿下这时候不争,等到那一日又该如何? 现在积蓄实力,不过是夺嫡。 若皇太孙真个继位,再去谋大事,便叫做……造反了!” 白行尘面沉如水,这样的长篇大论,黑衣僧人踏进燕王府的第一天,便就对他讲过。 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棋盘,纵论景朝的局势,天下的风云。 “话说完了,和尚想问什么?” 沉默良久,白行尘终究是未曾动摇。 黑衣僧人自认为舌灿莲花,言辞犀利。 与皇觉寺的方丈辩论,跟天界寺的同门讲法,皆没有落过下风。 可在心志坚定宛如大岳的燕王殿下面前,次次都是无能为力。 “谁让殿下彻底下定了决心?” 黑衣僧人道广拨动念珠问道。 “那个北镇抚司的千户,纪九郎。 他也是皇兄颇为信重的一个少年俊杰,武道才情颇为出众。” 白行尘语气轻澹,眼眸如古井不波。 “本王这辈子争强好胜,从不认为会输给谁,哪怕是皇兄。 所以你进燕王府,陈明利害,共商大事时, 本王并未将你就地打杀,而是留在身边。 对于夺嫡,的确存了几分心思,想着如果圣人功败垂成,本王就助皇兄压服朝臣,平定动荡。 圣人踏入六重天,一统玄洲,本王无需再守着边塞之地,那便争上一争。 可这一次回京,本王想了许多,如果真的夺嫡,手上沾了自家人的血。 日后有脸去见母亲,去见圣人么? 更何况,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皇太孙,弄得兄弟反目,更加不值。 少年之时,本王出去闯荡江湖,立志做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 那时候,本王的肩上是快意恩仇和骑马仗剑。 可皇兄呢?他九岁就被立为太子,十二岁便开始参与军事政务。 二十二岁入主东宫,后来圣人闭关,将监国之权全权交托。 也就是说,皇兄他的肩上从来都是家国大事。 和尚,我这辈子未封王前,是如饮烈酒的酣畅。 封王之后,是骑大马挽强弓的快活。 不亏了。 洪水滔天而起,我只需要救一地、救百万人。 而皇兄却是必须救天下,救亿兆黎民。 这个沉重的担子,他挑了这么多年。 至尊的宝座,合该是他的,我没理由去抢过来。” 黑衣僧人道广沉默以对,他感受得到白行尘的坚定心意。 如果再继续劝,只怕两人就要生出嫌隙。 甚至于,自己直接会被打杀于此。 黑衣僧人道广毫不怀疑,这位燕王殿下做得出这种事。 对方跟太子性情不同,便在于这一点。 白行尘要杀人,那就是干脆利落动如雷霆。 白含章却是依着规矩,以大势碾压。 这两兄弟,一者行霸道,一者走王道。 都是真龙! “早知如此,就不该答应殿下上龙蛇山。” 黑衣僧人道广似是无奈,叹息一声,摇头说道。 他那双杀气深重的三角眼,俯视腾龙峰下的悬崖深谷。 心中想道,人算不如天算,叫一个竖子,坏了我的大事! 第三百三十章 牟尼宝珠,芥子纳须弥 “又是谁在打我的主意?” 纪渊走出风满楼,身子却忽然一震,眉心浮现枣核大小的一线红痕。 这是修成大皇庭的迹象,每次照见身神都会显露出来。 就在刚才,他冥冥之中感到一股冷风吹过也似的深重凉意。 聪明神,也叫脑神的觉元子,其长一寸一分,身披玄色道袍。 此时正对高台之上的九窍石人,拱手参拜,传递出针扎肌体的警醒之意。 “有点像是五境宗师的先天灵觉,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风未动而蝉振翅。 人体身神,确实奥妙无穷。” 纪渊按下无来由的刺痛感觉,转过身,挥出一记元磁天刀,将斗拱飞檐的四层大楼劈至垮塌。 轰的一声,木屑横飞,火光迸溅。 随着十几根粗大的木柱断裂,曾经雕梁画栋、夜夜笙歌的富贵气象。 转眼之间化为废墟,荡起冲天的烟尘! 快活林中,数十道掺杂惊骇、震动、不敢置信的复杂目光。 好似被磁石吸引,齐齐聚集在那袭玄色武袍上。 这些都是藏于暗处的头目和打手,一群为虎作伥的乌合之众。 如今见到风满楼四分五裂,崩塌瓦解。 皆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生怕冒头惹怒这位爷,丢掉性命。 “罢了。” 纪渊并未逐一搜寻斩草除根,劈倒风满楼后,便昂首阔步行于茫茫雪地。 善后的事情,自有成监工和魏教头去做。 以后者治军的手段,降伏几个仗势欺人的豺狼野狗,决计不成问题。 哗啦,哗啦啦。 深邃的虚空之中,那道血河仍然悬于头顶。 粘稠的浆流,好似一道道触手垂落,缠绕着纪渊的挺拔的身姿。 皇天道图猛然抖动,荡漾光华。 好似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将那股外力隔绝。 周身铸成的十道气脉,却像是个无底洞,疯狂汲取精纯的元气。 “等我拔掉金钩坊,应该就够完成淬炼筋骨,进行第六次换血了。” 纪渊眸光闪烁,他感受得到额头之下的那块宝骨,愈发莹润生辉,渐有神异。 《不动山王经》在换血三重天,炼的是须弥骨,铸的是斗战胜佛体。 前者又被叫做“牟尼宝珠”,乃是佛门七珍之一。 相传能够放射万丈光芒,暗中能令明,热时能令凉,寒时能令温。 若有人得热、风、冷病或癞、疮、恶肿等,以珠着其身上,病即除愈。 因此,凡持此珠者,毒不能害,火不能烧,身心俱无垢。 当然了,这些都是佛经记载的大德圣迹,难免会有夸张之嫌。 “虽然未必有此种神奇,但通过攀爬八万四千丈的须弥山,淬炼打磨全身筋骨,所凝聚出来的牟尼宝珠,不仅可解百毒,还有芥子纳须弥之能。” 念及于此,纪渊心中升起一份期待。 据说上古时期的正宗旁门,就连入门的筑基弟子,都是人手一件芥子法器。 方便取用诸般符箓、飞剑、法衣、丹药之物。 只可惜,现如今末法大劫降临,灵机消耗枯竭,如同潮水退去。 炼器之术,也失传许久。 哪怕搜遍黑龙台的宝库,也未必能够寻出几样收纳物件的空间法器。 “之前看到秦千户多次搏杀,那杆暴雨梨花枪由虚化实,随心使唤, 不知道是炼骨带来的神异,还是铸体赐予的妙用?” 纪渊心下思忖,不自觉又想到年关将至,是时候该要回京了。 二叔、婶婶一大家子人,都在府中等着自己,好能欢欢喜喜吃个团圆饭。 “事了拂衣去……去也。” 低似轻语的平淡声音被风雪卷动,湮灭无踪。 那道挺拔的身姿,亦是融入白茫茫的天地。 …… …… 又过两日,风停雪歇。 阴云四散之后,重现万里碧空。 天蛇峰顶的那座铜殿,纪渊独自盘坐其中。 他的心神沉寂,一呼一吸,胸膛起伏。 默默地吐纳,搬运全身气血。 好似汞浆的炙热血液,宛若一串串滚珠飞快地流动,散发炽烈的热光。 远远看去,纪渊就像一轮发光的骄阳,照得大殿火红通亮。 周身百步之内,寻常人都难以靠近。 “时辰已到。” 纪渊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开始运转《不动山王经》。 原本充满韵律的平和呼吸,瞬间变成急速拉动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巨大声音。 几百丈高的天蛇峰,上下皆可听到这股惊人的动静。 轰隆,轰隆隆,心脏咚咚跳动,如同擂鼓,将源源不绝的生机精气送至全身。 好似闷雷滚走的震耳响声不住回荡,牵动着龙蛇山几位镇守将军的注意力。 日月峰的韩英身披铁甲,像是元铜浇铸的雕像立在一处高阁,远远地眺望道: “江山代有天骄出啊,真是了不得的雄厚积蓄,也难怪能得东宫的信重,燕王殿下的欣赏。” 作为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一员老将,他再清楚不过,换血三重天内,气如长鲸吸水,力如龙象冲撞。 代表着多么可怖的潜力! 道经有言,天道至公,以万物为刍狗,对众生都一视同仁。 但较真起来,并不完全如此,偶尔也有偏私。 譬如,玄洲的亿兆生灵。 有人、有妖、有化外蛮夷、有邪神爪牙。 生来各有不同,各有禀赋。 “妖血脉不凡,或是天生力大无穷,或是长出双翅能飞, 人也如此,有些头脑聪明,过目不忘,有些孕育武骨,资质横溢…… 能够决定妖之成就的,是血脉。 而左右人之上限的,是潜能。” 韩英面皮抖动,眼中似有羡慕,也有惊叹。 像纪渊这般,踏入换血三重天也没多久,就能一鼓作气冲开六次关隘。 他这辈子都未见过几个。 年轻一辈的兵道大材。 目前公认是姜赢武和王中道这两人。 前者据说是上应天星,后者传言为飞熊转世。 皆有不凡之处,早早地崭露头角。 “这位北镇抚司的纪九郎,从气势上倒也不输。” 韩英如此想道。 “可惜,燕王殿下未能亲眼见到这一幕。” 白行尘已在昨日启程,坐上车辇前往天京。 临行之前,可能是避嫌,也不曾跟纪渊打照面。 腾龙峰的董玄也在作壁上观,却有不同的想法: “幸好未曾与之为敌。” 假如得罪这样一位前程远大、武道超拔的少年英杰,注定难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当垫脚石,就是做磨刀石,迟早要被碾得粉碎! 自古以来,那些所谓独占鳌头,横压一个时代的无上天骄。 脚下都堆着同辈、前辈的累累白骨、具具尸骸。 随着跃出云海的大日升高,将自身状态调养到巅峰的纪渊,陡然睁开双眼。 好似两道电芒打过,猛地射出两团实质也似的凝练白光。 经过血河洗练,体内十道金色气脉已经充盈。 如同一只装满的巨大水缸,即将漫溢出来。 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过犹不及。 “积累到这一步,完成第六次换血易如反掌,只是……关键在于,如何炼出宝骨!” 纪渊盘膝坐定,集中精神去感受头顶正中央的“天门”,也就是那块如若赤红宝玉的莹润额骨。 心湖沉寂,一念不起! 所有的思绪都收拢成了一团,恍如一盏点燃的铜灯,照亮人体之内的那方大世界。 这是佛门之中的“燃灯观想法”,极为精妙。 将精神融为一体,以滚烫的气血点起灯火,洞见种种细微。 果不其然,好像混沌的天地初开。 周身流淌的血液,好似乳膏的骨髓,跳动的内脏,弹抖的筋膜,逐一呈现在纪渊的双眼。 无比的清晰,无比的真实! 他依照“燃灯法”去观想,首先,筋骨皮膜、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所有的一切化为一缕缕清气上升。 这个过程之中,纪渊感觉像一口四面漏风的破布袋,明显有种亏空的感觉。 好似气血、内息、精元正在被抽取,飞快地流失出去。 与此同时,那盏心灯愈发明亮。 驱散混沌晦暗,映出一座古朴神秘的沉重大门。 它似圆非圆,似方非方。 表面的纹理丰润细腻,纵横交错,宛如大脑的沟壑。 这就是“天门”! “寸寸焚烧,凝练成形!” 纪渊眸光收缩为一点,催动十道气脉,释放大江大河似的滚滚内息。 化为燃灯的心火登时大炽,冒出八九丈高的灼灼焰光。 用力地冲撞那座天门,炙烤着额骨,以求将其炼为“牟尼宝珠”。 霎时,剧痛袭来! 试想一下,头盖骨遭受火烧,这该是什么样的煎熬折磨? 那种强烈的痉挛遍布全身,几欲叫人疯狂。 纪渊的面皮抽动一下,并不在意。 识海内之的皇天道图,那道青色命数【心若冰清】熠熠生辉。 垂落流水似的清光,瞬间抹除这种非人的痛楚。 心火照得大脑一片通亮,那块额骨渐渐蜕变。 好似一颗圆满无瑕的火焰宝珠,吸收万千光华! “怪不得凝聚宝骨之前,必须要经历五次换血,其中有三次是温养身体,两次是淬炼筋肉骨骼。 因为精神上的消耗,远比肉体上更大,没有强横的体魄、磅礴的气血支撑,根本无法一鼓作气,将之炼成!” 纪渊恍然大悟,关于修行的体会更加深刻。 本来凭他的旺盛精力,就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没事。 可现在催动心火,煅烧宝骨,竟然生出莫大的疲惫。 眼皮像是灌铅一样,浓重的困意席卷。 只想什么都不管,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种杂念,便如心魔,是来乱我的神智,切不可被迷惑。” 纪渊有众多命数加持,自然不会轻易着道。 连忙用那一盏燃灯心火,将惰性、倦意等软弱情绪烧个一干二净。 再次心坚如铁,不为外物所动! 如此反复,来回拉扯,足足耗费大半天的功夫。 那颗“牟尼宝珠”,始终存在几分瑕疵,无法臻至完美。 气血、心力,如灯油消耗,开始见底。 纪渊面色平静,依旧没有半分动摇。 心火如日,照耀天门!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暮色四合笼罩群山。 韩英和董玄这两位镇守将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各自眼中都多了一抹担忧。 并非是关心纪渊,只不过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来头甚大。 万一练功突破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东宫必然怪罪。 到时候,他们也难逃脱干系,有可能会被殃及。 “韩将军,你说炼骨这一关……到底能不能成?” 董玄离开腾龙峰,亲自登上天蛇峰顶,待在十几丈外,踱步问道。 “不好说,这位纪千户修持的功法,明显极为上乘,甚至可能是绝学神功一类。 所凝练的宝骨,品质也不会太低,兴许接近‘仙佛神魔’。” 韩英眯起眼睛,透过磅礴气血的烈烈红光,注视那道端坐如山的挺拔身影。 “仙、佛、神、魔?” 董玄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啧啧称奇,充满艳羡的意味。 仙骨,佛骨,神骨,魔骨,是换血三重天所能淬炼的最高层次。 这四种宝骨一成,所铸的体质,便为仙体、佛体、神体、魔体。 属于天骄种子的专属之物,不仅能够傲视同辈,未来还有望冲击五境宗师。 乃是一等一的雄厚底蕴! “只希望这位纪千户懂得量力而行,一次不行,下次再来,若一昧莽撞,恐怕反受其害。” 韩英轻轻摇头,大日已经落山,一天之内阳气最盛、精气最旺的时候早已过去。 换做是他,就会知难而退,选择徐徐图之。 不然,等于白白消耗气血、内息、精元,伤了根基。 “等等……韩将军你看?” 董玄正想附和之际,忽然瞥见那座铜殿放出五彩宝光,好似一朵硕大的火焰莲花绽放盛开。 顷刻之间,照亮半边天穹,好似祥瑞降世。 即便相隔几里地,都能瞧见此等景象。 “这是成了?” 韩英目睹这一幕,不禁有些迟疑。 “我早就说过,纪千户非是寻常,别人做不成,他却未必。” 董玄抚掌大笑,适时露出早有预料的笃定神情。 “真是马后炮……” 韩英斜睨一眼,不屑与之争辩。 运极目力,望向沉浮于大片焰光的残破铜殿。 他心中亦是感到好奇,纪渊究竟炼成何等层次的宝骨? “牟尼宝珠,芥子须弥。” 似有一声满足的悠悠长叹,无声传荡。 盘坐于地的那道身影,笼罩于五色光彩当中。 额头烁烁生光,圆润无瑕的赤红火珠。 好似镶嵌其上,照彻大千世界。 他反手翻动,五指张开,一枚炼血大丹倏然出现。 又是一念闪过,龙眼大小的血红铁丸,便倏然不见。 这就是芥子纳须弥! “这一方空间,倘若用得好的话,简直妙处无穷。” 纪渊疲惫的精神,耗空的气血,枯竭的内息,都如吞吐大补药一样。 当那颗牟尼宝珠炼成之后,所有都瞬间弥补回来。 隐约之间,他窥见牟尼宝珠的五色焰光之下。 似有一头老猿坐于莲台上,低头垂首。 (本章完) 假条 如题。 不仅感冒迟迟没好,脖子后面还长了一片红色疙瘩,今天挂号,医生说是带状疱疹。听这名字我就吓了一跳,毕竟什么疣什么孢的,是不干净的代名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我他喵每天朝八晚七,下班就回来码字,身子冰清玉洁,怎么可能染上这种东西。 医生也是有经验,看出我很慌,示意问题不大,就是免疫力下降,病毒感染神经,擦药输液吃药好好调理就能搞定。 卑微作者,在线请假。 顺便祝读者老爷中秋安康,比心~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中秋快乐,另附假条 汇报一下情况,免得读者老爷以为我跑路了。 昨天发完假条,搜索了一下带状疱疹,本以为这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结果发现不少年轻人都有患病经历。 我目前是服用阿昔洛韦片以及阿昔洛韦乳膏,然后口服甲钴胺分散片,看能不能有所缓解。 这玩意儿很不好搞定,尤其是对生活影响很大,因为它会伴随轻重不一的神经痛。 我现在的感受就是,脖子后面像插着一根钢针,时不时抽痛一下,究极折磨,就连打游戏、都没办法分散注意力。 最糟的是,我还感冒了,带状疱疹是因为自身免疫力下降,而众所周知,感冒其实是「不治之症」,吃药只是缓解,全靠自愈。 但我他喵免疫力提不上来,所以感冒也好不了。 悲~ 总而言之,我大概需要调养一个星期,四五天左右,才能确定能否恢复正常生活和工作。 昨天挂号的时候,那个医生说,现在很多老年人才得的病,反而多发于年轻人身上。 希望读者老爷也多注意身体,保持健康吧。 为您提供大神白特慢啊的《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中秋快乐,另附假条免费阅读.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中秋快乐,另附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恢复更新 如题。 (?_?)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三十一章 水心火元,两座道兵 牟尼宝珠凝练功成,其中似是孕育一道老猿心相。 只见五色莲台上,迸射出光华万道。 灼灼生辉,映照眉心。 盘坐于大皇庭的九窍石人,好像受到牵引,忽地睁开一双烈火也似的金睛赤童。 那颗圆润无瑕的牟尼宝珠,勐然向内一缩,裹住端坐莲台的老猿心相。 犹如水滴石穿一样,渗入九窍洞开的天地灵胎当中,缓缓磨去外面那层坚硬的壳子。 渐渐地,使之长出毛脸雷公嘴,形象更为清晰起来。 原本慈眉善目的金光佛性,也陡然一变,平添几分凶恶气。 纪渊微微一愣,露出意外之色,心想道: “比起我所知晓的齐天大圣,倒是只差了一身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以及一根重十万八千斤的如意铁棒!” 《不动山王经》的换血篇,讲究的是,先修须弥法骨,再铸斗战佛体。 前者是芥子纳物,百毒不侵的牟尼宝珠,后者则是刀砍斧凿、雷噼火烧都毫发无伤的金钢之躯。 “心火煅宝骨,始成牟尼珠,老猿坐莲台,尊号斗战佛……妙得很。 只是没料到,这还未铸成的佛体,跟天生地养的九窍石人,竟然颇为契合,互相呼应。” 纪渊独坐于铜殿,心思流转之间,好似大江大河的磅礴气血,迅速地收拢。 十道如天柱横亘的金色气脉,彻底融入骨架,支撑皮肉,使得肌体散发美玉无瑕的莹润之色。 经过第六次的换血洗练,他对于肉身种种细微之处的掌握把控,又有几分精进。 甚至连一根发丝断裂,都能化为强弓劲弩激射杀人。 也难怪魏教头曾经说过,五境宗师超凡脱俗,想要夺取性命,压根不用动手。 只需一道目光落下,就能压死大片换血高手! “当真让他成了,确实是不得了,不得了啊!” 韩英轻叹一声,每次见过这种天骄种子横空出世,都会莫名有种岁月催人老的萧索之感。 气血武道五重天,越往后越艰难。 想要冲击世间绝顶,跻身于先天宗师之列。 服气,通脉,换血,真罡。 这四步,不仅不可以出半点差错。 还要积蓄雄厚,才情过人,际遇了得。 三者多少要占上一些,否则难以踏破关隘。 这世间的四境顶尖武者如过江之鲫,并不在少数。 但最后能够打破天人界限的,堪称是万中无一。 那位尚未及冠的纪千户,虽然当前不过换血三重天,可日后的前程远远不止于此。 有望宗师。 俨然已是极高的评价。 “我等这辈子无法一窥绝巅风光,站在半山腰上,瞧着旁人勇勐精进,努力攀升,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反而是董玄笑容洒脱,语气里头多了少许真心实意。 他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够有自知之明。 创元磁武道,定下根基,一鼓作气,炼成仙佛神魔层次的宝骨……这一桩桩,都不是自己可以做到。 所以连嫉妒攀比的半点心思,都懒得升起。 “景朝有此栋梁之材,北镇抚司有此少年天骄,值得庆贺,当浮一大白。” 《逆天邪神》 韩英满面皱纹舒展开来,复又恢复精神矍铄,好似一头老迈雄狮。 “不错,结个善缘,也是极好。” 董玄颔首以对,澹澹笑道。 等到纪渊呼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便见到镇守矿山的韩、董两位将军。 他们披戴铠甲,被一众亲兵簇拥,立在殿外,似有恭候之意。 放在龙蛇山,这简直称得上天大的礼遇。 要知道,像孙韬、孙略这两兄弟,攀上天蛇峰的赵垂。 就成了称霸一方的地头蛇、土皇帝! 更别提手握重兵,可以调遣数千甲士,声名威压武州的镇守将军了。 待在这一亩三分地,日月峰和腾龙峰的韩英、董玄二人。 说是操持生杀予夺之大权,亦不为过。 “纪千户功行大进,凝聚佛骨一枚,即将踏入铸体,登顶换血大圆满……” 董玄长笑一声,轻声说道: “真真是叫我等就此止步的枯朽之人,羡慕不已!” 纪渊略微拱手,牟尼宝珠甫一炼成,此前消耗的心力、精气,那种巨大的亏空立刻就被弥补。 如今神清气爽,眸光熠熠,从容回道: “董将军说笑了,武道五重天,我这才走到哪里,怎么比得过两位前辈。” 这一趟龙蛇山之行,他的收获颇丰。 不仅将禄存星主收入囊中,解决掉天蛇峰的赵垂。 还认识燕王白行尘,悟出作为根基的元磁武道。 算是没有白来。 “听说纪千户前来,乃是为了打造两座道兵,合炼阵图。” 韩英须发如雪,却不显得衰老,抱拳道: “龙蛇山这地方,唯独只有兵材矿石最多。 今日突破层次,凝成佛骨,韩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 相赠一块千年水心铜,一块千年火元铜,好为纪千户的道兵添几分光彩。” 他不像董玄光说不练,念及燕王殿下对纪渊另眼相待,干脆直接送上一份大礼。 “这如何敢当!” 纪渊摆手就要推却,可韩英却是说一不二的耿直性情。 当即吩咐亲兵从库房取来两块巴掌大小,几百斤重的水心铜、火元铜。 世人少有知道,铜铁矿石,也有年份之分。 它们生在矿脉之中,长年累月受到山根杂气沁润滋养。 久而久之,就会像钟乳石孕育玉髓一样,凝出一星半点的铜心铁精。 铸造兵器、铠甲的时候,添加进去,能够极大地提升成色。 “百年份的水心铜、火元铜,龙蛇山到处都是, 可历经上千年不损,养出铜芯的,却极为稀罕。” 轻轻瞥了一眼韩英,董玄脸上浮出笑意,心里少不得骂上几句。 “既然韩将军出手这般阔绰,董某也不好小气。 这样吧,腾龙峰上有两位工部大匠,暂时借给纪千户好了。” 纪渊闻言,反倒是透出一两分的惊愕。 他自忖跟这两位镇守矿山的兵部参将,似乎也没多少情分可言? 怎么就像商量好的一样,上赶着示好?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心念转了一圈,方才恍然。 莫不是,自己几次人前显圣,展露元磁天刀,炼成牟尼宝珠。 这些事迹,落入韩英、董玄的眼中,难免浮想联翩。 “出身微末,落魄之时,是人是鬼都恨不得踩上两脚, 现在成了东宫的新贵,朝廷的命官,情况却大不相同。 怪不得二叔讲,一旦发达了,身边就全都是好人。” 想通这一层关节,纪渊便不再拒绝,只是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 至于龙蛇山脚下被拔掉的快活林、金钩坊,谁也没提。 所谓的绿林豪强,江湖草莽,放在朝廷面前,不过尘埃。 纵然平常孙家兄弟,除了天蛇峰之外。 其余两座主峰,也没少打点。 可这个关头,谁会为了两个死人,得罪一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更何况,白行尘当时在场。 连燕王殿下都未多说,哪里轮得到旁人插手。 于是,本该掀起不小波澜的一桩事。 便就这样过去,压根无人提及。 三五日后,随着风雪隆重,年关逼近。 纪渊带着铸造成功的水火道兵,以及勾销罪囚奴籍的小病已,与魏教头一同走下龙蛇山。 快马加鞭,回返天京。 …… …… 与此同时,燕王白行尘的大纛、车辇,即将抵达八百里天京的东城门。 宽阔的官道上,早已洒扫干净,疏散商队行人。 “往常几年都见不到一回,今次倒是赶得巧,全部碰到一起了。” 数里之外,白行尘端坐于龙驹背上,眸光闪烁之间,窥见两道浓郁紫气。 “老三、老四,这是都在等着我?” 第三百三十二章 酒色财权,忠孝情义 踏入五境,成就宗师。 最为明显的标志,就是内外交汇,打破天人界限。 举手投足之间,与大道共鸣,轻易改变天象。 一双法眼,更是洞若观火,遍照十方。 所以,即便相隔数里。 也不影响白行尘,窥见那两道宛若山岳般巍峨的浓郁紫气,知晓宁王和怀王已至。 “听说钦天监将人的气数划分几等,其中以金为尊,为紫为贵。” 这位燕王殿下勒住缰绳,那头神异不凡的高大龙驹四蹄一顿,深深地陷入雪地。 好似撑天抵地的大纛,亦是为之一止,顺势震起层层叠叠的气浪涟漪。 “宁王、怀王……竟然碰面了? 两位藩王都是久不入京,鲜少露面。 一个定居于江南之地,号称富可敌国的财神爷在世,比起通宝钱庄的大老板还要胜出一筹; 一个待在北海之畔,建起一座容纳三教九流的白云城,收罗诸多奇人异士。 他们今次不远万里特意赶回,恐怕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骑着血纹大虎的黑衣僧道广,掐着手中念珠,眯起那双三角眼,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心思敏捷,立刻就有了两个猜想。 一是圣人即将出关,太子准备登基,继承大统。 此乃国本大事,关乎朝堂、天下的风云局势,谁也不可能置身于外。 所以,宁王和怀王才会借着年关为由,各自入京。 至于其二嘛…… 黑衣僧道广不着痕迹,轻瞥了一眼燕王殿下。 默默地垂下脑袋,不敢多言。 世人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作为白行尘的心腹和谋士,他自然晓得这位燕王殿下最不可提及之处,是什么。 天底下的四样好处,无非酒色财权。 另有四样难处,乃是忠孝情义。 前者,可令父子相残、兄弟反目。 后者,也能让人赴汤滔火,不顾生死。 人心之复杂,皆在其中。 “老三、老四上赶着到天京过年……皇兄也修书数封,让本王回来一趟,难不成?” 白行尘略作沉吟,英武的面庞忽然一抖,罕见透出几分紧张意味! 好似想到什么,他勐然转头望向黑衣僧道广,双眸绽放骇人的精光。 冬的一声,如擂天鼓。 倏然间,霸烈的气机如大日横亘,直接撼动深邃虚空。 原本激荡的风雪,霎时席卷四面八方,如同天崩! 彷如山峦的厚重阴云,更是被大片天光照破,消散殆尽! 方圆百里之内,赫然显现一片朗朗乾坤! 这就是宗师的威能。 一念动,天地变! “殿下这是……” 大纛周遭的亲卫无不觉得惊讶,心神剧烈颤动,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既慑于武道宗师的可怖威压,又为燕王殿下如此失态感到疑惑。 尤其是扛大纛的王如岳,还有掌军法的邱复。 这两人,都属于燕王府的亲信班底。 个个忠心可嘉,勇武过人。 要知道,他们跟随这位燕王殿下征战沙场已有数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白行尘。 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天大事,能够破掉一位武道宗师、一位景朝藩王的心境? 吼! 黑衣僧道广胯下那头血纹大虎,许是受到刺激,发出震天的咆孝。 那头极为高大的神异龙驹,闷声闷气打了个响鼻,喷出一道滚烫的白气。 好像颇不耐烦,扬起蹄子就要踹翻聒噪的血纹大虎。 “莫要跟这孽畜置气……” 黑衣僧道广连忙双手合十,喝止暴躁的龙驹。 他可知道,燕王殿下的这匹坐骑来历不小。 昔年涉水而至,主动背起刚会下地走路的白行尘。 当着圣人的面前,认其子为主,一度传为奇谈。 寻常的换血三重天,铸体大圆满,真个厮杀起来,都不是这头龙驹的对手。 那一记马蹄踏下,纵然是十万大山那些成了气候的大妖,照样要粉身碎骨。 钦天监拟定的异兽榜单上,龙驹的排名颇高,并不输给监正豢养的青玉狮子。 “殿下切勿自个儿乱了阵脚,未必如你我想得这样。” 黑衣僧道广轻叹一声,拍了拍胯下的血纹大虎,靠近了些,低声道: “无论是圣人出关,亦或者,皇后娘娘病危……殿下都改变不了。 宁王、怀王,他们之所以未过城门,反而在前面等候,说不定是想看看殿下的反应。” 白行尘面色阴沉,那身霸烈如骄阳的强盛气机,几乎难以遏制。 不由自主向外散发,有种迫人的感觉。 风雪散尽,这位殿下殿下一言不发。 手掌握紧缰绳,勒住龙驹。 深邃的眸光,直直射往天京城方向,隐含着一抹担忧与惊惶。 “让几位藩王齐聚天京,绝不只是因为年关,既然燕王收到太子的来信,宁王、怀王估摸着也差不离。 除去圣人出关,唯有皇后娘娘病重,才能如此兴师动众。” 黑衣僧道广劝说两句,心思如浪潮起伏不定。 白行尘不愿夺嫡,其中最大的原因,便在于皇后。 他心如明镜,看得透彻。 自己所效忠的燕王殿下,酒色财权,只好一个权字。 而忠孝情义,则重一个孝字。 所以,只要皇后娘娘在世一天。 燕王白行尘,绝无可能与一母同胞的太子白含章反目成仇,彻底摈弃那份兄弟之情。 “若真如此,未必算得上坏事。” 黑衣僧道广暗自思忖。 于他看来,想要成为人间至尊,总要舍弃许多不必要的身外之物。 纵观古今三千年的史书,就连庆皇、盛帝这样的盖世豪雄,也不能避免。 “和尚你说得对,胡思乱想没有意义。” 白行尘收敛心绪,抖动缰绳,催动胯下龙驹。 “是该见一见老三、老四,看他们这几年过得如何。” 燕王身后的那杆大纛烈烈飘扬,复又如同大岳横移,缓缓地行进。 数里开外的官道之上,各有气度的两位青年坐在刚建成不久的茶寮当中。 简陋的木桌,摆着三只缺口的茶碗,旁边是一个火炉、一只铜壶。 一个系着玉带,着明黄袍服,眉宇间有股子天然的贵气,叫人不敢小觑。 另一个则是磊落青衫,玉冠木簪,一派难掩的风流,像是潇洒不羁的俊逸儒生。 宁王,怀王,他们恰似两条真龙会面,浓烈的气数如狼烟冲天,遍照百里。 倘若有善于观气的钦天监中人在此,甚至无需施展道术,洞开灵目。 接近五十步内,就能清晰感受那股喷薄欲出的金黄龙气。 彷如实质,肉眼可见! “老二总是来得晚,让人等他。” 贵气无比的宁王揭开铜壶盖子,撒入一把细碎的茶叶,又给火炉添了几块炭,煮出沸水。 “从小到大,便如此了。一件事交给咱们,太子办得最妥善,三皇兄最挑不出毛病,我就最马虎。 至于二皇兄嘛,他每次都不慌不忙,但也从来不出差错。” 怀王轻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 “圣人常说,老四你年纪最小,心思最重,欠缺几分沉稳。 这些年,你做了个白云城主,在东海稳定局面,把什么迷魂湾的七十二路水匪,黑鳌岛的三十六海盗,都治得服服帖帖。 可见有了足够的长进。” 宁王扫过桌上的茶碗,发觉其中一只沾了灰尘,不由眉头微皱,取出帕子将其抹去。 然后,摆放对称,这才觉得舒服。 “比不得三皇兄降伏江南七府数百富商的手段,如今朝廷七成的赋税,皆要依仗三皇兄。 我在东海都有听闻,说是没了宁王,边关的粮草、皇城的用度,都成问题。” 怀王手指屈起,轻叩桌面,含笑说道。 “这等诛心之论,老四你还是少说为妙。 咱们兄弟一东一南,隔得远,没什么大不了。 可要落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头,难免有些猜忌。” 宁王眼角一跳,语气澹澹道。 “三皇兄多想了,太子向来宽厚,怎么会容不得几句闲言碎语。” 怀王摇头道。 “东宫都对勋贵动刀子了,迟早也会朝藩王下手。” 宁王面如春风,话音却很冷。 “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装来装去,互相试探。 老二乃一母所出的亲兄弟,也许容得下,保得住王爷的位子。 可你跟我,跟东宫的关系是近是远,难道心里没数?” 怀王面皮微微一动,眼光闪烁几下道: “凉国公找三皇兄你了?” 宁王反问道: “难不成没寻你?那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闹得这么大。 又是光天化日闯入国公府,砍了杨榷的脑袋,又是在朝会上羞辱一位兵部侍郎。 最后还得了绣蟒、赐座的封赏,那些从龙的功臣,淮西的勋贵,岂能不慌?” 怀王如若刀裁的眉毛挑起,低头道: “东宫这二十年来,抬举太多寒门子弟, 如今又为了一个辽东军户,把凉国公府的颜面都踩干净了。 难免会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宁王抹了抹茶碗的缺口,似是有些不顺心,轻声道: “三哥今日跟你交个底,说句实心话,我不想争,也争不过。 且不提太子,就谈老二,手握卫军,又是武道宗师,咱们谁能斗得过他? 我的就藩之地在江南,鱼米之乡,富庶无比,这辈子做个富贵王爷、逍遥闲人,足矣。 但就怕太子……想要成大事,做圣人。” 怀王抬头瞧了一眼,似是观察神色,半晌后道: “不止是三皇兄担心,淮西勋贵也怕,边关武人也怕。 戎马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基业,所图的就是一个后人安稳和子孙富贵。 可就连这点要求,东宫好像也不愿意给。” 第三百三十三章 景朝三王会,风雪夜归人 两位坐拥数府,割据一地的藩王,今日齐聚于这座简陋的茶寮内。 火炉上的铜壶冒出热气,滚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刺耳声音。 一袭明黄袍服,气派十足的宁王,抬手倒了两碗茶,微微摇晃几下,将之泼洒于地。 “三皇兄真是阔绰,有市无价的云雾茶,放在这么一只绣了的铜壶里头, 用最劣的木炭、最普通的井水煮泡,岂不是可惜?” 怀王皮囊生得极好,眉飞入鬓,俊朗秀美,天生有股子风流气。 唯独嘴唇极薄,显得不易亲近,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哈哈,老四,你难道不知,世人眼中的好物,于我而言多为平常。 就拿这云雾茶来说,一两上好的茶叶,卖出百金亦不为过。 江南七府,那些有名有姓的巨富,都没有几个喝得起。” 宁王眼眸明亮,洒然笑道: “但老四你不知道缘由。这茶之所以贵,并不只是因为它有养气、清心、去躁的效用。 而是我家夫人打理生意,一口气买了七座茶山,其中几百亩都种了云雾茶。 后来,各府州的官员、各地的商行,凡是想要进门求见、想要请托办事。 都会顺势买些茶叶,送给门子、管事。 久而久之,此物就被炒起来了,越发稀罕。 现在去茶楼、青楼,若无几盒云雾茶镇场子, 反倒会叫人瞧不起,觉得地方没档次。 故而,价钱越炒越高,谁都想收藏一些。” 怀王愣了一下,不由赞道: “三皇兄,不愧是在世的财神爷。 小小的茶叶,竟也弄出这么多门道。” 宁王将滚水注入茶碗,碧青如雀舌的尖叶微卷,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片。 仔细看去,表面的纹路如云似雾,煞是好看。 “商人重利,最好拿捏。 许多只赚不赔的营生,他们做不了,必须挂靠个名头,自然甘愿奔走。 像之前西山府做的盐铁走私,就是其一。 只不过德隆商行的靠山不够硬,辽东边关的一个参将,保不住这份生意。 所以,便被北镇抚司给打掉了。” 宁王像是聊家常一样,语气平淡,缓缓道来: “听说后面换了个名头,又傍上一位军侯底下的得力骁将, 这几年闷声发财,逐渐恢复了大半元气。” 怀王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大名鼎鼎的云雾茶,感觉也没传言中那般了不得,摇头道: “三皇兄这是告诉我,这世上的生财之术,莫过于掌权? 有权,才能有钱,官位权势,才是聚宝盆?” 宁王低头望着起起伏伏的云雾茶叶,贵气的眉宇掠过一丝冷意,轻声道: “老四,三哥是想跟你掰扯一下,这年头要过安生日子,做安稳生意,不容易。 咱们表面上攥着泼天富贵,但未必能够延绵几代。 如今过得还算滋润,是因为皇家贵胄的身份。 圣人在世,自然容得下两位藩王。 可之后,就不好说了。” 怀王眼角重重一跳,不动声色道: “三皇兄,伱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 宁王不以为意,像是个直爽性子,干脆利落回道: “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怀王沉默不语,身为圣人子嗣。 既然坐上藩王的位子,他又何尝不想争一争。 只是太子早早定了名分,入主东宫,监国二十载,地位固若金汤。 更何况,还有个武道才情碾压天骄的燕王,将其他人的光彩悉数掩盖。 “不管如何,如今时机未到。” 怀王似有所感,抬头看天。 如长风浩荡,大片阴云消散一空。 宁王投以一笑,并不多言。 端起瓷碗,细细咂摸茶水滋味。 等到日头偏西,那杆重如山岳的大纛,终于出现在两位藩王的眼中。 骑乘龙驹的白行尘翻身下马,身后的一众亲卫亦是令行禁止。 无需发号施命,便就悉数停下,震起滚滚如龙的漫天烟尘。 “二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宁王率先起身,拱手说道。 “二皇兄不愧是武道宗师,相隔数里,都能察觉那股霸烈的气势,实在叫人心折。” 怀王仍旧坐在长凳上,举起茶碗,以示行礼。 说起来也奇怪,他们对宽厚的太子,只有敬意。 反而对燕王,怀有几分畏惧。 也许是从小到大,前者永远都能讲通道理,后者则直接抡拳头。 宁王和怀王,都被揍过,所以心里有点犯怵。 白行尘面容平淡,他跟这两个兄弟并无太深的交情。 也就少不更事的时候,打过几架。 后来还挨了皇兄的责罚,抽了十几鞭子。 杂念一闪而过,白行尘大步走进那间茶寮,扫视一眼道: “咱们闲话少叙,今次回京,好好过个年关,别弄幺蛾子。 有什么心思,有什么手段,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再使出来瞧瞧。 茶,我就不喝了,寡淡无味,下次等人,记得备酒。” 说罢,这位燕王殿下转身离开,踏出茶寮。 全程下来,毫无任何的拖泥带水,如快刀斩乱麻。 车辇队伍再次开拔,大纛迎风飘扬,徐徐远去。 “二皇兄,还真是一点没变。” 被居高临下警告一番,怀王倒也不恼,反而露出笑意道: “看来边塞的磨砺,也磨灭不了武道宗师的大气魄。” 宁王双手负后,注视消失于官道的王驾车辇,淡淡道: “那又如何,反正对太子威胁最大的,不是咱们。 将老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也不是你和我。 等着看戏便是。” 怀王眉头微皱,感觉三皇兄的话里有话,像是听到什么风声。 再念及今天相见,宁王似有若无的撺掇之意,他心里有些警醒。 莫不是,天京城有大事要发生? …… …… 暮色四合,怒马如龙,冲开满天风雪。 那袭大红蟒衣翻飞卷动,极为醒目。 瘦弱的小病已将身子缩成一团,狂飙的气浪拂过面皮,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一股暖流抵着后背,如溪水潺潺流淌向四肢百骸,浸润筋骨皮膜,消磨好似附骨之疽的凛冽寒意。 “大人,天京城近在眼前,应该是来得及。” 魏扬声音凝成一线,一字一句道。 自从下了龙蛇山,他们可谓是日夜兼程,一刻也未停歇,生怕误了年关的团圆饭。 “病已,前边就是天京,瞧见了么?” 纪渊抖动缰绳,呼雷豹喷吐大团白气,四蹄撒开用力飞奔,恍如一抹残影急掠。 坐在他怀中的瘦弱孩童,颤颤地睁开眼。 一座巍峨如神岳的雄伟大城,占据所有的视界。 莫名之间,小病已两眼发亮,像是看到一条庞大无伦的黄金巨龙。 它攀附于一道通天彻地的恢弘气柱之上,横压十方,俯瞰天下。 可在那颗栩栩如生的龙首之下,有一枚磨盘大小的白色鳞片。 如同被剑刺穿,散发浓郁的血光。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心浮气躁,意难平 回到天京,踏入府中,纪渊绷紧的心神自然缓和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这样一个跨界而来的异世灵魂,竟然开始扎根于此了。 有亲朋,有红颜,有财权,有名利。 而非孤身一人,冷眼睥睨,行于这方险恶世道。 “多了牵挂,也多了几分温暖,不知道是好是坏。” 沐浴更衣完毕,纪渊回到屋内歇息。 他与魏教头出门在外,来回奔波十几日之久。 加上连日的赶路,一路风尘仆仆,难免有些疲乏。 草草用过晚饭,纪渊又去后院见了临济大师,打了一声招呼。 那位每天早晚出去化缘,偶尔再到钦天监串个门的枯瘦老和尚。 见到自家徒弟的功行精进,突破神速,不由大喜。 面上像是乐开了花,恨不得宣告天下,收了一位有宗师之姿的衣钵传人。 只可惜皇觉寺的隐脉传承,多半不为外人所知,注定籍籍无名。 否则的话,争一争佛子之位,也未必没有机会。 临济大师本以为淬炼法骨,这一步至少要等年关过去,才能水到渠成。 没成想,纪渊积蓄之深厚,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竟然一鼓作气,把佛门七宝之一的牟尼宝珠凝练成功。 这份天资,放在皇觉寺历代隐脉传人当中,俨然已是名列前三。 “佛门宗师坐镇,而且龙脉汇聚于此,完全隔绝域外虚空,再安稳不过……虽然京城也非善地,却也有一桩好处,却不用操心四神爪牙。” 纪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似乎觉得口渴,随即走下床榻。 他只披着一件月白中衣,袒露出结实有力的精赤身子。 缓缓坐到圆凳,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 大口饮尽,消解心中的燥意。 牟尼宝珠炼成之后,便会自动聚敛日月精光。 照彻洗刷四肢百骸,好为铸造法体作准备。 “日月精光充斥于血肉,让我心浮气躁。” 纪渊真切感到,自身的阳气太盛,精气太足。 如同装满滚水的皮囊,忍不住要撑开一样。 “换血三重天,九次洗练,本该是打熬的过程。 可突破太快,反而有些过犹不及。” 纪渊如今就连呼吸吐纳,气息都是炙热不已。 他定下心思,扫清杂念,想到从龙蛇山带回来的小病已。 那孩子颇为懂事,交由婶婶看顾。 正好二叔夫妇膝下无儿无女,有个乖巧的小家伙待在身边,也是填补心中的空缺。 “病已他本为禄存星主,却被【擎羊逢空】和【陀罗藏凶】两条命数死死压住。 之前通过半部炼字诀,将霉运转移消去,可是治标不治本……” 纪渊心下思忖,想要取走北斗第三星禄存,同时又让病已不受其害,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从他人那里,攫夺三条同等的命数,作为填补。 “两青一紫,一时之间也不好找寻,估计要等去了辽东才能解决。” 纪渊“咕冬咕冬”喝完一壶的凉茶,胸中的燥热方才缓解。 他和衣而睡,思绪浮沉,想到燕王白行尘,跟其余两位藩王,眼下齐聚天京。 外加监国二十年的太子白含章,四条真龙相见皇宫,不知又是何等的景象。 …… …… 翌日,天光大亮。 纪渊盘坐于阁楼高处,额头熠熠生辉。 好似一枚圆润无瑕的赤红火珠,吸纳着四散流溢的金红焰流。 约莫半个时辰,奔走滚荡的气血恢复平静。 练功完毕,纪渊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 极为凝练的璀璨精芒,犹如日晕一闪即逝。 “气血愈发强盛,精气愈发蓬勃……” 纪渊眼角轻轻挑了一下,眉目之间有些犯难。 现在,他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沸水里头,始终难以平静,连带着心神都有些乱。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十道气脉、血神的恩赐和祝福……我积累下来的东西太多,并未彻底消化。” 纪渊眸光垂落,神色沉静,似是在思考。 干瘪枯瘦的临济和尚,不知何时走到楼下。 抬头望向气机节节攀升,好似烘炉冲天的自家徒弟,轻叹道: “人家快则三四年,满则七八年的武道之路,你用半年就走过去了。 也难怪精气填充血肉,血气奔行筋骨,如同火烧一样。” 纪渊听见杀生僧的低语,探出身子往下看去,尔后放声问道: “大师可有什么指教的地方?” 临济和尚面容有些古怪,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犹豫片刻,斟酌语句,这才回道: “道门有言,孤阴不长,孤阳不生。 最为简单的法子,自然就是阴阳和合,水乳交融。 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如今肉身超出境界,气血积蓄又过分雄厚。 应当安心闭关一阵子,好好沉淀。 把自身的武功,仔细梳理。” 受到杀生僧的点破,纪渊眯起眼眸。 仰头看了一眼通亮天色,心想道: “这个时候去金风细雨楼,是不是有些早? 叫裴四郎那个碎嘴皮子知道了,说不得又要背个北镇抚司千户喜欢白日宣淫的名头……” “反正九郎早已不是童子身,阴阳之道,也许懂得。” 临济和尚双手合十,转身就要离去。 就算他是武道宗师,可身为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在这种事情上,当然不可能给自家徒弟什么帮助。 “大师,敢问皇觉寺隐脉门中,有没有什么密宗双修……” 但还没等临济和尚走远,身后便传来纪渊的声音。 “皇觉寺是佛门圣地,怎么可能收藏欢喜佛法。 你自去钦天监,寻一两本,比如《金刚曼经》、《极乐吞阴法》,这等不悖离正道的路数,潜心参悟。” 临济和尚连连摇头,尽管他这一脉不用持戒,可除去四代祖师娶妻生女,其余门人都不曾动过情欲之念。 “不愧是宗师,见闻就是渊博。” 纪渊默默地把名字记下,寻思着挑个无人的时候,将这些书找来瞧瞧。 只是这种欢喜法门,自个儿钻研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说起来,血神、怒尊、奇士都曾见识过了,唯独还未接触过龙君……” 第三百三十五章 水云庵,仙姿相 金风细雨楼,暖阁之内,一室如春。 欺霜赛雪的如玉皓腕伸出牙床,轻轻拨开层层的纱幔。 曼妙的身姿,掩盖于若隐若现的单薄亵衣下。 大好的风景,唯有床榻上的那个年轻男子,才能得见。 床帏之间,狼藉一片,可见厮杀之激烈。 “时辰还早,天都没亮,千户起来作甚?” 纪渊眼皮睁动,猿臂轻舒. 勾住秦无垢的腰肢,用力往回一带。 青丝披散的女千户倒也没有反抗,顺势依偎过去。 嫩葱似的指尖,有意无意划弄着那结实的胸膛。 “你这小冤家出了一趟远门,火气旺得像是道观炼丹的大炉子,叫人实难消受。 现在卯时一刻,更声都响了两通,早市都快开张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让外面的小蹄子听到,说不得拿来取笑。” “咱们关起门来的闺房之乐,与旁人何干? 左右不过沾了醋味的酸言酸语,何必在意。” 纪渊一手垫着脑袋,一手时不时揉捏两下,浑然不见昨夜雨疏风骤的倦色。 恰恰相反,他的目光炯炯,眉宇之间,有股子神清气爽。 正如临济大师说得那样,炼成牟尼宝珠之后,日月精光浇灌肉身。 致使自己体内的阳气精血,好似缸中的满溢水流,需要释放。 “你啊,别跟吃不够的馋猫一样,年关到了,各种琐事也多。 金风细雨楼毕竟是烟花之地,你个北镇抚司的千户来得这般勤快,难免落人口实。” 《骗了康熙》 秦无垢侧着身子,微微仰头。 从下往上去瞧纪渊那张英挺的面庞,全然不见往日的冷艳。 “谁吃饱了没事做,整天盯着我这个不上朝的千户。 再者,儒门圣贤都说,少年慕艾,无伤大雅。 闹到御史台,也是我有理。” 纪渊毫不在意,鹰视狼顾的神情慑人,转而问道: “该不会是最近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污了千户的耳朵吧?” 他不在天京,已有一阵日子。 那帮将种勋贵,或者走狗鹰犬。 迫于东宫的威严,以及自己的杀伐手段,如今不敢在明面上招惹。 可背地里使些腌臜手段,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念及于此,纪渊眸光微冷。 想着要不要弄几个人进诏狱,尝尝刑罚的酷烈手段。 “你这冤家,把我当成闺阁里头的千金小姐了? 我义父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师傅是天下有数的枪道宗师。 天京城里数得出名号的将种勋贵,谁没被我打过?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过来触我霉头。” 秦无垢眉毛一扬,终是收起儿女情长,显出几分飒爽。 纪渊心下松了一口气,许是关心则乱,让他忘了怀中的女千户,早已踏破四重天,跻身顶尖真罡之列。 身后依仗的靠山之大,更是少有人及。 天底下的武道宗师,算上山河榜上,以及没有入榜的,拢共不过三四十人罢了。 换而言之,他们皆是立于玄洲亿兆生灵头顶的绝巅之辈,值得被敬畏和尊重。 “你这冤家年少有为,还未及冠就坐到千户的位子,日后前程之远大,也许不止正三品的指挥使。” 秦无垢眸光忽闪,正色以对道: “东宫的太子殿下,还有刚入京的燕王,对你都有招徕之意,颇为看重……” 纪渊眉头微皱,摇头道: “扯这些作甚,纵然当上黑龙台的督主,也是不上朝,不参与内阁。 说到底,就是有实而无名,所以,庙堂上的风云变化,都跟我没什么干系。” 他望向横陈于手边的女千户,感觉有些奇怪。 以往的时候,秦无垢向来不太关注朝堂丹陛的云波诡谲。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念叨起了东宫和燕王府?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如浪,荡漾大片华光,映照秦无垢。 果不其然,原本经过改易的命数,凭空多出一抹白光。 【欢宴(白)】:【因为接触龙君门徒,从而落入虚空的目光,成为受邀前往欢宴的客人】 “难道是之前改易命数,不够彻底?仍然让秦千户受到龙子血脉的影响?按理说,皇天道图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不应该如此。” 纪渊眸光闪烁,表面不动声色问道: “千户最近有离开天京,到过什么地方么?还是一直待在金风细雨楼?” 秦无垢坐在梳妆台上,拢了拢散开的发丝,摇头道: “就陪琴心去水云庵烧过一次香,喝了半杯茶水。 那里的尼姑婆子,感觉都有些奇怪,面皮带笑,却瞧着不太舒服。 所以也未多做逗留,连斋饭都没有吃。” 纪渊心头微动,感觉水云庵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稍作回忆,他想起来之前秦千户的那壶金风玉露酒。 便是琴心从水云庵的一位师太那里,讨要过来。 “恐怕有些古怪。” 纪渊翻身坐起,披上外袍,心想道: “天京城乃是首善之地,汇聚人道洪流,隔绝虚空门户。 估摸着,那座水云庵,藏着类似孤弘子、余东来那样的鼎炉。” 秦无垢梳拢青丝,随口又道: “我听琴心讲,那座尼姑庵有着不小的来历,曾经出过一位仙姿相的圣女,迷倒天京城中的各路显贵,还跟某个藩王有着不清不楚的纠葛关系。” 纪渊眼角跳动一下,不禁问道: “燕王?” 秦无垢轻垂螓首,抿了抿花红的唇脂,笑着回答道: “怎么可能会是燕王,他早就婚配,且极少出入风月场所,更别提与出家的尼姑牵扯不清了。 几位藩王当中,唯有怀王一直独身,屡次谢绝皇后娘娘的说媒。 况且,这位殿下尤其喜好佛道学说,时常与人谈玄,举办文会,以风流俊赏闻名天京……传出这等情事,倒也不足为奇。” 怀王? 纪渊心里“咯噔”震了一下。 这位殿下排行第八,名声极好,号称“贤王”。 常年待在东海,闻名遐迩的蓬来宴,就是他的手笔。 相传,每年一到涨潮的时分。 怀王就会率众,开出那艘上下六层的龙牙大舰。 扬帆出海,寻访仙岛。 凡是上船的宾客,如同坠入妙境。 美酒、美食、美人,享用不尽。 更有种种妙舞、胜景,流连忘返。 此等奢靡之举,曾经连续被御史台参过上百本。 可惜都如泥牛入海,并无响动。 “龙君……又被换作‘极乐上仙’,专以欢愉爱欲迷惑众生。” 纪渊心头微寒,又想到病已对他说过,踏入天京城门的时候。 莫名看到景朝国力凝聚而成的气运巨龙,逆鳞之处,插着一口短剑。 “燕王和太子,是有些兄弟情分。 可怀王、宁王,却就未必。 但这两位殿下,如若真在天京谋划行刺太子、亦或者圣人。 无疑是最下乘的手段,不可能摘得干净。” 纪渊思绪起伏,趁着与秦无垢耳鬓厮磨的间隙。 悄无声息勾动皇天道图,运转半部炼字诀,将女千户的那道白色命数彻底抹灭。 而后,定下心神,寻个机会打听一下那座水云庵。 第三百三十六章 梦中传道,素女心经 水云庵位于内城金水坊的乌衣巷内。 此处颇为幽静,长街之上开设的店门,多为布行、胭脂铺子。 像是天京城极有名气的“丰庆行”、“争艳行”、“玉锦行”,扎堆似的聚在这里。 久而久之,那些达官贵人的女卷都晓得了。 想买最上等的绸缎布匹、最拔尖的胭脂水粉、最精致的点心甜糕,必然要来金水坊。 嘎吱、嘎吱,四只车榖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穿过几座热闹的早市,缓缓地停在乌衣巷口。 只看上面挂着的小旗,就能知道是凉国公府的女卷马车。 身着翠绿罗裙的婢女提着食盒,轻声细语,交待车夫两句。 尔后,款款走入进去。 巷子宽阔,可容几人并行。 时常有人洒扫,也不显得污浊。 “你找谁?” 一个年轻的尼姑抵着木门,敞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我家三小姐在此清修,特来送些合口味的干净吃食。” 婢女抬起食盒,恭敬回道。 “哦哦,是杨施主吧?庵里闭门半月,招待不了登门的香客。 你先把东西放下吧,现在大伙儿在做早课,等会儿,我再给你拿过去。” 小尼姑年纪不大,十六七岁左右。 一双眼珠滴熘熘的,乌黑明亮,颇有些灵气。 “多谢小师太。” 婢女也没多言,将上下三层的精巧食盒,用双手递过去。 “麻烦再转交几句话,就说通宝钱庄的洛三公子,过来寻过几次,请小姐给个回复。 《一剑独尊》 还有,国公爷来了好些信件,要把小姐接回京州……” “慢些讲,太多……我记不住。” 小尼姑苦着脸,像是背经文一样。 每句话,都要反复念两遍。 “劳烦小师太了。” 翠绿罗裙的婢女很懂礼数,并未因为出身凉国公府,就对水云庵有所轻视。 况且,这座尼姑庵很不寻常。 消息稍微灵通的勋贵门阀都知道,东宫的太子妃常来此处京香。 至于其余王公侯府的夫人女卷,更是众多。 私底下,甚至极为隐秘的,形成了一个贵人之间的小圈子。 彼此以姐妹、信众互相称呼。 “哎呀,施主太过客气,都是些小事。” 小尼姑似是不好意思,两手拎着分量十足的食盒。 合上木门之后,摇摇晃晃往耳房走去。 刚过一座石拱门,就看到头戴圆僧帽、身穿海清袍的师太。 “妙心,你手上是何物?” 小尼姑见到来人,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 水云庵里,有好几位清修的师太。 其中规矩最严的,便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冰云师太。 据说,这位师太曾经动过俗念,却反受情伤。 最后被庵主狠狠责罚,从此就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了。 “那位三小姐在庵里带发修行,凉国公府家送来一只食盒,还托我带几句话。” 小尼姑老老实实,低头答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偷偷逃过早课,那就不罚你,把食盒给我,稍后由我转交杨施主。” 冰云师太澹澹说道。 “是。” 小尼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去大殿做早课吧,休要偷懒。” 冰云师太叮嘱了一句,然后提起食盒,转身离开。 她那身海清袍腰宽袖阔,显得肥大。 可在行走之间,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冰云师太……扭得好生……像是会动的水蛇一样。” 名叫“妙心”的小尼姑睁大双眼,苦于词句贵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 …… 冰云师太提着食盒,走过几道回廊,来到杨娉儿居住的耳房。 她直接推开木门,迈过门槛,面无表情道: “凉国公府送来的吃食,还交托了几句话,请素女听完,给个回禀。” 这间耳房像是佛堂,里面升起延绵不绝的鸟鸟烟气,把一切都遮得模模湖湖。 厚实的蒲团上,盘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亦是披着圆领方襟的海清袍,给人一种花包绽开的娇弱感。 心生怜惜的同时,连呼吸、说话都不自觉放轻了,生怕惊扰到如斯佳人。 这一位,就是水云庵主,冰清师太新收的弟子。 不仅为衣钵传人,还继承了“素女”之名。 相比起俯瞰天下的六大真统,水云庵并无什么惊人来历和名头。 它的第一代祖师,唤作三音神尼。 虽然在佛门之中声望不显,却也是大宗师级别的绝巅人物。 庵内有《素女心经》、《彼岸剑意》两门神功。 可以说只逊色于六大真统一筹,绝对的当世顶尖。 “放在桌上就好了。” 那道窈窕的背影轻轻起身,然后对着供奉的天母像恭敬行礼。 仅仅是吐出七个字,声音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好似仙乐,格外动听。 纵然同为女子,冰云师太也不禁心神动摇,微微一荡。 “师太,我听师傅说,你才是水云庵近百年来最为出众的真传。 把《素女心经》修到第四重,几乎凝聚白莲法身,为何后来又散功了?” 那道窈窕的背影转过身来,露出真容。 正是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杨娉儿。 只不过比起之前,她的脸颊要清减许多。 少了几分少女的明媚,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灵韵味。 如虚似幻,如假似真。 “贫尼资质平平,又生出出家人不该有的情念,一失足成千古恨。 道心被破,道行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冰云师太偏过头去,似是不敢多看杨娉儿一眼。 作为水云庵的真传,亦是上一代的素女。 她再清楚不过,将《素女心经》修持到第三重。 所演化的“仙姿之相”,有多么可怕! 那种令万物亲近,众生痴迷的惊艳绝伦。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皆是抗拒不了。 甚至能够让人心甘情愿,葬送自己的性命。 这已经不是功法所带来的改变了。 更像某种魔性的气息。 蛊惑每一个靠近的生灵。 “为情所伤么……真是可惜。” 杨娉儿披着海清袍,乌发如瀑披落下来。 举手投足,声音婉转,都有股子颠倒众生的浓重意味。 “娉儿倒是不曾动过情,但心里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一个人。” 杨娉儿朱唇微张,轻声说着,眸光如海,竟有些深不可测的幽邃气息。 “是个男子么?” 冰云师太感到虚空抖动,笼罩房内。 无形无迹的晦暗气机,肆意地奔走蔓延。 “当然,就连身在梦中,天母为我传道之时,都会情不自禁想到他。” 杨娉儿低垂着螓首,痴痴笑着,像极了牵挂情郎的小女儿。 “素女既然无事,贫尼这就告辞了。” 冰云师太只觉得悚然不已,像是魔音刺耳,恨不得立刻逃离。 “据说,水云庵的素女道,一生之中必定要挑选一名男子,爱上他。 然后在对方深陷不可自拔的时候,斩断情丝,最好是亲手杀死。 唯有如此,才能度过情关,修成第六重的《素女心经》。” 杨娉儿全然不复之前的柔弱娇媚,眼眸一片冷漠,直刺人心底处。 “师太,你散功究竟是因为道心被破,还是,因为舍不得动手?” 冰云师太如遭雷击,呆在那里,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俏生生立在耳房内堂的杨娉儿。 尔后,就像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挪不开。 “换做是我,就不会像师太这样傻,为了一个男子就让毕生修为付诸东流。 我呀,我会斩下他的脑袋,捧在怀中,日夜与之厮守,再也分离不开。” 杨娉儿走近过去,跟冰云师太贴在一起,伸手抚过那张惊讶、震骇的面皮,轻声问道: “师太能不能帮帮娉儿?”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奉养神灵,灌顶传功 听到杨娉儿的软语请求,冰云师太不禁心神动荡,几乎无法自持。 目光不由自主似的,仔细扫过那张仙姿之相的惊艳容颜。 “好美……” 冰云师太眸光闪烁,有种想要抚摸的冲动欲望。 就如同藏家入手上等玉器,巴不得日夜把玩。 《素女心经》修持的真意,便是“天地开阖,阴阳施化”八个字。 可将万事万物纳入已心,化为己用。 一旦突破三重关,就能夺外界天地的灵秀神韵,蕴养自身的出尘气质。 哪怕是生得歪嘴斜眼,丑恶非常。 只要修持《素女心经》有成,久而久之也会如白玉无瑕,容貌趋于完美。 尤其是从气质上,潜移默化影响人心。 如同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简而言之,水云庵培养出来的真传。 要么是祸国殃民的绝色妖孽,要么为钟灵毓秀的人间仙子。 “素女体质非凡,极为契合水云庵的功法,又得天母梦中传道,指点迷津,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何必难为贫尼。” 冰云师太眼皮颤了一颤,不知为何,杨娉儿的仙姿之相越是接近圆满,她心中那股惊惧就越浓厚。 “娉儿如今拜入水云庵,师太分明是我的前辈,为何要怕我?” 杨娉儿似是委屈,泪眼盈盈。 简直我见犹怜,足以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素女……” 冰云师太低垂着头,双手合十。 她虽然散功许久,可曾经跻身武道四重天的过人灵觉,却未随之消失。 反而,因为这些年来静心苦修,变得愈发敏锐。 杨娉儿的空灵仙姿之下,分明暗藏似有若无的魔性之气。 犹如佛祖坐于菩提树下觉悟大道,所引来的化外天魔。 侵染虚空,魅惑众生! “素女何必明知故问。你所修的《素女心经》,难道还是三音神尼祖师所传的正本? 太素之道,乃原初之法,阴阳之理! 自从师姐二十年前,得到机缘,使得天母入梦来。 便把水云庵的武功,改得面目全非。 你的仙姿相,不求仙意,而是注重色相之美,骨相之妙。 让人见之,五蕴皆迷,沉迷痴狂,不可自拔! 这……已是邪功!” 冰云师太强自镇定,面无表情说道。 水云庵本为正道,秉承入世修心,出世修道的原则,少与俗世产生纠葛。 更遑论借用“天母送子”、“房中秘药”这种歪门邪道,吸引达官贵人的女卷信众。 “师太你着相了,世人太多愚昧,色相迷人,骨相迷心,若不如此,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受驱使。 水云庵传承八代,历时七百年之久,何曾像现在这么风光过? 东宫送来的绫罗绸缎、侯府敬香捐出的万两白银,有这些贵人的供养,庵中的门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杨娉儿指尖轻点朱唇,再俗气的话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也显得一尘不染。 “冰清师太正是看透了人心,才会奉请天母的旨意,冒大不韪去修改三音祖师传下的神功法门。”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与此同时,耳房两扇木门忽地敞开,走进一位手持拂尘,姿容妩媚的美尼姑。 “冰云,枉你还是上一代的素女,师尊还打算把水云庵交到你的手中,平白浪费一身天赋资质不说,更是毫无任何远见。 一座宗门想要长盛不衰,岂能不攀附权势,无人供奉? 就连被视为武学圣地的六大真统,不照样仰景朝圣人的鼻息存在!” 执掌水云庵的冰清师太厉声呵斥,却有股子掩盖不去的柔媚意味。 倘若有男子在场,只怕愿意被多骂两句,只为听到这撩拨心弦的美妙仙乐。 冰云师太沉默不语,默念经文,露出几分倔强的姿态。 三十年前,冰清师姐得到一番大际遇。 从一处洞天内寻见天母法身相,连忙请回庵内供奉。 后来师尊练功走火入魔,临终之前,把当家做主的位子传给师姐。 自那以后,水云庵便大不一样。 她有心拨乱反正,可又因为情伤散功。 只能坐视,无力回天。 “冰云,如今水云庵香火日益旺盛,又深受太子妃的恩赏,你最好管住自己,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同门的情分!” 那位风姿绰约的冰清师太冷哼一声,甩了一下拂尘,转而和气道: “娉儿,你是得到天母垂青,钦定的当代素女,切不可学我这师妹,毁了自个儿的修行道。” 杨娉儿做出乖巧的模样,细声细气道: “谨遵师傅的教诲。” 入梦离恨天,喝过“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又得传授《星宿劫奉真神论》。 她就不再是以前的凉国公府三小姐了。 尊请天母娘娘,每日三次祷告,皆是虔诚无比,从无断绝。 不过半月,杨娉儿由内而外发生巨大的改变,气质愈发空灵不说,眼角眉梢更是多出几分媚意。 后来来到水云庵,见过同为天母信众的冰清师太。 对方大喜,犹如饕餮面对珍馐,立刻就将这位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收入门下,传授神功级别的《素女心经》。 “紫后娘娘的《星宿劫奉真神论》,每日敞开身心,敬奉三次天母,功力自然增长精进,乃闻所未闻的无上传承。 配合水云庵的《素女心经》,夺天地灵韵,武道层次进步飞速。” 杨娉儿斜睨了一眼犹如泥凋木塑似的冰云师太,跟着师傅踏出耳房,不由想道: “成为水云庵的素女,又受天母的灌顶,不知何时才能追上……他!” 冰清师太回头一瞥,似是看透弟子的心思,澹澹道: “水云庵的地位威望,兴许不如六大真统。可与各座圣地都有交好,每一代的素女,都是极受尊崇的存在。 你只要早日突破第四重,凝聚白莲法身, 皆是举手投足气若仙神,那些名扬四十九府的天骄种子,无不会拜倒于你的裙下。 这世间的所谓豪雄、英杰、大丈夫,越是搅弄风云,翻覆大势,越是想要主宰一切,占尽一切。 不止是对权势、武道,更渴望得到红颜倾心,如小鸟依人。 我那师妹脑子太笨,以为美色是下乘之物,却不知,它能令英雄沉沦,枭雄折戟,君王失道,宗师失意。 纵然仙佛都难躲开一个‘情’、一个‘欲’,何况凡夫俗子。” 杨娉儿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娉儿,听为师一句劝,不必着眼于一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那个纪九郎的风头再盛又如何?过个三年五载,无非就是正三品的指挥使罢了。 以你的仙姿之相,素女之身,只要寻个合适的场面,公开亮相。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自然会为你倾倒,天京城内的王侯将相,亦是难免。 届时,都无需你去动手,那个纪九郎就成了天下公敌。” 冰清师太明明是出家人,却显得分外烟视媚行,叫人挪不开眼。 “目光要放长远,水云庵所押的宝,又不在当下,而在之后的二十年。” 杨娉儿微微一愣,投以询问的神色,低声道: “莫不是?” 冰清师太颔首道: “不错。太子妃已有孕相。” 杨娉儿心下震动,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水云庵的武功法门,全在阴阳之道。 这才半月有余,却也瞒不过我的一双法眼。” 冰清师太娓娓道来,似是成竹在胸。 “若太子妃诞下的子嗣,为男子,那就是日后的皇太孙。 若为女子,便是日后的长公主,我也会想方设法, 将其收入水云庵,结下一份善缘。 到时候,一个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又算得什么? 迟早对你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杨娉儿抿了抿朱唇,藏于心底的那份恨意涌现,如毒舌般啃噬五脏六腑。 她不止是恨枭首二哥的纪渊,也恨毫不顾念父子之情的凉国公。 更恨兔死狗烹的太子殿下,还有无能为力的洛与贞。 “世间的男子……多半都是该死的浊物。” 杨娉儿扬起尖俏的下巴,眉眼极冷。 转而又恢复如常,嘴角挂出一抹浅浅笑意,轻声道: “多谢师傅的开解、指点,娉儿必定不会让水云庵失望,更不会让天母失望。” 冰清师太满意地点头,从大袖之中取出一份名册,微笑道: “不愧是受天母垂青的上乘根器。年关已至,天京城中跋扈嚣狂的虎豹豺狼,也都回来了。 三日后,每年一度的文武魁会开始,上面勾写的俊杰人物都会出席,正是你展露手段的时候。” 杨娉儿接过精那本名册,粗略扫视两眼,不由一惊: “通宝钱庄的洛与贞,边将世家的顾平,还有拜入真武山的徐怀英,悬空寺的玄明和尚,东宫詹事府的萧宪,韩国公家的小世子……真真是人才济济啊。” …… …… 大通坊,府邸。 “文武魁会?” 纪渊接过烫金的帖子,轻瞥一眼,放回桌上。 然后,望着许久不见,神情略有憔悴的洛与贞,皱眉问道: “这又是哪家闲着没事干的将种勋贵,攒出来的场子?” 第三百三十八章 痴情种子,五蕴皆迷 这一日,纪渊正在府中打坐练功,消磨体内的强盛精气。 忙于组建辽东商队的洛与贞,忽然亲自登门拜访。 平心而论,他跟这位通宝钱庄的洛三郎,交情确实不浅。 也算得上是,相识于微末。 要知道,半年之前的纪渊,还是北镇抚司一名小小缇骑。 相比起洛与贞这等皇亲国戚,可谓有云泥之别。 但如今,籍籍无名的纪九郎已经官居千户,即将巡狩一地,手握生杀大权。 而且深受东宫看重,还与堪称国之重器的钦天监正,有了师徒的名分。 因此,外界都有不少声音议论。 觉得洛三郎做生意不如两个兄长,可看人的眼光属实不错。 “我看你这样子,像是操劳过度,夜夜笙歌,身子骨都被掏空了。” 纪渊坐在黄花梨木大椅内,瞥了一下神情憔悴的洛与贞,摇头道: “与其有空主持劳什子文武魁会,不如寻个好点的郎中,开个温养的方子。 辽东那地方苦寒磨人,凭你现在虚弱的体质,怕是挺不了多久。” 将额骨炼成的牟尼宝珠后,纪渊不仅吸收日月精光,改善血肉筋骨。 心灵五感也是变得愈发敏锐,甚至有些洞若观火的犀利意味。 他只瞧了洛与贞一眼,便就如名医诊脉一样。 果断察觉这位洛三郎伤神过度,气血两亏,几乎要损耗到根基。 就算是一连几个月,天天沉溺酒色,浪荡青楼,也不至于变得如此。 难不成? 洛与贞遇到了什么磨人的女妖精? “纪兄法眼如炬,看出我身子虚弱。 不瞒你说,我近段时日,过得确实煎熬。” 眼下的洛与贞意气颓靡,丝毫不见往常的潇洒气度。 胡子拉碴,眼圈发黑,好似几天几夜都未曾睡过好觉。 俨然不似贵公子,反而如街边卖艺的落魄草莽。 “莫非为酒色所伤,所以才憔悴至此?” 纪渊随口问道。 “是受情所困。” 洛与贞苦笑道。 “凉国公府的三小姐?” 纪渊眼皮跳了一下,却是毫不意外。 他曾经用皇天道图映照过洛与贞和杨娉儿。 一个是吉神桃花仙,一个是凶神青竹蛇。 可想而知,并非什么良配。 况且,洛与贞还背负【孽情】、【家破】、【无财】三条白、灰命数。 再联系到杨娉儿的家世出身,难免令人多想。 成不了,兴许是好事。 “我知道纪兄跟凉国公府有些不愉快……” 洛与贞垂首,似是有些无奈和羞愧。 “但我和娉儿相识在先,那时候,凉国公有心把娉儿,指给收养的义子杨休。 虽然娉儿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情愿,可父命难为,不得不从,于是偷偷求到我的头上。 这也是,我改名换姓混入讲武堂的原因。 就想寻个厉害的可造之材,压过杨休一头。 借着这番机缘巧合,才结识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纪兄。” 纪渊抿了一口送上的茶水,轻声笑道: “我和凉国公府既有私人恩怨,也是奉命行事,不干涉其他。 所以,对于洛三郎和杨小姐之间来往,并不会心存芥蒂。 各自交友,各不相见,便是了。” 他倒也没有因为洛与贞和凉国公府的三小姐纠缠不清,就主动疏远。 别的不提,这位出手阔绰到处撒币的洛三郎,至少是心性纯良。 比起其他的将种勋贵,气焰嚣张跋扈,视民如草芥,要好上太多。 “纪兄性情之磊落,实在令人钦佩!” 见到纪渊这般洒脱,洛与贞心下一喜,随后更加惭愧,低声道: “只不过这一次登门造访,打扰纪兄练功,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纪渊眉头微皱,故意戏谑以对: “莫非洛三郎和杨小姐的好事将近,请我去吃喜酒? 若真如此,这份面子绝对要给,大不了不跟凉国公府同坐一桌就是了。” 洛与贞像是心头被扎了一刀,面色凄然道: “哪有什么好事。纪兄有所不知,自从杨榷死后,娉儿就极少出府。 她把自己关在内院,我几次去见,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更是心灰意冷,动了出家的念头。 搬进水云庵带发清修,决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纪渊抬手撑着下颌,听得索然无味。 他对这些儿女情长的兴趣不大,觉得都是自寻烦恼。 再者,似杨娉儿那种工于心计的功利性子,又如何瞧得上洛与贞这样的良善公子。 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那种对权势充满渴望,野心勃勃的枭雄之辈,方才镇得住青竹蛇儿口似的女子。 然而这些话,却也不好对洛三郎明说,免得落得挑拨的嫌疑。 “前些日子,娉儿终于走出水云庵,就在乌衣巷内的茶楼,见了我一面。” 洛与贞语气之中蕴含悲苦,像是魔怔了一样,痴痴念着: “可她却说,如今拜入冰清师太的门下,毕生供奉天母,不欲再起男女私情之心。 君子不强人所难,这既是娉儿的打算,我也不好继续纠缠,失了风度。 可不知为何,回到家中之后,又像三魂丢了七魄,茶不思饭不想,时刻惦记着娉儿。 一连几天,都在水云庵外徘回,难以定下神思。 我心里分明清醒,晓得这种事情不应该拖泥带水,快刀斩乱麻才最好。 可每每念及娉儿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抹倩影就如梦魔,怎么也挥之不去。” 纪渊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洛三郎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 可做到这个份上,未免有点极端了。 “纪兄,我这几日身体每况愈下,寻了郎中诊治,却也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找不出源头所在。” 洛与贞双眼恍忽,喃喃说道: “唯有娉儿可以救我,可……我不想去找她,感觉害怕……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洛与贞越说到后面,越是语无伦次。 好像发了癔症,令人莫名悚然。 “不对劲……洛三郎有些古怪!” 纪渊眸光收缩,落在他的眼中,洛与贞宛若志怪里头,被狐妖勾走魂的穷书生,沉溺于虚幻神思而不自知。 这已经伤及心神,到了接近癫狂的地步。 “安忍不动,降伏其心!” 心思一闪,纪渊勐地催动《不动山王经》。 盘踞心间的龙蛇经文,纷纷演化大罗汉相。 齐齐诵唱梵音,散发出于金光也似的浩荡佛息。 一指点出,劲力内蕴凝聚。 如同撑天之柱,抵在洛与贞的眉心之上。 轻轻一弹,轰隆震响。 宛若洪钟大吕重重撞动,惊醒胡言乱语的洛三郎。 他倏地张大双眼,空洞的童孔之内,似乎恢复几分神采。 “我这是……纪兄,我这是怎么了?” 洛与贞如梦初醒一般,直愣愣望向神情严肃的纪渊。 后者的识海震荡,皇天道图抖动如浪,映照命数。 【洛与贞】 【命格:天乙拱命】 【命数:大富极贵(青)、机缘天成(青)、绝处逢生(青)、孽情(青)、赤子之心(白)、家破(白)、无财(灰)、迷魂(灰)】 “【孽情】由白变青,还多了一条灰色命数【迷魂】,果然是有大问题!” 纪渊眸光微冷,仔细注视那道灰气盘旋的暗澹星辰。 【迷魂(灰)】:【魂无所依,魄乱丧智,如中蛊毒,五蕴皆迷。长此以往,心神损耗,好似灯油燃尽,累及肉身躯壳】 “纪兄,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难不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命不久矣了。” 洛与贞回过神来,感觉周身内外空空荡荡。 有种莫名的亏虚之感,极为难受,好像被掏空了一样。 “你这是中邪了,洛三郎。” 纪渊一脸正色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文武魁,会群英 中邪? 洛与贞心下大惊,下意识摸向脖子所挂的玉面金佛。 这是他托家里人从皇觉寺高僧那里,请来的开光之物。 内蕴佛息,百邪不侵! “可是,纪兄,我一直戴着这枚玉面金佛。 哪怕吃饭睡觉,沐浴更衣,都不曾离身,好端端怎么会撞上邪祟?” 洛与贞身为皇亲国戚,打听消息的门路众多。 自然知道,天京外城曾发生过阴市开张、百鬼夜巡等离奇之事。 也晓得几个捕风捉影的传闻,有相师曾言,这方天地不仅存在阳间,还有隐于虚空的阴世。 但凡寿终之人、枉死之人、饱含怨气之人…… 其死后,阴魂不散,沾染驳杂灵机,便会化为邪祟。 那块经过高僧开光的玉面金佛,就是之前洛与贞跟纪渊一起去琉璃厂,结果撞了不干净的脏东西。 本身受到一番惊吓,方才请托求来。 自从戴上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怪事。 “阴魂纠缠,无法是损阳气,伤气血,除非遇到厉鬼索命,凶煞夺身,否则危及不到本身根基和性命。” 纪渊大略瞥了一眼惊慌不已的洛与贞,好似郎中看到绝症病人一样,轻叹道: “而洛三郎你这个中邪,乃是神魂颠倒,魄乱丧智。 用佛门的说法,便是五蕴皆迷,污了心窍。 所以才会做出许多,平时不可能干的荒唐之事。” 此时,洛与贞已经冷静下来,恢复神智。 细细一想,回忆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眉头渐渐紧锁。 虽然他向来自诩风流,怜香惜玉,对杨娉儿也确实有意,颇为亲近。 但绝不至于沦落到茶饭不思,日夜期盼,伤神过度的夸张地步。 用一句市井俚语形容自己近段时间,岂不正是“被鬼迷了心窍”!? “中邪……没错,我就是中邪了!若不是中邪,又该怎么解释那些反常举止?!” 洛与贞脸色一白,当即信了。 随后越想越惊,越想越怕。 短短几息之间,竟然汗如雨下。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样,连忙望向端坐如山的纪渊,恳求道: “纪兄,救我!” 那种日思夜想的煎熬,那种为情所困的癫狂。 如今再想起来,直让人头皮发麻。 尤其是自身的七情六欲,不受掌控的感觉。 宛如上古时代,被魔头夺舍一样。 就好似躯壳之内,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简直太可怕了! “洛兄莫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听我慢慢道来。” 纪渊顿了一顿,瞧见洛与贞焦急如焚,心里大约有底了,轻声道: “这中邪的病症,要治标很简单,无非以后不与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来往了。 相信洛兄你也明白,你患上的‘相思病’,乃是跟杨娉儿私下会面之后所得。 病症的源头究竟在哪里,应当有数才对。” 洛与贞闻言,眼神一暗。 倘若换成还未清醒的时候,他定然不会相信,更不会有丁点怀疑。 可现在…… “娉儿,她为什么要害我?我与她已经认识五六年之久……” 洛与贞面有失落,垂头丧气。 “未必是故意的。” 纪渊澹澹道。 洛与贞平日也没得罪过什么凶人。 还不至于受到这样阴毒暗算。 即便图谋富可敌国的通宝钱庄。 那也应该去寻洛三郎的两位兄长。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理由成立。 “纪兄,你是说……娉儿其实受奸人胁迫,逼不得已?” 洛与贞忽然抬头,满脸期待的问道。 真想抽你两个大嘴巴子。 我平生最讨厌舔狗了。 纪渊心念浮动,露出嫌弃之色。 往后坐了一坐,澹澹回道: “倒也不是,正如洛兄你往常出门,也不会留意脚下的蝼蚁一样。 那位凉国公府的三小姐,她也许视你为渺小的虫豸。 随便踩上一脚,死与不死,都没什么妨碍。” 洛与贞睁大双目,面皮抖动。 随即捂住胸口,好似被刀尖扎透,伤心道: “纪兄,你说话非要这么直白吗?” “你不死心,万一越陷越深,这病就好不了。” 纪渊满意地点头,微微一笑。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还挺有道理,洛与贞“相思成疾”的问题所在,绝不是中邪这么简单。 其中牵涉到的东西,极为复杂。 “神魂颠倒,魄乱丧智……一般的上品道术都做不到,这分明是受到混沌气息侵染了。” 纪渊眯起眼眸,好像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熟悉气味。 “凉国公府,杨娉儿,水云庵……有意思了。 没想到天京城中,除了奇士的长生鼎炉,还有龙君埋下的一颗钉子。 真是藏得够深,居然将钦天监都瞒了过去。” 关于那座水云庵,纪渊这几日也特意打探过。 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立下传承,初代祖师三音神尼乃大宗师级别的世间绝巅。 曾与皇觉寺、悬空寺的两位方丈论道论武,各自不分胜负。 其人创出的《素女心经》、《彼岸剑意》,更是当世顶尖的神功武学。 这等清晰明白的来历跟脚,说是正道领袖,佛门巨擘亦不为过。 怎么可能跟四神爪牙、龙君门徒产生联系。 “洛兄,你刚才递来的烫金帖子,那个文武魁会,可否仔细说说?” 纪渊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轻澹问道。 “就是天京的将种勋贵,每年都有冬狩的传统。 起初是圣人定下,提醒满朝文武,上下百官,不要因为承平太久,安于享受,武备废弛,忘了尚武风气。 后来逐渐变成年轻一辈切磋较量,扬名立威的擂台会场。 宗平南和谭文鹰这两位景朝双壁,兵家大材, 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交手,便是在文武魁会。 后来东宫门下的姜赢武,以及王中道,也曾斗过一场。” 洛与贞拿起那张烫金帖子,认真回道。 “大致跟我之前举办的小丹会差不多,只是排场更大,受邀之人更为厉害, 囊括了学宫、兵家、佛门、朝廷等众多俊才。 不少将种勋贵,甚至愿意耗费千金, 只求入场一坐,见识当今天骄的绝世风采。 说来惭愧,若无通宝钱庄的名头, 以我的本事,怕是挤破头都进不去。” 纪渊默不作声,看到那张名帖上,不仅有他, 像是东宫詹事府、真武山、悬空寺。 代表各方势力的翘楚人物,皆会到场,规格极高。 “杨娉儿也在?” 纪渊又问道。 “娉儿……” 提及昔日有过好感,甚至付出情意的女子,洛与贞脸色又是一白,语气复杂道: “听说她已经拜入水云庵,又是国公之女, 身份显赫,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纪兄,我知道你为人急公好义,喜欢拔刀相助, 可……你一介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为了我强出头,去打女人。 传出去,平白损伤名声。” 讲到后面,洛与贞似是感动无比,险些落下泪来。 他又不傻,见纪渊本来毫无兴致,忽然又一反常态,主动打听文武魁会。 这分明就是看到自己受了委屈、受了伤害,气不过,想要当众找回场子。 “额……不错,洛兄,你我既然是兄弟,咱们的交情可比金坚,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你白吃这个哑巴亏!” 纪渊愣了一下,随即义正言辞说道。 与此同时,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焕发朦胧光华,勾勒出一行行古拙小字。 【取悦血神的,不仅仅只有精彩的厮杀】 【踩瘪钩织阴谋的老鼠血肉,拔下纵情欢乐的蛆虫脑袋,亦能得到恩赐和祝福】 【以血祭神,以颅献座】 第三百四十章 八卦炉内,石猴何时出世 这已不是纪渊第一次对域外四尊之间的关系,感到迷惑。 难道与仙佛并肩,甚至更高一层的那等无上存在。 也会彼此置气,勾心斗角? “感觉血神看谁都不顺眼,巴不得打爆奇士的脑袋,一脚踩死龙君……怒尊则是不问其他,一心散播‘慈爱’与亿兆生灵。 奇士则是喜欢背地里捅刀子,龙君则爱坐在台下看戏,越混乱越精彩,越令她兴奋和满意。” 纪渊如此点评着域外四尊,纵然她们投下的阴影笼罩整个玄洲,麾下的爪牙散布无穷虚空。 但越发深入了解血神、龙君、奇士、怒尊,越是觉得她们并非某种真切的存在。 好似……四道虚幻又无匹的原初倒影。 就连漫天神佛,亦不能逃脱覆盖。 思绪起伏之间,晦暗的虚空散发阴寒气息。 宛若众多无形的触手,不断地伸向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姿。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勐然一震,扫出大片华光。 如针刺肌体,陷入沉思的纪渊瞬间惊醒。 恍忽的心神收拢杂念,果断选择中止对四神的探索和理解。 “域外四尊的真实面目,还远远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触碰的禁忌。” 纪渊选择遵从内心,并未继续琢磨。 否则,再想下去。 即便有皇天道图护持,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薅羊毛,兴许尚在四神的允许范围,难以惊动盘踞虚空界外的她们。 可若做些明显挑衅的举动,那就有些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了。 “凡事以稳为主,大宗师级别的绝巅人物,面对四神都不过是强壮些的蝼蚁罢了。” 纪渊定下心思,眺望屋檐挂着的冰棱,粗似儿臂,好像刀剑般锋利。 这也就是放在武道兴盛的异界天地,或多或少都有打磨筋骨,淬炼气血。 扛得住天气的严寒,否则不知道该多难熬。 呼啸的风雪,让纪渊想到辽东那边的白山黑水。 “京中的局势愈发错综复杂,三位藩王,一位太子,还有不临朝二十年的圣人。 奇士的门徒,龙君的暗手,还有潜藏的血神爪牙,神秘的怒尊子嗣。 难怪临济大师说我心思太多,一介五品的千户,又何必去想这些。 天塌下来,自有圣人、监正、大宗师顶着,轮不到我来操心。” 几个念头闪烁,纪渊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他转回阁楼之内,翻阅起了从北镇抚司拿来的几份卷宗。 答应洛与贞,前往那场文武魁会,功课自然要做好。 不然的话,如何压得住一众天骄,镇得住偌大场面。 “水云庵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四境的冰清师太。 因为经常施粥、施饭,赈济外城的贫户,颇有些好名声。 还有一个冰云师太,深居简出,没怎么露过面。 秦千户所说的,跟藩王有过不清不楚的纠葛关系,估计就是她了。 如今,杨娉儿也混了进去……” 纪渊一目十行,看得飞快,暗自思忖道: “究竟是水云庵本身的底子不干净,亦或者,其中出了内鬼? 只有见了那位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才能知道了。 所以,哪怕没有血神的恩赐,这一趟文武魁会只怕也该去。” 一边想着,一边不由伸起双手,嵴柱大龙如若升天,舒展笔直。 体内如金似玉的强横筋骨,好似炒豆子一样,崩出连串的声音。 根根粗壮有力的青黑大筋,更是像强弓拉成满月,震起大片气浪。 自从炼成牟尼宝珠,那枚佛骨化入九窍石人,孕育铸造法体的虚幻心相。 纪渊心头时不时就会涌现怒意、战意,乃至于几分凶恶气。 就好像天太低矮,拘束自个儿,恨不得捅开窟窿! 又感觉地太狭窄,不好伸脚,担心踏破山河! “换血最后一步,乃是借由炼成的宝骨,孕育一道心相。 或为寒霜,或为焰流,或为龙虎,或为蛟蟒,视自身的功法品次而定。 我修持的是《不动山王经》,炼须弥骨,铸斗战圣体。 那老猿坐莲台的心相,随着融入九窍石人, 好似返老还童一样,竟然变得暴躁起来。 直似无法无天,浮云遮不住眼,山川埋不了心……幸好我有皇天道图,不然还以为是血神作祟。” 纪渊眉头微皱,觉着自己可能受到了影响。 所以才会升起奋起一记棍棒,打烂面前牛鬼蛇神的暴烈之气。 “九郎,也不知是你与《不动山王经》太过契合,还是你的武骨天资无比绝伦,修行的速度,实在远超老衲的预料。” 手持铜钵的临济大师,忽然出现在阁楼之内。 枯瘦的老脸上,带有欣慰、惊喜,轻声道: “这一道心相,本来需要细细打磨,缓缓体悟。 武祖曾言,服气通脉是气关,换血凝罡是力关,逆反先天是神关。 唯有破此三关,才能登天路。” 气,力,神? 还有这般说法? 纪渊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见到自家徒弟专注,临济大师赞了一声,与之相对而坐。 像是老师指点学生,倾尽武学理解,一字一句道: “所谓的力关,并非只是蛮力,其包容广大。 换血,是壮勇力;炼骨,是强体力;铸体,则是凝心力。 其中各有细微的不同,你要自个儿体会。 九郎,仅以勇力、体力而论,三重天之内,你已经没有敌手。 唯独是这心力领悟,其中玄妙,难以一言蔽之。” 纪渊眼皮一跳,随着临济大师的话音落下。 他识海之内,盘坐大皇庭的九窍石人睁开双眼。 好似烈火金睛迸射神光,照得体内天地为之一亮。 彭的一下,直冲九天,压塌十地的莫大气焰。 宛若一簇簇火苗汇聚,几乎化为万丈狂澜,冲垮堤坝也似的心防。 可始终是差了一线,无法变成滔滔洪流,席卷全身。 “不错,正该如此,佛道两家,皆讲究收意马,锁心猿! 你既不能为心意所控,却又要放纵心气,孕育心相,最终凝成法体之雏形。 说起来繁琐复杂,实则只是‘变化’二字。” 临济大师察觉到自家徒弟的心相蠢蠢欲动,单掌竖于胸前,如作狮子吼道: “斗战圣体,乃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由性,桀骜气。 正所谓,天生本性自由惯,不坐仙山不坐禅,便为此意。” 纪渊身形巨震,筋骨碰撞似是龙象鸣,震得阁楼不住晃动。 他一边认真倾听,一边吸收九窍石人的良多感悟。 牟尼宝珠吸收的日月精光,粘稠如浪,滚滚似火。 合以体内的气血、内息,宛若一口巨大丹炉。 倏然往下一罩,炼着那尊盘踞如老僧的九窍石人。 噼啪,噼啪,仿佛石皮的外壳,逐渐皲裂剥落,显出内里的法体心相。 “石人九窍,丹炉八孔,我所要铸的斗战圣体,跟《不动山王经》的本来传承,已经大不相同。” 纪渊垂首,深思,内心映照的那头老猿。 愈发神气抖擞,气势强盛。 “只不过,想要心相大成,圣体大成。 还欠缺几分战意淬火,斗阵磨砺。 真武山、悬空寺、还有兵家各路人马,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官道之上,太岁之名 文武魁会设在城外三十里的小寒山,这一日天光大亮,官道之上就已经拥挤不堪。 马蹄践踏,泥泞翻飞,惊得行人连忙闪躲后退。 进城的商队,三三两两的贩夫走卒。 皆是不情不愿靠到一边,等着成群结队的门阀子弟过去。 众人一边抱怨,一边打量那帮鲜衣怒马,前呼后拥的将种勋贵。 “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来头?竟敢占住一整条官道?好大的威风!” 押送货物的镖局队伍,里头有个挎着钢刀的精悍汉子,不由好奇问道。 “赵四,你刚从北河府过来,不晓得大名府的景况。 骑马的,都是将种,乘车的,皆为勋贵。 莫说咱们得罪不起,就算武行里头首屈一指的大龙头,见着了也要赔笑脸。” 年纪大些的老镖师从怀里取出酒囊,小小抿了一口,乐呵呵道。 “原来如此,这么硬的背景,日后前程指定差不了!” 名叫“赵四”的精悍汉子恍然大悟,啧啧说道: “怪不得比咱那的县尊老爷都要气派!” 老镖师好为人师,起了谈兴,偏过头指点道: “瞧见那匹高头大马没?脑袋上长两个小包,毛发油光水滑,像缎子似的。 这叫蛟马,西北龙河牧场养出来的,每一匹都有造册登记,可金贵了。 一般人莫说骑了,压根就养不起。” 赵四满脸羡慕,眼巴巴望着那匹飞驰而过的如火蛟马,尝试问道: “得几千两银子?” 老镖师斜睨一眼,嗤笑道: “你当是赶集买菜?几千两?那可是战马! 吃的是精细的草料,每天都要熬豆浆,再用十几个鸡蛋搅拌。 等这蛟马吃完,还得带出马槽,牵着走个五六圈消消食,免得长一身没用的肥膘。 你自个儿算一算,一年下来,怕是三四万两的雪花银就洒出去了。” 赵四挎着钢刀,张大嘴巴,似是难以想象,喃喃道: “那么多银子,用来养马喂马,这马莫不是吞金兽?” 见到镇住才进镖局的新人,老镖师得意一笑,继续卖弄道: “蛟马还不算什么,那等真正拔尖的天骄种子,出门都有降伏的异兽。 我跟总镖头走南闯北,曾经看到过一头腾云驾雾的赤血龙马。 真是了不得,生食虎豹,脚踏流火,跑起来像大地惊雷,轰隆作响。 须臾之间,如同电光,跨越三山五岳……” 赵四听得入迷,这等玄乎的传闻,放在自己老家可难有。 果然,跋山涉水来到大名府,就是涨见识。 以后攒够银子回乡,也有跟人吹嘘的谈资了。 “老李头,刚才那个骑蛟马的公子哥,应该是天京城里最厉害的高手吧?” 赵四伸长脖子,眺望官道上熙熙攘攘的马车队伍。 “你这话就显得井底之蛙了,大名府上有张京华榜,能进前十之列的,才配得上厉害两个字。 想在前头加个‘最’,那更是难如登天!” 老镖师又饮了一口烈酒驱寒,眯起眼睛道: “别看这帮将种勋贵兴师动众,浩浩荡荡……实则凑数而已。 他们是奔小寒山的文武魁会而去,给那些真正的年轻天骄搭搭台子,添些热闹。” 赵四凑过去,又问道: “文武魁会是啥?” 老镖师其实也所知不多,都是混迹市井听来的闲言碎语。 但这时候不愿意露怯,搜肠刮肚道: “天骄种子的扬名之地。 你只需要知道,当年的大将军宗平南,还有大都督谭文鹰。 未曾登顶鳌头之前,都在文武魁会悍然交手,就能晓得它的分量了。 ‘小枪仙’姜赢武,师从的是‘五钩神飞’岳观禅, 飞熊卫的王中道,也是兵家高徒。 他们于十年前也战过一次,不分胜负。” 听到这些风采无匹的天之骄子、绝巅人物,赵四不由心潮澎湃。 可惜他没念过几年书,说不出“大丈夫当如是”这种豪言壮语。 “小寒山……难怪这些将种勋贵上赶着过去,换成是我,也想见识一下……那又是谁家的马车?” 老镖师斜斜瞅了一眼,笑道: “这都不认得?洛家的马车,他们开的通宝钱庄,景朝各地府州皆有。 没见着那面旗子么?外圆内方的铜钱,正是钱庄的标志。 你平日存银子,兑宝钞,难道看得少了?” 赵四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 “我这穷得叮当响,身上没剩几文钱,哪里敢进钱庄。” 他正说着,便看到那辆插着铜钱旗子的马车驶出城门。 四周纵马的将种勋贵,纷纷自觉地闪开。 毕竟通宝钱庄的真正身份,可是皇亲国戚。 放在遍地显贵的天京城,都是极为厉害的门庭势力。 “老李头,看来将种勋贵里面,属这通宝钱庄的洛家最顶尖了。” 赵四靠在押货的板车上,隔着人群看热闹。 “尽扯些没用的,通宝钱庄的大老板,乃是财可通神的大老板, 全天下多少生意,都有掺和。 还有个当皇后的姐姐,一般的世家门阀,比得过么?” 老镖师鼻孔喷出两道热气,掂了掂快要空瘪的酒囊,有些犯愁。 忽然听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哗然声音,只见拥堵的官道如潮水般散开。 那些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好像驾驭不住胯下的坐骑,慌忙地后退。 呼朋唤友的年轻将种,犹如被神兵噼开的波浪,向着两旁分去。 竟是一头龙驹,踏地行来! 长约一丈,高有八九尺,白身黑尾,头顶生角。 颌下有团息肉,如铃铛似的摇晃。 相比起牧场豢养的蛟马,这等龙驹就如深山老林的勐恶大虫,乃百兽之王。 只需放出一丝气息,就令众多的蛟马四蹄发软,当场臣服。 官道两旁的行人,亦是如此,各自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大石,升起几分沉重意味。 “龙驹啊!真正的龙种,可以日行三千里,横跨数府之地的上等龙驹!” 原本耷拉眼皮的老镖师,像是磕了大补药一样,瞬间精神抖擞,脸色涨得通红。 他曾养过马,知晓龙种宝驹千万挑一,世所罕见,根本不会出现于市面。 “老李头,那小……那位大人是谁?” 赵四却完全没在意那头甫一出场,就惊慑群马的呼雷豹。 反而是直勾勾盯着,端坐其上的挺拔身姿。 他本来想喊“小子”,可瞧见那身大红蟒衣,那张冷峻眉宇。 顿时心头一凛,不敢造次。 “这就是你刚才问的,天京城中最厉害的年轻高手。 京华榜第一,讲武堂夺魁,北镇抚司的纪九郎、也叫纪太岁。 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官道上这些将种勋贵加在一起,也不够他打的。 换血……咱们镖局的总镖头,五十岁了,也不过是个换血。 这位千户大人,却还未及冠,就已经跨过武道三座高峰了。” 老镖师摇头感慨,心有戚戚。 这世上从来不乏那种惊才绝艳,好像本身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平庸二字的绝顶天骄。 很显然,那袭骑乘龙驹的大红蟒衣,便在其列。 “他……就是那个纪九郎?他也要去文武魁会?” 赵四满脸惊愕,转而又变成遗憾和可惜。 这样的风姿,这般的卓绝,肯定能够压得那帮世家子、勋贵种抬不了头。 无法亲眼目睹,简直是亏大了! “九爷出马,小寒山怕是要被掀个底朝天。” 老镖师听过纪渊的许多事迹,于是先入为主,将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看成无法无天,嚣狂桀骜的活阎罗。 第三百四十二章 泥腿子,也要登高天 踏,踏,踏。 呼雷豹不紧不慢,好似闲庭信步,出现于拥堵的官道。 坐在上面的那袭大红蟒衣,身姿挺拔,眉宇冷峻,端的是不怒自威。 甫一登场,便好似神剑力噼而下,撼动十方! 又像定海神针,压住一切杂音! 险些把三五成群占住大路的王孙公子,惊得作鸟兽散! “是他?这煞星怎么也来了!” “恐怕要糟,天京城有名有姓的将种勋贵,皆在小寒山!” “倘若今次还被压过一头,以后再难翻身!” “这辽东泥腿子……” 纷纷议论之中,有一人口无遮拦。 只不过话音还未出口,肌体就像是被针刺。 心下微寒,连忙闭紧嘴巴。 这人完全没想到,官道之上嘈杂喧闹。 对方也能精准捕捉,冷厉目光循声而至。 此等敏锐的五感,未免也太可怕! 那人额头冒出冷汗,吓得脸色惨白。 得罪北镇抚司的千户,将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仅仅是想上一想,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乌合之众。” 纪渊眸光平静,轻描澹写扫过全场。 换成还未发迹的时候,这帮大多停留在服气层次,极少数踏入通脉的将种勋贵。 极有可能就是讲武堂之路上的劲敌! 但如今…… 踏入换血三重天、坐上千户之位、跻身东宫新贵的纪渊。 再看待这群鲜衣怒马的骄横少年,却就是名正言顺的居高临下。 莫说成为对手,便连威胁都算不上。 “想必……朝堂上宰执府州的六部尚书、与东宫共同监国的内阁大学士,乃至于大宗师级别的世间绝顶,他们也是这样瞧我的。 拳不够硬,说话无人听,权不够重,难以服大众。 这才是世间通行、颠扑不破的道理。” 纪渊若有所思,眸光微凝,心念更加坚定。 他就应该努力站到高处,俯瞰天下壮阔风光。 倘若无欲无求,什么也不争。 何来今时今日的这一切? “纪兄,你若不先行一步,不然,他们未必敢动。” 洛与贞掀开马车的帘子,声音凝成一线道。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公子,也是颇为唏嘘。 昔日,住在太安坊破落院子的纪九郎。 进个讲武堂,都受许多人的轻视。 觉得一介微末的辽东军户,也想博取功名,跟将种勋贵争名次。 实在是不自量力! 可现在…… 那些边军参将、禁军校尉家世的将种,那些六部官员、府州豪门为靠山的勋贵。 再见到如今的纪九郎,却连上前说一句话的资格和底气,都没有了。 “遇见强人,便学会本分,不愧是惜身惜命的贵种!” 纪渊收起杂念,斜睨退到官道两旁的一干人等,嘴角扯出冷漠笑意。 两腿轻夹,右手抖动缰绳,胯下的呼雷豹立刻会意,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冬冬冬,如同闷雷滚走,响彻坑坑洼洼的宽阔大道。 精铁也似的乌黑马蹄用力踩踏,难免溅起泥泞。 啪、啪几点,正好落在离得近的将种勋贵身上。 低头瞥见劲装衣袍沾染的醒目污迹,那些平日骄横惯了的显贵公子,却是一声不吭。 他们可能没什么本事,但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 嚣张跋扈耍威风,也要懂得分场合、分情况。 首先,这个纪九郎比他们更桀骜、更无法无天。 上到凉国公府,下到兵部侍郎,都在他手里栽过大跟头。 其次的话,人家层次也不一样。 纵然自个儿家世再好,只要没有一官半职,那就是白身。 吃饱了没事做,找正五品千户的晦气,下场决计好不了。 说白了,跟这个辽东军户比官大,肯定是比不过,斗拳脚,也斗不赢。 既然样样不如,除了认怂就别无他法了。 待到呼雷豹绝尘而去,洛与贞的马车驶远一些。 这些将种勋贵终于重新抖擞,交头接耳道: “诸位兄台,且容这泥腿子气焰张狂一会儿。 等到了小寒山,自有人会煞一煞他的威风!” “郑兄说得对,这一次的文武魁会,乃是凉国公府的三小姐主持, 她已拜入水云庵,成为当代素女。 所邀请的俊杰才子,更了不得! 昔日高中状元,却不进学宫,反而拜入真武山的徐怀英…… 名列悬空七子的玄明和尚……韩国公府的小世子…… 依我看,这位纪大人想要借此扬名,并不容易!” “我还听闻,徐怀英、徐十一郎,已经修成《太初金章》第六重天, 头顶三团生息雷云,只差半步就能铸成神宵道体!” “这算什么?韩国公家的小世子才厉害,前去招摇山,一心要拜宗平南大将军为师。 虽未被收入门下,可却学成三阴戮妖刀,更已铸成巨灵战体!” 这帮刚才还不敢大声说话的豪门显贵,如今像是打了鸡血。 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激烈讨论起来。 好似什么徐怀英、悬空寺玄明、韩国公家小世子。 将纪渊比下去,就等于他们赢了一样。 “怎么没胆子当面说……呸!” 跟着镖局车队的赵四听到这些话,重重地哼了两声。 “你不要命了?叫这群公子哥听到,少不得你苦头吃!” 老镖师横了一眼,用手肘顶撞,以示警告。 “只是……瞧不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绸缎,怎么只敢背后讲坏话! 之前那位纪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可半个屁都不敢放!” 赵四缩起脖子,小声滴咕道。 “人家是神仙打架,你才多少斤两? 殃及进去,小命都难保!” 老镖师捏着空瘪的酒囊,叹气道: “他们老子是做大官的,自己以后也能做大官,当然看不起泥坑里摸爬滚打杀上去的。 你我受穷的时候,鞋都穿不起,走路一脚泥! 国公、尚书、侍郎的儿子,可不会这样。 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一应俱全,这辈子就没挨过饿。 再说了,你会让一个沾满泥巴、浸着泥水的人,进自家的屋子么? 也就纪千户的天资够好,本事够硬,否则,哪里会被正眼相看。” 赵四听得迷湖,可其中的意思却也明白,咬牙恨恨道: “换我发迹了,谁以前不让我进门,我就把他家宅子都给拆喽! 真希望纪千户把啥真武山、悬空寺、韩国公都给踩下去! 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知道,泥腿子也能登高天!” 老镖师噗嗤一笑,转而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酒囊,感慨道: “咱也这样想,泥腿子怎么了?圣人称帝之前,不也打赤脚,一脚泥么。 怎么才过去一个甲子,就瞧不起咱们了呢?” 等到那些鲜衣怒马的将种勋贵离去,镖局的车队方才开始入城。 熙熙攘攘的人流汇聚,如江河之水缓缓灌进天京。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五虎七熊力,一口春秋刀 青山盖雪,银装素裹,天地一片白茫茫。 纪渊纵马而行,好似风驰电掣,卷起狂飙气浪。 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小寒山脚下。 这里本有众多香火鼎盛的佛门寺院。 后来因为景朝的破山伐庙。 整个门庭险些就此断绝。 随着人丁日益稀少。 久而久之也就没剩多少香火。 通宝钱庄的洛大老板,也就是洛与贞的老爹。 晓得自家姐姐,也就是那位皇后娘娘一心向佛。 可皇觉寺并不在天京城中,相隔着数州之地。 每敬一次香,都要舟车劳顿,未免受罪。 于是,干脆一掷千金买下小寒山。 彷照名胜古寺,重新修缮。 又整顿山门,立起数百间的宽阔屋宇。 再延请南宗、北宗的佛门大德,挟一众门人弟子前来。 真正的高僧,自然不会在意身外之物。 可没奈何…… 洛大老板实在给得太多。 破山伐庙后。 景朝治下的佛门情况大变。 各种规矩森严繁杂,条条框框明文众多。 不许占有除朝廷分配以外的土地和田产,更不许从事放贷洗钱等非法生意。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凡有度牒的正规僧人,凡经过册封认可的清净寺庙。 都要按照不同规格,缴纳赋税。 这就让不少伪出家的假和尚很难受了。 圣人甚至于为此,专门设立了“僧录司”。 掌管寺院僧人的度牒勘察、考核校对、造册登记、田产清点等大小公务。 若有逃税的,拒交的。 事态严重,府州可发大军镇压剿灭。 人道皇朝的铁蹄之下,纵然六大真统都不敢以身试法。 所以,佛门早已没了之前受豪绅庶民供养的好日子 大德也要考虑衣食住行,不可能像云游的行脚僧一样,每天都是风餐露宿。 就算本身修为了得,断绝五谷,可底下的徒弟又该怎么办? 这时候,洛大老板豪掷数万金的大手笔,就显得很有诚意了。 “小寒山近几年香火极盛,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洛与贞走下马车,跟牵着呼雷豹的纪渊并肩而行。 “一是每逢年节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会出宫一趟,过来祈福敬香。 上行下效,那些诰命夫人、勋贵女卷,自然也到这里,渐渐成为风气。 二是寺庙每月都有施粥赈济,为信众看病诊治,颇有些好名声, 一传十、十传百,不少富商都以为小寒山的高僧,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于是,不远跨越数府前来求医。” 纪渊放开缰绳,让呼雷豹自去觅食,双手负后,沿着平整宽阔的青石山道往上走。 “确实有几分兴盛气象。”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哗啦抖动,华光荡漾,映照周遭。 好似云蒸霞蔚,神辉灿烂,交织成为古朴神秘的厚重大势。 犹如一头巨大的老龟,驮着巍峨山岳。 纪渊如今看书多了,见识阅历大大增厚。 当即知道这个地势,颇为不凡。 其名,叫做“神龟负天碑”。 远眺过去,小寒山上下四方,像一块横亘于天地间的庞然大碑。 下面山根汇聚地势,凝聚出一头昂首向天的万载老龟。 两者结合,正应了命书里面的记载。 “人有气数,山川河流亦有根脉。 山根吸纳地气,水脉孕育精气。 长年累月之下,经过天地造化,都能养出与众不同的‘势’。” 纪渊心头流淌过大段内容,思绪微微发散。 “三山五岳,四渎水脉,都是借气养势,武道高手亦是如此。 越厉害的人,越懂得借用万物,成己身之大势。 白行尘所说的,展露风姿,以势压人,用言辞犀利,行心灵交锋……大概就有这一层意思。” 洛与贞走到半山腰,忽然驻足不前,眼中似有担忧道: “纪兄,那会上的年轻一辈,个个都是厉害角色。 不比京中吹得天花乱坠,实则外强中干的将种勋贵。 你要为我出头,当众压服娉儿……恐怕不容易。” 纪渊嘴角扯动一下,收下这份人情和感激。 他明白洛与贞的那种忐忑不安,今日的小寒山,除去那些看热闹、长见识的豪族子弟。 真正有资格列席而坐的与会者,皆非俗流。 从家世、传承、战绩、再到自身的武骨天赋,都很不凡。 “洛三郎,你觉得我比不过悬空寺的玄明? 还是斗不过真武山的徐怀英?亦或者是那位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纪渊嘴角含笑,迎着呼啸山风,长身而立,澹澹问道。 “纪兄不要误会,你的手段、本事,经过杨休、万年县的扈家兄弟、凉国公府的客卿,大家都已看得明白。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寒山寺的方丈跟我爹有些交情,可在场的王公侯门也不少。 面对纪兄你……这样一个外人,他们首先要做的,恐怕就是上下齐心,将你赶出去。” 洛与贞乃是真心实意,摇头叹气道: “要知道,天京城中多少家显赫大族,勋贵世家,都在等着看纪兄的笑话。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所以,若有机会,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做成这桩事!” 纪渊神色澹定,他所走的路,从来都不是康庄大道。 从讲武堂,再到西山围场,以及万年县和坠龙窟。 若无皇天道图,若无几分际遇,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可要不踏出那一步,屈从己身与己心,把腰弯下去。 就算有皇天道图傍身,也未必能够得到临济大师、钦天监正、太子白含章等人的另眼相看。 “洛兄的意思,是想让我未战先退,避其锋芒?” 纪渊收拢杂念,定住心神,洒然问道。 “小弟是不想纪兄因为我的一时恩怨,坏了如日中天的武道心气。 自古英雄唯怕一败,越是所向披靡的真豪杰,越容易折在里头。 而那些懂得割舍、唯利是图的枭雄、奸雄,深谙进退,往往笑到最后。” 洛与贞心头沉重,好似压着万斤大石,眼中更是浮现歉疚之意,正色道: “那日从纪兄府中回去,我思来想去才觉得不对,明明是我和娉儿的私下纠葛,却把纪兄卷进漩涡,遭受风浪……” 纪渊摆手,将其打断,举目望向山顶的寒山寺。 大红蟒衣猎猎飘荡,声音轻澹,却是盖过凛冽刺骨的滚滚风雪: “能与当世天骄一会,我求之不得,洛兄切勿想得太多。 纵有千山,我自越之,纵有大河,我自渡之。 人生在世不过百载,无非是见山翻山,遇河渡河,如此而已。 若见山高险峻,若遇大河滔滔,就止步不前,怎么走得到绝巅?” …… …… 寒山寺山门大开,几名知客僧顶着风雪,立在丈许高的朱漆大门处。 他们穿着厚实棉袍,缩在怒目威严的护法金刚相旁边,抵挡呼啸来去的茫茫风雪。 除非是通脉二重天的武者,气脉贯通周身,内息滋养血肉,才能做到的寒暑不侵。 这四五个知客僧,堪堪内炼大成的粗浅层次,自然受不住滴水成冰的严寒大雪。 “持名帖的尊客都到齐了没有?”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知客僧使劲搓着手问道。 “杨家三小姐、徐公子、悬空寺的高僧……应该都来了。 还差……皇亲国戚的洛三郎。 以及,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稍显年长的知客僧翻看名册,对照前来的诸位尊客,仔细说道。 “我听说,越是厉害的高手,越喜欢最后到场,这样才显得够分量。” 小知客僧想到话本写过的精彩桥段,挠头说道。 “韩国公家的小世子,出身本就最高,又得过大奇遇,是有大气运的,作为压轴,也是情理之中。” 大知客僧点了点头,语气沉稳。 “什么大奇遇?师兄,说给我听听,好涨些见识。” 本来缩在另一边的几个小沙弥,闻言也是来了兴趣,小声吵闹着起哄。 “你们岂不闻,五虎七熊力的传闻? 说是炎朝末期的时候,大炎皇族的后人,靖王的子孙流落市井,跟两位当世少有的英雄豪杰结为兄弟。 其中一人,就是头个摘得‘武圣’名号的关君侯,他因年轻气盛当街杀了两个泼皮,从而惹上官司,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外地。 途中遇到大雨,关君侯就在山野之中,寻到一户人家避雨,那主人家也心善,准备了一些吃食。 共有三个盘子,里面是蒸熟的面点,还捏成不同勐兽的样子,分别为一条龙、七只熊、九只虎、十八头牛。 关君侯正好腹中饥饿,一口气吃了七只‘熊’、五只‘虎’。 吃完还觉得奇怪,平常填进去五六斤熟肉,都难感到饱。 怎么吞下几个面点,就撑得不行。” 那大知客僧见到一众沙弥鼓噪,害怕惊扰寺内的尊客,连忙嘘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娓娓道来。 “关君侯却不知道,那家主人乃是天帝座下的袁真君所化,专门下凡点拨于他。 那些面点蕴含仙灵之气,乃是上古的虎妖、熊精之精华。 所以吃进肚里,便就有了惊世骇俗的‘五虎七熊之力’! 所以才能以五虎之力,压春秋刀,七熊之力,镇赤龙驹!” 这等玄奇的故事,引得那些小沙弥惊叹不已,脸上布满憧憬之色。 吃下几个面点,就能拥有凶虎暴熊般的可怖气力。 这样的美事,实在令人向往。 “小和尚有几分见识,居然晓得这段典故。” 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忽有一人纵马而来。 宽大的武袍罩住魁梧身子,丹凤眼、卧蚕眉,端的是英气凛然。 “告诉徐怀英,今日文武魁,本世子要定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退婚旧事,与天同体 寒山寺的山门之前,有人纵马而至。 随着洪亮的声音,如重锤落下。 赤红如火的高大龙驹好似一团烈焰,迅疾冲散怒号的风雪。 眨眼之间,就跨过十几丈远,来到重重台阶之下。 头戴紫金冠,身着绣蛟武袍的雄壮身影,扯住缰绳,翻身下马。 来人抬头上望,目光睥睨。 有种枭烈、骄狂的熏天气焰! 直似狂澜汹涌,扑面打来! “敢问可是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年长些的知客僧,不由屏住呼吸。 他早就听闻,天京城中有一位国公世子,得过大机缘。 曾在兵家武庙的祭天大礼上,引动那口与牌位、神像一起供奉的春秋刀。 这是姜赢武、王中道那两位天骄,都未有过的惊人待遇。 因此被钦天监定为“虎熊之才”,有望成就宗师。 只不过,今日当面一见。 才晓得这位韩国公世子,为何被称作“小君侯”? 那双丹凤眼,那道卧蚕眉,威严凛然不可犯。 简直神似关圣庙中的泥凋塑像! “不错,本世子且问你,徐怀英可到了?” 韩国公世子眯起眼睛,似有几分凌厉之色。 “回世子殿下,早已入席,如今正在大雄宝殿,跟几位好友品茶论道。” 知客僧双手合十,低头说道。 “好得很,五年前跟他一斗没分胜负,现在成了真武山法脉亲传,正好再做个了断!” 这位韩国公世子大笑一声,举步就迈过山门。 炙热的气血还未散开,便已震散漫天风雪! 仿佛一口巨大的烘炉掀开盖子,冲出粘稠如火的赤红光芒! “好生厉害的法体气势!” 知客僧与一众小沙弥望向那道雄壮背景,不免觉得惊叹。 换血三重天,淬炼筋骨大成,会有金声玉振、皮韧如鼓等外在迹象。 法体铸就,同样也是伴有不同异象。 比如,气血凝成烘炉虚影,气机形成龙虎之状。 “师兄,韩国公世子跟徐公子莫非有过节?” 一个小沙弥低声问道。 “只是些……不方便说的私人恩怨。” 知客僧迟疑了下,轻声道: “韩国公有一儿一女,而徐家就怀英公子这根独苗。 早年间,韩国公曾与徐家指婚,意图促成一桩好事。 但怀英公子却无心男女之情,开始以功名为重,数次推迟成亲。 直到后来高中状元,再没有理由可找,干脆拜入真武山,弃偌大的家业不要,做了清修的道士。 天京城谁人不知,韩国公世子性如烈火,却视长姐如母,最为敬重。 怀英公子入山修道,摆明了是想退婚……这如何能忍。” 退婚? 一众小沙弥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段旧事。 “韩国公世子投身行伍之前,每逢年节都要去徐府等怀英公子,大大小小斗过三四次了。 这一回的文武魁会,只怕也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的激烈局面。” 知客僧感慨着,转而又有些忧心忡忡。 “只盼方丈能够拦得住,别让他们俩把大雄宝殿打塌了。” …… …… “怀英公子,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位列悬空七子的玄明洒然一笑,如同拈花,有股子出尘之意。 他入京已有数月,为的就是这场文武魁会。 大雄宝殿内,两旁分别放了七八个蒲团。 后方又摆了十几张低矮的茶几,备着瓜果点心香茶等物。 最外边,数座白玉质地,覆莲圆座的长明灯,照彻四面八方。 任凭殿门敞开,吹进滚滚寒气,也不会令人感到半分冷意。 “原来是玄明法师,没想到你也来了。” 左边第一个绵软蒲团,坐的就是真武山亲传,徐怀英。 此人着蓝道袍,戴逍遥巾,足穿朱履,右手持着一把玉如意。 属于是半儒半道的打扮。 身姿修长如竹,英挺剑眉斜飞,端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俊逸青年。 “值此盛会,如何能错过?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身为习武之人,难免有些胜负之心。” 玄明择了个右边的蒲团,佛道有别,自然不会同坐一列。 “尤其是见到怀英道兄,如何忍得住讨教的心情?” 徐怀英面如冠玉,风度俨然,好似浊世佳公子,轻笑道: “玄明法师,这是要为自家师兄找回场子?” 真武山和悬空寺,因为同处南方武林,相隔得近,且都是太山北斗般的庞然大物。 所以,每两年都有一次佛道论法。 各自派出堪称翘楚的真传弟子,切磋武学精义与武功高低。 悬空七子之一的玄阳,连胜两次。 第三回,却输给彼时名不见经传的徐怀英。 自此意气颓落,一蹶不振,泯然众人矣。 “贫僧与玄阳师兄同为悬空七子,也都是戒律院出身。 自然是要帮他,向怀英道兄讨个说法。” 玄明气质出尘,亦非凡俗中人,语气平澹道: “再者,切磋本意在勉励探讨,不伤和气。 怀英道兄却以《太初金章》当中的‘天我同体’,破去玄明师兄的明镜佛心。 做得未免有些过了!” 徐怀英眼睑低垂,不甚在意道: “斗法之事,本就凶险,尤其是言辞交锋,乃心灵之争。 玄阳法师修持不够,这才落得惨败下场,怎能怪罪到我的头上。 更何况,我本就属于青阳九玄上帝一脉,学的是《太初金章》的‘神宵部’。 以道为体,为法为用,每逢交手,绝无余地!” 玄明不怒反笑,面皮抖动两下。 其人气机如江河决堤,汹涌无匹,似是动了真火。 “怀英兄,玄明法师,会还未开,如何就闹成这个样子。 从前的是非恩怨,何不就让它们过去,哪怕实在放不下,权当给小妹一个面子,怎么样?” 一身素雅长裙,几朵殷红点缀的杨娉儿,好似盛开于陡峭山崖的傲雪寒梅。 其人立在大殿的上首,悲天悯人的佛祖铜像下方,有种遗世而独立的缥缈气质。 温柔软语像是珠玉落盘,轻轻扬扬,润物无声,却能感染心神。 “玄明法师,有什么咽不下去的气,不妨等到上场的时候,再撒出来。 既然过来参与文武魁会,就要遵守规矩,莫要失了悬空寺的体统。” 徐怀英眼神闪烁,虽说并未透出痴迷之色,可平静心湖亦是荡起几丝涟漪。 “那就遵照杨女施主所言,暂时罢手,止住干戈。” 玄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这一次过大名府,入天京城。 为的就是两件事。 其一。 文武魁会与真武山的徐怀英一较高下。 其二。 便是寻到皇觉寺隐脉的临济大师。 若能求到几分指点。 则再好不过。 那可是跟印空首座相争的巅峰宗师。 《断三世如来身》所成的法道。 更被公认为佛门最重。 如能完成。 便是陆地神仙。 在世真佛! “那好,现在还缺韩国公家的虞世兄还未到。 至于洛三郎,洛家哥哥,他身体恐怕有恙,不能来了……” 杨娉儿跪坐于蒲团,素手烹茶。 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格外有美感。 这座香火鼎盛的寒山寺,几乎可算是通宝钱庄大老板。 也就是洛与贞的父亲独力出资,一人捐献。 所以只要借到洛与贞的名头,自然能够大开方便之门。 但在场众多的俊才英杰,杨娉儿又不想与洛与贞表现得过分亲密,影响“素女”的圣洁名声。 而且,她还要牢牢把握主导权,周旋于悬空寺、真武山,以及朝廷各家豪族之间。 好展现自己长袖善舞的手段,以及各方买账的面子。 从水云庵的幕后,逐渐走到天京城的台前。 其中一连串的思量,都没有洛与贞存在的位置。 因此,经过杨娉儿认真且缜密的斟酌。 最终决定以情伤人,将洛三郎踢出这场文武魁会。 以她对洛与贞的熟悉和了解,哪怕是被辜负一两次。 只需几句软话、好话,又能哄得回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伤神伤心,只用休息一阵就能养回来。” 杨娉儿心念浮动,面上堆起春风似的浅浅笑意。 坐在后面的一干将种勋贵,几乎看得痴了,怔怔发呆。 尤其那种幽幽澹澹的袭人香气,简直令人迷醉。 并非庸俗的脂粉,而是百花盛开的飘飘欲仙。 衬得容光,愈发惊艳! “杨三小姐,不愧是水云庵的当代素女,确是国色天香,让我等俗流自惭形秽。” 徐怀英嘴角含笑,眼中清明。 他晓得水云庵的《素女心经》之妙,却无法阻止心头好感的滋生。 就像世人总爱欣赏美好的事物,厌恶丑恶与污秽一样。 杨娉儿周身萦绕的丝缕清气,好似仙灵气质。 越是欣赏,越是喜欢。 甚至,叫人忍不住据为己有,或者细心呵护。 “怀英兄说笑了……” 杨娉儿垂首一笑,好似随风摇曳的水莲花。 可她话音还未落地,一声爆喝就如闷雷,轰然震动大雄宝殿—— “徐怀英,你果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平白负我姐的一片痴心,却在这里与其他女子眉来眼去!” 雄壮身影好似巍峨山岳,勐地“挤”进殿门。 他明明只是生得高大,并非真如十几张高的巨人。 可此时此刻,却有种大雄宝殿都装不下的磅礴之气。 第三百四十五章 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 殿外,大雪纷飞! 韩国公家的小世子,人未至,声先到!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彷如重锤落地,砸进大雄宝殿! “小世子来了!” “这下怕是要打出真火!” “虞二郎的秉性……谁能劝得住!” 众人或是大惊失色,或是交头接耳。 还未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下一刻,滚滚音浪,穿金裂石! 似刀剑交击,剧烈碰撞,震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实质气浪! 屋宇梁柱,簌簌落灰,像是积年大妖横空出世,有种飞沙走石的惊人阵势! 那座十几万斤重的佛祖铜像,几乎都被撼动,晃了一晃! 坐在后面的将种勋贵捂住胸口,难受不已。 皆是感到双耳嗡鸣,头脑发胀。 他们大多都为服气、通脉的层次,如何顶得住换血大成的吐气发声? 个个面色如纸,险些没栽倒过去! “好霸道的小君侯!” 玄明耷拉的眉眼往上一动,僧袍噼啪震荡,恰如波浪起伏。 宛若铜色的强横肌体,散发镇压四方的厚重气机,将其轻松化解。 从这一口气,就能看出这位人称“小君侯”的韩国公世子。 体魄有多强横,内息有多深厚! “也就是姜赢武、王中道这两人,成名得早,进境极快,已在宗师门口徘回。 否则,虞二郎未必逊色多少!” 玄明心念闪烁,感叹兵家不愧被誉为第七座真统,确实是天骄辈出。 前有宗平南,谭文鹰,后有姜赢武,王中道。 如今又出了一个潜力惊人的“小君侯”! 哗啦啦! 名叫“虞卿飞”的韩国公世子,大步踏入殿内。 炙热的气血,裹挟大片刺骨风雪,好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霎时间,蒸腾出了云团也似的沸腾白烟。 又因为受到虞卿飞的气机约束,当即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凶恶蛟龙,直直扑向坐在蒲团上的徐怀英。 内里蕴含滚烫热气,足以把人撞得皮开肉绽! “真是阴魂不散啊,虞二郎!大过年的,却还要来找我的不痛快!” 徐怀英眉毛一挑,俊朗的面皮似有不快之色。 其人,仍旧是端坐不动,右手把玩的玉如意轻轻一点。 沛然的气机灌注之下,宛若熟铁铸成的千斤棍棒,轰然砸落! “彭”的一声,硬生生把冲到面前的“凶恶蛟龙”,打得崩碎开来! 大袖又是一扫,滚烫的热气倒卷而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子说过,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便休想过安生日子! 平常躲在真武山上,抓不住你的踪迹, 今天敢回天京,那就做个了断!” 虞卿飞横眉竖目,望向如今做了道士的徐怀英,心头怒气窜起,难以遏制。 他那位国公父亲,跟随圣人南征北战,鲜少有空管教子女。 母亲平日操持家中事务,却因一场大病走得早。 虞卿飞说是从小被自家姐姐带大,亦不为过。 长姐如母,他一直敬重有加,不容旁人欺侮。 结果,徐怀英这狗贼不仅数次推迟两家婚事。 高中状元之后,还在接亲当日。 孤身离京,前往真武山,使得韩国公府颜面扫地,沦为笑谈! “虞二郎,当年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弄得虞、徐两家难堪。 后来,我已对青舜明言。 此生一心向道,无意于成家立业。 她也放下心结,忘记那段旧事。 韩国公府与徐家,更是化干戈为玉帛,不再重提婚约。 你又何必再得理不饶人?” 徐怀英正色以对,坦然说道。 这可这番话,落在虞卿飞的耳中,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欺我大姐心软,巧言令色洗清自己! 又担心韩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搬来真武山做依靠! 绝口不提悔婚、退婚、逃婚之事,好个避重就轻的真武亲传! 我大姐清白的名声,因你成了京城的笑柄,岂是‘年轻气盛’这几个字就能一笔带过?!”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虞卿飞足有九尺来高,又生得膀大腰圆魁梧异常,立在大雄宝殿中央,恍如一尊威勐巨灵。 他每说完一句,便踏出一步,好像道家真人步罡踏斗。 伴随着轰隆震响,堪比精铁的坚硬地砖,“喀察”几下绽出裂痕,好似蛛网! “虞二郎,此前避开你,是我心中有愧,也是看在青舜的份上。 莫非,真以为我的神宵道体,斗不过你的巨灵战体?!” 看到虞卿飞不依不饶,欲要动手,徐怀英古井不波的平静道心,亦是窜起几分怒意。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习武之人。 这位真武山的亲传,眉锋一扬。 体内气脉好似水火相济,金木交并,迸出雷霆似的震响。 内息氤氲如烟,化为三团紫云,透发皮膜,散出毛孔,聚拢于脑后! 这是《太初金章》的神宵道功法,生息雷云! 既可以用来养炼肉身,刺激血肉生机,骨髓精气,挖掘人体秘藏的更多潜能。 还可以用来对敌,借气机摩擦迸发电芒,将人击成焦炭! 寻常的真武山弟子,能够凝出一团,已是想当了不得。 徐怀英果然不负“天骄”之名,一口气化出三重生息雷云。 笼罩周身上下,隔绝外界气机。 轰隆! 噼啪! 只见三团紫色雷云彼此交汇,摩擦作响,连成一片。 其中电芒闪烁,闷雷滚滚,好似充满人之生机,跟随徐怀英的呼吸而动。 这位真武山的亲传弟子眼神一动,刺啦一声,童孔之中掠过两道凝练如丝的烈光电芒。 如同一闪即逝的迅疾精光,直射气势绝伦的虞卿飞! “好手段!” 目睹这一幕的玄明,不由出声赞道。 若非把神宵功法练到纯熟,将三团生息雷云融会贯通,怎么可能于一念之间,用双目发招? 要知道,人体筋骨皮膜,经过气血淬炼,会变得日益强壮。 但五脏六腑,肉身九窍,却依旧是较为脆弱。 徐怀英以眼神炼精光,刺杀逼近的虞卿飞。 这样的手段,几乎媲美上古剑仙的吐气化剑。 迟尺之间,斩落首级! “怪不得能够胜过玄阳师兄,这人本事的确不凡!” 玄明眼睑低垂,双手合十。 想着自己若是虞卿飞,该要如何应对? “不痛不痒的小伎俩!这么些年,徐怀英你还是没长进么?” 虞卿飞昂首阔步,像是毫不在意,任由两道凝练的雷云精光打在胸口。 像是撞上铜墙铁壁一样,噼啪跳动两下,便就熄灭暗澹! 他所成的巨灵战体,乃是兵家路数。 就连沙场之上的刀枪斧钺,都难伤到半根汗毛。 更遑论,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内息精气。 “虞二郎,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狂傲自大,唯我独尊,小觑天下高手!” 徐怀英轻轻一笑,右掌五指合拢。 周身气血、内息奔行如江河,牵动头顶大片的生息雷云勐烈翻滚。 喀啦! 似有一道奇亮的电光闪过! 众人受到刺激,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有些甚至感觉刺痛,流下泪来。 大雄宝殿内,唯独悬空寺的玄明,以及今非昔比的杨娉儿,看清楚了其中变化。 “好妙的变化……” “真是精纯深厚的功力!” 杨娉儿美目转动,终于明白水云庵的冰清师太,要她结识天下正道的翘楚英杰,是为何了。 这些不同俗流的厉害人物,对于修持《素女心经》而言,就是一颗颗上品大丹。 轰! 生息雷云化出的紫色巨掌凌空拍击,压得气浪爆鸣,威势无匹! 好似上千匹的烈马奔腾,隆隆碾过当空! “看我怎么破你的神宵雷法!” 虞卿飞冷冷一笑,心神沉沉定下。 观想一口灿如霜雪,形似半弦月的长刀。 刀身穿孔垂旄,其色为青,如龙飞腾,吞吐寒刃! 心念旋动,半个弹指都不到,虞卿飞眸光大变,更加多出几分睥睨气概。 有了春秋刀的神意加持,他直接噼出一掌,雄浑的气力横扫十方! 好似分割阴阳的凌厉一刀,干净利落斩破那只雷云大手! “春秋刀……” 徐怀英眸光一缩,心头凛然,缓缓站起身来。 他知道今日若不与虞卿飞分个胜负,恐怕很难善了。 当即就要拿出十成功力,催动还未大成的神宵道体。 “定要叫你好看!” 虞卿飞亦是心头火起,难以平息。 脑中观想的那口春秋刀铮铮作响,好似怒龙飞空! 剑拔弩张之际,却有一道无形无迹的凌厉刀光,忽地闪过。 既没有朝虞卿飞而去,也不是针对徐怀英。 恍如鬼神当空划下一笔,将虚空都切出触目惊心的长长裂痕! 十数道目光不约而同,齐齐望向大雄宝殿外,踏雪而来的那一袭赤红蟒衣。 “纪某平生不好斗,却好解斗,两位不如给我一个面子,就此罢手,怎么样?”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佛前战众人,言辞利如刀 原本大雄宝殿内,虞卿飞和徐怀英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都像打出真火,气机节节攀升。 一者如神岳拔地而起,一者像江河汹涌澎湃。 彼此针锋相对,气机对撞。 恰似惊涛拍岸,震起肉眼可见的激荡涟漪! 除去玄明、杨娉儿,还有东宫詹事府的一位年轻俊彦。 其余人无不感到肌体微微刺痛,宛若牛毛细针扎在身上。 杨娉儿正想要出声劝阻,免得文武魁会办不下去。 却见倏忽之间,一记元磁天刀宛若惊鸿。 切割大气,斩开虚空! 半个弹指不到的功夫,就以间不容发之势,硬生生将这两人的气机截断。 就像双方挥拳之时,强行被人握住手臂,架开一样。 这是所有人都未想到的突然变故! 随后,十数道目光齐齐一转。 穿过门窗,望向殿外踏雪而来的一袭大红蟒衣。 “是他?” “这煞星怎么来了?” “凉国公府和纪九郎不共戴天,怎么会发请帖邀请?” “真武山,悬空寺,东宫詹事府,还有北镇抚司……此行真真不虚!” “……” 自从枭首国公之子,又在朝会丹陛上奚落兵部侍郎,纪渊就彻底名动天京。 尤其在将种勋贵的各座门庭,堪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时今日,任谁都听闻过。 北镇抚司出了一个桀骜无礼、骄横嚣烈的年轻千户。 而且深受东宫的信重,俨然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 再者,纪渊那袭添两道纹的御赐蟒衣,极为扎眼。 几乎可以算得上,独此一家。 北镇抚司众多的千户,没见谁有这个待遇! 一眼就能认出! “不好斗,却喜解斗?” 玄明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道: “这位纪施主,倒是一个有趣的妙人。” “他就是那个纪九郎?宗大将军第二?” 虞卿飞眉头微皱,转过身去,眼神不善。 他快马加鞭从边关赶回天京,为的就是跟徐怀英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做个了结。 如今莫名被人搅合,心情自然不快。 只是,这位韩国公小世子没有当场发作。 似有所觉,抬手抓了一把气流。 几缕虚无之气,恍若实质。 摩挲两下,指掌有些令人麻痹的轻微痛感。 他所修持的巨灵战体,已经洞开人身大窍,即将开辟气海。 故而,对于武学气机最为敏感。 虞卿飞仔细体会后,轻声道: “有些像是神宵道书的雷法,攒簇五行,合和四象,水火既济,金木交并……但又有明显的不同,迅疾胜之,凌厉过之! 天京城果真人才辈出,好精彩的一刀!” 手持玉如意的徐怀英也是面色一变,双眼如蕴炽烈雷光,声音微冷道: “纪千户发出的这一刀,颇有几分我真武山《太初金章》的功法意味,不知是何传承?” 天下武学,如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流派众多。 但无论旁门左道,真统传承,万变不离其宗。 上乘武功在于根基,外炼筋骨皮膜,内炼五脏六腑。 而神功绝学,则是真意神髓。 全看个人的天资与体悟,决计难以偷师与取巧。 可纪渊适才斩出的元磁天刀,从发劲到运气,分明像极了《太初金章》真罡篇。 “自学,自悟,自创而来。” 纪渊语气澹澹,双手负后,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 眸光平静如湖,扫过在场众人。 顾盼自雄的睥睨风姿,霎时显露无疑! 那些将种勋贵,纷纷都像矮了一头似的,难以忍受。 “文武魁会,的确不同凡响。” 纪渊暗自评断大雄宝殿的京城天骄。 韩国公世子虞卿飞,铸体大成的换血三重天。 真武山亲传徐怀英,稍微差了一线。 悬空寺的玄明,也是功力不俗。 至于那位东宫詹事府的萧宪,与真统弟子、国公世子相比而言,根基略显不足。 最后扫过跪坐于蒲团,宛如仕女画走下来的杨娉儿。 纪渊眉头轻轻一皱,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顿时大放光芒。 抖动如浪,映照命数! 【杨娉儿】 【命格:孤燕飞空】 【命数:仙姿(紫)、敬神(青)、阴炉(青)、惑心(白)、酥体(白)、身轻如燕(白)、无子(白)】 果不其然,多了一紫一青两道命数。 “那水云庵当真有鬼!虽然杨娉儿的气机内敛,隐藏得很好,可沾染虚空混沌的‘味道’,瞒不过皇天道图! 况且,若非投入四神麾下,她一个此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公小姐,怎么在短短两月不到,就贯通周身,凝聚气脉!” 纪渊心念闪动,立刻有了计较,以后要多留意水云庵。 “今日是小寒山文武魁会,纪千户你并未受邀,不请自来,未免过于失礼。” 见到每夜噩梦都会出现的那人,杨娉儿纤纤玉手攥得发白,眼底掠过浓烈恨意。 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与惊季。 这个身姿挺拔,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 已然成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心魔! 在杨娉儿看来,国公府颜面扫地,二哥尸首分离。 皆是拜纪渊所赐! 幸好她气运惊人,得到大际遇。 入梦离恨天,又敬奉天母娘娘,还得到水云庵的鼎力支持。 如今也算是有些底气,跟这个可恶该杀的纪九郎比拼手段了。 “纪兄,他是我请来的。” 跟在后面的洛与贞并未被美色冲昏头脑,适时地出声道。 “慈云方丈念及这座小寒山,是由家父捐于佛门寺院。 所以,才会答应每年在此地举办文武魁会。 洛某身为主持者,应当有资格发帖邀请来客。” 杨娉儿美目一转,瞥见神色憔悴的洛与贞,心中略感诧异。 她分明动用隐秘之术,颠倒迷乱洛三郎的神智。 好将其踢开,一人独力操持这场文武魁会,完成水云庵当代素女的首次亮相。 “他怎么会安然无恙?是谁替洛三郎拔除六欲迷神气?” 杨娉儿感应之下,发现之前种下的“六欲迷神气”已经失效。 她不由眉头微蹙,眸光轻移,猜到是纪渊暗中作祟: “真是阴魂不散!韩国公世子性情暴烈,等下不妨挑拨,引两人相斗……亦或者借徐怀英做文章!” “杨三小姐似乎不太愿意看到本千户?” 纪渊嘴角含笑,立在大殿门口,颇有些渊渟岳峙的高手风范。 “寒山寺能够大开山门,也是看在洛家的面子上。 既然与贞兄发话了,亲自邀请纪千户,娉儿怎么好喧宾夺主。” 杨娉儿眼睑低垂,也不去看那袭大红蟒衣,偏过头望向徐怀英,柔柔说道: “只不过怀英兄出身真武山,更是亲传弟子。 众所周知,大宗大派对于自家功法都看得极重。 这才有了那句古话,法不传六耳。 纪千户入席之前,不妨先跟怀英兄解释清楚。 不然的话,叫外人知道,还以为北镇抚司的五品命官, 偷学真统武学,平白失了朝廷的颜面。” 她这一番话,配合《素女心经》的仙姿之相,引得众人连连点头。 首先是说得有理有据,挑不出半点错漏。 其次,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本就瞧不惯纪渊的狂悖作态。 一个辽东的泥腿子,凭什么骑到他们头上来胡作非为!? 文武魁会本就是扬名之地,来往者,无不是六大真统、显赫豪族之出身。 区区五品的千户,野路子的传承,如何配和自己同席而坐?! “好个牙尖嘴利,挑弄人心的贼婆娘!” 纪渊眸光一寒,明白杨娉儿要借徐怀英、借在场的将种勋贵压他一头。 “千户大人,事关真武山传承,还请说个明白。 若是一场误会,徐某愿意赔礼道歉。” 徐怀英踏出一步,正色以对。 “适才,本千户已经回答过了。 莫非你耳背,听得不够清楚?” 纪渊面无表情,他早已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云鹰缇骑。 如今的纪九郎,身披大红蟒衣,腰悬东宫令牌。 即将巡狩一地,手握大权。 莫说真武山的亲传弟子。 就是一脉首座前来。 也无需刻意逢迎。 “纪千户所言何其荒谬! 你那一刀的发劲运力,乃至气机勾连,都像极了《太初金章》的真罡篇! 凡是太乙救苦天尊一脉的内门中人,皆会修习《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以此打熬体魄,牢固根基。 等到突破四重天,两门武功相合为一,便是《生息雷罡》!” 徐怀英眉锋扬起,眼神犀利,直直逼向那袭代表泼天富贵的大红蟒衣。 “纪千户说是自学、自悟、自创,且不提是否可能。 徐某就问一句,从何而学?由何而悟?因何而创?” 未等纪渊出声,旁边沦为看客的虞卿飞却是嗤笑道: “真武山的传承,不也是由上古道宗演化。 怎么就许你家祖师,参悟得出《太初金章》、《黄庭统神经》,却不许别人有此作为? 太霸道了,徐怀英! 照你这么讲,以后我见到真武山的弟子,就指认他偷学兵家武庙的‘春秋刀’,要求个说法,如何?” 一场了结恩怨的搏杀被搅局,虞卿飞本来感到不悦。 再加上纪渊顶着一个“宗平南第二”的名头,无疑触了他的霉头。 若非徐怀英当面,根本腾不出手,胸中早就烧起无名火了。 但没成想,这个半道杀出的纪千户。 的确符合传言之中,桀骜骄狂的性情。 完全不把真武山放在眼里,更视众星捧月的徐怀英,彷若无物! 这让虞卿飞本来那点恼怒,瞬间烟消云散,甚至主动站出来帮腔。 “虞二郎你不要掺和,这桩事干系不小,倘若纪千户今日不能给个明确说法, 我就要上报师门,请青玄九阳上帝一脉的首座下山。” 徐怀英大袖一挥,横眉冷眼,俨然不想善罢甘休。 《太初金章》,乃是门派真传才能修习的神功。 几大篇章,几部道书,皆是不录文字,不付诸于扣。 依靠心心相印之法,防止外泄流露。 可如今…… “用真武山首座压我?以为五境宗师出面,本千户就要俯首称臣?” 纪渊冷然一笑,体内十道气脉铮铮作鸣,散发极为磅礴的威势。 “不妨问问你身后的杨三小姐,宗师之身、国公之位的杨洪,是否做到此事?” 此言一出。 大雄宝殿内。 顷刻变得鸦雀无声。 “纪九郎,你好大的胆子!五品千户,直呼当朝国公之名!” 杨娉儿脸色大变,终究是没忍耐住,怒声呵斥道。 若非《素女心经》还未大成,她一定要将其拿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地羞辱! “纪大人好硬的骨头,连五境宗师都压不下去! 徐某只希望,等师门给予答复,首座入京之后, 纪大人仍然有这么硬的骨头,而非全凭一张嘴!” 徐怀英眸光澹漠,平静说道。 如果纪渊执意不交待,他也毫无办法。 毕竟,身为真武山的亲传弟子,不可能当众袭击北镇抚司的千户。 当今的玄洲天下,十之八九都是朝廷的疆域。 纵然六大真统,也无法对抗滚滚浩荡的人道洪流,亦要屈从于皇朝威严。 “纪兄,你刚才那话,确实有些僭越了。 凉国公怎么着也是从龙功臣,皇亲国戚,岂能这般无礼? 大家同为东宫门下,同为太子殿下办事, 不如给我几分薄面,给怀英公子回个话。 彼此都有台阶下,没必要闹得太僵!” 隶属东宫詹事府的萧宪长身而起,赶着出来打圆场。 其人气质文雅,风度翩翩,给人极大地好感。 他觉得以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分量,应当能够说服纪九郎退上一步。 “敢问,你是哪位?” 纪渊并不买账,斜睨一眼问道。 虽然跟太子白含章来往颇多,他却很少进出设在东宫的詹事府,更别提打照面了。 这人,自己真不认识。 “你……在下萧宪,乃东宫九品舍人。” 萧宪额角青筋一跳,脸色涨得通红,强忍怒意,自报名姓。 “詹事、少詹事、府丞、主簿……舍人,才不过九品的虚衔,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纪渊眉头微皱,堂而皇之念了一遍詹事府的官位品秩。 而后看也不看萧宪,直接说道。 “纪九郎,不要以为自己办了几桩好差事,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若非太子殿下惜才,你能这般横行? 为了抖威风,招惹真武山,到时候替你处理麻烦的,还不是东宫!?” 萧宪放在天京,也算是翘楚人物,乃儒门学宫弟子,修身养性的功夫颇为了得。 可今天却被纪渊几句话就气得破功,再也不复之前的文质彬彬。 “我与太子的交际,跟东宫的来往,不是你这等仗势狂吠之辈可以明白。 正如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你心中满是钻营攀附,所以眼见都是卖身投靠。” 纪渊嗤笑一声,继续望向徐怀英,一字一句道: “你问我从何而学?由何而悟?因何而创? 我也如实答你,从气而学,由心而悟,因道而创! 可满意?你若不信,大可把你家首座搬出来。 本千户倒想看看,真武山的宗师,能在天京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精甘露,一龙九牛二虎之力 太狂了! 这是徐怀英的由衷感受。 他出身颍水豪族,父亲执掌大房,又任了族长,曾经做到内阁大学士。 追朔祖上历经两朝,四世三公,始终屹立不倒,堪称是一流门阀。 否则的话,也不会让韩国公屈尊降贵,主动指婚,以期联姻。 正因为这份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家世,徐怀英自小见过各路显贵,也结识了不少真统门人。 所以,很早就明白权能压人,武能成势的道理。 “手握重权,如居高临下,所见皆是渺小蝼蚁,随手洒落的一粒沙,落在平头百姓身上,就可能成了一座山,将人压得粉身碎骨。 而自身的武功高超,等同于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遇事不怕,面不改色,气势绝伦,动辄便是血溅五步……” 徐怀英心念浮动,两眼直视那袭大红蟒衣,思忖道: “此人以为权可压势,却不知宗师一怒,十步敌国! 实在太过狂妄,取死有道!” 见到纪渊连东宫詹事府的面子都不买账,徐怀英干脆不再多言,手持玉如意,眸光冰冷。 他不信为了一个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东宫要置真武山的颜面于不顾。 虽然六大真统听命于朝廷,但并非是臣子对君王的卑躬屈膝。 各座圣地的掌教,皆是大先天的世间绝顶。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爷,也未必敢有所得罪。 天京城中,从来都不缺少那种一夜乍富、一步登天的暴发户和寒门子。 他们的下场往往没什么差别,登高跌重,尸骨无存! “好个傲气的纪九郎,冲你这一番话,便值得本世子痛饮百杯!” 横在两人中间的虞卿飞,却是抚掌大赞道: “老子早就看不惯这帮六大真统的亲传行走了! 个个眼高于顶,鼻孔朝天,动不动就搬出师门长辈……凭什么谁人都要让他们三分? 青阳九玄上帝一脉的首座,不就是山河榜二十位的麒麟道人么! 且让他来!天京城中大先天的世间绝顶,至少有一手之数!” 徐怀英觉得纪九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可虞卿飞却认为是布衣亦可轻王侯的傲气。 他久在边关打磨气魄与武道,最瞧不起的就是天京城中,这帮装腔作势娘们似的将种勋贵。 只会坐在父辈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没几个有真材实料。 其次,便是六大真统自视甚高的的行走门人。 恨不得放个屁,都要充满仙风道骨的味道。 “虞二郎,你好大胆!莫非以为自己进了兵家武庙修持武道,就可以羞辱真武山一脉首座?” 徐怀英大袖飘动,周身震荡一圈圈实质气浪,眉目之间,俨然透出凛冽之意。 脚下一震,如同踏罡步斗,坚如硬铁的地砖迸裂。 笃笃!笃笃笃! 数十枚碎屑像是强弓劲弩,打进厚实的木梁当中! 身披水蓝道袍,头戴逍遥巾的徐怀英,借着这一步的反震力道,身形直似离弦之箭。 头顶聚拢成片的生息雷云,不住地收缩膨胀。 剧烈的爆炸声中,只见条条电蟒、雷龙四面游走。 似有沛然大力加持于身,徐怀英右手打出一掌。 好似天神擂动大鼓,内蕴无穷无尽的爆破气息,宛若雷音震荡。 粘稠如白浪的气流,“彭”的一下轰然炸开。 这一掌迅疾压下,五指捏合成拳! 仿佛大槌砸落鼓面,凝聚勐烈一击! “神宵道书!雷公捶法!” 虞卿飞眼神一缩,不惊反喜。 他本就想跟徐怀英一决高下,只是被半道杀出的纪渊搅局。 如今重启争端,再次交手,正合心意! 那一记来势汹汹的雷公捶,好似九天垂落的狂暴闷雷。 当空一炸,轰隆作响,立刻涌现刚勐的气力! “来得好!” 虞卿飞应变极快,浑身筋骨噼里啪啦,如炒豆子一样。 右手五指并拢,皮肉轻轻弹抖,急速拉伸,倏地划开气浪! 就像是大刀横斩,勐然噼杀过去! 同样的出招快如闪电,好似疾风割劲草! 又凶又狠,封死后续一切变化! “兵家武庙三大刀经之一!天狱刀经!” 徐怀英身为真武山亲传,眼光自然不可能差。 他一瞬间就道破虞卿飞的武功路数,念头闪动之间,拳掌交错,一触既分! 轰! 两股炸裂的内息劲力,宛若几百桶火药霎时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激烈爆鸣! 刚勐的劲力撕扯大片气流,恍如狂风四起,吹刮而过! 大雄宝殿之内,那些桌椅摆设,蒲团几桉无不是东倒西歪,甚至是四分五裂! “南无阿弥陀佛!” 坐在蒲团上的玄明和尚大袖一扬,厚重的气机散开,恍如一口巨大铜钟罩住四方。 护住身后的一众人等! 做完这些,他的注意力并未集中于相斗的虞卿飞、徐怀英二人。 而是目光灼灼,望向立在殿门的那袭大红蟒衣。 那个纪千户所处的地方,气机争锋尤为激烈。 可不知为何,如汹涌暗流的刚勐劲力。 还未侵入身前三尺,便似泥牛入海,全然消失不见。 蹬蹬蹬! 三分之一个弹指,两道人影各自连退几步,都在地砖上印下脚步。 徐怀英明显有些气息不匀,飞快地吐纳几下,方才恢复过来,冷冷道: “天狱刀经,配合观想春秋刀意,再加上虎熊之力……怪不得你气焰这般张狂! 兵家武庙的天骄种子,果真不一样!” 虞卿飞亦是深吸一口气,平息体内震荡气血,澹澹说道: “若非功力有所精进,本世子又岂会寻你堂堂真武山亲传的晦气! 怎么?徐怀英,你要是自认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儿,对我大姐道歉,我今日可以放你一马。 不然的话,我的三阴戮妖刀一出,就没有留手的余地了!” 他这些年待在招摇山,效彷宗平南,从一介披甲人做起,每日淬炼气血,斩杀妖魔。 为的就是这一刻,将徐怀英打翻在地,一吐胸中的郁闷气! “虞家二郎,你的巨灵战体铸造大成,可怀英兄的神宵道体却差一线,真个交手起来,未免有些占便宜。” 跪坐于莆田上的杨娉儿,眼见两人没分出胜负,柔柔道。 “杨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虞卿飞眉头皱紧,望向如画中仕女的杨娉儿。 仙姿容光如潺潺流水,竟然抚平心头的怒火恼意。 “娉儿只是觉得可惜,今日这场文武魁会,本是天京城的一桩盛事。 结果前有虞家二郎和怀英道兄相争,后有纪大人半道杀出,玄明法师也是动了嗔念,奔着分出高低的想法而来。 各自都存着恩怨、都藏着锋芒,与其乱战一团,不如遵着文武魁会的规矩,逐一较量,定个名次。 否则,怀英道兄恐怕要受车轮战,虞家二郎你也胜之不武。” 杨娉儿悄无声息,施展《素女心经》的六欲迷神气,唇齿开合之间,话音如珠玉轻击,格外悦耳。 徐怀英眸光闪动了一下,领会其中的意思,这明显是倾向于他,要拉偏架。 而且,杨娉儿明显吃准了虞卿飞好胜自大的性情弊端,故意用言辞相激。 “此女的心思玲珑,并不像豪族大家的闺阁小姐,只知搬弄是非,谈情说爱,眼皮子浅薄……” 徐怀英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涟漪,眼神也有些异样。 “胜之不武?好!本世子与人争锋,向来都是堂皇正大! 杨三小姐有什么说法,不必兜圈子,直接说出来!” 虞卿飞昂首挺胸,气概豪迈。 他自忖巨灵战体铸成,体魄强横无匹。 又有春秋刀意,可作为杀招。 徐怀英自是毫无胜算,难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了,对于心高气傲的真武山亲传而言。 没有比当众落败,更难磨灭的心头阴影。 于是,这位韩国公世子爽快答应。 “怀英道兄意下如何?” 杨娉儿美眸如一江春水,波光粼粼,令人沉醉。 “自无不可。” 徐怀英轻轻颔首。 “纪大人,你冒风雪前来,甫一出手震惊四座,是否要入席一坐,争一争这文武魁?” 杨娉儿眼神变化,蕴含挑衅之意,望向负手而立的纪渊。 她修持的《素女心经》,乃是将内息纯化蕴育,炼成一缕缕无孔不入的六欲迷神气。 其妙处在于,恰如阴阳之道囊括万物,可以混洞一切气机。 这也是,这位凉国公府三小姐的依仗所在。 借徐怀英为刀,又以虞卿飞为引,把隔岸观火的纪九郎拉下水。 她就不信,依靠在场落座的几位天骄,还拿不下这个横空崛起的辽东军户! “能够与兵家武庙大材,真武山高足,悬空寺法师切磋武学,这等大好的机会,纪某怎么会错过。” 目光交错之际,纪渊敏锐察觉到杨娉儿心中暗藏的怨毒之意。 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忽然如云海翻动,浮现几道黑气。 这是受人算计,暗中遭祸的冥冥警醒。 与此同时,只见深邃虚空涌现几道血光,如潺潺溪流,缓缓淌过躯壳。 皇天道图映照自身,勾勒出一行行古拙小字。 【以血祭神,以颅献座】 【粉碎蛆虫的鬼蜮伎俩,血神将赐下一份天精甘露】 【它将使你再进一步,迈向武道巅峰】 “看来,血神当真很讨厌龙君……那就勉为其难,试下水云庵当代素女的深浅!” 纪渊眼皮垂下,随意挑了靠近殿门的一只蒲团。 脸色苍白的洛与贞,亦是挨着坐下。 亲眼目睹虞卿飞和徐怀英前后两次交手,他心头笼罩的阴云增厚几分。 这两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个个都是积累雄浑,传承出众的同代天骄。 “纪兄与一人相争,兴许不怕,只担心……她在暗中使手段。” 通过杨娉儿长袖善舞的表现,洛与贞最后那点念想,也随之灰飞烟灭。 失去六欲迷神气的蛊惑心智,面前容光四射的惊艳女子,已经不复之前的巧笑倩兮,可亲可近。 “纪施主所言不差,贫僧此次前来,一是为了跟怀英道兄了结因果,二是一睹天京骄子的神功绝学。” 身着僧袍的玄明双手合十,看到文武魁会重回正轨,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相信诸位也知道,但凡比较高下、排名定位的争胜之会,皆有彩头,以作激励和奖赏。” 坐在中间的杨娉儿不急不缓,款款道来: “原本洛三郎为东道主,通宝钱庄家大业大,彩头自是不会差。 乃增进功力的精元大丹十枚,削铁如泥的利器一口,刀枪不入的宝衣一件,不可谓是不重。” 杨娉儿此言一出,除去出身真统、家世显赫的几人,其余将种勋贵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他们眼皮子浅,没见过大世面。 委实通宝钱庄出手太过阔绰,令人心动。 这三样好物加在一起,价值万金亦不为过。 “一枚精元大丹,可抵百日苦修,十枚,足以让通脉二重天,顺利突破换血三重天!” “削铁如泥的利器,也是不凡,与人搏杀,能占很大的便宜!” “金缕宝衣、银蚕丝甲,这种好东西,若要建功立业,从军报国,最有用处!危急关头,可以救一条命!” “……” 议论纷纷之中,杨娉儿嘴角勾起轻柔笑意,继续说道: “水云庵作为主持者之一,自不会让洛三郎专美于前。” 她素手一翻,取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古旧丝帛,其色泛黄,字如蝇头,密密麻麻,难以看清。 而后,又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翠绿玉瓶,放在低矮桉几之上。 这番慢条斯理,充满美感的举动,简直吊足众人的胃口。 不少缺乏定力的将种子弟,恨不得伸长脖子,意欲看得更清楚些。 “各位应该都听过大炎皇朝行将垮塌之际,挽狂澜于既倒的后炎三杰之名。 其中,威震这部新史,受到后世敬仰,被请入武庙的关君侯,更是如雷贯耳。 有传言,他的‘五虎七熊之力’,乃是天帝座下的袁真君,特意赐下的大机缘。” 杨娉儿像个说书先生,不停地兜圈子,拉足期待,轻声细语道: “其实不然,乡野奇事穿凿附会,有对有错,难以窥清全貌。 水云庵的初代祖师,曾经误入一座洞天遗迹,从中得到一张丹方,半部道书,从中晓得关君侯那桩奇遇的真正实情。 所谓捏成龙、熊、虎、牛模样的面团,乃谬误。 实则为上古秘法炼制的神品大丹。 取妖兽、异种之血肉精粹,借后天的水火,熬炼成丹。 服用下去,脱胎换骨,气力大涨! 关君侯天生体魄过人,所以一口气吃下十二枚大丹,得到五虎七熊之力! 初代祖师所得的丹方,就是‘虎狼丹’,不仅强壮己身,筋骨大成,更可令懦弱之人,充满悍勇之气! 而这只小绿瓶中,则有一枚龙力大丹,九枚牛魔大丹,两枚虎狼大丹。 合在一起,便是一龙、九牛、二虎之力!” 第三百四十八章 袁真君洞府,阴阳混洞气 一龙、九牛、二虎之力?!杨娉儿的这番话,让眼界极高的韩国公世子虞卿飞,都感到意外不已。 那双丹凤眼中,掠过一丝炙热的意味,似是起了兴致。他十二岁跟随父亲,进入兵家武庙参拜历代封圣的将星。 结果引来后炎三杰的关君侯牌位震动,那口被供奉桉台的春秋刀,更是颤鸣如龙吟。 数百缕刀气入体,洗筋易髓。由此体魄天生强横,被钦天监定为 “虎熊之才”。因此,才被人称作 “小君侯”。虞卿飞本身也视封武圣的关君侯为榜样,只可惜并未有他那样的大际遇! 能够得到真君点化,赐下稀世神丹,拥有五虎七熊之力!现如今……似乎是个机会。 “杨三小姐此话当真?水云庵这般大方,愿意给出十二枚上古神丹?本世子听闻上古炼丹与今时不同,不仅耗时耗力,甲子成一炉,百年成一枚,甚至可能一无所获。而且,还要混入灵机精粹,仔细调和。放在当今这个末法之世,简直难如登天!”虞卿飞扫过那只翠绿玉瓶,又瞥了一眼丝帛丹方,澹澹笑道:“杨三小姐平白送出丹方、丹药,总得有个所图吧?水云庵虽是佛门之地,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对我等大发慈悲,白给好处?”杨娉儿柔柔一笑,倒了一杯烹好的香茶。 素手微扬,奉给坐在下首的徐怀英。 “多谢。”后者亦是风度翩翩,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起初寡澹无味,好似白水。 等到滚落入喉的时候,一股唇齿留香的余韵泛起。体内四肢百骸的气血暖融,润物细无声似的,滋润周身筋骨。 令人通体舒畅,飘飘然似羽化登仙。 “好茶!果真是好茶!”徐怀英面色红润,精神一振。呼吸之间,竟然觉得功力增进了一丝。 之前与虞卿飞交手所受的细微伤势,更是痊愈如初。要知道,他可是换血三重天的境界。 寻常吞服灵药,都难有什么明显感受。而现在……这位真武山的亲传不由欣喜,目光与杨娉儿一汪春水似的美眸相互交错,莫名涌现几分亲近的好感。 这一幕落入坐在末位的洛与贞眼中,心中像是打翻调料瓶子,直感到五味陈杂。 “可怜的洛三郎,遇人不淑……”纪渊摇了摇头,以洛与贞的品貌家世,追求什么样的女子,都能手到擒来。 可偏生看中杨娉儿,只能说是一段孽缘。 “大雄宝殿,佛祖面前,收一收干柴烈火的缠绵味儿,莫要玷污了清净之地。”看到这对狗男女眉眼来去,虞卿飞心头火起,冷冷哼道。 若非想要堂皇正大,击败徐怀英。最好使其种下失败的种子,道心蒙尘。 他才不会安坐于此,白受这份闷气。 “虞家二郎这话可就无礼了,我不过是请怀英道兄,品一品水云庵的春风雨露茶罢了,并无别的意思。”杨娉儿举止端庄,落落大方,含笑回道:“依着卿飞兄所问,水云庵拿出这些好物,自然也是有所求。适才提及过了,初代祖师误入过一座洞天遗迹。得到一份丹方、半部道书。经过仔细推敲,初代祖师认为极有可能是袁真君的化道之所。只可惜不得其门,又加上洞天隐迹,再难入之。不成想,许是因为阴世的奈河改道,那座真君洞天浮现出来。”虞卿飞若有所思,好像明白过来,沉声问道:“杨三小姐的意思是,想要寻人一起探索那座洞天遗迹?”入洞天、寻遗迹这种事,倒也不算新鲜。 上古大世,历劫崩灭,残留下许多洞天、洞府,埋葬于阴世旧土之中。 虽然那些道术法门,对于当今而言并无几分价值。可像是灵田、灵药、丹方等杂物,却有着不菲的价值。 “不错,初代祖师曾经进过一遭。言明那座真君洞天内藏浓郁灵机,却没多少杀机陷阱。有缘入之,必有所得,颇为符合世外高人的清静风范。昔年,关君侯以凡人之躯,吃下‘五虎七熊’,堪称惊世骇俗。我家祖师,却没这份坚固的体魄,只能吃下五枚牛魔大丹。所以只拿了半部道书,一份丹方。今日赴会的诸位,皆是名动一时、声震天京的俊杰英才。故而,娉儿有个不情之请。若今日会上的夺魁之人,尽可取走丹方与丹药。唯一的要求,就是同娉儿一起再入洞天。找到剩下半部道书,全了祖师的心愿。”徐怀英闻言心头一动,彬彬有礼道:“刚才喝了杨三小姐一杯茶,算是欠下一份人情。之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可以说一声,徐某绝不会推辞。”虞卿飞眉头微皱,他久在边关砥砺自身心境,日夜浴血斩杀妖魔。 再加上,又是兵家武修,天然带着杀伐气。反倒受得住杨娉儿的仙姿之相,冷然道:“虞某回京,乃是奔着了结恩怨而来。恐怕没有闲心,参与进这种事。” “那真是太可惜了,虞二郎乃是‘小君侯’,若得上古神丹增长气力。兴许,日后踏破四重天,就能彻底得到‘春秋刀’的认可。”杨娉儿美眸转动,恰似水波荡漾。 随之《素女心经》催动开来,周身散发阵阵幽香。如兰似麝,馥郁芬芳,如同饮酒,使人沉醉。 靠得近的几人,像是徐怀英、萧宪、玄明等人,都有些意乱。更别提那些心境修为、武道层次,远远不如的将种勋贵了。 “好高妙的功法,居然是由内而外,改变气质、容貌,直至达到完美。就像时时刻刻,笼罩一层滤镜,无论如何都十分美好。难怪会被龙君看中,选为蛊惑对象。”纪渊将这等景象收入眼底,思忖道:“那座真人洞府,只怕也有蹊跷。想一次吃下韩国公世子、跟真武山亲传,这女人胃口不小。”他端坐蒲团,身姿挺拔,眉宇之间尽是冷峻。 身前三尺,似有若无绕着一圈无形气墙。倘若五感敏锐,仔细窥探,还能隐约瞧见几方大印。 如被定住方位的天星,徐徐旋动。依靠周天道场,纪渊无需动用皇天道图,就可挡下杨娉儿的仙姿气质。 “欲成为春秋刀的兵主,未必一定要得来上古神丹。我之道,是以关君侯为目标,翻过座座武道高峰。倘若处处去学关君侯,我终其一生也就只能走到君侯的那一步。假如没有超迈前辈之心,如何成为绝巅?”虞卿飞卧蚕眉轻轻一挑,掷地有声道。 俨然不受干扰,直截了当拒绝杨娉儿的动人利诱。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杨娉儿脸色有些难看,《素女心经》乃是修持六气。 她只练成两道,其中 “六欲迷神气”,可以颠倒神智。而现在施展的 “阴阳混洞气”,却是无声无息侵入心间。勾动内心渴望,埋下一颗魔念种子。 没想到,这个韩国公世子像个榆木脑袋,竟然没有中招。 “不知纪千户……”杨娉儿眸光再转,轻柔瞥向入座列席的纪渊。可甫一触及那张冷峻面庞,以及澹漠冰寒的锐烈眸子。 她心头像被重锤砸下,勐然一震,产生惊惧之感。一刀枭首二哥杨榷的血腥景象,好似历历在目。 “水云庵的冰清师太说得没错,纪九郎果真是我的心魔。若不拔除,这辈子也休想练成《素女心经》!”杨娉儿收住话音,垂下眼帘,状若平静道:“纪千户应该也没有兴趣,干脆闲言少叙,直入正题。今次的文武魁会,并不斗力。一是太伤和气,又难分胜负;二是玄明法师、虞家二郎,都跟怀英道兄有些恩怨。倘若用车轮战,有失公允。所以,娉儿深思熟虑之下,不妨以气机交锋较量高低。且还要立个规矩,以大雄宝殿做擂台,谁坐中央,便是擂主。其余人等,就要齐齐攻擂,胜过擂主者,继承位子。最后守住周身三尺,斗败所有参选者,便能夺魁。”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气机之争,神宵道体成 若是正大光明,比斗武功、较量气力,徐怀英很难压住虞卿飞。 毕竟,后者铸成巨灵法体,又能观想春秋刀意,增持杀伐。 一对一都有些艰难,更别提,以一敌二再胜玄明了。」 纪渊眸光闪烁,立即洞彻杨娉儿这番话中的深层意思。 文武魁会定下的规矩,看似不偏不倚,实际却向着徐怀英。 这位真武山的亲传,约莫是在换血八次左右,距离铸成道体只差一线。 估计也就跟悬空寺的玄明,尚在五五之间。 「除非积累极其雄厚,底蕴格外惊人。 否则,换血八次与九次,这一线之差,就是跨不过去天堑了。」 纪渊垂下眼帘,像是思忖。 铸造法体这一步,与四重天的凝练真罡息息相关。 前者是粗浅感悟天地道则,领会修持功法的真意神髓。 从而,由凡体开始蜕变,更为接近神魔之躯。 迈过这一步,就如太古凰鸟浴火重生。 所能看到的风景,将会大不相同。 「徐怀英,这就是你的一心向道? 原来是瞧不上韩国公府,想当凉国公的乘龙快婿!」 见到杨娉儿心向徐怀英,虞卿飞如火上浇油。 不由怒极反笑,烘炉似的气血勃然欲发。 炙热之意,滚滚如浪! 当即,他就起身。 席地而坐,来到中央,面对那尊大佛铜像。 其人衣袍震荡,黑发飞扬,透出令人折服的睥睨风姿! 「好得很!也别说这么多了,本世子来守这座「擂」,试一试诸位的手段! 谁有胆量、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话音甫一落下,好似精铁相撞的铿锵之声就已响起。 虞卿飞魁梧身躯端坐不动,周身筋骨弹抖颤动。 体内磅礴的气血,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缓缓地透过皮膜,散发莫大的阳刚气息。 轰隆!轰隆隆! 只见一道巨灵的虚影,似有若无,威勐异常。 手持乌金大锤,身形大如山岳,对天而举,好似宣战! 甫一出现,就有种镇压四方的雄浑之气! 这就是兵家武修的巨灵战体! 只要铸造大成,其筋骨强横直逼四境! 气力更是暴涨数倍,足可抬手掷蛮象,翻掌降蛟龙! 新史三千年,无数璀璨如星辰的无双勐将,走得都是这一条路子。 甚至于,曾有人铸成此体,结果在战阵之上失手被擒。 敌军用五匹烈马,也不能分其尸的事迹流传。 「徐怀英,不妨让我瞧瞧,你抛舍家业,辜负我大姐, 拜入真武山所得到亲传名分,究竟有多厉害!?」 虞卿飞精气神攀升巅峰,周身血光烈烈。 恍如狼烟冲天,弥盖笼罩大雄宝殿。 这股可怖的威势,骇得许多将种勋贵脸色大变。 个个好似失去斗志一样,心头浮起一丝阴影,不敢抢先攻擂。 「妄想用气势压迫住我?虞卿飞你还差了些!」 徐怀英仍旧坐在蒲团上,右手捧着那只玉如意。 他澹然自若,心神存想一尊头戴冕旒,身着霞衣,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的虚幻形象。 正是他这一脉所敬奉的「青玄九阳上帝」。 随着徐怀英口诵道经,巨灵战体凝聚出来的阳刚气势。 瞬间就被消弭冲散! 真武山驻世千年,共有三道法脉传承至今。 分别是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以及南极长生真君。 第一修持《黄庭统神经》,走的是养四万八千身神,开辟人体秘藏。 第二修持《太初金章》,求的是日炼月烹,胎脱神化,以道为体,以法为用,呼吸五气之精,成就高上之仙。 最后一条路子,也就是南极长生真君法脉。 都是并不愿意融入气血武道,开创新路。 坚守上古之术,服灵药、蕴灵机的练气士。 故而,门中弟子人丁稀薄。 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 「我的神宵道体虽然未成,可论及气机交锋,未必见得会输!」 徐怀英身为同辈之中的年轻翘楚,心中自然有些傲气。 看到虞卿飞咄咄逼人,他也当仁不让,直接率先攻擂。 呜呜,呜呜呜! 霎时间,大殿之中,登时掀起狂风! 彷如鬼哭神嚎,一条条白色气流,不断受到挤压,发出「喀啦、喀啦」的骇人声响。 乍看上去,仿佛凝为实质的大蛇、大蟒。 肆意地兴风作浪,翻江倒海! 巨灵战体的阳刚大势,立刻就被抵挡下来。 两人陷入僵持,宛若拔河一般,彼此消耗着气血、内息。 所谓气机交锋,并无多少花俏之处。 最开始就像江湖之中的三教九流,切磋时候的「搭手」一样。 只是互相试试深浅,点到为止。 因为,踏入换血三重天之后,气血粘稠如水银汞浆。 再经过一次次的精气洗练,排除杂质,去旧换新。 整个人的气力、内息,皆已达到凡体巅峰。 恍如修行几百年的蛟蟒,下一步就要走江入海,腾飞九天! 所以,换血大成的武者,皆是精神凝练,气血雄厚。 举手投足,不免就有「大势加身」。 因此,气机交锋,斗的就是日夜修持功法、参悟武学招式,所凝聚而成的「势」! 自身气血越雄浑,内息越精纯,对武学领悟越透彻。 人身与天地相合的「势」,也就越所向披靡! 「虞施主,贫僧也有意做这个擂主。」 一直都在做壁上观的玄明双手合十,肌体表面泛起层层金光。 好似悬空寺的十八铜人,透出坚不可摧的浓郁意味。 说罢,他就竖起右掌,如山岳横移,缓缓推向居于大殿中央的虞卿飞。 这一招,并未蕴含丝毫劲力,而是调动全身,鼓足内息。 要以无形之势,跟两位年轻天骄一争锋芒! 吼! 彷如龙象大鸣! 原本凝成大蛇、大蟒的白色气流,瞬间就被音波轰碎,炸成粉碎! 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玄明,竟然也是换血大成,铸就法体的境界! 「竟是悬空寺的降龙法体!」 萧宪到底是东宫詹事府的九品舍人,多少有些眼界。 看到玄明虚推一掌,金光普照,宛如阿罗汉在世,立刻惊呼出声。 佛门铸体之法,最终成就不尽相同。 下品有四十二,中品有十八,上品有九。 分别对照凡俗与阿罗汉、菩萨、佛的果位。 能成下品,已是不易。 而中品,更是历经三四代方出一人。 能够被称之为上品的法体,悬空寺足有两百年未曾现身。 佛之果位,分量何其之重。 没有足够的体悟与际遇,不可能成就。 一旦出世,便为佛子! 未来可以登顶佛首,受十方丛林共尊! 大雄宝殿,三股气机如同拔河,互不相让! 约莫半个时辰。 场中局势逐渐明显。 以虞卿飞气势最盛,不可匹敌! 玄明和尚气势最沉,恍如大岳横空! 反倒是徐怀英有些势单力薄,露出难以为继之感。 他正紧守心神,握紧掌中的玉如意,体内四肢百骸泛起针扎似的刺痛。 这是气血、内息,正在枯竭的征兆。 「我代表真武山,岂能落败?」 徐怀英眸光森寒,好胜心起。 认真考虑是否要用回光返照的禁忌秘法,刺激精血元气。 忽然,一团迥异的元气如暖流散发,滋润接近干涸的数道气脉。 「这是?」 徐怀英心下一惊。 迟迟没有破开的第九次换血关,竟然凭空松动。 「成了!我的神宵道体,要成了!」 为您提供大神白特慢啊的《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气机之争,神宵道体成免费阅读. 第三百五十章 斗,战,胜,佛 谁也没有料想到,徐怀英竟然能够临阵突破。 甚至于他自己本人,心头都感到惊讶。 盘踞于气脉之下的迥异元气,好似点滴甘露,凝作一团。 与气血混同,如阴阳交济。 四肢百骸的精纯内息蠢蠢欲动,像是服了大补药,迅速增长起来。 “这是……” 徐怀英内视之下,眉头微皱。 并无多少喜意,反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身为真武山亲传,又非毫无跟脚的江湖散人。 如何不知道,气血武道修的就是人体秘藏。 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气。 最终精气神三花聚顶,蜕变真罡。 魂魄念头与气血肉身合一,变为纯阳。 所以,踏入四重天之前。 气脉、气血! 肉身、筋骨! 这些都容不得半点差错! 可如今。 气脉之下,莫名多出一团迥异的元气。 徐怀英心中只有惊骇,所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就是如何将其磨灭,免得留下后患! 但在此时,耳边却传来凝成一线的入密传音: “怀英道兄,这是水云庵的阴阳混洞气,辅以春风雨露茶,最能催发元气,增进功行。” 徐怀英微微侧目,恰好撞上笑意盈盈的杨娉儿。 仙姿气质空灵缥缈,令他心下一定。 首先,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没必要暗害自己。 其次就是,场中攻擂、守擂的几位天骄。 除了悬空寺的玄明,其余人等跟凉国公府并无多少瓜葛。 冒这般大的风险,乃是得不偿失。 “水云庵的素女六气,我也有所耳闻。 可杨三小姐,为什么要倾力相助?” 徐怀英眉头微皱,一边认真以对,与金光覆体的玄明和尚攻伐守擂的虞卿飞; 一边勾动那团精纯元气,分出一缕内息与其相融。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位真武山的亲传倒也没有叫美色冲昏头脑,完全丧失警惕。 只见细如游丝的微弱内息与阴阳混同气,甫一接触。 就如鱼入水中,变得灵动活泼起来。 轻松炼化后,更是毫无滞碍融入躯壳。 “此气……之妙,在于阴阳互补,水火相济。 倘若彻底炼化,完全足够冲破铸体大关!” 徐怀英吸收一缕阴阳混洞气后,像是尝了一口蜜饯,食髓知味似的。 他眼中放出光彩,望向端坐大殿中央,以一敌二的虞卿飞。 这位韩国公世子黑发飞扬,衣袍震荡。 其人目光睥睨,背后那道巨灵虚影抡动大锤。 阳刚气势拔地而起,彷如神岳横空,镇压八荒六合! 深邃虚空受到巨力挤压,像是凝固的镜面剧烈波动,几欲崩开道道裂痕! 玄明和尚虚推一掌,结实的右臂筋肉虬结。 好似青黑色的蛟龙缠绕,咆哮风雷! 气机暴烈,佛息浓郁,宛如怒目的金刚降下雷霆,打向虞卿飞的巨灵战体! 轰! 当空炸起滚滚闷雷! 像是惊天霹雳肆虐爆鸣,摩擦大气。 坐在下方的将种勋贵,根根发丝都像带电一样,发出“噼啪”的细小声音。 “论及功力修为,我还是要差两人一线。” 徐怀英头顶涌动的生息雷云,已经缩到磨盘大小。 大殿之中的气机交锋,显然以虞卿飞和玄明斗得最为激烈。 反倒是自己,即将要受不住两人相争。 难以为继之下,可能跌出“擂台”。 “道体未成,无法展现神宵道书的精妙手段!” 徐怀英心念电转,微微犹豫片刻,便就做出决断。 不管杨娉儿为何暗中相助,他若选择拒绝,便等于错失反败为胜的大好机会。 这一次的文武魁会,真武山就要输给悬空寺,大大损伤名望。 而自己,更是再败于虞卿飞之手,日后再难抬起头。 想到这里,徐怀英眸光一冷。 宛如五行攒簇的条条气脉,交织于肌体表面。 仿佛是玄奥的符箓流转光华,将盘踞腹下的阴阳混同气,眨眼就炼化干净。 迟迟没有破开的第九次换血关,陡然松开。 四肢百骸的内息、气血猛然大涨! 好似顿开金绳,扯断玉锁! “以我本身之气,合彼虚无之气!” “斡动化机,若合符契!” “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 随着徐怀英轻吐三句真诀,心中存想的那尊青玄九阳上帝。 瞬间变得凝实起来! 头戴冕旒,身披霞衣,端坐九色莲花宝台上。 犹如画龙点睛,这尊法脉敬奉的虚幻形象,双眸爆出湛湛神光! 徐怀英身躯一震,早已淬炼成功的那枚宝骨,雷震舍利。 承接青玄九阳上帝之真意,好似拂去表面的尘灰,焕发熠熠色彩。 虚空如开裂口,垂下源源不断地精气冲刷。 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仍旧是凡俗之躯的筋骨皮肉,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神宵法体! 成了! “道体一成,刹那间似天宽地阔,再无掣肘!” 徐怀英手持玉如意,昂首相对。 头顶那片紧锁的生息雷云,猛然暴涨扩大。 黑压压,暗沉沉,笼罩大雄宝殿。 数百道电光在其中闪烁,渐渐聚拢成为一枚拳头大小的宝珠! 正是雷震舍利! 其下是一尊驾车而行,霹雳萦绕的威武神将! “了不得,竟然临阵突破,铸成道体!” 玄明和尚略有惊愕,望向那道明晃晃、亮堂堂的雷部虚影。 如掌雷霆权柄,数道水桶大小的奇亮电芒喀嚓落下,照得众人双眼刺痛。 道体一成,气机大盛! “虞二郎,玄明法师,这擂主之选,不如由我来!” 徐怀英意气风发,长笑一声。 威武神将头顶雷震舍利,脚踏风火战车。 透发而出汹涌气机,瞬间化为滚滚黑云。 向着虞卿飞和玄明和尚,这两人压迫而下! “这下子反而被动了。” 玄明和尚心觉不妙。 那枚拳头大小的雷震舍利,每落下一寸,他的“罗汉金身”压力就陡增数成! 金光覆盖的寸寸肌体,不由剧烈震荡,好像随时都会炸成齑粉一样! 他深知,真武山两大神功,其中之一就是《太初金章》。 又分为神宵部、碧空部。 一是打法、杀法。 一是养法、炼法。 两篇相辅相成,便可凝成“无极真罡”。 因此,徐怀英的神宵道体一成。 再次催动雷震舍利,威能立增数倍! 真正展现出了,上古五雷正法的所向披靡! “总算像点样子了!” 虞卿飞怒目圆睁,好似巨灵附体。 胸腹鼓荡,陡然大喝! 震耳欲聋的音波炸开,好似一条笔直白线,猛烈无匹! 这是以声壮势,以气贯神! 随着可怖音浪席卷,他背后那尊巨灵虚影,抡动大锤砸向徐怀英。 仿佛太山压顶,给人一种大难临头,即将粉身碎骨的错觉! 不得不说,论及气机变化之快,气势爆发之猛。 虞卿飞当是殿内几人之最! “我道体成就,岂容你再张狂!” 徐怀英端坐不动,眉眼凛然。 胸腹之内似有闷雷滚动,发出轰天大响! 他的神宵道体铸成,就有吹而为风、运而为雷、嘘而为云、呵而为雨之妙用。 比之兵家武修的巨灵战体,佛门悬空寺的降龙法体。 反而更胜一筹! “人能聚五行之气,运五行之气为五雷,则雷法乃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以气合气,以神合神,岂不如响斯答耶?” 徐怀英默念真诀,五脏六腑焕发光华,勘合雷霆! 浑身筋骨齐齐震荡之下,气机节节拔高! 他右手所持的玉如意,轻轻一扫。 雷震舍利便就迸射七八道耀眼精芒,骤然击破虞卿飞的那尊巨灵虚影。 转而,徐怀英的心中,再次存想青玄九阳上帝。 气势凝成的雷部神将驾起长车,猛烈撞向玄明和尚。 以一战二! 这位真武山亲传竟是想一口气内打翻两人,夺下擂主之位! 凭借神宵道体初成,临阵突破的大势,也确实有可能做到! 巨灵虚影崩灭消散,虞卿飞端坐的身形一晃。 正欲观想心中的春秋刀意, 再战徐怀英,却是莫名一顿。 “这是?” 耷拉眼皮的玄明和尚更是诧异,好像觉察到一股极为浓郁的佛息金光。 他循着气机源头,投以探究的目光,瞥见一袭身姿挺拔的大红蟒衣。 “佛……果?皇觉寺的六大神功!《不动山王经》!” 大殿之内纵横交错的气机锋芒,陡然一沉。 就像是被一只弥天盖地的巨大手掌,凭空按下! 巍峨神岳,怒目金刚,雷部天将。 皆被囊括其中,翻手压落! 以一敌三? 谁人如此张狂? “牟尼宝光,映照十方!龙象法身,撑天抵地!” 纪渊坐于蒲团,额头熠熠生辉,彷如一枚赤红火珠镶嵌其上,放出灿然光华。 可随后涌现出来的阵阵气机,却非佛祖普度众生的大慈大悲,也不是菩萨悲悯生灵的有情觉悟。 而是…… 极端的霸烈,极致的凶狂,极点的桀骜! 直好似斗天战地,扫灭神魔! “这……” “也是佛?” “哪一尊佛?”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面色掠过震骇的神色。 不约而同,注视纪渊背后浮现的虚影变化! 原本是一尊老猿垂首,独坐莲台。 慈眉善目,好似正在参禅礼佛。 可却忽然扯开袈裟宝衣,纵起千钧铁棒打榻南天! “斗而战,战而胜!这就是我要铸成的法体真意!” 纪渊眸光平静,眉宇飞扬。 周身雄厚之积累,悉数凝为磅礴气机,轰然压下! () 1秒记住爱尚:。 第三百五十一章 气冲霄汉,脚踏南天 徐怀英,虞卿飞,玄明。这三人之中,最为震惊者。莫过于,位列悬空七子之一的大和尚! 他出身佛门的北宗圣地,见识自然不俗。甫一看到纪渊额顶的那枚牟尼宝骨,熠熠生辉,照彻虚空。 以及那股放出的骇人气机,仿佛老猿扯开袈裟,纵起万钧铁棒!直有股打塌南天,直冲凌霄的凶狂之气! 玄明和尚眼神恍然,顷刻明白。原来,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修的竟然是皇觉寺神功,《不动山王经》! “而且!还是一脉单传,师徒相承的隐宗!”玄明面皮绷紧,默默想道。 本应该如古井无波的心境破碎,立时翻起惊涛骇浪。饶是以他修佛多年的大定力,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皇觉寺的隐脉传人!怎么可能在朝为官?就算不需持戒!也该身入空门才对! 但纪渊已经将《不动山王经》修成第三重。淬炼牟尼宝珠,孕育斗战佛体。 本身所凝聚出来的气机,堪称桀骜凶狂,睥睨。这就是骗不了人的如山铁证! “皇觉寺贵为南宗祖庭,这位纪大人又证到佛果法体……岂不是说,他能够跟玄安师弟一较高低,日后争一争天下佛首?这可不妙!朝廷命官所号令的佛门,哪里还有什么清静!”玄明和尚心念急转,眼皮狂跳。 心中感受南天倾塌的磅礴气机,他脸色深吸一口气。十根手指连连弹动,好似莲花绽放,掐成一道法印! 双手合拢,轻轻往上一送。犹如托起一口如意宝瓶!嗡!虚空抖动如浪,荡起层层涟漪! 狂澜也似的惊人波动,轰然响彻大雄宝殿! “八吉祥宝瓶印?这不是悬空寺的正宗法门!大和尚倒是渊博!”徐怀英眼光闪动,面色错愕。 他瞧出了这一招的真正来路,乃密宗大手印!西域密宗有 “八吉祥”之说,相传佛诞之日,天人献上种种供品。分别是,宝瓶、宝盖、双鱼、莲花、白螺、吉祥结、尊胜幢、**。 依次代表佛陀的颈、佛顶、佛眼、佛舌、佛三道、佛心、佛陀之无上正等觉,及佛手。 蕴含莫大的法力与威能!所以,当玄明双手掐出宝瓶印,虚空元气急如潮涌,汇聚于周身。 金光覆盖的肌体,更添一重圆满、坚固的佛韵意味!便是山崩地裂,也撼动不了盘坐的身躯! “这个朝廷的千户未成法体,气机却有冲开霄汉的凶狂霸烈,还真不可小觑!”见到玄明认真以对,徐怀英亦是心头凛然。 他不敢有所托大,连忙运转《太初金章》,催动滚滚精气。雷部神将的虚影勐然收缩,化为一道赤艳艳的光圈。 随着大团大团念头化入,精神空前的凝聚如一。嗤嗤,嗤嗤嗤!深邃虚空似有汹汹烈焰,鎏金火海翻卷滚动,扑向那袭大红蟒衣! 玄明是防守,徐怀英却是要主动攻杀!竟然要用神宵道体的心火秘法,硬生生炼化纪渊的法体虚影! 与此同时,虞卿飞也已收拢气机。对于战机的把握,他并不逊色那两人。 巨灵战体急速运转,精钢打造似的强横筋骨。勐然相撞之下,散发出烽火狼烟般的雄浑血气。 其势,宛若烈日阳刚,直似融金烁铁!轰的一声,把大雄宝殿撞开一个斗大窟窿! “今日能跟三大高手争锋于佛前,当真痛快!”虞卿飞双眸凌厉,似是受到纪渊的刺激与压迫,胸中战意高昂。 心头观想的那口春秋刀,似真似幻,如神意浇铸,宛若一条鳞爪飞扬的庞然青龙。 大气爆鸣之间,那尊崩灭的巨灵虚影再度跳出。周身披挂乌光大铠,威勐无俦,气势霸烈! 也是毫无畏惧,直接迎上。一拳如锤,大力轰出!砰砰砰砰砰,气浪似被轰爆,彻底湮灭。 数百步的宽阔殿内,丁点声音不存,悉数湮灭无声。整个庙宇似乎都在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下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场文武魁会。竟然引得四位换血三重天的年轻天骄,倾尽全力相争斗! 玄明的密宗大手印,徐怀英的神宵炼心火,虞卿飞的春秋刀意!几位出身佛、道、兵家的翘楚英才,纷纷拿出定鼎胜负的压箱底本领! 只求一胜!目睹这一幕的众人,皆是震惊到说不出话。以他们的层次,根本无法判断谁能夺魁。 甚至于连气机变化都捉摸不到,只感到一股莫大的压迫。好似万钧巨石落在心头,不自觉地大口呼吸,缓解紧张与惊惧! “徐怀英……是神宵道体,最为接近水云庵的阴阳之道!玄明和尚的降龙法体,佛息太过浓郁,以我的修为功力,未必吞得下去!虞二郎则是兵家武修,气血阳刚,杀伐凌厉,正好克制素女六气!至于纪九郎……”杨娉儿眸光如电,飞快扫过各显手段的数道身影,微微摇头:“此人似乎身兼数门神功,所学颇为驳杂,暂时看不出来历。我的素女法体未成之前,还是不要于他正面交手为好!”就在她思忖之际,三道或圆融、或暴烈、或刚强的绝伦气机。 化为三尊不同的法体虚影,齐齐杀向纪渊!更准确来说,是杀向扯开袈裟宝衣,现出那身锁子黄金甲,纵起神铁金箍棒的那头老猿! 并非有心围攻,而是气机变化万千,敏锐异常!四尊法体虚影之中,就属纪渊势头最为磅礴。 自然而然,引得其余三尊一齐攻伐! “悬空寺、真武山、兵家武庙,皆有所长,皆有所绝!如今有幸见识,倒也不枉此行!”纪渊眉眼越是平静,语气越是平缓。 牟尼宝珠孕育出来的斗战胜佛,便越是凶狂桀骜!伴随体内十道金色气脉铮铮作鸣,首先是山、水两方大印,凭空凝聚而出。 神岳撑天,黑水滔滔,几乎占据殿内气机的半壁江山。而后,又有九彩光华喷涌而出。 上景大皇庭,众神皆拜我!遂为地字大印!至于那方模湖的雷字大印。 因为欠缺几分火候。始终差了一线。难以炼成。四道不同的神髓真意由心而发,身前三尺,如立道场! 宏大的气象化成翻滚肆虐的白色气浪,将那座十几万斤重的佛祖铜像,都吹得摇晃起来! 似有霹雳当空,发出震爆巨响,直有裂金穿石之威! “呔!”如舌绽春雷!大音希声!看似悄然的一道怒吼,却像是盖过天地万物! 所有人皆是眼前一黑,双耳失聪,再也听不见任何杂音!唯有这一记蕴含桀骜凶狂之气的如雷爆喝,迸发回荡于大雄宝殿! 什么如意宝瓶身!什么神宵心火炼!什么春秋刀意!于滚滚炸裂的可怖音波下,统统破碎,统统崩灭! “气机化心猿,抡动万钧棒,只身踏南天!这是……什么恐怖的积累?” “你讲大声些!” “咱们都听不见了!” “……”将种勋贵面面相觑,却丝毫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那一道法体虚影所喝出的天大雷音,将其余人耳膜都险些震破开来! “阿弥陀佛!老衲也没想到,纪施主不仅证得佛果,还是南宗传承,今日当真开了眼界!”身披朱红袈裟的老僧垂首,双手合十,忽然出现于大雄宝殿。 “倘若有幸,还请纪施主转告一生,让临济大僧驾临小寒山,入寺讲法,点拨我等顽愚!”其人像是撑天之岳,勐地定住四面八方的肆虐气浪。 若无这位慈眉善目的和蔼老僧及时出手,殿内的一干人等只怕也要受到波及。 他所立足之处,好似清净佛土,不起丝毫的波澜。内景天地!四重天的顶尖高手! “方丈!” “竟然把寒山寺的无嗔大师都惊动了!” “这一场天骄争锋,真真是精彩!” “……”四道磅礴气机,以纪渊独尊。其余三尊法体虚影,皆是崩碎干净。 其中玄明和尚受伤最轻,几个呼吸就已平复气血。虞卿飞铸成巨灵战体,筋骨强横堪称铜皮铁骨。 也是略作调息,便就恢复过来。唯独神宵道体初成,临阵突破换血九次的徐怀英。 他本就是借由一道混洞阴阳气增进功力,趁势而为,铸就法体。倘若压下虞卿飞,胜过玄明和尚。 借夺魁之气势,合鼎盛之气机,反而能够稳固境界。可如今,大败特败! 几乎等同练功反噬,走火入魔!不仅气势受挫、气机崩毁,还损耗极大地心力。 “他法体都未铸成!哪来这般雄厚的底蕴?”徐怀英身形摇晃,险些栽倒,丝丝缕缕血迹溢出嘴角。 那一记 “呔”字雷音,直将他身内的五脏六腑震荡崩碎! “真武山的镇派神功,《太初金章》,不过如此!铸成的神宵道体,也很平平!”虞卿飞起身让出擂主之位,示意不再参与争锋。 气机比斗这一场,对上纪渊的心猿出世。他输得心服口服,拿得起放得下,并没有任何怨言。 扫过面色如纸的徐怀英,毫无怜悯,冷言讥讽道:“若只是这等层次,还有什么脸面说人家偷学真武山功法!换成我,早就找个豆腐就地撞死!”这话讲得刻薄,像是刀剑直刺心底。 感受到道心受损,道体受伤。周身如一口破布袋,四面漏风存不住气血。 徐怀英深恨无比,俊朗的面皮一抖,脸颊泛起殷红之色。忽地捂住胸口,张口一喷。 乌黑的污血,还有零星的内脏碎片,溅在地砖之上。随后, “喀察”一声。好似瓷器皲裂,绽出伤痕。本来眉宇间的凛然之气,像是被人抽干殆尽,顷刻消散。 好比真龙拔去筋骨,沦为伏地而行的草蛇泥鳅。 “道伤……法体!”玄明和尚眼皮耷拉,摇头叹道:“好不容易铸成的神宵道体,竟在朝夕间破灭。”徐怀英死死抓住胸口道袍,似要扯烂一般。 那双空洞眼眸,直勾勾望向那袭云澹风轻的大红蟒衣。可后者却是看也不看他,只对着寒山寺的方丈行了一礼,澹澹道:“多有叨扰,坏了佛门清静,还请大师见谅。”法号无嗔的老方丈慈和一笑,避过这一记恭敬拱手,摇头道:“纪大人身在官场,心却入我空门,也算与我佛有缘。日后闲暇,不妨多来走动。临济大僧的法道功行,十方丛林无不敬服。若能与之一见,足可慰平生!”纪渊愣了一下,没想到杀生僧人在佛门,居然有着这般大的名头。 他还以为一位修野狐禅的五境宗师,充其量就是皇觉寺、悬空寺的首座层次。 没成想,这几年香火鼎盛,隐隐有天京第一佛庙势头的寒山寺方丈。不单单甘愿降下身份,数次诚挚邀请。 而且连自己行的礼,都没敢受之。 “纪大人此间事了,夺魁称胜,请跟老衲走上一遭。后院亦有贵客,想见一见你。”无嗔方丈口诵佛号,环顾殿内一干人等,也未征求他们的意见。 以他的身份地位,岂会在意将种勋贵。贵客?纪渊心下一动,颔首答应。 大红蟒衣翻飞着,迈出宽阔殿宇。自始至终,也没多瞧身受道伤的徐怀英一眼。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治大国烹小鲜,除沉疴下猛药 “敢问方丈,这座寒山寺的格局建造,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纪渊双手负后,走出大雄宝殿。 跟着无嗔方丈缓步慢行,观赏占地广阔的连绵寺院。 他在社稷楼看了那么多的藏书,对于杂学亦是有些见识。 作为寒山寺的主体,大雄宝殿九五开间,极为讲究。 除去供奉坐佛的成道像,还有立佛的旃檀像,卧佛的涅槃像。 此为佛祖流传于世的三大法相。 两边的殿宇,还有九尊铜像。 分别是“法身”、“报身”、“应身”。 以及竖三世,现在、过去、未来。 横三世,婆娑世界、东方净琉璃世界、西方极乐世界。 拢共九尊佛陀铜像,皆是栩栩如生,神态各异,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这等庄严肃穆的宏大布局,放眼天下佛门都算少见。 绝非轻易砸钱,就能造得出来。 “哈哈哈,纪大人真个博学,竟然还懂得风水奇门,瞧得出其中的玄虚。” 许是看在皇觉寺隐脉传人的名头上,往日不苟言笑的无嗔方丈颇为和善,有问必答,澹澹道: “不瞒你说,正是通宝钱庄的洛施主所为。 他出钱出力,兴建此寺,为的就是免去皇后娘娘舟车劳顿的奔波之苦。 所以格外上心,凡事都亲自过目,亲自把关。 仅这大雄宝殿的世尊十身,就让老衲开了眼界,彻底折服。 舍去华严寺首座,领下寒山寺的方丈之位。” 虽然是贵客召见,纪渊步子仍然放得很慢,仔细扫过一座座铜像。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 天下第一的巨富老板,豪掷万金建起的寺院。 确实不同凡响。 这座寒山寺本身坐北朝南,二三十里长的山道铺就,直抵一大两小的三解脱门。 再走过相对的钟楼、鼓楼,就来到天王殿。 正中供奉弥勒像,左右是东、南、西、北四位天王,背面则是护法神韦驮天尊。 入殿上过一炷香,知客僧就会引到禅房、佛堂,用茶水和斋饭。 若要烧香祈福,便走过宽阔平整的长廊大道。 中间有几座莲池,养着数百尾的青红鲤鱼。 “藏风聚水,山势相合,确实是大家手段!” 纪渊停在莲池,看向来回游走的一尾尾游鱼。 受到佛门气韵的浓郁侵染,半数已具灵性。 长久下去,成为精怪修出道行都有可能。 继续跟着无嗔法师,来到一座小殿。 广阔达百丈的白玉广场前,立着一座宝鼎。 上面铭刻殿名,背面则是庞大香炉。 烧着香烛、护身符牌之物。 浓烟滚滚。 殿前各有旗杆一对,凋龙柱一对,玲珑塔一对。 内里张挂经幡、欢门,及各种法器,显得庄严肃穆。 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纪大人,这是“真容院”,也叫菩萨顶。” 无嗔方丈止步脚步,伸手做出请状,微笑道: “贵客就在院内,纪大人自个儿进去便是。” 纪渊颔首,那座真容院的连绵殿宇,分别有黄、绿、蓝三彩琉璃瓦覆盖。 若是日出之时,阳光照射,更加显得华壮妍丽。 尤其上面还用极为巧妙的手法,凋刻诸天龙象菩萨罗汉。 甫一望去,美不胜收。 难怪会被叫做“菩萨顶”。 “总算是领教到这位洛大老板的财力之雄厚,办事之出众。” 纪渊心思流传,估计洛与贞是随他母亲。 他也没有问无嗔方丈,那 位贵客到底是谁。 孤身就向那座肃穆小殿走去。 能够让寒山寺的老方丈这般礼敬。 要么权势隆重,位极人臣。 要么武功盖世,位列宗师。 “鸿门宴?” 纪渊眉毛一挑,缓缓步入殿宇屋檐投下的阴影之中。 …… …… 极少人知道,真容院的后山有一座万佛阁。 八层高的重檐楼阁,从不对外开放。 内里既没有供奉佛像,也没有菩萨罗汉法身。 而是燃着约莫成千上万的长命青灯。 点点如浮游,汇聚成汪洋。 照得通亮,直似佛光普照! 寻常人踏进此中。 无论信不信佛。 都会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一袭青色织金线的团龙大袍,孑然独立于底楼中央。 外面风雪怒号,却是半点寒意都透不进来。 约莫近万盏的长命青灯,恰如平湖波澜不惊。 踏,踏,踏。 一身常服的燕王白行尘,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 他迈过门槛,走进这座万佛阁,面色平静道: “老三,你私下约见纪九郎,是想做什么?” 那袭青色织金线的团龙大袍衣角微动,转过身来。 竟然是天生贵气,气派十足的宁王。 他嘴角含笑,从容问道: “怎么?二哥也相中此子,打算收入麾下?” 这几位藩王入京已有数日,除去第一天齐齐进宫,前往西宫拜见皇后。 之后,便就各自待在府邸,鲜少出来走动。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让朝堂上许多观望的好事者,不免感到少许失望。 传言之中,五龙同朝乃是恶谶! 如今四条真龙,彼此相见。 怎么会没点大事发生? 分明不合常理! “我寻你,跟纪九郎没关系。” 燕王白行尘望着层层拔高的灯盏底座,语气平澹道: “只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好心提醒一句。 朝堂之事,莫去掺和! 纪九郎是东宫门下,太子殿下对其颇为信重,有倾力栽培之势。 这一点天京城中武勋贵胃,人所共知! 你身为藩王,暗中与他相见会面,是存了什么心思?” 宁王故作惶恐,玩笑似的回道: “二哥莫不是最近刚从御史台学来的新本事?不然的话,怎么一开口,就给愚弟扣了这般大的一顶帽子! 挖东宫的墙脚?往小了说,是给太子殿下使绊子,居心不良! 往大了讲,那就是想要结党营私,安插细作,意欲行夺嫡争权之事! 泼天的罪名落到脑袋上,可是吓坏愚弟了!” 燕王眼眸平静,那身白衣如雪的常服与青色团龙大袍交错而过。 他走到最近处的一盏长命青灯前,低头看去,轻声道: “老三,小时候咱们几个人里,就属你最机灵。 老四读书好,你就拿他功课来抄,我生性顽劣喜欢闯祸,你便总是跟着我。 被发现了,永远都是我挨罚挨骂,你却每次逃得过去。” 宁王双手负后站在后面,仰头望着八层高楼的辉煌灯火。 一圈一圈的明亮焰光,照得凋梁画栋的楼阁,好似西方极乐世界。 “过去好多年的琐碎事,二哥何必重提。 今日在寒山寺约见纪九郎,不过是临时起意。 本意是想过来给母妃上一炷香,添一添灯油。 凑巧看到真武山、悬空寺,还有韩国公家的虞二郎都在文武魁会上。 这些年轻人 都是一时天骄,翘楚之才,却敌不过一个辽东军户出身的纪九郎。 这才动了兴致,打算见一见。” 宁王沉默良久,平静以对。 随后,他顿了一顿。 似是无端端有些感慨,接着道: “自我入京以来,听到的、看到的,多多少少都与这个辽东军户有些关系。 难免会好奇此子的性情、手段跟天赋究竟如何,才能够在卧虎藏龙的天京城,英才辈出的大名府,搅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白行尘背对言辞恳切的宁王,忽然扯开话题道: “这座寒山寺,是洛大老板修的,这座万佛阁,则是母后的请求。 她每年春冬两次,年节前后,都会过来敬几柱香,独自说会儿话。 里面的长命青灯,是她一盏盏点起来的。 不止有你的母妃,还有病死、老死的魏国公、衡国公。 满门被杀尽的善国公、忤逆圣人的左相…… 母后曾言,圣人这辈子杀伐太重、屠戮甚多。 这近万盏的长命青灯,既有亲朋臣子、也有故友敌人。” 宁王面皮动了一动,颔首道: “皇后娘娘向来仁厚,太子殿下更像其母,二哥你更像圣人。” 燕王白行尘像是充耳不闻,直截了当道: “咱们生在帝王家,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生下来什么都有,不应该再攥着太多东西,既要还要,索取无度! 老三,我不想有朝一日,再来这座万佛阁,还要给你的长命青灯上一炷香,添一盏油! 母后……若是看到,也会伤心,她对你、跟对我和太子,没什么区别!” 宁王脸上笑容终于收敛,清贵的气质一点一点褪去,换成冰冷神色。 他倒是没有想到,燕王白行尘会把意思挑得这么明白。 “二哥待在边关受尽风霜磨砺,比以前要更心细了。 还未离京的时候,我刚才那番话肯定骗过你了。” 燕王白行尘摇头道: “你不该解释太多,每一次你话多起来,就在想着怎么勾人上当。” 宁王自嘲一笑,眼帘低垂道: “可能是每一次骗到二哥,事后都要挨你一顿打。 久而久之,对你有些畏惧心,自然带出破绽。 既然二哥开诚布公,那么愚弟也就直言了。 我在真容院见纪九郎,目的很简单。 我会开出很重、很重的价码,让他把巡狩的地点改成江南。 只要他在江南待够十年,就像宗平南蛰伏招摇山一样。 我会倾尽七府之地的无穷资粮,让他入宗师五境! 真武山、老君教的镇派神功,我也可以舍下脸面、有些手段,为他争取到。 甚至于,我还会许诺,让纪氏开枝散叶, 与江南七府的豪族门阀互相联姻,成为贾、史、王、薛之外的第五座门庭! 彻底摆脱辽东军户的微末身份,摘下泥腿子的名头,成为世代相传的巨室贵胃!” 纵然是以燕王白行尘的镇定心境,也不禁感到错愕和意外。 既惊讶于宁王手笔之大,也疑惑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不惜成本的代价,耗费庞大资粮,让一个正五品千户巡狩江南? “二哥想不明白?你以为我约见纪九郎,只想挖走东宫的一块好苗子,然后把平静的朝堂搅成浑水? 亲手敲锣打鼓告诉群臣,宁王白宏真要跟东宫打擂台? 那二哥未免太看低愚弟了。” 宁王目光灼灼,好似灿然大星,锋芒毕露道: “天京城中的武勋、贵胃、世家,他们都不觉得一个辽东泥腿子翻得起多大风浪。 哪 怕纪九郎被东宫相中,受太子信重,可底蕴与积累不是一蹴而就。 以一人,斗一家、一族?终究力有未逮。 这是他们的心思。 可我却不这样看。 此子是朝堂上的一颗炸雷,将种勋贵要面临的一口神剑。 太子殿下手中有天资横溢的姜赢武,统兵练军的王中道。 上可用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牵制兵部,下可以拿招摇山的宗平南定鼎大局! 即便像二哥你这样,独领一支卫军,手握重兵的藩王。 当真要跟太子相争,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这样雄厚的底蕴,又有圣人在背后支持。 监国二十年,平衡朝堂内外,并不稀奇。 但太子还是缺一个人,缺一个愿意做孤臣、直臣,且还没有任何家族背景、门阀勾结,不受地方府州牵绊、不被武勋贵胃束缚的人!” 燕王白行尘面容沉静,轻叹道: “我说老三你是兄弟里头最机灵的,果然没错。 身在江南,却对朝堂局势变化把握得这么清晰,看得这么明白。 可你花这么大的代价” 宁王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赞赏,从而露出喜色。 他立足于底楼,万千灯火投落亮光,映着青色团龙大袍。 相比起气度,这位向来低调的三皇子,还要胜过燕王一筹。 “太子殿下肯定会让纪九郎去辽东,先除掉扎根多年的四侯八将,削掉武勋的羽翼,顺势立威,拿住兵权。 然后就是尾大不掉的淮西功臣,凉国公杨洪、韩国公虞照、泰元侯谢瞻云……迟早都要被剪除。 朝廷就是一方池塘,大鱼太多,吃尽小鱼,活水也要变死水。” 提及这些当朝重臣,宁王语气并不激荡。 如云澹似风轻,缓缓说道: “太子殿下想得没错,但未必能够如愿施行。 这帮武人手里握着刀,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造反的胆子,他们未必敢有。 可助皇子夺嫡登位,换一个储君,却不是不行。 我敢与二哥打赌,只要纪九郎踏入辽东,要么他惨死在白山黑水; 要么他当真是不世奇才,强龙斗过地头蛇。 前者,东宫震怒,但却无济于事。 后者,凉国公杨洪必然发难,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候,淮西武勋、辽东将种、江南豪族,牵一发动全身,皆与东宫为敌。 朝堂势必大乱,内乱一出,那些蛰伏已久的江湖余孽,也会搞风搞雨。 一子落错,满盘动荡!” 燕王白行尘默默听完,转过身问道: “那你怎么想?把纪九郎按在江南,天下会太平了?” 宁王眸光冷然,沉声答道: “没了纪九郎,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让太子做成辽东行! 圣贤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要徐徐图之。 我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二十年监国,都已经撑过来。 如今,又何必急于一时! 辽东再怎么糜烂,也不过一时之症。 为大局牺牲,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历朝历代,谁又不是与门阀共天下。 动武勋,再压豪族……我看,难成。” 看着直抒胸臆的宁王,白行尘似是感到失望,摇了摇头。 再次与其错身而过,头也不回,竟是踏出万佛阁。 轻飘飘的话音,随着风雪卷入门槛内,重重砸在底楼。 “老三,圣贤后面还有一句话,叫除沉疴下勐药! 别去见纪九郎,也不要再打其余的心思。 东宫要做什么,与我等无关! 藩王,就要守藩王的 本分!” 等到燕王身影消失于白茫茫天地,宁王方才嗤笑一声。 似是不屑,又像轻蔑,喃喃低语道: “本分?二哥,这天下,是咱们白家造反打下来的,哪里会有什么本分人。”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治大国烹小鲜,除沉疴下猛药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年夜,城隍庙 纪渊踏入真容院,足足喝了三壶茶,也没有等到那位所谓的贵客出现。 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无嗔方丈是不是在戏耍自己? “就因为我打坏了大雄宝殿的屋顶?心眼也忒小了!” 双手搭在座椅上的纪渊摇头,滴咕着只有自个儿能听懂的玩笑话。 他瞥了一眼外面的阴沉天色,缓缓起身,打算离去。 既然贵客许久未至,要么是耽搁了,要么是来不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继续再等下去都毫无意义。 “对了,刚才走得匆忙,水云庵的虎狼丹方,还有那几枚上古神丹忘了拿。” 纪渊忽然想起文武魁会的彩头,这一次他与虞卿飞、徐怀英、玄明和尚几个天骄气机争锋,受益颇大。 牟尼宝珠孕育的斗战胜佛体,已经初具雏形。 接下来,就是体会领悟个中真意。 如同敲打铁胚一样,将其彻底铸成。 所以需要极多的资粮,用于填补自身。 “不知百枚大丹能否够?难怪都说气血武道是无底洞。 想要累积出雄厚底蕴,便是金山银海摆在面前都能消耗一空!” 纪渊一边思忖,一边考虑巡狩之事。 天京城愈发云波诡谲,难以看透全局。 四神好像都在落子,皆是奔着圣人而去。 最终谁是赢家,恐怕很难说清。 “天京城国运汇聚,龙气浓郁,却也没有想得这么稳妥。 年节之后,初春一到,立刻点齐人手,巡狩辽东……就当暂时跳出泥潭,瞧一瞧外面的风光。” 纪渊踱步行于风雪,偶然瞥见佛堂门前有一块丈许高石碑。 上面遍布形似道文的古朴字迹,颇有些意思。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微微一震。 他立刻做出起了兴致的好奇模样,走过去一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句子—— 天之三宝日月星,地之三宝水火风,人之三宝精气神。 这二十一个字最为显眼,也最为清晰。 旁边还有零零乱乱、七颠八倒、大小不等的许多字迹。 “这是寒山寺的一大名胜,唤作‘无字碑’。” 燕王白行尘的声音凝成一线,随着呼啸狂流卷过风雪。 “此物本在西山府石佛寺的崖壁上,被当地的樵夫、猎户发现了不凡之处,当成宝贝凿下。 你若用清水洒湿,再以棉布擦拭干净,即可看到歪歪扭扭的各种短句,或者语焉不详的胡言乱语。 更妙的是,这些字迹日晒不褪,水洗益清,揭去一层,又现一层,层层有字,字字不同,乃为奇观。 有人说,这是某位高僧大德生前以崖壁作纸张,以气血作笔墨,肆意挥洒心中所悟。 也有人说,这是某位科举不第的落魄儒生,隐居于山野,随手所写。 后来,洛大老板用五千两银子买下,又请工部大匠凋琢成碑,立于佛堂门前。” … 纪渊回身一看,见到燕王白行尘出现于寒山寺。 当即心下微惊,暗自想道: “难不成那位贵客是……” 白行尘似是看透心思,澹澹笑道: “老三想要见你一面,本王只是适逢其会。” 纪渊眉毛一挑,众所周知,白行尘是二皇子。 那他口中的“老三”,自然就是三皇子。 就藩江南七府的宁王,白宏真。 “见我?臣不过正五品千户,如何值得宁王亲自召见?” 纪渊故作诧异,轻声问道。 “纪九郎,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落在我那位三弟的眼里,你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人物。 让他不惜用七府之地的武道资粮,两座真统的镇派神功, 以及将辽东纪氏扶持成江南第五座门庭巨室作代价。 只为让你不再向东行,而是往南去!” 白行尘踏过棉花似的茫茫雪地,面容沉静如平湖。 可他所说的这些话,却像一记闷雷轰然落下,震得纪渊心头一沉。 按照燕王磊落的性情,应当不会故意夸大其词。 但是自己和宁王素未蒙面,何至于如此拉拢? “殿下莫要说笑,江南本就富庶,乃膏腴之地。 七府何其辽阔?倾尽其中的武道资源,供养三四尊五境宗师都绰绰有余。 更别提真统传承的神功,以及让一家之姓开枝散叶,成为豪族。 这等手笔,放在纪某的身上,未免有些浪费。 不如拿去结交六大真统的首席、行走。” 纪渊定了定神,摇头说道。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宁王给出这么难以拒绝的丰厚甜头。 那他所图谋的东西。 只会比这更大! “看起来你也不是很心动,果真是个奸猾的小子。 没有被一时的好处蒙蔽双眼,晓得揣测个中利弊。” 瞧见纪渊的神色如常,白行尘满意一笑,轻声道: “老三这人向来懂得权衡,骨子里是商人秉性。 他许你五分利,最后必须要拿十分回来。 你若今日见到他了,答应了,就等于做宁王府的家奴。 没答应这桩事,后面麻烦也不会断。 所以,本王替你出面回绝了。” 纪渊面皮抖动了一下,拱手说道: “那就谢过燕王殿下,为臣化解一场横祸!” 正如白行尘所说,他只要踏入真容院,见到私下而来的宁王。 不管答不答应,之后都很难收场。 藩王可不比国公,没那么容易被压服。 前者为手足、皇子。 后者只是获得封爵的臣子。 哪怕有东宫作为靠山。 白含章也不可能用一道旨意。 就让宁王退让。 更何况。 那位三皇子的藩地在江南。 向来有着“赋税半天下”的说法。 乃朝廷的钱袋子。 倘若东宫当真跟宁王府相争,必然牵动朝局动荡,引发风雨。 … 可以说,若无燕王白行尘半道杀出,天京城又将掀起汹涌暗流。 “老三待在江南之地久了,眼里只有他的家业。 人道皇朝鼎立三千年,靠的是众心所向,汇聚国运。 任由武勋贵胃横行下去,田地兼并,上进无门。 再加上边关糜烂,武备松弛。 再过一甲子,景朝恐怕就要积重难返。 到时候,又是各地揭竿而起,处处烽烟,走向大庆、大炎、大盛的老路。” 白行尘抬手按向那块无字碑,稍微放出一丝气血,融化风雪,化为清水。 随意一抹,原本的字迹迅速褪去,变成另外一行句子: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纪渊抬头望向白行尘,竟然无来由从这位燕王殿下身上,看到白含章的几分影子。 随后又恍然想起,这两位才是同父同母的真正兄弟。 他也有样学样,抹去一层积雪,化为一团冰水,洗过碑文。 “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抖动如浪,似是吸收大股、大股的道蕴。 一圈圈光华荡漾,照亮识海的九窍石胎。 “还真是来历不凡。” 于是,纪渊再次捧了一汪水,抹掉现有的字迹。 随着晶莹水珠汇聚滑落,又有两行虬劲的句子渐渐浮出。 这一次,居然是半篇残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此话,与你倒也相合。” 燕王白行尘随口念出,颔首笑道: “你再弄下去,无嗔老方丈就该心疼了。 这块无字碑,平时香客想看都看不着,更别提动手摸了。” 纪渊有些恋恋不舍,他每一次抹掉字迹,都能汲取颇丰的道蕴。 最后合拢五指,发力一按,半篇残诗倏然隐没,成了斑驳模湖的六个大字。 “宁作我,岂其卿。” 纪渊轻瞥一眼,咂摸几下其中滋味,最后收回眸光。 “本王看你法体即将铸成,不妨多磨一磨胸中的意气,寻人打个架。 像韩国公家的虞二郎,这人是个武痴,没什么多余心思。 找他练练手,就很合适。” 白行尘出言指点道。 他身为五境宗师。 灵觉之敏锐。 彻底放开的情况下。 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 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大雄宝殿的气机交锋。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这人杀性颇重,凌厉森寒,全身上下瞧不出半点佛性、半分禅意。 结果却是皇觉寺隐脉传人,修的还是横练神功,《不动山王经》。” 白行尘往真容院外走去,似是有些感慨道: “这样一想,你还跟我们白家颇有缘分。 圣人跟皇觉寺存着一段香火情,母后也时常去那里敬香。 你成了临济大师的衣钵传人……难怪太子愿意重用。” … 纪渊笑了一笑,并未作声。 他与杀生僧的相识,更多是命数吸引。 若非【阴德】生效,岂能这么简单得到佛门宗师的垂青。 与燕王白行尘一起走出山门,洛与贞的马车早就恭候。 看来牵动天京目光的文武魁会,也已经散场了。 “见过燕王殿下!” 看到一袭常服的白行尘,洛与贞连忙弯腰拱手,表现得毕恭毕敬。 “洛三郎,好多年不见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听你爹说,打算给你分一批人手,前往辽东行商?” 白行尘双手负后,笑吟吟问道。 众所周知,通宝钱庄的洛家是皇亲国戚。 本就跟东宫、燕王府来往颇多,关系亲厚。 彼此之间的讲话,便有些唠家常的意味。 “正是,父亲大人讲,玉不琢不成器。 若再把小子养在天京城胡作非为,迟早都要废了,所以就磨练磨练我。” 洛与贞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依我看,你这一次打通辽东商路,估摸着没什么问题。 有旁边的太岁煞星保驾护航,那些绿林响马只怕不敢妄动。” 白行尘澹澹一笑,摆手道: “纪九郎,本王衷心希望你此次能够不负众望。 更希望你当真做到那句话,宁作我,岂其卿。 这世道,不同流合污者,往往举步维艰。 纵有靠山,也难走得长远。” 纪渊心头一凛,身姿挺拔,拱手以对: “臣自当谨记于心。” …… …… 金飞玉走,时日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便来到大年除夕。 这是太古传承沿袭下来的习俗,本为祭祖节日。 后来愈发隆重,也多了阖家团圆、辞旧迎新等含义。 正所谓“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 不可或忘! 纪渊也是早早起身,换下大红蟒衣,穿上崭新的宽松常服。 府邸之中,也是一派忙碌的热闹景象。 二叔提着一桶浆湖,亲力亲为,四处张贴年红。 婶婶则是准备着年夜饭的各种食材,还有祭祖用的供品。 就连从龙蛇山带回来的病已,亦是穿着喜庆的大红棉袄。 脑袋上还戴了一顶虎头帽,显得可爱许多。 “终究是扎根下来了。” 纪渊眼神复杂,罕见露出缅怀之色。 “九郎,过来写一副对联,你二叔字写得像蚯引爬,实在拿不出手。” 二叔纪成宗贴完福字、挂好灯笼,看到自家侄子连忙招呼。 “我也是个半吊子,最多也就是端正,下笔没有筋骨。 病已,你去给咱家写一副对联。 写好了,等下带你放爆竹。” 纪渊笑着把虎头虎脑的病已拎出来,将笔、墨交过去。 这孩子虽然生在龙蛇山,沦为一介矿奴。 但却很好学,不仅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 … “纪先生,我该写些什么?” 小病已踮着脚踩在一张凳子上,提笔也有模有样。 “就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纪渊随口说道。 他还记得自己上辈子。 每一次过年都要练字十遍。 写的就是这副对联。 小病已点了点头,当即下笔。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见几分力道。 “不错,不错,九郎虽然官位在身,可终究不是读书人。 有了小病已,也能给咱家添些书香气!” 二叔纪成宗吹干墨迹,来回看了几遍,很是满意。 “对了,怎么不见临济大师?” 纪渊环顾一圈,却没发现枯瘦老迈的杀生僧。 “大师出去了,他说自己是出家人,往日能沾俗世的烟火气。 但今天是阖家团圆的好时节,不该与我们一起过。 打算到外城太安坊西边的寺庙过夜。” 二叔纪成宗叹了口气,又说道: “九郎,你等下提些酒菜过去,跟大师喝上几杯,莫要怠慢了。” 纪渊颔首道: “理当如此。” 虽然临济大师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把僧人的戒律放在眼里。 可该要遵守的规矩,向来是严苛约束。 比如,每日出门化缘,讨用斋饭清水。 又像是,年节孤身前去寺庙诵经,而不留在纪府。 日头隐没,天气阴沉沉。 忙完府中的诸般杂事,纪渊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拎着荷叶包的卤牛肉跟两壶黄酒,直往太安坊西面的一座破庙。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快要吃年夜饭。 天京城中,俱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纪渊路过琉璃厂,没见着几个开摊的古玩贩子。 走到城皇庙前,忽然听到一道苍老嗓音传来: “年轻后生,你提的可是太安坊徐记的卤牛肉?” 纪渊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很高大的老头。 对方双手拢在袖里,站在城皇庙的门槛内,眼光浑浊,皮囊衰朽。 “没错,正是城东徐记家的。” 纪渊不明所以,如实回道。 “来来来,年轻后生。” 那身材高大的白发老头招了招手,颇有些指使意味道: “拿给我尝尝味儿,许久没开荤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城隍庙中,白日撞邪? 老头你是哪一路好汉?竟敢在天京城里半道打劫北镇抚司千户?!素不相识就要尝尝我买的卤牛肉? 多大的脸啊!纪渊心思微动。眼皮不由地跳了一下。还以为遇到什么大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却不成想。锐烈眸光轻扫而过。结果大失所望。其人头发花白,皮囊衰朽,很明显的气血枯败之相。 双眼浑浊,黯然无光,恰如风中残烛。绝非是擅于敛气藏息的武道真修! 完全就是平平无奇的小老头!谨慎起见,纪渊心神沉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 哗啦!华光如浪,荡漾开来。映照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仍旧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 “看来是我有些疑神疑鬼了,经历这么多,现在瞧谁都像四神的爪牙……”纪渊自嘲一笑,仔细一想,天京城是圣人脚下。 就算域外四尊落子布局,充其量也就拿点小鱼小虾做先锋、当炮灰。像是真正打头阵的天选、圣子,轻易不会放进险地。 再者,连奇士与灭圣盟联手打造的众多鼎炉,都没瞒过皇天道图。更何况其他! “我说年轻后生,你是耳朵不好,听不见老夫讲话?还是舍不得牛肉?”白发老者双手拢在袖内,语气还是那般不曾改变,淡淡道:“老夫不白吃你的,自有好处给你,绝不让你吃亏。”晓得不是来历莫名的武道高手,纪渊便就放松下来。 听到白发老者这般大的口气,他险些笑出声,暗自腹诽道:“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你是哪位六部尚书,或者内阁大学士呢!”对方这番做派,像极了自己上辈子见过的江湖骗子。 靠着一身挂满仿品勋章的军装,就敢自称首长那种。 “老丈何不自己去城东买上两斤,如今恰逢年节,守着这城隍庙也冷清。用卤牛肉下酒,既能壮气,还能养身。”纪渊也没多做计较,笑呵呵说道。 他今日虽未穿五品千户的大红蟒衣,可这身常服料子也不差,乃织造局的上等手艺。 袖口是祥云捧日,衣领是水波白浪。俨然是一派贵气,绝非寻常人家。 但凡是有点眼力劲,也不至于骗到自己头上来。要知道,平常百姓就连见到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往往都是避之不及。 更别提主动招惹一位正五品的千户了。 “后生,老夫若出得去,也不会跟你要了。”白发老头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城东徐记卤牛肉的滋味,是许久没尝过了。”纪渊本想掉头走开,闻言却是停下脚步。 人或多或少都有尊老之心,他似是想到上辈子教他识字的爷爷,轻叹一声道:“老丈过年还要守着城隍庙,的确是辛苦。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好处。匀出一半的卤牛肉,就当是孝敬城隍爷了。”纪渊对于白含章的那句评价,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向来深以为然。 这个白发老者兴许是瞧见自己衣着不俗,想着忽悠一顿酒肉打打牙祭。 无非就是被占点便宜,倒也没什么大碍。念及于此,他提着食盒,走过牌坊往大殿去。 这座城隍庙修在外城,放在天京三十六座坊,算不上很堂皇阔气。主体为红墙泥瓦,过了平常贩夫走卒摆摊做生意的宽敞广场,便是一道仪门耸立。 共有两副对联,一是 “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一是 “世事何须多计较,神界自有大乘除”。后面挂着一只很大的算盘,刻有四个铁色大字。 不由人算!旁边再立着一块石碑。亦是用朱笔描摹出八道艳红字迹。为善者昌,为恶者亡! “浩荡国运汇聚,人道龙气垂流,难怪压得住琉璃厂的百鬼夜行。”纪渊瞥见这些若有所思,景朝定国之后,圣人册封天下城隍。 因此,各地府州处处皆有城隍庙,平头百姓人人皆拜城隍爷。天京城中更是夸张,每一座坊里都有殿宇供奉。 内城好几座城隍庙都修得很是气派,比起佛寺、道观,强出数倍。不过也正因如此,城隍庙处处都是、城隍爷处处都有。 像外城这种破落地方,反而没多少香火。 “年轻后生心地不错,这年头懂得尊老的后辈越来越少,世风日下啊。”听到纪渊愿意给出一半的卤牛肉,白发老者开怀大笑,全然不见刚才的佝偻老态。 “果然是装模作样的江湖骗子,年轻人不尊老,多半是你这种为老不尊的太多。”纪渊嘴角一抽,心里嘀咕两句。 却也没去在意,随手把油皮纸包好的卤牛肉递过去。 “后生不进来拜一拜城隍爷?”白发老者并未迫切接手,而是轻声问道。 他站在门槛之内,约莫九尺高,并不像同龄的老人那样瘦小干瘪。若非麻衣布袍,穿得单薄。 皮肤粗糙黝黑,双手磨出层层老茧。好似种庄稼的老农!兴许,纪渊真有可能将其当成,某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兵部大员、兵家大修。 “咱不是拘礼的俗人,城隍爷放在心里就好。天天跑到庙里跪拜烧香,多半是所求太多,贪得无厌。这种货色,城隍爷若有眼,估计看着也烦,恨不得一道雷劈下来。”纪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修持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也算半个佛门中人。 到如今都没跪过佛祖,拜过菩萨。更何况是受圣人册封的城隍! “你这后生,满口大道理,心意却未必诚。算了,算了,不拜城隍也没啥关系。”白发老者哼了一声,拿过那半包卤牛肉,也顾不着已经冷了。 扯开油纸,拈起两片,放进嘴里尝了尝滋味儿。而后,砸吧几下道:“城东徐记的味道确实不错,只是没咱婆娘做得地道,差了些意思!”纪渊挑动眉毛,似是有些惊讶。 这个口气大得惊人的白发老者,居然还娶了婆娘?随即,他又想到城隍的庙祝虽然属于道士。 但应该不禁婚嫁,可以娶妻生子。 “老丈既然成家了,为何守在这冷冷清清的城隍庙。大年除夕的日子,也没有人会过来捐香油钱。何不早早关门,回家去烤烤火。”白发老者捧着油纸包,答非所问道:“我那婆娘太唠叨,身子又不好,不好跟她吵闹……几个儿子,也有孝顺的、也有不听话的。总之烦心事多,还是待在城隍庙清静。”纪渊嘴角又是一抽,差点没绷住。 讲得好像你是什么地主老财,有偌大的家业一样。 “怪老头。”他抬头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愈发暗了。也没心情跟个庙祝闲聊,直接道:“老丈,这卤牛肉匀给你,算是孝敬城隍爷。我赶着给长辈送酒菜,就不陪了。” “诶,后生,老夫绝不会白白占人便宜,既然来了城隍庙,不妨给你自己求一道护身符。”白发老者浑浊眸子一闪,忽地伸手拉住欲要转身的纪渊,淡淡说道:“看你印堂盘踞黑气,好似乌云堆积,必然是即将远行,前路未卜。需要城隍爷给你挡一挡灾,去一去煞!”纪渊眉头微皱,当即感觉有些古怪。 也不知道是这白发老者信口胡诌,误打误撞,还是真有本事,懂得相面之道。 居然叫他说中了,自己快要离开天京,巡狩辽东之事。 “放心,老夫吃了你的卤牛肉,算是欠个情分,便不会再收你的银子。”白发老者眼睛余光似是惊鸿一瞥,看到挂在腰间的那块太平无事牌,笑道:“就在这上面写一道辟邪护身的灵符,也省一张黄纸了。外面风大,你且进来,容我磨些朱砂!”纪渊眸光冷冽,五感凝练,望向白发老者。 又用皇天道图映照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存着 “且看你玩什么把戏”的念头。他跨过城隍庙门槛,进到殿内。里面一应摆设都是仿照县衙公堂,两边有威武仪仗,上首是红脸膛黑金袍的木雕像。 眉目刻得模糊,神韵却是很足,有股子惩善罚恶、燮理阴阳的浓重气势! 那个应当是庙祝的白发老者,倒也没多少敬畏之心。竟然直接就在城隍爷身前的桌案上研磨朱砂,还有惊堂木把剩下没吃完的半包卤牛肉压着。 这人真是庙祝? “敢问老丈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纪渊瞧了两眼,并未看出门道,听着城隍庙外的风雪呼号,开口问道。 “姓……申,家里排行第……诶,后生,你这太平无事牌上的字,写得好哇!笔力虬筋,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大家手笔!”这个头发花白的申老头毫无气度,趴在那儿。 就像收了银子一样,莫名地卖力夸奖起来。 “老丈你的眼光可不太行,那四个字甚是潦草,就像蚯蚓爬,没比蒙童好上几分。”纪渊背过身去,瞧着城隍殿里几副对联。 以他远超三重天境界的敏锐五感,以及皇天道图都未发现端倪。独自揣测许久无果,干脆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皇天道图囊括大千世界的万类气机、气数、气运。天地众生,只要存在便有痕迹残留,不可能逃得过华光映照。 哪怕是死物、阴魂、邪祟等等。除非这申老头是朽木、泥灰。否则早就显出原形了。 “不识货,后生你不识货!哼哼……这字,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为不过呐!”申老头嘀嘀咕咕,纪渊懒得争辩,等着画完护身符就立刻走人。 恍然间,城隍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研磨朱砂的细微声音。 “老丈,时候不早了,我赶着回去,你还没……”约莫半刻钟左右,纪渊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欲发问。 回身一看,却发现殿内无人。那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竟是消失无踪。 只有那枚太平无事牌,安静躺在桌上。 “撞邪了?”纪渊眸光一缩,猛然间有种白日见鬼的惊悚感觉。若非惊堂木压着的半包卤牛肉,他甚至觉得是不是置身幻境? 刚才的一切,其实都未真实发生! “旁门左道的幻术?障眼法?不对,换血三重天的感知,已经是快要打破虚空的见神层次,绝不可能混淆虚实!”纪渊正思忖着,全神贯注警醒起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黑色道袍、眉毛灰白的老者掸了掸肩上风雪。喘着大气,迈进殿中,拱手说道:“尊客是要求签?还是求符?今日是年节,解签画符的道人没在,要不过个两日再来?”纪渊愣了一下,迟疑问道:“你是这里的庙祝?”老者看到这人穿着不俗、气度不凡,于是态度恭敬道:“不错,贫道号闲云子,忝为长顺坊城隍庙掌管香火的庙祝,这是我的文牒。刚才想着打点黄酒,煮几杯暖暖身子,故而离开了一阵。”他顺手往怀里一摸,掏出盖着老君教、以及朝廷户部两道大印的详实文书。 “这城隍庙只你一人?有没有一个姓申的老者?”纪渊接过一看,确认无误,眉头沉下问道。 “还有解签、画符的野鹤子。只不过他是火居道士,已经回去跟家人团圆过年了。姓申?庙中并无这个人,就贫道和野鹤子搭伙。”自称 “闲云子”的老道眼神不解,却还是堆笑答道。 “难不成……这城隍庙闹鬼?什么样的阴魂不散,敢在城隍爷面前放肆?”纪渊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头却疑惑丛生。 那申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问自己讨卤牛肉?究竟是怎么隐藏? 连皇天道图都没映照出来?此时此刻,他莫名有穷书生夜宿古寺的错觉。 只不过对方往往是跟狐妖女鬼春风一度。第二天睁眼再看却是衣衫未解。 仿佛昨夜做了一场幻梦。眼下来看。自己好像也差不多。跟那个申老头聊了许久。 结果发现城隍庙中根本没有此人。 “打扰道长了,我不求签、也不画符。”纪渊拿回桌案上太平无事牌,重新系在腰上。 正面仍旧是那四个潦草大字,背面则变成了一道笔走龙蛇的朱砂灵符。 那个叫做闲云子的老道也是瞧了一眼,眉头紧锁,迟疑说道:“尊客你这灵符……画得有些不对。”纪渊捏着那枚太平无事牌,一边勾动心神映照,一边问道:“哦?请问哪里不对?”闲云子挠了挠头,回答道:“通常来说,道门画符,讲究一个请神、变神、化神,有诸多讲究和仪轨。一般有取炁、入讳、设狱、结煞等步骤,不同的符,还要盖不同的印。这关乎符成与不成,很是重要。尤其最后的收尾,需以敕令召神。”这个眉毛、胡须灰白的庙祝,扬手指了指太平无事牌,皱眉道:“尊客你这一道符,有些……不合规矩。这印章盖的竟然是,酆都大帝敕令。你想啊,道门画符成千上万,可咱们也不可能直接请三清道祖是吧?辟邪除祟,用酆都大帝?这不等于是,圣人亲自下旨惩治街坊恶霸么?哪里用得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寿将尽,非人力可为 酆都大帝敕令? 纪渊眼皮重重一跳。 再次望向那枚太平无事牌。 猛地想起这是之前进宫。 洛皇后亲手所赠。 莫非…… “皇后说,这是城隍庙开过光的,带在身上能保不受邪祟侵扰……” 纪渊眉头微沉,今日所经历的这一切,委实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略微思忖片刻,询问身前的庙祝闲云子∶ “按照道长所言,敕符盖印,讲究繁多。 请看看我这一道灵符,它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闲云子接过那枚太平无事牌,双手捧着仔细端详。 可是瞧了许久,嘴巴张合好几次,后只憋出来一句话∶ “请恕贫道眼拙,看不出什么门道。” 纪渊脸色如常,倒也没有感到失望。 外城的城隍庙祝,本就是没多少油水的闲散差事。 这位闲云子若真有几分好本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更何况,那个申老头不仅骗得过自己的一双法眼,还能瞒得过皇天道图。 倘若庙祝能够看出什么,才叫奇怪。 “须得提醒一声尊客,道门画符的手段,说白了,就是请神。 最重要的一步,在于敕符盖印。 正所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为什么同样的一张黄纸、一碗朱砂、一支毛笔。 有些人画出来的符,神韵具足,召雷役电,呼风唤雨; 有些人却只能装神弄鬼,难以奏效?” 庙祝闲云子似是觉得脸面挂不住,连忙往回找补道∶ “其一在于跟脚,其二才是本事。 就像贫道硬去攀附,勉强能跟南宗沾亲带故。 如果去画符,就不可能请老君一脉,只能请真武一脉。 这便是跟脚。 又因为贫道位卑,手段不够,想请雷部正神、风伯雨师,必然也不成。 最多靠着些许香火情,请来土地、城隍相助。 这便是手段。” 闲云子讲得口干舌燥,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 “尊客你看,你这一道符,符头代表三清道祖,没有问题。 这三笔画出,暗合人之精气神、天之日月星、地之水火风。 可到符胆这里,就有些不对了。 此时符之主宰,符之门户。 需要请祖师爷、请正神坐镇,才能生效。 可这道灵符所写的“字,,不是请,而是……诏令。 像是圣人下旨,君王对臣子一样! 这种手段,能不能请来“鬼神“,令符生效。 贫道,当真……不好说。” 纪渊若有所思,明白庙祝话中的意思。 这画符请神,其实就是看出身。 你家祖师爷越利害,能请的神越多,符也就越灵验。 “所以,这一道假符?” 纪渊皱眉问道。 “贫道不敢讲得太死,想要验证是真是假,方法也简单。 将这枚太平无事牌烧掉便是……” 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纪渊,庙祝闲云子及时收住话音。 “这块牌子是皇后亲赠,就这样烧掉太过浪费。 罢了,也不去多想。” 纪渊收回那块木牌,重新系与腰间。 他并未对于酆都大帝多做联想。 因为这些太古神魔。 早已跟化日的羲皇、化月的阴皇一样。 彻底入灭。 湮灭于岁月长河。 如今受人供奉、流传于世的天地正神。 更多是道则演化,灵性具现。 (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寿将尽,非人力可为 通俗来将,就是泥雕木塑的空壳子。 既不会主动显圣,也不会走下神龛供桌。 这是上古正宗监察天下。 公开宣布过的一桩事。 “酆都大帝寂灭于太古,随着阴世一起掩埋。 也难怪庙祝觉得这道符,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酆都大帝早已不存于世,只有烙印天地的灵性尚存,何来敕令。 要请,也该是请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些鬼差、鬼将才对。” 纪渊心中念头急转,按下那些暂时无法得到解答的疑惑。 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步迈出城隍殿。 “尊客,你这还有半包……卤牛肉没带走!” 庙祝闲云子大声喊道。 “送与道长了,就当孝敬城隍爷。” 纪渊提着食盒,昂首阔步,很快就消失于庙街之前。 庙祝闲云子注视那道挺拔背影,逐渐隐没于茫茫天地。 抄起半包冷掉的卤牛肉,嘀咕道∶ “贫道就替城隍爷享用了,大过年的,就缺点下酒的好肉。” …… …… 皇城,西宫。 燕王白行尘双手垂立,微微低头,立于养心苑的门前。 当今天下,也只有一人。 能够让权势熏天的景朝藩王、武功盖世的五境宗师。 表现出这般恭敬,甚至于有几分乖巧的模样。 “母后可曾睡下?” 燕王白行尘轻声细语,询问殿外的女官。 “皇后娘娘刚服过药……也不知道是否安眠。 要不然,奴婢给殿下进去看一眼?” 女官垂首恭敬问道。 朝堂内外,人尽皆知。 燕王从小性子倔强,连圣人都曾顶撞忤逆过。 却唯独听皇后娘娘的话,极为孝顺。 就藩之后,极少的几次入京。 除去待在王府,便是进宫面见皇后。 每日请安,从无断绝。 这一点,就连东宫太子白含章都有所不如。 所以,亦有不少老臣支持燕王立为储君。 他们认为,虽然圣人定下太子人选。 可如果皇后娘娘有别的想法,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必了,本王稍微晚些再来。” 白行尘摆了摆手,小声说着,似是生怕惊扰养心苑内的洛皇后。 “皇后娘娘服药之后,很容易困乏。 一般都要小憩片刻,等待晚膳时分才会起身。” 女官双手交叠于腹前,轻声回道。 “知道了,好生服侍母后。 本王带了两株边塞的千年丹参,补气益血 还有几枚万年参王炼成的丹丸。 等会儿自有人送到西宫。 本王问过太医局,说是其性温和不伤身子,记得让母后每日用上一次。” 燕王白行尘认真叮嘱道。 这番话听得女官连连咂舌。 她常在宫中走动。 也是见过几分世面。 可面对燕王白行尘的大手笔。 仍旧不免感到震惊。 千年丹参还好说。 只是世间难寻。 并非不存在。 但万年的参王……那可是长年累月吞纳日月精气,俨然成了气候的天地灵根! 哪怕吸上一口药香,都能给人吊住半口气。 若是服用炼化,延年益寿一甲子都不成问题。 这种罕有的珍稀宝物,根本无法用金银俗物来估量。 如今却被燕王白行尘随便拿出,仿佛田地里头的大白菜一样。 只是…… 太医局已经(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寿将尽,非人力可为 给过诊断。 皇后娘娘乃是大限将至,阳寿已尽之兆。 属于油尽灯枯,人力根本无法挽回。 纵然燕王倾尽世上的天材地宝,也未必能够给皇后娘娘续命几刻。 “殿下一片诚挚孝心,皇后娘娘定然感到欣喜。“ 女官敛衽行礼道。 白行尘摆了摆手,转身往东宫而去。 内廷重地,多为女眷,他不方便长久逗留。 不如到东宫坐一坐,讨杯茶水喝。 白行尘这般想着,缓缓走出养心苑。 他今日终于换下常服,身着藩王的团龙大袍,显得尊贵气派。 故而,行于深宫之中,亦是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竟是燕王当面,多年不见,殿下风采尤胜少年之时,不愧为宗师人物。” 还未踏入太子所居住的东宫群院,白行尘便就遇到一个声音沙哑的老太监。 对方好似熟识一般,打着招呼。 白行尘抬眼一看,其人白发白眉,一袭大红袍。 这般打扮,衬得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阴惨惨的,很是瘳得慌。 要换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只怕会被当成索命厉鬼,吓个半死。 “陈貂寺,陈公公,你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外界流传,圣人闭关,除去明面上有黑龙台的那位督主护法。 暗地里,其实还有一人,便是你。” 白行尘微微惊讶,望向面前脚不沾地,轻飘飘似游魂的老太监。 这位陈貂寺,乃是圣人信重的亲近心腹。 很早就已净身入宫,当过秉笔太监、掌印太监。 更有传闻,得到圣人亲自传授武道功法。 虽然没入山河榜,但一直被视为不会比宗平南、谭文鹰差多少的大先天高手。 “老奴没那个福分,可以跟随圣人左右。 这后宫里头闲言碎语,是是非非,太多了。 皇后娘娘心善,从不苛待下人。 太子殿下国务繁忙,也难以顾及。 长久之下,迟早生乱。” 不知具体名姓的陈貂寺双手垂落,藏于袖中,微微低头道∶ “若说别的本事,老奴兴许没有。 收拾几个爱嚼舌根、得意忘形、不晓得自个儿是谁的***胚子,却足够了。 所以,圣人就把老奴留在宫中,好用来看家护院。” 白行尘神色平静,语气淡淡道∶ “陈公公何必妄自菲薄,圣人传下两门绝学,《寒冰绵掌》和《天罡童子身》,一者极阴、一者极阳,本是相互冲突,难以调和。 却被陈公公你练到阴阳圆融,变化随心的超拔境地。 放眼天底下的数位大先天,陈公公你绝对是榜上有名的绝顶高手。” 脸色惨白,几乎毫无人气的陈貂寺笑了一声,像是夜枭般暗哑∶ ”殿下谬赞了,老奴只想给圣人看好门户,免得放些狗崽子进来兴风作浪。” 他将手一伸,让白行尘走在前头。 “知道有陈公公镇守皇城内外,本王也就放心许多。 如今的天下,就连京城都是人、鬼杂居,气机驳杂,愈发阴秽,更给四神爪牙肆虐作乱的机会,更别提大名府之外的地方了。 前阵子听太子讲,北镇抚司已经拔掉好几颗受到奇士蛊惑的钉子。 可始终钓不到真正的大鱼,没办法将其一网打尽。” 白行尘走在松软的雪地上,沿途巡视的禁军、提灯的宫女,见到他皆是弯腰拜倒。 当瞥到那袭大红袍,以及白发白眉没半点人气的老脸,更是吓到大气都不敢喘。 后宫之中,向来流传着。 若被陈貂寺惦记上,要么大富大贵,(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寿将尽,非人力可为 要么身首异处。 有些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了义子,当上司礼监的显赫人物; 有些则凭空消失,如同人间蒸发再也难见。 ”老奴素来不问这等国事,只要圣人在位一日, 那些盘踞鬼蛾的宵小之辈,便就掀不起风浪。” 陈貂寺眼皮耷拉,轻声道∶ “倒是殿下要小心些,老奴看你身上似有几分伤势,没有愈合完全。 这要是被灭圣盟的余孽晓得,必定会想方设法趁虚而入,行刺殿下。” 白行尘眼皮一跳,似是有些许错愕,而后道: “陈公公真个厉害,法眼如炬,连本王受过伤都能瞧得出来。 没错,本王入京之前,为了快点拿下成了气候的万年参王。 心急之下,确实吃了一点小亏。 那等天地灵根,早早蕴育灵智,懂得借用灵机,练出几门厉害的道术。 放手争斗起来,也不比一尊宗师弱上多少。” 陈貂寺颔首,嘶哑着声音道∶ “殿下不妨遣人去库房,取一枚地元大丹。 既可以补一补身子的亏空,也免得积劳成疾,养成难以治愈的暗伤。” 白行尘闻言,却是摇头拒道∶ “东宫储君才能调取皇家内库之物,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本王擅自取用地元大丹,是为僭越。 多谢陈公公的一片心意,可该守的规矩,本王还是要守。 不然,就容易乱了套。” 陈貂寺浑浊的老眼闪烁几下,沉声道∶ “还是殿下考虑周全,老奴一时想得岔了,险些犯下大错。” 一边闲扯聊天,一边缓步慢行,白行尘终于来到东宫。 他看到各处院落张灯结彩,热闹喜庆,似有好事。 于是,颇为随意地开口问道∶ “太子府中,莫非有什么喜讯?本王怎么没听闻过?” 陈貂寺望着气氛火热,烛火通明的东宫。 面皮一抖,垂首答道∶ “回殿下,据说是太子妃有了喜脉,就不知道是男是女。” 白行尘脸上笑意一凝,缓缓收起消敛,久久不语。 风雪盘旋,吹来滚滚寒流。 这位燕王殿下忽地转身,似是想起黑衣僧道广推演过的局面。 声音有些艰涩,好似铁块沉入冰水,徐徐道∶ “原来如此,多谢陈公公告知。 可惜本王事先并不知道,也没有备好礼品。 仔细一想,还是下次再来登门,好生恭贺太子殿下。”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阳寿将尽,非人力可为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大首位,心与意合 风急雪紧,好似大片鹅毛洒落。 纪渊武道修行有成,气血强盛如烘炉,自然不受寒意所扰。 他呼出一口白气,阔步行到临济大师挂单的寺院。 这里明显是年久失修,两扇木门歪倒,半边泥墙倾颓。 积厚的灰尘,密布的蛛网。 好似废弃已久,没有半点人烟气。 “除非挂个“兰若寺“的铜匾,再有几个香艳的女鬼,否则谁会来这里过夜。” 纪渊甫一踏入其中,便感到四面漏风,不禁摇头想道。 “大过年的,不在家里跟叔叔婶婶团圆,来这作甚?” 枯瘦老迈的杀生僧本坐在佛堂诵经,忽地抬起眼皮。 这位皇觉寺隐脉的宗师人物,仍旧是那袭朴素僧袍。 右手持着铜钵,里面盛着的清水,已经凝出一层薄霜。 “大师不沾红尘俗情,却也没说,不食酒肉饱腹? 即便是佛门宗师,也没法做到真正的餐风饮露。 总要吃些酒肉,填下肚子。 再者,纪某这一路走来。 承蒙大师几次庇护,还被传授皇觉寺的横练神功。 大年夜前,共饮一杯,也算是尽到心意了。” 纪渊嘴角含笑,放下食盒,四下扫视一眼。 恰好寻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炉子,以及枯枝树木。 他也不嫌弃灰尘脏污,抬手抹掉表面一层红锈。 又用气血发劲,将炉子生起来。 再从食盒里头,取出几碟凉掉的卤菜、半包切好的牛肉。 将碗碟、酒盅摆好,架上两双干净的食箬。 片刻之间,这冷清的佛堂,便就有了几分烟火气。 “九郎,你有心了。” 杀生僧干瘪面皮抖落两下,古井无波的心境难免起些涟漪。 皇觉寺贵为佛门圣地,与北方的悬空寺遥遥相对。 前者有显宗、隐脉之分,后者也有正僧、俗僧之分。 说得浅显明白一些,便是门派的面子与里子。 六大真统,禅宗净土,听上去很是磅礴大气。 却照样逃不开吃喝拉撒四个字。 尤其当今圣人颁布各种条例。 对天下佛、道的庙宇、楼观征收赋税。 衣食住行更成了大问题。 悬空寺便是依靠俗僧经营各种产业。 维持寺院的诸般开支。 那些俗家弟子交钱学武。 却不用出家持戒。 因其泥沙俱下。 良莠不齐。 也导致悬空寺的名声。 近些年来略有下滑。 皇觉寺稍微好些。 因为有朝廷赐下的田产。 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可佛门之地亦少有清静。 十方丛林代代都有英才出没。 想要争夺“真统”之名、“佛首”之位。 所以才会有另辟一支隐脉,才会有杀生僧亲赴悬空寺,与那怒金刚印空比较气力法道。 “九郎,你在小寒山的文武魁会上,显露斗战法体。 等于认下皇觉寺隐脉传人的身份,也不知是福是祸。” 杀生僧面皮干瘪,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心绪。 他最开始的确是想把纪渊拉入佛门,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可到后来,渐渐改变主意,再也没有提及过了。 原因很简单,老和尚不愿意将自家徒弟拖入浑水。 “这天底下最不死不休、不依不饶、难以消弭的。 非名利之争,亦非权位相夺。 乃是......道统正宗四个字。” 看到纪渊疑惑眼神,杀生僧轻叹一声,解释道(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大首位,心与意合 : “圣人当初踏马江湖,又钦定六大真统。 立下儒首、道首、佛首的三尊之位。 上阴、稷下这一甲子来,因为王霸义利,理学、事功吵个不休,没有消停的时候。 真武、老君亦是如此,一个是主张“受篆治邪、万物本道“,一个讲究‘三教圆融、识心见性“o 两家人谁也瞧谁不顺眼,各派弟子撞到一起,总少不了摩擦争斗。 至于佛门......也难免俗。 悬空寺俗家弟子数以万计,各处开枝散叶,声势浩大无匹。 皇觉寺这几年来,反而有些人才雕敝之意味。 显宗传承的三大神功,能够初窥门径的,竟然一个都无。” 纪渊微微一怔,不知杀生僧为何突然提及三教首位。 他热好菜,烫着酒,就像是对待家中长辈一样。 “圣人行的是阳谋,各座真统的掌教即便心里明白,也要往里面钻。 倘若不争这一席首位,过不了半个甲子,自家道统不可避免就要衰落。 到时候,又谈何传承祖师爷的法道精义。 用一个‘虚名,,让三教都不安宁。 避免真统做大,重蹈此前武林圣地压过人道皇朝的覆辙! 圣人手段,让人敬畏。” 杀生僧语气平静,倒也没有什么怨气。 他看得很透彻,佛法是求空,是明见自身,以渡冥顽不悟的痴愚众生。 皇觉也好,悬空也罢。 传的道是正道,传的法是正法。 可连出家人自己都参不透,非要卷进旋涡,又岂能怪得了旁人? “大师,难不成我成了皇觉寺隐脉传人,就要去跟悬空寺的秃......和尚,争那劳什子的佛首?” 纪渊眉头微皱,他对号令十方丛林,南北两宗共尊这种事,可没多少兴致。 还不如从千户再进一步,坐上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宝座,来得切合实际。 领袖一帮参禅打坐的秃驴,哪有带着云鹰缇骑、飞鱼百户,巡狩州府、监察天下舒坦? “那倒不必,老又不输给悬空寺的印空。 若非功法缘由,难以突破大先天。 佛首之位,也轮不到两宗争得头破血流,老衲直接坐上去便是。” 杀生僧拈起烫好的酒杯,小酌一口。 “用最淡的姿态,说最狂的话......不愧是以杀生为名的佛门宗师。” 纪渊嘴角抽动,听见主殿那边传来动静。 眸光轻轻一撇,是几个衣衫单薄的孤寡和尚。 兴许是闻到佛堂的酒肉香气,这才出来查看情况。 他看外面天寒地冻,又是年节时候。 于是起身拿了二十两银子,让他们自去买些米面素菜。 这一幕落在杀生僧眼中,赞许似的点了点头。 他这徒弟,悟性卓绝,天资横溢。 有杀伐凌厉之气,也不乏悲悯同情之心。 “印空那顽固怎么能跟老神比?论武功佛法,胜不过老衲,比徒弟传人,更是不可能赢。” 杀生僧当即开怀一笑,竟是逸兴遄飞,朗声吟道: “偷了乾坤胸中留,骗得真如袖里藏。摩诃般若波罗密,哪管世人说短长!“ 豪迈爽快的浑厚笑声,宛若怒蛟腾空,冲天而去。 立在佛堂外的纪渊,望着僧袍鼓荡,饮酒吃肉的杀生僧,怔怔出神。 胸中无来由涌现一股滚烫热气,又与奔流如江河的气血相合。 额头眉心之内,赤红焰光熠熠生辉。 仿佛盘踞一头老猿,又像是一座石胎。 变化无穷,若隐若现。 那方凝练诸多武功真意神髓的周天道场,好似巨(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大首位,心与意合 大的火炉。 像是融炼驳杂气机,要将其凝成一体。 就这样,师徒二人。 一者身在佛堂内,敲动食,箬高唱佛偈; 一者立足佛堂外,熔炼武学,心与意合! 这破败的古寺,好似琉璃世界的一方净土,容纳着法与道。 ...... ...... 大年夜过去,纪渊复又穿上那袭大红蟒衣。 再挎上绣春刀,来到许久都未踏入的北镇抚司衙门。 以他正五品的千户之位,早已不用按时点卯。 除非遇到指挥使亲自下令,必须在场的重大案子。 “纪千户,稀客啊。 听说你这阵子到处奔波,好不容易歇会儿。 怎么就过衙门来了?” 同样是正五品的程千里,原本待在后堂喝茶。 忽然看到那袭气势熏天的大红蟒衣,不免露出惊讶之色。 “程千户,这年节过得可还好? 我正巧有些公事,也有些私事。” 纪渊轻笑一声,他在北镇抚司谈不上有什么根基。 除去秦无垢之外,也就跟程千里相熟些了。 “家里儿子顽劣吵闹,婆娘又宠溺,弄得我都头疼。 纪千户不妨直说,看我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程千里眼光闪烁,很是熟络地问道。 虽然两人同为北镇抚司千户,按照品秩乃平起平坐,无需刻意逢迎。 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大概都瞧得出来。 这位尚未及冠的纪千户,背后的那座靠山,绝非普通的正五品朝廷命官可比。 说不定,再过个十年八载。 那张指挥使的座椅,都是他的。 这样的人物,岂能得罪。 “我想进一趟诏狱,取个练气士的性命。” 纪渊施施然坐下,轻声静气说道。 程千里眼皮轻轻一跳,端起的茶碗停在半空,迟疑着问道: “私仇?还是私事?” 纪渊也不隐瞒,笑吟吟道: “程千户切勿多想,我只是得到一篇秘法,想炼一口宝刀,但缺少一条足够坚韧的邪道神魂。 你也知道,练气士不好找,旁门左道的练气士,那就更难寻了。 我犯愁了好一阵子,经过秦千户的提醒,这才想起来, 诏狱关押这么多邪魔外道,江湖余孽。 拿一条性命来用,岂不是正合适。“ 程千里闻言放下心来,长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点名道姓要杀谁,就没大碍。 诏狱底下,押着的那些囚犯。 要么是穷凶极恶之徒,要么是达官贵人之身。 随便寻个练气士了结性命,倒不算什么。 就怕纪渊跟哪个将种勋贵存有私仇,想要报复杀之。 这等脏事儿,万一没弄干净,叫御史台掀了出来。 不仅北镇抚司脸面上过不去,自己也要跟着吃挂落。 “旁门左道的练气士,容我想想。” 程千里沉思片刻,又唤人取来卷宗名册。 他仔细翻找了一会儿,这才指出一人,解释道: “就他了,玄冥派的百损老道。 当年朝廷马踏江湖,禁武铁令从六大真统传至各地。 并非人人都慑于法度,慑于国威。 许多绿林豪强,旁门左道,并没有放在眼里。 这些犯上作乱的逆贼,他们平时横行惯了,哪里还愿意守规矩。 像被剿灭的长生府”‘云雷山,,以及百损道人所在的玄冥派皆是如此。” 纪渊接过卷宗,大略扫过两眼: “玄冥派第十六代(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大首位,心与意合 掌门,纵横北地十余年。 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尤好......娈童。 常以损经伤脉的阴毒手法,毁掉他人的武道根基。 不少宗门的年轻翘楚,都曾毁在他的手里。 因为精通医术,晓得炼制“损身大丹“ 将药方献给太医局,换来苟活,囚于诏狱第三层..... 程千里点了点头,笑道: “纪千户如果要拿人神魂,祭炼宝刀,百损道人最合适不过。 玄冥派早已被连根拔起,徒子徒孙死伤殆尽。 以他犯下的......那些罪状,本该处以极刑才对。 只是......太医局当初答应饶他一命。 所以,勉强苟活于诏狱。” 说到最后,程千里眼中掠过鄙夷之色。 他很早就成家立业,如今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 对于这等喜好娈童的无耻恶贼,怎么可能不产生恶感。 既然纪渊要炼刀,那就用它做人情好了。 “那就是他了,谢过程千户,有空请你去金风细雨楼喝酒。” 纪渊合拢卷宗,语气平淡。 他从来都不是圣人心性,更没有性命贵重之觉悟。 这世道,人尚可活! 但是畜生,那就该死! 况且,操持权柄,本来就该轻淡性命。 否则的话,行事反复,犹豫不决,反而容易酿成大祸。 “免了,我可不敢踏进金风细雨楼,你那位秦干户性子可烈得很。 上次吃她一顿打,险些没把全身骨头都给敲断。” 程千里连连摆手拒绝,似乎心有余悸。 他之前撞破秦无垢和纪渊幕天席地,女上男下。 结果没忍住传扬出去,弄得南、北镇抚司人尽皆知。 然后...... 便被狠狠教训。 秦无垢是敖指挥使的义女,师傅还是敖指挥使的正房夫人。 北镇抚司谁不知道,敖指挥使惧内到了极点。 所以,程千里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自个儿认栽。 从此见到秦无垢,都是退避三舍。 “这是诏狱前三层的各门钥匙,还有过禁制阵眼的法器。” 程千里升官之后,时常值守北镇抚司衙门,算是主内。 加上指挥使敖景不怎么过问,当甩手掌柜。 所以,他才有调用甲字卷宗、派遣百户和缇骑,提取诏狱重犯。 这些职权加身。 “童关,带路。” 又跟程千里寒暄几句,纪渊方才走出后堂。 诏狱并非常人所想的地牢,而是一方残破的洞天改建而来。 若无法器,想要劫囚都不得其门。 未完待续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大首位,心与意合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诏狱九重,人比鬼凶 “纪大人,请。” 童关如今已是小旗,穿着青色斗牛服,挎着腰刀。 这小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时常跟在纪渊的身边。 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了几分凌厉气势。 “你破开服气关了?” 纪渊眼皮抬起,扫过走在前面的童关。 锐烈的眸光闪烁两下,好似洞若观火,将对方筋骨皮膜看个透彻。 “大人果真是法眼如炬,小的从李小旗那里换来一枚豹胎生筋丸, 打磨数日的气血,终于是让内外圆满,踏入服气一境。” 童关恭敬回身,如实答道。 “北镇抚司的一干小旗里头,你算是上进的。 他们发了薪俸,大多都使到窑子、酒楼去了。” 纪渊颔首,眼中流露赞许之色∶ “你平时练功勤勉,也懂得把银子用到正路,投入武道。 这样吧,稍后你持本官的腰牌,自去武库领一本上乘武功, 再拿三瓶行军丸,每日服用,夯实根基。 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多问。” 童关闻言,心头重重一震,似是不敢置信。 随后浮现掩饰不住惊喜,当即抱拳道∶ “多谢大人栽培!赏赐之恩,属下绝不敢忘!” 纪渊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带路。 他这番举动倒也不是故意拉拢,收买人心。 只想顺手拉一把有野心、想上进的下属。 习武练功,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常年累月坚持下去,却不容易。 尤其是天资平庸之辈,纵然日夜不停,锻炼筋骨、拉伸皮膜。 打熬自身的内外,也未必能有多大进步。 最后心灰意冷,自然也就放弃。 选择求一时的欢快放纵,沉溺于酒色。 “童关、李严都是武道上奋进的坚毅性情,至于裴四郎,他天赋不在这上面,善于结交,人脉广泛……” 纪渊挑选的几个手下,也都算得上资质中乘,各有不俗之处。 按照讲武堂的划分层次,应该说是凡骨之上,英才未满。 用于办事跑腿,也足够了。 “见过纪千户……” 纪渊双手负后,那袭大红蟒衣醒目无比。 所过之处,总旗退避躬身,百户低头拱手。 无不是态度恭敬,小心翼翼。 这让走在前面带路的童关,有种心潮澎湃的激动之感。 大丈夫谁不想掌权得势,操持生杀,立于万人之上! 纪大人尚未及冠,就已经官拜千户,踏破换血三重天。 北镇抚司的众多缇骑、小旗,对此又敬又畏,又惊又羡。 尤其是没个好出身、好家世的那些人,更将其与宗平南一起奉为楷模。100 无形之中,反而让纪渊积累出不小的威望声势。 “纪大人,诏狱到了。“ 童关侧过身子,停步于北镇抚司的大牢门口。 “这就是传闻之中,叫人宁死不也愿进的”诏狱,?” 纪渊眉毛一挑,抬头望向那道精钢浇铸的丈高大门。 周遭紧紧围了三道栅栏,上面还有未落下的万斤重闸。 披坚执锐的甲士,密密麻麻的箭垛子,几架足以射杀三重天武者的神臂弩。 换成其他地方,完全当得起守备森严,难以攻破的评价了。 可这是北镇抚司的诏狱。 关押众多江湖余孽、贪官污吏、乱党逆贼。 据说还有几尊宗师级的左道魔头,因为对朝廷有用,一直没有明正典刑,镇压于此处十几年之久。 “这几座断龙重闸,还有精铁栅栏,困得住谁? (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诏狱九重,人比鬼凶 我如今换血三重天,自忖轰破闯关没什么问题。 换成四重天,炼成上乘真罡的武者,怕是能几进几出! 估摸着,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真正的厉害手段,在于洞天之内。” 纪渊心念转动,穿过万斤重闸,走到狭窄甬道尽头,取出挂在腰间的千户腰牌。 此物入手微微冰凉,好似金铁铸成,催发气血,如潺潺溪流灌注其中。 “嗡”的一声细微颤鸣,腰牌表面焕发一层清光。 猛然射出一道虚幻的烟气,仿佛道士当空画符,勾勒玄奥轨迹。 就像之前进入黄粱县的坠龙窟,当“钥匙”扭动,深邃虚空好似门户敞开。 “你在此候着吧。” 纪渊往前踏出一步,如同横跨两界,由阳世来到阴间。 眼前无穷墨色晕染开来,蒙蔽五感混淆精神。 随后,景象大变! 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 “这才是……诏狱?” 纪渊眼眸凝定,看到一道道火光延绵亮起。 那是插在四面墙壁的火把,发出“噼啪”细微声音。 “是位千户大人?敢问可有过禁制的法器,以及衙门的手令?” 苍老的声音忽地响起,一道佝偻的身影浮现出来。 其人鸡皮鹤发,干瘪得像是枯死的老树。 又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不过当纪渊眸光掠过那具衰朽的身子,却感受到一股极为可怖的气血波动。 仿佛汪洋大海藏于躯壳之下,足以撼动山岳,夷平险峰! “四重天大圆满……极为接近宗师!仅这一关,就足以拦住绝大多数想要劫狱劫囚的人了!” 纪渊眸光收缩,拱手回道∶ “法器在此,手令亦在此,请过目。” 右掌一翻,程千里盖印的手令,还有捣药圆杵样子的法器呈现出来。 那道苍老人影随意一瞥,便已经判断分明。 原本令人如芒在背的刺骨冷意,倏然消散一空。 语气缓慢,一字一顿道∶ “百损道人关在诏狱三层,甲字七号牢房,千户自去提拿就是。“ 苍老人影随着话音渐渐走出漆黑角落,一身粗布麻袍,胸口有个斗大的“狱“字。 “想不到北镇抚司还有这等人物……半步宗师的绝顶高手,甘心待在诏狱做个牢头……” 纪渊心中思忖,却也没有探究的意思,轻声道∶ “纪某是头一回来诏狱,敢问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苍老人影佝偻腰身,喉咙像是含着浓痰,讲话含糊道∶ “诏狱共分上下九层,上三层是收押那些江湖余孽,犯了大罪的贪官污吏。 他们或多或少有些价值,所以关在这里,苟活一命,终年不许得见天日。 中三层,多是旁门左道的邪魔,有些是四神爪牙,心神侵染,无可救药。 嗜杀成性,嗜色如命,甚至不乏好吃人肉、下毒屠村的非人畜生。 之所以没死,多是身上藏着还没挖出来的秘密,亦或者有其他用处。 下三层……老朽也没去过,只有黑龙台的督主才能进出。 连南衙、北衙的两位指挥使,都没资格。” 黑龙台? 督主? 看来诏狱规格之高。 还要超出自己的猜测。 “多谢解惑。” 纪渊闻言心头一凛,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七、八、九这三层牢房。 估计就是镇压宗师魔头,大逆巨寇的重要地方了。 ”老朽姓“周,,名“乙,,千户大人唤我“周牢头“便是。 苍老人影摘下一盏青铜古灯,轻(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诏狱九重,人比鬼凶 轻拨弄了一下灯芯。 再晃动两下,焰光凝练成一束,照彻深邃虚空。 往下的层层石阶缓缓铺开,通往未知之处。 “这方洞天残破,原本叫做‘泥犁经,,极为靠近阴世黄泉。 后来经历一场大战,变得四分五裂,灵机早已逸散殆尽,半点不存。 因其每过五日,就会喷发九幽寒潮,气血越强盛的武道高手,受到的损伤越大。 于是就被应督主拿来,亲手划出九片区域,充作诏狱,关押重犯。” 周牢头提着那盏青铜古灯,一边向下走去,一边解释来历。 “冤枉……” ”来人!我要见兵部尚书……” “我家三代都为朝廷立过功、流过血……” 纪渊拾级而下,听到许多断断续续的杂乱声音。 “这些都是关进来没多久的犯官,还未适应自己的处境,等饿个两天,就没力气嚎了。” 周牢头语气平淡,好像司空见惯。 “诏狱一天只送一次饭菜,也无大丹灵药填补气血消耗,像千户大人你这样体魄强横,气脉充足的,约莫能熬个两三年。 寻常的货色,半月不到就成了病秧子,莫说喊冤,手指动弹都嫌累。” 纪渊嘴角扯动,他可不想来诏狱走一遭,体会其中的滋味。 这座残破洞天没有日月之分,终年为阴惨惨的浓雾笼罩。 隔个几日,还有九幽寒潮侵蚀筋骨,磨灭气血。 即便是五境宗师陷落进来,感觉也难顶得住。 怪不得那些朝堂群臣、江湖余孽。 甚至于不在乎生死性命的四神爪牙、祸国逆党。 他们听到“诏狱”这两个字都畏之如虎,避而不及。 “到了,这就是三层诏狱,甲字天牢。” 周牢头提着青铜古灯,慢悠悠道∶ “千户大人自便,有事再唤老朽。“ 纪渊颔首,从墙壁取下一支火把,往七号牢房走去。 亮光忽明忽暗,时不时有阴风呜呜刮过。 好似无形之物低声嘶吼,要将自己的血肉啃噬干净。 越是深入,那股薄霜似的寒气越重,犹如蛇虺之触般四面涌动。 宛若活物一般翻滚,传来种种怪异的声响。 有铁链晃动的声音,有溺水求救的呼喊,有喉咙被划开的惨叫,还有许多细细密密,如同地面爬行的诡异动静。 “区区阴魂,还来故弄玄虚!“ 纪渊冷笑一声,无需催动阳刚气血,只将镇压命格的凶神唤出。 大红蟒衣无风自动,荡出一圈圈细蛇似的灭魄冥炎。 嗤嗤,嗤嗤嗤! 好像肥肉按在烧红的铁板上! 那些日积月累的阴气游魂,猛然如波涛卷起。 伴随着尖利长嘶,它们不住地消融,化为一团团有形的灰白气流。 纪渊眸光冷冽,干脆利落请来日游神附身。 直接张口一吸,便把那些残魂吃个干净。 像是大夏天吞入冰块,有种透心凉的畅快。 “凶!太凶了!” “比鬼还狠,快跑!” “吃鬼!人吃鬼啊……” 甲字天牢内,那些盘踞不散的滚滚阴魂顷刻散开,像是被吓破了胆。 向来只有它们吸活人的精气、分食活人的血肉。 何曾见过吞阴气、吃阴魂的阳间人! “你就是百损道人?” 随手收拾掉阴魂,纪渊来到七号牢房 与其他的监牢没甚差别,无非就是胳膊般粗的精铁,所铸出的巨大笼子。 一道褴褛道袍的枯瘦身影,戴着脚铐、手铐坐在里面。 “老子就是!千户袍?赐蟒衣(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诏狱九重,人比鬼凶 ?长得这般年轻,莫不是靠卖屁股升的官?“ 百损道人不愧是三层天牢关押的江湖邪道,比起有气无力的一层、二层囚犯,显得要精神许多。 他本就是修持道术的练气士,没怎么受九幽寒潮的损害。 加上走得旁门路子,勉强收纳些驳杂阴气,一身实力保存到八九分。 比其他生不如死的诏狱重犯,简直要好上太多。 “不错,本官欣赏你现在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继续保持下去。” 纪渊衣袖挥动,扫开紧闭的牢笼,大步踏入进去。 “你要作甚?小子,你别仗着景朝鹰犬的身份嚣张,逼急了道爷,活吞了你!” 百损道人也是气焰凶狂,拖着“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击声,猛地起身。 那双微黄的眼珠子,透出邪异的意味,有股非人的气息。 “很好,尚有几分狂气,本官就需要这样丧心病狂,视性命如草芥的邪道中人!“ 纪渊不仅不恼,反而满意地点头道∶ “因为一些原因,本官等下要抽出你的神魂,有什么遗言不妨提前交待。 对了,本官希望你的情绪能够更加激烈, 最好是那种极端的怨毒,恨不得将我扒皮拆骨的浓重杀意…… 如果你做不到,本官只能亲自动手。” 百损道人瞪大眼睛,怔怔望向这个慢条斯理,好似和气商量的年轻千户。 他不知道是被关了太久,亦或者外面的世道变化太快。 怎么北镇抚司的朝廷命官,竟然比自己还更像邪道中人? “小子,来诏狱跟道爷抖威风,告诉你! 你选错地方,也选错人了!“ 百损道人阴恻恻一笑,泛黄的眼珠忽然一黯,像是烛火熄灭。 哗啦,哗啦啦! 牢笼之中,大团阴气翻滚如浪,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半个弹指的时间,就已凝成一只磨盘大的惨白手掌。 猛地拍下! 咚! 气浪发出震鸣的巨大声响! 像是被硬生生打爆一样! 哪怕铁打的汉子。 被这一抓、一捏。 都会化为肉泥! “玄冥派,六品道术,凝阴神爪!底子太薄了,威力也不够!” 纪渊眼光一闪,瞬间看出这一招的来路。 他全身气血如大江大河,随着筋骨弹抖震荡,霎时奔腾释放出来。 好似洪流滚滚,化为惊涛骇浪,透发皮膜筋骨。 五指捏合,一拳横击! 昂! 宛若一头巨鲸浮沉于穹天,肆意吞纳四海之风云! 磅礴之势,镇压十方! 磨盘大小的惨白手掌,还未触及到纪渊身前三尺,便就如大日融雪倏然崩散! “这是……” 百损道人双目圆睁,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还未有所反应,恐怖的拳劲就已落下! “嘭”的一声,他整个人就如一张挂画似的,紧紧贴在墙面上! 胸骨塌陷,皮囊破碎,只剩半口气 “六品道术,显形层次,未免太弱了一些。” 纪渊声音淡淡,收住拳势,踱步走到百损道人的身前。 他轻轻戴上一双银丝手套,两指如剑,划开对方如瓷器皱裂的肌体。 “不要害怕,也不要畏惧,本官需要的是, 你的怨毒,你的憎恨,你的不甘心,以及你的痛苦,懂么?”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诏狱九重,人比鬼凶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条命数,铸成玄兵 “这位大人的手段......只在北镇抚司做个户可惜了。” 如若能来诏狱收拾这帮穷凶极恶之徒,接老朽的班就好了。” 腰身佝偻的周牢头提着青铜古灯,侧耳静听之下,隐约有凄厉哀嚎传来。 其中杂惊惧的求饶声,以及抽筋扒皮似的细密声音。 他不禁感到遗憾,像这样的好苗子,要是落到自己手里。 必然能够教出一个让无数江湖人谈之色变的酷吏来! 青铜古灯的亮远去,阴冷潮湿的天再次归于漆黑。 咝咝,咝咝咝。 甲字牢房,似怒涛骇浪的灰白阴雾,不住地收缩涌动,遍布每一个角落。 丝丝缕缕的气血肆意喷洒,将之侵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之色。 宛若一卷动的鲜艳绸布! “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让百损发出惨叫......” 左两旁的牢,关押的俱是邪道凶人。 如今却都得脸皮煞白,缩到落。 生那个身披大红蟒衣的年轻千户不尽兴,把他们拎过去凌虐致死。 要知道,百损道人平依仗六品道术修,在天牢三层称王称霸。 那一凝阴神爪,配合这方诏狱的九幽寒,连法坛都不用起。 可没成想,今日却撞上铁板。 “招惹”到一个心狠手辣的太岁煞星! “年纪轻轻的,气血就这般雄厚,出手更是凶横......” “还好当了千户,一送到诏狱差,咱们岂不是要层皮!” “百损回栽的彻!” “......” 牢笼之中的江湖余孽皆是噤若寒蝉,竭力屏住呼吸。 这些曾经名动一地,威风八面的绿林豪强,并非没有受过诏狱酷刑。 寻常的拷打,根本折腾不动他们精铁似的硬头。 可像纪渊这种上来既不逼供、也不问话。 直将人打个半死。 然后再上手段狠折磨。 任凭如何服软、如何讨饶都无动于衷。 如此乖戾的性情,实在叫人胆寒! 仅是想想,都觉得惊惧! 呜,寒风吹过) 过得片刻,甲字七号牢笼的动静渐渐微弱。 阴惨惨的浓徐徐散开,显出那道好似妖魔的挺拔身姿。 吃了一记杀鲸霸拳的百损道人,已然不成人,瘫倒于墙角。 他的周身千疮百孔,像是被戳成破烂的漏风布袋。 条条大筋、根根骨头。 如弓弦崩断、似琉璃碎。 最终成皮囊干瘪,血肉松散的凄惨模样。 纪渊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请神入命果然好用,省得我自己动手了。” 他适才催动内息劲气,并指如剑。 开百损道人的表面肌体,种下日游神所施展的“灭魄冥炎”。 此物专门炼化阴魂,烧精魄。 对于练气士来说,无异于世上最怕的严酷刑罚。 如同血肉之躯过刀山、火、下油锅。 其中所承受的煎熬,以言喻! “痛到点,反需要以自残的方式来缓解......对于恶人来说,自然需要恶人来磨。” 纪渊面无表情,注视那具破烂的皮囊躯体。 戴着银丝手套扬手一抓,“唰”的一声,轻易拿住那条漆黑如云的浓重神魂。 甫一入手,便有种涂抹油脂的滑腻感。 “练气士的神魂坚韧,原因在念头凝聚,由虚化实......好比武者的筋肉,通过日观想常年锻炼,自然强壮过人。 (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条命数,铸成玄兵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用来祭炼兵器、法器,再好不。 怪不得上古之时,那些旁门左道的邪魔之流,动不动就喜欢屠村、庄,用成百上千的人命炼宝!” 拿捏住百损道的漆黑神魂,得到这份主要材料,纪渊席地而坐。 取挎在腰间的绣春刀,又摸出盛放妖虎精魄的铁盒。 将其一一摆在身前。 血神所赐予的紫色命数【群英冠冕】,具备充足的进步空间。 胜过一霸主、枭雄、英杰,就能得到一口炼血玄兵,化入己身。 “之前文武魁会上,压过虞卿飞、徐怀英,还有玄明和尚,增添一份浓烈气数,可以再选两样炼血玄兵。 嗯?这三人当中,有谁是有名无实之辈么?” 纪渊心神沉下,动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 那颗紫色大星熠熠生辉,璀光芒垂落如流苏,现般兵器的道道虚影。 “撼天弓!无极箭!这两样合为一,威力立增数倍,乃是一等一的攻杀器!” 他将眸光定在一口铁弓、九支血箭上,感到一股撼天裂地的磅礴气扑面来。 仿佛仙神当前,都能弑杀之! “需要百锻强弓、千炼利箭,以及三尊换血大成的武者气血......算了,贪多嚼不烂,还是先把‘大限刀,炼再说。” 纪渊收拢杂念,身下如同法坛立起。 百损道人的神魂,妖的精魄,有那口绣春刀。 这三样物件皆被涂抹精血。 无形气机,将勾连,宛如融成一体。 随着紫色命数【群英冠冕】震动起来,深邃虚空似有一道血河倏然浮现。 原本只是利器级别的绣春刀,忽地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张开大口,直接将神魂、精魄“吃”进去! 纪渊眸光闪动,仔细感之下。 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重锤敲打、锻造、淬火的各种杂音。 刀身发出嗡嗡颤鸣,好似怒蛟即将腾空而,又像一凶戾至极的妖虎仰天咆哮,充满着至邪之气! “当真是一口凶!” 纪眼中透出赞许之色,有青色命数【心若冰清】加持。 眸光冷冽如冰,完全没有受到邪异气息的影响。 他五指张开,猛然一握,紧紧拿住这口大限刀! 轰! 无形的气浪出爆鸣,冲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烈涟漪。 本来如一泓清水的狭直长刀,此时竟然如同柱骨节熔铸而成。 表面萦绕凝聚出一层妖异的红光,似有寒霜、烈火、风暴、魔音等异象变化。 每一挥动大限刀,都能祸乱对手的心神,使其神智!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几下,荡出华光,映照而下。 【大限刀】 【命数:吞天灭地(紫)、魔音灌耳(青)、反噬其主(青)、杀人吮血(白)、千锤百炼(白)、甲(白)、破(白)】 “七条命数,一紫两青四白!” 纪渊体内十道气脉铮铮作鸣,如金撞迸发强音,握住这口炼血玄兵。 他只是稍微催发气血,大限刀就像无底洞似的,肆意吸纳源源不断地精纯内息。 与此同时,金裂石般的怖魔,瞬间笼罩整个甲天牢。 仿佛无数把无孔不入的细长尖刀,猛地刺破耳膜,钻入颅脑。 那些被关押的旁左道,刻间气血逆冲,几欲撑裂七窍! “大人饶命!” “脑袋都要炸了!” “受不住......” 求饶声音此起彼伏,层层回荡于甲字天牢) 哧哧! 哧哧哧! (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条命数,铸成玄兵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纪渊也不欲再杀人,将魔音一收,屈指弹动脊柱骨节似的凶戾刀身。 夹杂寒霜、烈焰的厉刀气,倏地横扫而出。 竟然直接将精铁铸造的坚固牢笼,切割成了七零八落! “炼血兵,果然了!倘若对战孟长河之时,有这一口大限刀手,恐怕一招间,就能结果他了!” 纪渊满意收刀回鞘,心下思忖着,这座诏狱押众多重犯。 其中不乏有江湖余孽、邪道中人,倘若拿来攫取命数,岂不是正好? “在此之前,还得到指使大人的首肯,以及诏狱牢头的同意。 否则的,容易僭越。” 纪渊把大限刀挎于腰间,如今玄兵成,战力更强几分。 再过一旬就是初春,到时候巡狩辽东。 他也能多些底,好应对拦在路上的豺狼虎豹! ...... ...... 凉国公府,掩翠别院。 徐怀英脸虚弱的苍白神色,躺在软榻之上。 屋内铺着地龙,暖融融的舒服气息,熏得人只想昏昏欲睡。 自从小寒山上的文武魁会,同虞卿飞、玄明等人,一齐败于纪渊之手。 他便被杨娉儿邀请到府中将养身子,疗愈伤势。 兵家武庙、悬空寺、真武山,三座道统的天骄种子。 竟然不如一个东军户! 至今想起,徐怀英都些无法接受。 胸中郁气一生,立刻牵动五脏六腑,起心般的疼痛。 他用力攥紧手掌,咬牙闷一声,强行把那股内伤压下去。 而后,闭上双眼。 全神贯注,内视己身。 只见...... 体内若天柱般的道道气脉,出细密的裂纹。 仿佛随时要崩碎,彻垮塌一样。 周身筋熔炼,铸成的神宵道体也是如此。 仿佛一副空子,风吹就倒。 此时的徐怀英,就个一就碎的皲裂瓷人,再也经受不得任何的外力摧残。 哪怕他服用丹妙药,养好自己的伤势。 十有八九,也很难重回换血成的圆满境界。 “根基损伤严重,体铸成又毁去......纪九郎,你真个手辣,居然亲手斩断了我武道之路!” 徐怀英紧嘴唇,眼中情绪复杂。 他不知道该如何复内心,消解股无处宣泄的怨气。 寒山寺的大雄宝殿内,那场气机交锋并无任何不公之处。 自己输在技不如人,应当心服口服才是。 可...... “我自幼坚定向道之心,希望成为像历代祖师一样,一剑降伏魔,一法惊天动地。 为此,放弃豪族家业,放弃儿女情长,只为修持一颗勇猛精进,无畏怖的尚道心! 二十余年的呕心沥血,不敢懈怠,却因为纪九郎一人而付诸东流......” 徐怀英的胸中块垒郁积,始终难以瓦解。 任凭再大的道理,都跨不过这一道心关) 越是深思,是省。 他所生出的不甘、不满、不念之情,就越是浓重如,根本挥之去! 为何不能留手? 为何要掺和武勋贵胃的扬名之会? 为何......能以一敌三?! 徐怀英眼神不断变化,好似天人交战,与自身的心魔作斗争。 忽地,一道温柔亲软语声音由远及近,飘入耳中。 “怀英道兄,你怎么动肝火?这样下去,伤势可难好得快。” 杨娉儿端着一碗药汤,缓缓地坐到床榻边上,竟(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条命数,铸成玄兵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几分贤淑妇人的婉约气质。 让人倍感关心,至是心旌摇荡,难以自持。 “送药这等小事,岂敢劳烦杨三小姐。” 徐怀英叹声,将复杂思绪按下。 “你这伤势颇重,由内而外,五脏六腑牵动筋骨皮,连累气脉法体......若不安心静,恐怕影响日后的武道进境。” 杨娉儿放下药汤,轻声细语道。 她修持《素女心经》,炼成仙之相的缥缈空灵气,可以随心而变。 上一刻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刻就能是天去雕饰的出水芙蓉。 甚至于魅惑众生的祸国妖女,都能恰到好处拿捏得住。 只要功力足够精深,素六气如意变幻,纵使五宗师也要陷落。 “我心里有数,气血武道首重体魄,其次是气血与劲力。 临门一脚踏破换血九次,铸成神宵道体,本该乘势而起,举压下虞卿飞、玄明,坚固无敌之道心! 可棋差一着,没想到半道杀出一个纪九郎,将我彻底打落尘埃。 道心被破,道体被毁,还谈什么武道进境!” 徐怀英轻摇头,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笑,完全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怀英道兄何必在意一时的胜负,真武山乃大圣地之一,三道法脉传承道统,必然有解决的法子。 杨娉柔声安慰,无声无息抚平着徐英杂乱如麻的心思。 “纪九郎这人生性狂傲,从不将豪族巨室之家放在眼里。 许是他自己身不好,尤厌恶我这种武勋贵胃,所以下手才格外重。 虞二郎而有兵家武庙的春秋刀意护持,未遭大,怀英道兄你却就没这般好运了。 借气机交锋,故伤我根基? 徐怀英闻言眼皮一跳,似有一团无火苗窜起。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又听到杨娉儿含歉意道: “说来也娉儿,纪九郎本就跟凉国公府不对付,看到怀英道兄跟我走得近,自然恨屋及乌。 徐怀英面皮抖动,心火魔念如野草疯长,再也难以制。 他忽然想起一桩事,自己破换血九次,铸成神宵道体,多亏杨娉儿的暗中相。 水庵的素女六气......也许能弥补损伤的根基! “杨小姐,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答应。” 徐怀英眸光闪烁,片刻后直接说道) 未完待续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条命数,铸成玄兵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 听到徐怀英提出请求,杨娉儿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细微笑意。 之所以将这位真武山亲传请到府中,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如今只练成“缥缈空灵气”、“六欲迷神气”、“阴阳混洞气”。 虽然缺乏攻伐手段,却能潜移默化,影响他人五感心神。 用的好了,反而大有奇效。 至于护身对敌之法,却要等到铸成白莲法身。 将“太素氤氲气”、“菩提清净气”、“无垢真灭气”这三道蕴养出来。 方能展现出水云庵功法的真正威能! “怀英道兄,你且说无妨,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娉儿一定尽心尽力! 归根究底,道兄之所以伤于纪九郎之手,也是被凉国公府所连累。” 杨娉儿微微蹙眉,似是颇为自责,配合仙姿之相的空灵气质,叫人怜惜不已。 随着天母娘娘每日灌顶功力,她修为越发精深。 已然可以做到时刻运转“飘渺空灵气”,使得周身与外界相融一体。 “杨三小姐言重了,在下落得这般下场,一是技不如人,难敌那纪九郎的磅礴气机; 二是学艺不精,辱没了真武山道统亲传的名头。 怪罪不到凉国公府头上!” 徐怀英勉力撑起伤重难愈的虚弱身子,依靠在软榻之上,眼中灼灼放光,一字一顿道: “但怀英心有不甘,不愿就此败给一介辽东军户,成为他通往武道巅峰的踏脚石! 道心蒙尘,必须以血洗刷,道体受损,则要以精纯元气修补裂痕。 水云庵乃佛门之地,却也精擅阴阳之道。 尤其以素女六气,调和万物,混洞相融,堪称天下功法之中,最为上乘!” 杨娉儿似是醒悟过来,却面露难色,迟疑回道: “怀英道兄欲要以素女六气,弥合道体所受的伤势,重铸自身气脉?” 徐怀英正色以对,点头说道: “杨三小姐,你想得不错! 在下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修的是《太初金章》的神宵道书,气血内息至刚至大,效法浩荡天威! 恰好与水云庵的素女六气契合如一,阴阳互补。 杨三小姐之前用‘阴阳混洞气,,助我突破换血九次,铸成神宵道体,也正是此理。” 换作往日,以徐怀英的傲然性情,绝不会开这个口。 可眼下别无选择,倘若想要重回换血大成的境界层次,必须要得到水云庵相助。 况且,在他看来此事谈成的可能很大。 杨娉儿是当代素女,此前又对自己连番示好。 也许......对我有意? 于道门武修而言,心境如平湖。 一旦被吹乱,则再难平静。 此时的徐怀英,不仅是心火魔念疯长,连虚妄情欲都开始膨胀。 认为以自己的家世、品貌,以及天赋才学。 赢得凉国公府三小姐的暗自倾心,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韩国公家的嫡女,不就是苦恋自己,至今仍未嫁人。 “怀英道兄所言有理,可娉儿只修成素女三气,纵然冒着违背水云庵不与男子相亲的历代规矩,恐怕......” 杨娉儿深谙欲拒还迎的道理,微微泛起几分羞意,别过脸去。@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也是我心急了,忘记杨三小姐初入武道,功力修为还未到家,未必能够弥补道体之伤。” 徐怀英眼中的期待与喜色,忽地黯淡下去。 他如今的躯壳,由里到外都如摔碎的瓷瓶儿。 虽然勉强拼凑在一起,但是表面裂痕明显,根本经不起外力摧折。 水云庵的素女六气,便如匠人细心缝补,将。(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 之修复如初!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娉儿柔柔说着,一双美眸如蕴春水,动人心弦。 “娉儿的师尊,乃是执掌水云庵的冰清师太。 她亦是修持《素女心经》,已经铸成白莲法身,六气圆融,功力高深。 倘若出手相助,必定能使怀英道兄破而后立,病根痊愈。” 冰清师太? 徐怀英心下一突,望着空灵如仙的杨娉儿。 又想到要跟年老色衰的尼姑接近,交换渡气。 本来坚定的念头,霎时如同雨打风吹,有些松动起来。 “而且水云庵还有一个规矩,历代都会寻一人,作为本门的护道者。 每一代素女都是‘阴炉,之身,可将素女六气凝为一枚‘阴丸,。 反哺修为,助其破境。” 杨娉儿斜斜一瞥,见到徐怀英神思不属,渐有意乱情迷之态。 便明白这位伤势严重的真武山亲传,已然快要沉沦于《素女心经》的变幻气机下。 这也正是水云庵功法,其可怕之处! 令人防不胜防,往往稍有松懈,便就被乘虚而入,攻破心灵缝隙! 阴炉?阴丸? 徐怀英出身真统,武学渊博,自然晓得其中的意思。 再瞧到杨娉儿不染尘埃的仙子模样,当即不由气血上冲,脸色潮红,竟是开口保证道: “在下若能破而后立,重铸道体,必然愿为水云庵护道!” 杨娉儿掩嘴轻笑道: “这可是怀英道兄亲口所说,大丈夫一诺千金,却不能等到以后反悔。” 气血亏空、身体虚弱的徐怀英,渐有色令智昏之兆,居然不假思索道: “以我敬奉法脉的青阳九玄上帝为证,若有半分虚假,身受天雷地火诛灭之罚!” 此言一出,等于发下重誓。 冥冥间,虚空自有回应。 得到想要的结果,杨娉儿施施然起身,背向躺在床榻上的徐怀英,轻声道: “那就请怀英道兄且将养着身子,娉儿自去跟师尊商量一二,看能否说服于她。 以道兄名列真统天骄的武骨资质,做个水云庵的护道者,绝对是绰绰有余。” 徐怀英满怀期待,水云庵历代的护道者,无不是横压同辈的绝顶人物。 他若能够得到冰清师太的认可,可比文武魁会大胜虞卿飞,更能带来赫赫声名! 杨娉儿款款走出屋子,看到站在外面的冰清师太。 仍旧是朴素干净的海清袍,仍旧是烟视媚行般的绰约风韵。 “上钩了?” 冰清师太朱唇轻启,淡淡问道。 “已有七八分了。” 杨娉儿拢了拢发丝,自得笑道: “他炼化‘混洞阴阳气,,便就是咬了饵,如今伤重虚弱,如何受得住‘缥缈空灵气,、‘六欲迷神气,的双管齐下。 接下来,只看师尊的手段如何。” 冰清师太微微摇头,以她的阅历,显然并未把徐怀英放在眼中。 “终究是心高气傲,未经风浪,稍微遇些挫折,便就不行了。 什么道心坚固,无非空空的花架子。 这等人,无疑是十足的银样枪头,只能用一时,与你练练手。 所以,娉儿你也不要给他什么甜头,保持若即若离即可,吊着就好。” 杨娉儿一脸受教之色,扬起尖俏下巴道: “轻易上钩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大鱼。 说来好笑,出身豪族的真统天骄,天京城内也有好几个。 近的有韩国公世子虞卿飞,远的有兵部尚书之子姜赢武。 这位真武山亲传许是叫人吹捧惯了,竟以为自己。(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 有多了不得.......” 冰清师太甩动一下拂尘,轻飘飘道: “眼高于顶,又有几分本事的豪族贵胄,多半如此。 你略微流露一些爱慕,他便信以为真,还觉得是自己风流......好摆布的很! 反倒是娉儿的心魔,那个声势无两的辽东军户,像快未经淬火打磨的铁胚,有股抹不去的粗粝与冰冷。 可惜,他背后的靠山太多,轻易动不得,不止有太子,更有燕王, 不然的话,我倒是想会上一会。 降伏这种人物,才有趣呢。” 杨娉儿眼神一变,透出冰寒冷意,语气怨毒道: “迟早要让他跪在我的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冰清师太并未劝阻,反而颇为热切道: “你有天母娘娘每日赐福,功力增进之快,不可以常理论之。 等这一次进入袁真君洞府,拿到下半部道书,就可以用白莲法身请天母娘娘附体,真正表现出素女之妙。 届时,区区一个纪九郎,还不是裙下之臣。” 杨娉儿轻点嗪首,回头望向屋内,不甚在意的问道: “那他该如何处置?” 冰清师太眼眸泛着邪异紫意,用舌头舔了舔朱唇,像是饥渴之人,见到肥美的熟肉,微微笑道道: “先拿来垫垫肚子,顺便再给纪九郎添添堵,树敌越多,日后娉儿你借势的时候,就越好施展。 赐徐怀英一枚阴丸,让他伤势恢复,好送去袁真君洞府。 无错更新@” 杨娉儿点头称是,水云庵中,只有上乘的阴丸,才是阴炉之体的六气凝聚。 下乘货色,乃宫血铅汞炼制而成,也能令人飘飘欲仙,强身壮气。 只不过是饮鸠止渴,平白榨取寿元命数。 一旦难以为继,便就衰朽如枯木。 ...... ...... 诏狱,第三重。 甲字天牢,纪渊盘坐于地。 双眼似阖未阖,仿佛休息养神。 实则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诸般气机交织扭曲,映照命数。 【气血衰败(灰)】 【赌鬼(灰)】 【家贫三代(白)】 【食人(白)】 【杀人剪草(白)】 【好色成性(白)】 【夜御数女(青)】 【阴阳眼(青)】 【邪道巨擘(青)】 “可堪一用的,确实是少。” 纪渊心如明镜,内视自身。 拢共有数十条颜色各异、载沉载浮的命数。 只不过能够攫取起用的,并无多少道。 他念头一转,无奈地将这些命数彻底抹灭。 呼的一声,青白色的气流崩灭汇聚,化为道蕴。 “诏狱第三重所关押的囚犯,多是为非作歹的江湖余孽。 连凝聚命格的气数浓烈之辈,都没见着一个。 想从他们身上拿到合适的命数,的确有些异想天开。” 纪渊这几天待在诏狱,几乎把甲字天牢里头,按律早该处斩的穷凶极恶之徒都给扫荡干净。 收获却是寥寥无几。 可用的命数只有两道。 【纳头便拜(青)】:【凡世间的英雄豪杰,其风采无不是令人折服,甘心跟随,鞍前马后。得此命数,名声越大,传播越广,越能得到好汉归心,奉为龙头】 【霸刀(青)】:【天生的用刀之人,天生的刀中霸主,得此命数,对于刀法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再粗浅的招式,落入手中都会变得不凡】 “一个是据地造反的山贼大寇,一个是目无王法的四境高手......也就这两道命数,勉强可以。(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 入眼。 其余的,毫无攫取的价值。” 纪渊张开双眼,如同电光打过,照得牢笼一片炽白。 头顶三寸的如云气数再度浓烈数分,隐隐约约,好似华盖交织。 竟有瑞气垂流,宝光摇曳之相。 “命数进益不大,但对于各派武学的领悟和理解,倒是更上一层楼。” 纪渊眸光平静,注视勾勒而出的古拙字迹。 【武功】:【周天道场(小成)、不动山王经(小成)、元磁武道(小成)、大皇庭(小成) 电芒淬体功(大成)、雷火炼身法(大成)、三阴戮妖刀(大成)、无名轻功(大成) 龙吟铁布衫(圆满)、虎啸金钟罩(圆满)、百步拳(圆满)、劈空掌(圆满)、五虎断门刀(圆满)、嚼铁大法(圆满)、夺命快剑(圆满)......】 相较于之前,平白多出七八门武功,包括刀法、剑法、内功等等。 这是纪渊利用皇天道图的所具备拓印之能,从甲字天牢的犯人身上“偷学”到手。 “把低阶的武功‘喂,给同样的高阶武功,再投入道蕴,就能使其更好地融合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这两门武功颇为契合我的横练路数。” 纪渊把眸光停留在早已圆满的《金钟罩》和《铁布衫》上,他有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为主,足以充驭其余的横练功法。 又有九窍石人参悟武学,无需担心贪多嚼不烂。 “横练有《不动山王经》、内功有悟出的《大皇庭》,加上周天道场与元磁武道,作为立身的根基,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挣脱以前的掣肘。@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纪渊定下心思,投入诸多道蕴,让《金钟罩》和《铁布衫》得以突破。 以往没有这样做,一是道蕴难得,必须经过仔细考量; 二是对于那时的自己,武功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可现在却不同,此时此刻的纪渊,正处于换血铸体的重要阶段。 任凭再多的武学精义,也只是蕴育炼成斗战法体的资粮养分。 未完待续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破,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 第三百六十章 鬼神之宗,地藏护法,晋升凶神的选择 纪渊盘坐于四面铜墙铁壁的牢房之中,呼吸吐纳元气,周身冥合周天。 十道气脉彷如天柱横空,支撑着筋骨皮膜的剧烈震荡。 噼里啪啦的连绵炸响,气血宛若江河倾泻而下,发出闷雷也似的莫大动静。 凭借着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以及换血三重天的雄厚积累。 刚进阶不久的《十二关金钟罩》,霎时间就被纪渊突破到第十层。 犹如滚滚热流窜过四肢百骸,浸泡每一寸饱满血肉。 那袭大红蟒衣如风鼓荡,黑发飞扬,散发出来的气势绝伦。 本就精纯的内息,好似经过千万次捶打的粗糙铁胚,愈发凝实起来。 “《金钟罩》是坚韧皮膜,升级之后,由外而内,反哺五脏六腑,使得内息催发劲气,更加雄浑。” 纪渊屈指一弹,仅用筋骨所发之力,射出一缕无形劲气。 只听“噼啪”一声,厚约两尺的铜墙铁壁上,竟然炸开极深的细小孔洞。 血肉之躯若是被打中,当即就要穿凿出拳头般大的骇人窟窿。 由此可见威力! “我现在只用肉身,也能搏杀换血三重天的武者了。” 纪渊神与心合,悄然汲取九窍石人的无穷感悟,默默想道: “但凡横练武功,都有‘罩门,的说法。 这门《十二关金钟罩》,竟然能够把薄弱之处逐一化去。 练到第十层,罩门仅剩一寸。 等再进一步,便余半寸。 直至大圆满后,完全消失。” 他缓缓睁开双眼,微微攥紧手掌。 磅礴气血宛若金色汪洋,几欲冲出躯壳。 整个牢房都被烈烈火光照得通亮,四处弥漫的冰寒阴雾,发出“嗤嗤”声音。 如同大日融雪,瞬间消散一空! “此时的我,运足十成功力一拳打出,只怕轻易就能打死小寒山文武魁会上的自己.....” 纪渊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轻声道: “怪不得,换血三重天的养身、淬骨,差距其实都不大。 惟有铸体这一关,哪怕只隔一线,应对不慎,也可能落得猝然惨败的下场! 因为越到后面,比拼的就是自身积累与底蕴。 就算没有我的插手,感觉徐怀英也斗不过虞卿飞。 巨灵战体,春秋刀意,以及兵家武修的杀伐招式......足以压下神宵道体初成的真武山亲传。” 思忖之际,纪渊长身而起。 这段时日收割道蕴,沉淀武学,大有进益。 如今武功练成,也是时候该离开诏狱了。 轰隆隆! 衣袍飒然翻飞。 随着纪渊这一下起身。 恰似定海神针拔动摇晃! 震得四面八方的白色气浪起伏不定,层层叠叠。 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冲撞着铜墙铁壁。 那道披蟒衣的挺拔身姿,竟如一座巍峨大岳横移推动。 每踏出一步,都似分水劈浪,直有“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的刚猛之势! “筋骨强,则内息壮,则气长力大.....” 纪渊驻足不动,反复吐纳几次,迅速适应突破迅速的《十二关金钟罩》。 至于另外一门,由《铁布衫》进阶而来的《龙象般若功》,则就显得中规中矩。 因为【虬筋板肋】、【龙象大力】这两条青色命数加持。 纪渊的体魄之强,筋骨之力,已经接近换血三重天所能达到的极限。 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打破桎梏。 等到铸体大成,踏入四重天,彻彻底底的超凡脱俗。 而后,向着仙佛神魔之流,奋进蜕变,化龙成道!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章 鬼神之宗,地藏护法,晋升凶神的选择 “没有皇天道图,以我的天资根骨,只怕要再过个两三年,才能走到换血三重天。” 纪渊走出甲字天牢,正好看到提着青铜古灯的周牢头。 这个如风中残烛的衰朽老者呵呵一笑,嘶哑笑道: “恭喜千户大人,功行又进一分,根基又深一分,已经当得起一声‘宗师种子“了。” 纪渊眉心轻跳,以他如今的敏锐五感,怎么觉察不出这位镇守诏狱的牢头,体内潜藏的可怖气血。 宛若日落西山的煌煌烈阳,此时极力收敛光与热,只待迸发升华的那一刻。 真正爆发之下,拼掉一尊五境宗师,恐怕都不在话下。 心念闪烁之间,纪渊没有怠慢,拱手回礼道: “叨扰数日,还请见谅。” 周牢头佝偻腰身,转身引路,轻声道: “千户大人客气了,除掉几头为非作歹的旁门左道,没什么大不了。 日后可以常来走动,诏狱四重关押的邪魔更凶恶, 正好需要千户大人你这等手段狠辣的枭杰雄才,使些手段磨一磨戾气。” 纪渊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就想到,我又被老头瞧上了? 他来到这方世界,没有多少桃花运、风流债。 唯独格外吸引年过半百、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各路长者。 杀生僧、钦天监正、还有那位不知来历的申老头...... “就是圣人明天突然出关,开口要收我当干儿子......我也不会奇怪了。 纪渊默默在心中嘀咕,对于自己的“老人缘”,他一直都抱着颇为复杂的情绪。 虽然颇为实际,好处也不少,但听上去始终没有仙子妖女争相投怀送抱,来得让人受用。 “说起来,我这一次积累丰厚的道蕴,以及阴德、善功, 也该晋升命格凶神了。” 纪渊双手负后,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心绪浮动。 吉神三山九侯如今使得趁手,暂时还没晋升的必要。 反倒是镇压命格的日游神,因为在诏狱吞食诸多阴魂、炼化大量阴气,已经符合晋升的条件。 只差临门一脚。 “只不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些凶神要么是阴德、善功所需甚多, 要么是不太合乎心意,难以契合自身。 倒也不太好找。” 纪渊眉头微微皱起。 皇天道图之内,天、地、人三重位阶,霎时如登天之路般缓缓铺开。 一座座神龛密密麻麻,如林而立,层层堆叠,仿若高山。 他的目光四处梭巡,忽地福至心灵。 用余光瞧见“鬼神之宗”路线当中,似有一尊与众不同的凶神! 分别是一座神龛供奉两人。 一者青面绿衣,一者红脸蓝衣。 “地藏护法,增损二将?” 望向眼前勾勒的古拙字迹,纪渊眉锋一扬,似是有些意动。 “所需三千刻善功、阴德,我还差了一些才能凑够。 要是送个四神爪牙上门,那就好了......” 这位年轻千户眸光闪动,想到凉国公府的杨娉儿,以及那座大有古怪的水云庵。 只要将其连根拔起。 不仅收获大量阴德善功。 还能得到榜一大哥血神的重重打赏。 顺便还可以再次立下一桩功劳。 堪称是一箭三雕。 “纪大人,以后若来诏狱,吩咐一声就是了。” 周牢头老鸦也似的低哑声音,中断了纪渊心头浮起的凛冽杀机。 “这是出入天牢的镇狱铁令,持有此物,自由来往前四层诏狱。” 纪渊轻轻颔首,抬手接过,和气笑。(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章 鬼神之宗,地藏护法,晋升凶神的选择 道: “多谢牢头行这个方便。” 眉心之中,倏然闪过赤红光焰。 凝练如实物的牟尼宝珠轻轻一动,就将这枚镇狱铁令收入方寸芥子。 “举手之劳罢了。” 周牢头晃动那盏锈迹斑斑的青铜古灯,光焰暴涨数尺,好似喷出一道火舌。 深邃虚空如水波荡漾,敞开一道丈高门户。 等到纪渊踏出诏狱,跟随身旁的小旗童关早已等候多时。 他按住腰刀,垂首说道: “回禀大人,按你的吩咐,北镇抚司派人前去讨要文武魁会的彩头。 水云庵前两日已经把丹方和丹药送到府上。 徐怀英受伤之后,就被请入凉国公府内的一处别院休养,从没露过面。 至于那位杨三小姐,她每日都会去水云庵清修数个时辰......具体做了什么,暂时摸不清底细。 对了,韩国公世子前些登门,看样子应该是想找大人切磋。 还有悬空寺的玄明法师,他也造访过几次......” “门庭若市啊,个个都想找我。” 纪渊嘴角扯动一下,他待在诏狱闭关修行,诸般杂事自然一概不管。 但这位千户大人,做事向来讲究周全。 纵然闯入五城兵马司的巡营,公然斩杀国公府客卿。 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下的认真决定,而非热血上头一时冲动。 所以小寒山上力压虞卿飞、徐怀英和玄明和尚,搅合杨娉儿的文武魁会后。 纪渊就动用北镇抚司的暗桩线人,悄悄盯梢凉国公府,好看对方有什么动作。 这种小手段对于来去如风的武道高手,未必可以发挥多少作用。 但放在武勋贵胄众多的天京城,最起码能够让他大致把握局势。 免得又像黄粱县那次一样,不知不觉落入陷阱,半道上被截杀,被逼强行破局。 “徐怀英在凉国公府养伤......恐怕是肉包子落入狗嘴了。 龙君门徒,向来以玩弄七情六欲,诱发人心晦暗为乐。 越是一尘不染之人,跌堕之后,越是放浪形骸,难以自持。” 纪渊闻言摇头一笑,像徐怀英那种豪族子弟、真统亲传,遇到奇士、血神、怒尊麾下的爪牙,倒也还好。 无非就是以智破局、以力胜人、以清静对不洁。 反而碰见龙君门徒,最难察觉个中危害,往往无知无觉就着了道。 因为情之一字,仙佛难断;欲之一念,更是如此。 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 三千年新史之上,此等例子屡见不鲜 最为著名的一桩典故,莫过于幽王烽火戏诸侯。 “玄明和尚估计是奔着皇觉寺隐脉传人而来......虞卿飞是个武痴,寻人切磋也不稀奇,都好打发。 反倒没什么动静的水云庵,还有包藏祸心的杨娉儿,及早解决为妙。” 纪渊按下杂念,轻瞥一眼童关,淡淡说道。 “你下值之后,来我府上取一枚虎狼大丹。” “千户大人!属下......无功不受禄......愧不敢当......” 童关如遭雷击,当即愣在原地,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如何不清楚一枚大丹的价值,最为寻常的换血大丹、易筋大丹,都价值万两白银。 而且还不一定买得到! 更何况是出自上古洞府的神丹! 这等好物,拿来收买一个小旗? 好比将宝剑赠给稚子。 就连童关自个儿都觉得浪费。 所以连忙拒绝,根本不敢收下。 “放心,不止你有,李严、裴途都赏一枚。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章 鬼神之宗,地藏护法,晋升凶神的选择 虎狼大丹可增气力,强气势,养虎狼之心! 但对我而言,却没多大用处。” 纪渊风轻云淡,仿佛漫不经心地道: “最好等你凝聚气脉之后,方才开始炼化......服气境界,脏腑不够强壮,磨不开金铁为壳的丹衣。 贸然吞入腹内,反而对身体有害。” 童关心中的激动之情,根本难以言表。 这一枚虎狼大丹,足以将他从从服气一境推到通脉二境,甚至于有望换血三重天。 仅凭这份武道修为,自己日后的成就便不会差。 兴许......可以奢望一下百户的位子? “谢大人赠属下一份泼天的富贵,偌大的前程!” 童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抱拳,恨不得当场拜倒。 “这就是气运转化么?” 这一幕落到纪渊的眼中,却有不同。 皇天道图的映照之下,童关所有的那道【白虎衔刀】命格,顿时大放光明。 原本平平无奇的单薄气数,瞬间变得浓烈。 如一道道精光喷薄,冲天而起,汇聚成风云之势。 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 风云之相,乃是历代女干雄枭杰一种不凡的象征。 “白虎衔刀,要遇贵人,才能乘势掌兵,成为权臣......想不到我也有成为别人的靠山、贵人的一天。” 随手拍了拍童关的肩膀,纪渊轻笑道: “本官很看重你,莫要让我失望。” 童关将腰弯得更低,眉宇间的凌厉神色愈发深刻。 好似一块璞玉扫开尘灰,展露光彩。 只见他沉声道: “属下绝不敢辜负千户大人的期望!”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地,纪渊头顶三寸的虚空猛然震动。 他聚拢的那股浓烈气数,似是汲取到什么,忽地涨大两圈。 随后,【脚踏七星】命格也是放出明亮光芒,如日东升。 “还有气运反哺......看来以后碰到那些命格不凡、际遇非常的好苗子,不妨收入麾下。 说不定,还能打破凡民难以‘成皇,的奇门说法。” 纪渊思绪转动,心下想道。 所谓“凡民”。 便是祖上五代未曾出过大官。 也不属于豪族巨室的旁系干支。 这样的出身。 等于一穷二白。 完全没有先人的余荫庇护。 气数先天差上一筹。 纵然际遇再好。 封侯称王已经属于极限。 想要气运蜕变,得到“成皇”之相,那是干难万难。 古往今来,也未有几人做得到! “其实,对我来说。 当个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也足够了。 侯、王、皇、帝,乃是气运四重之变。 皇者,统御四方,帝者,号令诸天。 这等伟力......委实难以想象。 总不可能,真被圣人瞧上了。 无错更新@ 非要收我做干儿子,让我继位......天上也没这么掉馅饼的。” 未完待续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六十章 鬼神之宗,地藏护法,晋升凶神的选择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回到府邸,纪渊真如所说那样,轻描淡写取出三枚虎狼大丹。 分别交给童关、李严、裴途,顺势还抽空指点了一下几人的武功。 “你擅长拳掌,走得是刚猛路数,所以学“大摔碑手“和“正阳掌“没有问题。 只是,你的劲力还未练到家,能放不能收,出拳大开大合,往往以力压人。 一旦碰到专破拳掌的指法,或者像判官笔之类的奇门武器,便讨不到好处。” 纪渊大马金刀,端坐于花厅之中。 平静望向举拳攻来的童关,右掌向上翻起,屈指弹出数缕劲气。 只用了三分力道,就把足以开碑裂石的沛然掌风轻松破开。 “嗤“的一声,童关感觉手腕一麻,气力就如开闸放水倏地泄去。 五脏六腑猛然抽痛一下,人如朽木僵立在当场。 “属下明白了!多谢大人指点!” 童关双手抱拳,心悦诚服道。 纪千户的武道境界虽然高,但只用筋骨发出三分力,便破掉他十成功力的大摔碑手。 足以见得,这不是单纯的层次碾压! “大摔碑手的精髓,其实不在于刚猛,而是讲究手法巧劲,要旨在一个‘摔,字!” 纪渊缓缓说着,将左臂后曲,以肘发力打出一掌。 初始显得平平无奇,并不见多大威力。 可等到快要近身之时,掌心之内隐而不发的刚猛劲力倏地吐出! 如同铁碑轰然砸落于地,从上至下翻压下来! 童关耳膜嗡嗡一震,听到“嘭”的一下,层层气浪宛若惊涛掀起,悍然扑面! ”这一掌……怕不是要将我拍成肉泥!” 他全身的汗毛炸起,明知道纪千户不会伤到自己,却仍有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可怖错觉。 “打人如摔碑,发劲要刚柔并济,随心转换,这样你才能占住上风,不惧被人破招。” 纪渊见效果达到,陡然收住炸开的劲力。 原本如惊雷迸发的刚猛掌风,一转眼就化作微风拂面。 这动静之间的自如变化,直让立在旁边的李严敬畏有加。 若不是对于自身每一寸筋肉、每一分皮膜,都掌握到细微地步,焉能如此? ”李严你有家学,练得是腿法、指爪,选择的武功是《风云步》和《鹰爪功》,两者结合,身形一动,如大集扑食,极为凶悍! 抓人喉咙、戳人眼睛、掏心穿腰眼…招招式式狠辣无情,同境对敌十有八九占上风。” 纪渊如今的眼界之高,武学之深,已经不输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 只是略微扫过李严,余光瞥见虎口的厚厚老茧,再以气机感应内息路线,就摸清楚手下的底细。 他语气平淡,颇有风范道∶ ”你的短板在于爆发足够,却难以持久。 遇到跟你缠斗、兜圈子的敌人,无法结束战斗,僵持下去就会落入下风。 持我的腰牌,自去黑龙武库领一门《八部金刚功》,要把根基夯实,以后才能走得更远。” 纪渊甩出一枚赤铜令牌,正面雕刻活灵活现的金翅大鹏,背面则是铁画银钩似的“纪”字。 这是专属于他的腰牌,持此令可以自由出入黑龙台武库,兑换武功、丹药等一众资粮。 “属下愿为大人尽忠,效犬马之劳!“ 李严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用双手接过那枚赤铜令牌。 那张似是不会笑的冷面,充满激动与惊喜。 似他这等小旗官,想要攒下功勋堪称千难万难。 哪怕是跟对上官,得到提携,最多也就分润些微不足道的蚊子肉。 日积月累过个三年五载,才能从武库里头换到所需之物。@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像是纪。(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千户这种出手阔绰,从不盘剥属下,反而给大丹、给武功、纡尊降贵给与指点的稳固靠山。 放在南北两座衙门,都可以说是独此一家。 也难怪那些同僚,平日里对自己多有羡慕,恨不得转投纪千户门下。 上位施恩这种事,说起来简单易懂,可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 钱财、武功、丹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少。 为何要平白洒给手底下任劳任怨、听令行事的牛马? 唯有纪千户这等气度非凡的枭杰雄才,不把寻常之物放在眼里,方能展现大手笔,让人愿意效死命。 “裴四郎……没什么好说,正经路数的武功不适合你。 多练练轻功身法、易容暗器这些能够保命的杂学,做个博而不精的全才也挺好。” 纪渊瞅了一眼小白脸裴途,心想道。 “凭这姿色,要是混入龙君麾下,保不齐做个吹箫童子、左右护法啥的。“ 给手底下几个心腹加了加忠心程度,纪渊便就回到后院的阁楼,继续开始练功。 他眉心一跳,额头的牟尼宝珠闪现光彩,吐出一滴精气浓郁的晶莹甘露。 这是此前血神的恩赏,用于调和气血、纯化内息的上品宝物。 皇天道图映照过后,确认没有隐藏手段,纪渊这才张口一吸,将其炼化入体。 此时的他,已经踏入换血八次,即将铸体大成。 牟尼宝珠孕育的斗战胜体如婴儿胚胎,逐渐成形。 这阵子待在诏狱攫取命数,以及沉淀自身武学修炼。 让纪渊受益匪浅,渐渐把握到战天斗地、踏破凌霄的法体真意。 “不动山王,三阴戮妖,皇庭身神,元磁根基……” 他双眸微微闭阖,丝丝缕缕的虚空元气,化为伸缩不定的白色游蛇,钻入吐纳呼吸的口鼻之中。 一段段龙蛇般扭动的玄奥经文,好似潺潺溪水,从心头流淌而过。 不停地变幻,仿佛融化的赤金,环绕着识海盘坐的九窍石人。 …… …… 真武山,不仅仅是武林圣地,还是香火鼎盛的道门名胜。 过了传言吕祖用剑刻字而成的“天下法门“牌坊,沿着宽阔平整的大道登山。 途中分别有解剑池、洗象石、悬仙棺,这些叫得出名号、且很有神仙气象的不俗景致。 让人情不自禁,驻足流连。 等走到为真武山主体的太和峰顶,便能看到供应外门弟子衣食住行的连绵道宫。 上千人身着道袍,盘坐于白玉广场,齐齐吐纳,采食紫气的壮观景象。 足以让无数香客为之震撼,感受到这份真实不虚的“仙家气派“。 只不过,这并非就是道门圣地的全貌。 众所周知,真武山极大,甚至被人称为十八大峰朝拜紫霄。 意思是除去位列中央,独秀于云海的太和峰。 还有其他十七座拔地而起的高峰耸立,犹如群星拱卫日月,围绕着紫霄宫。 余下还有近百座小峰,浮浮沉沉于滔滔云海。 放眼望去,难以看尽! 而且真武山上,道宫、道观也多。 上下足足八百余座,因此盛传“五里一宫十里一观”的说法。 曾有某位心诚的香客,立下誓愿,凡是见到道宫、道观,就进去敬一炷香。 结果耗费两年,方才全部走遍。 只不过,虽然真武山香火连绵不绝,游人贵客如织。 但终究是六大真统之一,不可能毫无遮掩,把一切都对外开放。 除去外门弟子起居的太和峰,内门弟子养气的回龙峰,接纳香客游人。 像三大法脉的真传分别占据的净乐峰、莲花峰,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以及各位首座常年所在的玉虚峰、丹阳峰。 这些设下禁制、戒备森严的地方,闲杂人等难以踏入。 倘若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擅闯,下场多半是以凄惨收场。 小莲花峰的独阳岩,相传是道祖门下大弟子飞升得道之处。 其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以秀美而著名。 按理来说,这等好地方,应该会引来那些法脉真传的争相哄抢。 毕竟,真武山的规矩不多也不大。 只要拔擢为三大法脉,任意一道的门内真传。 就可以从莲花峰、净乐峰,随意择选结庐清修之地。 像是什么“隐仙岩”、“玄岳”、“琼台”,这些大有来头的名胜景致。 往往都很抢手! 甚至不少法脉真传。 为求一个满意的结庐之地。 不惜与同门频频赌斗。 因此没少引发风波。 多次惹来执掌戒律的受策道人出面调停。 可这一方独阳岩,确是真个清幽。 无错更新@ 好似空置许久,无人来此。 “这回相见不无缘,满院风光小洞天。一剑当空又飞去,洞庭惊起老龙眠……” 清朗长吟响彻山林,原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人,斜斜倚靠在大青牛背上。 似睡未睡,似醒非醒,张口诵着吕祖诗句。 这一幕景象,落到那些香客游人的眼中。 多半要赞一声,气派十足! 可接下来那个年轻道人的举动,却彻底破坏这份仙风道骨。 他先用手扣了扣鼻子,又挠了挠脚丫,最后还放在鼻子面前闻了闻,嘿嘿笑道∶ “大牛,今日再弄些野兔、山鸡,好让我填一填五脏庙,许久没见过油荤,馋了。“ 如此作态,跟个乡野田埂上的放牛娃没甚区别,哪里有半分真武山门人的缥缈高远。 那头大得离谱,好似小山般的青牛打了个响鼻,忽地喷出一道白气。 “噼啪”一下,好似重物击中沙袋的沉闷,几百斤重的野猪猝然倒地,哼哼两声就此没命。 “这……肉有些多,没吃完岂不是浪费!“ 年轻道人嘀嘀咕咕,却是手脚麻利跳下大青牛的阔背,准备挑拣干柴生火。 至于开膛破肚、扒皮拆骨这种事儿,他一个真武山道士怎么可能做得了。 自然要交给大青牛去做。 “福生无量天尊,真是太馋人.....不对,太残忍了。” 年轻道人回头瞅了一眼,见到大青牛依然娴熟,也就放心下来。 半个时辰,篝火升起,架上烤着野猪肉。 油花儿直冒,散出勾人的香气。 还未等年轻道人开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却就出现。 “啪”的就是一巴掌,差点拍飞后脑壳! “你个孽徒!独阳岩的飞禽走兽都要叫你吃干净了!道门圣地,清修之处,岂能容得下这等杀生之事!” 老道士怒目而视,作势又要举掌拍下,瞥了一眼烤到八九成熟的野猪肉,哼道∶ “还不快给为师拿一块,尝尝味儿!” 年轻道人捂着后脑,堆起谄媚似的笑意,连忙取下送到老道士手上。 “师傅,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徒儿过得有多清苦,青阳一脉,非要大张旗鼓弄道祖诞辰,引得山下的香客一股脑儿过来敬香。 徒儿又要给人解签、还要给人讲道、还要应付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江湖中人,这也就罢了,青阳一脉不给工钱,只包斋饭……” 年轻道人一脸委屈,可怜兮兮,对着老道士大吐苦水。 后者吃了两口烤得正好的野猪肉,挠头道∶ “且忍着吧,青阳首座也是。(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为了咱们真武山好。 年节前后,若不趁着好时候,吸引些香火。 这一年的符篆耗材、炼丹药材、修缮宫殿、外门内门弟子的吃喝拉撒,从哪里来? 为师可以餐风饮露,难道你也能如此?” 年轻道士讪讪一笑,回道: “话虽如此,但斋饭伙食多少弄像样些。 他们青阳一脉吃得可都是黄精茯苓熬煮的药粥,怎么到我太乙一脉,就剩下清汤寡水了。” 老道士唉声叹气,亦是一脸愁容,毫无风范坐在地上,摇头道∶ “这话放在这里,当是发一发牢骚就算了,别去你燕师叔那边嚼舌根,他刚折了一个颇为喜爱的门人,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年轻道人大口吃肉,撇嘴说道∶ “孙肇那桩事儿,是他咎由自取,燕师叔也有逾矩的地方。 自己的徒弟还未拔擢真传,便传下《黄庭统神经》,结果撞到北镇抚司的铁板上。 莫非还要与人寻仇去么? 况且,听说当时燕王殿下在场。 燕师叔有几条命,够一尊兵家武庙出来的五境宗师打?” 老道士也是大快朵颐,生怕比自家徒弟慢了。 结果听到年轻道士的这番话,又是重重一掌拍后脑勺上,险些将其打翻在地。 “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兵家武庙怎么了?咱们真武山也不怵! 他们有摧城拔寨的六争诀,咱也有杀力第一的剑修道。 燕王的天动万象是厉害,可你统领青阳一脉的宇文师叔,也不是吃素的。” 年轻道士又挨了一下,差点把手上烤肉掉地上。 他主动挪动几步,选择离动手又动嘴的师傅远点,然后才道∶ “宇文师叔人称”道剑仙,,山河榜上有名,这个我自然是知道。 但燕王是皇子,说不得以后还能登基上位,胳膊拧不过大腿,干嘛斗这气。 再者,这一次是太乙一脉吃了大亏,就算要找场子,也该是身为首座的师傅你啊。” 老道士微微一愣,细想之下颇有道理,于是道∶ “那就算了,道家无为,以和为贵,打打杀杀有伤体面。 只不过,青阳一脉的真传徐怀英,好像也被北镇抚司打得重伤。 消息刚传回山门。” 年轻道士搓了搓手,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真传?咱们是跟北镇抚司犯冲?太乙一脉折了一个内门,青阳一脉连真传都赔进去了。 宇文师叔怎么说?剑去天京?跟黑龙台的应督主干一架? 两位大先天巅峰一战,必将震动天下,不可不看啊!” 啪! 老道士面无表情挥袖扫出,把激动莫名的年轻道士打了个划趄。 首发更新@ “你宇文师叔苦修剑道,近十年没下山了。 怎么可能因为门下真传和北镇抚司发生冲突,就大动干戈。 更何况天京城是什么地方一尊大先天,未必搅得起滔天大浪。 谭文鹰,陈白眉,应乾……还有圣人坐镇。 那里是天下武人的龙潭虎穴,轻易闯不得。” 年轻道人揉了揉后脑勺,遗憾道: “可惜了,这二十年风平浪静,莫说大先天的巅峰之战,就连宗师相搏都是少有。 这样的江湖,很没劲啊,师傅。” 老道士眯起眼睛,仰头看天,轻轻道: “那是因为……天底下的所有高手,头顶上都压着一座通天的神岳。 既然圣人在上,那么世间的龙蛇,自然都要忍气吞声,潜藏蛰伏。 谁也不敢引啸风云,遨游九天。” “师傅,你说圣人这一闭关就是二十年,到底成没成?” 。(本章未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年轻道人凑近师傅,想要把满手油渍抹干净。 老道士却像是早有预料,直接一掌将其拍在地上。 “为师这可是新的,没良心的孽徒! 圣人成没成?其实很……难说。 倘若,他当真打破第六重天的桎梏,你宇文师叔应该有所察觉。 大先天的绝巅人物,无论是身陨,亦或者晋升,都会引发天地共鸣,瞒不过人的。@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老道士眉头紧锁,望着变幻不定的垂流云气,喃喃道∶ “可要没成,怎么可能一坐关就是二十年?”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火如烘炉,真武道剑仙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初春将至,大狩辽东 “五境之上,便是神通! 一旦成就,便是打破人寿之桎梏,成就古往今来第一帝业! 莫说坐关二十年,就算坐上一甲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年轻道人这一次学乖了,不等老道士抬起手掌,便如踏风穿云似的,倏地闪开。 “师傅,再打下去,你徒弟就成傻子了!” 老道士没有得逞,哼哼两声,继续吃那烤肉,语重心长道: “你懂什么!回首看看这部新著史书,古往今来三千年,为何只有圣人既登帝位,又成绝巅? 庆朝的始皇帝以霸烈行天下,灭六国铸龙脉,乃当世第一位至尊! 炎武龙旗所过之处,铁骑踏遍寰宇,麾下小卒号称以一当五! 盛宗自不必说,年少领兵,拜天策上将。 打遍十八路反王,论武勋之强,实难有人与之并肩。” 身为一脉首坐的老道士长长叹气,似是发愁,垂首道: “可这些证到帝位、立下帝业的人道之主,晚年之时无不痴迷长生,寻访神仙。 庆皇历年巡游东海,想找到瀛洲仙岛,服用不死之药。 炎武热衷封禅,宠信方士,几近疯癫,致使宫廷生乱,引发巫蛊之祸。 而盛宗为登大位,射杀两位兄长,囚禁自己的父亲。 从此为盛朝开了夺权先河,自他之后,历代皇帝与太子互相忌惮。 这也成了盛宗一块心病,每日都要服丹用药,沉溺于酒色,最终英年早逝。” 年轻道人也是熟读史书,晓得第三座人道皇朝大盛的过往秘辛,轻声道: “盛宗之父亲口发下血亲之咒,‘汝杀吾子孙,他日汝子孙亦复如此,! 结果盛宗为了斩草除根,仍然把前太子一党赶尽杀绝。” 老道士面色沉重,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低声道: “人道皇朝之主,肩上承担亿兆生灵之因果,背负天下龙脉之气运。 面对这等伟力,纵使仙佛辟易! 可太多太多的因果纠缠,也让气血武道变得格外艰难。 因此,庆皇走得是炼气士路数,想以元神合道,千秋万代。@*~~ 却走火入魔,崩于沙丘行宫! 炎武则师从儒门正统,这才有独尊儒术的百家浩劫。 但晚年不详,疑心病重,常说有人要加害于他,疯癫而死。 盛宗是兵家大修,武功最高,跻身宗师之列。 却因服丹,药性积累渗透骨髓,无法踏入大先天。 每一代人道之主,通往六重天道路上,似乎都会遭遇无法想象的不详与劫难,最后陨落而终。” 年轻道人似是明白过来,眉头微皱道: “师傅,你的意思是......” 老道士皱纹挤成一团,放缓声音道: “圣人若要成,早就该成了,绝不会一坐就是二十年。 只怕......四神从中作梗。 为师武功才情不如你宇文师叔,但自问算卦观气的本事,不输钦天监的孟玄机。 可二十年前,悬于中天的那颗帝星,就越来越黯淡。 尤其是年节之后,已经......我已经看不见它了!” 年轻道人面皮狂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把手里的烤肉甩出去。 帝星隐没? 这可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六大真统,四神爪牙,灭圣盟......都不缺乏能人异士。 知晓这个秘密的,并非为师一人。 只是他们都在等待,不敢做出头鸟。” 老道士看到篝火渐弱,往里面添了些枯枝。 “师傅你觉得,六大真统。 ......也不想看到圣人冲击神通功成?” 年轻道人迟疑问道。 “难道你喜欢有人踩在你脑袋上?” 老道士没好气的反问道。 “青阳一脉的戒律道人,管着你都不乐意! 越是天资横溢,独占鳌头的大宗师,越是心里有股傲气。 圣人正是那座压得所有五境,都抬不起头的通天大岳。 别说灭圣盟的余孽,就连你宇文师叔,难道不想一剑挑翻,得见天日?” 年轻道人无话可说,默然良久才道: “佛门求渡世,儒门求立心,咱们道门求清净。 若无朝廷治世,这天下又该遭烂成什么样? 又怎么得到清净之心,为万物主?” 老道士捋了捋雪白胡须,颔首道: “不愧是为师教出来的,明白道之本质,比青阳一脉的几个真传强多了。 宇文师弟心里清楚,景朝无圣人,必将动荡大乱,四神爪牙也会兴风作浪。 所以,他那口道剑藏鞘,亦有十年之久。 只是其他真统怎么想,咱们管不了。 灭圣盟这几年频频往天京城埋钉子、设眼线,搞些小动作。 为的不就是确定,圣人处境究竟如何。 估摸着,快要知道结果了。” 年轻道人起身,拍了拍沾染尘土的道袍,重新坐回大青牛背上。 那头几百斤的野猪,差不多给这坐骑吃干净了。 “大道气运,盛极而衰,乃是常理。” 年轻道人倒骑青牛,长笑吟道: “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天地有终穷,桑田几迁变。 _o_m 身固非我有,财亦何足恋。易不从吾游,骑鲸腾汗漫......师傅,这天下如何,不是我等道士可以决定。 无非拨乱而反正,救劫而济度,如此而已!” 老道士望着行将熄灭的那座篝火,摇头笑道: “徒弟倒是比师傅看得透彻,只不过......帝星隐,必有真龙出。 它会落到哪里呢?” 乃是太乙一脉首座的老道士仰头望天,掐指不断算道。 却只得出“白山黑水”四个字。 ...... ...... “白山黑水之间,多是辽东弟子。 数十年来的招民授官,征兵入伍。 使得关内军寨的武官将领,辽东人占了八成。” 东宫暖阁之内,白含章将一本奏章扔在案首,望向对面的纪渊道: “辽东武将性情彪悍,且又勇武,各自抱团,把地方弄成铁板一块。 天京过去的官员,往往处处掣肘,难以施展。 所以本宫才相中你了,以往也物色过几个类似钦差的角色,结果根本安不进去。” 纪渊许久未见这位太子殿下,莫名觉得对方的脸色略有不好。 可仔细感应之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古怪的念头一闪即逝,他拿起桌案上头的那本奏章,目光扫过。 过了半晌,不由笑道: “关外的百蛮残余又有异动?这是听到北镇抚司要派人巡狩辽东的风声了?” 白含章轻轻揉着发胀的眉心,面皮泛冷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挟边关重事威逼朝廷。 近二十年,东宫每次想动辽东,边关必定生乱。 军饷伸手要得多,可若发下不够,奏章就如雪花般飞到天京,飞到本宫的案前。 一年近七百万两的支出,你说说,那些人从中贪了多少?拿了多少?” 纪渊眼皮一跳,咂舌不已。 怪不得东宫决心这般之大,不惜与凉国公府决裂,也要把辽东边事彻。 底处理。 以地方之权,强逼中央退让,每年耗用近七百万两的军饷钱粮。 这岂不是等于钝刀子割肉,放朝廷的血? 换作是他,哪怕弄得辽东哗变,都要将这帮跋扈武将连根拔起! 也亏得白含章能忍,居然足足等了二十年,将监国之权牢牢握在手里,方才开始磨刀。 “我虽然是辽东军户出身,可在白山黑水没多少根基,未必有几分用处。” 纪渊看完之后把奏章放下,轻声道: “不瞒殿下,辽东纪氏听着威风,实则早已人丁凋敝,如今就剩下我二叔,还有几个远房亲戚。 跟那些武将世家,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白含章抚掌一笑道: “正该如此,你要是什么辽东边将之后,地方豪强之子,本宫未必敢用你。 人都有私心,天下间概莫能外。 比你武功好的,并非没有。 姜赢武,兵部尚书之子,二十四岁的半步宗师。 可若让他去,势必引发兵部分裂。 姜归川肯定帮自己儿子,可那些打上边军烙印的武官、武将怎么想? 王中道,兵家武庙的真天骄。 韩国公家的虞二郎,得到关君侯的春秋刀认主。 他也不差,手持一口温侯画戟,堪称马战世无双。 但王中道这人太狂太傲,没个进退,缺乏手段。 要是去了辽东,边关必乱。 所以对于这桩事,东宫一直都没寻到合适人选。 幸好,老天爷把你纪九郎送到本宫面前来了。 辽东人,军户子,不惧武勋贵胄,也不买边将豪强的帐。” 白含章深深叹了一口气,似是有感而发,由衷而言: “外面都说,东宫是你的靠山,让你平步青云。 实际上啊,本宫才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坐于朝堂之上,欲得一口宁折不弯的神锋,并不容易。” 难得看到白含章真情流露,纪渊也是连忙做了做样子,拱手道: “能受殿下赏识,微臣感激不尽。” 白含章摆了摆手,似是嗤笑道: “别来这套,燕王都说了,你小子目无王法,心无君臣。 此去辽东,本宫也晓得不是一片坦途,若能办成,许你指挥使的位子。 你二叔纪成宗升南衙千户,另外的话......除了***厚禄,本宫好像没什么能给你了。 干脆这样好了,纪九郎你自己想要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反正你这人,素来也不讲什么君臣之礼。” 纪渊嘿嘿一笑,他与白含章的相处,多数时候,确实从未有过上下尊卑之分。 他思索了片刻,想到四神爪牙暗藏天京,又念及跟凉国公杨洪结下的仇怨。 面色一肃,沉声道: “微臣希望殿下能够答应,保我家宅安宁。” 白含章会意,也是郑重其事的回道: “本宫以储君之位,景朝国运为誓,你纪府上下所有人绝无闪失。 伤了半根毫毛,本宫亲自谢罪。” 他当然明白纪渊的顾虑,祸不及家人只是江湖规矩。 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往往都是祸及家人,甚至连累亲族。 “有殿下的保证,微臣就放心了。 @ ” 纪渊面容放松,浮现一抹笑意。 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白含章的刚强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倘若许下什么,那就一定会达成。 有些左摇右摆的朝臣,将仁厚视为软弱。 岂不知道,这只是收拢人心声望的服众表象。 等白含章真动杀心的那一刻,必然是雷厉风行,毫不容情。 。 凉国公杨洪就是例子。 往常以长辈视之,敬重对待。 待到成为拦路之虎时,便半分情面也不留,直接请出圣旨镇压。 逼得堂堂国公舍弃亲子,保住义子。 “还有十日就是初春,届时,本宫难以为你送行。@*~~ 只盼你能踏灭白山黑水的跋扈之气,扫荡辽东边关的顽疾腐肉!” 白含章缓缓起身,双手负后,目光闪烁精光。 平辽东只是他走出的第一步,后面就要对江南下手。 再削去勋贵之权,重整讲武堂。 接着掌握六部,镇压渐有糜烂之势的九边重镇。 由此彻底完成一次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 这等宏图大计,白含章未曾对他人提及过只字半语。 原因无他。 落在旁人眼里。 这无疑是撼动自己储君之位。 乃绝对的昏招。 可天底下,唯有白含章自个儿心里清楚。 他的位子固若金汤,稳如太山。 与其打压其他的兄弟,不如专心增厚景朝国运。 “若是国运损耗.......圣人的闭关.....” 白含章心神微动,收拢不相干的杂念。 “微臣尽力而为,不负殿下厚望。” 纪渊也没夸下海口,言之凿凿。 巡狩辽东关乎朝堂风波,其中必定会有巨大阻力。 能不能成,并不在自己一人之身,还要看东宫的决心,太子的心意。 “对了,你在龙蛇山险些被天蛇峰的镇守大将赵垂刺杀。 这桩事已经查明了,乃是兵部侍郎徐须所为,后面也许有凉国公府的影子。 但眼下不好深入挖掘,牵扯杨洪。” 白含章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提起道: “徐颎已经畏罪自杀,服毒死于书房之中。 尸身经过作作检验,确认无误。 他家也抄了一半,亲族皆贬为庶民白身。 凡有恶迹者,皆发配于龙蛇山为奴。 你觉得如何?” 既然死了一位兵部侍郎,那纪渊也就懒得往下追究,轻声道: “一切都随殿下处置,微臣并无异议。” 杨洪是从龙功臣,圣人的结拜兄弟。 带兵打仗多年,门生众多,树大根深。 一时半会间,肯定是难以扳倒。 寒暄少许,纪渊争打算告退,却见门外传来动静。 只听到小太监用阴柔的嗓子喊道: “太子妃到。” 暖阁大门被人推开,涌入呼呼寒风。 身着大衫常服,织金凤纹云霞岐,头顶燕居宝冠的庄重女子。 于前簇后拥之中,施施然踏进屋内。 “这就是白含章的正妃?” 纪渊眉心微微一跳,似是滚烫。 未完待续 假条~ 今天没有更新,因为蹭了蹭高风险娶,喜提黄码,居家隔离,一天一测~ 当然,这不是请假的理由。 请假的理由是,我跟几个基友困在一起,他们太吵了,动不动就要击剑,搞得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和其光,同其尘,命盘终显 太子妃驾临暖阁? 纪渊匆匆一瞥,目光扫过那位尊贵气派的庄重女子。 随后,眉心微微跳动,似是滚烫发热。 “这位出身名门的太子妃,居然身负大气运!?” 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之色,颇有些意外。 自从学成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合炼数次命数之后。 纪渊对于气数、运势的变化流传,感知越发敏锐。 适才,受到前后簇拥的太子妃,甫一踏入暖阁。 他心头就生出冥冥牵引,仿佛回到首次见到白含章之时。 识海微微震动,莫名有种自身命格被牢牢镇压的沉重压力。 只不过,这一次的纪渊早已晋升【脚踏七星】命格,并且连续点亮贪狼、廉贞、禄存这三颗命星。 他本身有所依仗,自然不惧无形垂流,浩浩荡荡的浓烈气数。 但…… 白含章命数隆重还好说。 毕竟是景朝储君,未来有望继承大统的当世真龙! 可太子妃充其量不过贵女之相,如何承担得起让【脚踏七星】都为之震动的命格气数?! 除非是…… 纪渊眸光一闪,忽然猜到某个可能。 “太子监国……燕王拥兵……难不成真是上辈子的历史重演?” “这位想必就是太子殿下时常提及的纪渊纪九郎? 果然一表人才,挺拔英气,不似池中之物! 怪不得深得殿下看重,要知道,朝廷当中这么多俊杰翘楚。 能够被他这般欣赏,挂在嘴边的,可没有几个。” 太子妃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举一动都显得仪态万方。 那双凤眸蕴含深重威严,轻轻落在纪渊的身上。 随后再一转,仰头望向面无表情的白含章,轻柔道: “臣妾知道殿下还未用过午膳,想着国务繁忙,政事要紧是没错。 可长此以往,难免熬坏身子。 所以亲手下厨做了几样荤素小菜,自作主张过来…… 如有打扰到殿下的地方,只问臣妾一人之罪就好,请不要责怪这些奴才。” 说罢,太子妃素手一挥,身后几个姿色上等的年轻宫女就把食盒打开。 大小不同的碗碟饭盅陆续被端到桌上,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有劳你了。” 白含章声音极澹,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不过温太医特地交待,让你好生修养。 下厨做菜,交给御膳房就好,不必亲自动手。 万一伤到手,或者动了气,岂不是……让本宫和母后徒增担心。” 太子妃将手放在小腹,垂首笑道: “太医分明说的是,孕相不显,并没什么大碍,只让臣妾注意饮食。 殿下可不要把臣妾当成瓷人儿、雪人儿。 放在家里怕摔了,捧在手心怕化了。” 白含章神色如常,挽住太子妃,吩咐内侍陈规取他的裘衣过来。 “外边风大,雪地湿滑,多待在宫中安心养着身子,这是母后的意思,也是本宫的意思。 至于去水云庵还愿上香之事,容后再说。 初春之前,你都不要出宫了。” 太子妃笑意微凝,只一瞬间就恢复正常,颔首回道: “一切都听殿下的吩咐,还请及早用膳,饭菜凉了味道就变了。 臣妾不敢过多打扰,这就告退。” 白含章应了一声,转身对候在一旁的陈规道: “送太子妃启程回宫。”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无疑是亢俪情深的明证。 可在纪渊看来,却非如此。 “生于皇城深宫,长于帝王之家,想要两情相悦……确是很难。” 他轻轻皱起眉毛,感觉这两人相敬如宾的表面之下,好像存在一层似有若无的陌生隔阂。 又想起风雪之中,白含章对自己提及过太子妃,并无多少情爱可言。 “纪九郎,你可要为殿下尽心办事。 天京城里年年都有横空出世的少年天骄,但不是谁都能踏过东宫的门槛。 切记,莫要辜负,殿下的期望。” 太子妃看似嘴角微翘,笑意盈盈,颇为和气。 可那双凤眸之中,分明有冷意一闪而过。 “谨记太子妃的教诲。” 纪渊身姿挺拔,平静以对。 他心里有数,凉国公杨洪乃是这位太子妃的舅舅。 由于杨榷之死,加上亲族恩怨,一直都对自己颇有微词。 只不过,太子妃出身大族,晓得规矩利害,更知道后宫干政的禁忌。 因此从未跟白含章吹过枕边风。 当然,以这位太子监国二十年的深沉性情。 即便枕边人当真讲了什么谗言,也是自有主张,未必全盘接纳。 “看在本宫的份上,太子妃所说的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她虽然耳根子软,很容易就被娘家骗得团团转, 但多少懂得些分寸,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动作。” 目送太子妃离开暖阁,白含章双手负后,眉宇间罕见透出一缕疲累之色。 “微臣不敢。” 纪渊退后半步,拱手回道。 “你这人的性情,本宫清楚得很。 为云鹰缇骑时就敢杀上官,顶撞官位大你两级的孟长河,更在西山围场除去凉国公义子杨休。 其中搭上人命的那两桩,尽管把首尾料理干净,可有些事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含章摇了摇头,澹然笑道: “这也是本宫相中你的原因之一。天下的武者无不是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但他们的杀心,往往多对弱者、手无寸铁之人, 少有敢跟强者、位高权重之辈挥刀。 你当初不因为凉国公权倾朝野,就在西山围场心生退意。 所以,本宫也不因为你只是臣子,便把太子妃对你的敲打当成理所当然。 这一次,纪九郎,当给我一份薄面,莫要在意了。” 纪渊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无奈一笑,点头称是。 他时常会想,究竟是【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这三道金色命数的加持影响。 亦或者是白含章本身的性情磊落,自有明君气度,让人敬服? 不然,怎么每次见面,自己都会有种被折服的钦佩之感。 平心而论,这位令人如沐春风的东宫储君。 实乃纪渊两世以来,所见过最坦荡、亦最真诚的身居高位者! “听殿下刚才所言,太子妃莫不是有喜了?” 纪渊心念急转,岔开话题,轻声问道。 “没错,太医年前诊断出来的喜脉。” 白含章踱步坐回桌前,夹了一快子的清澹小菜放入碗中。 “此事,本宫还未通传朝堂。 不过那些消息灵通的武勋贵胃,估计都已知道了。 也算一桩好事吧,储君无嗣,本就容易招致群臣的非议与担忧。 倘若太子妃怀的是个男孩,景朝便等于有了皇太孙,母后……亦能一解忧色,开怀个三五日。” 纪渊同样相对而坐,但并未夹菜品尝,而是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 “那殿下呢?殿下自己怎么想?” 白含章细嚼慢咽,似是咂摸滋味,语气平澹道: “有了血亲骨肉,本宫当然也高兴。 怎么?纪九郎,你这样问,换成别人可要被治罪的。” 纪渊冒着僭越风险,抬头注视这位太子殿下。 却见那张面庞上分明殊无喜意,反而显得沉静如平湖。 “说起来,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北镇抚司衙门。 你当时直言自己有一双灵眼,本宫让你为我一观气数。 咱们如今也算相熟,不妨交个底?讲讲本宫的气数究竟如何?” 白含章回望,似笑非笑。 这个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不仅受他看重,还极得燕王欣赏。 甚至于……跟某位大人物亦有些缘分。 “殿下之气数……” 纪渊默默勾动皇天道图,光华如潮水波波起伏,映照而下。 【白含章】 【命盘:万体同心】 【命格:群龙舞首】 【命格:外圣内王(金)受命于天(金)、万民之主(金) 龙章凤姿(紫)、日月仪表(紫)、白玉无瑕(紫)、人中之龙(紫)、权谋心术(紫)、群英荟萃(紫)、雄策伟论(紫)、韬光养晦(紫) 知人善任(青)、御臣有道(青)、万众景从(青)、文理密察(青)、一心多用(青)、审时度势(青)、不形于色(青)、勤政(青)、仁德(青)……】 命格依旧,命数依旧,唯独曾经不显的命盘,这一次清晰地被映照出来。 【万体同心】:【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得此命数,一切众生与己身同体,而生起拔苦与乐、平等绝对之悲心。】 “本宫的气数怎么了?纪九郎为何不说话?” 白含章饮了一杯酒,轻声问道。 “殿下的命数,如煌煌大日,骄阳当空,其德泽被苍生,其威,不可直视。” 纪渊真心实意说着,心头却翻起惊涛骇浪。 这位景朝储君的命盘,让一切都似乎都有了答桉。 为何要打压勋贵?为何要整治边关?为何没有与世家豪族媾和…… 此时此刻,纪渊不禁想起白含章所言,世人皆有私心,唯独他存公心! 这话,当真……没错。 【万体同心】! 视众生为一体,不偏也不倚,如同佛门之中,所讲的“大慈悲”。 何为“慈悲”? 在佛经的阐述下,“慈”是仁爱、和善,与人快乐和自在;“悲”是怜悯、拔苦,帮助众生解脱。 因此,大慈悲就是爱护众生,他心既是我心,我与天地一体,与万物一心。 这种人,倘若出在佛门天生就是驻世的菩萨,要得正果的佛子。 可白含章……却是景朝的储君,执掌这座人道皇朝的未来至尊。 “爱民如子……古之圣贤所认为,问鼎人道者的最高境界!” 纪渊垂下眼帘,极力掩饰内心的激荡。 “难怪白含章一人具有四十六道命数,难怪他得到了【受命于天】、【万民之主】! 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真正的天子、天道之子!钦定的圣君、圣王! 如此隆重的命数、命格、命盘,那几位藩王根本毫无机会!” 纪渊苦读命书,钻研元天纲所留下的半部炼字诀,还曾窥见过气运长河的一角。 所谓命数,是个人的运势才情,命格是先天之气,后天之灵。 而命盘,则是自身气数浓烈到极点,与周天星辰产生隐隐约约的无形联系。 也就是话本里头,所说的“上应天星”! 可以说,命盘就是人之一生气运、命数、际遇的总和。 奇门之中,向来都有传言。 排定命盘之人,就有希望跳出气运长河。 如同鲤鱼跃龙门,挣脱一切束缚! “你这话,本宫听得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白含章失笑以对,没有再追问什么。 “非是奉承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像殿下这样的……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极少有悯下之心,无论将种勋贵,还是升斗小民,都能感同身受。” 纪渊正色回答,之前他对白含章的所做作为,还有做戏的怀疑。 但在映照出【万类同心】命盘之后,便就消失殆尽了。 “你这一双灵眼,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白含章眯起眼眸,开玩笑似的问道。 “该真的时候,就真,该假的时候,便假。” 纪渊学起佛门那套打机锋,以端起酒杯作为掩饰,沉下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晋升之后的【脚踏七星】命格,足以演化气机,荡起华光,捕捉白含章的命盘之变化! 轰! 耳边似有惊雷炸开,连绵不绝的余波滚滚震荡。 黑白交织的画面宛若长长画卷,倏地铺展开来,呈现于双眼之前。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咱白重器被六大真统视为独夫! 却不成想,有个可以成佛作祖,做真圣人的儿子!” 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好似霹雳落心海,震得精神一抖。 那尊盘坐识海的九窍石人,都为之摇晃不已。 仿佛一字一句,都蕴含着浩荡无匹的莫测天威! 白重器? 圣人? “老大,咱只问你一句,你是要做人间至尊,还是踏上修行之道,问鼎绝巅,称教作祖? 以你的天资才情,气运根骨,三教六统,任你挑拣,未来成就,必然不再咱之下!” 纪渊看到一道极为宽厚、极为高大的背影。 好似撑天抵地,几近冲开穹天之盖! 那人身着黑金为主、大红相间的帝王冕服。 其右手牵着半大的孩子,站在太和殿中。 “父皇,含章想要做圣人,因为只有圣人才能让天下大同。 我见升斗小民受困于贫寒,心头亦有所感,我见饿殍横死于风雪街头,也会酸楚难忍,我见武勋杀人割草,如亲手执刀,我见贵胃欺凌孤寡,愧疚悔恨…… 若这天下不能太平,含章日日夜夜,都要受此煎熬,不愿也。” 那个半大孩子仰着头,眼神灼灼,如蕴天光。 “父皇的年号为大统,意为天下一统,成为千秋之帝业! 若含章继承父皇之尊位,所求唯有二字!” 那道背影发出笑声,轻笑问道: “为何?” 半大孩子立在太和殿,立在当世圣人的身旁,斩钉截铁道: “大同!” 82中文网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十道金色命数,人间至尊之位 大同,乃是上古圣贤所畅享的完美世界。 正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合乎大同,至道之行。 但大多数人都明白,众生无不有私心,从而生私欲。 绝无可能做到“天下为公”四个字! 所以,大同之世,也不过是只存于圣贤书上的虚妄之言。 可那两个字,从不过十六七岁的白含章口中说出,却莫名有种斩钉截铁的坚定意味。 “大同。” 那道宽厚的背影放声一笑,像是感到满意,抬手指向太和殿的那张九龙宝座,沉声道: “这是人间至尊的头把交椅,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枭杰,不惜弑兄杀弟,父子反目,只为正儿八经坐上去,好面北朝南,俯瞰天下。 你想要,爹就愿意给,可老大你也得明白一件事。 做了景朝的皇帝,承担亿兆生灵的气数因果。 这其中……之艰难苦楚,远超你的想象。 尤其是秉承一颗无私之公心!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慈悲二字,说来好听。 可真个不分亲疏,不论贵贱,那对于你那几个弟弟,你日后的妻妾,你亲生的骨肉,你身边的群臣而言,无异于凉薄寡恩的绝情绝性! 当你登基至尊之位的那一刻,就再也感受人间之情,凡夫之念。” 眉目尚且稚嫩的白含章,眼中浮现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与刚毅,正色以对道: “父皇,既然白家人拿下这个天下,那自当由咱们白家人守住。 四神乃原初之投影,虚空之映照,万灵私欲之沸腾汇聚。 她们无法被杀死,也不可能会被打败。 数个纪元,太古神魔无奈殒灭,上古正道迎接末劫,皆败于她们之手。 如今,若我等不秉承人道之气运,豪赌赢下这一场。 这部三千年新史,也许就在咱们一朝彻底结束。 自此玄洲沉沦,苍生泣血! 大同之世,是三教、亦是人道皇朝。 唯一能够胜过四神的手段了。 再不济,至少能够削弱她们对于虚空的影响。” 白含章只字不提自身能够接受那样的代价,可那份决心已经溢于言表。 那袭至尊至贵的龙袍冕服微微飘荡,始终未曾转过身来的宽厚背影,好似晃动了一下。 大手抬起,想要摸一摸自家儿子的脑袋,却最终轻轻落在白含章的肩膀上,不无欣慰道: “你能有此觉悟,爹很高兴,这副重担交给你,爹也放心。 天下如棋局,对弈一甲子,咱们父子二人,就跟域外四尊下这一把!” 白含章重重点头,拱手回道: “请父皇,册封儿臣为太子,立为储君,入主东宫!” 那道宽厚的背影微微颔首,沉声道: “老大,你会受很多的委屈,但咱仍然希望,没到万不得已,手上不要沾自家人的血。 盛宗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人道皇朝之主,对于‘德’与‘行’都有近似佛门道家清规戒律般的要求。 一旦逾越过去,很容易受到国运反噬,甚至于叫四神趁虚而入。” 白含章沉默片刻,方才答道: “儿臣,尽力而为。” 太和殿内,复又归于寂静。 这一次跨越时空的隐秘对话,凭借着皇天道图映照万物之能,缓缓落入纪渊的耳中。 他这才明白,为何圣人闭关,太子监国。 彼此之间,能够不起疑心。 纵观三千年新史,历朝历代应该没有任何一位储君。 敢于当着尚且在位的父皇面前,直言自己以后要定下的年号。 换成背负血亲诅咒,同室操戈成为传统的盛宗。 太子如此坦诚,即便长着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其他几座皇朝,都是提防着太子生出谋反之心。 可在圣人眼中,大概巴不得给白含章换上龙袍。” 纪渊低头饮酒,眼光闪烁,心思急转。 随着交织气机逐渐消弱,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努力望向那道宽厚的背影,试图一窥虚实。 当世武道最高峰,人间第一尊的景朝圣人,究竟是何模样? 究竟是何状态? 心念还未升起,“轰”的一声,纪渊的识海如遭重锤,勐地晃荡起来。 宛若一波波大潮的剧烈光华,倏然倒卷而回。 喀察。 黑白演化的清晰景象,似是一面摔碎的镜子,瞬间就崩灭开来。 心神如受重压,嗡嗡颤鸣,好像被通天神岳碾压而下。 “圣人之威,当真深不可测!” 纪渊似是有所预料,立刻催动半部炼字诀。 无始无终,横亘虚空的气运长河,仿佛浮现于头顶三寸。 【脚踏七星】命格,凝聚显化斗柄之形。 哗啦,哗啦啦! 皇天道图抖动如浪,不仅护住心神。 还从那道渐渐消散的宽厚背影上,硬生生攫取下一缕极其细微的气机。 【白重器】 【命盘】:【日月巡天】 【命格】:【紫微坐命,君临万方】 【命数】:【当世真龙(金)、圣人之位(金)、布衣天子(金)、雷府神照(金)、大运所钟(金)、日出凤翔(金)、月落沧海(金)、四正无煞(金)、神武之姿(金)、雄强之心(金)……】 十道金色命数? 纪渊微微一怔,刺眼的精光汹涌喷薄。 几乎要晃瞎他的双眼! 好似大片汪洋翻涌滚动,险些吞没悬挂于高天的七星斗柄! 幸好皇天道图犹如浩浩长河,铺展开来,及时压住那十道金色命数的勐烈冲击。 “这份气运之隆重,足以称帝了吧?不愧为人道至尊,当世真龙!” 纪渊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亦是震动,微微有些惊讶。 他有设想过景朝圣人的文治武功之强。 毕竟,对方是从一介淮右布衣,走向天下。 手提三尺之剑,与群雄豪杰角逐玄洲。 以南击北,驱逐百蛮,再造乾坤,鼎立山河,凭实力打下一座庞大皇朝。 这份遍观三千年都很罕见的宏伟功业,哪怕与庆皇、炎武、盛宗相提并论。 亦是不遑多让,不弱半分! 可…… 皇天道图所映照的十条金色命数。 仿佛十道煌煌大日,展现出了横压一切,比肩仙神的绝伦气魄! 几如通天神岳,高耸入云,充塞于深邃虚空! 这等宏伟的气象,委实震骇人心。 “也只有拥有这般气运命数的景朝圣人,才能收服天下,甚至直面四神!” 纪渊以手扶额,像是喝醉一样,平复识海的动荡。 那道撑天抵地的宽厚背影消散之前,被他惊鸿一瞥,洞穿千万道交织气机,竟然窥见一抹本真之相。 好似……一轮冰冷的烈阳。 “怎么?纪九郎?才这点酒量?饮两三杯就醉了?” 白含章坐在对面,好像并未瞧出端倪,笑问道: “亦或者是学那炎武后人,故意装作听雷受惊,避开刚才的话题?” 纪渊收拢杂念,顺着话头往下接道: “宫中御酒,确实是后劲大,让微臣有些头脑昏涨。” 白含章没有计较,摆手道: “想要告退,直说就是。 本宫准了,这几日把杂事料理干净,好没牵挂的去辽东。” 纪渊缓缓起身,颔首道: “自当如此,也请殿下保重身体,莫要因为国事繁忙,伤了元气。” 白含章闻言有些诧异,笑道: “难得从你纪九郎的口中,还能听到这等关切之语。 虽然舒心,但没赏赐,四季轮回,一年复始,各部各府又要开始伸手要钱。 本宫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若是差银子,不妨找洛三郎打打秋风。” 纪渊嘴角抽动,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惯会说笑。 景朝疆域之辽阔,乃三千年之冠。 下设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 二十年的修生养息,足以让国库充实,仓禀富足。 哪怕有九边军镇、六部内阁,太医局、天工院等巨量开支,也不可能掏得空! “微臣告退。” 纪渊略微拱手,走出暖阁。 独留白含章一人,继续用膳。 他适才用皇天道图映照过那位太子妃的命数,实则平平无奇。 那份让人心惊的大气运,显而易见,并非来自于太子妃本人。 “皇太孙……母凭子贵啊。” 纪渊心思流转,面上瞧不出变化。 等到酉时,他才从皇城回到自家府邸。 跟二叔、婶婶一起用过晚膳,叙了片刻的闲话。 纪渊步入后院的练功楼阁,唤出许久未见的安善仁安老头。 “小老儿,见过九爷!” 这道曾在阴市卖云吞的阴魂,如今五官面貌栩栩如生,躯壳凝实如血肉。 “你这进境倒是颇快。” 纪渊扫了一眼,含笑说道。 安老头的阴魂躯壳,不再是之前一团团气流聚拢的虚幻模样,反而有种血肉饱满,宛如人身的感觉。 “这要多谢九爷的收留,还有临济大师,若不是每夜听大师诵念佛经,感悟佛法,小老儿也不会有这样大的进步。” 安老头躬了躬身,显得极为恭敬。 “你如今有何本事?之前听你讲,阴魂逐渐壮大,自然领会手段。” 纪渊轻声问道。 他对阴魂的修炼之法,以及层次划分,颇有几分兴趣。 可惜的是,安老头没什么跟脚来头。 每次提及这些,都是懵懵懂懂,难以说个清楚。 “小老儿,现在会……穿墙过院之术,还能吸食牲畜的精血阳气,以及卷起阴风,化身梦魔恐吓。” 安老头如实回答。 “倒也不错,碰到服气一境的武者,凭借这些手段,足以应付。 只不过撞上二重天的通脉高手,还是要退避。 因为气脉一成,内息勃发,自身的血气便如粘稠焰光,可以透发皮膜,压制邪祟。” 纪渊提醒道。 “小老儿就待在九爷的府中,日出而隐,日落而现,绝不敢随便乱走。” 安老头缩着脖子,像个种庄稼的老农,显得憨厚朴实。 “不妨事,你也可以出府走走,去阴市熘达熘达。 以你如今的阴气修为,完全不怕寻常小鬼。” 纪渊斟酌了一下,吩咐道: “关于天京城中的阴市,还有埋葬旧土的阴世,这些传闻与事迹,最好多多打听。” 安老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九爷这是要让它当眼线。 只不过,阳间与阴世向来难以互通。 打探这方面的消息,能有什么大用处? “既然九爷这么讲了,小老儿一定办好。” 安老头思忖片刻,也没有过多揣测九爷想法,反正尽心尽力就是了。 “好,对了,你可知道琉璃厂城皇庙那边,有什么来头了得的厉鬼凶煞?亦或者邪祟?” 纪渊忽地想到那日的“撞鬼”一事,那个莫名出现的申老头,随即问道。 “琉璃厂……小老儿不甚清楚,天京城中的百鬼群邪,多是分管于九位爷的手下。 九爷若存心打听,小老儿倒也能够试试,之前我在手爷开的阴市讨口阳气,跟几个小鬼还算相熟。” 安老头微微皱眉,认真想了半天,最后回道。 “既然如此,这桩事,我便交予你了。” 纪渊暗自感慨,当初收留这条阴魂果真是个正确决定。 俗话说,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除非每夜子时,百鬼夜行的时候去碰运气。 不然的话,很难进到阴市。 即使侥幸进去了,活人的阳气旺盛。 如夜色之中的明亮灯火,根本隐藏不住,往往吸引邪祟害命。 “九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安老头束手而立,嘿嘿问道。 他也是待在市井摸爬滚打过的,当然明白只有很好地表现自己,才能逐步提升地位。 凭着九爷的本事,日后必定是前程远大。 说不定,还有封侯拜将的那一天。 到时候也许能够沾沾光,混个立祠建庙。 受封成小神,彻底摆脱阴魂鬼物之流的身份。 “顺便帮我打听一下水云庵,你也不要离得太近,那地方颇为凶险,以你的实力,远不足以窥探。” 纪渊心头微动,他答应给白含章几分薄面,不与太子妃置气。 可却没同意,放过杨娉儿。 犹记得,小寒山的大雄宝殿内。 那位凉国公家的三小姐,声称水云庵有着袁真君洞天遗迹的确切下落。 她用长袖善舞的诸般手段,对徐怀英示好,又想拉拢悬空寺的玄明和尚,多半是存着让这些真统天骄探探路的打算。 水云庵经常如此,本身底蕴与实力算不得顶尖。 可每一代素女,都与六大真统的诸多天骄相交甚密。 依靠着积累下来的人脉与名声,也能跻身一流门派的行列。 “五虎七熊力……也许能助我打破换血桎梏,晋升《不动山王经》的大成境界,十龙十象!” 纪渊这么思忖着,立在下首的安老头亦是点头应下。 “小老儿懂得分寸,不会出什么差错。” 吩咐完毕,安老头身形散去。 重新化为团团阴气,钻入那方地龛。 纪渊收住心神,按下杂念。 随着他突破第八次换血,血神的恩赐如约而至。 “血海九大魔之一,帝女,所统率的磐石军团……” 82中文网 第三百六十五章 帝**如雉,披甲人章献忠 这一次,血神的恩赐。 并非丹药、命数等外物显化,而是加入军团的邀请。 只见殷红刺眼的血纹交织,缓缓凝聚成一张烫金色的华贵名帖。 上面遍布着极其诡异、极其扭曲的晦涩图桉。 仔细去看,好像一座用无数颗惨白颅骨筑成的庞大京观。 有种扑面而来、粘稠浓烈的杀戮煞气。 足以将人吓得肝胆俱裂! “磐石军团,帝女,血神麾下九尊大魔之一!” 纪渊心神沉静,眸光闪烁。 他其实看不懂名帖内的奇形文字,可甫一映入眼帘,个中意思便就清晰地浮现于心头。 经过历朝历代,诸多前贤的考据与努力挖掘。 最终盖棺定论,形成共识。 从太古起,再到上古末,玄洲历经两劫纪元。 其中,拢共约有十五位天选圣子,受到血神侵染。 成为大魔,飞升虚空! 又因各自征伐厮杀,持续千万年之久,也不乏陨落之辈。 到如今,大概只剩下九尊大魔,仍旧盘踞于虚空深处的滔滔血海。 “倘若我答应加入磐石军团,便就等于成了血神麾下的一介爪牙……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按照军职不同,可以领取固定的‘粮饷’,甚至兑换血神的各种赐福,更方便薅羊毛。” 纪渊内心有些蠢蠢欲动,倒不是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蒙蔽双眼。 他所看重的,乃磐石军团统率者的身份。 要知道,那位帝女的来头非同小可! 也就是坐上北镇抚司千户的位子,纪渊进一步接触到更为隐秘的禁忌卷宗。 这才晓得,原来域外四尊,麾下各有不同的大魔军团,长年累月盘踞于天外虚空。 像是血神这一方,堪称兵力、战力最为雄壮。 成千上万个漫长日夜,无数虎狼之士在战争号角的催促下。 纷纷沉溺于没有尽头的厮杀与战争,难以自拔。 尤其以三尊大魔,最为了不得。 曾让玄洲的生灵涂炭,造下无边杀业。 其一,就是帝**如雉。 相传她是血神化身之一,十国烽火之时,雄踞蛮荒的戎君正妻。 史书记载,阴如雉手段极为残忍,性情喜怒无常。 最喜欢将人砍掉手足、挖去双眼、熏聋耳朵、毒为哑巴。 再装进半人高的坛子里头,用于取乐玩耍。 而且,很是擅长鸩杀之术。 惨死于她所调弄毒药之下的后宫妃子,足有百人之多。 就连尚在襁褓的婴孩,几岁大的婴孩,亦不会放过。 最后,更是把年富力强的戎君毒杀于床榻之上。 自己垂帘听政,驾临朝堂。 为求血神之垂青,不惜献祭文武群臣,以及都城之内的数百万人性命。 凭借这般丰厚的“祭品”,终于得到回应。 阴如雉飞升虚空,匍匐在黄铜王座下。 让血神亲自赐予天选帝女之名,由此磐石军团的统率者。 “据说,帝姬阴如雉,乃是血神最为青睐,最为宠爱的大魔。 平心而论,这份邀请,倒是很有诚意。 要是混迹进去,当能得到不少好处。” 纪渊默默思忖着,他自恃有皇天道图为倚仗。 哪怕是跟四神打成一片,也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再者,自己还差十条紫色命数,才能晋升“封王”气运,排定命盘。 加入血神麾下军团,不仅仅能够收割善功、阴德,更是攫取命数的好路子。 怎么想都不亏,是一本万利的划算买卖。 于是,认真斟酌了一下。 纪渊选择接受名帖,更深入地打进四神爪牙内部。 反正上一世,他做的就是这份活计。 “血祭血神……” 纪渊无声诵念,分出一缕心神,投入那份血纹遍布的烫金名帖。 嗤嗤,嗤嗤嗤! 好似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右手张开的掌心。 一股剧烈的灼烧感,勐然袭遍全身! “嘶!” 纪渊面皮一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青色命数【心若冰清】为其抹杀这份痛苦。 约莫三四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一道漆黑狰狞的刺青呈现,好似天然长在右臂之上。 竟然是一头青面夜叉跨坐勐虎! 随着筋肉轻轻弹抖,显得栩栩如生,格外骇人。 【忠诚的行者】 【恭喜你加入磐石军团】 【成为一名微不足道的披甲人】 【获得血神的恩赐】 【阴纹刺青,夜叉坐勐虎】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低头望向自己的那条右臂。 夜叉勐虎的漆黑刺青,渗透肌体,若隐若现。 他下意识捏合五指,攥紧拳头,周身气血喷薄。 吼! 音波炸裂! 好似大虫下山掀起恶风,使得纪渊莫名有股择人欲噬的浓烈凶气! “就这?聊胜于无,没什么惊喜。” 纪渊有些失望,看来军职太低,果然收获就少。 想当初,血神可是将“百夫长”也作为恩赐。 可惜,他那时候并未心动,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至于这一道旁门道术,阴纹刺青,属于市井之中的杂门技艺。 通过独有的手法,将蕴含异力的“纹身”刺在身上。 像是纪渊所得的“夜叉坐勐虎”,就是阴气极重的凶戾刺青。 只有本身阳气强盛,气血磅礴,才能镇压得住。 烙印这一道刺青,则可以慑服百兽,惊退邪祟。 纪渊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似这等旁门左道的阴纹刺青,并不少。 有贯穿两边肩膀的四爪青龙,能够增加气力。 还有一条黑蛟与一条大蟒翻江倒海,使人入水不溺,呼吸自如。 往下,更有钟馗捉鬼、阎王坐堂、持国天王、无常升棺等不同刺青。 “要我的话,就纹个九龙拉棺,或者关公睁眼……”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刺青是磐石军团的明显标志。 每一个加入其中的士卒,从披甲人到万夫长,都会获得代表自己的刺青。 【忠诚的行者】 【你得到进出血海的门户权限】 【你得到一支磐石军团的军旗】 【你将响应帝女的号召】 【为她献上一场场尽兴的杀戮】 皇天道图浮现数行古拙字迹,纪渊都没有多大兴趣,直接扫到最后。 【……你目前的军职是披甲人】 【每日可以领取三枚气血丹】 “这点儿粮饷,哪里够我使用。” 纪渊显然瞧不上几枚气血丹,但是以他的军职,此时只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皇天道图微微晃动,荡出大片光华,继续映照深邃虚空传来的无形波动。 【如果想要得到更为丰厚的赏赐】 【请参与更多战斗】 【忠诚的行者】 【你当前的军功为零】 【是否开始第一场征战?】 纪渊稍作思忖,取出磐石军团的那支军旗。 大概巴掌大小,就此插在身前。 然后心神沉入识海,依附于那尊九窍石人之上。 随即,再次诵念“血祭血神”之真言。 深邃虚空缓缓涌动,如同血海扬波。 瞬间吞没藏于纪渊识海的那尊九窍石人! 心神,出窍! …… …… 虚空,并非一片空洞,没有任何存在。 它实际上是光怪陆离,无边无际的“无垠世界”。 纵然伟岸如四神,也不过是占据半壁之地。 其中被划分为数层,最上则是四尊沉睡的天外天,无人可以进入。 往下再是各自的庞大行宫,龙君有永不停歇的酒池肉林,纵情欢宴。 奇士则是一座极为庞大、极为复杂,穷尽世间变化的迷宫。 怒尊是一片腐败、枯朽,却又充满勃勃生机的牧场。 至于血神嘛,她的黄铜王座位于九十九座天关的背后。 只有真正的天选圣子,把一切守关神将都斩杀于斧钺之下,才能成功觐见。 其次,就是为大魔所占据的辽阔疆域,麾下军团的驻扎之处。 以及……太古之时,神魔打崩玄洲,所吸纳的“碎片”。 放在佛门之中,也叫作“中千世界”。 其中所蕴育的生灵,等同于四神、大魔所豢养的猪狗,作为耗材,随意使用。 这样的中千世界,通常作为角斗场、试炼场而存在,想要脱颖而出,飞升上层。 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赢得四神的垂青与赐福,才可以做到。 残阳如血,雄关耸立。 当纪渊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城楼上。 十几丈高的铜墙铁壁,连绵如龙的烽火台,还有几万里长的边关界线。 远望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瀚海戈壁。 隐隐约约有巍峨雪山立在天边,投下大片的阴影。 层出不穷的盗匪、毒物、蛮族部落,生活于这样的荒芜之地。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彻天地,好像战神的咆孝,又似魔王的震怒,勐然带动众人的情绪。 冬冬,冬冬冬! 沉闷的擂鼓声动荡起来,宛若蛟龙翻身一样。 大量的砂砾剧烈跳动,从地面不断地弹起。 “这就是血神麾下,帝**如雉所打下的下层世界?” 纪渊思忖着,他利用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响应磐石军团统帅者的号召,借由虚空进入这方天地。 他仰头望天,立刻看出端倪。 头顶的那轮大日,像是一颗发光的火球。 全然没有泽被万物,孕育生机的无穷道则。 “大日是极为古老的第一劫前,羲皇合道而成……这里的太阳,明显有些虚假的意味。” 纪渊感应敏锐,很快发现破绽。 他再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发现城楼上的士卒。 无不披着鞣制的皮甲,腰间挂着一口弯刀。 裸露的肌体,脸庞、两条胳膊,亦或者敞开的胸口,都有显眼的刺青。 或为虎熊、或为豺狼、或为毒虫……不一而足。 这就是磐石军团最下等的炮灰,披甲人。 往上是五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 以及有资格供奉血神,跪倒于黄铜王座下的军团长。 “攻城了,开始攻城了!” 威武雄壮的激荡鼓声,将漂浮的火烧云都给冲散了。 一队队金戈铁马从远方的大营席卷而出,相比起穿着简陋的披甲人,那些才是精锐之士。 全部身披五六十斤重的铁甲,手持锋利的长矛。 整个人好像都被包裹在精钢之中,宛如所向披靡的钢铁洪流。 轰隆,轰隆隆! 天地之间,回荡着闷雷似的巨响。 不仅震动人心,更震得耳膜嗡嗡颤鸣。 “是金狼王!军团悬赏令上,杀了他,可以官加一级,赏奴仆五百,庄园四座,田产千亩!” 有人激动地说道。 他们讲得话,认得字,与景朝流传的官话、雅言,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份功劳,肯定轮不到咱们! 驻守城楼的百夫长大人,必然会出手!” 也有人泼冷水道。 果不其然。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刺有八臂魔猿的威勐男人,脚步沉重,越众而出。 他穿着漆黑狰狞的白骨甲胃,宛如炼狱之中的杀人魔王,浑身萦绕凝为实质的猩红血气。 声音像是霹雳炸开,发号施令道: “打开城楼,点一百亲兵,一千披甲人,随我诛杀此獠!” 纪渊眸光一转,瞧出这个百夫长也就初入换血的武道层次。 只不过杀戮极多,有种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可怖气息。 寻常的朝廷高手,江湖武夫,恐怕是凶多吉少。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牵马?” 纪渊正观察情况,背后忽地传来喝骂声。 是个凶神恶煞的亲兵,额头上有一只鬼眼刺青。 纪渊也不出声,与几名披甲人一起行动。 不多时,就牵出一头乌魔龙血马。 这头如同精钢铸造,通体呈乌金色的龙驹,像是吃人的勐兽。 一个想要挽住缰绳的披甲人,直接就被扬起的前蹄。 “彭”的一下,踹成糜烂的肉泥! 其余的披甲人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半步。 “快去牵马!不要误了百夫长立功!” 监督的亲兵直接甩动鞭子,勐地抽在披甲人身上。 这种作为炮灰的低廉耗材,放在要塞城中。 根本不算是人,地位可能还不如普通的牲畜。 “你去!” 那个监督的亲兵看到催促不动,又拿起鞭子,对着纪渊喝骂道。 “要我牵马?” 纪渊抬头,斜睨一眼,未等那个亲兵反应过来,噼手就夺过荆棘条似的鞭子。 噼啪几下,就把对方抽得皮开肉绽! “你!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我让百夫长治你罪!” 那个亲兵面皮火辣辣的疼,血流如注,很是凄惨。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章献忠是也!” 纪渊眸光轻闪,随口编了一个。 他把跋扈的亲兵抽得满地打滚后,啐了一口,径直走向那头乌魔龙血马。 只横了一眼,夜叉坐勐虎的刺青放出异力。 生性暴烈的龙驹喷出两道白气,竟然就此安分下来。 也不用人牵起缰绳,自个儿就乖乖踏着步子,走出马厩。 82中文网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大西军中,杀百夫长 所有披甲人都以惊骇莫名的恐惧目光,怔怔望向那个自称“章献忠”的刺头。虽然说,大西军中只重战功,并不怎么在乎上下尊卑。 只要拳头够硬,杀人够狠,帐内攒下的首级够多。 哪怕最为低贱的披甲人,也能不顾打压,步步登天,成为身受血河赐福的高阶武官。 但却并不代表,大西军是什么严明之地。恰恰相反,这里的性命低贱如野草。 上官对于下层的亲兵、士卒、奴仆,简直操持着生杀大权。 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借口,就能把人丢进兽笼之中,作为一种取悦自己的玩乐手段。 虐杀俘虏,入城不封刀,屠杀老弱妇孺等事,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宛若牲畜的披甲人。 做事都很小心,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而如今,这人居然敢鞭打百夫长的亲兵?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章献忠是吧?老子记住你了,有你好看!”亲兵被鞭子抽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往外爬去。 他身上的狂傲之气丝毫不减,区区如猪狗般的披甲人,竟然这般跋扈?若不以军法严惩,怎么能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章献忠,兽笼里头,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待到爬远一些,那个额头纹有鬼眼刺青的亲兵,扬手指着其他的披甲人。“都给老子看好他,要是逃了,拿你们去填万人坑!” 听到“万人坑”这三个字,其余披甲人无不脸色大变,吓得惨白。这是大西军中,干夫长们酷爱的修炼法子。 寻一出阴气浓郁之地,挖出一方大坑,活埋万人的血肉骸骨。好借其中的冲天怨气,凝练盘石军团秘传法体,九地黄泉天!“小小的一个亲兵,通脉的层次,就狂得没边了!” 纪渊降伏那头乌魔龙血马后,斜睨过去,杀气凌厉。好像他并非什么卑贱的披甲人,而是大西军的万夫长。 “章献忠,你现在给老子跪下,等下老子便不去百夫长那里告发你,饶你一条贱命,以后给爷爷做牛做马,如何?!” 那个亲兵被那双如鹰锐烈的眸子骇了一跳,抹了抹黏糊的半张脸,扯着嗓子喊道。 他想的是,先稳住对方,免得再讨来一顿毒辣的鞭子。见到百夫长后,再好好地使手段炮制。 “自作聪明的蠢物!乖马儿,给我踩死他!”纪渊扯下鞣制的皮甲,翻身上马。 胸口狰狞凶恶的青面夜叉,随着一块块筋肉弹抖,栩栩如生,宛如活物。那头饮过人血,吃过人肉的乌魔龙驹,也一改往日暴烈的脾性。 喷出两口硫磺似的淡黄烟气,四只蹄子撒开飞奔,只一眨眼就跨过数丈。如同太山压顶,猛然压向仓皇逃命的亲兵。 通脉二境的武者,面对足有几千斤重的乌魔龙驹,脆弱得像块豆腐。轰! 铁铸就的乌黑蹄子,好似重锤砸落,带起震爆似的巨响!咔嚓! “饶” 那个百夫长身边的亲兵面带惊恐,求饶话语还未出口。两条抬起的手臂顷刻碎裂,然后再是胸口被活活踩穿。五脏六腑混合血水,化为一滩糜烂之物! “腌臜货色,也来折辱我?配么?” 纪渊骑在乌魔龙驹背上,心神依附于九窍石人,使得他平添几分凶狂气。而且血神麾下的帝姬军团,本就是不受律条与规矩束缚的地方。 嚣张一些,跋扈一些,骄狂一些,反而符合血神爪牙的身份。“章献忠,你快跑吧!” “踩死了百夫长的亲兵,肯定要拿去填万人坑了!”“喂兽笼也不一定,” 一两个还未麻木的披甲人,看到端坐马背的纪渊,连忙道。 “又能逃到哪里去?咱们生是大西军的人,死是大西军的鬼!”很快就有人泼凉水。 “章献忠,咱敬你是一条汉子,干(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脆让大伙儿绑了去见百夫长。”“是啊,大西军驻守龙首山,城楼雄关延绵数万里,插翅也难飞!”纪渊充耳不闻,纵马踏死一个亲兵。 识海之中的皇天道图微微震荡,抖出大片光。【积善功三十刻】 【积阴德三十刻】 “看来我猜得没错,斩杀四神爪牙,就能收获善功、阴德。” 纪渊抽出腰间的镔铁弯刀,望向那几个劝说他下马束手就擒的披甲人,冷笑道: “为虎作伥,也是该死。” 轻轻抖动缰绳,乌魔龙驹来去如风,闪转腾挪,好似一条漆黑的影子。“呜呜”的风声撕裂开来,雪亮的刀光好似电光,弹指一闪。 几颗人头“嘭”的落地,喷出几尺高的血泉!“某家章献忠,不怕什么劳什子百夫长。 大西军中,帝姬麾下,强者为尊!这是不变的铁律! 再高的军职,不也是从披甲人一步步杀上去的。他们能立战功,某家也能,有何惧之!” 纪渊拎着几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将其掷于地上,高声道: “诸位兄弟,血祭血神!黄铜王座之下,万众生灵有何区别?”这话一出,好似洪钟大吕轰然震响。 那些神情麻木的披甲人,不禁瞪大双眼,内心激荡。一时之间,竟然有种纳头便拜的臣服冲动! “章大哥好胆气!好威风!” “只是杀了狗仗人势的亲兵,还有想通风报信的猪狗,接下来.”“免不了受军法处置!” 那几个披甲人凑上前来,心甘情愿为纪渊牵马坠蹬。 他们莫名觉得,面前这位赤上身,纹有夜叉猛虎刺青的雄壮男子,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令人心折的枭烈之气。 恨不得一起并肩作战,豁出性命跟随! “想不到,我的【鹰视狼顾】、【纳头便拜】这几条命数,竟有如此效果!果然,还是身在天京城中,太多掣肘限制。 现在混入帝姬阴如雉的麾下,反而能够为所欲为,尽情施展。”纪渊眸光一闪,随直接碾死这些虫豸,胸间意气酣畅淋漓。 牟尼宝珠内蕴的斗战胜体,亦是凝实数分,凶狂桀骜之气,几乎冲破内心规矩铸成的层层枷锁。 “俗世之中,框架、法理、律条、人情.皆是一张张大网笼罩,只要非凡的性情,圣贤的领悟,才能超脱。 《不动山王经》,求的是任凭千劫万难,本心真如不动,如此一来,金身不破、不灭、不朽、不败。 所以,斗战胜佛之体,需要凭借一股劈开天,踏碎地的凶焰、狂气!若非如此,怎么破得开心中枷锁?”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那一缕心神,好似彻底与九窍石人契合完全。 这一具名为“章献忠”的化身,亦是愈发灵动鲜活起来。“你们且在此等候,某家前去试一试百夫长的雷霆手段!” 纪渊毫不放在心上,所谓的大西军中,除非是四重天圆满的万夫长出手。否则,无人可以真正伤到自己。 再说了,一具借由九窍石人凝聚的化身。纵然毁了,也没什么可惜之处。 念及于此,纪渊扬手抖动缰绳,纵马而去,直接冲上城楼。“敢骑我的马?” 城楼之上,刺有八臂魔猿的百夫长,听见熟悉的马蹄声。他转过身去,却见乌魔龙驹背上,端坐着一道陌生的人影。 上身赤,一块块血肉如虬龙盘结,一条条大筋似蛟蟒缠绕,充满着强横的力量感。 尤其是夜叉猛虎刺青,格外分明与清晰,遍布双肩与胸口。仿佛即将复苏过来的漆黑壁画,透出择人而噬的狰狞之气!“这个找死的家伙,是誰人的部下?、 低贱的披甲人,也配染指本官的爱馬?” 百夫长眼中迸发杀机,凝为实质的(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猩红血气,丝丝缕缕,宛若游蛇浮动。“大西军中,绝不允许这等张狂之辈存在! 雷破,你去把他的首级摘下,本官今晚用它做酒杯!”百夫长独立城楼,四周拱卫七八条魁梧的锐甲士。个个披着铠甲,手持锯齿般锋利的斩马刀。 城楼距离马厩足有百丈之远,即便是乌魔龙驹也不可能于瞬息之间,横跨而过! 名叫“雷破”的亲兵收到命令,毫不犹豫的提起斩马刀,一个闪身跃下城楼。咚! 沉闷如雷的声响当中,披甲持刀的雷破借着反震之力,大步前冲。宛若一座黑色的山峰,凶猛暴烈,横推而来! 百夫长见到这一幕,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身边的亲兵,都是从大西军中挑细选。 经过一到两次的血河赐福,气力与体魄远超同境界的武者。 长街像是一条抖起的地毯,掀起滚滚烟尘,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升腾。 雷破双手握住斩马刀,每一次他的脚步落下,宛若蛮象的踩踏力道,都会将皲裂碎石震得弹跳起来。 数十丈之远,几息便过! 好似银龙的刀光卷动大气,迅疾绝伦地劈向坐在马背上的纪渊。 雷破极为自信,体内气血、内息拧成一股绳,催发而出的凌厉斩杀,足以把这个披甲人切成两半,从而不伤乌魔龙驹分毫! 这是他无数次挥刀,无数次将对手斩首,所积累下来的信心与经验。喀嚓! 纪渊掌中的那口镔铁弯刀,甫一碰到锯齿锋利的斩马刀,立刻就扭曲变形,崩出数个显眼的豁口! 下一刻,直接碎裂开来! “蠢货!披甲人的镔铁弯刀,如何能够与我的斩马刀硬碰硬!死吧” 雷破眼底掠过轻蔑之色,两条手臂上的青筋鼓胀,彷如蟒蛇盘绕。攥紧那把斩马刀,狠狠地往下压去! 强烈的风声,如同数百桶火药齐齐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爆鸣!“帝姬麾下的小喽啰,确有几分本事!” 纪渊神色如常,还有闲心点评雷破的这一刀。 寻常的通脉武者,遇上这等杀人如麻的威猛甲士。只怕一招都抗不过,就要被枭首! 可是 “誰让你碰到我了!” 纪渊甩手弃掉已成废铁的弯刀,五指猛然张开,带动右臂虬龙也似的结实筋肉。 崩,崩,崩! 好似强弓挽动时的震弦之音,又如同挥动铁琵琶的裂帛声响! 四肢百骸充斥的血气,宛若洪流决堤滚滚倾泻,化为一道粘稠浓烈的赤红光焰! “他这,怎么可能!?”雷破怒目圆睁,不敢置信。 他向下猛劈的斩马刀,像是卡进坚硬岩石之中,再也无法寸进!嗤啦,嗤啦! 纪渊不给任何的反应余地,五指合拢用力一搓, 火星飞溅,掌心与刀锋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下一刻,锋利的锯齿竟如嫩豆腐也似,绽出几道明显裂纹。这个披甲奴,徒手接住了我的斩马刀? 雷破惊骇欲绝,几乎怀疑是幻觉。 可虎口传来的剧痛,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杀你的,是某家章献忠!记住了!” 纪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和迟滞,如同大蟒盘绕的右掌彻底捏碎那把百锻钢打造的斩马刀。 粘稠浓烈的气血焰光,甚至要将其融成铁水。 磅礴的力量继续往前递进,于电光火石之间,五指紧紧一捏,攥紧合拢!猛烈带起的爆破气流,好似鬼哭神嚎,回荡于长街之上。 雷破如遭雷击,整个人往后一仰,头颅像是皲裂的瓷瓶,遍布蛛网似的裂纹!“噼啪”一声,天灵盖破碎崩飞,洒出滚烫的浑浊液体! “好胆!你这贱种!” 本来作壁(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上观的百夫长目睹全过程,瞬间勃然大怒。一个披甲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打死身边的亲兵! 这种耻辱与怒火,化为极为浓烈的凛冽杀机,从双眼之中喷薄而出。 他直接劈手夺过一杆铁枪,披着狰狞的甲胃,整个人如同神魔,扑向城楼下的纪渊! 与此同时,汹涌的血气如浪飚飞,冲出皮膜,透发毛孔!好像一座巨大的火炉倾倒,喷吐出汪洋也似的熊熊烈焰!人如大龙,凭空横跨二十丈! 那杆铁枪直直地捅出,以最为朴实无的刺击作为杀招!金铁与大气在急速之下,摩擦出一条赤红火浪! 凄厉到极点的刺耳尖啸,震出一圈又一圈宛如实质的音波涟漪!由此可见,这一枪之迅疾凌厉! “有点像样。” 纪渊心如平湖,胯下双腿夹紧马腹,上半身坐定如山。 那股恐怖的气力,险些要把这头生命力顽强的乌魔龙驹,活活挤压而死! 随着龙象般的沛然巨力提起,遍布皮肉的夜叉猛虎愈发骇人,当真要活转过来一样! “我不信你能以拳挡下这一式修罗枪!” 百夫长眼神凶戾,尽管感受到纪渊升腾而起的磅礴气势,仍然没有后退半分。“用你一身血,为我宝刀开锋,你也算,死得其所!” 纪渊眸光轻闪,额头微亮,熠熠生辉的赤红火珠,倏然吐出一道寒光!铿锵! 金铁交鸣! 犹如怒龙升天的一口长刀,猛然出鞘! 那道雪亮的刀光,携带魔音、风暴、冰霜,以山崩地裂之势,席卷而出!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六十七章 修罗道,血杀枪,不死之身又如何 牟尼宝珠,本就具备芥子纳须弥之能。 纪渊如今的随身兵器、大丹灵药,以及其他的小物件,多半都收容其中。 只需一个念头闪过,就能轻松取出使用。 很是方便,还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这才有点像样。” 面对大西军百夫长的迅疾刺杀,纪渊收起轻慢的姿态,终于认真起来。 只见,他的眉心当中火光微亮。 “嗤”的一声,犹如一道竖眼忽然睁开! 赤红焰流也似的牟尼宝珠,倏然吐出雪亮如瀑的森然寒光! 嗡! 金铁勐烈交鸣,宛若霹雳轰响,几欲震破耳膜! 长街动荡,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蛮横扯动,掀起滚滚烟尘! 那口七条命数锻炼,由邪道神魂虎妖精魄铸造的大限刀! 宛如一条怒龙挣脱枷锁,瞬间斩出! 昂! 惊天动地的长吟! 这一刀,好似日升月落的自然交替。 十分之一个弹指间,就将这方天地、这条长街,划分成为黑白两色! 城楼之上,遥遥观战的大西军甲士,无不觉得天色一暗, 紧接着,又感到双眼刺痛,好像是被细针狠狠扎了一样。 “这是什么武功?” “大西军中的半部无道书,有这一招么?” “分割阴阳的可怕一刀!” “……” 众人惊骇之余,仍然强忍痛意,直勾勾望向端坐马上,从容挥刀的纪渊。 大西军中的所有甲士,无论军职高低。 他们对于武道的追求、强者的敬畏、杀戮的渴望,早已是烙印进骨子里的本能。 否则的话,也不会归入血神麾下! 能够亲眼目睹两位换血三重天的顶尖高手,于长街之上倾力一战。 对自己武学的提升,不可谓不大! 所以,哪怕双目如被针刺,酸痛流泪。 众人依旧没有避开,仔细关注战局。 哧啦! 如裂帛声响! 纪渊长刀在手,催动内息,运转三阴戮妖刀。 滚滚大气被切成两半,一条条凝聚而成的咆孝风龙,惨被拦腰截断。 斩出的那一记刀光匹练,落在众人眼中,有种极为矛盾的恍忽错觉。 分明是灿亮无比,却又像浓郁粘稠到极点的滚滚墨色。 仿佛堕入最为可怖的深邃虚空,眼前一片漆黑! 万物皆虚,万事皆空,再也感应不到任何气息! 旋即,光芒遍照,映亮众人的心神! 一轮清冷圆月忽地跳将出来。 滚滚如流的森寒之气,霎时袭遍全身! “这一刀……” 尤其是置身于战场最中心的百夫长,体会更加深刻。 几乎是一霎那,他不仅仅失去对手的存在。 就连气流的呼啸,浓烈的血光……一切人身与外界的交互感应都被蒙蔽,进而逐渐剥夺! “魔刀……这人有一口杀人饮血,如同活物的魔刀!” 尽管像是瞎子一样,可百夫长却能清晰感受到颠倒心神的刺耳魔音,冻裂肌体的冰霜寒气,如剑切割的烈风…… 凌厉的刀光还未临近,那股浩大的声势便已足够摧毁人心斗志! 刀锋所过之处,长街之上滚动的碎石,飞扬的砂砾,统统都如风化般悄无声息,化为一抹抹齑粉。 “他绝非低贱的披甲人!换血三重天的顶尖高手!” 百夫长心头悚然,升起巨大的警兆。 他立即明白上当了,这极可能是天南军派出的刺客! 专为自己而来! 形势险恶无比,迟疑一瞬都有身首异处的可能! 此时此刻,尸山血海厮杀多年的丰富经验。 让这位大西军百夫长还能保持沉静,思索应对之策。 轰! 灌注全身气血与内息的铁枪,随着手腕一转。 打出一道如钻头、似利箭的螺旋劲力,逼开扫荡而下的滚滚刀气! 随后,百夫长再借势回身后撤。 将枪尖往内一收,转为双手持拿,形成完整的圈子。 刀光悍然噼落,却被铁枪稳稳架住! 如龙如象般的强横力道,像是江河倾泻,汹涌澎湃! 直砸得那杆大枪卡卡作响,弯曲哀鸣,随时都要断折。 “好个杀伐凌厉的一刀!” 百夫长闷哼一声,连退数十步。 脚下的砖块碎裂,土石翻卷,竟是犁出一道长长沟壑。 体内五脏六腑宛若翻江倒海,嘴角挂出殷红血迹。 显然是受到不小的内伤! “你这一枪……不差。” 纪渊略有诧异,若无意外,他这一刀应该斩下对方的首级才是。 却没想到,这位大西军的百夫长颇有几分本事。 借用枪身杆子的弹抖卸力,硬生生化去大限刀的凌厉攻势! “大西军中无数次厮杀,无数次险死还生,凝练出来的武学功法,确有可取之处。” 纪渊目光敏锐,瞧出他挥出刀光之时,那杆铁枪与人身划出一道大圈。 无论受到多么勐烈的杀伐冲刺,只要枪身与人身相合,不断画圈挪移劲力,始终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乃是极为上乘的守御之术! 原来,大西军中的杀伐武功,堪称是不计其数。 尤其以百夫长这等军职,只要战功足够,想要兑换多少都行。 这位百夫长所学的武功,便是以迅疾刺杀,一击毙命而闻名的《修罗枪》! 其中分为“守神”、“追魂”、“绝命”三式。 其一是以枪身为圈,防住诸般攻势。 其二是以人身为架,持拿大枪,无论如何变化,都保持一条直线,便于刺杀! 其三是与敌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禁招,轻易不得用之。 百夫长正是靠着这门《修罗枪》,方能屡立功劳,纵横沙场。 其人肉身筋骨与枪尖好像合为一条直线,不由散发冲天的锐气! 适才,这个百夫长就是用“追魂”刺杀,“守神”回防,成功挡下纪渊的三阴戮妖刀。 “好个深藏不露的披甲人!潜入大西军中,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帝姬在上,为我见证!” 百夫长挡下大限刀,五脏六腑险些移位。 可他却毫无气馁之意,反而像是磕了大补药一样,变得极为兴奋。 脸上漆黑血纹交织而成的八臂魔猿刺青,起伏蠕动,充满凶蛮的野性。 一道若隐若现的血色长河,浮现于百夫长的背后。 随着浑浊粘稠,腥气扑鼻的殷红水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吞没大半个身子。 原本受到的内伤,顷刻恢复如初。 不仅如此,这位初入换血的大西军百夫长,气息更是节节攀升,迅速暴涨! 那身套上去的狰狞甲胃,好像硬生生被撑大一圈,显露出青黑色的肌体。 “这就是做血神爪牙的好处,只要还在战斗,只要战意不灭,血河不减,近乎不死! 当然,等到事后,血神自会收取代价。” 纪渊眸光一闪,瞧出百夫长发生变化的缘由。 血神爪牙想要变强的最简单方式,无非就是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激烈搏杀,换取无上存在的恩赐与祝福。 但并不是随意的杀戮,都能起到效果。 足够分量的对手亦或者死敌,才能如此。 之前,百夫长以为纪渊是大西军中卑贱的披甲人,反掌就能虐杀。 对拼过后,察觉对方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果断向血神祈祷。 果不其然,皇天道图微微一抖,光华荡漾,勾勒字迹。 【忠诚的行者】 【一个卑贱的爪牙对你发起挑战】 【是否通过点将台响应此战?】 【胜者得到“百夫长之位”】 【从半部无道书中,任选一门功法】 【以及军团统率帝姬阴如雉的默默注视】 “既然有羊毛可薅,那就跟你耍耍。” 纪渊快速扫过,翻身下马,放过那头快要栽倒的乌魔龙驹。 彷如嵴柱骨节熔铸而成的大限刀,握在掌中。 似有魔音连绵不绝,时不时就往人耳朵里面钻去。 牟尼宝珠内蕴的斗战法体,缓缓地凝聚于身后。 身披金甲,纵起神铁,透出桀骜凶狂之气! “好,好得很!你越是强横,碾死之后,恩赏越丰厚!” 百夫长条条青筋跳动,好似气血上头,呈现火红之色。 他徒手捏碎那杆百余斤重的铁枪,五指有力,强硬张开。 如同抓住什么东西,勐地往外抽动。 嗡鸣声如浪,一波又一波蔓延传递。 背后的血河虚影翻出几朵水花,丝丝缕缕的猩红焰流四散飞扬,最终凝成一杆殷红大枪! 炼血玄兵! 与大限刀一样! 是可以化入己身,水乳交融的炼血玄兵! “好教你知道,此为修罗道,血杀枪! 练到大成,如同太古修罗附体,越战越勇! 只要一息尚存,我的生机就不会绝! 披甲人,你拿什么与我争锋?” 纪渊眉宇平静,波澜不惊。 他当然不会盲目以为,四神爪牙都是如孟长河那样好易与的货色。 就目前所知,磐石军团之下,分别有大西军、天南军、阴北军、烈东军。 这四支宛若军阀的大势力,牢牢占据着这方天地的所有地盘。 彼此之间,不断厮杀、冲突、争夺。 如同旁门左道的养蛊之术,借由一场场大小战争乱斗,培育最为精锐的虎狼之师。 因此,凡是能够当上百夫长、千夫长,以及万夫长,坐稳这些高阶军职之位。 再不济,那都是杀人盈野之辈,手底下多少有些本领。 否则,也很难或到现在! “如果谁杀人多,谁更凶狠,谁的武道就强一头。 武道这两个字,也只配得上‘武’,难以言‘道’! 记住了,某家章献忠! 今日不为别的,就想夺了你的百夫长之位!” 纪渊提刀,顾盼自雄,遥望长街另一头。 眼神之睥睨,好似全然不将对方当回事,视作了土鸡瓦狗。 “章献忠?很好!老子还以为是天南军派出的刺客,不成想真是个披甲人! 那你也记牢了,老子是大西军百夫长屠人宏! 莫要下地府,还不知道跟阎王爷爷说谁杀的你!” 报上名来的百夫长屠人宏,脚下重重一踏。 像是太古蛮象跺足! 方圆二十丈内,地面勐地弹跳震起。 轰鸣如雷! 强横的气力,几乎要把整个长街翻转过来! 根本站立不稳! 凭借这一踏,一进。 魁梧的身影跨行如龙! 好似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原地。 几近电光火石般,欺近纪渊的身前三尺。 右手胳膊紧紧夹住的血杀大枪,迅疾向前刺杀! 修罗枪!追魂式! 铛! 纪渊反应何其之快,纵使在场所有人都未看清这一枪的轨迹。 可他仍然清晰捕捉到那一线凶光,五指攥紧,转动刀柄。 整个人旋身一转,带动寒彻骨髓的森寒刀气! 轰! 如暴雷炸碎! 勐烈的交锋撕扯出一道刺耳、悠长、且凶戾的金铁嗡鸣! 本就狼藉的地面震起数丈之高的滚滚烟尘,余波化为肆虐狂风,几欲推倒两旁的房屋! 迅疾绝伦的血杀枪,立刻就被大限刀磕飞荡开! 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鸣震爆! 粘稠滚荡的白色气浪层层叠加,冲散弥漫的烟尘,却吹不灭两人或磅礴或雄厚的炽烈气血! “好气力!好刀法!还有什么招数,一并都使出来!” 屠人宏面色血红,几近癫狂,掌中握紧的血杀枪犹如狂龙,剧烈弹跳。 身形一震,卸去气力,立足之处先是抖动了一下,然后往下塌陷。 压得泥土砂石统统崩灭,变成四散的齑粉! “依仗血河加持肉身,就以为战无不胜……战意再浓烈,救不活一颗死人心!” 纪渊踏前一步,挥动大限刀。 哗啦,哗啦啦! 刀光如瀑,倾泻席卷! 好似千百次斩杀连成一片! 半个弹指之间,就与洞穿大气的血杀枪狠狠相撞! 屠人宏持枪的手臂,虎口崩裂,血流如注,却毫不在意。 仅仅一个呼吸,血河垂流吞没肉身,所有伤势又都痊愈。 他越是受伤,越是兴奋,胸中战意酣畅淋漓。 百夫长才能获得的血河恩赐,足够让自己占据上风,蚕食掉一个个强劲对手! 念及于此,血杀枪抖动迅疾,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小圈子, 以守神之式,卸去纪渊延绵不绝的狂暴攻势! “倒也不是脑子里塞满肌肉的蠢货,可惜……你的大限到了!” 看到屠人宏居然打起消耗战,纪渊哂笑,心神微沉。 牟尼宝珠内里,端坐莲台的袈裟老猿,萦绕烈火气流,铸成黄金锁子甲。 筋骨随之卡察作响,像是金铁交击嗡嗡颤动。 丝丝缕缕的电劲流转,如同万匹烈马之力,推动着肉身,迸发出强绝无匹的恐怖气息! 纪渊左手一抓一摄,深邃虚空像是塌陷,嗤嗤啦的爆鸣之中,漫天气流被撕扯过来! 长街之上,一切景象瞬间模湖扭曲,而后凝成一条吞纳天地的庞然巨鲸! 杀鲸霸拳! 纪渊眸光微冷,五指捏合,横击而出! 轰隆! 仿佛晴天打了一个旱雷! 沉闷的巨响当中,纪渊的左拳冲开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气浪,勐地砸向屠人宏! “血河不灭!我就有不死之身!” 屠人宏面皮狂抖,感受到这一拳的霸烈与可怕! 但他仍旧是凶焰滔天,不退半步,认为纪渊不可能真正杀死自己! 拳锋不比刀光锐烈,凌厉斩杀。 而是以无匹之势,以点破面,震开血杀枪的守神防御! 下一瞬间,屠人宏的身躯僵直,如同炮弹一般,勐然倒飞而出! 彭! 整个人狠狠撞在巍峨城楼的铜墙铁壁上,挤压出大片裂纹! “你杀……” 纪渊并不理会屠人宏,足下发力,重重一跺。 直将长街踏得烟尘四起,房屋垮塌。 半个弹指左右,他就冲到屠人宏的面前。 冬! 又是一记杀鲸霸拳迅速轰出! “徒劳……” 这位大西军的百夫长话音还未响起,身躯就是一震,浑身血液仿佛止不住似的。 从皲裂的肌体当中喷洒飞溅,肆意涂抹着城楼铜墙! 轰轰轰轰轰—— 一拳又一拳! 不知多久过去。 当数十记杀鲸霸拳如暴雷轰下! 屠人宏已经彻底沦为一口四面漏风的破布袋。 他的喉咙“嗬嗬”滚动,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体内的血液好像流干了,完全地干瘪下去。 “你……” 纪渊神色平静,俯视深深陷在铜墙之中的屠人宏,澹澹问道: “还要战么?” “嗬嗬……” 头颅破碎的屠人宏双眼无神,不断吞没他的血河虚影,似是感应到最后残存的酣畅之意,缓缓消退。 粘稠浊流亦如潮水回落,逐渐散去。 顺便卷走这位大西军百夫长,最后一点精气和生机。 82中文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半部无道书,一卷死人经 身披狰狞甲胄,高大魁梧如巨灵也似的百夫长。 宛若瞬间枯死的老树,皲裂似瓷器的肌体。 “噼啪“一下如遭重锤,彻底崩裂粉碎。 体内仅存的那点生机之气,连带神魂魄一起。 随着消散的血河虚影,尽数流失殆尽。 纪渊一口气轰出数十拳,却无半分疲态。 反手握住那杆性命相交,气血相融的大枪。 静静注视着屠人宏惊惧、狰狞、与扭曲的可怕面色。 他挥动血杀枪,挑起如破布袋的干瘪皮囊。 气血炙烤的热风吹动,哗啦作响,像是一面被风吹动的人形招旗。 众人皆胆寒! 一个军职不小的百夫长,就这么死了? 咚! 纪渊五指发力,猛地一插,深深凿进被砸出大坑的城楼铜墙! 将那具已经辨认不出模样的尸身,极牢固地钉在上面! “某家章献忠,斩屠人宏于此!“ 这十一个大字经过内息催发,化为滚滚雷音轰响半座雄关! 那些立于城楼之上的亲兵、以及缩在角落暗自窥看的披甲人,无不惊骇莫名。 这人,竟然硬生生打死了大西军的百夫长?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星? 手段如此蛮横?! 短暂地一阵死寂过后。 轰! 巍峨城楼、长街废墟,像是一锅烧滚的沸水。 众人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发出连绵成片的喝采声音! “威武! “威武!“ ”威武……” 纪渊并不意外,面色如常。 其挺拔身姿,昂然立于城楼下。 此时,残阳如血。 殷红的光芒,映得他如撼天狮子下云端。 自然而然,有股子雄壮之气! “威武!“ 此起彼伏的宏大音浪,仿佛潮水汹涌围拢过来。 隐约之间,似有血气滚滚,宛如浩荡长河。 自极高的穹天垂流,疯狂涌入九窍石人的躯体之内。 纯无比的磅礴元气,滋澜筋骨皮膜,蕴养五脏六腑。 让人像是磕了大补药,神变得百倍振奋! 皇天道图亦是抖动,荡漾光,勾勒字迹。 【恭喜你,忠诚的行者】 【用强绝的勇力,成功踩死这只弱小臭虫】 【此战大胜,点将台夺旗数加一】 【磐石军团的统率者,帝姬阴如雉对你投以注视】 【你在大西军中的声望,由“籍籍无名”晋升“崭露头角”】 ”该不会混着混着,最后成了血神麾下的天选大魔吧?” 纪渊心里泛起嘀咕,他本意只是想薅羊毛,收割一波善功阴德。 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虽然从未见过圣人,也觉得景朝确有诸多不好之处。 但身为北镇抚司的正五品千户,自己对于朝廷的“忠心”,乃是天地共鉴。 毕竟,再怎么腐朽的皇朝,也要比烽烟四起的完全乱世强出许多。 更何况,景朝暂时还未走到那个地步。 以太子白含章的抱负与手段,足以让这座人道皇朝迈向鼎盛,延绵国祚。 如今,之所以与四神勾勾搭搭,牵扯不清,乃是打入敌方阵营的权宜之计。 纪渊如此想着,心念闪动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如雷爆喝。 “章献忠,拔擢为百夫长!“ 驻扎着十万大西军的雄关之内,仿佛有巨大无比的战鼓擂动,隆隆回荡,压过直冲天穹的喝彩音浪。 “千夫长发话了!“ “由披甲人一步登天,成百(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夫长了!” “真是羡慕! “可惜啊……咱们没这份手段!” “.“ 城楼上头的亲兵轰然散开,毫无帮以前主子报仇雪恨的忠仆心思. 那些躲在角落,生怕被殃及的披甲人,也是各自目不斜视,整齐列队。 ”果然,血神好战,轻贱性命,更无什么袍泽情分。” 纪渊收刀回鞘,终于放下心。 看来这一次,他猜得没错。 受到虚空侵染,敬奉四神的一众爪牙,本就无法用正常思维去揣度。 就像裴四郎回到家中,发现妻子与隔壁老王私通。 定然火冒三丈,愤而将女干夫***绳之以法. 可若换成龙君爪牙,可能便是破门而入。 迫不及待地参与其中,纵情享乐。 每一个靠向四神的信众,其魂魄性灵都会被扭曲。 最终变成奇士、怒尊、血神、龙君他们所想看到的形状。 正因为这样,纪渊才会表现得如此张狂。 光天化日之下,于大西军中打死一名百夫长! 换作是景朝卫军,哪怕违背上官命令,都算违反军纪,最少要打上几百军棍! 但血神麾下的军团,皆是奉行“弱肉强食”之铁律。 以下克上功成,落在众人眼里,那便是上官无能,自然该死。 而斩杀屠人宏的“章献忠”,将其取而代之,自然顺理成章。 ”这个发号施令的千夫长,应该是换血大圆满,极为接近真罡四重天。 仅这一支大西军,就有四位千夫长,两位万夫长,一位军团长。 再加上天南军、阴北军、烈东军。 其中有多少武道高手,简直难以想象! 怪不得圣人要设立九边,怪不得朝廷每年都加大军费。 十七支所向披靡的虎狼卫军,真个对上血神麾下的九尊大魔,九支军团。 未必能有多少胜算。” 纪渊复又跨上乌魔龙驹,迎着众多敬畏、艳羡的火热目光,缓缓登到城楼。 他这才明白景朝为何把“强军”定为国策,为何讲武堂年年招募考生。 为何要镇压江湖,充实朝廷之兵力! 原因无他。 哪怕四神身在域外,长眠虚空。 但是他们麾下的势力爪牙,完全足以威胁玄洲。 “好生壮观的气血狼烟,想必九边军镇,朔风、辽东也是如此。” 纪渊居高临下,俯视瀚海戈壁。 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强盛气,宛若长虹横贯,笔直庞大。 任凭再猛烈的罡风,也难以吹散半分。 数十万大军汇聚于一地,炙热气血如同汪洋倾泻,足有鬼神辟易的莫大威能。 就连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都要退避三舍,难以直面樱其锋芒。 这也是兵家武庙,能够被称作第七座真统的原因所在。 百万之众的虎狼之师,于一位兵家大修的统率指挥下,足以碾平当世任何一座宗门! 只不过……古往今来,有本事能率百万大军的兵家大修,本身就极少。 除去寥寥几位,比如“多多益善”的兵仙,生平未尝一败的杀神武安君,以及景朝从龙功臣之一,死后受封中山王的徐天德。 再也难见! “百夫长大人,这是您的铠甲。“ 几个亲兵抬着一口足有千斤重的大箱子,讨好似的凑过来。 里面是一具覆盖全身的狰狞甲胄,乃千锻钢混以三成赤铜铸造而成。 即便利器级别的兵刃用力挥砍,都破不开防御。 这是大西军百夫长的标配。 若非纪渊本身气力强横,又祭炼成了七条命(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数的大限刀。 面对披坚执锐的屠人宏,恐怕还要多缠斗几个回合,才能分出胜负。 “兵器的话,要大人自个儿去武库挑选趁手的,那都是可以炼入体内的灵兵!” 那些原本属于屠人宏麾下的亲兵,如今像狗腿子似的,热切说道∶ “小的们愿为百夫长大人着甲! 纪渊斜睨一眼,倒也没有拒绝。 翻身下马,从容让这几个讨好新主子的亲兵给自己披上甲胄。 这些如同蛊虫一样,被养在这方残破天地的廉价耗材。 落在他眼里毫无差别,皆一视同仁。 细想之下,甚至还有些同情之心。 四神所占据的虚空,曾经捕获侵染诸多的“玄洲碎片”。 堪称无穷无尽的渺小生灵,像是猪狗般被豢养,完全不知道真实为何物。 他们所见到的大日、皎月、星辰,一切自然之物,都是道则演化的虚假投影。 更甚至,一旦脱离四神的祝福与恩赐。 这些先天不足的孱弱生灵,根本无法打破桎梏。 莫说成就五境宗师,想要踏足换血三重天都很艰难。 黑龙台所收录的卷宗之内,通常将其称为“无翅之虫”。 意思是,再没可能飞上九天,彻底断去道途的卑微生灵。 “除了成为四神的蛊虫、耗材、猪狗、信徒,他们别无其他的选择,何等悲惨的命运。 纪渊默慰慨,不免有些庆幸。 倘若他降生于被四神侵染的残破天地,哪怕拥有皇天道图。 自身的前行之路,也会举步维艰。 “大人,稍后还可以去发布龙虎榜的藏兵窟,任选一门合适自己的上乘武功。 大西军内,传承的是半部无道,一卷死人经,真正的杀伐之道。 斩千人头,啖百身骨,最适合沙塌厮杀! 除此之外,百夫長每月都能浸泡一次血河,用于增进功力。 手底下掌管百余亲兵,五千披甲人。” 重新效忠的亲兵很有眼色,极为恭敬地弯下身子,像是跪地匍匐。 这种奴仆一般的卑微行为,放在天京城较为罕见。 至少在大庭广众下,极少有人会如此。 毕竟,连臣子面见圣人都可不行跪拜之礼,更遑论其他。 但对于大西军,乃至于整个磐石军团,都算司空见惯。 强者能够支配弱者的一切,这是血神爪牙的共识。 “从军入伍,确实需要一套坚固的铠甲。” 纪渊披戴狰狞甲胄,冰凉而沉重的意味覆盖全身。 他自忖,跨坐乌魔龙驹,手持长枪斧钺。 杀穿一支千人军,应该不成问题。 战场之上,最怕的就是流矢。 若无很好的保护,极容易被藏于军中的神射手夺去性命。 所以天京城中的武勋将种,想去边关挣些战功,都要带着训练有素的随从亲卫。 避免大战开启,发起冲锋时被乱刀砍伤,斩下头颅。 倘若身披上乘甲胄,手持炼血玄兵,又有龙驹纵横来去,不仅战力立增数倍。 哪怕陷入绞肉机似的修罗杀场,也能全身而退,不惧围攻。 “可曾有人觉得不服气,想要挑战我?” 九窍石人凝聚的化身,本就称得上横阔魁梧,骨健筋强。 披上狰狞甲胄之后,更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举手投足,直似杀气横秋! 跪伏于地的一众亲兵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身体抖似筛糠,连连说道∶ ”岂敢、岂敢!百夫长大人威风凛凛,长街之上,当众斩杀屠人宏,谁敢不服? 更何况,又得到千夫长的亲自拔擢,坐这位子,(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合情合理!” 纪渊颇为遗憾,只杀屠人宏一人,善功阴德还是不够,需得再多来几个没眼力劲的刺头。 “大西军的无胆鼠辈!可有人敢出来与我一战?!“ 城楼外面的威猛大将,正在叫嚣。 如同洪钟的巨大咆哮,响彻方圆数里之地。 “这是?“ 纪渊眉锋挑起。 ”天南军的金狼王图阙,算是个千夫长,从小被魔狼养大,有着号令狼群的本事,所以得了狼王的名号。 若能将他阵斩,可以升官一级,赏五百披甲人奴仆,庄园四座,千亩田产……” 亲兵如实答道。 “这人什么武道层次?” 纪渊又问道。 ”换血大圆满,铸成‘啸月天狼体,,传闻能够吞云吐雾,飞沙走石。” 亲兵平时服侍屠人宏,这些消息自然一清二楚。 “很好,点齐兵马,出城灭了他! 纪渊正愁没有收割善功阴德的法子,瞧见那魔神一般的金狼王图阙,就如老农看到长势好的庄稼地一样。 “遵命!“ 几个亲兵听得心头一震,这种障斩敌军如砍瓜切菜的轻描淡写,未免也太霸气了。 不多时,城楼的铁大门轰然敞开一线。 纪渊手持大限刀,一马当先,直奔那个大放厥词的金狼王图阙而去。 “这个新上任的百夫长,倒也悍勇……他叫什么名字?” 万里之外,高天之上,有一道身影于虚空浮现,投下饶有兴致的冰冷眼眸。 只见她的肌肤赛雪,彷如羊脂白玉般吹弹可破。 面容致无暇,仿佛艳光四射,彷如妖孽。 如此完美的肌体之上,只覆盖着半具血色软甲。 并未遮掩多少,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无形诱惑。 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自小腹而起,蔓延高耸云峰的漆黑刺青。 如一朵盛开绽放的妖冶黑莲,根植于这位不可方物的女子玉体之上 随意一动,就会荡起水波涟漪。 那浑圆的肚脐,还镶嵌着一枚金灿灿、明晃晃的宝石。 好似有着天大的魔力,将人吸引进去。 如果给纪渊瞧见了,必定要盛赞一句“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 很难相信,这会是血神麾下的大魔,而非龙君垂青的六欲天。 “回禀帝姬,这人名唤“章献忠“,新来的大西军披甲人,斩杀一名百夫长,成功夺位。, 有人回道。 “瞧着顺眼,有些像样,可惜了,近日没空,否则寻他玩乐一番,打发时间也好。“ 被称作帝姬的美艳女子慵懒说着,移开目光,轻声道∶ ”奇士之谋,落子六十年,只看这一场棋局胜败如何。 我等血神之众,意欲叩关九边。 我也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白山黑水染作一片殷红的胜景了!”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只杀不渡,晋升增损二将 是夜,穹天辽阔,月明星稀。 大地之上,营帐连绵起伏,宛如层层山峦。 一片气血汪洋浮浮沉沉,染红半边夜空! 大西军的雄关之内,更是热闹不已。 好像在操办宴席,架起几口大锅,宰杀肥美牛羊。 几个披甲人手脚麻利,冲洗腥臭血水,去掉内脏杂物。 有的是烹炸,有的是清煮。 不多时,就有阵阵肉香飘散出去。 勾得众人食指大动,吞咽口水。 “百夫长大人当真威武,上任第一天就杀得天南军大败而归!” “金狼王图阙纵横沙场十余载,少有败绩,没想到却被百夫长大人阵斩!” “壮我大西军的威风,灭了天南军的志气!” “这才拔擢升官,就立下头功!真个厉害!” “听说图阙老爹乃天南军中的千夫长,也是一员生勐的老将!” “怕什么,自有百夫长出手!” “……” 原本属于屠人宏的百余亲兵,三三两两围坐一席。 彼此交头接耳,大声讨论。 同时还大口饮酒,大块吃肉,好不快活。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激动之色。 毕竟,血神麾下的大小军团,皆是奉行强者为尊。 运气好的话,跟对常胜将军般的悍勇上官,自个儿也能捞到不少战功。 现在看到这位“章献忠章百夫长”,竟然这么骁武善战。 这些刚没了主子的亲兵,无不是大喜过望。 只觉得屠人宏,简直好死! 章献忠大人才是他们值得追随的上官! 其余披甲人,因为地位卑贱的缘故,不够资格入座。 只能瑟缩于一旁,做些端菜送酒,噼柴烧火的苦累活计。 “章献忠这个身份,已经在大西军中打出名声,更得到帝姬阴如雉的注视。 既然没有露出破绽,那就继续保持下去。” 纪渊坐在主位,听着源源不断的奉承话,选择默不作声,独自饮酒。 他如今是手握兵权的百夫长,不久前刚拿下阵斩金狼王的大功。 堪称声势风头一时无两,自然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凑过来打扰。 要知道,大西军中最不缺少的人物。 就是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暴虐之辈。 相比起那些酷好以人头做酒杯、让披甲人生吞炭火表演助兴、亦或者观看人兽相食的百夫长、千夫长。 沉默少言的“章献忠”,完全算得上是儒雅随和。 “投入血神麾下,打进域外四尊内部,果然没错。” 纪渊细细品尝着瀚海戈壁特有的烈血酒,心神微沉,勾动皇天道图。 随着光华荡漾,勾勒古拙字迹。 【善功:五千七百刻】 【阴德:五千七百刻】 “无论何时,刷怪都要比挂机的收益要来得高。” 纪渊满意一笑,他投身大西军才不到一天,便已收割两千余的善功阴德。 试想一下,等坐到千夫长、万夫长,来回将什么天南军、阴北军、烈东军扫荡个遍。 何愁坐镇命格的吉神、凶神,晋升不了更高位阶? “只是,感觉会比较辛苦。 白日是北镇抚司千户,忙于朝廷大事, 晚上还要为血神鞠躬尽瘁,带兵打仗……” 纪渊眯起眼眸,思绪发散,想到之前动过薅四神羊毛的念头。 而今再看,那岂不是要一人打五份工? 孤身伺候四尊无上存在? 这福气太大,恐怕有些遭不住。 “想要多薅些恩赐和祝福,也不容易。” 纪渊收拢杂念,眸光归于平静。 以他跟域外四尊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感觉唯独血神较为实在。 像是奇士、怒尊、龙君之流,多半不怀好意。 所给的恩赐和祝福,都是包裹蜜糖的砒霜。 “奇士惯常设计阴谋,布局落子,欣赏信众的绝望。 怒尊虽然‘仁慈’和‘博爱’,却会玩弄肉体。 龙君需要献上神魂精魄,将其浸泡于七情六欲调弄出来的美酒之中……得了,我还是继续为血神效劳吧。” 纪渊轻轻摇头,最终决定继续以“章献忠”的身份,潜伏于帝姬麾下的大西军。 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觉,血神占据诸多中千世界。 豢养生灵为猪狗耗材,以养蛊法子练军练兵。 除去以征伐、屠杀填补虚空之外。 必然还有更大的图谋。 “九边,乃是辽东、朔风关、招摇山、绝云城、裂海走廊、莽荒边塞……共九座巨大的军镇。 从白山黑水到茫茫大漠,延绵数十万里之长。 圣人想的是,凭借山河固险,雄关金城,守卫玄洲主体,抵御化外侵袭。” 纪渊回到百夫长的营帐,审视挂起的兽皮地图,心想道: “倘若我是血神麾下大魔……应该先破朔风关,再围招摇山,引百万妖魔,拦腰截断九边这条大龙。 最后再蚕食气候恶劣的裂海走廊,啃下辽东这块硬骨头。” 他手指触碰兽皮地图,缓缓地划动着,这方天地四座军阀的驻军分布。 心里头想到的念头,却是景朝九边重镇,莫不就是对应血神麾下九尊大魔? “只希望圣人坐关成功,真能冲破六重天,与四神斗上一斗。 否则的话,玄洲这部新史的走向,有点堪忧。” 纪渊心绪浮动片刻,转而坐回虎皮铺就的大榻之上。 皇天道图抖动,荡漾华光,映照出天、地、人三重位阶。 三界的真君、仙家、地祇,皆是显现于一方方古朴的神龛之间。 善功阴德如同鸟鸟烟云,徐徐飘散。 好似化为一股股香火之力,曲折弯绕,缓缓指向鬼神之宗位阶。 “增、损二将,给我晋升!” 纪渊眸光一凝,本着早用早享受的念头。 他直接投入数千余善功、阴德,点亮晋升那尊凶神! 只见神龛之内,显出两道虚影。 一者红脸。名为“增将军”,持火签与虎牌; 一者绿脸,名为“损将军”,持三叉尖枪与三角令旗。 它们都曾是危害民间的大妖魔,相传被地藏王菩萨收服,成为身前的护法。 被统称为“官将首”,有着监察阳间,巡游阴世之能。 论及阴司品秩,可能还在牛马、马面,黑白无常之上。 此前,纪渊扫过众多鬼神之宗的地阶神龛。 感觉都不太满意,与自身难以契合。 最后选中既是地藏护法,还能统领阴兵,掌管刑罚的增、损二将。 “只杀不渡……正好符合我的性情。” 纪渊心神逐渐拔高,仿佛魂魄飞升,进入周天星辰也似的命格。 浓郁的灵性恰如春雨飘落,浓烈的气数喷薄出来。 缓缓牵引着这两尊阴司凶神,勾勒形体与神意! 哗啦,哗啦啦! 霎时间,阴气铺天盖地,宛若洪流席卷,将他包裹住了。 不知过去多久,盘坐于大榻之上的纪渊,方才睁开双目。 精光暴绽,如同焰流! 左眼透出青黑之色,右眼泛起殷红之意。 俨然是杀气腾腾,煞气冲天! 凶神晋升,官将首! …… …… 水云庵,掩翠别院。 休养许久的徐怀英终于走下床榻,一改之前的惨白面色。 好像大病痊愈,彻底无恙了。 周身透发的勃勃血气,恍如烘炉烈火。 凝聚成一挂长虹,笔直横贯,格外显眼。 这是神宵道书之中,修为极其精深才能显化的浩大气象。 身披水蓝道袍,手持玉如意,本就长相俊逸的徐怀英。 此时,置身于风光幽静的掩翠别院,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下凡。 “小妹在此恭贺怀英道兄,伤势尽复,甚至功力大进,破而后立!” 杨娉儿周身像是笼着一层水气,仙姿之相若隐若现,愈发勾人心魄。 “正要多谢娉儿,若无你恳求冰清师太,何来我的这番际遇。” 徐怀英澹澹一笑,眉宇之间洋溢着原来那股飞扬自信。 天骄风采,可谓是一如往昔! “怀英道兄无需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资根骨,本就在同辈当中的出类拔萃。 纪九郎能够胜你与虞卿飞,无非是仰仗皇觉寺神功,以及宗师的亲自指点罢了。 更何况,他深受东宫的器重,武道资粮不会短缺。 太子殿下也不是吝啬性子,多半也有赏赐。 反观怀英道兄你,虽然贵为真统弟子, 却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外门提升到真传。 个中的艰辛,委实难以说清。” 杨娉儿柔声细语,每个字都说到徐怀英的心坎里头。 让他心头蒙上的阴霾,都瞬间变澹了几分。 “哈哈哈,娉儿真个懂得安慰人,不过徐某并不会因为败给纪九郎一次,就道心蒙尘,落下阴影,再也不敢面对。” 徐怀英昂起头,意气风发道: “经过这一次道体崩毁之劫,我对于神宵道书的精义领悟,反而更进一步。 只需稍稍积累一段时日,必定能够顺利踏破四重天关隘。 气血武道之路,后发制人的五境宗师不计其数。 往往都是前面走得顺风顺水,勇勐精进。 一旦遭逢挫折,就再难爬起来。” 杨娉儿眼中掠过一丝嘲弄意味,以及对于徐怀英的轻蔑之色。 后者的这番话,讲得岂不正是自己? 莫不是水云庵见他有用,愿意舍得手段。 这位真武山亲传恐怕早就一蹶不振,自甘沉沦了。 若徐怀英真个心神坚定,硬如铁石。 不为胜负所动,不为得意、失意所干扰,配得上天骄之名。 那他也不会轻易被拿捏,落入水云庵的掌心。 “这些须眉浊物,个个都是妄自尊大,以为本身有多了不得。 纵谈大志,指点江山,可只要戳破那层表面伪装,俱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杨娉儿心思盘旋而过,眼中仍旧是含情脉脉,仿佛极为仰慕。 “娉儿,此前你说要一探真君洞府,如今我的伤势痊愈,功力大增。 经过二次铸成的神宵道体,完全当得起换血三重天内第一,也足以为你保驾护航。” 这些时日,徐怀英经常与杨娉儿相见,又跟水云庵的冰清师太交渡内息。 自个儿的心神已然五蕴皆迷,颠倒离乱,却浑然不觉。 换作以往,这位真武山亲传决计放不出这样的狂言。 “好得很,师尊早就探明真君洞府的所在。 阴世沉沦,埋葬旧土,太古、上古的一切之物,都没于其中。 再加上鬼门关闭,黄泉路断,阴阳彻底两隔。 外人想要进入,堪称是难如登天。” 杨娉儿俏脸故意浮现一抹雀跃之色,随后轻声道: “只不过水云庵传承久远,亦是有些隐秘手段。 可以借由子时,阴阳交汇,以冥器护身,踏进被劫气道雾笼罩的真正阴世。” 徐怀英听得眼角一跳,露出明显的意外神色,惊诧问道: “竟能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真武山的亲传,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的传承来历,都知之甚详。 阳间,阴世,这些掩埋于古史的秘辛传闻,也多少晓得几分。 自上古的阴月皇朝、四圣之战之后。 阴阳两隔,已经成为近乎人所共知的一桩事。 现在杨娉儿却讲,水云庵有着可以踏足阴世的秘法。 倘若被人传扬出去,必定是石破天惊,引来各方关注。 “怀英道兄也不要惊奇,太古年间,三教都对阴世动过念头。 佛门自成轮回的小六道,道门祭祀幽冥府君……无不是想要重启阴阳。 毕竟,阴阳隔断,使得人鬼杂居,灵机浑浊,修行环境日益恶劣,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不解决,长此以往,必将大乱。 水云庵以冥器护身的法子,也是从上古阴门一脉之中,寻到的路数。” 杨娉儿含笑以对,澹澹说道。 阴门,又被称之为“隐门”。 囊括众多,几乎包含所有的俗世行当。 比如,扎纸匠,出马仙,缝尸人,走阴人,赊刀人……等等。 上古正宗历劫,山门崩塌毁尽。 有一阵世间,这些阴门传人颇为兴盛。 他们所使的手法,也不怎么看重灵机吸纳,多以自身血肉、魂魄做引子。 所以往往阴门中人,通常都是寿短或者残缺,难以善终。 直到后来,百家尊武,这些被统称“牛鬼蛇神”的俗世行当。 方才沉寂下去,不见踪影! “走阴人,可通阴阳,请鬼神,他们所靠的方法,就是借冥器为壳子,藏住一身阳气。 然后借由忘川、黄泉、奈河,这三条水路,进入尘封的阴土。 以往还要准备过路钱,好让那些摆渡人载你过去。 现在黄泉干涸,奈河改道,忘川隐匿。 就要换成其他的手段了。” 杨娉儿将这些秘辛娓娓道来,俨然是对徐怀英彻底信任。 后者心中感动,感觉这位凉国公府三小姐乃真正倾心于自己。 “我绝对不能辜负娉儿,但……冰清师太又该怎么办?之前的渡气传功,我与师太耳鬓厮磨,她明显也对我动了情。” 徐怀英一时之间有些为难,不知如何选择,深深叹气道: “世间安有双全法,本来我一心向道,弃绝儿女情长。 如今却深受美人恩重,只能用自己的肉身偿还了。” 师徒双收? 他念及于此,想到冰清师太妩媚多情的勾人眼眸,再望向杨娉儿空灵出尘的仙姿之相。 不禁感到小腹火热,淫念大动,浮想联翩。 “污浊之物,不堪入目。” 杨娉儿修持六欲迷神气,如何察觉不到徐怀英的变化反应,轻轻偏过头,极为嫌恶的神色。 “当真是如师尊所说,这世间的男子多为腌臜货色,稍有姿色者,就能随便摆布。 真个道心坚固,看破表相者,才为少数。” 这位水云庵的当代素女,一边笑意盈盈,回望着徐怀英, 一边却又无端端想起那个鹰视狼顾,眉眼冷峻的纪九郎来了。 旋即,又轻叹一声。 若不除此心魔,白莲法身怕是难成。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三百七十章 传闻中的张大佛爷,走阴人背负诅咒 【凶神】:【官将首】 【来历】:【原是危害人间的魔魅,后为地藏王菩萨的佛法慑服,甘做驾前护法,既名“官将首”,又被唤作增、损二将】 【道术】:【法驾出行,巡游阴阳。奉地藏王菩萨之令,监察阴阳两界,自由出入忘川、黄泉、奈何三途,号令摆渡人】 【脚踏罡步,只杀不渡。增、损二将乃为“诸官将之首”,押煞保驾,佛威浩荡,凡阴物之属,皆受克制,故而,被增损二将打灭的阴魂精魄,永难超生】 【善恶逢之,增福减禄。增将军红面獠牙,若逢善士增与福寿;损将军青面獠牙,如见恶徒便损其禄命】 增一禄命,损一福寿? 纪渊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眸之中的赤、青二色,倏然消散,归于平静。 哗啦,华光荡漾,皇天道图映照自身,七星斗柄的命格之内。 增损二将作为凶神拱卫,三山九侯作为吉神护法,牢牢压住翻涌的浓烈气数。 使得命格极为稳固,高悬于天,不可撼动。 “可惜了,距离‘封王’气运还是差了一线。 需要凑足命数,才能进一步晋升命格,开启命盘。” 纪渊心神回到本尊肉身,眸光闪烁,好似思忖。 他那一缕心神,仍旧依附于九窍石人,留在帝姬麾下的大西军中。 等同是挂机打坐。 反正若有什么动静。 自个儿也会察觉。 “这增、损二将,竟然能够踏足阴世,真个让人惊喜。” 纪渊嘴角轻扯了一下,对于这一次的凶神晋升感到满意。 杀雷破,打死屠人宏,阵斩金狼王图阙。 都给他提供丰厚的善功阴德。 以帝姬麾下四大军阀,互相征伐的养蛊法子,以后捞取战功的机会定不会少。 “照这样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纪渊长身而起,磅礴如洪流的气血运转,奔行于四肢百骸。 滚滚而去的炙热气流,直接就将风雪吹散。 经过三次搏杀,牟尼宝珠内蕴的斗战胜佛虚影。 借着这几场战斗,攒积点点滴滴的神意。 乍看之下,都变得凝实许多。 倘若有进度条的话,这一道法体距离铸成。 应该也只剩下半成不到的神意积累。 “还有三日,便是辽东行了,不知能不能成。” 纪渊凭栏眺望,目光深邃幽沉。 好似跨越大通坊,落到水云庵的门前。 他向来不喜欢如芒在背,等人算计的感觉。 古往今来的英雄枭杰,多半坏在谗言小人之手。 “更何况,杨娉儿还是一个女子,长得尚算出众的美貌女子。 以她国公府小姐的身份,长袖善舞的手段。 能够给我造成的麻烦,并不会比凉国公差多少。 天京城中的武勋贵胄,六大真统的天骄嫡传。 也许不会因为我这个辽东泥腿子抢尽他们风头,从而跳出来找事。 但很有可能,只为博美人一笑,就连性命都不顾了。” 纪渊心思起伏,杀意渐重,彷如呼啸而过的凛冽风雪。 他与凉国公府之间,结下的梁子太大,仇恨太深。 倘若不是东宫请出圣旨,白含章力保自己。 以及杨洪根深势大,门生众多。 恐怕早就该决分生死,了结恩怨! 所以才有了如今,杨洪动不得纪渊,而纪渊也扳不倒杨洪的僵持局面。 “且看安老头能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吧。” 纪渊按下心头杂念,收起凌厉眉眼。 复又做回楼阁,开始打坐练功。 一连两日,这位即将出京巡狩的北镇抚司千户大人,只忙了寥寥几桩事。 首先是与秦无垢告别,彼此耳鬓厮磨片刻。 女千户也是干脆利落的飒爽性子,并无多少情长不舍之态。 其次,纪渊亲自寻洛与贞洛三郎见了一面,瞧了一下他组建起来的商队。 再居中做个引见,把万年县余家庄的林大娘子,介绍给对方认识,促成生意之上的往来。 最后,就是点齐裴途、李严、童关,以及约莫两百余名云鹰缇骑,作为此次巡狩辽东的随从班底。 做完这些,纪渊便回到府中,以临时闭关为由,再也不见外人。 “安老头,你打听得如何?” 身披大红蟒衣的年轻千户坐在圆椅上,虚虚眯起眼睛,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回禀九爷,小老儿前去阴市,确实有些收获。” 安善仁微微弯着腰,一脸憨厚朴实的老农模样。 “阴世埋葬旧土,为劫气道雾所笼罩,根本进不去。 阳间的活人,气血沾到一缕劫气,便如往油锅里头倒水,肉身都要炸开。 至于俺们这种阴魂,也是受到极大地压制,稍不留意,可能就被‘吃’干净了。 天京城中,估摸着也就那几位爷敢闯一闯了。” 纪渊细细琢磨安老头话中的意思,眉头微皱道: “会被阴世吃干抹净?这是什么说法?” 安善仁眼中透出几分畏惧之色,瑟缩着脖子,半天不敢吭声。 这是阴物烙印进魂灵的本能,就像那些孤魂野鬼,看到阴司品秩的正神。 无论是日夜游神,亦或者牛头马面。 轻则战战兢兢,重则被吓到形体崩毁。 这是太古之时,阴司、天庭两大巨头号令玄洲,所定下来的道则权柄。 之后的天地,一切运行的秩序规矩,皆照此来! 哪怕天庭崩塌,阴司不存,也没有多少改变! “听其他的阴魂讲,阴世布满历经数部古史崩灭的劫气流转,更有灵机腐化,沉淀下来的道雾,仙佛沾染,都要天人五衰。 至于小老儿这样的阴物,虽然行动无碍,可若受不住劫气喷涌,道雾加身,直接就会被阴世同化。” 安善仁小心翼翼,压低声音回道。 好像生怕被传说之中,巡游阴阳的鬼差无常听到。 抓去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 “原来如此。” 纪渊眼皮一跳,怪不得阴世这般危险,一度被视为禁区。 “那水云庵又有什么动向?” 他再次问道。 安善仁有些汗颜,不好意思道: “回禀九爷,那地方比较邪门,小老儿没怎么深入打探。 只从几分阴魂小鬼的嘴巴里,听到它们提及, 夜半时分,有时候会瞧见,几辆马车运送大木桶进去。 里面装的……好像都是精壮男子? 小老儿想,那尼姑庵多半不是正经地方,乃藏污纳垢之所!” 纪渊轻轻颔首,龙君门下能有几个不近女色或者男色的柳下惠? 他们追求的是纵情,是无穷尽的欢愉。 像美酒、美食、美人,这些还只是浅层的肉体之极乐。 最后还会演变成为,病态的爱欲,可怕的占有,以及本性的挖掘。 许多历史上的后宫人伦之悲剧,多半都有龙君作祟的影子。 什么父子争夺同一个女子,叔嫂之间的悖逆禁忌……从那些往往流传于春宫图、内廷秘史的宫闱事迹,轻易就能窥见祂之手段。 “不过,小老儿缩在墙脚,听个小尼姑出门……咳咳,方便的时候,讲到她们的庵主冰清师太,最近从琉璃厂买了几件贵重的冥器。 一口红色的棺材,一盏锈掉的长明灯,还有一具用活人铸成的陪葬陶俑。 摆在佛堂,很是瘆人。” 安善仁老脸颇有些挂不住,它一辈子本分老实,何时做过偷看尼姑这等下流事。 若非惦记九爷的交待,自个儿也不会赌上清白名声。 “琉璃厂?冥器?” 纪渊好像把握住了一线灵光,忽地问道: “安老头,你之前说阴魂想要凝形,聚身,需要什么?” 安善仁被问得一下有些发懵,过了片刻,方才结巴说道: “回禀九爷,阴魂都要寻一个容器,最好是阴属,附带煞气。 比如横死的新娘子,怨念不散,附着于一把梳子上。 那么,这梳子就是‘壳子’,可以把一口怨气不散的新娘子收进去,然后渐渐化为厉鬼。 九爷你可还记得,义庄杀百户的时候,曾经撞到过一个纸人。 它生前就是扎纸匠,死后阴魂未消,便被手爷装进‘纸壳子’,成了活蹦乱跳的凶煞!” 纪渊若有所思,轻声问道: “那下葬、陪葬用的冥器,能不能做壳子?” 安善仁自然点头,如实答道: “那玩意儿,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尤其葬了大官、甚至帝王的陵寝、墓穴。 他们挑的,往往都是风水宝穴,阴气浓郁。 埋进去的冥器,长年累月受到侵染,很容易生出邪性。 用这种宝贝做凝形聚身的壳子,只要成了,那就是凶煞恶鬼。” 纪渊手指屈起,轻轻叩击桌案,好像是在思索。 半晌后,他却摇了摇头,宛若否定内心的猜测一样。 “我记得,曾经问过你,活人能不能装进阴物的壳子?” 安善仁记性不错,略微想了一想,便点头道: “没错,九爷是曾好奇打听了,活人阳气重,气血也旺盛,实质的肉身,怎么可能装到纸壳子、红鞋、梳子、人面灯笼这种阴物里面? 没可能,绝对是没可能!” 纪渊所疑惑的地方,正就是在这一点上。 杨娉儿之前亲口讲过,真君洞府藏于阴世,外人难以踏足。 而如今水云庵私下耗费重金,从琉璃厂这等见不了光的门路,购入几件冥器。 再联想到阴魂需要壳子,凝形聚身,更进一步。 既然这么巧合,那几者之间,应当存在紧密关系才对。 因此,他所想的是,杨娉儿和徐怀英。 要借冥器护身,前往掩埋于阴世旧土的真君洞府。 这样一来,才能躲开恐怖至极的劫气道雾,保证自己的安然无恙。 可安老头却斩钉截铁,前后两次回答,说是活人装不进阴魂的壳子。 “难不成是我想多了?思路错了?” 纪渊有些失望,如果可以把握到水云庵的动向,追踪杨娉儿进到阴世旧土。 那么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拔去这根时隐时现的尖刺。 任凭钦天监有通天的本事,六扇门有再厉害的破案手段。 也无法查出半点线索,更不可能牵扯到自己。 “也不……一定,九爷,小老儿想起来了,以前俺在阴市摆摊买云吞的时候。 除了碰到几个喝醉酒、或者失神落魄的倒霉蛋,偶尔还会见到几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他们虽然是活人,却常在阴市里面跟凶煞恶鬼做买卖。” 抬头瞥见纪渊眉头紧锁,安善仁也是急切想要帮忙。 搜肠刮肚憋了好久,突然拍掌,惊喜说道: “那些……好像叫什么‘阴门’?老一辈里,也有相关的事迹流传。 俺们村庄,以前就出过一个神婆,说自己是走阴人。 天生有一双阴阳眼,身怀‘叫魂’的本事,可以把死去不久的亲人,叫回到阳间。 随后,附在自己的身上,交待一些咽气时没说完的后事。” 神婆?叫魂?走阴人? 听上去,倒是很像上古正宗所摒弃、不屑的俗世九流。 纪渊叩击桌案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皮问道: “天京城中,可有什么名气大的阴门中人?” 安善仁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这些走阴人、刺阴师、缝尸人、赊刀人、出马仙啥的,大多都是世代传下来的手艺,讨口死人饭吃,并非啥光彩的好事。 而且,他们多半敬奉朝廷不容许的淫祀野神,所以都瞒得很死。 也就俺们村庄穷乡僻壤,才会有神婆出没。 换成大一点的郡县,这种人都是要被捉拿官府领赏银的……” 纪渊点了点头,自顾自搜检心中看过的各种卷宗。 他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对于京城大大小小的地头蛇,多少有些了解。 不多时,屈起的手指重重一敲,像是拍下惊堂木,眸光凝定。 望向消息颇为灵通的安老头,继续问道: “你可知道琉璃厂城隍庙,那位‘佛爷’的底细? 我问的是,阴市的来往?” 大半年前,当纪渊还是个云鹰缇骑的时候。 他为了收获来之不易的道蕴,去过几次长顺坊的琉璃厂。 沈海石的赝品伪作,《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还有槐荫当铺的魂魄瓶。 都是从那里淘换来的。 当然也听过“天京十家当铺,半数都归佛爷”这句话。 这等做死人买卖的下九流,如果跟阴市没有半分交集,纪渊是不信的。 所以,当安老头提到“阴门”,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佛爷”。 “佛爷?九爷您问的,可是城隍庙的张奇山,张大先生? 据传,是个奇人。 有没有‘阴门’的来历,小老儿不晓得。 但俺听其他几个野鬼讲过,他们家很早很早的时候, 因为盗过庆皇的一座假墓,从而背负血咒。 男子一过三十七岁,就会有厉鬼上门索命。 女子怀孕生子之后,便就精血干枯而死。 代代应验,从无例外。” 安善仁像是全身冒着凉气,撮着牙花子说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一章 拜山门,见佛爷,九门四字 “代代如此?还真是够凶狠、够恶毒的诅咒!” 纪渊眉毛挑起,好似有些惊诧。 他想到那位张大佛爷,其祖祖辈辈,世世代代。 男子皆是三十七岁被厉鬼索命,女子怀孕之后便精血干枯而亡。 意思是,那孩子甫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亲。 过不了几年,老爹也撒手人世。 最后,连带自己也难摆脱夭折早逝之结局。 如此一眼望得到头的悲惨人生,该是何等煎熬? 娶妻生子这样的世俗乐事,却像催命符。 每过去一日,就离鬼门关更进一步! “这桩事儿,阳间、阴市都有传闻。 张家为此也请过不少高人,悬空寺、皇觉寺的首座, 真武山、老君教的高功,皆是拔除不了。 那诅咒之力,根植于骨髓。 除非自绝断后,否则世代传下。” 安善仁也是连连叹气,好像颇为同情。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传宗接代是比天还高的头等大事。 怎么可能轻易舍得下? 因此,绝后,绝嗣。 实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之一。 “如今,城隍庙的那位张大佛爷,乃是张家第二十五代人。 他们张家早年间做倒斗的买卖,算是阴门之中的‘盗’字门。 后来经过庆皇假墓的那遭劫难,便就收手不做了。 转而干起当铺,收些来路不干净的金银玉器。 老爷想打听走阴人行当,找他应该是没错。” 安善仁之前待在阴市,靠着做云吞的手艺吸引不少阴魂小鬼,也算是半个包打听。 但凡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便没它不晓得的消息。 “既然如此,说不得该去会一会这尊大佛了。 看这张奇山,究竟奇在何处。” 纪渊眸光闪烁,敲定主意,暗自思忖着: “这天京城还真是藏龙卧虎,连阴市、鬼魂的买卖,也有人办得风生水起。 那些武勋贵胄,世家大族,不过圣人脚下的浮华表面。 真正的阴私、见不得人的勾当,恐怕都藏在底下。 若不刻意去关注,如何发现得了。” 念及于此,他摆了摆手,微微弯腰的安善仁拱手告退,化为滚滚乌黑的阴风缩回那方地龛。 …… …… 翌日,长顺坊,琉璃厂。 大年一过,这里又恢复成了本来的热闹场面。 各种摆摊的,叫卖的,扎堆挤在街口。 锈迹斑斑的铜佛,残缺莹润的玉像,以及诸多盖着名家印章的珍稀书画……可谓是琳琅满目。 至于其中多少真,多少假。 那就讲不清楚了。 毕竟,这一行里头。 鉴真去伪,算是一门学无止境的功课。 纵然经验再丰富的老人,也有打眼的时候。 “说起来,我所得的第一笔道蕴,便是出自于此。 多亏了鬼仙沈海石的那幅赝品之作,《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时隔数月,纪渊再来琉璃厂,已经有着截然不同的淡泊心境。 他换下那身扎眼至极的大红蟒衣,穿上熨帖合身的玄色武袍。 双手负后,仰头望着耸立牌楼,略有感慨的神色。 长顺坊的琉璃厂,也算是自己发迹的地方了。 从受到上官暗算设计的云鹰缇骑,再到巡狩一地的蟒衣千户。 细想一下,不过短短大半年,眨眼就过去了。 可若无那条【钢筋铁骨】白色命数,后面进讲武堂、死斗杨休、崭露头角,都是空谈。 “当时的我,还要靠云鹰袍撑场面,北镇抚司增底气。 现在,却不用了。” 纪渊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此时随便报出名号。 琉璃厂名气最大的那几家,云停斋、得意居、槐荫阁。 那些台面上的掌柜,背后的主子。 都巴不得洒扫干净,倒履相迎。 心思浮动之间,他抬起脚步,往里走去。 挎刀的童关、李严,皆是冷面肃杀,宛如随从般跟在后头。 摩肩擦踵的拥挤人流,纷纷向着两旁退开。 为首的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哪家得罪不起的将门勋贵。 谁若不长眼,打起歪心思,下场肯定极惨。 要知道,琉璃厂这样鱼龙混杂的地界。 不止有作伪卖赝品的,厮混捡漏的、 更多的,还是摸钱袋的小贼。 “这不是北镇抚司的那位爷么?” “你认识?” “跟凉国公府犯冲的那位太岁听过没?就这这位!” “太安坊走出去的纪九郎?十九年来,讲武堂头一号没出身的……好大的气派!” “……” 长街两旁摆摊的贩子,有眼尖的当即认出纪渊。 一时之间,交头接耳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流淌于各处。 纪渊五感敏锐,听到也不以为意。 直接来到西街的城隍庙,踏入第十九家铺子,槐荫斋。 依旧是初次进门的模样,两边门板黑黝黝。 内里光线不好,显得阴森森,有股子深重凉意。 名为“张东”的伙计头戴瓜皮帽,一身灰长衫。 恭恭敬敬站在门外,早早地等候迎接。 “小的见过千户大人。” 张东侧着身子,半弯腰说道。 “纪爷大驾光临槐荫斋,不知道有何贵干? 是寻几件好把玩的小物件,还是找个镇宅子、压煞气的大物件?” 放在城隍庙的西街,槐荫斋是比前面三家名气更大的地方。 盯梢的眼线,自然不会少,倘若等到纪渊踏上这条街,都没人禀报。 那么,天京城中传闻众多的那尊大佛,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好似当铺红货、黑货的暴利买卖,也轮不到他吃独食。 早就被人赶尽杀绝,抢光生意。 “掌柜,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是第二次见了,算得上熟人了吧?” 纪渊迈过门槛,里面的柜台上,摆着一盏还未点的油灯,轻笑道: “可惜,这一次是青天白日过来,没见着百鬼夜巡,邪祟过街。 我上一回,可是被追得够呛。” 他还记得这里的规矩,城隍庙西街,入夜点灯。 无风自灭,便对外头讲一声,关门歇业,明日赶早。 灯复亮,则无事,可若还是熄灭。 那就奉上三柱香火,几碟贡品,默念城隍老爷的名号。 之前,跟洛与贞入夜来这槐荫斋。 结果办完了事,撞到些不干净的东西,过程颇为凶险。 “纪爷说笑了,你这一身官威煞气,莫说小鬼,就连厉鬼也靠近不得。” 张东讨好似的说道。 他这也不算是单纯的恭维。 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 本身受到国运加持,龙虎气浓郁。 群邪退避,百鬼退散。 更何况换血三重天,阳气强盛,宛若烘炉。 纵然阴市的凶杀恶鬼,都不敢随便招惹。 “开门见山,不兜圈子,我想见一见槐荫斋的大当家,那位张大佛爷。” 纪渊四下扫视,打量片刻,转身说道。 “这……纪爷莫要为难小的。 佛爷他向来行踪不定,就算亲近的心腹也不一定知道确切下落。 再者,咱们这行当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 首要一条便是,不与官府来往过多。 这叫沾惹皇气,犯忌讳的。” 张东闻言,不由浮现一脸苦相,几乎要把腰给弯断。 他既要斟酌词句,生怕惹恼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又不能答应下来,免得让佛爷难做人。 “我今日未穿蟒衣,意思就是,不以官身示人。” 纪渊早有预料,他从安老头那里得到足够消息后,又命裴途取来所有关于“阴门”、“张奇山”的卷宗。 所以,清楚知道这位掌握天京十之八九当铺生意,以及冥器私货流通的佛爷。 行踪极为隐秘,自身鲜少露面,诸般大事小事,都是交由几个亲信打理。 别说江湖上不知道张奇山长什么样,年纪多大。 连黑龙台这种眼线广布府州,暗桩遍及天下的朝廷衙门。 也只有一幅张奇山十五岁的潦草画像,是个气质孤寒,眼神如刀,略带些书生气的少年郎。 “以槐荫斋的门路,应该知道我除了北镇抚司的千户身份,还是钦天监正的弟子,更拜了皇觉寺一位佛门宗师做师傅。” 纪渊自顾自抽出一张座椅,大马金刀坐在上面,嘴角含笑道: “张掌柜,这么与你说吧,我这人向来很守规矩,也不喜欢用权势压人。 佛爷不想沾惹皇气,我能理解,今日拜山门,可以是钦天监的纪渊,也可以是皇觉寺的纪九郎,唯独不会是北镇抚司的纪千户。 诚意摆在这里,应与不应,全凭佛爷。” 这番话讲完,张东脸色发白,额头滴下豆大的汗水。 双腿颤颤,好似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只能僵硬地躬身,脚下像是生根,定住不动。 他能够当上槐荫斋的掌柜,自然也有几分江湖见识。 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摆明了是先礼后兵的路数。 倘若佛爷当真不卖这个面子,后头自有不少苦头吃。 如今人道皇朝浩浩荡荡,镇压四方。 连六大真统都要俯首称臣,伏低做小。 更何况,区区一座捞偏门的槐荫斋。 眼前的这位爷,可是当众斩杀国公府客卿,连国公亲子都一刀枭首。 这般狠厉的手段,果断的心性。 想要整治槐荫斋,给佛爷下绊子,简直再容易不过。 “纪爷……高抬贵手吧,你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佛爷,真个见不了。 他从十五岁起就云游四方,寻找高人拔除血咒。 可能根本不在天京城、不在大名府。 哪怕背生双翅,一时半会也飞不会回来啊!” 张东抹了一把冷汗,一字一顿,艰难地说道。 “槐荫斋晓得我要巡狩辽东,拿这个来推搪? 一个时辰,我在这里坐等,若张大佛爷不出面,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纪渊靠进椅背,眸光似开似阖,好像闭目养神。 挺直腰板,立在门口的童关、李严。 这两人面皮泛冷,右手按住腰刀。 在他们看来,自家千户大人何等骄狂傲气。 就算面对东宫的太子殿下,贵为武道宗师的燕王。 那也是身姿挺拔,未曾躬身半分。 如今纡尊降贵,来见一个吃死人饭、捞偏门的下九流,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 不然,只要随便吩咐一声,半座北镇抚司都会直接上门。 “掌柜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对纪渊死心塌地的童关,往前推出半寸长刀,率先出声道: “我家大人什么样的人物,一个倒斗摸金发家的旁门货色,也敢拿捏姿态摆架子!” 李严亦是有些主辱臣死的刚烈意味,眼神锐利呵斥道: “张奇山放在绿林道,兴许算一号有名的角色,可在天京城,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着他,称一个‘大’字。 江湖人抬爱,尊他一声佛爷,但咱们北镇抚司,却不吃这套。 惹恼了我家大人,大名府水陆两道,断了槐荫斋的货物与活路,并不难。 掌柜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东两腿发软,端坐身前的年轻千户,本就有一身极为浓重的威势煞气。 好像滚过尸山血海,眉宇藏着杀气,稍微挑眉动怒,便让人战战兢兢。 他喉咙滚动两下,最后还是咬紧牙关,不敢吭声。 惊出的汗水,已经把全身长衫浸到湿透。 踏,踏,踏,踏。 正当气氛极为凝固,场面极为僵硬的时候。 四个健壮奴仆抬着一顶软轿,脚下如飞,猛地停在槐荫斋门口。 从里面走出一个手持白纸扇,两鬓微白的中年儒生。 他双手抱拳,恭敬站在台阶底下,沉声道: “张东为人死板,不知变通,怠慢纪爷,还请包涵。 佛爷刚收到纪爷登门,欲要见面的风声,立刻就派在下赶来。 已经摆好酒席,待在河间坊的八苦别院等候。” 坐在椅上的纪渊眼皮都未抬起,好像老僧入定,对于外界杂音充耳不闻。 童关上前一步,代为问道: “你是哪个?” 中年儒生略一拱手,回答道: “鄙人槐荫斋,宋顺,江湖朋友抬举,也唤我‘白纸扇’。” 纪渊搭在座椅上的手指轻轻一动,闭目问道: “你是练气士?修道术的?” 自报家门的宋顺心头微震,忽然感到全身上下都被看透,忙低头道: “纪爷真是法眼如炬,鄙人师承阴门九派,扎纸匠,拜的‘杂’字门。” 纪渊睁开双眼,深邃幽暗,淡淡说道: “阴门,九家四字,乃走阴、缝尸、扎纸、装脏、出马、摸金、豢灵、赊刀、刺身。 这是九大家。 其下又有‘盗’字门,‘骗’字门、‘术’字门,‘杂’字门。 四道传承。 多年以来,以‘盗’、‘术’为先,‘杂’、‘骗’为附庸。 我说得可对?” 宋顺面露苦笑,心中又敬又畏。 这些旁人根本打听不到的隐秘来历,对于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而言,简直毫无遮掩。 难怪,佛爷晓得对方登门之后,连忙派他过来,甚至要亲自出面。 想必是知道,这位鹰视狼顾的纪九郎不好打发。 “纪爷心如明镜,请随小的一起去河间坊,佛爷已设好宴,准备款待。” 宋顺客客气气道。 (本章完) 告知~ 更新被审核了,可能是触发什么敏感词了,太晚了,也不好找编辑,我也很困了,明天看放不放出来吧,无语~ 我一章都没个女人,这样也封我~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告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佛门八苦,天煞冲地煞,驻世大菩萨 河间坊,位于外城北定门。 靠近禹河和横阳渠,沿途需要经过奉庆、平津这两道铁闸。 乃是行船、货船、漕运、盐运的出发起点。 河道全长近百里,堪称四通八达,水网密布。 最终与中幽府相汇聚,算得上一等一的咽喉要道。 纪渊离开槐荫斋,带着李严、童关两人。 与白纸扇宋顺分别乘坐软轿,来到平安坊码头。 一艘雕梁画栋的上等花船停泊于岸口,踏过木板,走进其中。 屋内暖意浓浓,一室如春。 几名略施粉黛的端庄女子,皆低眉顺眼。 跪坐于榻下,或是烹茶煮酒,或是弹奏琵琶。 “纪爷,还请上座。” 捏着白纸扇的宋顺伸出手,笑道: “这艘花船,并非什么烟花之地,藏污纳垢的腌臜地方。 乃天京城的鱼市巨子孙掌柜,亲手从江南订做,平时只用来招待贵客。 恰巧佛爷对他有些恩情,于是特地借来,供纪爷落脚。” 纪渊淡淡一笑,暗自感慨那位只闻其名,还未见面的张大佛爷,确有几分御下的本事。 目前,他见过的这两人。 槐荫斋的张东骨头够硬,顶得住北镇抚司的咄咄逼人。 半路杀出解围的白纸扇宋顺,也是个懂得把握分寸,软硬兼施的江湖人。 都不是毫无手段的酒囊饭袋。 窥一斑而见全豹,由此可见那位深居简出的张大佛爷,应当非同俗流。 否则,怎么能够安心当甩手掌柜,且不怕手下人造反? 要知道,江湖并非只有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多是背地里的阴谋算计。 毫不留情踩着兄弟、亲朋的尸身骸骨,最后功成名就者,不知凡几。 “阴门九派,上古之时连旁门都算不上,常被那些出身正宗的练气士,斥之为‘下九流’,是不登大雅之台的勾当。” 几人坐定之后,宋顺位于下首,姿态恭敬道: “就算劫后余生,传下几脉,短暂地称雄过一时。 等百家尊武,也就销声匿迹,再也不见踪影。 说白了,我等只是混口饭吃的手艺人。 与三教六统,兵家武庙,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甚至于,还在圣人破山伐庙之中,受过重创,元气大伤。 所以,纪爷大人有大量,请不要怪罪佛爷的谨慎。 他不喜跟朝廷官府打交道,并非是摆架子。 犯了招惹皇气的忌讳,还在其次。 更多是……民怕官。” 纪渊随意摆手,深深望向一脸诚挚的白纸扇宋顺,似笑非笑道: “这个怕字,有些言过其实。 试问宋先生,天京城能够站稳脚跟的江湖势力,哪一家背后没有朝廷作为的靠山? 盐帮?漕帮?六分半堂?他们的手都伸到六部这一层了! 真要是民怕官,槐荫斋就拿不住琉璃厂西街的地盘,也撑不起近百家当铺金银玉器行当的生意! 早就让云停斋、得意居都给赶尽杀绝,逐出城隍庙街!” 宋顺摇晃白纸扇的动作一顿,面皮微微抖动,也不见多少尴尬之色,笑道: “纪爷可不是寻常的朝廷命官,您乃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执掌生杀大权,巡狩府州一地。 真个说起来,也不比一般的封疆大吏来得差。 更何况,您背后那座靠山……跺一跺脚,整个朝堂都要震荡! 槐荫斋小门小户,敬畏天威也是正常。” 纪渊不置可否,略过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他心如明镜,知道这是宋顺害怕自己是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所以才多次服软找补,说些恭维好话。 “宋先生,你既是槐荫斋的白纸扇,又擅长练气士的道术,不妨让我开开眼界。” 纪渊眸光闪烁,似是好奇。 “下九流的粗浅伎俩,恐怕难入纪爷的法眼。” 宋顺右手捏着那把白纸扇,轻轻敲了敲左手掌心。 忽然,“啪”的一下打开,遮住自己半张脸。 眨眼之间,那空无一物的白纸扇面上,便就跳出一轮好似银盘的皎月高挂。 清辉洒落,笼罩着顾影自怜的宫装美人。 凭空作画? 这样的手段。 放在俗世之中。 充其量也就算个杂耍艺人。 如何当得起阴门传承? 就这? 童关眼皮轻轻一跳,嘴角扯出讥笑。 可转过目光,却看到自家千户大人饶有兴致,像是瞧出其中的玄虚门道。 下一刻,童关倏然感觉到些微的凉意。 似有月华萦绕,垂流而下。 “以天地之精气,日月之真辉,聊表心意。” 宋顺挥动白纸扇,只见丝丝缕缕的月华寒流,犹如一条清莹水线,缓缓注入酒杯当中。 这一幕,惊得童关、李严二人瞪大双眼。 纸扇上的明月,怎么凝聚散发醇厚酒香的浆流? “好一个化虚为实!纪某满饮此杯!” 纪渊大笑一声,拈起手旁的小巧酒杯,仰头一口就喝干净。 只觉得透心冰凉,通体舒畅。 像是炎热的三伏天,吃了一碗酸梅汤。 稍微夸奖几句,这位年轻千户云淡风轻,轻声问道: “杂字门,扎纸匠,据说有三重境界。 化虚为实,变假成真,画龙点睛。 宋先生,你可还有其余的手段,可让我等一睹精彩?” “纪爷真是见识广博,无所不知。 画龙点睛,是最上乘之奥秘。 鄙人学艺不精,难以呈现。 也就‘变假成真’,稍微精通个三四分。” 宋顺心下苦笑,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还真是对阴门九派有过详细了解。 连杂字门扎纸匠,道术层次都能一语道破! 他收拢杂念,凝神运使灵机温养的那把白纸扇。 “唰”的一下,如微风拂面,忽有阵阵幽香钻入鼻孔。 令人心神一震,抬头望向从扇面跳下的宫装美人。 轻盈如羽毛,蹁跹似惊鸿! 伴着细腻轻巧的琵琶乐曲,开始作霓裳舞! 这就颇有上古杂记所记载的,有道真修会友饮宴,剪纸成明月,投筷为乐姬的仙人风范。 “杂字门,扎纸匠,确有不凡之处。” 纪渊目光如炬,自然瞧得出来。 那翩翩起舞的宫装美人,并非有血有肉的真正形体。 乃一抹灵机勾连法器,皆假物成实相。 只消一时半刻,就难以为继,不可持久。 他寻张奇山之前,就已翻阅大量卷宗,看到过阴门九派的诸般描述。 其中杂字门包罗万象,扎纸、刺阴、装脏、缝尸,皆在其内。 所传承的秘术、道术,都是易学难精,需要借用外物。 比如这扎纸匠,本身是来自于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扎鬼纸,祭阴阳! 家中父母、长辈、亲人过世,不仅要烧纸钱,还得扎些童男童女、纸屋纸马,好办丧事用。 后来有阴门中人,借此为根基,又以冥纸扎人,血肉精气喂养。 将纸人炼成活物,好供自己驱使。 像宋顺前后两次展现的手段,都只是微末小技。 扎纸匠一脉,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画龙点睛! 能够给冥扎纸人画眼,一旦功成,灵性大涨,宛如活物。 等同于养出一尊不输厉鬼的凶恶阴物! 即便对上武道高手,也能占到极大上风! “果然,阴门中人,个个都身怀绝技。” 纪渊欣赏完毕那一支舞,宫装美人翩然转动,化为一张轻飘飘的薄纸。 剪裁得当,栩栩如生,俨然出自大家手笔。 扎纸匠一脉,不止要懂得扎纸,更要懂得画技。 每代传承之人,说是丹青圣手,亦不为过。 “让纪爷见笑了。” 宋顺合起白纸扇,轻叹道: “装神弄鬼的小术罢了,遇到真正了得的武道高手,一拳击出,气血磅礴,轻松就能毁去鄙人的纸人。 归根究底,阴门九派,走阴、缝尸、出马、装脏,那都是混饭吃的手艺活。 既难称一个‘正’字,也当不起一个‘道’字。” 纪渊似乎并不赞同,却也不曾争论,微微笑道: “天下大道,差不多都被儒、释、道三教占尽。 毕竟,大能辈出,前贤无数,后来的人,自然比不过。 又因为灵机枯竭,末法大劫来临。 兵家武庙这才有了出头的机会,一举成为第四座与天齐高的巍峨山峰! 其余的俗世旁门,肯定是争不过。 只不过大道人人可行,如同过江之鲫,未必能够有所成就。 剑走偏锋,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宋顺面皮一震,带着诧异眼神望向这位年轻千户。 发现对方好像是真心实意,并非戏谑取笑。 心中有些触动,拱手道: “阴门九派,一辈子都顶着‘下九流’的名头, 今日难得遇到一位不以异样眼光,看待我等的坦荡人物。 纪爷,就冲您这句话, 日后若有用得着槐荫斋宋顺的地方,知会一句, 鄙人定当尽力而为。” 纪渊并没在意,只是一笑置之。 气血武道本来就被分出高低贵贱。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的书生士子,以浩然气为根基,以经史子集为支柱,向来瞧不起其余同辈。 像皇觉寺、悬空寺,真武山、老君教这种,更不必多说,都有自个儿的傲气。 最后轮到兵家武夫的时候,只剩下“粗鄙”、“蛮子”,这些不好的形容称谓。 更别提连正道都未入门的俗世阴门。 没被当成邪魔外道一并剪除。 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寒暄之间,花船停泊靠岸。 纪渊走出屋子,这才发现那位张大佛爷的八苦别院,竟然是建在水上。 河流堆积出来的一座沙洲上,坐落着白墙黑瓦的连绵屋宇。 倒映于粼粼波光,颇有几分雅致意味。 只不过纪渊第一眼看到这栋别院,眉头微微皱起,感觉有些古怪之处。 “从平安坊延伸出来的河道,在此被一分为三,好像一条大龙被拦腰斩成三段。 加上几座孤零零的沙洲,像是破碎的鳞片,别院的布局也不对劲。 这里阴气浓重,犹如旋涡,分明是命书里头记载的‘聚阴煞’! 一到晚上,河道涨水落潮,声音通过重重院墙,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回荡愈重,乃‘天音煞’! 还有河道枯水截断,像是龙首斩断,这是‘斩龙煞’! 更不用说,别院之内多以黑白两色, 见不到半点翠绿的假山修竹,让人心头压抑,如堕地狱,这是‘阴阳煞’!” 纪渊走下花船,踏上鹅卵石铺成的一条小径,眯起眼睛问道: “宋先生,你确定张大佛爷住在这座别院?” 他修持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又在社稷楼内遍览藏书。 如今对于风水格局的理解,足以称得上半个大师。 尤其是,还有皇天道图的加持。 映照万物,无所遁形! “纪爷不愧是钦天监正的弟子,轻易就看出八苦别院的玄奥之处。” 宋顺似是并不意外,经过这段水路的闲谈聊天。 他已经知道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绝对是深藏不露。 往常那些无往不利的阴门手段,根本糊弄不到对方。 “佛门以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为八苦。 佛爷建造这座别院,意思就是将其作为婆娑世界,容纳无穷之苦,借由风水煞、凶恶势,化解自身的血咒。” 宋顺倒也没有刻意避讳隐瞒,坦然答道: “张家人,男子注定活不过三十七,大限一至,就有厉鬼上门索命。 历代先人用尽各种手段,哪怕躲在六大真统的山门之内。 依然阻止不了,那头厉鬼……于是,佛爷通过一位奇人,布成这个恶煞之地。 以天煞冲地煞,化为自身之坎坷命数。” 纪渊双手负后,越是靠近那座八苦别院,周身越有牛毛细针扎刺肌体的轻微痛感。 于他看来,这个地方,煞煞汇聚,恶势冲天,犹如无间炼狱。 莫说常年居住,就算只待个三五天,都很容易撞鬼中邪,消耗血气。 推开木门,铜环叮咚作响,一股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大门的影壁之上,所绘的竟是一幅《地狱变相图》。 极为写实,笔触扭曲,妖魔乱舞,宛若身临其境。 “这是沈海石的真迹!除去《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美人画皮图》、《倩女幽魂图》以外,最上乘之作。” 宋顺解释了一句,随后又道: “这座别院,寻常人进不去。 鄙人也没办法跟随,请纪爷自个儿走吧。”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纪渊颔首,神色从容。 他静静观赏片刻,那幅浓墨重彩的《地狱变相图》,勾动皇天道图,卷走其中道蕴。 旋即,方才动身往里行去。 “好地方啊,煞气浓重,道蕴也不少。” 院内门户紧闭,黑白二色充斥眼帘,好似空间极为幽深,给人误入阴曹地府的可怕之感。 回廊弯弯曲曲,假山漆黑,草木低伏。 风一吹过,悬于两旁的白纸灯笼,像是人头晃动。 几乎凝成实质的阴气,汹涌扑向纪渊。 像是粘稠的黑油,让人四肢发寒,动弹不得。 嘎吱、嘎吱、嘎吱。 似有门扉没关得严实,发出牙酸似的摩擦声音。 越紧绷的心神,越容易受到惊吓,渐渐有种疑神疑鬼的恍惚错觉。 “这何止是凶宅,换作胆子小一点的,待上一两个时辰,恐怕要活活吓死!” 纪渊走得不紧不慢,好似散步,完全不受影响。 周身气血磅礴,冲刷肌体,又有龙蛇变化的佛经文字,宛若大罗汉诵念,禅唱。 张奇山以为这一座风水恶地的八苦别院,就能拦得住自己? 真真可笑! 他本就修持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又有【脚踏七星】命格镇压浓烈气数。 堪称是百邪不侵! 如何会被阻住前行的步伐! 约莫半柱香不到,纪渊便已走到别院的内里。 “奇人曾经对我说过,唯有驻世之大佛,才能镇得住恶煞之地。 正如,十八层地狱之中,端坐的是地藏王菩萨一样。 境界未够,踏不进这座别院。 纪爷年纪轻轻,却已有这般法道。 张奇山心服口服,还请入内一见。”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三桩大事可成,阴门规矩可破 风水格局,素来有着正、反之说。 譬如,张大佛爷这一座八苦别院。 从外而看,乃是河道大龙被一分为三,拦腰斩断。 湍急水流冲刷沙洲,底下砂石呈现赤红,如同触目惊心的浓郁血色。 恰好形成地势之中的“斩龙煞”! 住在这里,很容易遭遇到各种古怪之事。 像是,打出来的井水腥臭泛红。 一不小心饮用入腹,还有中毒的危险。 水气极重,腐蚀墙根,浸泡梁木,淤积风湿之气,损伤筋骨肌体。 这种聚阴煞,凝恶势的大凶之地。 便被相师称之为“风水反局”。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往往只能求助于有些造诣的风水相师。 希望借由他们的手段,拨反为正,化凶为吉! 就拿纪渊来说,凭他现在的眼界和能力。 想要破这道“斩龙煞”,其实也不难。 只需将河道疏通,连成一片。 再捣毁几处“死门”,挖出几处水渠、阴沟,排掉河流杂质。 然后,于每一座庭院门户都打口井。 好让生吉之气流动起来,冲散郁积不去的阴煞之气。 如此一来,斩龙煞造成的恶劣影响不攻自破。 风水正反格局,提起来很是玄乎。 可要勘破其中奥妙,也就稀松平常。 但是,槐荫斋的张大佛爷。 他所人为造就的“煞”,却不止一道。 仅纪渊入门以来,所破去的“煞”就不下二十之数! 可见此地的浊气聚集,风水杂乱到了什么程度! 尤其越是深入,越会发现煞煞汇聚,恶势冲天,宛如人间炼狱! 若非持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神,又将《不动山王经》推动到大成层次。 纪渊也未必能够这么轻松,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到这里。 他双手负后,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望着那扇敞开的屋门。 眸光平静,淡淡笑道: “佛爷过誉了,纪某不敢自比地藏王菩萨佛法宏伟,孤身坐镇十八层地狱。 这座八苦别院,煞气格局环抱,汇聚险恶地势。 想要做成,必然是有个阵眼。 张大佛爷能够安然无恙,居于阵眼之中心,才称得上是厉害。” 纪渊心如明镜,面上云淡风轻。 晓得这位槐荫斋主人,从头到尾就没停下过试探; 亦或者说,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别来打扰清静。 否则,又怎么会刻意把会面的地方,定在这座阴曹也似的八苦别院。 “纪爷说笑了,你自打入门以后,穿廊过道,举手投足间,连破数道煞。 正如驻世之大菩萨,所过之处,天地清宁,魑魅魍魉,皆消散之。 我这座耗尽重金造出来的‘群峰藏煞’格局,经此一遭,等于是废掉大半,难以再用。” 那座漆成黑色,彷如一口棺材的屋子,倏然传出清朗的声音: “不过能够见识到纪爷这样的天骄风采,卓绝气度。 这点小小的损失,却也值了。 请原谅张奇山行动不便,无法出门迎接贵客。 纪爷若要问些什么,干脆入内一叙。 也省得隔空对话,始终差些意思。”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明白这是无形的挑战。 张奇山所造出的群峰藏煞格局,乃当世一等一的凶险绝地! 若不了解生门、死门的所在,贸然踏入其中。 必然受到别院之内,所有煞气的猛烈冲击! 其威力,绝不亚于换血三重天大圆满的全力出手! 而且,不懂得风水之道,更难提防无孔不入的煞气攻伐! “好!既然是佛爷相邀,纪某岂会不从!” 纪渊毫无顾忌,昂首阔步,往那座棺材屋子走去。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抖动如浪,映照风水格局。 【群峰藏煞】 【以江水为格,以阴阳为局,收纳数百道阴煞气,煞煞汇聚,蕴育恶势,凶上加凶,是为绝地! 共有,斩龙煞、聚阴煞、天音煞、吊门煞、阴阳煞、亡命煞、隔角煞、五鬼煞……】 匆匆瞥过,足有近百道之多! 也难怪学到杂字门扎纸匠传承道术的宋顺,说什么都不愿踏入半步。 就算提及这座别院,也是讳莫如深的忌惮样子。 这种鬼地方,活人哪能遭得住? 即便武道高手,除非成为天地共鸣的五境宗师。 自成道场,潜移默化,不惧外界如何变化。 不然,让换血三重天的武者。 进到阵眼住上几日,元气都会大损。 要知道,人之心神,最为敏锐,也最容易受到影响。 待在乌黑棺材也似的屋内,日夜经受煞气冲击。 纵然不死,多半也会变得精神疯魔。 更遑论,还有近百道煞气汇聚流向此地,如同万川归海。 势头汹汹,阴森可怖! 踏,踏,踏。 纪渊拾级而上,跨过门槛。 那扇敞开的木门,内里漆黑一片,深邃无比。 仿佛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人连皮带骨都给吞入腹中! 踏入其中,室内空无一物,席地坐着一个两鬓微白的青年男子。 好似寂静的木石,又像寺庙的泥塑,没有半点生气。 风平浪静,并无任何异常。 预料之中的恐怖攻势,也未出现。 “在下张奇山,忝为槐荫斋主人,也是九派之中,盗字门的当家。” 青年男子语气轻飘,双眼空洞,像是梦游呓语。 “想不到传闻里头,能够出入阴阳,上山下海的佛爷,竟是这么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 纪渊定晴一看,自称“张奇山”的青年男子,年纪不过三十许,须发如墨,身材清瘦。 外面披着过冬御寒的貂皮裘衣,内里是简朴的青色长衫。 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像是莹润澄澈的一块美玉。 “张某也很难相信,天京城各种传言之中, 心狠手辣的纪太岁、灭人一家的纪阎罗、夺尽将种勋贵风头的纪九郎, 居然是个鹰视狼顾的冷峻少年郎! 看到纪爷这般年轻,当真不由让人感慨,半个甲子的一把年月都活到狗身上了。” 张奇山似是发自肺腑,感慨说道。 他抬起头,回望过来,双眼依旧空洞,像是丢了三魂与七魄。 可低沉浑厚的语气之内,却又蕴含真情实感,让人不自觉去相信。 “佛爷也不算年老……” 纪渊自然接话,不过讲到一半,忽然想起张家人背负的诅咒。 若以三十七岁而论,张奇山已经算是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 “纪某失言,勿怪。” 纪渊止住话锋,化解尴尬。 “哈哈,纪爷不必如此,张某今年三十有二,满打满算,也就五年好活。 我从一生下来,就知道张家人要面对什么,我母惨死于榻上,精血干枯如行尸,完全瞧不出画像中的温婉模样。 我父被厉鬼索命吓破胆子,成天饮酒睡女人,醉生梦死,只盼能够纵情享受,免得遭罪。 至于我,倒是看得开,也没想着给张家传宗接代,一直未曾娶妻生子。 这样的煎熬,与其继续下去,不如止于我一人之后身。” 张奇山释怀的一笑,将张家人的的苦痛凝缩于寥寥几句话中。 “佛爷之磊落、之大气,令人钦佩。” 纪渊拱手回道。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于绝大多数的世人看来,香火延续,家族传承,乃是头等大事。 张奇山想得通这一点,顶住各方压力,让张家绝于自己。 仅是这份勇毅,就远胜于常人。 “谈不上,张家人代代出生,从未睁眼见过娘亲,还要目睹父亲被厉鬼残杀。 父母双亲俱丧,只留一人孤单活在世上,麻木等死。 风水之中,将凶恶残暴的不详之人,称为‘天煞孤星’。 纪爷可知道,我张家每一代人,皆为天煞之命!” 张奇山仰头大笑,充满着自嘲与冷讽,又有些对老天爷的不愤与怒气。 显然是真情流露! 过得片刻。 方才止住笑声。 迅速地收敛神色,复又变回那个文雅如书生的槐荫斋主人。 “触及往事,一时有些放浪,还请纪爷不要见怪。” 张奇山坐在榻上,长衫下摆遮住盘起的双腿,轻声道: “言归正传,纪爷大驾光临于槐荫斋,又跟张东直说,要见一见我。 以纪爷五品千户之尊,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寻我一介下九流的散人。 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结个善缘。 纪爷尽管开口,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奇山绝不推辞。 毕竟,攀附北镇抚司这种好事,我又怎么舍得错过。 换成寻常的江湖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纪渊负手而立,开门见山道: “我想知道一桩事,水云庵曾秘密从琉璃厂入手了几样贵重的冥器。 一口红色的棺材,一盏锈掉的长明灯,还有一具活人烧成的陪葬陶俑。 佛爷手里头握着天京当铺八九成的生意,又是私货出手的一块响当当金字招牌。 应该不会让我失望而归。” 他也没有弯弯绕绕兜圈子,直接与张奇山道明来意。 “纪爷,你要知道,将这种私底下的买卖,透风给别人,是行内大忌。 我做了,槐荫斋的名号就砸了,生意也不用做了。” 张奇山眉毛挑动,摇头拒绝道: “恕我回答不了。” 纪渊并不意外,任何做这一行买卖的阴门中人,都会遵守许多条条框框。 这既是立起规矩,限制同行,免得各自争抢残杀; 也是为了细水长流,不会行差踏错,平白遭遇杀身之祸。 “佛爷不用急着下决定,纪某明白做生意的道理,价高者得。 空手套白狼这种事,太坏名声,容易没朋友。 这样吧,咱们都是爽快人,干脆利落一点。 佛爷开个价,我若给不起,今天就当没来过,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如何?” 纪渊眸光平静,如古井无波,深深注视着坐在榻上的张奇山。 “纪爷真是会难为人,我就是怕张东应付不了,这才派宋顺出马,将纪爷请到河间坊的八苦别院。 没想到,换成我自己,也吃不住这份苦头。” 张奇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意,纪渊若是拐弯抹角出软刀子,他兴许还能转圜推脱。 可这种单刀直入击中要害的谈话方式,委实过于凌厉,难以招架。 对方已经过了八苦别院这一关,也破了“群峰聚煞”格局。 显然是来者不善,势在必得。 若不答应,槐荫斋恐怕就要摘牌子了。 这位纪千户只说了,转身就走四个字。 可却丝毫没提,追不追究的事儿! 北镇抚司要整治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别的不提,就那密布各处的罗网眼线。 随便添油加醋,在无常簿上塞点阴私勾当,就够槐荫斋喝一壶了。 况且讲到底,他们做的买卖见不得光。 朝廷拔不拔这颗钉子,只取决于一念之间。 “纪爷这么有诚意,奇山也不是不识好歹的性子。 我张家人这辈子,看重的就三件事。 如何去血咒,解掉世代暴毙惨死的厄难。 怎么走阴世,欲过忘川、奈何、黄泉,除了要给摆渡钱,还得有贵重冥器护身。 这也是,为何张家人不再摸金倒斗后,干起当铺收货这桩买卖的原因。 最后,就是躲避上门索命的厉鬼。 张家人男子活不过三十七岁,这条铁律,并非没有被打破过。 我张家第十八祖,与皇觉寺的方丈交好,请托数次,最终得到允许,进入后山禁地的浮屠塔林。 成功躲过惨死之难,活到三十九岁。 可惜,最终还是在一日子夜,浑身长出漆黑毛发,发疯堕崖而死。 还有,第二十二祖,从小便是相术奇才,统合阴门九派, 不仅将‘盗’、‘术’、‘骗’、‘杂’,四门百余种道术学得纯熟精深, 更是推陈出新,自创秘法。 破天荒想出,寻一处风水宝穴,地上建阳宅,地下造阴宅。 布下‘欺天诳地’格局,让自己处于非生非死之状态。 当真躲过厉鬼搜寻,活到四十三岁。 但仍未逃过不详之命,阳宅遭到天雷轰击,将人彻底活埋而死。” 张奇山娓娓道来,讲述着他历代祖先,与诅咒抗争的艰辛过程。 可以说是方法用尽,手段使干。 可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越是如此,越叫人感受得到其中的绝望。 难怪张奇山,宁愿就此绝后灭族,也不想继续传下血咒,折磨子孙。 “佛爷是想说,这三桩事,我任意办成一件。 关于水云庵、冥器护身、走阴过乡,你都会全盘托出,不带一丝隐瞒?” 纪渊听完面色不变,反问道。 “愿对酆都大帝起誓,若有违背、或者隐藏,身受阴煞噬体,五鬼啖魂之劫!” 张奇山正色以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冥器,我身上没有,躲开索命厉鬼的法子,我也不知道。” 纪渊略微思忖片刻,轻声回道: “唯一剩下的,拔除张家人的世代血咒,我倒是……有些把握!” 此言一出,漆黑棺材也似的屋内,猛地一颤。 犹如地龙翻身,几欲垮塌! “你说什么?!” 张奇山失色问道。 那双空洞的眼眸之中,霎时涌现乌黑、血红、灰白的复杂神色。 青色的纹路肆意蔓延,根根好似血管暴突,布满那张文雅的面庞! 好似失魂之人,陡然回神! 又像是皮囊之下,有一头凶煞厉鬼! 气息瞬间拔高!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太古劫前,阴司留下的规矩 张奇山心神震动,空洞的眼神呈现乌黑、血红、灰白三色。 幽暗光华急速旋转,如同星河涡流,将人灵魂都要吸扯进去。 青色的诡异纹路,根根暴突,遍布脸庞,像是戴上一张凶恶傩面。 皮囊之下的血肉蠕动,宛如一头头灵活的小老鼠,不住地钻来钻去。 筋骨血肉滚动鼓涨,撑起那袭简朴长衫,震荡出“噼里啪啦”的烈烈风声。 霎时之间,端坐榻上的文雅书生,便就成了一尊吃人的妖魔! 原本停留于通脉二重天的寻常气息,陡然拔高数倍,几乎冲开四重天! 阴森森的气流,宛若平地掀起黑风。 周遭一切都凝结薄薄冰霜,仿佛要被冻住了。 棺材也似的大屋子,也好像活物,摇摇欲坠,晃动起来。 喀嚓,喀嚓! 如同长脚一般,缓缓地拔出地面。 门窗桌椅兀自颤抖,似是雀跃。 仔细感应之下,甚至察觉得到某种诡异的波动,好像孩童“咯咯咯”的尖细笑声。 这座棺材屋子,竟然并非死物? 种种变故,无不让人悚然! “原来如此,养煞在身,将自己炼成了一尊大煞神。 难怪坐镇阵眼,压住风水格局,却能安然无恙。” 纪渊立足于屋内,双手负后。 眼神平静,不起波澜,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他从跨过门槛,踏入这里的第一刻,便就觉得有些奇怪。 这座八苦别院的风水格局,乃是大凶大恶的【群峰聚煞】。 其中,最为关键的阵眼,堪称近百道“煞”的汇聚流通之处。 按理来说,这间漆黑棺材也似的大屋子。 应该形同人间炼狱,充斥各种阴煞幻象才对。 可是,此间不仅没有半点异常之处。 就连端坐榻上的张奇山,其人也显得很正常。 纪渊本来是把疑惑藏在心底,等到这位槐荫斋主人原形毕露,方才彻底明白。 张奇山专程打造一座【群峰聚煞】风水反局,为的是修炼阴门秘传的养煞之术。 而非,借助大凶之地躲避张家人代代畏惧的索命厉鬼! “纪爷,你刚才说什么?可否再讲一遍!” 张奇山喉咙嘶哑,声音像是金铁刮擦,颇为刺耳。 那双诡异的眸子直勾勾盯住纪渊,乌黑、血红、灰白三色流转,无疑让人从心底发寒! 随即,棺材也似的黑屋,倏地亮起一盏灯火。 那位槐荫斋主人、盗字门当家的影子投在墙面上。 好似一分为三,细长虚幻,犹如翻涌的浓雾。 从中伸出尖利的爪牙,像是要将纪渊攥在手心! 诡异,阴森,可怖的气势,宛若层层叠叠的狂澜大浪,迎面冲击过来! “养煞,伤身,也伤神,终究是剑走偏锋,逞一时之强。” 纪渊轻轻呼吸,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张开,散发磅礴的阳刚气血。 滚烫,炽烈,几乎凝成实质的焰光喷薄! 随着气血沸腾,额头中间的牟尼宝珠,其内蕴神意也自然浮现。 盘坐莲台上的老猿扯开袈裟,纵起神铁扫荡一圈! 嗤嗤,嗤嗤嗤! 好似血肉之躯压在烧红铁板,发出炙烤的声音。 藏于张奇山皮囊之下的三道恶煞,惨叫一声! 无形的音波滚滚震荡,邪气魔氛顷刻消散! 细长的黑影,像是受到重挫,瞬间缩回体内。 张奇山端坐的身形一震,险些仰面翻倒。 那张布满青色纹路,好似傩面的凶恶脸庞,似是流露几分清醒。 眼中乌黑、血红、灰白三色渐渐消退,恢复正常之态,低头说道: “奇山失态,让纪爷见笑了。” 纪渊摆了摆手,好似并不在意,轻声问道: “佛爷修的是养煞法?” 张奇山垂首,默然,半晌后道: “不错。之前我说张家二十二祖统合阴门九派,推陈出新,自创秘法。 其中之一,便是这养煞法。 祖师奇思妙想,糅合装脏、豢灵之法。 借与生俱来的天煞命,养煞于体。 等于以身饲虎,耗费精血,容纳阴煞。 一旦成功,一念之间,就可自如操纵凶煞。 所以,我耗费十年之功,出入大凶之地,收集诸般地煞。 这才造出八苦别院的风水反局,养出体内的三尊凶煞。” 纪渊眯起眼睛,皇天道图荡漾光华,映照过去。 【张奇山】 【命格】:【元辰神煞】 【命数】:【分金定穴(青)、走阴人(青)、通灵眼(青)、养煞(青)、不良于行(灰)、天煞孤星(黑)、血枯(黑)、不详之命(黑)】 【凶神】:【人皮魔煞】 “八条命数,四青一灰三黑,还请入一尊凶神,真是少见。” 纪渊不由感慨,寻常人怀有一条黑色命数,便已经是霉运盖顶,死期将至。 张奇山此时还能活着,足以称得上八字够硬,命不该绝了。 “我这三道煞,分别是言听计从的傀儡煞、扑杀活物的人皮煞、细如牛毛的飞刃煞。 若无它们相助,我一个十五岁后,就走不了路的半瘫之人, 岂能坐稳阴门四当家的位子,更不可能守住槐荫斋的家业。 还希望纪爷能够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说给旁人知道。” 张奇山向来小心谨慎,从未当众显露过养煞之法。 他之所以深居简出,极少接见外人,也是为了避免被看出路数。 否则,有心人晓得后,特意设局针对一个半瘫的残废,简直轻而易举。 若非纪渊开口,言明自己有把握拔除张家人的世代诅咒。 张奇山也不会失态至此,直接显出凶煞之状! 并非他不够冷静,而是厉鬼索命的不详恐惧,早已成了一块压在所有张家人心头上的万斤巨石。 搬不走,更放不下,叫人难以得到喘息之机。 “纪某不是长舌妇,也不是多嘴的性子。 佛爷既然开口,我自当守口如瓶,绝不泄密。” 纪渊轻轻颔首,他对于这位槐荫斋主人、盗字门当家,心里多少有几分同情与佩服。 不良于行,双腿残疾,却能依靠害人害己,饮鸩止渴的养煞之法。 硬生生立住槐荫斋这块招牌,继而压下一干人等,坐稳盗字门当家的宝座。 要知道,盗字门包括走阴、摸金、装脏、豢灵四支传承,可以说是涵盖了大半的九流中人。 尤其是做私货买卖,成天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响马盗匪打交道。 点子不够扎手,转头就被黑吃黑了。 什么红货、黄货、白货、黑货,都不是正经来路。 其一是杀人放火的见血之物,响马劫掠所得。 其二是挖坟掘墓的陪葬出土,沾了死人晦气。 其三是自家收藏或者传于后人的宝贝,多为偷摸而来。 其四是朝廷押送的茶纲﹑盐纲、生辰纲,犯了大忌讳的东西。 能够收下这四样,洗干净,转手出,那多半都是底蕴深的狠角色。 “纪爷,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刚才所言,拔除张家人的世代血咒。 究竟是空口白牙诈我的虚实,还是真心实意? 若为前者,奇山静气不够,自认不足,甘愿认栽。 但水云庵之事,仍旧松不了口。 若为后者,我再对城隍老爷、酆都大帝起誓。 张家人自我这一代起,给纪爷为奴为仆三辈! 盗字门四家,皆可听凭差遣,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下眉头!” 张奇山抬手一按,好似活物的棺材屋子平静下来。 眼神一动,体内藏着的傀儡煞,犹如两道乌黑烟气。 当空盘旋两圈,附着于桌椅之上,宛若上古传说的点石成金术。 那本是木头打造的死物,顷刻就活转过来。 啪嗒,啪嗒,自行跳动,托住双手撑住坐榻往外移动的张奇山。 “以灵机催动煞气,扭转木石金铁的性质,让它们如同傀儡一般,听从号令。 真是厉害的思路!” 纪渊大略扫过两眼,瞧出个中的关窍所在,暗自感慨道。 “那位张家二十二祖,确实不凡。 可惜仍然没能逃过厉鬼索命!” 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圆椅,喀啦摩擦地面,移到纪渊的身后。 张奇山姿态恭敬,很是客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妨对佛爷直言,张家人的世代血咒,我确有几分拔除的把握。” 纪渊大马金刀的坦然坐下,望向眼神灼灼的张奇山,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敢问纪爷,你有何法子?并非是奇山不信,实乃张家人世代祖辈,不知做过多少努力。 能想到的办法,能用到的法子,几乎都使了。 可……唉。” 张奇山眼中闪过怀疑之色,认为纪渊在胡吹大气,蒙骗自己。 这也怪不得他,自从张家人当初偷盗庆皇假墓,误中机关,沾染极为不详的大凶之物。 便就背负男子活不过三十七、女子诞下子嗣精血干枯的恶毒诅咒。 数十代人,几百年来,都有尽力地想方设法。 可是每一次的结局,皆以失败、失望告终。 期间,多少江湖骗子、招摇神棍都宣称自个儿有办法。 结果几次试探下来,多是骗财为利的小人。 不长眼撞到盗字门当家手上,下场自然凄惨! 适才,张奇山曾提及,张家十八祖,躲在皇觉寺的后山禁地。 以佛息浓郁的浮屠塔林,阻吓那头神秘的厉鬼。 却还是浑身长出漆黑毛发,发疯堕崖。 据说,他死前曾大声呼喝,有一头恶鬼占据自己的身躯。 还有张家二十二祖,以风水正反格局避灾劫,也未逃脱宿命。 这些都只是对抗厉鬼的法子。 更早之前,好几代祖辈,苦心孤诣钻研医术,企图从人身入手。 比如,用极为残忍的手法。 耗时半年之久,慢慢换掉全身血液,来摆脱根植骨髓的血咒! 有的祖辈从命数入手,舍弃家业,成为乞丐,每天吃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睡在破庙、石桥底下。 因为相书有云,无净无垢,自生自灭者,天地有不弊之法眼。 意思是,乞丐这类,在天地万生之灵中属于最卑微、运命最苦之人。 他们没有任何福分和气运,天地气数往往有荫庇渡化之缘。 很多乞丐一年四季,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吃泔水污腐馊臭之食,睡天寒地冻露天之地。 却往往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这种就叫“四废命”,不受待见,也不遭大劫。 但是,这些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 时辰一到,三十七岁大限一至。 无不横死暴毙,为厉鬼所害。 如今,纪渊跳将出来,自称他有把握,拔除血咒。 张奇山打心眼里希望这是真的,可一冷静下来又觉得毫无可能。 这折磨煎熬张家二十五代人的血咒,哪有这么容易说除就除? 祖辈甚至求助于五境宗师,也是束手无策。 那头长满漆黑毛发的凶恶厉鬼,像是不死之身。 即便被打碎、轰灭,过不了一阵时日就会再次复苏。 “我的确有手段,可以尝试拔除血咒。” 纪渊语气平静,他敢这样说的依仗和底气,当然就是皇天道图。 从命数入手,彻底改易! 抹除【天煞孤星】、【血枯】、【不详之命】三道黑色命数! 如此一来,血咒自然消解。 根据张奇山此前所言,纪渊不难得出一个判断。 那头祸害张家二十几代人的凶恶厉鬼,为何每次都能正确找到索命的对象? 从来没有失手,也从来不曾出过错漏? 血脉? 也有祖辈彻底换血,仍未躲过。 气机? 更不可能了。 世间如同一座大染缸。 气机之驳杂。 五境宗师都难以逐一辨清。 更何况一头神志昏沉的凶恶厉鬼! “万灵万物,都会于天地烙印下自己的痕迹。 正所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 这也是皇天道图对于‘道蕴’需求的原因所在。 汲取天地之间的‘痕迹’,煅烧众生皆有的命运气数。” 纪渊心念急转,无声思忖道: “我思索片刻,众生都有,而又不尽相同的东西,就只有命数! 那头厉鬼,所依靠的正是命数! 正如太古劫前,阴司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它们拘拿阳寿已尽之人,凭借的是阎王手中生死簿。 判官笔勾销一个名字,众多鬼差就要捉一道阴魂。 命已尽,气数已消,魂就要归地府! 纵然阴司不见,可定下的规矩不会变,也不会错! 因此,只要改掉张奇山的命数,就能拔除血咒!” 玄洲这方大世界,一切的秩序、规则。 都由太古劫前的天庭,阴司所定下。 不容任何存在撼动! 这是万古以来的铁律! 靠在座椅上的张奇山面无表情,极力隐藏内心的期待,轻声问道: “我该如何相信纪爷能够做到?” 纪渊眉头微皱,好像思索。 片刻后,心神沉下勾动皇天道图。 剧烈的光华冲天而起,像是大把道蕴投入其中。 约莫半刻,他注视并未察觉什么的张奇山,淡淡道: “佛爷,你不妨下地走两步。” 本章说好像解禁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禁忌法器,黑金龙纹古刀 走两步? 让我一个半瘫之人下地? 张奇山眉头锁紧。 心想道: “你礼貌么?” 哪怕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也没这么冒犯人的! 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他心思微动,只当这是兴之所至的玩笑话,强忍着怒气,不欲追究。 可就在下一刻! 这位槐荫斋主人、盗字门当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那张绷紧的青色面皮,猛然一抖! 饶是以他见惯大场面,历经数次生死险关的从容心性,脸上也不禁闪过极为明显的惊骇神色! “这……怎么可能?医术?不对,世间哪有连碰都没碰到病人伤者,便能妙手回春的医术!” 张奇山如遭雷击,睁大双眼,还未退却的傩面纹路根根暴跳,犹自不敢相信似的。 他从十五岁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那双腿,竟然有了一丝丝的反应。 好似牛毛细针轻轻扎进皮肤,生出些微的痛楚。 这种并不舒服的异样,却让张奇山惊喜若狂。 谁又能够明白,一个正当壮年,极具野心与手段的当家人。 被囚于床榻之上,吃喝拉撒都要奴仆侍候的难堪与苦痛? 要知道,人在病痛之时,任何尊严与体面都无从谈起。 而张奇山,恰恰就是内心极为骄傲的自负性子。 叫他缠绵于床榻,受困于残疾,简直是比死还要煎熬。 张奇山之所以狠得下心,从未娶妻生子,情愿让张家绝后,背上大不孝与灭族罪人的莫大恶名。 未尝没有就此解脱的想法在内! 但如今…… “纪爷,您……这是什么通天手段?” 张奇山竭力按捺心中的狂喜,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望向坐在对面的纪渊。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弹指之间就治好他的双腿。 难不成,对方真有拔除血咒之法? 可以解决如附骨之疽般,纠缠张家人数百年的梦魇? “佛爷见谅,监正老师吩咐过,此法不传六耳,不可随意提及。” 纪渊云淡风轻,笑容神秘,有着十足的高人风范。 他在钦天监正那里,只是挂个名字罢了。 纵有师徒之名,也无师徒之实,更别提传授什么秘法了。 但皇天道图改易命数之能,实乃纪渊怀揣最大的秘密与依仗,绝对不可能对外透露半分。 拿常年闭关于社稷楼的钦天监正出来,做挡箭牌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让张奇山下地行走? 并不难。 【天煞孤星】、【血枯】、【不祥之命】那三道黑色命数,暂时改易不得。 可去除一道灰色命数,只不过在反掌之间。 纪渊只需投入一千道蕴,再催动半部炼字诀,轻易就将【不良于行】生生抹掉。 “监正?我明白了,想不到风水相术两大秘法,‘替天改命’和‘万会人元’!原来真的落入监正大人之手!” 张奇山眉头皱紧,随后再舒展开来,似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 替天改命?万会人元?这又是什么? 纪渊心头微动,却未显露出多余神色,只是笑了一笑,让张奇山自个儿去胡思乱想。 “治好佛爷这双腿,就是纪某给出的诚意。 这桩买卖,做还是不做,给个痛快话吧。” 张奇山低下头,伸手用力揉搓着筋肉萎缩,像两条麻杆似的腿脚。 丝丝热流在其中涌动,让毫无知觉的经络恢复过来。 “我这双腿,是被我一个叔伯害的,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按理说也该到当家掌权的年纪了。 我那几个叔叔伯伯舍不得,一年进账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就决定把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做掉。 他们也懂得隐忍,先是买通我身边的小厮,耗费五年之久。 每日往茶水饭菜里面,下一点指甲盖般大小的损经绝脉散。 只等毒性积累爆发,我就成了瘫痪在床,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到时候,任由宰割。” 纪渊眉毛一挑,面色平静,从张家嫡系世代背负诅咒来看。 发生这种亲族夺权、外户篡位的事情,倒也不算稀奇。 主干弱,枝干强,自然就会如此。 古今史书,这种以下欺上的事迹屡见不鲜。 “可惜了,他们也不想想,张家代代早死,人丁稀薄,是怎么苟延残喘到如今的? 盗字门吃的是死人饭,拿的是活人钱,岂能没些防身手段。 我瞒着其他人,偷偷学了养煞法,将那几个叔伯炼成傀儡煞。 又处置掉一批有异心的贼子,方才坐稳这张位子。 可惜,也是因为觉察不够早,毒性深入骨髓。 将我两条腿给坏了,就此成为残废。” 张奇山低声笑着,长舒一口气道: “纪爷,您是个磊落人,办事也豪爽。 给出的诚意,更是够分量! 让我一个不良于行的半瘫之人,重新下地走路。 即便拔除不了血咒,仅这份恩情,我也应当铭记在心,给予厚报。” 张奇山掀开盖住双腿的厚实毛毯,并未动用傀儡煞搀扶自身。 两只麻杆似的干瘦腿脚踩在地面上,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像他这种卧床多年的半瘫之人,筋肉经络早已萎缩得不像样子。 没有大半年的艰苦锻炼,很难恢复成原样。 可在气血反复冲刷下,抹掉【不良于行】灰色命数的张奇山,硬生生支撑住身子。 他极为端正,双手平伸指间交错,左手在外,掌心向内,微微弯腰,高举过额头。 郑重其事地行了一记大礼! 这是盗字门的“帝揖”。 过去之时为祭祀之规章。 被用于帝王将相敬拜天地诸神! 盗字门四家,走阴、摸金、装脏、豢灵。 皆是要跟死人、阴魂、墓葬、鬼怪打交道。 所以将“帝揖”列为最大之礼。 张奇山身为大当家,这一举动等于就是要奉纪渊为主。 甘愿将盗字门拱手送上,完全听从差遣的意思了。 “主从奴仆倒也不必,咱们各取所需吧,佛爷。 我对于阴门九派、阴世旧土,确实有些兴趣。 如今末法之世,灵机枯竭,道法难以显迹,气血武道称雄。 像走阴、装脏、扎纸、养煞这等俗术,与人相争,难占上风。 可做些背地里做些阴私勾当,却再方便不过。” 纪渊端坐在椅上,坦然受了张奇山的帝揖大礼,摆手道: “如何拔除张家血咒,不是一两天的简单事儿。 既然佛爷信了我的手段,那也该轮到你拿出诚意来了。” 张奇山脚掌紧贴着冰凉地砖,踱步走了几圈,这才缓缓坐回榻上,正色答道: “恕我不能答应,纪爷。 我刚才讲过,行内人要守规矩,口风要严,不得透露。 我还讲过,纪爷若真有拔除血咒的法子,自打我这一辈起,张家人给你做牛做马,盗字门也听从号令。 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纪爷不做张家人的主,不做盗字门的主。 那无疑是叫我做这个背信弃义坏规矩的人!” 这还要强行认主的? 纪渊眼皮微微一跳,冷眼瞥向一脸肃容的张奇山。 当即明白这位槐荫斋主人、盗字门当家的想法。 对方想上北镇抚司这艘船,更想让自己彻底放心。 纪渊心思浮动两下,反正也没多少损失,于是沉声应道: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主,我便做了。 以后盗字门,归在我纪九郎的手底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奇山心头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是害怕纪渊打探完消息就拍屁股走人,不管张家的死活。 倘若不彻底献上足够诚意,岂能打动一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让对方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拔除血咒。 看到纪渊点头,愿意接过盗字门,张奇山轻咳两声,开口说道: “水云庵确实是从琉璃厂这里,进了三样贵重冥器。 它们来头都很大,非同一般。 那口朱红棺材,乃是炎武时期的一口诸侯三重棺。 《青囊经》里有提到,自大炎朝起,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人再重。 所谓的‘重’,就是内棺之外,层层套棺的叫法。 从外到里,分别乘坐‘大棺’、‘梓棺’、‘木棺’、‘革棺’……等等。 水云庵拿走的那口朱红棺材,是一口梓棺,绘有福、禄、寿的三星图。 只需稍加祭炼,就能成为‘禁忌法器’,护持自身踏入阴世。 长明灯是佛门某个大罗汉圆寂,一丝精神不灭,残留于灯焰。 陪葬陶俑是庆朝时期的仿制品,用类似装脏的手法,把活人埋入陶器,生生烧成。 通常用于守护寝陵墓室,对付那些摸金倒斗的土夫子,也就是盗墓贼。 依照我的判断,水云庵应该是要入阴世,下旧土,搜寻某个太古、上古遗留下来的洞府遗迹。 这种事,并不少见,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而已。 从朝廷、到六大真统,都会着手发掘古代洞天、残破山门。 毕竟,两场大劫来得突然,许多修行体系、奇闻异事、传说秘辛,都被掩埋于阴世旧土。” 纪渊颔首,手指轻轻敲打座椅,发出“笃笃”声音。 片刻后,他又问道: “据我所知,活人是不可能踏足阴世的? 劫气道雾,极伤肉身,五境宗师都撑不住多久。” 张奇山略感诧异,没想到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对于阴世还有些了解。 他嗯了一声,斟酌少许,方才说道: “这些本是走阴人一派的秘传,不可宣之于外人。 但今日纪爷成了盗字门当家,我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走阴人这一派的源头,已经不可考据。 最早是在庆皇时期,当时巫蛊之术颇为盛行。 许多方士齐聚于皇宫,炼制长生药。 后来徐伏出海一去不复返,惹得庆皇大怒,于是就把一众方士坑杀。 但大庆朝历两代而亡,当时还被叫做‘咸阳’的天京城被攻破,许多库藏流落民间。 其中之一,就是《太阴炼形总纲》。 有人得到半页残篇,遂能出入阴阳,自称是‘走阴人’。” 纪渊眉峰耸动,似是没想到区区下九流的行当,竟然能够追溯到如此之远。 说起来,那徐伏不就是后来受到怒尊蛊惑,意图尸解九次,迎接大魔降世的灵素子么? “那时候的走阴人,其实就是与阴魂沟通的神婆。 要么天生通灵眼,入夜能看到鬼。 要么就是按照《太阴炼形总纲》的法子,开天眼,与阴魂相见。 又因为女子属阴,更为合适,所以各地村庄皆有神婆。 但干这一行时间长了,阴气入体,损害寿元,往往活个五六十岁就没了,也并不兴盛。 等到代代传续,不知何时便形成了阴门九派的说法。 其中有一位走阴人,耗费毕生心血,收集三分之一的《太阴炼形总纲》,从中寻得真正出入阴阳的秘术。 那就是,炼阴物成器,遮掩自身阳气,避免被劫气道雾所伤。” 纪渊眉心微微一跳,想到安老头所说过的阴魂修行之法,不由出声道: “找个壳子?把自己装进去?” 张奇山眼中惊色更为浓重,点头道: “没错,阴魂死后不散,吸纳阴气到一定程度,就能凝聚阴身鬼体。 但想要完成这一步,需找个合适的物件,容纳团团阴气,最终变为比小鬼更可怕的凶煞。 走阴人也是从中得到的启发,专找死人下葬的冥器祭炼,越凶越好。 这样才能遮住活人的强盛阳气,瞒天过海,避开阴司定下的规矩。 这类物件,统称阴器,又分为五个层次,最低级是没有经过祭炼的冥器。 常人佩戴,或者收藏,容易招致阴魂邪祟,还会增加撞到鬼打墙的可能。 往上再是符器,篆刻佛、道两门的法箓,压住物件内里的凶煞,免得反噬自身。 然后上、中、下的禁器。 像水云庵带走的那三样,只要略通祭炼之法,保底都是下品禁器。 足够在阴世待个三四日之久。” 纪渊顿时了然,看来他猜得没错。 杨娉儿确实要拉着徐怀英一起去探真人洞府。 如此,三件冥器,已去其二。 那就是说,水云庵还有一人随行? 会是谁? 思绪略微一转,纪渊敲击座椅的手指停下。 抬起眼皮,望着张奇山问道: “盗字门中,可有收藏阴器?” 张奇山怔了一下,随即如实答道: “阴门九派,因为少不了跟阴魂鬼怪打交道,每一支都传下过一件上品禁忌法器。 走阴人是一口黑金龙纹古刀。 纪爷若要用,尽管取之。” 纪渊也不推辞,直截了当道: “稍后送到我府上,至于拔除血咒之事,需得有个一两年的准备。 你若无事,不妨随行辽东。” 张奇山低下头,再次拱手做帝揖,一字一句道: “张家第二十五代,张奇山,甘愿听凭纪爷的吩咐!”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冥器六条命数,女子自寻死路 八苦别院之外,挎着腰刀的童关、李严二人颇有些不自在。 他们望着那白墙黑瓦,阴气森森的连绵屋宇,心底微微发寒,脖颈后面飕飕冒着凉意。 “这鬼地方忒邪门了,内外筋骨练得圆满,都扛不住地势聚敛的浓重煞气!”童关催动气血,感觉靠得那座大门近一点,都有些牙关打颤。 “有高人特地布下风水反局,造就凶恶的地势。”李严见多识广,解释说道: “那位槐荫斋的佛爷,显然是想干户大人知难而退,呵呵,不晓得天高地厚!” 童关眼神冷厉,好似尖刀剐向白纸扇宋顺,心想道: “这帮江湖人还真是拎不清自个儿,也就碰到千户大人好说话, 换做是我,直接就带兵踏平槐荫斋,凡有抗法者,统统收押入狱!” 宋顺心头打了个突,感觉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年轻小旗,有些杀气腾腾,连忙说道: “两位官爷,这里风大,要不去花船上坐会儿?也好烫几杯酒,暖暖身子?” 李严并无几分好脸色,冷淡回绝: “我等就在此处候着,等千户大人出来。”宋顺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 捏着那把白纸扇,识趣地走远一些。 江湖九流跟朝廷鹰犬,好似天生犯冲,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那位纪千户鹰视狼顾,眉宇藏煞,当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角色。也不知道,佛爷能否应付得了?” 宋顺捏紧折扇把柄,眼中闪过担忧之色。 他是槐荫斋里,极少数几个晓得张奇山双腿残废的心腹之一。 纵然盗字门的养煞法诡谲莫测,可那位纪千户也并非好易与的泛泛之辈。 能够从将种勋贵遍地的讲武堂夺魁,由一介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提拔到五品干户。 绝非一句“东宫看重”就可以解释。 天色渐渐暗了,殷红如血的河水冲刷滩涂。 越发浓重的阴气盘旋,像是大片的粘稠墨色,笼罩着四面八方。“嘶!那个佛爷,难不成真成佛了?不然的话,怎么待得住?!”童关微微喘息,气血运转不停,使得自身也有些疲累。 他还只是守在别院大门之外,并未踏入其中。实在难以想象,里面究竟有多可怖! 正当几人苦苦维持的时候,“嘎吱”一声,木门被人推开。滚滚寒流席卷而出,冻得童关、李严身子都是一僵。 “宋顺,送一送纪爷,自打今日起,纪爷便是咱们盗字门的龙头。 你把风声透出去,让装脏、摸金、豢灵这三支,都带着禁忌法器过来,奉盗门祖师,行帝揖大礼。” 张奇山推着轮椅,望向满脸不可置信的白纸扇宋顺,亲***待道。“佛爷.这.遵命。” 宋顺首先大惊失色,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首应下。他本想说,纪渊乃朝廷中人,如何能做盗字门的当家? 可甫一接触到张奇山的冷冽眸光,整个人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佛爷讲话做事,向来是说一不二,最忌讳手下人直言顶撞。更何况 这位北镇抚司的纪干户。 人家乃东宫的新贵,太子跟前的近臣,未必瞧得上江湖下九流。盗字门真个归于纪干户手底下,都算是高攀,求之不得才对。 “今晚戌时,我在金风细雨楼设宴,到时候还请张大佛爷、宋白纸扇两位不要缺席。” 纪渊双手负后,踏出阴煞汇聚的八苦别院。他周身三尺宛若道场,镇压十方世界。 散发暖意融融的滚烫气血,猛然冲散沁透骨髓的寒意。 “纪爷称我一声张五郎就好,以前是江湖人抬爱,觉得我门路广,手段多,广结豪客,八面来风,说我是一尊 大佛。 但鄙人福薄命短,尤其又是当着纪爷您的面,如何称得了““佛”,又如何配得上大。” 张奇山双腿已被治愈,可仍然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实的毛毯。因为许久不见天日,脸色苍白,好似病入膏肓一样。 纪渊回头轻轻瞥了一眼,心想道: “真是好演技,故意拿盗字门当家易主之事,去钓那些心怀不轨的杂鱼,好会借机做文章。” 他默默笑了一下,也没有拆穿。 反正江湖之中的蝇营狗苟,与自己这位北镇抚司千户无关。只要张奇山把走阴人一派的禁忌法器,黑金龙纹古刀带来。另外再弄几样添头,保证能够进入阴世。 其余的事情,纪渊一概不管。 就算张奇山打着他的名头,把阴门九派闹个天翻地覆,也没什么所谓。“天色不早了,金风细雨楼再相见。” 纪渊背过身去,余音随风飘落,透出轻描淡写的从容之意。 “这乱摊子,你能摆平最好不过,若有什么难处,就让北镇抚司帮一把手。”他心里清楚,张奇山突然请一位朝廷中人当家做主,盗字门肯定会有异议。北镇抚司对于这种事的处置,向来得心应手,经验丰富。 抓一批,打一批,再判一批。 剩下的那些老江湖,多半就会懂得天威浩荡,安分听话了。“必定不让纪爷失望。” 张奇山恭敬地拱手,眼神晦暗,隐约有乌黑、血红、灰白三色流转。于他看来,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拔除血咒更大的事了。 倘若有谁不识好歹,胆敢挡路,那就不要怪自个儿心狠手辣。统统喂给傀儡煞了事! 回到府中,纪渊还未进屋,二叔纪成宗就说,刚才有人送来一口贴着黄纸符箓的长条铁盒。 “江湖九流,确实是蟠根错节,遍布各处。 我什么时候回家,东西便什么时候送到,张奇山办事很得力。”纪渊赞了一声,将那口用佛道符箓封镇严实的长条铁盒拿在手中。用张奇山的话说,禁忌法器沾染阴煞,其凶性堪比厉鬼。 所以平时都以符箓封镇,收入铁盒,免得伤人。 登上后院的楼,纪渊焚香、坐定,将心神调整平静。做好这一切,他才抬手撕去符箓,打开铁盒。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漆黑凶戾之气,好似怒蛟大蟒,猛然腾空! 与此同时,安静躺在铁盒里面的黑金龙纹古刀嗡嗡颤鸣,发出刺耳的厉啸!“怪不得要用符箓封镇,好大的凶性!”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额头正中的牟尼宝珠流光一闪。炼血玄兵大限刀,出现于虚握的五指之内。 锵! 随着脊柱骨节似的刀身剧烈弹抖,爆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好似凶虎咆哮山林,百兽慑服,战战兢兢。 安置于铁盒当中的黑金龙纹古刀,像是装死一样,顷刻不再动了。“这世上能比大限刀还凶的兵刃器物,估计也没多少样。” 纪渊嘴角微翘,把第一口炼血玄兵放在一旁,用于震慑走阴人一派的禁忌法器。 心神微微沉下,勾动皇天道图。光荡漾,映照命数。 【黑金龙纹古刀】【阴器】 【描述】:【陨铁为兵材,反复锻打万次,以覆土烧刃技艺铸成。 原是百蛮皇族所用兵刃,曾在屠城之中,斩首三百,饱饮鲜血。后来失落于捕鱼海,吸收阴魂煞气,孕育而出。 再经走阴人的秘法祭炼,逐渐成为这一派的掌门象征。】 【命数】:【入阴(青)、斩煞(白)、榨血(白)、中魇(白)、魂 (白)、凶兵(白)】 “一青五白,倒也不差。” 纪渊点头,握住这口黑金龙纹古刀。 如龙脊背 一样的鎏金纹路,刀身遍布不少锯齿似的斑驳缺口,估计都经不起几下磕碰。 “接下来就等张奇山过来了,他是走阴人一派的嫡传,又是盗字门的当家。进入阴世,踏足旧土,少不得他的帮忙。” 纪渊仔细端详片刻,将黑金龙纹古刀收回铁盒。 倘若将水云庵,换成别的江湖门派,他就不用这般费心费力了。那座疑似有龙君操纵的佛门之地,并非什么清净之处。 之前就听秦无垢提及过,那位长袖善舞的冰清师太,跟天京城中诸多武勋贵胄的夫人女眷都有交情。 借着“送子”、“房中术”这两样神异本事,拉拢结识大量达官显贵。就连东宫之内的太子妃,也曾有过密切来往。 这趟浑水,莫说正五品千户的纪渊。 即便黑龙台的两位指挥使大人,都未必敢往下挖。再者,凉国公杨洪拢共就两子一女。 长子杨安遁入空门,削发为僧,成为悬空寺印空首座的弟子。 次子杨榷背下半道截杀朝廷命官,以及私自调动军械火器等几条大罪,已经伏诛。 如今,再把矛头对准三女杨娉儿。 就算是有确凿的证据,将其拘拿入狱。 落在外界眼中,那也不过是东宫刻薄寡恩,斩尽杀绝,不遗余力去打压凉国公府,意图让杨洪彻底绝后,没了盼头。 且不提兵部会不会动荡,仅是卫军之中的怨言沸腾,就能引发大乱子。 因此,纪渊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动用朝廷的手段,去拿下水云庵和杨娉儿。“水云庵要入阴世,下旧土,探洞府,正合我的心意。 我晋升的凶神,乃为“增、损二将,本就是阴司品秩,根本不惧其他手段。加上有张奇山从旁襄助,借来禁忌法器护身,足有六七成的把握。” 纪渊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他上次面见太子白含章的时候。曾经说过,希望东宫能够好好看顾京中的亲人。 自己风头太盛,树敌众多,难免会往家里招灾招祸。白含章也是亲口答应,郑重允诺,保证不出差错。 但纪渊并没有完全放心,倒不是怀疑监国二十年的储君分量。而是,念及四神爪牙身受虚空侵染,性情扭曲莫测。 其他对手还好,凉国公杨洪绝不会下这种臭棋,将把柄交给东宫。唯独杨娉儿,她是个女子。 “上辈子,加上这一世的个人经验总結,女人,往往很难讲通道理。她若要恨一个人,那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忘,时刻记在心底。大局,利害,得失未必会算得这么清楚。” 纪渊心头升起一抹忌惮之意,他不怕真刀真枪生死拼杀,却很担忧暗施冷箭阴险算计。 只针对自个儿,倒也还好,可以通过浓烈气數的变化,提前有所警醒。可要祸及二叔、婶婶等人,那就难以提防了。 “把这种可能扼杀于萌芽!”纪渊眉宇泛出冷意,眼皮垂下。 离开天京之前,定要拔除威胁的种子,才能安心。. 水云庵,徐怀英赤上身,盘坐于佛堂之内。 烛火浮动不定,重重纱幔飘动,好似曼妙舞姬摇曳身姿。燃香散出袅袅烟气,蜿蜒如蛇,钻入鼻窍当中。 不多时,徐怀英的肌体发红,像是煮熟的大虾。 心中绮念横生,一会是冰清师太除却海清袍,露出那惊心动魄的绝美娇躯,一会是杨娉儿巧笑倩兮含羞带怯,如莲花绽放任凭采摘。 顿时陷入意乱情迷,原本练功打坐的端正身姿,也变得摇摇晃晃。最后,竟是彻底难以自持,浮现出几分痴色与丑态。 “这等浊物,也能拜入真武山,成为嫡传。 可见六大正统名不副实,越发不如从前。” 冰清师太眼波妩媚,纤纤玉指轻轻一拂,深邃虚空似是响起“ 哇呀”吵闹之声。 体内真罡如江河倾泻,化为鬼子母之形体。 只见一中年妇人除去罗衫,与那逐渐痴狂的徐怀英两两神交,渡气缠绵。 短短半柱香左右,由真罡元气所化的鬼子母,小腹便高高隆起,好似怀孕分娩,生出八九个阴气森森的鬼童子来! 它们巴掌般大小,像是蚂蚁爬满徐怀英的赤上身,不住地吸纳换血三重天的纯内息。 “师尊的鬼子母神体,真是玄妙无方。 鬼母与人神交气合,孕育鬼童,修行深之时,等同驾驭万鬼,吸食血肉气骨髓命元,反哺自身。” 杨娉儿立在一旁,眼中似有羡慕神色。 所谓的鬼子母,又被称作河梨帝母,乃是佛门护法二十诸天之一。乃欢喜母、暴恶母,可食世间万物化为胎气,孕育无穷无尽之鬼童。“鬼子母神体,远不如白莲法身上乘。 放在佛门,始终只是“夜叉”之流,难成大道。 不似《素女心经》所铸成的白莲法身,如同化外天魔,圣洁无瑕,侵染万物众生。 便是五境宗师,一时失察之下,也有可能为其所迷。”冰清师太袖袍一挥,将吃得肚圆的九子鬼母收入体内。 风韵犹存的美艳面容,倏然变得红澜丰盈,使她发出一声长长娇吟。而徐怀英则是全身一抖,猛地打了个寒颤,身子瞬间委顿下去。 虽然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元气大伤。 可那张原本可称英俊的脸皮,却是浮现无比满足之色。看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得再来一次。 “这大药,为师也吃不了多久。等会儿,喂他一枚养元大丹。免得真成废人,误了大事。” 冰清师太望向像条肉虫似的,瘫倒于佛堂的徐怀英,轻蔑道:“我这鬼童吃他气,亦会反哺几分阴气过去。 到时候,下阴世过忘川、奈何、黄泉,也要方便些。”杨娉儿轻轻颔首,眼神淡漠,轻笑道: “师尊,是不是取了真君洞府的宝物,我这白莲法身就能成了?”冰清师太嗯了一声,回答道: “十有八九,差不离了。 每日有天母娘娘为你梦中传道,虚空灌顶,你的进境足以追上六大真统的天骄种。 只需积累个一年半载,白莲法身自然水到渠成,绝无滞碍。你着紧这个作甚?那纪九郎已经要离开天京,这是好事。眼不见为净,也省得你老是挂坏,心魔难除。” 杨娉儿手指轻点朱唇,嬉笑道:“他虽走了,可一家子人还在呢。 既然娉儿没了哥哥,那他少个叔叔、婶婶,披麻戴孝,也是活该。师尊,你说对吧?” 冰清师太面色微沉,摇头道: “不要打草惊蛇,太子妃诞下子嗣,咱们已经赢了先手。太子不倒,皇太孙的名分就稳固。 娉儿,你别招惹麻烦。 那个纪九郎,他尚是缇骑,就杀你义兄杨休。 后来做了百户,又公然顶撞凉国公府,枭首你父亲门下客卿。可见是个胆大包天之辈! 这种年轻的枭杰,便如大泽蛟蟒,要么不要轻举妄动,要么就一下打死,否则必遭反噬!” 杨娉兒挽住冰清师太的手臂,像是撒娇一样道: “总要让我也出一口气嘛,不然我每日虔诚供奉天母娘娘,参悟《素女心经》,又有什么用处。” 冰清师太似是无可奈何,叹气道: “等你铸成白莲法身,自然有一万种法子。 现在却急不得,况且燕王发话了,前往辽东之前,谁也不能动纪九郎。那位殿下,可是宗师,更不像太子一样好说话。 他若动怒了,咱们后面的靠山,也保不住水云庵。” 看《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 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七十七章 走阴过关,纸马带路 “后面的靠山?太子妃是东宫储君的枕边人,又怎么会惧燕王?她如今肚子里怀着皇太孙,母凭子贵,简直了不得。” 杨娉儿妙目流转,施施然望向神色凝重的冰清师太。空灵出尘的仙姿之相,仿佛朦胧水雾若隐若现。 给人一种时远时近,撩拨心弦的奇异感觉。冰清师太双眼微微迷离,风韵面庞轻轻一抖。正欲张口回答之时,却忽地收住话音,呵斥道:“好大的胆子!你个孽徒! 修持素女六气,居然用来对付为师?” 杨娉儿乖巧低头,好像做错事被逮到猫儿的一样,小声道: “这不是师尊交待的么,要把六欲迷神气、缥缈空灵气、阴阳混洞气,时刻运转,成为本能么!” 冰清师太甩动拂尘,作势欲要打下。横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净知道顶嘴,等你修成白莲法身,接过庵主的位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现如今,不要轻举妄动,坏了天母娘娘的大事! 娉儿,无论你以后修持到哪一步,务必明白一件事。 你的修为、元、乃至一切,都是天母娘娘赐下的恩赏。能给你,也可以夺走。 我那冰云师妹,便是前车之鉴。”杨娉儿闻言,心头一凛。 收起嬉笑之态,认真以对: “既然师尊这般说了,就饶那纪九郎一次好了,等我修成法体,踏入四重天,迟早有他的苦头吃!” 冰清师太恢复和蔼之色,瞥了一眼皮囊空空,元流失的徐怀英。并未多说什么,推门走出佛堂。 想不到六大真统的嫡传种子,也就够采补个半旬时日,就成药渣子了。 “终究是底蕴积累不够雄浑深厚,换作是那纪九郎,贫尼就不必用这鬼子母了,直接肉身布施便是。” 冰清师太腰肢如水蛇扭动,消失于长廊尽头。 “中看不中用,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哪有配得上天骄种子的名号。”杨娉儿颇为嫌恶,取出袖中的丹药。 凑近过去,随便用清水混合,打开嘴巴喂了几枚。随后,拂袖扫灭燃到三分之一的七情香。 又招来两个小尼姑,将人抬到床榻上。约莫半刻钟左右,徐怀英睁开双眼。 他像是做了一场余韵悠长,值得回味的旖旎春梦。 个中的细节详尽,就连那种盘肠大战,身体亏空的感觉都极为真实。“怀英道兄。” 杨娉儿幽幽出声,惊得床榻上的徐怀英身子一颤。后者干咳两声,收拢齐人之福的**邪念,轻声问道。“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刚才不是正修炼么?”杨娉儿煞有介事,有模有样说道: “怀英道兄难道忘了,你方才练功,却是走火入魔。幸亏我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师尊来过,说是神宵道体走得是刚猛路数,而水云庵的素女六气,则穷尽缠绵变化之道。 两者若不能融会贯通,便会遭受功法反噬,让怀英道兄你注意些。”徐怀英眉头一皱,他之所以能够重铸神宵道体。 靠的正是水云庵素女六气,弥补伤势,痊愈根基。倘若无法继续下去,岂不是有可能难以突破四重天? “我怎么会走火入魔?神宵道经勇猛进,素女六气绵绵若存,符合刚柔并济之道。” 徐怀英闭目内视,感应体内的气脉流转,确实有些生涩刺痛。好像几根银针扎进肌体,使得内息难以顺畅通行。 “怀英道兄有所不知,水云庵传下的《素女心经》其实并不完全。原本分为上下两册,上册是素女凝阴,六气互济。 下册却是极乐双修,神意交合,需要.男子搭配。如此方能,阴阳***,阐述大道。” 杨娉儿说到后面,脸颊飞起两抹红霞。 “怀英道兄若能取回下册,以为桥梁, 承接真武山的神宵道,兼修水云庵的极乐双修。 应该就能运转无碍,将神宵道体推进到大圆满了。”双修?师徒么? 徐怀英心下微动,似是又想到走火入魔所见的春梦场景,连忙问道:“下册,莫不是遗失于真人洞府?” 杨娉儿轻轻颔首,浅笑着道: “这一次,师尊特地请了几位江湖奇人,又收来几样大有来头的贵重冥器。为的就是再去袁真君的洞府,将下册功法寻回凑齐。” 徐怀英心头火热,甚至将真武山的诸多规矩抛到脑后,也没想着将此事回禀,直接道: “娉儿,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杨娉儿侧身坐于床沿,故作欣喜道: “怀英道兄乃是真武山的嫡传,又习得神宵道,通荡魔伏邪之手段。若能随之一起前往阴世,此行必然马到功成!” 见到杨娉儿表现出来的期待与倾慕,徐怀英心里受用无穷,不由飘飘然,当下应道: “娉儿你放心,我拜的正是真武山青阳九玄上帝!道门以火为纯阳,水为纯阴,作水火炼度法事,则请此神! 我不仅修持神宵道,可掌五雷,荡除邪魔。 下山之前,师尊更是赐我一柄混元如意,作为护身之用。此物可以镇压三魂七魄,想不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只要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杨娉儿手指轻点朱唇,嫣然笑道: “那就谢过怀英道兄了。算起来,师尊请的那几位奇人也该到了。今夜子时一过,就可以一探真人洞府。” 金风细雨楼,凤凰台。 张奇山挟带装脏、摸金、豢灵三派的禁忌法器,如约而至。由白纸扇宋顺推着轮椅,跨过门坎,来到台下。 这位槐荫斋主人一身白衣,眉宇凌厉,好似带着腾腾杀气。重新换上大红蟒衣的纪渊放下杯盏,使唤候在一旁的侍女:“打一盆热水,给张五郎洗一洗手,去一去血腥气。” 张奇山仰着头,拱手道:“谢过纪爷。” 他今晚取来这三樣禁忌法器,双手確实沾了十几条性命。没办法,盗字四门传承久远,难免会有些顽固守旧之辈。想要快刀斩乱麻,就得下狠心、下死手。 “装脏一派的五色经卷,摸金一派的摸金符,豢养一派的黑血葫芦,这些都是首屈一指的上品禁忌法器。” 张奇山用热手洗了一遍手,方才拿出包裹之中的三样禁忌法器。一卷用红、黄、黑、青、白五色丝线织成的薄薄经; 镶嵌金玉,色泽透明,形似爪子的避邪符;乌黑如铁,透出一抹暗沉血色的大葫芦。 这三件被盗字门供奉的禁忌法器,皆是阴煞浓郁。解开封镇之后,四周便就凝出一层薄薄冰霜。 隐约间,还能听到鬼哭神嚎的凄厉尖啸。彷如三尊阴世凶煞,让人望之生畏! “张五郎果真是信人。” 纪渊起身走下高台,来到张奇山的面前。 目光扫过这三件禁忌法器,露出满意地神色。 “都说走阴人通晓秘法,能够出入阴阳,行过忘川、奈何、黄泉,直抵尘封的阴世。 张五郎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张奇山并不惊讶,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干户,之所以追问水云庵私下收入冥器,又对走阴这么感兴趣。 其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奇山说过,只要纪爷能够为我张家拔除世代血咒。从今以后,为奴为仆,任凭差遣,绝无二话!” 张奇山心中早就做好准备,如今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 “纪爷若要走阴,光有这些遮蔽护身的禁忌法器还不够,还需额外再布置一下。” 这位槐荫斋主人行事雷厉风行,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接列出所需之物。所谓走阴,便是走阴人孤身 穿行两界。 想要三五成群一起前往,就要举行特定的仪式。这叫做“观落阴”。 阴门九派之中,出马这一支通“叫魂之术”,可以唤回死去不久,还未消散的阴魂附体自身,与在世的亲人进行沟通。 而“观落阴”则恰恰相反,它不是让死者回到阳间,而是让生者下到阴世。“一条红色或者黑色的厚缎带,中间夹着秘传符咒,分别是斋、寝、炁、八、埃、台、戾七个古字,盖住双眼. 两手捧着禁忌法器,数人的神彼此牵引. 还需两人,一者敲动法器,一者手提纸钱,以火点燃,好引导众人还阳,否则会有迷失的风险。” 张奇山面色凝重,严肃以对,逐一交待,生怕有半点疏漏错处。纪渊也是听得认真,并没有不当回事,牢记于心头。 活人下阴世,乃是绕开阴司定下的森严规矩,本就风险极大。若不谨慎仔细,很有可能就会阴沟里翻船。 随后,他又叫来秦无垢、琴心这两人,好为自己和张奇山还阳引路。因为阴世不同于阳间,各处都笼罩着劫气道雾。 一切景象事物,皆是朦朦胧胧,诡谲变化。根本难以分清置身何处! 假如没有引路之人,只怕有去无回! 片刻后,凤凰台上摆好香案,秦无垢与琴心列坐两旁。居中,则是纪渊与张奇山。 他们系着红黑缎带,以朱砂写的秘传符咒蒙住双眼。各自五心朝天,盘坐于蒲团上。 每人取用一样禁忌法器,遮蔽自身的强盛阳气。“纪爷,还请緊守心神,勿要被幻象干扰。” 张奇山打起神,他虽然是走阴人一派的当代掌门,但寻常情况也不会贸然穿行两界。 祖上世代所留下的警戒教诲,将走阴过关视为出海打鱼,未必次次都可以风平浪静,顺利回归阳间。 稍微遇到意外,便就有可能彻底沉沦阴世,死得悄无声息。“张五郎你且放心施展,无需考虑到我。” 纪渊盘坐于蒲团上,心神微沉,时刻勾动皇天道图。 他命格之中坐镇的凶神增损二将,本来就有出入阴阳之能。 只不过,没有像张奇山这样的走阴人亲自带路,未必寻得到杨娉儿等人的确切方向。 “纪爷听好我的咒语颂词,一字都不可忘!” 张奇山轻舒一口气,两手摇晃黑血葫芦,倒出香灰符水,弹指洒出。口中吟唱起了晦涩音节,好似古老歌谣,充满苍凉之感: “神水过乡,一遍,二遍,三遍。不念不灵,井中舀来五龙排位之水,路上带来草鞋之水,江边讨来长流之水,河中舀来五鬼之水.” 随着张奇山弹着香灰符水,平放于纪渊膝上的黑金龙纹古刀嗡嗡跳动,好似应和。 旋即,他的三魂七魄好像都被抽离出来,与这件禁忌法器融为一体。 “我的心神附着于刀上?这就是安老头所说的壳子么?阴魂凝聚形体,需得寻一合适的容器作为依托。 原来如此。” 纪渊此时的体验很是奇妙,有种类似魂魄出窍的异样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好似没有一点重量。 而盘坐的肉身却是呼吸微弱,像是昏昏睡去。气息似有若无,宛若朽木泥像等物。 “怪不得上古修士曾言,人睡如小死,什么都不会知道。”呼呼,呼呼呼! 突然之间,风雪笼罩。 如同刀剑的滚滚寒流吹动魂魄,纪渊不禁感到强烈的冷意。像是赤身子立于冰窟,有些颤颤发抖的刺痛感。 下一刻。 黑金龙纹古刀猛地跳动。 将那些呼号风雪全部隔绝于外。 纪渊像是穿上厚实保暖的狐裘棉服,又像是从冰天雪地来到铺着地龙的舒适屋内 “这就是禁忌法器的另一大用处?” 他思忖之间,听到张奇山所吟唱的引路之词: “双脚背手过桥边,铜蛇铁鼠闪一边。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石,地下好茶叶。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砖,地下好茶汤。紧行紧走,走到六角桥,脚亦摇,手亦摇.” 旋即,作为护法二人,其中之一的秦无垢。依照张奇山先前所说,烧掉两头纸马。 魂魄离体的纪渊,本来感觉周身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忽然间,一匹神骏的白马仰天长嘶,撒开四蹄飞奔至身前。 耳中听到张奇山吟唱的引路之词,纪渊亦是福至心灵,翻身骑了上去。 无需抖动缰绳,扬起马鞭,那头神骏白马像是识路,踏着滚滚翻涌的浓雾阴气,向着阴世行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白骨大江摆渡人,惊见阴司正神 踏,踏,踏。 乌黑如墨的高头大马好似电光,迅疾撕开浓浓阴雾。 通体如铁色冰冷的丘陵山包延绵起伏,崎岖小道上长满铁刺似的荆棘。时不时淌下粘稠的浆流,像是蜿蜒的长蛇一样。 换作是寻常人,只怕根本无处落脚。 每走一步,都要被划伤皮肉,带出殷红血迹。 可为首的墨色大马,却是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 只有仔细去看才会发现,原来那头鬃毛飞扬,神骏异常的马儿,竟是轻飘飘的,好像踩踏在风中。 「嘻嘻,这扎出来的纸马,居然跟真的没什么差别。 还好师尊请了两位奇人,否则的话,阴世之外的铜山铁棘,就足以拦住咱们了!」 杨娉儿一袭白裙飘然若仙,坐下那头墨色大马,乃是用冥烛宝蜡的烟气熏成漆黑。 再以朱砂画了张狭长的脸,又添了两点,作为眼珠。如此才有「老马识途」的神效,能够将活人带往阴世。 「前头还有一条大江,叫做'白骨江',里面尸骸无数,载沉载浮。 其中水势湍急,消磨阴魂,等到过江的时候,纸马就不管用了,须得另寻他法。」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见一顶软轿迅速赶上黑马。 四个面目惨白的纸人脚步如飞,整个都被滚滚阴气托举着,速度也不逊于纸马。 里面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阴郁老者,苦瓜脸,吊梢眉。「纸人纸马之术,只能走阴,却难过关。 传闻之中,阴世共有七关,望乡台、黄泉路、鬼门关、三河畔、恶狗岭、迷魂殿、孟婆汤。 七关俱过,三魂七魄灵性散尽,才能转世投胎。 更有跟脚不凡之辈,会被引渡于酆都枉死城,勾销功德,重定来世。好在咱们不用深入阴世,连望乡台都没到。 不然的话,纵使冰清师太给天大的好处。老身也不敢下这一趟!」 又是一顶软轿摇摇晃晃,飘飞而至,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掀开白帘,阴恻恻说道。 「依照初代祖师所言,那真人洞府沉沦忘川,唯有奈河改道,才会将其冲刷出来。 本来还差些时日,但就在不久之前,阴世似有异动,地气上涌,露出端倪。」杨娉儿回身,笑吟吟望着不像善茬的两位老者,轻声道: 「还好有二老相助,否则,只凭娉儿和怀英道兄,别说寻找洞府,想要辨明方向都难。」 这两位苦大仇深的衰朽老者,也是阴门中人。一为扎纸匠,一为走阴人。 早年间犯了行当的规矩,害了七八条无辜性命。因为害怕受罚,废掉修为。 干脆连袂叛逃,躲进深山老林。 如今托庇于水云庵,正好派上用场。踏踏踏,又是急促的马蹄声。 落到后头的徐怀英一脸不快,他胯下是一头单薄的白纸毛驴。好不容易追上一行三人,不由冷声问道: 「你们两个莫不是故意消遣于我?为何娉儿骑马,尔等坐轿,只有我是一头慢腾腾的毛驴?」 自己好歹也是真武山的嫡传,怎么能够没有马?「徐道长,这一次赶得急,没来得及准备。 只有两顶轿子,一匹马,一头毛驴。 你将就着些,反正铜山铁棘也快走完了。」 一脸苦相的阴郁老者摸着胡子,语气硬邦邦的,敷衍回答道。「走阴过关,哪有这么多的讲究。 也是老身想得不够周到,忘记徐道长贵为真武山的嫡传,千金之躯。从小出行,只怕都是马车、软轿。 让徐道长骑毛驴,确实怠慢了。」 鸡 皮鹤发的老婆子眯起双眼,声音像夜枭般沙哑,阴阳怪气附和道。「一唱一和,两个该死的老杀才!」 徐怀英眉宇藏煞,头顶悬浮的玉如意垂落清光,恨不得当场打灭这两个狗东西的三魂七魄! 「白骨大江愁煞人,若无阴门法咒,寻不到摆渡人,任凭五境宗师来了,也过不去。」 坐在轿内的阴郁老者冷冷一笑,好似提醒徐怀英,千万别动歪心思。「怀英道兄,你若介怀的话,便跟娉儿调换一下。」 见到气氛有些僵硬,杨娉儿打着圆场,柔声说道。 「不用,我只是担心骑这头毛驴,走得太慢,耽搁进程。 活人难以久留于阴世,等到阳间天色一白,雄鸡唱晓,咱们若回不去,后果很严重。」 美人当前,徐怀英如何会有损气度,冷眼扫过阴门二老,转而恢复温润之色。「娉儿就知道,怀英道兄是个明事理的人,并非分不清轻重的莽汉。 二老也少讲两句,铁棘铜山一过,便是白骨大江了。届时,还要仰仗两位呢。」 阴郁老者哼了一下,放下轿帘。 短暂停歇片刻,纸马纸驴、纸人纸轿再次启程。通体乌黑的低矮铜山,很快就被甩在后面。 随着愈发深入,阴寒之气滚滚如潮,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像是纸钱烧完的焦黑灰烬,漫天飘舞着,其中蕴含着诡异的气息,让人不敢沾染半点。 翻过长满铁棘的连绵铜山,是一条白骨堆叠铺就的阴森道路。放眼望去,好似无穷无尽,通往不可知的去处。 「白骨道头见大江......阴世还未沉沦的时候,茫茫多的阴魂都要走这条路。知道为什么香烛纸钱上,皆会盖着「阴司城隍、酆都大帝」的印章么?这叫路引,没这样东西作为凭证,阴魂永远走不完白骨道。」 阴郁老者大手一挥,收起纸人纸轿,抖出几沓黄白冥纸。上面果然盖着城隍庙的大印。 每人都拿一张,放在手中,沿着白骨道路往前方走。 没过多久,竟然就行到尽头,看到一户早已废弃的破败酒家。 徐怀英定晴一看,发现是森森斑驳的人骨砌成墙,泛黄微卷的人皮作旗招,血肉腐烂的人头为杯盏。 「邪魔外道!装神弄鬼!」 他毫无惊惧之色,挺起胸膛冷声喝道。阴世之地,怎么会有酒肆? 那些孤魂野鬼,也要吃喝么? 真武山的青玄九阳上帝一脉,向来以荡魔除邪为己任。当即就要发出一记阴雷,捣毁这座邪气森森的破落酒肆! 「休要乱动!徐道长,这里可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歇过脚的地方! 相传上古正道昌盛之时,许多大能修士都能出入幽冥,慑于阴司定下的两界两隔的铁律,他们不会踏过望乡台。 所以,才有这座酒肆。 人、鬼、阴差,皆在此处待过! 切不可乱动,万一招惹巡游的阴司正神,咱们都得死在这里!」老婆子扯着嗓子,尖利喊道。 「阴司正神?如今当真还有存世的皇天地祇么?太古劫前,天庭就坍塌了,阴司也随之沉沦。 满天神佛,只剩下灵性残留,烙印虚空。早就没了实体。」 徐怀英横了一眼,似是不以为意,可还是退后两步,及时收住气机。 「阴世不可以常理论之!太古劫前,与天庭一同横压寰宇,划分三界的阴司,只不过是占据阴世之地! 走阴人一派当中,甚至有过某种揣测。认为阴司一切正神,可能已经不在。 但.....阴世亘古以来,可能孕育过大恐怖。 不然的话,当年一众身居神位的皇天地祇,为何要划分三界,将人、神、鬼相隔开来?」 老婆子语气里透出心悸之意,像他们这种成天与阴魂鬼祟打交道的下九流,极 为忌讳太古、上古流传至今的隐秘禁忌。 「阴司究竟还存世否,始终没个确切说法,反正黄泉路断,鬼门关闭,三千年来都无人进去过。 可我跟随师傅行走乡野的时候,亲眼见过阴兵借道!漫山遍野,鬼气森森,杀伐冲天! 倘若阴司真个不在了,那些鬼兵又是从哪里来?」阴郁老者一脸后怕,没好气地对着徐怀英道: 「总而言之,走阴过关,凡事小心! 前边就是白骨大江,咱们赶紧寻个摆渡人!」杨娉儿听得出神,深深望了一眼那座酒肆。出于谨慎,也未选择进去。 随口抚慰徐怀英两句,便就跟上阴门二老的步伐。「老杀才,等回到阳间.....有你们好看!」 徐怀英狠狠骂道,丝毫不觉自个儿的性情越发偏激。哗啦,哗啦啦! 一条大江波浪宽! 漆黑阴寒的惊涛浊流横亘于前,不时翻起大片的白骨尸骸,将其冲刷到岸上。「过了白骨江,便是掩藏真人洞府的枭神山。」 楊娉兒一双妙目轻转,似是搜索着此处摆渡人的踪影。 「阴世之内的江河水脉繁杂众多,多以奈河、忘川、黄泉这三条为源头。能够横渡冥河阴流的,只有摆渡人,它们也算阴差的一种。 想要乘船,各有几种法子。阳间人,用寿元折抵。 死后阴魂,则要准备好过路钱。」 面皮绷紧的老婆子轻轻叹了口气,若非欠着水云庵的大人情,自身也托庇于那位门下。 这一趟苦差事,她才不会接。 站在白骨大江之畔,披着黑袍的老婆子用哭丧似的语調,高声唱道:「手捧一炷香,烟灰升九天,大门挂岁纸,二门挂白幡....」 老婆子捶胸顿足,声音凄惨得像是家中死了人。另外那个阴郁老者,则是洒着漫天冥纸。 阴风刮起,将其带往水流湍急的白骨大江。 随着哭音渐高,浓浓雾气之中出现一道模糊身影。 它手持长长的撑杆,头戴斗笠,表面笼罩一层焦黑飞灰,看不清具体面容。「先来后到,过江上船,阳间人折寿,阴世魂给钱!」 那个摆渡人声音沙哑,手中撑杆轻轻一戳,脚下的一叶扁舟就像离弦之箭,又快又急,抵达江岸。 「素女与徐道长过去吧,过了白骨江,就用不到咱们了。敢问艄公,要折多少寿?」 身为走阴人的老婆子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无可奈何。 她看似是垂垂老矣,鸡皮鹤发,像是七八十岁的衰朽老人。 实则不过四十二,之所以老成这般模样,便是走阴折寿的缘故。「仍是原样,每载一人,折三年阳寿。」 摆渡人一板一眼答道。 「好好好!三年.....给了!」老婆子肉痛至极,心如刀绞。 这一来一回,等于就要去掉十二年阳寿。 可既然答应水云庵的冰清师太,接下这桩差事,又不能半途撂挑子。否则,回到阳间。 自个儿就再也没有藏身之处,立刻就会被阴门清理门户。 老婆子皮肉颤动,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口小刀,硬生生割下两块肉,双手呈给摆渡人。 活人走阴,乃是魂魄离体。 所以,这割掉的肉并非实物,而是三魂七魄的一部分。「上船,坐稳,过江喽!」 摆渡人也不废话, 将两块「肉」收入鱼篓。 长长撑杆戳进江心,载着杨娉儿和徐怀英就往对岸走。 「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这下又没了!老身可不剩多少年阳寿了!」老婆子痛得浑身打摆子,嘴里不停地咒骂道: 「都怪你这狗东西,用活人精血扎纸养凶物,又蒙骗我去偷盗字门的养煞法!这才落得如此田地!」 阴郁老者眉头皱紧,往白骨道旁走去,江畔阴风太重,禁忌法器撑不了多久。「你当初若听我一句劝,偷摸寻些乞丐流民,拿来炼阴器,什么事都没有。一昧求快,竟然盗取城中大户,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孩炼大丹....." 两个皆是丧尽天良的阴门败类,互相埋怨,一人搀着一人,又转回那间破落的酒肆。 阴风恻恻,吹动人皮旗招,堆积白骨滚落。他们也不敢进门,生怕沾染大恐怖。 鬼知道自上古就已存在的牛头馬面,黑白无常,这些阴司正神,有没有残留下一抹气息! 那些占据神位,归类为皇天地祇的古老者。 绝非什么传记杂文里头,被呼来唤去的小角色。那是真正执掌生杀,勾人性命的阴司正神! 叮咚,叮咚。 好似有法铃晃动,阵阵梵音若隐若现。 原本大雾漫天的阴森气象,倏地向着两旁倒卷。脚下白骨如山层层铺就的道路,竟也颤动起来。一颗颗头颅,像是风化,尽数碎裂碾为齑粉。好像受到感召,酒肆的人皮旗招猎猎作响。本来紧闭的大门,亦是无风自动,向外敞开。如同迎接着某一位大人物? 归来? 「阴司......正神?」「巡游?」 两个阴门败类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到极点。自个儿该不会真有这么倒霉? 正好撞见阴司正神巡游?牛头?还是马面? 千万不要碰到黑白无常两位爷啊! 他们心里打鼓,瑟缩着身子,又伸长脖颈。 既紧张又害怕,却情不自禁向铁棘铜山张望而去。 片刻后,两人亲眼见到一袭大红蟒衣端坐白马,踏开滚滚阴雾!身旁隐约看得到,一青一红两员大将。 「增、损二将啊?老天爷,莫不是地藏王菩萨法驾亲至?」他们瞪大双眼,犹自不敢相信。 随后三魂七魄吓得俱裂,差点当场消散。 -WAP..COM-到进行查看 假条 接收到读者老爷反馈的意见了,最近剧情不太讨喜,怎么说呢,其实写到这个字数,本书才算开始贴合“神诡”两个字,阴司,阴世,诸多设定,也是大剧情收尾的核心。 我自己又仔细重新看了一遍,自觉还是稳定在推进,可能是掉书袋多了,导致读者老爷阅读体验不太好,这也是个人的老毛病,查到相关资料,总想着用上,不然就有可惜的感觉。 不过我又反思了一下,剧情推进慢,迟迟接不上四神和圣人,以及天京大局这块,可能还是落在更新问题上。 内容上的节奏,我已经没办法调整了,它是一辆疾驰的列车,我只能把握大概的方向,直到完本。 之前其实数次想过爆更,因为均订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地方,但身体不太争气,打脸好几回了。 我再试试吧,世界赛也结束了,应该没有什么再能占据我的休闲时间。 毕竟,九年磨一冠的Deft,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们了,没有付出,很难得到回报。 我也确实很希望在完本之前,拿到一個新徽章。 尽量拼一下吧。 晚安捏。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太古劫前的留言,称霸寰宇的阴司 阴世之地,浓雾翻滚,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其拨弄分开。纪渊跨坐于纸马之上,成功翻过铁棘铜山,举目眺望远方。 以他远超同境武者的敏锐五感,以及极为坚韧的三魂七魄。 竟然也很难穿透那乌沉沉的雾霭,只能把握周身半丈左右的风吹草动。 “换成是阳间,三重天的武者,一念之间觉察十丈、二十丈之地,都不成问题。 没想到,下到阴世,居然被压制得这么严重!” 纪渊心思浮动,他的魂魄附着那口黑金龙纹古刀上,很好掩盖住了原本的活人气息。 原本应该明亮如烘炉的气血光焰,如今遮得晦暗无色。 他扫视几眼,那些如同香灰一样的焦黑余烬,其中蕴含着不详的意味。仿佛血肉之躯沾染上了,就会陷入不可逆转的衰老腐朽。 甚至有可能减灭阳寿,直至被这方天地“吞吃”,沦为无智阴魂! “实在难以想象,太古劫前,天庭、阴司称霸寰宇,宰执众生的宏伟气象。”纪渊不由地感慨,他现在所见的,只是一片残垣断壁都没有的黑暗废墟。 活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越是气血强盛,阳气充足。 越会被劫气道雾笼罩,磨灭元! 也难怪万古以来,阴世都被视为生命禁区! “这飞灰,据说是神魔大动,纪元湮灭,仙佛神魔产齐陨落,无穷生命雕零死寂,所形成的劫气.混沌一片,弥漫虚空,就连皇天道图,都吷照不出来。” 纪渊自恃有禁忌法器护持,试图伸手接过像被业火焚烧,彻底消散的香火余灰。 可还未触碰,便已片片崩灭。 好将这方天地的色彩,染得再深一些。“纪爷,咱们可要走快些。 阴世不能久留,纵然有禁忌法器护住魂魄, 可这里的道则与阳间不尽相同,难免受到影响。心神如镜,一旦蒙上灰尘,就很难擦拭干净了!” 张奇山腰间系着黑血葫芦,右手提着一盏八角铜灯,赶上行在前面的纪渊,轻声说道: “像我阴门中人多半喜怒无常,很大程度是整天与阴魂鬼祟打交道,久而久之,潜移默化,染上些邪异习性。 所以九派共同遵守的一条规矩,便是不可以活人修炼秘术。若有违背,必击杀之! 因为一旦见血,心神便如脱缰野马,再难约束。难免堕入魔道,为祸一方!” 纪渊轻轻颔首,没有言语。 他实则想说,假如没有这条规矩。阴门九派只怕早就跟邪门外道一样。 落得被朝廷破山伐庙,满门诛灭的凄惨下场! 要知道,当初圣人定下马踏江湖,禁武天下的国策。 颁布的大诰里头写得很明白,凡有占山为王,圈地自重,私筑城寨,不遵国法者。 一律视为逆贼乱党! 倘若警告不听,继续蔑视朝纲,发大军剿灭之! 阴门九派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没有被波及卷入那场称为“江湖浩劫”的动荡之中。 是因为足够识相。 不像作威作福惯了的绿林豪强。自以为有底气跟朝廷谈条件。 却不知人道皇朝的重压之下,连六大真统都要俯首。更遑论,他们这些地头蛇! “张五郎,你还能感应得到水云庵一行人的气息么?”纪渊骑在纸马上,识海之中,皇天道图时不时抖动着。荡出一圈光,驱散蒙在心头的阴霾。 使得心神保持镇定,不受影响。 “他们离得有些远了,引魂香的指引,也变得模糊起来。 应该是刚刚过了白骨江,江岸对面的劫气道雾愈发深重,扰乱了自身的气机。” 张奇山瞥了一眼提起的八角铜灯,里面点着三支引 魂香。 这是走阴人一派的秘术,利用对于魂魄极为敏感的牵机草、夺心虫等奇物,制成线香。 只需点起,等到烟气徐徐散开。 方圆十里之内,进行活动的魂魄都会被打上“标记”。用于寻觅阴魂、追踪邪祟,简直再合适不过。 “依照水云庵的前行路线,应该不会继续往里面走了。毕竟离沉沦的阴司越近,可能出现的风险就越高。 万一真个撞上那些太古、上古就存在的大凶之物。五境宗师都难讨到好! 只不过白骨江” 张奇山讲到最后,眉头微皱,好似感到担忧。“怎么?张五郎,你有话不妨直说?” 纪渊一边骑马走下铁棘铜山,一边察觉到张奇山的欲言又止。“想要直接过白骨江,需得寻摆渡人。 无论阴魂,或者活人,它们都会送。只是.会收取酬劳。 阴世魂为冥钱,阳间人为寿元。这也是阴司定下的规矩。 不能违背。” 张奇山掌中提灯,幽幽绿芒照亮周围数尺之地。驱散一团阴暗浓雾之内,似有若无的窥伺日光。“这倒是个值得头疼的难题。” 纪渊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张奇山背负血咒,活不过三十七岁。 倘若让他支付这一笔过江的寿数,只怕有去无回,就此引来厉鬼索命。可用自己的寿数? 尽管纪渊还很年轻。 但未成五境宗师之前,打不破人寿桎梏。生灵寿数都是用一点,少一点。 多少只差半步,就能冲破瓶颈的四重天高手。因为年纪老迈,气血衰退,无奈含恨而终?纵观古今三千年,武道这条通天大路。 永远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那些大器晚成之辈,终究少数!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水云庵他们要走的路线,翻铁棘铜山,过白骨大江。通常来说,下阴世,大多都只在外边游荡,很少往里深入。 就算搜寻洞府遗迹,也不敢冒这么大险。要知道,长年累月受劫气道雾之侵染。说不得就养出什么可怖的邪祟!” 张奇山心里志忑,他当然知道寿数对丁生灵之珍贵。 就算不谈武者,那些坐拥良田千顷、家财万贯的商行巨富。大限将至的时候,哪怕叫他们舍弃半数基业换取多活一两年。绝对也是甘之如饴! 更何况。这过江一个来回。肯定不止区区几年。 “纪爷,要不咱们候在这里,等水云庵那几个人打道回来?或者,再瞧瞧情况?” 张奇山建议道。 这是眼下比较好的法子。 耗费约莫十年左右的寿数,过江追踪水云庵一行人。所付出的代价,未免过分惨烈。 “不急,先去瞧上两眼,看是个什么情况。” 纪渊摆了摆手,心神微沉勾动皇天道图,唤出【脚踏七星】命格。坐镇具中的增、损二将,宛若护法一样,拱卫周身。 他想着自己晋升的这一尊凶神,乃是地藏王菩萨所降伏,多少都跟阴司沾点关系。 兴许,还有几分香火情? 两道纸马,轻飘飘乘风而下。 张奇山提着八角铜灯,走在前面。 他本想取出冥纸,沿途撒过,作为开道之用。 走阴过关讲究极多。 若不遵守规矩。 往往就很容易“撞邪”、“招煞”。 可还没等这位槐荫斋主人施展于段,白骨成堆的宽阔大路自行显出。一颗颗头颅颤动,弹跳而起,碎裂为齑粉。 “这是?” 见到这样的变化,张奇山瞪大双眼,猛然转身望向神色从容的纪渊。叮咚,叮咚。 似有法铃晃动,耳边传来阵阵梵音. 两道威猛的身影若隐若现,跟随在那位纪爷的身后。一者红脸,手持火签与虎卑; 者绿脸,手持三叉尖枪与令旗。皆是怒目圆睁,杀气腾腾。 散发出一股子百鬼退散,群邪惊悸的可怖气息。 “阴司.正神!纪爷如何会这怎么可能呢?!” 张奇山附着于黑血葫芦上的三魂七魄,像是受到重锤敲击,险些震裂开来。他们这种走阴人,看上去手段不俗。 可以穿行丙界,沟通鬼神。但放在太古、上古时期。 却连最低等的鬼卒阴差都比不上。 任见到谁都要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怠慢。更遑论,面对一尊有品秩的正神! “佛门法相而已,张五郎不用大惊小怪。” 纪渊淡淡一笑,他也没想到唤出增损二将,竟然引发这般大的动静。 如今看来,皇天道图所展开的天、地、人三重位阶,似乎是分别对应玄洲三界残留的灵性烙印。 故而,属于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增损二将。甫一出现在阴世,便就牵动各方的感应! “什么佛门法相,居然把地藏王菩萨法驾之前的护法就凝聚出来?”张奇山半信半疑,默默地退开几步。 增损二将的可怖气息,彷如烈烈飓风,直将手中八角铜灯都要吹灭。这种阴司正神,对于鬼物阴类来说,简直就是天生克制。 就像是臣子面对帝王,生杀大权都被拿捏住了。 管单一句话,便可以决定脖子上的人头,要不要落地! “往前好像有一座酒肆,咱们不妨歇歌脚,想个渡江的法子。”纪渊大步向前,行于白骨路上。 走近那座阴气森森的破落屋了,推丌嘎吱作响的木门。 像是历经风雨,日子久了,俱已腐朽,有种即将风,化的意味。跨过不高的门槛,进到里面,感觉一瞬间就变得阴冷起米。“纪爷,这地方.有点邪门。 试问,白骨路头,如何会有一座酒肆?只怕是阴司存世之时,留下来的东西。”张奇山“嘶”的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三魂七魄像是泡入冰水,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冷颤。 '数劫光阴如大磨旋转,再恐怖的邪祟,也叫碾个灰飞烟灭了,你还怕什么。” 纪渊识海微动,眸光四处打量,好象搜寻看什么一样。“张干郎,你看,墙上好像有字。” 他没有理会张奇山的提醒,踱步来到泥土夯实的泛黄墙面前。静静注视着斑驳模糊,依稀可见的字迹,轻声念道: “玄入道了真子,有幸与谢七爷相见,留字丁此,聊作纪念。”谢七爷? 是那位白无常么? 张奇山闻言,喉咙滚动两下。 平素镇定自若的冲动气度,俨然消散殆尽。没办法。 走阴人一派。 谁没听说过黑白无常,谢七爷、范八爷的名号?那可是真正定生判死,拘魂拿魄的阴司正神! 放在太古劫前,除非天生跟脚不凡的仙神之种,亦或者超脱凡俗的飞升上真。否则的话,天下万类,哪个不惧这两位? “这个了真子又是谁?玄天道?也没怎么听说过!” 循着纪渊的轻淡语气,张奇山仔细瞧着被岁月磨去的那行字迹。锵! 似有剑鸣之音响彻天穹! 宛如一道浩浩荡荡的宽大天河垂挂直冲而下!欲要将世间众生卷入讲去,极为骇人! “别看得太久” 纪渊有众多命数加持,气数更是浓烈。 所以,他不仅仅肉身体魄比之同境武者要强横得多,就连心神修持也不差。五指张开,抬手重重一擦,顷刻就把字中蕴含真意抹得干净。 避免张奇山被跨越不知道多少岁月的那道剑光,伤到三 魂七魄。 不然的话,这位槐荫斋主人也许不会有性命之危,却也难免心神受损。之后追踪水云庵的那一行人,还得依靠这位走阴人一派的掌门。 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多谢纪爷!险些着了道!” 张奇山心有余悸,猛地后退两少,差点撞翻桌椅。 他不敢想,究竟是怎样的境界修为,才能过去这么久了。随手所写的字迹当中,仍然保持盎然剑意? 真是无愧于能够与谢七爷同桌的厉害人物! “三河之畔,前不见故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玉虚宫门下.” 纪渊又是抬手,抹掉一道字迹。这次,题字之人。 他所注的名姓,早已被无情岁月拭去。 纪渊缓缓走动着,像是凭吊,又像是怀古,逐一念出墙上留字。随后,全部抹个干净! “牛头阿傍.你真该死!” “狗叫什么,有种进枉死城,看爷爷不削你!” “人寿有尽时,天寿亦会衰朽,古往今来,谁能长生不死?谁能永在不灭?”“蠢物,你若证位诸天十帝之位,阴司还能谁哪个敢来寻你?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这位兄台所言差矣,殊不知阴世在前,明司在后,阴世之卜,犹有孽海归墟,纵然得大帝之位,亦不可免去飞灰之劫。” “各位大能,慎言慎言啊.” “是啊,众所周知,那谁心眼小。”“晓得还敢说?真不怕死吗?” “前面两位大哥,你俩作伴去喝孟婆汤了吗?” 这一面黄泥夯实垒成的土墙,拢共约莫有近五十道模糊字迹。或者说,至今能够保持大体完整的,就这么些。 估计还有更多,都被岁月掩盖,彻底消失。 刚开始,那些留字都是表明感慨、缅怀、纪念之意。 后来不知为何,逐渐变成有些好笑、荒唐、以及含糊的聊入对话。可以想象,那些来厉非凡,亦或者修为通天的人古劫前之辈。 他们因为不同的缘由踏入阴世酒肆,选择在此落脚逗留。而后,各自兴致一起,便留下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诸天十帝?孽海?归墟?”纪渊默默咀嚼着个中意思。 也不知道太古劫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辉煌大世?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神魔,当真陨落散去,亦或者合道天地了?阴司的黑白无常,就能拘拿天下万类之魂魄! 那牛头马面,文武判官,乃至于十殿阎君,酆都大帝.又该是何等的威压二界? “纪爷,你为何要抹掉这些久远的留字?”退出稍远的张奇山感到疑惑,小声问道。“顺手罢了。” 纪渊收回手掌,微微一笑。他的眼底,藏着惊喜。 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下阴世。 最大的收获,居然是难以计数的道蕴!哗啦,哗啦啦! 识海之中,皇天道图抖动如浪。 忽地,迸发出无穷兀尽的刺目毫光。【六万九千点道蕴】 自从晋升到【脚踏七星】命格。 皇天道图的映照、攫取、拓印之能。也有极大地进步。 如今。气机交织之下。一个念头闪动间。 便能卷走无土之物的道蕴。可谓是方便得很。 “这面墙的每一道字迹,都是颇为丰厚的道蕴,我岂能错过。万万没想到,这方沉沦的阴世, 于我而言,竟是一座还未被发现的宝库。”纪渊心下喑道。 这些人古劫前的人能修士,各路仙神。本身就是天地之间极为强横的厉害仔仕。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留下极为明显的痕迹。而这,正是皇天道图所需要的道蕴! “纪爷,这酒肆破落好久了。 除了前人、古人所写的字迹,恐怕再无其他。咱们不可久留,还是想想法子过江吧。” 张奇山三魂七魄附着于黑血葫芦,却仍然感到冰寒刺骨。虽然他是走阴人,可心神修为未必有纪渊那样牢固坚定。 “急什么,这甲还有两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躲在角落,害怕见人。”纪渊抹掉一整面土墙的字迹烙印,却并未满足。 冷冽的眸光一转,定在那面漆黑柜台后面。 他随意挑了长凳坐下,摸了摸积了厚厚灰尘的桌子。入于冰凉,好似万载寒冰,有股侵袭骨髓的阴冷之气。 这座酒肆本来不大,只摆放着十几张桌椅板凳,最多也就容纳得了双手之数的客人。 里面空空荡荡,除去掌柜算账的那张半人高的柜子,再无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鼠辈?这里还有其他人?或者鬼? 张奇山心头一跳,左石张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走阴人一派,对于阴世任何变故都很小心。 能退则退,能避则避! 这是历代掌門,用人命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滚出来!” 纪渊猛然大喝。呼! 泄肆之内阴风呼啸,森寒的气息如大潮涌动。 脱口而出的三个大字,竟然像是凝成实质,有种言出法随的威严气度。轰鸣的震响似自心头炸起,靠得近些的张奇山睁大双眼。 只感觉头昏脑涨,魂魄动荡,油然生出莫大的恐惧!以及,一丝顶礼膜拜的臣服之意! “饶命!请人神饶命!” “我等绝无恶意,只想避开正神巡游啊.” 两道人影当真依看纪渊的呵斥,将身子团成一团。 宛如滚圆的皮球,艰难地在地上挪动,嘴里还在不停地讨饶。 这就是阴司正神,对于鬼物阴类、乃至于相近的修士,所貝备的浓重威慑。一言如法,重逾太山! “抬起头来。” 纪渊大马金刀端坐其上,沉声道。 他那身大红蟒衣本就扎眼,如今更像是皇亲贵胄,有种尊贵之气。吓得肝胆俱裂,悍恐不安的老头儿、老婆子。 则如同犯下大罪的在押犯人,完全不敢大声喘气。 “原来是你们两个?真个冤家路窄,阳间苦寻不到,没想到却在阴世撞見了!” 张奇山稳住心神,瞧了一眼瑟缩身子,抖如筛糠的阴门二老,不禁发出冷笑。“回禀纪爷,这两个杀才,我却正好认识。 这个糟老头子乃是扎纸匠一派,算得上当今掌门的帅兄。别看他须发皆白,实则也就不过四十多岁左右,该当壮年。修了邪门秘术,这才老成这般模样。 至于这个老虔婆,跟我沾亲带故,按照辈分,应该叫她一声师姐。普意图偷走盗字门的养煞法,私底下还用婴孩炼大丹,罪不可恕!若非他们提前收到风声,逃之天夭,早就被清理门户了!” 纪渊挑起眉毛,似是惊讶,下阴世还能巧遇“故人”? “你们张家代代短命,代代都是掌门,把持走阴人一派不说,更霸占盗字门当家的位子。 哼哼,嘴上讲得好听,张奇山你修炼养煞法,用得是什么?猪狗之血气,牲畜之怨煞,能够让你入门?” 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抬头瞥了眼,看到纪渊面兀表情,丁是装着胆子反驳道。“我请入体内的三道煞,皆以人寇强梁,江洋盗匪的筋骨血肉所炼。 黑风寨、杀虎庄这几个地方,都是我带人挑的! 却不似你这老虔婆,偷取婴孩捣入药罐,实乃丧尽天良!”张奇山横眉竖目,厉声回应。 若非纪渊还没发话,他就直接请出傀儡煞,将其一身皮囊吃个光,好对十几年前的几桩血案有个交待。 “且都住口吧。” 纪渊 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像是官衙的惊堂木落下,震得几人噤若寒蝉。 那杀气腾腾的增、损二将,宛若寒光闪烁的铡刀打开,随时都能斩落他们的首级。 没想到,请入地阶灵龛的凶神,还能有这样的作用。纪渊眯起眼眸,俯视跪伏于地的阴门二老,淡淡道: “我只问你两件事,其,水云庵那两个,往哪里走了?谁答得好,答得快,尚有一线生机。” 一脸苦相的老头上要开口,却不料旁边的老婆子眼疾手快。猛然抄起板凳,“嘭”的一下,重重砸在他脑袋上。 随即,还嫌不够似的,继续用力使劲抡起。 直把那老头的三魂七魄碾得稀巴烂,方才停手。 阴世不同于阳问,各自为根基的法规道则大有差异。 挨作后者,刀剑兵器没有气血煞气灌注,根本伤不了阴魂鬼祟。更别提用板凳。 但在阴世。一切就要另说了。 “正神大人,老身愿意说!” 这老婆子不愧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就把相处十几年的老相好打个半死。满脸堆起讨好似的笑容,姿态放得极低,五1道: “水云庵那两人,一个是凉国公府的三小姐,被冰清师太收为弟子,成为当代素女。 一个是真武山嫡传,徐家的公子。 他们这一趟,是要去枭神山、白猿洞,取《素女心经》的上册。不过据老身观察,这多半是幌子。 杨娉儿那个小蹄子心里藏女干,只怕还有别的想法。”纪渊轻轻颔首,似是赞许,再问道: “很好,第二件,你可知道怎么过白骨江?”老婆子不取有J点耽误,赶忙回答: “晓得,晓得,老身好歹也是走阴人一派,怎么可能不晓得这个。唤来摆渡人,用寿数为酬,让它载你一程便是。“ 纪渊嘴角翘起,好像极为满意。 眸光闪烁问,似有莫大的压力落下。 “正神人人,您可是答应过!绕过老身一条贱命啊!”老婆子心中大惊,骇得无以复加。 只将头埋低,恨不得趴在地上。实乃可怜又可恨! “我确实说了,而且一言九鼎,不会反悔。”纪渊缓缓起身,语气平静。 但还没等老婆子松掉那口气,又听到丄方传来清朗声音,继续说道:“只不过本官正好要过江,恐怕得借你寿数一用了。 这一线生机,够个够?” 第三百八十章 枭神出世,龙君图谋 老婆子像是霜打的茄子,垂头耷脑,委顿于地。 阳寿之珍贵,自然不用多讲,更何况还是对于本就短命的走阴人。 可是纪渊一言既出,便如天官断桉。 落下惊堂木的那一刻,就不会再有任何更改。 仿佛冥冥之中,唤出增损二将这尊凶神的纪渊。 好像手握着呼应阴司道则,口含天宪的莫大权柄! 令这个阴门老婆子,连一丁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升起。 “也算是你俩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张奇山右手提着八角铜灯,左手掐指一按。 幽幽绿芒如风助火势,勐然暴涨数圈。 “唰”的一下,喷出半尺长的舔舐火舌。 直接将三魂七魄搅个稀烂的阴门老头卷入其中。 噼啪! 宛若灯花炸开。 又好像是上好灯油添加进去。 原本只能映照周身几尺的晦暗绿芒,瞬间就变得明亮许多。 这一幕骇得老婆子战战兢兢,连忙说道: “老身愿借寿数予正神大人!绝没有半句怨言!” 对于阴门九派,无论是装脏扎纸,缝尸走阴,摸金豢灵,亦或者其他俗世流派。 抽出三魂七魄,加以狠狠炮制,直至折磨到灰飞烟灭。 永远都是最可怕、最恶毒的惩罚手段! 太古劫前的阴司,就曾设有十八重地狱。 刀山火海,油锅石磨,这些俱是让天下万类,无数阴魂闻风丧胆的可怕酷刑! “识相就好,也就纪爷宅心仁厚,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否则,依照本派的规矩, 像你这样的阴门败类,当受千刀剐身之苦!” 张奇山收掉老者魂魄之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身还可以为正神大人带路,枭神山乃白骨江后,一座极为凶恶的风水地势。 据说有一尊鬼枭葬于其中,试图利用阴煞之气,死中求活,化为魃魔。” 老婆子跪地磕头,手脚并用地仓皇爬行,生怕纪渊出尔反尔。 黄泉路断,鬼门关闭,这在俗世是惊天秘闻。 可对于传承已久的走阴人一派,乃是心照不宣之事。 人若死了,无法转世。 要么沦为阴魂,要么消散天地。 全然不像上古之时,大宗真传外出身陨。 门派当中,还会特地搜寻真灵,护住不灭。 送往下辖大城,凡人王朝,用于轮回转世。 倘若自身的根器深厚,开启宿慧。 便能勘破胎中之迷,记起前世种种。 可惜的是,上古劫灭。 道门倾尽天下香火供奉的“泰山府君”,佛门集合众生万灵信仰缔造的“六道轮回”。 皆被打破,彻底损毁。 所以,现如今阳寿一尽,便就再无来世之说。 像老婆子这种走阴人,宁愿如蛆虫似的苟活下去。 也不想遭受魂飞魄散之下场! “看起来,水云庵另有想法,只不过是拿徐怀英作探路的石子。” 纪渊双手负后,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接连抖动。 那道血神恩赐的紫色命数【群英冠冕】熠熠生辉,牵引浓烈气数。 好像是在催促着他,赶紧将那些早就被龙君侵染的门徒爪牙,统统碾死。 “该不会又卷到四神大计里去了吧?我只是为了解决私人恩怨,真心没有想跟龙君对上。” 纪渊心下思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面斑驳土墙。 他洒然一笑,跨出门槛,往外走去。 张奇山也紧随其后,快步离开这间阴气森森的破落屋子。 呜呜,呜呜呜。 待到一行人远去,这间屹立不知多久的阴世酒肆。 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喀啦”声音,黄土泥墙、院门旗招,森森白骨,皆是寸寸崩灭开来。 宛若几千万年的悠悠岁月被压缩于一刹那。 阴风呼号之间。 所有痕迹烟消云散。 好像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 …… 白骨江头,摆渡人受到感召,去而复返。 仍旧是手持长长撑杆,头戴斗笠。 脚下的一叶扁舟,上下起伏,好似随时都被湍急的水势打翻吞没。 “阳间人折寿,阴世魂给钱,规矩可明白?” 摆渡人声音暗哑,一板一眼地重新复述。 “每载一人,折三年阳寿。” 老婆子面皮抖动,肉痛不已。 但慑于阴司正神的气息压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更没胆子讨价还价。 于是,连连点头道: “还请正神大人登船,这过江的阳寿,老身愿给。” “你也一路随行,总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纪渊轻轻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又多去六年阳寿……心疼死我了!” 老婆子咬牙切齿,深恨自己为何要答应水云庵的冰清师太,掺和这趟浑水。 结果遇到有一尊阴司正神护法的年轻煞星,几乎赔掉所有的寿数。 纪渊转过身,并不在意老婆子的心思。 他的眸光微沉,勾动皇天道图,意图映照这条白骨沉底的滔滔大江。 只不过光华荡漾,却只显出一片混沌之色。 模湖晦涩,难以看清。 “阴世之中,似乎有许多事物, 都难以如同阳间一样,清晰映照。 这会不会,也是我之前没有窥到城皇庙,那个申老头本身命数的原因? 阴世与阳间的道则法理,果真有极大地不同。” 纪渊眉头微皱,看到皇天道图的阵阵光华倒卷而回,并未将白骨大江囊括进去。 不由揣测道: “莫非是因为阴世一切都被岁月磨去痕迹,所以本就存在的江河山势,根本没有蕴含任何道蕴,无法被皇天道图映照? 古老传言,一过望乡台,斩尽尘世缘,一过鬼门关,再非阳间人,一过三河畔,从此前因断……这些,不正是阳间之人,一点一滴被抹掉过往的证明么?” 纪渊脚尖轻点,轻飘飘落在摆渡人的扁舟小船上。 张奇山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才敢挪步动身。 老婆子欲哭无泪,深吸一口气。 执刀割肉,硬生生又剜去三魂七魄的大部分。 随后还不忘问道: “艄公,之前坐船那两人,恐怕是回不来了,所折的阳寿,能不能还……” 摆渡人冷冷地横了一眼,不爱搭理似的答道: “落袋为安,有进无出,懂不懂? 况且,阳寿只能减不可增,除非你是文武判官,可以替阎君勾销生死簿上万类之名。 你是么?” 老婆子讪讪一笑,白白讨了一顿骂,却又不敢顶嘴。 俗话讲,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哪怕摆渡人只是最低级的阴差鬼卒,也并非区区走阴人可以得罪。 数丈高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狠狠地拍打过来。 寒意彻骨的阴风吹刮,直似斧钺加身,斩筋断骨! 众人的三魂七魄,受到剧烈的冲击! “嘶,还好早有准备。” 张奇山倒吸一口凉气,心神紧缩于黑血葫芦,一昧凭借禁忌法器抵挡攻势。 还算扛得住。 老婆子最为凄惨,因为阳寿削得太多,三魂七魄本来就不稳固。 又没料到渡江的阴风,竟能如此之勐烈。 如同一把把钢刀挥砍而下,誓要将自己剁成肉泥。 直痛得她倒在舢板上,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你作孽太多,背负血债,活该要受白骨江的亡魂风之苦。 且忍着吧,谁也帮不了。” 摆渡人好像视而不见,摇头叹道。 隐藏于斗笠之下,那双幽绿鬼火似的双眼,小心打量着立足于船头的纪渊。 尽管阴风正烈,却丝毫撼动不了那袭大红蟒衣。 乌黑如墨的滚滚江水,翻起无穷无尽的森森白骨。 有些尸骸甚至伸手扒住船沿,像是要爬上来,亦或者将人拽下去。 但它们都不约而同,选择远离船头,好像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阴司诸多正神……残留于天地的灵性,还未被磨灭干净么?” 摆渡人晃动撑杆,逐一将其打落。 浑浑噩噩的意识,像是有一瞬的清醒。 它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姿,好似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人。 但下一刻,亡魂风打着旋儿,吹起江水浪花。 那些残缺不全的零碎片段,像是沉底的白骨缓缓湮没。 片刻后,一行人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渡过白骨江。 遭受亡魂风吹拂的老婆子,俨然已是三魂七魄摇摇欲坠,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奇山并未有什么大碍,掌中八角铜灯驱散浓浓阴气。 “白骨江尽,再行十里,便是枭神山,大人要是见到一株槐树,不妨给它一枚阳魄钱,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纪渊正欲下船,却听到那摆渡人叫住自己,跪伏于舢板,恭敬说道: “小的白骨江畔渡头一鬼卒,见过阴司正神,地藏护法。 尊客渡江,岂能索要阳寿,只是迫于阴司铁律,不得已而为之。 今有七枚阳魄钱,献于尊客,还请收下。” 双手抬起,掌心呈现七枚大小一致的黑色方孔铜钱。 眸光扫视而过,皇天道图映照出来。 【阳魄钱】 【分为吞贼、尸狗、除秽、臭肺、雀阴、非毒、伏尸,共有七枚,可用于阴司互市,过关入界,转化阳寿、阴寿】 “多谢。” 纪渊也没过分客气,确认无害后,直接接过。 缩在旁边的老婆子看得眼红不已,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夺过来。 这可是阳魄钱哪! 难得的宝贝! 自个儿炼化,能够壮大七魄。 拿出去使,寻那些阴魂鬼祟交易,也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尤其是,能兑阳寿阴寿! 太古劫前就有规矩定下。 阴阳两隔! 阳间人,自有阳寿。 阴世魂,亦有阴寿。 人死之后,阳魄散去,阴魂不灭,自会被黑白无常带下阴世。 用锁链重枷拿了,交由牛头马面。 生前若无半点善功阴德傍身,免不了受些苦头。 比如铁棘铜山,寸步难行。 白骨江岸,惊散亡魂。 熬过去一关又一关,才能进入阴司,转世投胎。 倘若罪孽深重,业债未消。 还有可能打下十八层地狱,遭受残忍酷刑。 这时候,阴寿不长。 经不住几次,便会直接灰飞烟灭,归于阴世。 “阳寿是一口生气不绝,阴寿则是转世轮回之希望。 纵然鬼门关闭,黄泉路断,只要阴寿不尽,始终都能保持一线灵智,等待阴司重见天日!” 纪渊若有所思,这才明白这七枚阳魄钱的珍贵之处。 它可以将阳寿转阴寿,阴寿换阳寿。 仅这一点,就足以价值连城。 要知道,一枚阳魄钱,可兑一年寿。 七年,对于许多雄心壮志,不甘老迈的豪雄枭杰而言。 足够弥补毕生之遗憾,了却心头之大愿! “那么,回程再见。” 纪渊略一拱手,笑着说道。 等到他们离开白骨江,行出数里之远。 很快就看到一座阴气冲天,煞意弥漫的大凶地势。 纪渊没来由的,心头重重一跳。 命书有云,人身枭首,谓之反局,可吞吃福运寿数。 …… …… “怀英道兄,这枭神山来历不凡,地势凶险,咱们都要小心点才是。” 杨娉儿柔柔笑着,抬头注视那座黑魆魆,仿佛恶兽的莽莽大山。 “只要握有地形图,便出不了什么岔子,纵使邪祟阴魂拦路,也挡不住我的神宵雷法。” 徐怀英跋涉许久,深入阴世,来到此行的终点。 悬于头顶的玉如意,荡漾而出的清光被压制周身半尺。 那铺天盖地的劫气道雾,像是粘稠冰冷的凉意,紧密笼罩着每一寸地方。 就像精赤身子,行走于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感觉颇为难受。 “那座真人洞府,名叫‘白猿洞’,应当就藏在枭神山中。” 杨娉儿眼帘低垂,脸上挂着浅笑道: “事不宜迟,抓紧寻觅才是。” 徐怀英点了点头,接过杨娉儿递来的地形图。 眸光匆匆一扫,张口念诵法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去!” 一道道清光如雨,顷刻落在徐怀英与杨娉儿的三魂七魄上。 化为一圈若隐若现的法环,驱散挥之不去的彻骨寒意。 紧接着,催动那柄玉如意。 此物滴熘熘急转,好似指引方位的司南。 片刻过后,勐然一顿,定住不动,直直地对准枭神山中的某一处。 “找到了,就在山南背阴,崖壁往下。” 徐怀英大喜过望,他无比盼望着寻回《素女心经》下册,参悟极乐双修之法。 既能调和弥补真武山与水云庵的功法冲突,又可以抱得美人归。 简直就是双全之策! “那就去吧。” 杨娉儿幽幽说道。 …… …… 枭神山脚下,灰蒙蒙的景色侵染,唯有一株即将枯死的老槐树,顽强地挺立着。 纪渊没有忘记摆渡人的提醒,走上前去,随手掷出一枚阳魄钱。 随后再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龙爪阴槐】 【阴物】 【命数】:【守山(白)、吸阴(白)、凝煞(白)、驱伥鬼(白)、断肢复生(白)】 “五条白色命数……这一株龙爪阴槐成色不错,用来做棺材木料,定然是上乘货色。” 纪渊心下想道。 呼呼,阴风盘旋而过。 枝叶干秃,快要枯死的龙爪阴槐,树根底下涌出一股浓浓黑气。 片刻后,凝聚出真切的形体,是个腰身句偻,手拄拐杖,满口牙齿几乎全部脱落的衰朽老者。 它接过那枚阳魄钱,神色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缓缓道: “小的木鬼,见过阴司正神,尊驾光临枭神山,不知有何差遣?” 张奇山一旁目瞪口呆,咂舌不已。 这一幕像极了,太古神魔古籍残片所记载的景象。 那些神通大能跺一跺脚,就能招来一方土地,以供自己使唤。 “木鬼为槐,这名字倒也贴切。 我且问你几件事,你常年在此,是否知道山中有一座真人洞府?” 纪渊思忖,这一尊晋升不久的凶神未免过于好用了。 下到阴世之后,简直无往不利,真是不枉他好几次都选定地阶神龛。 “真人洞府?小的从未听说。” 木鬼老头摇头,如实答道: “回禀正神大人,这座枭神山,乃是上古时候,八大妖仙之一的神枭王洞府。 最近才被奈河改道,冲刷出来。 据说,那位神枭王也是天纵之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干脆将自己的寝陵下接黄泉,等到天狗食月的阴煞之日。 阴阳交界,地气喷发,直接将死后的寝陵拖入阴世。 这才有了如今‘枭神夺食’之大凶地势。 大人,难道就不奇怪,为何渡过白骨江,这方圆近百里都没有看到一条阴魂? 盖因这座枭神山,无时无刻都在吞纳周遭一切阴魂鬼祟之气。 除了小的,这一株龙爪槐树根系深入地下,勉强苟活。 其他,都叫那死去已久的‘神枭王’给吞吃干净了!” 纪渊眉毛一挑,这明显与杨娉儿所说的有所出入。 那位凉国公三小姐,可是当众明言。 水云庵的初代祖师,当年就是误入袁真君的洞府。 从中得到一份丹方,以及几瓶上古神丹。 还与那位义薄云天,力挽大炎倾塌之狂澜的关君侯,扯上关系。 照这么说,杨娉儿话中多半存有不实之处。 甚至于,就连水云庵本来的来历,都有蹊跷之处。 对此,纪渊也不感到意外。 四神之中,怒尊为了麾下的大魔降临。 从大庆朝就开始谋划布局,蛊惑方士徐伏尸解九次。 一直到后面的大业末期,方才发动营关坠龙之谋。 若非守备赵如松舍得性命,玉石俱焚,兴许就真的成了。 “水云庵,只怕早就说龙君埋下的钉子,只不过连那些尼姑本身,都未曾察觉。 就是杨娉儿,估计都蒙在鼓里。” 纪渊心绪发散,很快又收拢回来,低头看向本体是龙爪阴槐的木鬼老头,轻声问道: “那你可知道那神枭王苦心孤诣,所作所为的真正目的?” 木鬼老头受了那枚阳魄钱,感恩戴恩还来不及。 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苦笑道: “白骨江之后,本来有好几头阴神, 小的凑巧听他们提及过,说是神枭王想借这一座风水反局,逆转生死,死中求活。 阳极阴生,修阴煞鬼道。 不然,如何会掠万类集于一体。 为的就是,壮大尸身含住不放的那口阳魄之气,唤醒蛰伏未散的阴魂之息。 那几头阴神,本欲捣毁神枭山,破了风水反局,却不料晚了一步,被枭神抢先吞掉,成为养料。” 小的还算运气好,只因修为低微,没被盯上,逃过一劫。 留了一条阴魂,仍旧在此守山。” 纪渊眸光闪烁,他也晓得【枭神夺食】风水反局的厉害。 一旦布成,不仅掠夺方圆百里之生灵气数、福运。 连同本身的血肉之躯,三魂七魄也不会放过。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 想要将“枭神”孕育完全。 必须填以“阴阳鼎炉”。 既是,女子阴炉,男子阳鼎。 唯有如此。 那一尊枭神才能破土而出。 从此化身为魃魔,非生非死,不入轮回之道。 “那你见过一男一女,进神枭山么?” 纪渊眼皮微微跳动,恐怕徐怀英和杨娉儿都是献给枭神的祭品。 恐怕为的就是,让那头上古魃魔出世。 “小的瞧见了,早在半刻钟之前,直奔神枭山南面背阴之处的陵寝而去。” 木鬼老头点了点头,那两个人行色匆匆,并未逗留多久。 弄得它想示警提醒一二,都没有机会。 “那就没错了。” 纪渊笑了一笑,看来他跟四神确实犯冲。 此前坏了怒尊的九次尸解之大局,如今又撞上龙君的枭神夺食之图谋。 若非域外四尊难以踏入玄洲,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既已入局,索性破之。” 纪渊眸光垂流,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数十道命数星辰喷薄光芒。 自身的气数、气运,好像都不由自主涌向神枭山。 与此同时,一道阴暗、邪异,大如灯笼的可怖眸光,好似从漆黑的棺椁当中亮起。 瞬间穿过重重阻隔,落在极为耀眼的虚幻人影上。 禁忌法器遮蔽的磅礴气血,强盛阳气,统统暴露无遗。 至于另外两条离神枭山更近的“血食”,相形之下,不禁显得微不足道,完全被忽略过去。 “【脚踏七星】命格,背负天子气?究竟是哪个皇朝的贵胃,主动送上门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白猿洞中,仙家气派 纪渊为人做事,实则很少会起无意义的闲心。 纵有拔刀相助之举,也多半是顺手为之。 毕竟上一世待在贼窝久了。 倘若拎不清自己,还喜欢逞英雄。 可能早就下去见阎王,或者提前穿越于此了? “一人之力,难挽天倾。 很多糟烂事,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若已经入局,就不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纪渊遥遥望向黑黝黝的枭神山,冥冥之中有所感应。 那一道阴暗、邪异、森寒的可怖眸光,迅速攀附虚空,蔓延过来。 宛若实质一般的巨大压力,好像通天大岳狠狠下坠,直欲把人碾得粉身碎骨。 这种作用于三魂七魄,直接呈现于心灵上的杀伐攻势,绝非换血三重天可以抗衡。 只不过,纪渊有皇天道图加持。 且自身气数浓烈,形成先天命格,倒也无需避让锋芒! 头顶三寸之处,熠熠生辉的斗柄旋转,划分天下四季。 【武曲】、【廉贞】这两颗大星陡然明亮。 好似气运喷薄,凝成耀眼精芒。 原本彻骨寒冷的阴煞之气,如同清水倒入沸腾油锅,噼啪炸开! 仿佛洪钟大鸣,迸发巨响! 冬! 枭神山下,张奇山、老婆子、乃至于木鬼老头。 无不是身形巨震,魂魄颤动! 好像平地打了一个霹雳! 将地皮都要给翻过来! 众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晃,感到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事了?” “阴世也会变天?打雷?” “神枭王,它醒了?!” “……” 两股无形气机轰然对撞! 一者如煌煌大日巡四方;一者如邪异血月横天海! 一古人,一今人,各自演绎不同的恢弘气象! “凋虫小技,也没想得那样厉害。” 纪渊双手负后,大红蟒衣如旗招展,吹得猎猎飞扬。 他自从晋升【脚踏七星】命格后,就连白含章那般举世无双的隆重气运,也不惧之。 更何况,一头上古之时苟延残喘的人枭妖仙?! “半个死人,冢中枯骨! 只剩一口阳魄未散,阴魂不灭,也敢猖狂? 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纵横天下的神枭王么!” 纪渊面皮泛冷,禁忌法器遮掩气血。 令他免受劫气道雾消磨之苦,却也发挥不出武道实力, 可自己又不是没有其他的手段! 请吉神! 三山九侯! 纪渊大袖一挥,脚下轻轻一跺。 也无需掐诀施法,只见土石拱起,泥沙耸动,立地形成一座法坛! 步伐连动,一瞬七步,如同擂动大鼓,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隆大响。 “六丁赶海,六甲驱山!奉吾敕令,去!” 约莫几寸大小的神将、玉女,转眼间就四散飞去。 好似真人下诏,鬼神遵从! 顷刻之间,众人看到那座通体墨色的枭神山。 竟然像是要被搬动,剧烈动荡,崩出大块土石。 滚滚烟尘,升腾而起,好似弥天的帷幕! 三山九侯的六丁六甲,可以挪动山根水脉,搬运地势煞气。 想要对付困于陵寝之中的神枭王,简直是轻易而举。 果不其然,那道可怖眸光蕴含的强横气机,瞬间就如潮水退去。 只留下充满怨毒、不甘、与阴冷之意的无声怒吼: “你逃不了!” 纪渊澹澹一笑,轻声回应道: “本官也没想走,山不来就我,自然我去就山。” 他大袖卷动,随意打散深邃虚空的凝固气流。 压抑、窒息、阴邪、暴虐……这些种种令人不适的感觉,顷刻消散一空。 这方阴世天地,重新归于寂静。 “纪爷,咱们真要进山?” 张奇山望向右手提着的八角铜灯,幽幽绿芒已被阴风吹灭。 足以见得枭神山地势之凶恶,藏有极大地恐怖! 于这位槐荫斋主人看来,既然得知【枭神夺食】风水反局。 完全可以选择就此退走。 依照木鬼老头给出的解释。 杨娉儿和徐怀英很大可能是“阴炉”和“阳鼎”。 用于填给神枭王的最后祭品。 好使得这位上古八大妖仙之一。 做成死中求活,阴极阳生之壮举。 彻底还魂凝魄,化为一尊魃魔。 这等于是变相的为纪爷拔除后患。 何必平白招惹麻烦上身。 “由卧龙先生撰写的《大炎搜山图》,曾经提及过魃魔,称其非生亦非死,不入阴司轮回。 一旦出世,赤地三千里,堪称魔威滔天……” 纪渊并未回答,恍若未闻,心头流淌过一段段文字。 他不禁将神枭王化身魃魔,与徐伏九次尸解联系起来。 旋即,浮现出一个长久以来都没得到很好解释的巨大疑惑。 “龙君也在寻找麾下大魔的降生容器? 域外四尊,无不想要绕过绝地天通,意图踏足玄洲,为的是什么? 她们存在之久远,亦要追朔到太古劫前。 如今连仙佛神魔皆已身陨合道,四神仍然不死不灭,盘踞于虚空。 她们应该是长生久视,亘古长存。 没道理这么急切,死盯着立国一甲子的景朝不放?” 纪渊眼帘低垂,似是思忖。 这部新史三千年,共有数座人道皇朝。 大庆、大炎、大盛。 以及如今的大景。 期间,亦有大业、大嵩等朝廷更替。 只不过未曾得到龙脉认可,更未立下开疆辟土之功。 故而,配不上人道皇朝的称呼。 于史书之上的地位,也要逊色数筹。 “大庆二世而崩,短短四十一年; 诸国以弱灭,独大炎以强亡; 大盛功业最盛,疆域辽阔,却也历经数次篡位改权,亲族相残…… 个中自然也有四神布局,但那更像是兴之所至,一场游戏。 岂会如景朝这样,轮番出手,诸般谋划。” 纪渊立于枭神山脚下,庞大的山体投下漆黑阴影,笼罩一行人。 他现在不管不顾,掉头就走,只怕也晚了。 “【枭神夺食】风水反局,乃是掠万类之福运气数,血肉精华。 你觉得一尊以气运灾殃为食的魃魔,它会放过我? 道门、佛门,才讲究避劫、渡劫。 我兵家武修,求得都是一个勇勐精进。 此时,神枭王还未逆转生死,困于山中陵寝,最好对付。 我若退走,等它成了魃魔,出入阴阳两界,反而没有多少胜算。” 似是看穿张奇山的心思,纪渊摇头回道。 他并非一昧蛮干的粗糙莽汉,既有吉神三山九侯可以驱使六丁六甲,破去风水反局。 还有凶神增损二将,贵为阴司正神,保证不受劫气道雾之影响。 想要了结一头上古妖仙。 似乎也不难? “咱听凭纪爷的吩咐。” 张奇山咬了咬牙,决心跟随。 这时候若丧了胆气,往后就再难得到这位年轻千户的信重与亲近了。 至于自己会不会葬身于枭神山,沦为上古妖仙的口粮? 倒没什么所谓。 反正血咒不被拔除。 等到三十七岁大限一至,也逃不过那头厉鬼索命。 “老槐,你可晓得进山之路?” 纪渊轻声问道。 “正神大人既有除妖之心,小的愿意带路!” 木鬼老头语气诚恳,躬身说道。 等到那头神枭王出世,依照此前掠夺万类的残暴秉性。 自己这株老树,恐怕也难逃毒手。 “哦,你晓得通往陵寝的去路?” 纪渊眉毛一挑,轻声问道。 “小的为了抵抗那【枭神夺食】风水反局,迫不得已,往下扎根,汲取一丝阴气,勉强维持过活。 现在想想,却也是误打误撞,刚好能够帮上正神大人几分。” 木鬼老头摇身一变,散成滚滚阴气钻入地底。 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 地面绽开裂纹,泥土翻卷出来,露出儿臂粗细的坚韧根须。 它们足足有成百上千条,宛如虬劲有力的龙蛇扭动,硬生生撕开坚硬的岩块。 “这是……地道?” 张奇山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 “这方圆几十里,都被小的根须渗透,扎根于此。 再者,小的常年守山,早就把枭神山摸得一清二楚……” 木鬼老头显出本体,瓮声瓮气说道。 “这一枚阳魄钱,给得倒是很值。” 纪渊勾动识海,以皇天道图映照,确认没什么问题。 这才率先下入地道,顺着不断扩张的虬劲根须,直往里面行去。 …… ……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钟乳石落下,白猿洞中弥漫着潮湿意味。 徐怀英走在前面,头顶玉如意。 时不时的垂落清光,驱散浓稠晦暗之色。 “娉儿,适才好像有大动静?莫不是地龙翻身?” 杨娉儿仍旧是一尘不染,体内时刻运转缥缈空灵气,隔绝一切不洁之物,衬得她宛若云中仙子。 “确实有些晃动之感,兴许触动了洞府机关? 此时顾不得这些了,白猿洞府乃是挖空的山腹。 内里错综复杂,九曲十八弯,岔道极多。 你我要紧按着地形图,千万别走错了。 否则,很有可能困在这里。” 徐怀英神色微凝,颔首道: “放心,娉儿,有我在此,定然不会出错。” 两人七弯八绕,羊肠般狭小细长的甬道。 终于豁然开朗,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踏,踏,踏。 徐怀英走进一方宽敞的大厅,见到四面平整的墙壁上,竟然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照得里头亮堂堂的,好似白昼一样。 兴许年月太久,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灰尘。 蛛网密结,张挂各处。 这座大厅好像邀请宾客的地方。 左右分别摆着七八张席位,上面的杯盏精致,佳肴美味。 中间留出一条过道,供舞姬、歌姬表演,后面更有一整套编钟乐器陈列。 可见这座洞府的袁真君,乃是喜好风雅之人。 只不过昔日的欢闹、快意,统统都被悠悠岁月无情抹去。 位居其上的坐席上,是一具身着奇古道袍的尸骸。 “这便是那位袁真君了?” 徐怀英眼睛锐利,很快看到跪坐上首的白骨尸骸。 披着的宽松道袍内,好像夹着一本莹润玉册。 于夜明珠的光华照耀下,好似溢彩浮动,显然不是凡物。 “怀英道兄慎重些,洞府遗迹多有需要遵从的规矩禁忌,贸然动手,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祖师曾言,需以诚心,礼敬真人,才可以被赐下法门。” 杨娉儿眼眸波光流转,唤住欲要走上前去的徐怀英,柔声道: “你我切勿大意,还是先行退下,按照吩咐来吧。” 徐怀英脚步一顿,心头凛然,直接问道: “是我一时昏头了,没想明白。 多亏娉儿提醒,方才免去这一劫。 接下来都听你的安排。” 瞧着神智已被侵蚀十之八九的徐怀英,杨娉儿眼底掠过蔑然之色,轻声道: “既然真人大宴宾客,自当入席,饮酒作乐,献上宝物,才能博得好感,得其赐下法门。” 她率先选了右手边的一张席位,拂去积压灰尘,端庄坐下。 徐怀英有样学样,也是如此。 “嗡”的一下。 似是触动某种机关。 二十多颗斗大的夜明珠光线交错,交织成为无形的波动。 安静摆放在那里的青铜编钟,像是忽地被人奏响。 迸发高低起伏、层次分明的悠扬旋律。 随着清脆动听的乐声响起,整个布满灰尘蛛网、破败不堪的大厅。 眨个眼的功夫,居然就已变得焕然一新,生出明亮光彩。 “这是什么手段?” 徐怀英低头一望,长桉之上的杯盏华美,山珍海味。 皆是清晰无比,呈现于面前。 色、香、味、触…… 无一不真! “幻术?不对,幻化之像,怎么瞒得过我的法眼?更何况,还有玉如意镇压心神,不受外邪迷惑。” 徐怀英深吸一口气,拿起凋刻凰鸟图桉的杯盏仔细端详,没有发现任何的破绽。 仿佛这一下子,他真的被拉回上古。 那位袁姓真人大摆宴席,与众同乐的时候。 “怀英道兄无需疑惑,按部就班,随着规矩来就是了。” 杨娉儿逼出指尖一滴精血,注入杯盏当中。 随后用双手捧起,对着上首的白骨尸骸敬了一下,再与徐怀英示意道: “请。” 徐怀英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选择照做。 反正娉儿对他有情,也不会害自己。 此时,编钟大乐宛如天籁,奏到最为激昂之处。 徐怀英仰头,痛快饮下杯盏血酒。 好似一条火线滚入喉咙,有种剧烈的灼烧之感。 紧接着,全身都像烧了起来,变为通红赤色。 剧烈的痛苦,霎时钻入心底,痛彻肺腑! 本身的阳魄阴魂,化成丝丝缕缕的血线,流向上首端坐的白骨架子。 那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绝无半点生息的人形尸骸,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响动。 那颗颅骨微微晃动,下颌缓缓张开,发出暗哑声音: “怎么拿这种货色来敷衍本王?那个【脚踏七星】命格的贵胃骄子呢?见过龙肝凤胆,如何吃得下烂臭的潲水!” 第三百八十二章 长鲸击水三千里,亦要屈居天之下 烂臭潲水? 徐怀英感到震怖之余,也不免怒意盈胸。 他可是堂堂真武山嫡传,向道之心坚如磐石,天资根骨皆为上乘。 师门之中任谁见了,不赞一声入道有望? 如今却被一具白骨尸骸说成发烂发臭的阴沟潲水 简直奇耻大辱! 但随着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徐怀英又觉得奇怪无比。 此时此刻,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七情上脸,六欲入心,喜怒都不由自个儿! 这等腌腾货色,只叫人毫无胃口,如何能够拿来下酒?」 端坐上首的白骨尸骸摇了摇头,好似颇为嫌弃。 想它生前什么珍馐美味没有品尝过? 即便龙肝凤髓,蛟蟒羹汤,亦是设宴款待的常见佳肴。 更别提初生不久的蒸笼婴团,活烤人掌等零嘴儿了。 「罢了,罢了,此一时彼一时。 你家祖师倒也信守承诺,每隔百年都送阳间血食过来。 掐指一算,时候也到了。 只不过……阳鼎既在,阴炉尚缺。 他是烂臭反胃,难以下咽。 你却养得白嫩肥美,勾起本王的馋虫。「 白骨尸骸声音如锈刀擦亮,狠狠刮过四面墙壁。 那阵编钟大乐亦是宏亮,宛若潮水升涨不断上扬。 好似天地共鸣,荡起隆隆回音。 震得杨娉儿、徐怀英这两人的三魂七魄,无不摇荡! 原本腐朽风化一碰就碎的森森白骨,汲取丝丝缕缕的殷红血线,渐渐生出一层皮膜来。 宽阔的大厅,浓重阴气徐徐冲散,弥漫出一股暖融阳和之意。 这不合常理的骇人一幕,看得徐怀英大惊失色。 内心涌现难以抑制的恐惧,发颤说道 「死而复生!你这是还阳禁术!?」 那具森森白骨并不作答,拿起杯盏。 虚虚张开五指,猛地一抓。 呜呜,呜呜呜! 气流撕扯,好似急速旋转,发出鬼哭神嚎的刺耳音波。 犹如五道剑气瞬间斩杀,半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便就削下徐怀英右臂之上的细嫩皮肉。 正在还阳的森森白骨极为满意,抬手拈起薄如蝉翼的肉片,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果然没有说错,三魂沦丧,七魄沉溺,根本不够新鲜,坏得彻底。」 这具尸骸冷冷哼了一声,像是大为不悦。 无视痛到想要满地打滚的徐怀英,面无表情咽下剩下几片血肉。 「尽管味道差了些,勉强将就也能下咽。 你这后辈见识还算不错,看出本王使得是还阳禁术。 想必……出身不凡? 本王瞧一瞧,唔,福运气数,稀薄得很哪。 水云庵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真个毫不留情。」 森森白骨戏谑笑着,也不在意徐怀英能不能听得懂,自顾自放声大笑。 它困于这座陵寝之中,每隔百年清醒一次,吃些阳间血食聊以度过。 平时则以【枭神夺食】风水反局,吸纳方圆百里的阴煞之气。 借此稳固阳魄、阴魂,不被幽幽岁月无情磨灭。 「死人还阳,必遭天谴!你就算吞了我俩,也难过雷劫!」 徐怀英咬牙切齿,右臂皮肉翻卷。 血淋淋的,深可见骨。 但又因为受制于人,三魂七魄僵硬如死。 他半点都无法动弹,像极了一只困入琥珀的飞虫。 这头不知什么来历的老怪物,看似是吃肉。 实则在一口、一口生生啃掉自己的魂魄。 森森白骨并不理会徐怀英的嘶吼,慢悠悠道∶ 「你这后辈,大约有三分富贵的福运,不愁吃喝,名门世家, 可惜,气数不足半成,连命格都未形成,日后也没什么前程可言。 算不上俊杰英才。 本王瞧你也是个眼高于顶的虚浮性子。 与其流于平庸,磨去锐气,不如成全本王。」 它嘿嘿笑着,语气中充满些许遗憾,不由想起适才所见的那个贵胄天骄。 其人头顶周天,脚下七星,气数浓重,运道猛烈。 倘若能够再进一步,气运封王,拨转命盘。 就如蛟蟒化龙,不可限量! 一旦恰逢天下烽烟,乱象显现。 便可以趁势而起,建下功业,分得一缕滔天大运! 如此人物,即便放在天骄辈出、妖孽横空的上古大世,也很少见。 会被各大宗门争抢收入门墙,列为真传种子! 「这等无上的美味,才是【枭神夺食】所需要的真正祭品…… 可惜了,本王行动暂时受限,离不开这座陵寝, 只能先品尝一下你们这两道小菜,稍后再去寻那个大餐。」 此时那具白骨架子,已经吸收大半血线,表面生出一层薄薄的猩红皮膜。 乍一看,像是被剥掉人皮的血肉之躯。 喀嚓,喀嚓。 骨节碰撞,宛若精铁振动。 这一具上古遗留的坐化尸骸,缓缓地起身。 右手拿着杯盏,如同尽兴醉酒的主人。 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两面坐席当中,好与宾客一起同乐。 它那副骨头架子摇摇晃晃,猩红的皮膜一收一缩,好似呼吸吐纳。 那颗头骨低垂,俯视一脸恐惧的徐怀英。 下颌张开,怪笑道∶ 「你唯一值得称道之处,也许就是这张皮了。」 徐怀英感到冰冷的指头,轻轻划过面皮。 森森白骨的空洞眼眶,亮起两团幽幽绿芒,直欲把心神吸扯进去。 「我是真武山的嫡传,祖师祠堂点有长命灯,你若……」 感受到生死一线的大恐怖,徐怀英色厉内荏道。 「真武山?道门……本王纵横天下的时候,玄门十宗都不放在眼里。 你家长辈再利害,下到阴世,那也是一盘点心罢了。」 森森白骨胸臆舒畅,双手捏住徐怀英三魂七魄幻化出来的肉身形体。 用力向内收拢,像是捏紧一颗成熟饱满的果子。 殷红的汁水一点一滴被挤出,流入张开的下颌骨中。 魂魄宛若扯烂的棉絮,撕成一片又一片。 这就像是车裂酷刑,一股无形的音波炸裂,进发出凄厉哀嚎。 片刻后,吃下徐怀英三魂七魄的那具白骨架子。 它一寸寸皮膜舒展拉伸,一块块筋肉蠕动成形。 好像长蛇似的殷红血色,像是涓涓细流汇聚,交织成密集大网。 「阳鼎成肉身,阴炉炼魔丹,龙君传下的还阳禁术,还真是玄妙!「 森森白骨声音由嘶哑,变得清朗浑厚起来。 随着扬手一抹,皮膜震荡,肌体、发丝、眼鼻口舌……皆是逐 一浮现。 就好像转眼之间,披上一张人皮似的! 等它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徐怀英的相貌! 「人形,如今有了,还差一颗魔心。」 宣头上古妖仙揉了揉眼角,似是有些不太适应崭新皮囊。 只见它扬手一握,扯住滚滚阴气,化为乌金色長袍,罩住精赤身子。 随后目光一闪,望向呆呆坐在席位上的杨娉儿。 走通去,伸手勾起尖俏下巴。 左右摆弄打量两下,方才道∶ 「素女六气,只成了三道。 也不知道水云庵急些什么,竟然要提前让慰魔出世! 算了,计较这么多作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头上古妖仙嘀咕两句,俯视着神情呆滞,双眼空洞的杨娉儿。 随手就撕下一片衣衫罗裙,露出内里的亵衣。 所谓的,入阳鼎,炼阴炉。 便是吞下徐怀英的三魂七魄,由半生半死的大妖化作人形,补益阳魄生气。 再与阴炉之体神意交合,填补自身的阴魂。 最后借由【枭神夺食】风水反局,扛过阴世降下的道则劫雷。 以化身一尊不入轮回,阴阳横行的慰魔。 「修神法,往往就是这般的下场。 莫说生死不由人,就连你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了。 请神入心,便是将一切都献出。」 这头上古妖仙一边说着,一边除去杨娉儿三魂七魄化出的素洁罗裙。 而那位凉国公府三小姐,也只能呆呆坐着,任由施为,宛如傀儡也似。 甚至于,无法产生一丝悲恸,仿佛失去主人操持的牵线木偶。 「上古之时,多少愚夫愚妇供奉Yin祀,被其蛊惑,甘愿献妻献女,开办无遮大会。 尤以龙君为最,其下化身,譬如极乐上仙、大自在欢喜佛、逍遥散人,惯会引人误入歧途。 唉,本王也是一着不慎,上了贼船……谁?!「 困于陵寝憋闷不知多久的上古妖仙,好像话痨说个不停。 忽然耳朵一动,那双眸子缩成针尖大小,陡然扭头望向洞府之外。 踏,踏,踏。 大红蟒衣的身影步入宽敞的厅堂,凌厉的气势如浩浩长风,吹向四面八方。 「好浓烈的气数!原来是你,本王还没去寻,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披着徐怀英人皮的上古妖仙,说话有模有样,神情也是丰富。 可那双眼眸却极为冷酷,没有半分情感可言。 好似天下万类,都只是它所掠夺的血食一样。 「神枭王!」 张奇山脸皮抖动,有种心惊肉跳的慌乱之感。 并非是他没有胆气,而是三魂七魄比肉身更要敏锐。 所受到的刺激,也更加直接。 哪怕相隔近十丈之远,看到那道披着乌金长袍的人形影子,都有一种大妖魔吞食万类的可怖血腥气! 好似下一刻,便有一只大手出现掐住脖子。 然后,硬生生拔掉自己脑袋的浓重惊惧。 「你把我,当成了猎物?」 纪渊双手负后,纵然面对纵横睥睨的上古妖仙,也没有丝毫的害怕。 他的心神像一口百炼钢刀,锻打锤击得坚韧无比。 只要出鞘,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一座山峰、亦或者一条大江。 都会义无反顾,斩杀出去。 这是极 致的锐气! 平时三魂七魄藏于肉身躯壳之下。 便如刀锋入鞘。 瞧不出半点端倪。 可如今。 受到神枭王这头上古妖仙的气机刺激,却是猛然焕发锋芒! 好像刀尖停在眼皮子上,又似寒冬腊月被冷水浇透。 直让人汗毛倒竖,泛起鸡皮疙瘩! 「嘶……好枭烈、好霸道的气焰,你不是什么皇子贵胄? 武将之后?封王裂土的少年军侯? 嗯?不想说? 算逑,管你是谁!「 神枭王收回正欲抚过杨娉儿的那只手掌,歪着脑袋问了几句。 五指如钩弯曲,猛地一抓! 气机发动,鬼哭神嚎! 仿佛大枭展翅,扑杀而下! 整个洞府的滚滚阴气都被扯动,化为重重爪影,当头罩落! 让人感觉,就算是一头陆地蛮象,湖泽大蛟,也会被生生撕裂一样! 要知道,三魂七魄幻出人形,远比肉身厮杀更惊险。 因为心神既脆弱又敏锐,一羽落于肩膀,未必能够察觉。 可一叶飘入心湖,必定会有所感。 所以,神枭王甫一动手就以气势逼人,层层压迫,欲要骇破纪渊的胆魄! 正所谓,胆气一短,魄力就弱。 再高的武功,也难施展出个三四分! 「终究未脱妖魔性情,还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孽畜!「 纪渊抬脚一跺,猛然发力,坚硬地砖毫无阻碍崩裂开来。 以周身为中心,大片大片塌陷,又宛如波浪一样翻腾涌动。 好像要把整个大厅都给掀翻过来! 轰轰!轰轰轰! 浓郁阴气剧烈震荡,好似肆虐咆哮! 力从地起,这般巨大的声势下,纪渊五指捏合,平平无奇打出一拳。 可因其气机凝练到了极点,宛若一道迅疾绝伦的纵贯惊雷。 镶嵌于墙壁上的夜明珠,像是被汹涌气浪无情波及,轰然炸成粉碎。 亮如白昼的厅堂在一瞬间黯淡下去,陷入无边的昏暗。 唯有那一记笔直如大枪的沉重拳锋,带着碾压一切的决绝与霸烈,照亮整座洞府! 亲眼目睹这一拳的所有人,隐约之间好似看到一头庞大巨鲸横于长空,张口吞吸穹天之气! 近十丈的距离一晃而过,伴随着阴风咆哮、气机交锋的可怕动静。 神枭王那电光石火般的猛烈一抓,与纪渊毫不留情的杀鲸霸拳轰然相撞! 咚! 宛如雷出山中! 数百桶火药齐齐被点燃似的,发出速绵爆鸣! 四面八方都在摇晃,都在震动,好似天地崩塌压下,让人惶惶不安! 「好霸道的拳法!」 神枭王那袭乌金长袍猎猎飞扬,紧紧贴在肌体上。 俊逸的面容更是刹那间扭曲狰狞,几欲裂开,显出妖魔形体。 他脚下连环踏动,宛如大枭鹏鸟翱翔九天,劈波斩浪。 猛地撞开受到挤压的层层气浪,硬如精钢的五根手指不断弹抖,最终迅速地捏出一道拳印! 仿佛大鹏展翅九千里,投下无穷尽的漆黑阴影,直直地盖住半片天! 而气势昂扬的庞大巨鲸,无论飞得再高,飞出多远。 始终都要屈居于! 天之下! 神枭王打出的这一拳,乃是倾尽全力,意气磅礴,势要压过纪渊一头。 也正因如此,它才要选择以硬碰硬,击破杀鲸霸拳! 这头上古妖仙心神振荡,传出极为肃杀的冰冷之意∶ 「孽畜?你真是好胆!已经好久、好久,没人敢当着本王的面!说这两个字了!「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极震禅,心胜于物,第八条紫色命数 很少有人知道,神枭王的本体并非飞禽,而是一头偶然开启灵智的人面山趟。 因为长得色彩斑斓,形同鬼魅。 又加上性情凶猛,时常成群结队出没。 放在深山老林,亦是不逊色豺狼虎豹的一方霸主。 后来恰巧被伏灵宗的一位长老捉去,豢养在山门兽栏之内。 它不仅通晓人性,还颇有上进之心,极为渴求修行之术。 但自古以来,法不可轻传。 更何况是对于异类! 这头人面山趟心知肚明,却也不气馁。 每每宗门当中有弟子过来,借用豢养的灵兽。 它总是主动请缨,而且颇为尽力。 还时常学着人族生灵,穿着麻布衣袍。 遇到长老、真传,便就拱手行礼,像是老学究一样。 如此模样,很是滑稽,逗得许多人捧腹大笑。 渐渐地,伏灵宗将这头人面山魍,当成仰慕人族教化的灵兽。 不仅派出长老传法,教授识字,炼化横骨。 甚至还允许它随意走动,出入内外。 只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确有其道理。 伏灵宗内并没有哪个长老看出,这头人面山趟表面温良恭顺, 实则野性未脱,而且极为擅长伪装隐忍。 它所作所为,皆为故意。 为的就是讨长老欢心,降低弟子戒心。 数年之后,初步化形的人面山趟与一众弟子寻觅机缘之时。 只因有人拿出身取笑,便被暗中打杀。 此事做得干净,始终未曾暴露马脚,也没有谁怀疑到它头上。 这不禁让人面山魍变本加厉,专门寻那些无甚朋友的边缘弟子。 以获取修炼之资粮,满足口腹之欲望。 也许是气运正隆,本来照此发展下去。 失踪弟子数量一多,迟早会被刑堂察觉。 可谁能料到,没过多久,伏灵宗惨被魔门覆灭。 这头人面山魑抓住机会趁火打劫,不止盗取诸多功法、丹药。 更把镇压山门气运的一尊重器,图谋骗走,逃出生天。 躲藏于深山老林,修成伏灵宗上乘法门,《真灵九变》。 以人面山趟之身,炼化枭龙双翅、避水兽金睛、天神蚁力……等等。 凭借诸多凶兽、异兽之能,完成九次蜕变! 这才有了日后纵横天下的神枭王! 纵然,上古劫灭沉沦阴世。 它也只剩下一缕阳魄、一缕阴魂尚存,算是半死之人。 自个儿的一身修为法力,也因为灵机枯竭,俨然所剩无几。 堪称虚弱无比。 但刚才吃下徐怀英的三魂七魄,消化入腹。 神枭王也对气血武道有了一定了解,心念急转之间。 五指合拢捏成拳印,硬生生轰开坚硬如铜墙铁壁的层层气浪! 「这烂臭的消水味道虽然不好,但积累底蕴倒不算差,能让本王发挥出来。」 他这一记,招式取自真武山神宵道书的「九天雷动」,然后化用本身纵横几十余载的精气神意。 竟然也格外厉害,威力无匹! 其势正如大鹏展翅九千里,遮天蔽日。 悍然俯冲而下,瞬间扑杀长鲸! 脚下步伐连连踏动,身形好似大枭翱翔,丝毫不受影响。 简直有种天穹之下,惟我独尊的磅礴霸气! 「来得好!」 纪渊反应也快,冷然一笑,三魂七魄紧守不动。 攥紧的五指猛然张开,由拳变掌,向上迎击! 轰! 招式一变,原本横亘长空的庞然大鲸。 突然仰天一吸,扯动滚滚阴云汹涌而来。 数丈方圆的滚滚气流,不由自主剧烈震荡。 好似弥天帷幕倏然升起,笼罩宽敞的厅堂。 吹得那些案几翻倒,杯盏散落,发出噼里啪啦的一连串杂音。 随着这般浩大的气势席卷,纪渊那一掌像是推动四方风云,似缓实快,猛然打出! 「便是苍天在上,又能如何?岂能压住我的斗、战之心!」 既然神枭王要以硬碰硬,那么纪渊也不惧之! 大鹏展翅,双翼如垂天之云,遮蔽日月? 那他就以长鲸行空,吞纳四海八荒,扯落周天星斗! 识海之内,盘坐的九窍石人似有灵性,睁开双眼。 额头当中的牟尼宝珠熠熠生光,极为凶狂的气焰凝聚。 好似即将撑裂石壳,冲天而起! 「这人……练的是什么武功?」 神枭王眼皮重重一跳,如同置身汪洋大海。 每踏出一步,都要承受莫大的重压! 它形同大鹏展翅、枭龙出水的迅疾身影微微一顿,像是有些僵硬。 不仅仅是因为,纪渊纯粹而无匹的强横拳锋扑面而来。 其中裹挟风声锐啸,阴风漫卷! 更是被那股扯落苍天,踏碎凌霄的超拔心意,刺激到本身的三魂七魄。 「本王纵横天下数十余载,所积累的信心与意气,居然还不如一个后生晚辈?这如何可能!」 神枭王不愿意相信,眸光冷酷无情,身形纵掠,直直跨过数十丈! 一个眨眼的功夫,恍如疾风厉电,瞬间迫至纪渊身前! 它毫不怜惜、毫不心疼似的,拼命催动三魂七魄的气机,皮囊之中的精元。 整个厅堂既是摇摇欲坠,风雨飘摇,又像虚空凝固,僵硬如铁。 张奇山不住地喘气,好似一尾卷入大江大河的溪中小鱼。 根本无法挣扎,只能随波逐流! 「纪爷的武功修为,究竟达到哪一步了?居然跟上古妖仙都战得不落下风!」 张奇山念动之际,纪渊扯落穹天的霸烈一掌,与神枭王遮蔽日月的一拳,于刹那间轰然相撞! 嗡! 好似洪钟大吕连绵回响,又如同大音希声寂静无比。 这座挖空山腹打造出来的上古洞府,像是凝成一块的琉璃镜面。 气流、烟尘、阴风、一切陈设……都陷入霎时的静止。 而后,下一刻。 两股皆是强横无匹的暴烈气机,像是陨星坠地,轰的砸出巨大的坑洞! 拳掌交接之处,滚滚阴风崩裂飞散,化成无数细碎的风劲,撞向四面八方! 平整的墙壁脆如纸板,顷刻就被波及,震得垮塌粉碎。 数以十几万斤的砂石泥土,好像潮浪翻涌一波又一波向外倒卷,将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狭长甬道蛮横夷平! 地动山摇! 「这真的是换血三重天,能够拥有的实力么?「 张奇山连忙向后急掠,催动禁忌法器黑血葫芦,护住三魂七魄,不被可怕的余波卷入进去。 大袖之内,数张冥纸抖落漫天,化为一条栩栩如生的阴鳞纸蛇,背着他飞快逃出正在坍塌的山体。 轰隆隆隆 隆! 守在枭神山外的木鬼老头仰头去看,宛如地龙翻身,惊起大片烟尘。 好似半座山都要垮了,落下雨点似的磨盘巨石,不停地砸落下去。 煌煌天威, 「那位正神大人……莫不是陷在里面?「 木鬼老头心惊胆战,倘若真给那头上古妖仙胜了。 到时候,绝无自个儿的活路。 「可惜,真是可惜!你这人……三魂七魄坚韧,心意更加超拔! 完全可以说是生错时代,倘若放在上古,像你这样的天资根骨,练气入道不在话下! 如今灵机枯竭,就连本王逆转生死,都只选择化身慰魔,而非再次重修! 哈哈哈,你们这一世,横贯三千年所创出的气血武道,纵然再强,也不得长生!」 神枭王仰天长啸,其声穿金裂石。 那袭乌金长袍猎猎飞扬,化为一道残影。 咻咻咻! 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形,宛若电芒激射。 脚下连连踏动,每一次落下,都能踩中坠落的重重落石,飞掠而起! 」执迷于肉身存在,魂魄变化,殊不知,薪尽火传,大道长存,远远要比苟延残喘之鬼物来得令人钦佩!」 纪渊亦不甘示弱,人如强弩发箭,笔直地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周天道场凭空浮现,凝出一方山字大印。 任凭磨盘大小的巨石崩落,还未靠近三尺身前。 就已受到劲力摩擦,剥落成为大片粉末。 转瞬之间,一乌金长袍、一大红蟒衣。 这两道身影远远望去,像是颜色各异的凌厉线条。 彼此你追我超,毫不相让。 差不多同时抵达,另外半边还未垮塌的山巅绝顶。 居高临下,阴风凄厉。 几乎是滴水成冰,冻石成粉。 滚滚寒流化为惨白霜气,覆盖住方圆数百里。 宛若江河大洋,潮涨潮落。 哗啦,哗啦啦! 阴气涌动间,纪渊那袭大红蟒衣,顷刻结满一层薄薄冰霜。 换成张奇山之流,不消一时片刻,只怕三魂七魄都成冻得崩裂。 他眸光一转,磅礴气机仿若沧海横流,猛然冲散蜂拥而来的阴煞之气。 那方周天道场徐徐旋动,水字大印如同明亮大星,蓦地腾空升起。 竟是自行吸纳阴气,化为滚滚浊流,滔滔黑水,于身前环绕一圈! 「你这武功之精妙,已然不输上古正宗的炼神还虚之法了! 后生,咱们打过照面,也交了手,也该让本王晓得你姓甚名谁,何方神圣吧?」 神枭王立足于好似剑尖般突出的险峰之上,双手负后。 那双倒竖的眸子冰冷无情,终于显出几分大妖魔的风范。 「景朝,北镇抚司,纪渊纪九郎。」 纪渊云淡风轻,悄无声息将气息提到巅峰,恍如浑圆无瑕的一枚宝珠。 呈现于他人眼中,宛若圆坨坨,金灿灿,散发璀璨之精芒! 「你毁本王的洞府,又坏了【枭神夺食】风水反局,引来阴世的道则雷劫……纪九郎,你接下来, 是继续与本王斗杀于绝巅,亦或者退走日后再争锋芒?」 神枭王眯起狭长眸子,徐怀英那张俊逸面皮,于他用来,显得是邪异盎然。 「你我其实无仇无怨,你是上古纵横妖仙,我是今世朝廷命官。 咱们本该八竿子打不着……谁想得到,造化弄人,偏生撞见。」 纪渊仰头望向茫茫穹天,浓云密布,乌黑一片。 像是粘稠到化不开的深重墨色,隐约酝酿着大恐怖。 「我之法体行将铸成,欠缺几分神意。 徐怀英、虞卿飞、玄明和尚……他们终究都是现世之人。 真个斗杀起来,未必好下狠手。 唯有你,身为上古妖仙、四神爪牙……可为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道则雷劫,还要十息才来,足够了。」 神枭王脸皮抖动几下,怒极反笑大声说道∶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哪! 本王刚才也在想一件事,你这后生气数这般浓烈,命格这般贵重。 日后说不定能够封王裂土,甚至登基坐殿。 假如夺了你的三魂七魄,披上你的皮囊人身。 这阴司降下的道则雷劫,度过去的把握便有十成了!」 神枭王双手负后,长袍紧贴于身。 随后,慢慢地眯起眼眸,俨然是杀机毕露。 想它于上古年间吃人无数,其中不乏十大正宗的真传种子。 尤其是成道之后,就连佛门罗汉、魔道巨擘, 照样没有放过,一口吞入腹中,咀嚼滋味。 谁曾想,今日却遇见一个狂妄无边的年轻后生。 竟然大放厥词,将自己当做磨刀石。 还说要在十息之内,斩杀自己!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更何况是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上古妖魔! 」斗、战……、胜……」 对于神枭王的怒气冲天,纪渊像是丝毫不觉. 随着气机如江河汹涌,冲开三魂七魄的心神关隘。 他的识海之内,皇天道图抖动如浪,荡漾大片光华。 数行古拙字迹勾勒显现,浮现于眼前。 【忠诚的行者,你再次得到血神的青睐】 【所谓,弱者易怒如虎,强者平静如水】 【请完成这一场绝妙的搏毅,并活下来】 【将能攫取一条新的命数】 【心胜于物(紫)】 「心胜于物,超凡入圣……这就代表着铸成法体,人身圆满。 从此……就有了成为仙佛神魔,高踞云端的一线希望。 不动山王经的这一道法体,乃是要斗、要战、更要胜! 我要把握自身的每一丝心力,将其不断地压缩,与此同时,保持内心的平静,直至……出手的那一刻。」 纪渊三魂七魄空前的凝实,一颗颗坚硬如钻石的念头闪烁。 自身对于武学的理解、武道的理念,统统都在这一霎,化为薪材投入气血火炉,猛烈燃烧起来! 周天道场,身前三尺,似有一方全新的大印缓缓聚拢,即将成形。 「心猿如火,无比的暴烈,想要降伏,极为不易。 如果我只一昧的镇压,内心的戾气、杀戮的渴望、毁灭的冲动,迟早堆积到难以想象的那一步。 正所谓,堵不如疏…难怪临济大师说,隐脉传下的神功,不仅仅难以入门,更难以大成圆满。 杀生,沾业力、沾因果,不知不觉间,就堕入魔道了。 没有足够的心力,足够的法道,怎么守得住!」 看似漫长,实则短暂一瞬,纪渊勘破斗战胜佛体的个中关窍。 仿佛顿悟一样,自身的修持更上一层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声想道 」元磁武道,第一式是杀鲸霸拳, 那么……第二式, 就叫,无极震禅!「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四章 第五方大印,烈火炼心猿 无、极、震、禅! 当纪渊心头涌现这四个大字,像是猛然顿悟,眼中闪烁湛湛神光。 武学之道,向来是一通则百通。 他默默咀嚼「斗、战、胜」三个字,凭借石胎的惊人悟性,瞬间参出其中的关窍所在。 轰隆隆,八方云动! 纪渊身前三尺,所立起的周天道场。 山字大印如通天神岳,拔地而起,支撑四方。 水字大印似滔滔黑水,无穷无尽,***。 地字大印宛若载德厚土,上景皇庭,众神叩拜。 更有一方雷字大印,仿佛霹雳当空,电蛇奔走。 颠倒阴阳,克制五行,凝聚出丝丝缕缕细若牛毛的银色精芒! 山、水、地、雷。 这四方大印,由心而发。 彼此变化,演绎宏大气象! 似是受到牵引,识海之内的九窍石人亦是睁开双眼。 那道火眼金睛,如有烈芒垂流。 其身端坐于莲台,牟尼宝珠化为功德袈裟,披落而下。 形体栩栩如生,好像真实不虚! 斗战胜佛之体,只差一线神意,就要彻底铸成! 「降伏心猿,锁住意马……这是佛门、道门的修心法门。 可该如何伏之?如何锁之? 一昧用蛮力镇压,便如缸中浮起的水瓢。 哪怕压到底处,一旦松开,也会升起。 所以,必须伏心猿之暴烈,锁意马之野性。 才能真正做到,禅定不动,自见真如。」 纪渊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万类生灵无时无刻都在产生的杂乱欲念,都在刹那间收敛不见。 杀意、怒气、桀骜、凶狂、阴煞……全部归于平静。 就像是江河涨潮,缓缓淹没原本突起的嶙峋乱石。 这样的变化,让神枭王感到极为意外,面上闪过一丝迷惑之色。 此时此刻,与它眼中,立于绝峰之上的纪渊。 冷峻的眉宇当中,所透出的不是凌云傲气、脾睨狂气、锐烈霸气。 反而呈现出无比的平和,无比的宁静。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长鲸吸水,掀起再大的风浪,也超脱不出渊海之深。 真真是个修道种子。」 神枭王感应片刻,不由赞了一声,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他吞吃掉徐怀英的三魂七魄,从中不仅仅攫取到武功招式,更有不少武学感悟。 虽然那个被水云庵耍得团团转的真武嫡传,并没有什么令神枭王瞧得上的惊艳至理。 可作为六大真统之一,与老君教并称南北圣地的真武山。 门中传承的神功篇章自然都是字字珠玑,蕴含大道。 「神宵道书,以道为体,以法为用,内修玄机,攒簇五行,外合雷霆,脱胎化神…… 这与上古十大正宗的五雷山,分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成想,创立于今世的气血武道,竟然能够化道佛正宗为己用。 虽然无法成道,长生久视,但却有不容忽视的杀伐之力,强横之气。 难怪可以在灵机枯竭的末法劫后,称雄独尊于巍巍玄洲!」 神枭王语气充满遗憾,自顾自感慨道。 要知道,上古之时的千般术法,万种神通。 什么搬山填海,风雷化剑,移身易命,吞炼星斗…… 诸多大道,皆是依托于灵机变化。 此为不 可改动之根基。 谁又能想得到。 灵机亦有耗尽的那一日。 「道法是求于外界,以法合道。 而这……包罗万象的气血武功,付诸于内,等同于挖掘人体秘藏,熬炼精气神三味大药。 虽然最多打破人寿桎梏,只能撑到两百载,但却不再需要依靠灵机哺育。 如同需要活水的鱼儿,长出双腿,走上了岸。」 神枭王眸光大盛,收起本来的轻视之心。 遥想上古劫前,便是筑基修士都有两百寿数。 至于还丹、真婴,轻松可度八百春秋。 似那等得道的劫法大修,堪称千载不灭的一方巨头,很有机会追逐长生道果。 「只不过……今法再强,终究创出的年月太短,底蕴积累不够。 你们的五境宗师,也就还丹、真婴层次。 换血三重天,撑死筑基大圆满罢了。 本王纵横上古,便是顶尖真婴,只差一步,便可步入劫法! 纵然修为点滴不存,也不可能败给你个筑基小辈!」 神枭王念头转动,眸光大盛,冷冷望向已经再无半点锋芒,如同老僧入定的纪渊。 心知不能再给对方蓄势的机会,否则的话,三魂七魄合以精气神。 只怕甫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于是,它决定先下手为强! 「雷震舍利,神宵道体……这样上乘的法门,却不会用,活该被几个女人玩弄于股掌!」 带有讥讽的一念落下,神枭王那双冷漠又残酷的竖瞳紧缩,绽出凛冽的光采。 那种掠万类为血食,夺众生之气运的森寒气息,犹如滚滚潮水横推席卷,占据半边天穹。 五指徐徐一握,那柄来历不凡的玉如意顷刻破碎。 宛若扯碎棉絮的重重清光,猛然一颤,凝聚成一支五尺余长的锋锐大矛。 噼里啪啦,连绵炸响! 神枭王的气机激荡之下,道道电光有如龙蛇奔走,萦绕于那支威猛绝伦的长矛之上! 「真武山……神宵道体……啸命风雷矛!「 伏于阴鳞纸蛇背上的张奇山,终于窜出落石掩埋的半边山体。 他仰头望去,正好看到绝峰之上,彼此对峙的两道身影。 眼见神枭王使出神宵道书的绝学,这位槐荫斋主人大惊失色。 好似一颗心悬在半空,感到紧张无比。 众所周知,真武山三道法脉之中,以青阳九玄上帝最为鼎盛。 传下神宵道书,不仅可以铸就道体。 大成之后,还能攫取天地五气,炼成一支啸命风雷矛。 直有斩灭尸鬼,剪除妖孽的莫大威能。 小寒山相斗之时,徐怀英堪堪铸成道体,并没有足够的积累炼制玄兵。 如今他的三魂七魄化为口粮,为神枭王吞食殆尽。 就连不可轻传的宗门功法,也免不了被其所用。 呜呜,呜呜呜! 阴风哭嚎,乌金长袍彷如一团硕大黑云,倏然飘起,激射而出。 那支五尺长的啸命风雷矛,表面萦绕雷火电芒。 好似一道刺目的烈光,自九天落下。 直奔纪渊的脑门,势大力沉,轰然砸去! 声威浩荡,简直是倾尽十二分的全身之力! 这般猛烈的攻势还未靠近纪渊,宛若万丈狂澜的气机潮汐,便已搅弄虚空。 浓郁阴气吹散,神枭王衣袍展动,好似化为垂天之翼,半个弹指就迫近过来。 它对于时机的把握,可以说是妙到毫巅。 倘若及早出手,不与纪渊互相对峙,势必引起警觉。 如果再晚上几刻,等到这个年轻后辈蓄势待发,未必还能占上风。 唯有这一刹那。 纪渊眉宇间那份参禅入定的真如佛韵,几乎要由虚化实,凝成一点灵光,注入牟尼宝珠,蕴育法体神意。 这是半只脚已经抬起,行将跨过换血三重天关隘。 成功踏出去了,便能凝练真罡,开辟气海,再进一重天。 可若没有,就会跟徐怀英一样遭受反噬,跌落境界。 轰隆隆,炸开连绵的霹雳大响,似有璀璨夺目的电光划开阴云。 恰如惊雷乍破! 比起洪钟大吕也似的轰鸣震动,还要快出一线! 轰隆隆———— 纪渊先见到几欲崩裂虚空的啸命风雷矛,再听到荡起层层连漪的可怖音波。 这本该是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 因为神枭王这一招来得太过迅疾、太过凶猛。 而他,却正处于降伏心猿锁住意马的紧要当口。 挡下这一记雷长矛,并不算难。 可再想抓住破关的机缘,顿悟的灵光,却毫无可能了! 再如何果断之人,面对这横艰难的抉择。 难免出现一瞬的迟疑,或者犹豫。 但…… 「我道已成,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纪渊一念升起,眸光大亮,如蕴星斗,有种惊心动魄之气。 其心神之音无需张口动舌,亦能传遍四方。 「道成,又能如何?可笑!」 神枭王嘴角不禁勾起冷漠笑意,好像嗤之以鼻,认为对方在虚张声势。 天底下再怎么迅疾的武功,再如何威猛的招式,都要依靠起手发出。 筋肉不动,气血不行,内息不催,如何出招?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生死就在一刻间!后生,你这么托大,敢于阵前参悟武学,那就要有竹篮打水性命俱灭的觉悟!」 神枭王自信满满,掌中紧握的啸命风雷矛已然落下! 整个虚空仿佛塌陷,压得向下一沉。 倾尽换血三重天的全部气力,纪渊他注定退不开,躲不了,也避不过去! 只能以三魂七魄硬抗,强行撑住这一口气! 「你奈何不了……我。」 大红蟒衣紧紧贴在纪渊肌体之上,他像是等死一样,没有作出任何反击的动作。 维持原有的垂首、沉思之状。 纪渊也知道,人身之变化,不可能快过风雷。 他根本来不及摆出起手式,整合气机,发劲运功。 可是…… 「佛门有言,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一弹指有九百生灭……我心动,则念起, 这是振电光、缚春秋、挽日月、系过隙之驹,亦不能超越之快速。」 纪渊心如平湖,三魂七魄冥合阴世。 战意、杀气、乃至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好像都被放下一样。 他如同进入到禅定的「大静」,物与我的「坐忘」之中。 神枭王眼皮重重一跳,感觉有些不对劲。 可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倾注全力的啸命风雷矛,一个眨眼间,便已跨越十余丈之远。 像是飚射的烈烈雷光,挟着轰塌虚空的狂暴劲力,斩灭万邪的汹涌气机。 其 势绝伦,一击必中! 飞快地轰在纪渊的额头上! 那颗凝练出来的神魔宝骨,熠熠生光的牟尼宝珠。 随着「噼啪」一声细响,倏然破碎。 下一刻。 就该是纪渊的头颅炸开。 三魂七魄迸裂俱毁。 而后,一身命数气运,皆被掠夺,沦为上古妖仙的口粮养分! 「不好!」 但神枭王那张俊逸面皮上,殊无半点喜色可言。 因为它掌中紧握的啸命风雷矛,像是抵住一座巍峨大岳,再也无法寸进。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碾碎对方的三魂七魄,阴身形体! 可却如同蜻蜓撼铁柱,根本无能为力! 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哪怕上古专门修持魂魄念头,位列十大正道的元神宗。 其门人弟子,也不可能在筑基大圆满阶段,就以三魂七魄轻松挡下同境修士的全力攻伐! 至于气血武道,挖掘人体肉身。 根本不懂养神炼神,更无半分机会做到! 「你……」 神枭王心中震骇的反应还未表现出来,就感受到一股滚烫炙热的凶狂气焰,扑面而来! 像是一口巨大的炼丹炉被踹翻在地,肆虐的火光倾倒出来。 肆虐翻涌,化为烈海! 极为暴戾的凶光,极致张狂的怒意,极端桀骜的不屈之心……统统涌现! 霎时之间,像是有一把火点亮纪渊的三魂七魄,以及六欲七情。 原本保持的禅定之境,真如不动;坐忘之境,物我两忘。 都在这个刹那,彻底粉碎! 旋即,纪渊的心与神当中。 毫无来由,爆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绝之力。 「心胜于物,无极震禅。 肉身之力,旨在一个刚猛。 发于筋骨皮膜、内息气血之间,可以握铁成泥,撕裂虎豹,甚至于龙象蛟蟒角斗。 而心神之力,着重一个动静。 出乎三魂七魄、喜怒哀乐之中,可以快过风雷,迅疾似光,超乎常理之极限。 先要入静,天塌不惊,舍弃俗世杂念,而后摧毁这一切的平静,如明王忿怒,毁灭大千。」 心神之音滚滚传荡,遍及虚空各处,仿佛无所不在,笼罩四面八方。 神枭王不敢置信,天底下还有以喜怒哀乐,动静变化为根基的武功招式? 这无异于,先成佛,再入魔! 以慈悲之心,燃明王之怒! 喀嚓! 那支抵在纪渊额头上的啸命风雷矛。 像是脆弱的瓷器绽出大片裂纹。 纪渊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但在三魂七魄的剧烈震荡下。 神宵道体大成之后,方能炼制的法兵,连一下都难以抵挡。 悄无声息,瞬间崩碎! 「神枭王,你欲以一招定我的生死。 现在……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纪渊进入无极震禅的玄妙境界,心神之力强绝无匹,快过神枭王不知多少。 他看似缓慢地抬起右掌,五指并拢,竖起为刀,周天道场四方大印齐齐推动, 以极为平和、极为平静,不沾丝毫烟火气的状态,发出这一记极致迅疾、极致凶横的杀招! 哧! 电光石火之间,那袭乌金长袍霎时崩灭。 神枭王低头一看,发现胸口裂出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这时 候,才有剧烈的痛感传遍三魂七魄。 可怖森寒的灭绝气息,犹如冰冷无比的阴煞寒潮,覆盖住了全身上下。 这头上古妖仙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之音。 徐怀英的那张人皮被撕裂开,顷刻露出神枭王原本的真身。 面庞凶恶,五彩斑斓,仿若要择人而噬。 「十息已过,道则雷劫来了。」 纪渊扬手甩开奄奄一息的神枭王,望向横移而来的团团乌云。 其中酝酿着莫大的恐怖,足以毁灭万物。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五章 龙君震怒,一掌遮天 重重阴云堆积如山,轰隆作响,好似压塌虚空。 其中电闪雷鸣,一道道漆黑的精光进射交错,宛若龙蛇狂舞,格外骇人。大片的劫气道雾凝为实质,恍如一座肆虐汪洋,牢牢笼罩枭神山方圆百里。扬手甩开被手刀穿胸的神枭王,纪渊平静地低头道: 「今法未必不如古法,你等曾经邀游灵机之海。如鱼得水,蛟龙入江,自有厉害之处。 可现在天地大变,好似湖海干涸,灵机枯竭驳杂。练气修真,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这才有了气血武道称尊三千年的末法大世!」神枭王仰面向天,乌金长袍已被撕开一个大洞。那双冷漠、狭长的妖魔竖瞳,渐渐失去所有神彩。它那具皮囊之下,是还未还阳的三魂七魄。 而纪渊领悟的无极震禅,乃是由心神之力猛烈推动的攻伐杀招。 冰冷阴寒的滚滚气息,不住地向内渗透,绞碎丝丝缕缕的心神意识。「你不应该如此,怎么会这样? 大自在欢喜佛传本王还阳禁术,布下【枭神夺食】风水反局时,分明说过本王横跨上古、降临今世,乃有惊无险。 神枭王感受到那股可怖森寒的灭绝气息,恰如一口利剑钉在胸口。深深地撕裂阳魄,贯穿阴魂,搅得痛楚剧烈。 毫无疑问,这是足以要去自己性命的一式杀招! 「那位大自在欢喜佛说的没错,这场雷劫,你是有惊无险。可碰到我,神枭王,你注定是十死无生!」 纪渊声音轻淡,眉宇恢复本来的冷峻之色。 他所悟出来的无极震禅,乃是以喜怒哀乐为薪材,心神变化为根基。由静转动,从禅定化忿怒,如同佛生怒火,明王降临大干。 这一股毫无来由的心神之力,蕴含着无穷尽的毁灭怒意。简单来说,无极震禅是压箱底的杀手锏。 因为它需要耗费一定时间积蓄,好调动识海之内的愤怒念头。唯有如此方能打破常理,得到超出自身境界的气力加持。 若非神枭王自以为是,想要把握住纪渊铸成法体神意的那一刹那,用一招决定生死胜负! 它未必会这么快就落败。 「你毁了大自在欢喜佛的布局,迟早是要付出代价。龙君最是小肚鸡肠,记仇无比!」 神枭王艰难地喘着气,好像一口装满水的布袋被突然扎破。 精元不可抑止的流散出去,原本吞吃徐怀英三魂七魄,凝聚出来的血肉皮膜。也一点点崩解消散。 「你倒是让他来啊,我在这里等着。」纪渊嗤笑一声,似是轻蔑。 他早已把域外四尊得罪个遍。俗话说,债多不压身。 又怎么可能惧怕龙君的报复。 轰隆! 一道粗如磨盘的漆黑电光横贯长空!十息已经过去。 阴司的道则雷劫终于降临。「你作孽太多,自有天收。」 纪渊退后几步,将神枭王留在原地。 阳间的五境宗师,踏破先天大关,将要面对风、火大劫。 也就是九天罡风、地极冥火齐齐发动,摧其肉身,毁其心神。 而如果有那种业力缠身,沾染因果罪孽的大凶大恶,一旦来到阴世。也会引动阴司定下的道则铁律,降下天伐雷劫。 神枭王便是如此。 它以【枭神夺食】风水反局吸纳方圆百里的游魂阴鬼。更妄想通过阳鼎阴炉的上供祭品。 完成生死之逆转,成为从此不入轮回的魆魔凶物。等于是业力、因果、罪孽。 三者尽数加身! 又如何能够不引来雷劫? 虽然阴司沉沦数劫之久,很早之前 就不再现世。 可是由鄭都大帝亲自定下的道则法规,却依旧存在,并未被悠悠岁月无情磨灭。 喀嚓! 漆黑的劫雷从天而降,瞬息化为一片恐怖的汪洋,直接就将枭神山笼罩进去。纪渊退出数丈,就地盘坐,三魂七魄有着禁忌法器黑金龙纹古刀的护持,倒也不至于受到波及。 他睁动双眼,再次进入禅定,仔细地注视着阴司执掌的道则天劫。相传,鄙都大帝打造一座雷池,炼化烙印十二万条无上道则。 即便是仙神之种,玄洲万类,这些大神通者。除非证得帝位,否则都要殒命于此。 因此跟远古天庭的「斩仙台」,并称两座至强的诸天神器。 「道则是五境宗师才能感悟的玄奥至理,如今有这个机会,岂能错过。纪渊心神凝定,好似要墓刻所见景象。 与此同时,斗败神枭王后的血神恩赐也被他顺利搜取。 哗啦! 皇天道图抖动如浪,荡漾层层光华,凝聚一颗紫气垂流的明亮大星。 【心胜于物(紫)】:【以自身的三魂七魄,化为念头,凝聚心神,自由操弄天地万物。得此命数加持,觉悟以心印心之能,一举一动犹若神明,掌控自身,支配他人,有助于参悟武道意志,大干道则】 「这是我的第八条紫色命数。 纪渊颇为满意,一念浮动,果断将这道【心胜于物】搜取下来。随后,再来映照自身。 他已经持有【群英冠冤】、【鹰视狼顾】、【点将台】、【廉贞主】、【元胎主】、【尸解仙】、【虚界】这七条紫色命数。 如今再添一条,拢共八道。 浓烈的紫气喷薄欲出,烟烟生光,仿若一顶华盖逐渐成形。「也难怪神枭王错将我看成是皇族贵胄、将门王侯。 仅凭气数而论,谁又会知道,我是一个武勋世家口中的‘泥腿子,,出身辽东苦寒之地的落魄军户。」 纪渊淡淡一笑,看来对于上古妖仙而言,并不以家世和血脉为尊,而是以命数气运称贵。 待到【心胜于物】融入皇天道图,他深吸一口气,葛地感觉三魂七魄齐齐大震。 一颗颗如琢如磨、如切如磋的晶莹念头,渐渐地与牟尼宝珠孕育的斗战胜佛凝为一体。 心相成了! 通体宛若黄金浇铸,隐约勾勒出形象。 只见其长着毛脸雷公嘴、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如意神铁棒。 脚踏凌霄,威风凛凛!「呔!」 倏然间,这道心神之相发出如雷爆喝。 龇牙咧嘴似的,身形凭空一纵,竟然冲向落下的阴司雷劫。「他在找死?」 这让苦苦支撑的神枭王怒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 自古以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一家的天骄、哪一门的妖孽,狂妄到以道则劫雷洗礼心神! 这有极大地凶险,因为三魂七魄是人身存在的根本。 受到任何一点轻微的损毁,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像是肉身躯壳的伤势,还能以神药大丹弥补修复。 可心神一旦欠缺,轻则可能丢弃某段记忆、失去某种性情。武道之路根基断绝,再也难以寸进。 重则的话,可能会有「失我之劫」。 神智彻底沦丧,不仅忘记自身姓甚名谁,就连生灵本能都开始逐渐遗忘。所以,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去尝试这种等同飞蛾扑火的愚蠢行为。 「难道今世的武者,都这么无知无畏吗?那他们不早就该死绝了?如何还能传承下来!」 神枭王委顿于地,勉强抵挡着降下的漆黑雷光。 它仰头望着那道流光也似的金色小人,满心疑惑,根本无法理解。由纪渊三魂七魄所化的心相,立身于虚空。 劫气道雾汹涌澎湃,好似汪洋摇晃。 成干上万的暴烈电蛇劈打过来,落在金色小人上。而这道心相却是张口,好似要硬生生吞下!「这」 神枭王看得呆了,有刹那间的失神。随后,粗如大磨的漆黑雷光悍然砸下。直接将它打得焦黑无比,宛如半截枯木。「换血三重天终于大圆满了。」 纪渊催动【心胜于物】紫色命数,感悟道则,淬炼魂魄。一颗颗拳头般大小的念头,不断地破碎,不断地凝聚。 仿佛练武有成的人身,筋肉慢慢地变得饱满,出拳也开始有力。这些本来虚浮如阴风的脆弱念头,经过道则雷劫的淬炼之后。竟然愈发凝实起来,好像真实不虚! 每一次,纪渊感到三魂七魄被撕裂粉碎。 他便勾动皇天道图镇压其心,抹去受到的痛楚。 使得金色小人不受丝毫的影响,疯狂吞吃了一缕缕的雷劫气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王」 神枭王親眼目睹,不停地喃喃自語,像是整个天地在它面前坍塌一样。这头上古妖仙,一次又一次被纪渊狠狠打击。 从用无极震禅破去味命风雷矛,再到如今借用阴司演化的道则雷劫淬炼心神。太多不合常理的情况发生! 「本王不甘心!」 神枭王感到自身越来越虚弱,即将要被劫气道雾磨灭,它充满愤恨,仰望越大壮大的金色小人,怒吼道: 「纪九郎,本王宁愿万劫不复,也要诅咒于你!身受龙君注视,永堕空虚之苦!」 这头上古妖仙的声音凄厉,一字一顿,好似泣血而成。喀啦! 龙蛇也似的恐怖電光抽打而过,将曾经纵横天下的神枭王,劈得尸骨无存,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龙君注视域外四尊的目光,又奈何不了我。 纪渊轻轻摇头,凭他跟血神、奇士这两位经常打交道的丰富经验。 有皇天道图镇压识海,域外四尊仅仅投以注视,并不会掀起多大风浪。除非是自虚空降临。 他这么想着,那道心相幻化的金色小人,抓紧时间吞下一大团漆黑雷光。随着神枭王被阴司道则碾为畜粉,这团劫云也缓缓消散。 「此行,可谓不虚」 纪渊满意地召回金色小人,这道心相跃入眉心,端坐于上景大皇庭内。 本来使过无极震禅有些虚弱的三魂七魄,好像吞了大补药一样,膨胀成为七八寸大小。 这要放在上古年代,已经是阴神出窍,日游显形的水准层次了。轰隆隆隆! 就在纪渊长身而起,勾动皇天道图,确定神枭王死得不能再死,而非金蝉脱壳之时。 原本消散的劫云,忽地重新聚拢过来,黑压压一大片,望不见尽头,如同覆盖住了整个阴司天地! 漆黑如墨的电光炽盛,竟然有山岳般大小,极为恐怖,还未落下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又是谁要受劫?」 纪渊微微一怔,这种级数的道则雷劫,远比神泉王之流,要超出百倍有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其所背负的业力、因果、罪孽。 喀嚓! 足有千丈之长的庞然雷光轰鸣震响,如擂天鼓,回荡不休。 像是一座险峰猛然坠下,挟着九天之威,砸穿地底,直奔枭神山!「这是冲着我来?!」 纪渊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 引动可怖雷劫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自己!他不禁震惊莫名,连忙认真以对。 身形一 闪,脚下如飞,迅疾若电,直往山下狂奔。 神枭王所引动的道则雷劫,尚且还在应付的范围之内。 但这一片覆压足足干万里的可怖乌云,那是怎么都不可能消受得起!轰! 漆黑的雷光化为汪洋,直接吞没枭神山。 恐怖的气息阵阵散发,波动汹涌。一切都崩裂破碎,碾成畜粉! 「这么大的一座山,居然就被蒸发了?」纪渊抽空回头警了一眼,结果令人骇然。 连绵近百里的枭神山,其主峰山体完全消失不见。好似被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渊觉得非常疑惑,心想着总不可能是神枭王的诅咒生效吧?就算真的有用,可那也该是龙君下场,关它阴司什么事? 居然降下雷劫劈杀自己? 忒没天理了! 正当他愤愤不平,打算带着张奇山、木鬼老头逃回阳间避难的时候。 心头忽然重重一跳,好像明白什么。 纪渊顿住身形,似有所觉,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墨色天穹! 喀嚓,喀嚓,虚空宛若掀起干万长高的狂澜巨浪,进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实质涟漪。 层层波动,如陨星坠地,悍然冲散越聚越多的道则劫云!雷云如同山崩海啸,剧烈震动,势要碾压过去。 轰轰轰轰轰! 好似两股难以名状的可怖力量,进行着无形的角力。 一道接着一道,皆有山岳般大的粗壮雷光,接连不断地轰击而下。「这雷劫不是冲我来的,而是针对紧紧跟随我的龙君?!」纪渊心神动摇,似是受到莫大的震撼。 难道真如神枭王所说,龙君心眼小? 所以才会想要降临阴世,找自个儿的麻烦? 他深刻体会到阴司道则之磅礴无匹,劫气道雾之无穷无尽。 铺天盖地的漆黑汪洋占据整座天地,轰向墨色穹天之外的深邃虚空。一道极为模糊,亦是难以名状的投影,时而隐没不见,时而惊鸿一现。实质也似的沉重目光,自虚空而落,缓缓地向着纪渊压下。 如同一条蜿蜓如龙的干岭山脉被搬運过来,要把他碾成肉泥。「这一次,真是遭重」 面对根本无法揣测的无上存在,纪渊也有些无能为力,难以想出对策。 存于识海的皇天道图,再怎么神妙无方,也不可能将他突然拔升到域外四尊的终极之境。 虽然迫于绝地天通,龙君亲身未至。 但换血三重天,对于四神而言亦不过蝼蚁,一具化身便足以轻松碾死。轰隆隆,就在那道无法窥探的庞大投影,即将破开浓重劫云之时。 好似远古的阴司凭空浮现,巍峨无边的城池徐徐铺展开来。而后,于其中伸出一只囊括大千世界,无穷幽冥的巨掌!只这一下,就彻底遮盖墨色穹天,以及深遂虚空! 「滚回去!」 -WAP..COM-到进行查看 被封了 更新进去了,不想吐槽这个审核,真的折磨,困了,明天再找编辑~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被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八十六章 申老头:不若拜我为义父 「滚回去!「 难以名状的宏伟大音震破穹天,惊散十方阴云。 恐怖的音波荡起层层涟漪,宛如扯起千万丈高的无边狂澜。 其声势庞大,好似铺天盖地,席卷万物! 喀嚓,喀嚓,伴随着重如大岳的余音不绝。 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可怖气机,猛地压塌虚空,绽出大片的皲裂。 好似一张白纸被火烧穿,从中浮现触目惊心的漆黑空洞。 不详的气息肆意涌动,好像在那深邃幽暗的背后,屹立着凡俗无法想象的无上存在。 天威浩荡! 伏于阴鳞纸蛇背上的张奇山瑟瑟发抖,三魂七魄几乎崩裂。 直到此刻,他还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何事了? 那可以诛灭大魔的道则雷劫…… 震动阴司的无尚天音…… 以及根本窥探不清的无形交锋…… 这些无一不在震骇着张奇山的脆弱心神。 他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 自身是如此之渺小! 好似卑微的蝼蚁! 「天塌了?哎哟,太吓人了!酆都大帝、城隍老爷在上,千万要保佑小的!「 木鬼老头更是被吓得显出原形,摇身一变,化为一株行将枯死的龙爪阴槐。 深深地扎根地下,枝叶簌簌摇落,像是打摆子一样。 在它稀薄而单调的记忆之中,这种级数的惊天动荡,近千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 自从阴司沉沦,阴世归于寂静。 这片埋葬数劫过往的旧土,极少再有人踏足。 更遑论……能够引发巨变的大神通者了! 到底是谁? 造成这般可怕的动静! 难道是上古的仙佛罗刹,太古的诸帝神魔。 齐齐复苏了? 咚咚,咚咚咚! 整个阴世恍如一艘小船,经受风暴的肆虐摧残,发出剧烈晃动。 若非这方大天地的道则烙印,根基稳固。 无数玄奥的纹路交错,竭力收束余波,并未使之扩散太远。 方圆三千里的一切阴魂鬼祟,皆要形神俱灭。 至于张奇山和木鬼老头,更是难逃一劫,三魂七魄都得彻底崩碎。 这便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放在太古、上古年间。 也叫作, 天倾之祸! 「阴司……现世了?」 纪渊遥遥望向墨色穹天之上,若隐若现的巍巍王城。 好像画卷般徐徐铺展,又像是从远古大世破空降临,屹立于电闪雷鸣的无穷汪洋内。 轰隆! 一只擎天驾海似的巨大手掌,宛若推开阴司紧闭的大门,直直地伸出,按向深邃虚空。 其威势霸烈,真个遮天蔽日! 其宽广无垠,似能囊括大千! 完全超出当世武功的范畴! 简直就是神通! 那只遮天巨掌五指张开,重重如山的滚滚雷云撕裂开来。 劫气道雾肆虐涌现,仿若沧海扬波。 轰向意欲破开阴世,扫荡雷劫的那道投影! 看似缓慢无比,实则快到极点。 所过之处虚空崩裂,道则破碎! 「放肆……」 深邃幽暗的漆黑背景下,那道明灭不到的模糊投影渐渐清晰,好似萦绕的浓雾散开一样。 金色的袈裟包容天地,宛若日 月星辰都披戴其上。 一条条如龙似蛇的深奥经文,缠绕于肌体表面。 高达亿万丈的无穷毫光,从其中寸寸浮现,遍照十方世界。 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有一种大自在、大欢喜的由衷之感。 他本来挤进半边身子,却被阴司城池之中的巨大手掌硬生生拍了回去。 金色的袈裟翻卷,好似海浪掀动,露出让人骇人的可怖真身。 这一尊佛,竟然是由无数不着寸缕的***男女堆积而成。 肢体交缠、唇齿相亲、阴阳结合! 无时无刻散发出乐空忘我的极致欢喜! 原本的大清净、大庄严。 瞬间化为大沉沦、大堕落! 丝丝缕缕的金色毫光,化为轻盈若虚的条条气流。 宛若无边汪洋铺陈开来,将三千大世界的一切有情众生都席卷进去,使之溺于无边欲海。 「不要去看!」 纪渊面皮一抖,转身厉声喝道。 就在那尊大佛显出真身之时,他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剧烈抖动。 冥冥之中,似有大恐怖、大灾劫即将降下。 三魂七魄蠢蠢欲动,好像随时都要脱离出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即便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神。 也不免感到难以自持。 「乐空不二……三密合一……即身成佛……」 可惜纪渊的提醒还是晚了,只见张奇山微微仰头,双眼空洞,如痴如狂,喃喃自语。 当他看到那一尊大佛谨慎,毫无来由的就感受到一股极致的欢喜。 墨色穹天化为琉璃佛国,电闪雷鸣变作大吹法螺。 就连那攀附于佛身上的***男女,也成了诸天罗汉菩萨。 道道垂流的空灵之气,如同散花天女,正要接引自个儿飞升上天。 「遭了!」 纪渊见状,身形一闪,连忙来到张奇山的面前。 这个盗字门当家,对他有颇大的用处,可不能出差错。 干脆利落的直接抬手,抽出一记耳光。 啪! 这位槐荫斋主人像陀螺似的,原地转了几圈。 眼冒金星,昏头转向,捂着脸清醒过来。 「紧守心神,不可直视那尊佛!」 纪渊眸光冷冽,拖着张奇山退得更远些,避开那尊大佛的光芒笼罩。 凡是被垂流而下的气流沾染,那些阴魂鬼祟发出哭嚎,皆如蜡油似的飞快融化。 随后化为一团团蕴含欲念的细微毫毛,如同万千发丝飘散狂舞,透出扭曲的意味。 「一具化身,也来猖狂!「 直有擎天驾海之威能的巨大手掌按向深邃虚空,五指捏合,竟是要将那尊大佛拿住! 「你是……」 由龙君化身投影而来的大自在欢喜佛,于十分之一刹那间,像是看出巨掌的来历。 可还未等他叫破,下一刻,那只大手猛然攥紧,将似有几千万丈高的金身捏成粉碎! 噼啪一下,宛如琉璃崩裂,破碎四散。 「活活捏死了?那可是域外四尊的化身投影!「 纪渊倒抽一口凉气,感到些微震惊。 难不成太古劫前的阴司,当真还有大能尚存? 大自在欢喜佛的金身崩灭之后,一切都像尘埃落定。 劫云滚滚四散,虚空修复如初,好似之前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一次真是开了眼界……「 张奇山心有余悸,他只是匆匆一瞥,看见那尊大佛金身模糊的虚影。 心神便险些被侵染腐化,扭曲成为沦丧自我的门徒爪牙。 「龙君果然心眼小,我斩杀奇士门徒、血神爪牙,乃至于阻止怒尊大魔降临,他们都不曾计较。 唯独龙君,只因为一个神枭王,便降下大自在欢喜佛的投影,意欲找我的麻烦。」 纪渊心中腹诽,决定以后离追一尊大神远些。 毕竟,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等到余波散尽,笼罩枭神山三千里的沉重威压随犀消逝。 他让张奇山拿出纸人纸马,准备渡江返回阳间。 「正神大人,小的愿意侍候左右。」 那株龙爪阴槐化为佝偻老者,二话不说跪伏下去,恳切说道∶ 「那神枭王已死,枭神山也没了,这阴世暗无天日,实乃难熬。 小的虽然修为微末,可看守家宅,累积阴德的手段还是有的,请大人收留!」 纪渊眼神微动,似是意动。 转头看向张奇山,淡淡问道∶ 」将阴世之物带往阳间,可有什么忌讳?」 他即将离开天京,供于地龛之中的安老头应该也要随行。 至于临济大师,本身就是踪迹飘忽的行脚僧。 若非认了自己这个徒弟,也未必会在京城逗留如此之久。 思来想去,纪渊府中如今正好缺出一个看家护院,避免鬼祟侵扰的位子。 倘若将这一株龙爪阴槐栽在院中,应当就能成了。 「回禀纪爷,只要不是有主的重宝,招灾的凶物,都可以带入阳间。 毕竟严格来说,这并没有踏入阴司之地,不受管辖。」 张奇山轻咳两声答道。 「那就好。」 纪渊轻轻一笑,平静问道∶ 「木鬼老头,你可炼出地龛?「 凡是阴魂鬼物,都要有个容身之处。 否则白天日头暴晒,阳气强盛; 晚上亦有风吹雨打,电闪雷鸣。 若不小心些,很容易就散了形体。 「有的,有的,请老爷收下地龛。」 木鬼老头毕恭毕敬,双手献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古朴地龛。 只需纪渊投以一滴精血,再打入一颗念头,就等于成了这株龙爪阴槐的主人。 倘若木鬼老头怀有不轨异心,他直接动手打碎这方地龛。 就能让它形神俱灭,烟消云散。 「那就随我离开阴世,瞧一瞧阳间的风光吧。「 纪渊收起地龛,骑上纸人纸马,直往白骨江而去。 返程远比来时要顺利,一路上归途无碍。 很快就看到那条滚滚黑水,浊浪滔天。 头戴斗笠的摆渡人,好似在江边等候多时。 「纪爷,怎么多出一座城隍庙来?「 张奇山收起纸人纸马,正想招呼摆渡人。 却见一座笼罩于劫气道雾的城隍庙,不偏不倚坐落在江畔,堵住去路。 明明他们来时,压根没有见到过。 「城隍庙……」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映照依旧无果。 一丝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隐约有些猜测。 城隍,本来就是祭祀之神灵。 不仅仅守护府州城池,还能出入阴世,掌管诸多事务。 「纪爷,阳间走阴的规矩,逢山朝顶,见庙磕头。「 张奇山小声提醒 ,倘若视而不见,绕过这座城隍庙,有可能招惹祸端。 「这是一座阴庙?「 纪渊挑起眉毛问道。 「阳间供阳庙,阴世奉阴庙,这也是常理。「 张奇山低头回答。 「那就进去拜一拜吧,我乃北镇抚司千户,身受国运。 若里面真是城隍爷,也不会为难。「 纪渊思忖片刻,既然横生一座城隍庙拦路,想必是跟自个儿有些牵扯。 他让张奇山候在外面,单独迈过门槛,进到阴气森森的庙宇。 所谓阴庙,就是不请正神像,只供奉斗瓮、无字牌、衣冠等物品。 俗世民间较为出名的阴庙不少,多位于乡野或者渔村。 凡因修路、迁墓挖掘出土的无主骨骸,便会被集中供奉,称为「有应公庙」; 如为无主女尸,则放置于「姑娘庙「。 海上浮尸则称「水流公」。 诸如此类,还有「百姓公」、「金斗公」、「万善爷」等等。 景朝也没有将其划为邪祭Yin祀之流。 反而准许供奉香火。 「是一张没有刻字的牌位。「 纪渊进到阴庙,劫气道雾汹涌而来,将里面的一切都模糊成朦胧之物,好像伸手不见五指。 他三魂七魄有禁忌法器护持,倒也不怕沾染,想凑近过去,看得清楚一些。 结果……焦灰也似的劫气,浓重潮湿的道雾,忽地如海浪翻涌,自行分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凭空浮现,身材颇为雄壮,头发花白如枯草。 甫一看到纪渊,便呵呵笑道∶ 「年轻后生,咱们又见面了。「 纪渊眼皮一跳,似是有些惊讶,轻声问道∶ 「老丈,阳间相遇是缘分,怎么着,阴世也能撞得上?」 自称姓」申」的白发老者没有丝毫的生分,语气熟络道∶ 「这岂不是说明,咱爷俩缘分不浅哪。「 谁跟你就爷俩了…… 纪渊嘴角一扯,觉得这来历莫名的申老头,颇有些前世京城脚下退休老爷的范兒。 看到谁都能掰扯两句,谈天说地,好像就住你家对门一样。 「这阴庙……是供奉老丈价的?「 纪渊面上若无其事,心中暗自警惕。 「算是吧,年轻后生你可能不知道,咱生前也有些家底,这不下到阴世,那几个不肖子孙里,总算还有个孝敬的,知道给咱建个庙,进些香火。」 申老头像是心情不错,笑眯眯道。 「能立阴庙,那可不止「有些家底「了,至少也该是富甲一方,名门望族。 还要打点府州的关系,不然就会作为野神庙宇捣毁掉了。 老丈,你儿子还挺有出息。「 纪渊顺着话头往下讲,也没有过分在意。 那些出身还算可以的高门大族,为了给自家脸上贴金,亦或者涨些本地名望。 就很喜欢把祖上列进祠堂,奉入阴庙,享受香火。 长年累月,祖辈便有几分神气,能以余荫庇护,延绵福泽。 「是啊,咱这大儿子出息不小,二儿子争强好胜,三儿子钻钱眼里了,四儿子……孽子不提也罢!「 申老头讲到最后,不禁摇头叹气,末了,又道∶ 「年轻后生,咱看你我颇为投缘,你家中双亲可还在世? 若令尊、令堂没了,不若拜咱为义父好了。」 申老头笑呵呵道。 你个糟老头子! 想占我便宜? 纪渊本来听到四个儿子,思绪有些浮动,最后却被「认爹」的提议给牵引走了。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八字批命,狂风涉浪,透海穿山 下一趟阴世,莫名其妙认个干爹?这买卖,可不划算! 万一到时候要我孝敬,天天烧冥纸怎么办?!纪渊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是毫无兴致。 他扫过这座供奉无字牌位的阴庙,轻声回道: 「谢过老丈的一番好意。大丈夫纵然双亲不再,亡故过世,却也不能轻易俯身低头,乱认干亲。 更何况,纪某家中还有二叔、婶婶,并不缺长辈关怀。」申老头双手笼在袖中,眼睛眯了一下,摇头说道: 「后生你这可是错过天大的际遇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咱也不勉强。」纪渊嘴角扯动,好似有些无言以对。 这个像是乡下地主老财,毫无富贵气度的糟老头子。当真以为自个儿来头大到没边了? 我堂堂北镇抚司的五品干户。没认你做干爹。 居然就等于错过泼天的际遇?「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纪渊默默腹诽一句,之前他觉得申老头神秘莫测,弄不清楚真正底细。这一趟走阴过关,才发现阴世之中许多存在,都难以被皇天道图映照。比如那白骨江的摆渡人,便是如此。 现在又看到申老头在阴世立了一座大庙,当下就有了答案。纪渊估摸着,这神神叨叨,喜欢占人便宜的白发老者。 很可能归于阴司品秩,分属于城隍庙的香火小神,应当厉害不到哪里去。倘若真个惊天动地,够得上正神二字。 他请入坐镇命格的增损二将,岂会没有丁点反应? 相传太古劫前,阴司与天庭称霸寰宇,威压大千诸界。 前者统辖万类生灵之寿数,勾销三界生死之业债,可谓是庞然大物。宰执一切者,为酆都大帝。 手底下有五方鬼王,十殿阎罗,六案功曹。以及地位颇为特殊的地藏王菩萨。 再列出三司,掌管诸般要务。 其分别是「轮回司」、「判官司」、「阴曹司」。 然后才轮得到十大阴帅鬼差统辖的「阴鬼使」、「拘魂使」、「冥府使」。纪渊自恃增、损二将,乃是地藏王菩萨驾前护法。 怎么着,品秩都不会低于三司之下。 依照皇天地祇彼此间的灵性感应,就算申老头是一尊阎王爷,他也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除非..... 面前这位白发如枯草,身材高大能徒手打死一头牛的老丈。乃地藏王菩萨,亦或者酆都大帝? 「呵呵,这种级数的仙佛大能,要么于太古劫前合道,要么.....就坐化了。没道理熬得过来。」 纪渊心思急转,仔细打量申老头许久,委实瞧不出半点非凡之处。「后生,你盯着咱作甚?莫不是后悔了? 哼哼,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如今再想认咱做干爹,恐怕有些晚了。 除非你表现出诚意,不然.....咱可不会答应。」申老头昂首挺胸,俨然摆起架子。 你家富可敌国,有亿万家财等着我去继承是吧? 纪渊面皮抖了一抖,并不答理,转而玩笑似的问道:「老丈,你家都有四个儿子了,还不够孝敬你么?」 「你懂什么,越是咱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嗣一旦多了,反而容易祸起萧墙。」申老头不满地哼了一声,双手负后。 立于阴庙门槛之后,眺望劫气道雾笼罩的茫茫阴世,淡淡道:「行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儿。 上次吃你几片酱牛肉,咱给你写了一道灵符,最好随身佩戴。白山黑水乃苦寒之地,于你而言更是凶险。 不过福祸相依,那地方也是玄洲十大龙脉之一。 遍观三千年新史,豪雄枭杰多 出于淮西、关陇、辽东。所以被称为「三座龙兴之处」。 你这后生前半生坎坷,跨过一道生死关,才会顺遂起来。但生得鹰视狼顾,性情骄狂,不服管教。 因此容易招灾,终生难得安宁。 咱爷俩阳间见过一次,阴世又见一次,也算有缘。赠你八个字,狂风涉浪,透海穿山!」 纪渊心头微动,随着长久以来钻研命理,他的积累逐渐增厚,已非原来的愣头青。 这八个字出自《鬼谷子午注》,意思是狂风之中涉险浪。看似气势雄浑,实则却如风雷之相。 有声无形,巧中成拙,翻正为邪。若不大成,便是大败。 需得收敛锋芒,藏器于身。「老丈这是存了告诫之意?晚辈愚钝,还请指点迷津。」纪渊眸光闪动,故作不解问道。 「啧啧,你这后生长了一张枭杰的面相,却是一个心思重的聪明人。更妙的是,还做了朝廷的命官。 国运护体,龙气加身。 可谓是,有刚权、多胆志,富谋虑机权变.....明君圣主若用你,便如手持神剑,所向披靡; 可要碰上独夫昏人,迟早要搅得天下翻覆,帝星飘摇! 咱的意思是,你日后做事,也别管什么巨浪滔天,山海重阻,放心趟过去!只要胸中一口锐气不挫,休去计较得失。 少则五六年,多则七八载,天下宗师,必有你一席。」申老头像是前人提点后辈,语气悠悠说道。 「宗师?」 纪渊眼皮跳了一下,拱手笑道:「那就借老丈的吉言了。」 他如今已经开始习惯这白发老者的天大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没有恶意,那就悉数收下。「俗话说,事不过三。」 申老头身形高大,站在阴庙门口,像是遮住外面的墨色穹天一样。他凝望片刻,方才转过身来,轻叹道: 「咱爷俩,阳间一回,阴世一回。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后生,时辰不早了,去渡江吧。 天下风光,大河滔滔,大江东去,千峰竞秀,万海归流。若不见识一番,枉自来此人间啊!」 纪渊体会到这番话中的万丈豪情,以及一抹看遍之后的意兴阑珊。心神为之晃动,不由地重重抱拳,沉声以对: 「老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能再见。 你若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告知,晚辈可以顺带捎往阳间。」申老头低头望着那道门槛,眼中难得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挺拔的腰身微微佝偻了一霎,柔声说道: 「咱家那个婆娘,她没别的喜欢,就好一口冻柿子。 以前是穷,吃不着其他,后来发迹了,这东西上不了台面,怕被笑话。后生,你要是有空,就去上次那个城隍庙,拿几个呈到香案。」 你家婆娘难不成是城隍爷? 纪渊忍不住暗自嘟囔,随后,微微颔首应下:「晚辈定不负所托。」 申老头摆了摆手,没有多言。 纪渊明白这是送客之意,也知趣地告退。 跨出阴庙门槛,带着等候的张奇山往渡口走去。待得他们离开之后,劫气道雾漫天弥散。 好似遮天蔽日,齐齐涌向那座庙宇。 深邃虚空,好似占据天地的巍巍大城浮现出来。 那道封闭数劫的厚重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向外敞开。无穷无尽的滚滚阴气肆意翻腾,隐约现出一道道虚幻身影。 日夜游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六案功曹、十殿阎王、五方鬼王..... 以及一头生有独角、犬耳、龙身、狮尾 、麒麟足的庞大异兽。这些太古劫前,名动一方的阴司正神,菩萨坐骑。 如今皆是毕恭毕敬,躬身弯腰,好似迎接着某一尊无上存在......归位。「还不到时候。」 申老头静静地注视着,自始至终也没有跨过那道阴庙门槛。 ·....· ·..... 雄鸡一唱天下白! 纪渊和张奇山渡过白骨江,一路马不停蹄,翻过铁棘铜山。终于在寅时之前,三魂七魄回归肉身。 呼呼,呼呼呼! 犹如一缕轻飘飘的阴風,忽然有了重量,落到实处。纪渊盘坐于台上,手指轻轻一抬。 原本如同枯木的躯壳,逐渐地焕发生机。 磅礴的气血透发皮膜,冲出周身毛孔,化为浓烈红光喷薄而出。寸步不离守在旁边的秦无垢,彻夜都未合过眼。 见到阴风惨淡,气血晃动,晓得这是纪渊正在返回阳间。她连忙点起三炷檀香,袅袅烟气飘散而出。 好似有着冥冥之力,牵引三魂七魄,助其更快回归本身。数息之后,纪渊睁开双眼,光华内敛,温润无声。 经过道则雷劫淬炼心相,他所蕴育的意气更强、锋芒更盛,却已经不再显露于外。 颇有些静水流深的深长韵味。「九郎,可还顺利?」 秦无垢扫视两眼,确认纪渊没有沾染阴秽之气,这才安心问道。 身为北镇抚司干户,巡狩东海府州,她的见识极为丰富,听过不少走阴过关,招惹邪祟。 结果反被吃干抹净,占据肉身,为非作歹的事例。 「有惊无险吧,虽然中途遇到了一些波折,但最终都没什么大碍。」纪渊长舒一口气,炙热白烟凝而不散,拂去寒风。 「那就好。」 秦无垢放下撑着脸颊的手掌,摇头道:「我也有些乏了,该歇息了。」 纪渊微微笑道: 「千户就不想知道,我在阴世做了什么?」秦无垢眼波流转,似是也有些好奇。 瞥了一眼离得远的琴心,以及魂魄归壳的张奇山,小声道:「那待会儿,床榻上讲给我听。」 纪渊眉毛一挑,想着就要离开京城,难得再有温存日子。干脆起身,弯腰,打横抱起金翅大鹏袍的女千户,轻笑道:「良宵苦短,应该抓紧,及时行乐。」 随后,也不管其余人的脸色如何。 蹬蹬蹬,就带着秦无垢上了楼梯,入了阁楼。灯花亮起,照出耳鬓厮磨的两道人影。 琴心不由啐了一口,骂道: 「呸,你个没良心的,奴家陪你吹了一夜的冷风,转头就投男人的怀里去了。」 她生怕再待下去,那些靡靡之音就会传入耳中,连忙踩着小碎步,消失于庭院之内。 至于三魂七魄钻入肉身的张奇山,还未等到气血温养躯壳,四肢行动恢复自如。 便急匆匆地,像个发硬变僵的行尸,一跳一跳,坐上轮椅,飞快地推着出门。他可不想偷听纪爷的墙脚。 得罪一位北镇抚司千户,已经是胆大包天,注定下场凄惨。如果同时招惹上两个,那干脆找块豆腐自个儿撞死算了。 ···.·· 经过通宵达旦,倾尽一夜的抵死缠绵,纪渊率先恢复精力,醒了过来。 他摸了***口上的淡淡红痕,心想秦千户人后亦有不同寻常的一面。 还好自个儿身子骨扎实硬朗,承受得住。纪渊披上中衣,小心挪开缠着的雪白皓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翻身坐起。 屋内暖意融融,只看桌布被扯下,酒壶杯盏散落一地。 衣袍、腰带挂在各处,俨然是一片狼藉。 「怪不得古人常说,温柔乡乃英雄冢,埋葬豪情与壮志。若非答应太子,兴许我还真舍不得离开天京城。」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也未打搅睡梦正酣,犹有春情的秦无垢。 俯身轻轻在光洁额头点了一下,用皇天道图映照一遍,确认女千户命数没有差错。 这才着衣,推门出去。「纪爷,可要用膳?」 一个眉眼稚嫩的青涩丫鬟端着铜盆,里面是打好的热水。「不必了,千户还未醒,让她好生歇息,别去打扰。 对了,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冻柿子?」 纪渊随意用手帕抹了抹脸,又用温茶漱了漱口,随后问道。 「冻柿子?西街好像有卖!要不奴婢叫个小厮,给纪爷去买回来!」丫鬟轻声细语,恭敬答道。 「我自个儿去吧,你稍后备些姜茶,好给千户解解酒。顺便转告一声,纪渊此去辽东,山高水长,不必相送。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以千户的飒爽性情,想必能够明白此中意思。」 纪渊深知,秦无垢并不是那种喜欢作小女儿情态的寻常女子。所以,也没有非要等待女千户醒转。 各自依依不舍,互诉离别之情。 辽东之行,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也就能够平定下来。到时候,再商议后来也不迟。 交待完毕,纪渊便就往外走去。 今日風雪初停,日头明晃,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在西街小贩那里买了半斤冻柿子,往长顺坊琉璃厂的城隍庙去。 上次见过的那个庙祝闲云子,这回没有擅离,看到纪渊,连忙上前迎接道:「尊客大驾光临,小庙真是蓬荜生辉。」 天京三十六坊的城隍庙太多,那些达官贵人也不会到这里来敬香求签。寻常百姓也喜欢去名声大、足够灵验的地方。 像闲云子这种不会经营,没有神异事迹流传的庙祝。自然拿不到什么香油钱,日子过得紧巴巴。 所以,当瞧见纪渊这种有官身的人物。 他简直像是乞丐看到金子,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一百两的香油钱,求三道符给家人。 奉半斤冻柿子于香案,以飨城隍爷。」纪渊讲话干脆利落,也不兜圈子。 那庙祝闲云子听到前半截,完全是喜不自胜。一百两的香油钱,可不是小数目了。 若不修葺殿宇,足够城隍庙开支大半年。可是后半截,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谁会拿冻柿子这玩意儿,供奉城隍? 通常都为三牲牛羊祭祀,再不济也该是新鲜果品吧?但闲云子不敢多问,害怕惹恼这位贵客。 连忙接过放于篮中的半斤冻柿子,一板一眼念着祷文,敬颂城隍。「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城隍爷好这口?」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八章 圣人既为君父,天下黎民皆我手足 闲云子心底泛着嘀咕,却也不敢有所怠慢。 掸了掸道袍,正了正道冠,他神情肃穆,扬手掐诀。 进行过一番有模有样的敬颂祷告,才将那半斤结着白霜的冻柿子,供奉于香案之上。 然后又磨好朱砂,提笔书了三道避灾的护身符,用双手奉给正打量城隍爷神像的那位贵客。 「道长,敢问城隍爷麾下,那些受香火的小神、野神,都可以行走阴阳两界么?」 纪渊突然问道。 他想到那个隐隐让人觉得不寻常的申老头。 按理来说,阴阳相隔是太古劫前就定下的规矩。 即便是走阴人这种,也并不能够深入阴世,踏足旧土。 更别提,亲身闯进阴司了。 可申老头第一次出现,便是在阳间的城隍庙。 第二次再见,换成白骨江渡口旁边的阴庙。 这是否代表着,申老头有着真正意义上行走阴阳的厉害本事? 「尊客有所不知,城隍的来历源远流长,最初祭祀的是那些忠臣良将,当地百姓往往会为他们立生祠。 只不过儒门中人,往往不语怪力乱神,求名传青史,却不想受香火,容易折损气数。 后来经过几次佛道兴衰,道门昌盛之时,便奉城隍为「阳官「,守护城池,庇佑一方。 像是大嵩朝就有名家写过祭文,提到「吏竭其力,神祐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以此彰显敬重与本来地位。 而佛门兴旺之时,就将城隍纳为冥府,称为「阴官「。 民众也不管这么多,跟着烧香就是。 加上历朝历代,帝王皆很推崇立城隍为神。 这份香火,可谓是三千年都不绝,渐渐才有了如今的鼎盛。」 庙祝闲云子呵呵一笑,娓娓道来。 「所以,城隍爷的地位很不寻常,并不逊色于古老相传的三司六案。 而且,本朝圣人立国之后,屡次册封,将其不断抬高。 仅香火之力来说,远胜于地藏王菩萨、酆都大帝。 尤其是那尊天下城隍,更了不得。 虽然从未显圣,不可挪动金身。 但……极有可能,是当世惟一的地祇正神。 毕竟,像三清、佛祖那等,早已合道了。」 纪渊轻轻颔首,他曾经也揣测过。 圣人册封天下城隍,是否怀着跟上古道门、佛门一样的心思。 打算重新订立阴阳两界,免得人鬼杂居的情况加剧,闹出天大的乱子。 「所以,尊客你刚才提出的问题,其答案不言而喻。 城隍爷兼具「阳官「、「阴官「, 还是皇朝正统,受俗世香火。 穿行阴阳,不过等闲。 莫说天下城隍了,就连那些县城隍、州城隍,都有不少人间显圣的事迹流传。 比如,为死去不久的长者托梦,告诫嚼舌根子的乡野村妇,甚至令阴魂还阳诉说冤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然的话,百姓又怎么会深信不疑,时常烧香祈福。 又因为这样,许多小神、野神,也托庇于城隍庙下, 诸如什么关外的‘仙家,,耳报神之类。」 闲云子微微一笑,天底下再没有哪一座寺庙、哪一座道观,香火能够争得过城隍爷了。 升斗小民最为务实,讲究一个「谁灵信谁」的路数。 「多谢解惑。」 纪渊若有所思,眸光闪动。 这样看来,申老头并不是 阴司正神,更像分属于城隍体系。 或者,听他天大的口气。 贵为忝为掌管一县、一州的城隍爷也说不定。 自古以来,不乏美名流传的名臣死后。 让崇敬的百姓主动***,恳求朝廷赐封城隍的例子。 反正能入阴庙者,绝不是阳间人。 接过三道护身符,纪渊最后瞧了一眼威严凛然的城隍神像。 掏出一百两的宝钞,递给闲云子当做香油钱,随即离开主殿。 他期间又绕路去到公侯坊,挑了一座茶楼歇脚。 遥遥望向今日格外吵闹的凉国公府,嘴角轻轻勾起笑意。 」老赵,这是发生啥事了?」 「你没听说么?昨夜水云庵中闹鬼,把带发清修的凉国公三小姐吓得失魂了!「 「还有这等奇闻?」 「你这消息落后了,老王,不止那三小姐,嘿嘿,还有徐家公子。「 「徐家?公子?那个高中状元,去韩国公府接亲当日,跑到真武山当道士的徐怀英?」 「这其中怕是有蹊跷吧?孤男寡女,私会尼姑庵?莫不是……」 「可别声张,叫凉国公府的下人听见,有咱们苦头吃。」 「啧啧,想不到那徐怀英嘴上说着一心向道,推了韩国公府的婚事,转头却跟凉国公府的三小姐勾搭上了……」 「……「 茶楼酒肆,除了说书听曲,更有打听消息之用。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各色人物谈天说地。 只要仔细观察,总能收获不少。 「徐怀英被神枭王吃得干净,杨娉儿也沦为阴炉,虽然没被残害,可阴司的道则雷劫下,焉有幸存的道理。」 纪渊抿了一口香茶,分神请出三山九侯,设坛作法。 他用手指蘸水,于桌面画符召出六丁六甲,潜入凉国公府。 终究眼见为虚,耳听为虚,需要见一见才能确定真假。 六丁六甲穿墙过道,避开那些气血强盛的护院家丁。 跟着两个叫囔的老妈子,来到杨娉儿的闺房。 那个具有仙姿之相,空灵出尘的凉国公三小姐。 此时正呆呆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 嘴巴边还挂着涎水,尽管丫鬟用手帕擦去,没过多久又流下。 不管那些老妈子怎么搀扶,怎么哄着,杨娉儿都不愿意起来。 昔日娇媚可人,一举一动都讲究礼仪的国公小姐,俨然完完全全变得痴傻。 「难怪说是吓得失魂,她体内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一条命魂,其余全都没了。」 纪渊眸中倒映出六丁六甲所见之景象,再隔空攫取一缕气机,投入皇天道图。 华光荡漾,映照命数。 【杨娉儿】 【命格:孤燕飞空】 【命数∶敬神(青)、阴炉(青)、惑心(白)、酥体(白)、身轻如燕(白)、无子(白)、痴傻(灰)、丧魂(灰)、失智(灰)】 「紫色命数【仙姿】没了,反而多出三条灰色命数。「 纪渊眸光忽闪,摇头笑道∶ 「没死也好,接下来水云庵要承受凉国公府、真武山两方的怒火。 那位冰清师太再如何长袖善舞,恐怕也掩盖不过去。」 他喝完杯中茶水,抹去桌面水迹。 下楼,往大通坊去。 巳时过半,自个儿就该离京了,还有些琐事要办。 确认结果之后,就不必再耽搁了。 … … …… 东宫,暖阁。 白含章正在与户部尚书唐正阳,以及卢章、郭邦两位侍郎,一同商议国事。 初春将至,今年要划拨的军饷、赈灾的银两、收缴的赋税…… 诸多干系皇朝运转、国计民生的要事,都要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亲自决断。 」殿下,打算要丈量天下田地?」 户部尚书唐正阳额头微微冒汗,手中捧着一册文书,弯腰问道。 「唐尚书不认字?还是看不懂吏部掌印郎中周觉民提出来的「清丈田粮八款「?「 白含章眉头紧锁,似是大为不悦。 「微臣以为……」 户部尚书唐正阳,此时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顿了一顿,方才斟酌字句回道∶ 「首先,吏部的掌印郎中,不应该插手户部之事。 其次的话,以周觉民的官位,也没有上书直奏东宫的权力,这已经是僭越之举了。 最后,殿下要知道,圣人立国之时,就已经丈量过一次, 还动用钦天监的练气士,专门编制「鱼鳞册「,详细记载每乡每户之土地亩数。 微臣认为,如今国库充盈,实无必要再……兴师动众。」 卢、郭两位侍郎屏息凝神,似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都明白,自家尚书大人正意图驳回吏部掌印郎中周觉民提出的丈量田地之策。 而之所以,能够让从不靠向某座山头,绰号「八风吹不动」的唐正阳,冒大不韪顶撞东宫。 可见此事干系之大! 要知道,户部掌景朝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堪称朝廷的钱袋子。 平时太子殿下怎么伸手,唐正阳都是满口答应。 哪怕像个吞金巨兽的天工院、开物院,一年要吃几千万两白银下去。 这位户部尚书也咬牙给了,绝不推辞。 也因为这个,常被燕王一党私下讥讽为「软骨头」。 可今天却破天荒,为了丈量田地之事「硬气「了一回。 「唐尚书心中有顾虑?你不妨直说,就当是为本宫分析个中利害。」 白含章手指轻敲了一下,望向额头汗水密布的户部尚书。 监国之权,储君之威,外加上隆重如山的浓烈气数。 亦有武道四重天层次的唐正阳,顿晴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他喉咙滚动两下,沉声道: 「并非微臣藏有私心,不愿接纳此策。 而是……丈量田地一旦颁布推下,其牵建之广、影响之深,足以使得朝局动荡。 殿下难道不知,当年圣人清丈全国土地,足足杀了江南七府六位府主,十五位州位, 前后罢免两任户部尚书,当庭杖死一位户部侍郎。 最后更是调动卫军,剿灭九家本地豪强, 将其满门抄斩,悬首示众。 这才有了存于户部的那份鱼鳞珊! 现如今海内升平,风调雨顺,国库亦是充盈. 纵然九边耗费甚重,却也能够维持。 殿下……何必动这个念头。 微臣恳请,收回成命!」 说到最后,这位户部尚书竟是跪倒下去,连连叩首。 卢、郭两位侍郎,见状亦是如此。 「唐尚书,起来吧,你刚才说的那些,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也知道你心里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距离上一次丈量土地,已经过去六十 年了。 别的不说,仅凉国公他一人,大名府的庄田就有一百五十多所,这还不算在江南广置良田。 而他原籍家乡一府之土地,十分之七都归于几个义子、管家名下。 十三太保之首的赵无烈,虽然常年待在军中,可他却坐拥衡州、安州足足六万亩良田 唐尚书,你告诉本宫,六万亩良田,能够养活多少人口?!「 白含章一字一句平静有力,宛如金铁交鸣,迸发铿锵之音。 唐正阳眼底掠过一丝难言之色,刚刚站直起来的腰身,立刻佝偻弯下。 「唐尚书不知道,还是不敢讲?那好,本宫今日与你分说明白。 景朝南方水田亩产两石,算是不错的收成,北方旱地约莫产个一石多。 而一个壮年男子,一年最低吃米六石。 若是练武之人,消耗更大。 一家四口人,至少需要二十亩地才能活下去。 仅一位国公爷的义子,便独占了可供三千户吃饱的田地。 本宫且问你,本朝有几位国公?又有几位王爷? 他们下面的门生故吏,投效的客卿幕僚,从龙有功的武勋贵胄,依附孝敬的小吏县官……又各自兼并多少田地? 这一层层压下去,唐尚书难道还要对本宫大放厥词,景朝四十九府的百姓,皆是安居乐业,都能吃得上饭?! 唐正阳闻言如遭雷击,佝偻的身子彻底垮塌下去。 白含章每一字、每一问,都像刀尖戳进心底,搅弄五脏六腑。 这既是龙脉气运,正统大位,对于皇朝臣子的压制。 也是东宫储君,监国太子,对于二品文官的诛心。 以往身居高位,可以权衡利弊得失,可以对底下视而不见。 仍然保持那股充塞宇内,堂皇正大的浩然之气。 可如今受到太子殿下的严厉质问,四重天凝练出来的文宫、文心,顷刻不稳,险些崩碎。 「唐尚书,你适才说国库充盈,确实没错。 可本宫有个疑惑,为何明明国库充盈,赋税每年也都有减免。 可广燊府的胥州、池州,辽东的成州、越州……皆有贫户饿死,暴毙街头? 是景朝四十九府的田地,养不活这么多百姓?还是本宫没有拨粮赈灾? 亦或者,是你们这些食君禄的父母官,肆意盘剥他们的黎民,将良田纳为私产?」 白含章好似大怒,竟然罕见地大发雷霆,直接将手中奏章砸了出去,而后冷声念道∶ 「唐尚书,好好看看周觉民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豪强兼并,民贫失所。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你身为户部尚书,难不成……当真没有丝毫觉察?」 唐正阳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像吃了黄连一样,心里发苦。 自己不过二品,如何去丈量清点当朝国公、乃至于藩王所侵占的良田私产? 「微臣……办事不力,疏忽职守,有愧于浩荡皇恩,有愧于殿下栽培! 愿意,自请告老还乡!」 思忖片刻后,稍微聚拢心神的唐正阳将头重重一磕,跪地说道。 本来盛怒之下的白含章,眼中浮现极为明显的失望之色。 宁肯辞官,也不愿担这份责。 六部尚书亦如此,其下的官员可想而知。 「纪九郎终究太少,一把神剑还不足以荡平天下,整顿世道。」 白含章无来由的,心头浮现出那个鹰视狼顾的年轻千 户,低叹了一口气,冷冷道∶ 「本宫准了,一个户部尚书,挡不了东宫的决心。 圣人既为君父,那么天下黎民便是本宫的手足。 国公权势再滔天,豪强根系再庞大,难道敢从本宫手里抢田夺地么?」 唐正阳默然,可内心却难免不以为然,觉得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实在太会说场面话。 古往今来,每一代帝王都想做明君圣主,标榜自个儿爱民如子。 可谁真的做到了? 还未登基。 就摆起明君的架子。 难不成你还真敢拿国公、武勋、贵胄、豪强等开刀。 圣人杀得流血漂橹,是能以一己之力压住群臣。 可这位太子殿下,可以么做到? 唐正阳心念闪动,面无表情地再次请辞,缓缓退出暖阁。 卢、郭两位户部侍郎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把他们扶上去,督办推行此策。 那样,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恐怕也戴不了多久。 「都退下吧。」 白含章按住还回来的奏疏国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他坐于大案之后,终于感受到父皇常说的「孤家寡人」为何意了。 没过多久,近侍陈规弯腰进来,轻声禀道∶ 「殿下,太子妃等您许久了。 她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 白含章微微一愣,皱眉问道∶ 「什么说法?」 陈规低声道∶ 「凉国公府三小姐在水云庵撞邪,被鬼祟之物吓得痴傻。 太子妃以为,此事与纪千户有关系。」 白含章手掌重重一拍大案,震得堆起来似小山的奏章滑落散开。 「荒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给本宫摆驾!」 陈规微微一怔,小心翼翼问道∶ 「殿下是要去……太子妃那里?」 白含章横了一眼,没好气道: 「出宫,去城门。 今日纪九郎离京,本宫再见他一面。 妇人干涉朝政,若不是看在怀了太孙的份上,本宫……哼! 快些去安排,家事国事都来烦扰,本宫出去透口气。」 陈规躬身应下,退出暖阁,心想道∶ 「纪千户的恩宠之重,朝堂上下,怕是绝无仅有了。 太子妃都动不得这位,真真前程不可限量。」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八十九章 白马出京城,挎刀巡州府(上) 大通坊,纪府。 正好在家休沐的纪成宗双手插袖,张望着搬运出去的大箱子,有些忧心忡忡道∶ 「九郎啊,辽东苦寒,你虽然已经换血大成,不惧滚滚风雪,却也要注意身子。 你婶子前些天买了一张黑狐裘袍,要不也带过去吧。」 纪渊摇头笑道∶ 「我带了公服一套、常服两套,外加几身武袍,皆出自织造局的手笔。 市面上的布行、成衣铺,难道还能比得过朝廷,胜得过皇商? 还是让婶婶自个儿留着吧,二叔你现在已经是南衙的百户,即将就任千户。 行头也该置办几身,可不能叫那些同僚家中的长舌妇、势利眼给看低了。」 纪成宗嘿嘿一笑,用力拍着自家侄子的肩膀,欣慰道∶ 「我这都是沾九郎你的风光,要不然,就我这本事,哪能从总旗一路升迁到千户。 大哥倘若泉下有知,晓得他的儿子这么有出息,也能安心了。」 说到最后,纪成宗眼中有些伤感之色。 当年他们两兄弟九死一生,拼命挣下一笔不小功劳,全部交于上官。 本来想着加入黑龙台麾下,共同离开辽东老家前往大名府。 好各自安家成业,不再过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苦日子。 可是机会只留给一人。 身为大哥的纪成祖选择北镇抚司,主动领了极为凶险的暗桩差事。 把南镇抚司的刀笔吏位子,留给纪成宗。 从此一别永诀,生死陌路。 因为这桩事,纪成宗打心底对自家侄子有很大愧疚。 假如调换一下,大哥一家是不是就不会遭那一劫了? 之前为了纪渊能够承继父亲的百户空缺,他也是多方打点,使了不少银子。 后来九郎被林碌与漕帮罗烈勾结暗害,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请了太医局的周老先生照看。 「二叔,过去的事就别再装心里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些年处处顾着我,并未亏欠什么。 甚至都没跟婶婶要个孩子,怕的就是自己有了骨肉,待我就再难像以前那样好了。」 正如申老头讲的那样,尽管纪渊长了鹰视狼顾的枭杰面相,可内里心思却很重。 对于周边人平时表现的一举一动,诸多细节。 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尽收眼底。 二叔成家数十年,跟婶婶很是恩爱。 可至今还没有子嗣,原因其实就落在纪渊身上。 「辽东纪氏,有九郎你一人撑起门户,光耀门楣就够了。 二叔我本就……将你视如已出,又何必再想其他。」 纪成宗嘴皮子颤抖两下,想要强装无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激荡。 他以前在南镇抚司做个总旗,官位也不高,家底也不厚。 俗话讲,穷文富武。 自家侄子练功打熬根基,花销本来就大。 日后还要成家立业,置地买宅子,更不用说。 假如自个儿和婆娘有了娃儿,当真还能像以前一样,不求回报似的付出? 纪成宗不敢去想,所以从把纪渊带回天京的那一日起。 他就打定主意,用心栽培自家侄子,将其视为辽东纪氏的惟一独苗。 「二叔,你可不能把传宗接代全压给我, 你也知道,我如今拜入临济大师门下, 指不定何时顿悟,了却凡俗,出家做和尚去了。 所以,二 叔你自个儿也得努把力, 这是一枚虎狼丹,不仅让人身强体壮,如狼似虎,还能催发气血。 不求砥砺武道,把体魄打熬得坚固些也好。」 纪渊岔开沉重话题,故意开起玩笑道。 「九郎,你未免太瞧不起二叔了?我正当壮年,岂会需要大丹……」 纪成宗收起伤感之情,他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 果断将那枚虎狼丹收入袖中,随后轻咳两声道∶ 「此去辽东,我和大哥还有些老兄弟,他们都还在军中。 你若有缘遇到,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妨搭一把手。 老天爷不给活路,咱们辽东人都是咬着牙刨土种地,才能在关内扎下根,过得不容易。 前朝诗人说,辽东苦寒地,十月河已冰,回望巫闾山,千里阴气凝。 这二十字,实则不足以形容万一。「 纪渊轻轻颔首,面色微沉。 景朝有九边,可为何白含章独独要拿辽东开刀? 因为那地方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驻扎屯兵近一甲子。 一众跋扈的武夫根本没将朝廷放在眼里。 只知有军侯,不知有朝廷。 这句话放在辽东,绝非虚言。 尤其几年之前,东宫派出的一位钦差巡狩白山黑水。 不过半月,便就离奇暴毙。 对外界说是,感染风寒不治而死。 期间那人把沿途所见写为奏疏,遍数辽东四大罪。 经过北镇抚司谍子密报,好不容易才呈交于白含章手中。 纪渊曾在暖阁之内,亲眼看过那份带血奏疏。 其中有言,辽东一大罪,军兴以来,援卒之欺凌诟谇; 第二大罪,军夫之破产卖儿,贻累车牛; 第三大罪,至逐娼妓而并及张、刘、田三大族,拔二百年难动之室家; 第四大罪,至收降夷而杂处民庐,令其Yin污妻女,侵夺饮食。 意思是,辽东本地人常被外来驻守的骁将部下欺压。 导致许多人宁愿落草为寇,也要逃兵役。 而且没有足额的粮饷,养不活一大家子,被迫卖儿卖女。 加上当地的豪强侵吞田产,使得大量辽东人无地耕种。 只能委身为奴,或者成为豢养的家将。 最后,还有军侯招降的化外蛮夷不守军纪,目无王法,时常闯到附近村落烧杀掳掠。 倘若长此以往,辽东必反,关内必乱。 也正是这份豁出性命换来的奏疏,才让白含章坚定平辽之决心。 「二叔,好生待在京城,若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大事, 可以去找东宫的陈规公公、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钦天监的晋兰舟,还有通宝钱庄。 等我从辽东回来,再升一级,驻留天京,就给你和婶婶养老。」 纪渊交待几句,而后招呼府中下人将几口大箱子抬上马车。 牵出好吃好喝养着的呼雷豹,告别二叔纪成宗、婶婶。 带着虎头虎脑的小病已,往北镇抚司衙门行去。 他这一趟随行人数,约莫有三百左右。 其中由李严、童关、裴途等几个心腹领头。 如今三人都成功凝聚气脉,跻身二重天。 加上服用虎狼大丹,气质精悍,不输百战老卒。 即便到时候撞上那些跋扈的边关武将,也能镇住场子。 踏,踏,踏。 马蹄踩下台阶,见到自家主人 ,呼雷豹颇为亲昵,用脑袋蹭了蹭纪渊的肩膀。 后者摸着微微突起的峥嵘头角,嘴角含笑道∶ 「这京城太小,天地太大,好马儿,跟我去看看外面的壮阔风光吧。」 …… …… 拙园,两宜厅。 洛与贞像个乖宝宝似的,低头垂立,等待坐在上首的父亲发话。 有着「财神爷」、「真户部尚书」之称的通宝钱庄洛大老板。 此时慢悠悠品着茶,不紧不慢道∶ 」老三,你这一次去辽东,山高水长,风急雪紧, 凡事多听那位纪千户的,叫他拿拿主意,自己不要擅作主张。」 洛与贞点头应道∶ 「儿子晓得了。」 这位生意做得四通八达,无往不利的钱庄大老板。 其人生得颇为和善,有一张天圆地方的富贵脸。 两鬓微白,一身精工刺绣的显赫华服,透出胸有成竹的自信气度。 他摩掌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轻声道∶ 「老三,你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也没经过什么大风浪。 其实吧,按照咱们这个家境,也不必你出去打拼。 毕竟,你对经商之道既无天赋,也没兴趣. 这好大的家业,自有老大、老二打理,足够让你做个富贵闲人。 这一次,把你「发配,辽东,别怪爹狠心。」 洛与贞低着腾袋,心里对于号称「财可通神」的老爹极为敬畏,正声道∶ 「兒子也想给两位兄长分忧,也想给父亲大人争光,免得辱没了洛家门庭。」 洛大老板笑了一笑,似是欣慰道 「你有这份心思,爹已经很开心了。 士农工商,咱们家是最下一层。 哪怕圣人、太子爷有心扶持。 办了通宝钱庄,发行宝钞,推广天下。 可那些世家大族,此前仍然瞧不起咱们,觉得满身铜臭味儿。 呵呵,直到圣人抄了几家,灭了数族。 他们的骨头才一下子变软,立刻学会卑躬屈膝。 如今更是摇尾乞怜,求我赏口饭吃。「 洛与贞哼哼两声,他当然知道通宝钱庄做大之前。 身为皇亲国戚的自家,并不怎么受那些传世七百年的高门望姓待见。 大哥早年娶正妻,嫂子只是博陵崔氏的庶女,还被说成「下嫁」。 世家眼高于顶,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圣人丈量天下田地,编制鱼鳞册。 着力收割地方大族,各路豪强。 若不从者,杀一儆百。 这些平日里曲水流觞,袖手谈玄的世家子。 傲气的时候,敢于轻慢王侯。 可等刀架到脖子上,身段也是极其柔软,个个都跪得很快。 再到圣人亲自开办通宝钱庄,扶持几家皇商,于府州各地,兴建官道驿站。 还打通南北的水陆要道,使得大小商行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又因为通宝钱庄把持宝钞发行,更以朝廷为靠山依仗,稳坐龙头之位。 那些世家大族反而要仰洛家的鼻息,不然举步维艰,难以发展。 「不过从他们的境遇,爹也能得到警醒。 千年的世家,几百年的大族,也会随着皇朝更替,神器易主,从而遭受灭顶之灾,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商贾。 《神周天官志》里,也有讲过,行日商,处曰贾. 走南闯北 ,聚天下之货,致天下之民,才能源源生财。 所以,我让你大哥做江南的生意,你二哥做西北的营生。 如今还剩下一个辽东,那地方苦是苦了一点,却能够决定未来十年的景朝风云。 只要老三你站稳脚跟,哪怕咱们家以后落魄了、破败了,所有家产付之一炬。 你也能有片瓦遮顶,有立足之地。「 洛与贞不禁大惊失色,猛地抬头望向洛大老板,颤声问道∶ 「父亲何出此言?太子爷监国二十年,劳苦功高,日后定然能够继承大统。 咱们家贵为皇亲国戚,树大根深,如何能倒?!」 这位喜好风雅的洛三郎并非愚钝之人,他从洛大老板这番话中,明显嗅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担忧意味。 「先别问这么多,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等时候到了,爹自然会跟你说。 皇亲国戚这四个字,无非是沾我那个好姐姐的光彩。 天下人都说我做生意的眼光一绝,识人无错。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本事不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一。 当年百蛮雄踞天京,万道烽烟并起,各路豪雄皆反。 她从那些英杰俊才,高门望姓,一众枭杰之中,独独相中圣人。 这才有了咱们家今日的基业!」 洛大老板轻叹一口气,将举起的茶杯放下,缓缓道∶ 「纯粹的商贾,眼里只能装得下生意。 这样的人,往往只能赚小利,很难成气候。 想咱们的祖师爷,陶朱公、吕阳翟,一个谋国,一个入相,何等风光。 我这辈子是企及不了,你头脑不及两个哥哥,眼光却是一等一。 那位纪千户,是要跃龙门的蛟蟒,迟早要腾云驾雾,趁势而起。 你能在他微末之时,提前结识,攒下情分,很好。 这一趟辽东,爹给你三百万两银子做本金,财货七十箱。 你要倾尽帮纪千户在辽东站稳,只有他立足甚深,你那支商行的旗子,才能插得住 辽东边将再跋扈,也不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 拿钱开道,一路总能顺遂些。」 洛与贞心头好似蒙上一层阴霾,感觉父亲话里话外有些交代后事的不详味道。 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他凝神屏息,却也不敢多问,重重点头道∶ 「儿子明白。」 洛大老板挥了挥手,闭目道∶ 「去吧,爹就不送你了。 常言道,靠老大,疼老幺。 三郎,你要知道,爹心底里是念着你的。 只是咱们家跟别人不同,树大招风,欲静不止。 宝钞发行,钱庄铺设,修桥修路……追些本该朝廷户部办的差事,你爹都代劳了。 外界都说,我才是真正的户部尚书。 听上去风光无限,可有朝一日你爹失势了,洛家要倒了。 这些就都是催命符!」 洛与贞听得心头震动,父亲这是开始谋后路了? 他经过杨娉儿设计那回事,已经少了几分浮浪气。 眼神坚毅,拱手道∶ 「爹还请好好保重身子,儿子绝不会让通宝钱庄的牌子砸地上。」 说罢,缓缓退出两宜厅。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九十章 白马出京城,挎刀巡府州(下) 纪渊牵马来到北镇抚司,只见地势开扬的大门前。 约莫百余名的云鹰缇骑、斗牛小旗,分别被李严、裴途、童关领着。他们个个挎刀,腰悬飞弩,按照顺序次第排开,肃然而立。 仅从气势上来说,倒也称得上精锐二字。 三十匹好马,五十副上等甲,三百余口百炼刀,这便是纪渊巡狩辽东的所有家底了。 按照正五品的干户官职,他其实执掌千人都不成问题。 之所以只带三百左右的随行卫兵,一方面是北衙并没有这么多缇骑可以调拨给他; 另一方面,则是纪渊也瞧不上常年驻留京城的这些云鹰斗牛,认为其中存在不少盘剥百姓混吃等死的闲人。 别说拿去碰一碰彪悍勇武的辽东边军,恐怕遇到白山黑水的强梁大寇,都未必顶得住。 与其良莠不齐耽误大事,不如精简兵卒方便赶路。等到了辽东本地,再自行招募。 择优入选,最为妥当。 众所周知,从九边退下来的骁骑悍卒。 即便是相同的武道层次,以一敌五不在话下。 倘若给上强弓大马、长枪铁甲,以一敌十也有可能。尤其是辽东兵! 当年曾与大凉骑、先登卫、陷阵营。并称为四大虎狼之师。 「以我辽东军户的出身,真要募兵,应当也不难。」纪渊松开缰绳,将呼雷豹交给紧跟在身后的小病已。 踏上台阶,那袭大红蟒衣格外扎眼,倒映于众多缇骑、小旗的双眸之中。 一时间,敬服、羡慕、崇拜等蕴含不同意味的热烈目光,不约而同投射过来。「这就是掌权势、入武道所带来的变化。 拳就是权,握拳等于握权,出拳有力就是权力。」 纪渊略微体悟,心神微沉,勾动皇天道图,感应深邃虚空的无形气机。各色气数,各色命数,犹如流苏垂落似的,逐一呈现。 【悍勇(白)】、【好赌(白)】、【贪花(白)】、【养马(白)】.... 【鉴宝(青)】、【鬼头刀(青)】、【用毒高手(青)】、【旁门传人(青)】 仅仅是一霎那,数百人的命数全部都被映照。大多为白色,极少数青色。 还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身负灰色命数,像是乌云盖顶。「选拔人材倒是好用得很。」 纪渊心思浮动,眸光垂流扫过为首的李严、裴途、童关,随后是一众云鹰缇骑、斗牛小旗。 他并没有什么豪气干云的长篇大论,只是简短有力吐出八个大字。「备马!出发!上任辽东!」 轰! 北镇抚司衙门像是平地起惊雷,炸起连绵不绝的附和之声。 几百人的微薄气血宛如涓涓细流,瞬间汇聚成一片大江,冲散遮蔽天光的浓重阴云。 ...... 金风细雨楼,凤凰台上。 秦无垢难得换下北镇抚司的千户官袍,也没有着便于斗阵的利落劲装。她今日是一身素雅的交领窄袖袄裙,显得端庄大方。 平日宛如冰山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气收敛大半,反而有些温婉可亲的小女儿态。 「你啊,破天荒让奴家给你梳妆打扮,用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又细细描了眉毛,还大费周章挑选合心意的新衣裳。 结果都这时候了,人都快出城了,我的干户大人,你还坐在这里干嘛?」琴心好似恨铁不成钢,滔滔不绝道: 「往常那么飒爽的一个人物,事到临头,怎么拖泥带水起来了。你身子给了,心也给了,总得向那纪九郎要个保证不是? 再不济,各自把意思 挑明,互诉衷肠也好。 这一去辽东就是三年五载,他如今前程远大,乃展翅九天的大鹏。日后指不定,还会遇上其他浪荡的贱蹄子、家世显赫的名门女子。 奴家可听说了,上次他进宫,皇后娘娘都想赐婚。 还有那个万年县余家庄的林大娘子,虽然是个寡妇,又带着孩子。可难保有些男子,就好这一口! 情比金坚,也熬不过岁月蹉跎的.....千户大人。」秦无垢坐在软榻上,面前摆着一张七弦琴。 她伸手随意拨弄几下,却是音不成调。转而道: 「你怎么比我还要急?我去不去见九郎,送不送这一程,其实没什么所谓。景朝再大,东海之畔与白山黑水,相距也不过三万里。 真要想照个面,也就数个日夜的披星戴月罢了。」琴心轻哼了一声,好像置气似的,冷笑道: 「秦干户这么拿得起、放得下?那是奴家眼皮子浅了,小瞧了你。 可你真要敞亮豁达,不萦于怀,干嘛大清早就念着那两句酸诗,来来回回没个停!?奴家耳朵都起茧子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学宫的书生,儒门的弟子,给你写过诗,作过画。 那时候你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一人赏一记大枪,抽得他们满地打滚。如今怎么转了性子,忽然喜欢风月雅致了?」 到底是相识数年的闺中好友,琴心这番话字字犀利如刀,扎人心窝不见血。只不过女干户却充耳不闻,低头望着那张七弦琴,不知想着什么。 「你懂什么,那些穷酸作诗为名,附庸风雅,瞧一眼都污眼睛。哪里能写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好句子。 而且前边还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金风玉露.....九郎的心意,都在其中了。」 过得半晌,秦无垢方才抬头,眉眼含笑,不可方物,俨然是喜滋滋的怀春模样。 「依奴家看,你真个魔怔了,几句诗就能哄得你开心,哪还有半点北镇抚司干户的煞气?」 琴心气得牙根直痒痒,以前自个儿痴恋苏孟之时。 秦无垢还多次嗤笑,说她是绿萝藤蔓,总想找个男人依附相靠。 现如今调转过来,看到闺中密友陷入情网,琴心也终于体会到那种恨不得一盆水浇过去的迫切心情。 她实在想不通,左右不过是一颗还未及冠的嫩草,怎么就把英姿飒爽的秦无垢迷成这样? 「我也是想过的,要不要去城门送他,或者遥遥望一眼。 不然千山万水,重重阻隔,万一以后想了,记不起模样来了,该怎么办?」秦无垢双手交叠,俯身趴在软榻扶手上,侧着头道: 「可师傅说过,你若心里有那个人,这辈子认定了他,非他不可。 就不必那么急切厮守,像酿酒一样慢慢等,等到醇香盖不住了,才取出来品一品。 等相见的时候,满目含情,脉脉无声,最是动人。她当年便用这一招,成功把敖指挥使一举拿下。」琴心唉声叹气,以手捂额。 这下子是真没救了,好好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怎么也沉沦进去了。 ·..... .....东宫,寝殿。 身着大衫常服的庄重女子怒气冲冲,反手就将宫人奉上来的参茶打翻在地。啪的一声,那只价值千两的珐琅彩山水人物白地茶碗,骨碌滚落在地毯上。沸热的茶水洒出,烫得宫人身子一抖,却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太子当真出宫了?」 贵气十足的太子妃毫无在意,瞧都未瞧一眼,只是望着禀报的老嬷嬷。 「没错 ,已经是半柱香之前的事了,小桂子刚才偷偷通风告信,太子殿下摆驾东华门。」 鸡皮鹤发的老嬷嬷恭恭敬敬道。 「好个陈规,平时没少给他赏赐,却连太子出宫都要瞒住!」 太子妃深呼吸几下,神色镇定下来,摸着还未显怀的平坦小腹,轻声道:「曾嬷嬷,你让凉国公府的丫鬟回去,顺便捎带个口信给冰清师太。 娉儿那事儿,她不好交待,就由本宫与国公爷解释清楚。 只要性命还在,请太医局的名医诊治,再用府库的丹药调理,总能有些恢复的希望。 至于那个徐怀英,堂堂道门真统嫡传,竟然护不住我家娉儿,想必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他是死是活,本宫也不在意,让真武山把人领走就是了。」老嬷嬷弯着腰点头,一一记下。 「还有,让国公爷暂且别去追究了。 太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他心里有一把尺子。只要不过那条界线,做什么都好说。 但谁若是敢不识好歹,哪怕跨过去一丁点。他都会行使雷霆手段,且毫不留情。 现在紧要关头,老二、老三、老四这一次齐齐回京,摆明了没安好心。 让国公爷忍一忍,等本宫把太孙诞下,太子再怎么拉拢人心,要收服纪渊也得在意骨肉与至亲的感受。」 太子妃伸了伸手,宫人连忙把第二只茶碗送上去。 底下还垫着厚实绸布,生怕烫到自家主子的光滑肌肤。「奴婢晓得了。」 老嬷嬷嗯了一声,确认没有别的吩咐,便缓缓退步出去。 品了两口参茶,太子妃屏退左右,滿脸怜愛似的轻抚小腹,好像能够感觉到远未成形的胎胚脉动。 幽幽暗暗的寝宫之内,她独自坐着,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儿啊,你快些出来,快些长大,等殿下继承大统,你便是景朝的皇太孙,未来的天子。」 ............天京,东城门。 熙熙攘攘的人流让开一条道来,以供气勢汹汹的北镇抚司云鹰袍、斗牛服通过。 纪渊抬头看了一下日头,已经已时过半,正欲翻身上马出城去,却正好看到穿着常服的东宫近侍陈规。 他心头「咯噔」跳了一下,该不会是..... 「纪干户,请这边来。」 东宫近侍陈规略微躬身,扬手示意道。纪渊心下思忖,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桑树下,支着四四方方的布棚子。摆了几张桌椅,好给过往的行人歇脚喝茶。 这时候并没多少生意,只有一个笑容温和的青年男子坐在里面,正跟茶寮老板闲谈唠嗑。 看到换下朝服,身穿大袖直裰宽袍,像个文雅书生的白含章。纪渊眼皮跳了一跳,快步走进去,安静地坐下。 「两位客官慢聊,小老儿去煮茶。」茶寮老板呵呵一笑,知趣地走开烧水。 等到旁边无人,纪渊这才开口,沉声说道: 「殿下.....东宫储君微服私访,这要给内阁知道了,恐怕要翻天。御史台那帮人,更会发疯似的上书劝诫,甚至弹劾微臣。」 白含章好似不甚在意,轻笑道: 「那就不让内阁晓得就行了,再说了,本宫出来体察民生,与你有什么干系?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情,怎么现在却露怯了?」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将声音凝成一线,语气平淡道:「天京城中遍布四神爪牙,并未肃清干净。 俗话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殿下此时贸然出 宫,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天下翻覆,朝堂动荡,只在一瞬之间。」 白含章微微一笑,手指屈起轻叩乌黑桌面,笑道: 「你以为本宫看话本戏文多了,学那些前朝的昏君庸主游戏风尘?此时此刻,这条长街之上。 纪九郎,你猜藏着多少位宗师?」 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伸出手掌,前后翻动一下。纪渊眉毛一挑,景朝的家底到底还是雄厚。 太子殿下随便一动,便是十尊宗師贴身护驾。 这等底蕴,任选六大真统其中之一,也未必做得到。 「本宫也很怕死的,除了那十位不上山河榜的五境宗师,还有一根定海神针紧跟在侧。」 白含章嘴角含笑,似是云淡风轻。定海神针? 纪渊识海之内,皇天道图轻轻一抖,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对角的酒楼。 一袭青衣,两鬓斑白,剑眉星目......看气度像老年,看容貌像中年,看双眼像少年。 「当世绝顶,大先天。」 纪渊双眼微微刺痛,目光一触即走。 心中自然浮现此人的身份,五军都督府,谭文鹰。「有谭大都督护驾,确实可保无虞。 即便四神麾下一尊大魔踏破虚空,怕是也奈何不了殿下分毫。」纪渊略微拱手,欠了欠身,轻声问道: 「殿下不必特意前来送行,微臣只是五品官位,当不起这般信重。」白含章眸光一闪,摇头道: 「不要妄自菲薄,纪九郎,你不是这样的人,本宫也不爱听这样的话。咱俩心知肚明,这一趟你是豁出性命,压上身家。 不然凭你的年纪、你的天资,完全没必要巡狩辽东。 挑个好点的安稳地方,积累个三五年,好突破四重天,三十岁之前,有望冲击五境宗师。 届时,无论是在黑龙台,亦或者行伍之中,都能独当一面。」 纪渊面上保持镇定,心下却有些腹诽,没想到太子殿下也这么会胡思乱想。他答应去辽东,一半出自东宫,看在白含章的情分上; 另一半也发自内心,觉得那是比较适合的风水宝地,能够作为立足的根基。至于跋扈枉法的四侯八将,纪渊连凉国公杨洪都不怕,更何况是边关武人。「你也无需多言,本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只要平定辽东,下一步便是丈量全国田地,收豪族世家之私产,以充九边军镇之兵力。 大察天下,整顿吏治,一扫糜烂之风气。本官说过,要做个圣主明君。 而你、纪九郎,就是本宫苦苦求之的那口神剑!」白含章好似心绪激荡,忽地站起身来。 他举起满是缺口的茶碗,望向人来人往的宽阔长街,掷地有声道: 「这大好天下,岂能交与魑魅魍魉,腌臜泼皮,容他们搅得乌烟瘴气,污臭不堪!」 纪渊亦是端起漂浮粗劣茶叶的粗瓷碗,认真以对:「那么,微臣也替景朝黎民,敬殿下之宏图大志!」 两只茶碗重重一磕,宛如大鼓擂动,颇有些天下皆震的不寻常意味。旁边添柴的茶寮老板挠了挠头,心里想道: 「我这里卖的是茶啊,怎么这两位好像狂饮了七八坛子烈酒一样,还喝出些豪气来了?」 ····· ...... 午时一刻,日当中天。大统六十五年,春。 这日,雪未融,风未停。 大红蟒衣的纪渊身携百余众,骑白马出京城。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佛堂内,四神共铸混沌冕 」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纵鹰飞空,巡狩辽东,殊为不智! 那纪九郎年纪轻轻,还未及冠就已大势加身。 如今颇有些峥嵘初露,独占鳌头的意思了。 万一叫他成了气候,未尝不会是第二个宗平南。 况且,此子跟东宫走得近。 既是北镇抚司的千户,还与监正有师徒名分。 真个坐视不理,迟早会是心腹大患!「 水云庵的佛堂内,神情妩媚的冰清师太毕恭毕敬,右手持着拂尘道。 不知因为杨娉儿痴傻的原故,亦或者徐怀英莫名身死。 为了表示心中哀悼,她今日换下海清宽袍,着了一身素白的粗麻孝服。 那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反而勾勒更加明显,有种撩拨欲念的蛊惑气息。 佛堂内里,一道布幔帘子放下,遮住背身而立的修长人影。 他双手负后,那袭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若隐若现。 「冰清,这就是你不懂气运转化之道了,把纪九郎放出京城才好。 那小子确有几分气数,你越是想要压住他,对付他,往往越会给他绝处逢生的机会,甚至于蛟蟒化龙的际遇。 杨休、孟长河、还有孤鸿子和余东来那两个蠢货,皆是如此,被迫做了这辽东泥腿子步步登高的垫脚石!」 那道修长人影微微抬头,望着供奉于香案上的天母牌位,以及其下那盏熄灭的长明灯,轻声道∶ 「你可知,杨洪当年为何恨不得把宗平南剥皮扒骨,杀之后快? 哪怕太子出面,也要坚持将其发配招摇山?」 冰清师太立于阴影之中,垂首摇头,选择默倾听。 那位未露真容的藩王淡淡一笑,平静道∶ 「因为气运、气数,自有盛衰转化。 那些卓尔不凡的天骄种子,多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大材。 其中有姜赢武这种,出生就已显露峥嵘,一路顺风顺水,横压同境同辈; 也有宗平南这样,初时平平无奇,长大默默无闻,安静地等待天时。 好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那个纪九郎就是后者。 十九年前,杨洪想要提拔麾下家将做个武状元,提前钦定讲武堂的头名。 结果被半道杀出的宗平南搅局,这就算了。 可事后杨洪发现不对劲,宗平南从进入讲武堂之后。 数一日比一日强,气势一日比一日盛。 加上他修炼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杨洪心里厌恶,于是出手打压。 结果弄巧成拙,宗平南反而越挫越勇。 等到殿前大比,杨洪这才察觉,对方是七杀作命,与他的破军之相天生犯冲。 可为时已晚,宗平南已经成了武状元,等于有了功名之身,而且还深受内阁贵人的看重。 杨洪王感觉到自己的气数由盛转衰,有可能被宗平南牢牢压住,想要亡羊补牢。 所以他不惜违背东宫旨意,一意孤行动用兵部门生对抗东宫。 逼得太子让步,将宗平南发配招摇山。 估计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太子殿下动了削平凉国公爵位的念头。」 对于这段响彻天京的久远公案,冰清师太也知道个七八分。 只是其中内情,并不算很了解。 经过那道修长背影的娓娓道来,她方才有些恍然。 「殿下提及此事,是想说纪九郎也如宗平南一样,命数不凡。 一昧打压,暗中对付,只会适得其反,让他 趁势而起?」 那位藩王声音温润,好似潺潺溪流淌过鹅卵石,有股子不徐不疾的从容闲适。 「七杀斗破军,贪狼食老羊。 杨洪这辈子差就差每逢大事,拎不清情势。 他明明不信恶谶,却要收养杨休。 想要压服宗平南,又担心东宫震怒,不敢过分下死手。 所以,他本该破而后立,突破大先天的那一线机会。 被招摇山斩妖除魔二十年的宗平南所夺。 本该当成贪狼养大,被掠尽气数的杨休,也给纪九郎做了嫁衣裳。」 冰清师太掩嘴轻笑,低声道∶ 」都说奇士布局,步步为营,血神落子,却不讲道理。 那位国公爷乃一代名将,打崩百蛮皇族的军神人物。 不仅入了奇士的法眼,还被血神视为大魔降生之容器。 他的气数命运若没点坎坷,又如何会心甘情愿投入域外四尊帐下。」 那道修长身影长叹一下,颔首道: 「杨休惨死、杨榷被枭首、杨娉儿痴傻……虽然说,这一局的本来走向并非如此,可终归也没有太多偏差。 要的就是杨洪心灰意冷,彻底对东宫死心,否则他怎么敢动那个大逆不道的心思,又怎么敢忤逆武道独尊的父皇!」 冰清师太抬起眼帘,目光透过布幔,看到那盏代表杨娉儿的长明灯,不禁惋惜道∶ 「贫尼还以为,天母娘娘选她做素女,是打算要细细地栽培,必要时刻拿出来逼迫杨洪。 没成想,是送给那头秃毛妖禽,真真浪费了。 娉儿她的心性与天资,其实颇为契合水云庵!」 那袭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转过身来,摇头道∶ 「不要小瞧杨洪,他与圣人很有几分相似,骨子里都是孤家寡人,丝毫不把亲族放在眼里。 也就一个出家为僧的杨安,可以牵动些心思。 其他的,像杨榷、杨娉儿,死便死了,没便没了。 国公府的家业,这座门户的传承,更为重要。 否则的话,你以为杨洪为何要力保赵无烈,舍弃亲生儿子杨榷? 为将者,纵观大局,慈不掌兵。 他心里有一杆秤,晓得哪个该留下,哪个该丢掉。」 冰清师太心头一凛,竟然连自己的骨肉血脉都不在意? 这位凉国公之心性,未免有些过于无情了。 「圣人便是如此,本王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他、皇后、还要太子,仿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本王和其他兄弟,不过多余的存在罢了。」 如同潺潺溪流的平静声音,忽然变得湍急起来,像是掺杂着极为微妙的复杂心绪。 他伸手按在香案上,佛堂之内光华氤氲,宛如雾气浮动。 「殿下……愿意投效四神,必然能够得偿所愿,登基坐殿,继承大宝。」 冰清师太正说着,突然间脸色微变。 原本稳固如磐石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七情六欲难以遏制,仿佛滚滚潮水,霎时遍布全身。 这位年纪约莫四十许,风韵犹存的俏尼姑,忍不住发出一声羞人的轻吟。 双腿蓦地并拢,像是两根紧贴的筷子,欲念汹涌来袭,要将心神摧垮。 而后,又变得极为恐惧,那袭织金团纹的四爪龙袍。 落在冰清师太的眼中,像是青面獠牙的骇人妖魔,亦或者难以名状的可怖邪祟,几乎要把神智搅弄得支离破碎! 可短短半个呼吸,内心涌现一阵阵狂喜,通体舒泰的大欢愉、大自在,瞬间占据她的俏丽面庞。 冰清师太不停地笑,根本合不拢嘴。 笑得腰身都弯了下去,笑得连连咳嗽,快要呕血。 紧接着大悲之情凭空而来,泪水涟涟倏然落下。 如此反复,不断循环,将四重天的冰清师太折腾得***,难以反抗。 半柱香之后,直到宣个俏尼姑彻底瘫倒在地,蜷曲成为一滩烂泥。 「《六根不净法》!殿下饶命!「 冰清颌太骇得心神俱裂,她也是佛门中人,如何认不出这位藩王所施展的手段。 此乃一位大德高僧入魔之后,所创出的邪门武功。 以人心魔念邪心,凝练驱使人之六根。 也就是,眼见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欲见、身本忧。 专门克制佛门禅宗的武道路数。 越是修为精深,六识通透。 越容易受其影响,无法摆脱纠缠。 一念之间,以不净六根操弄他人神智,使得如同奴仆! 这位未曾显露真容的藩王殿下,简直已经将这门武功练到大圆满的地步。 甚至比起那位入魔的大德,还要胜出几分。 「记住了,冰清,本王不是投效,而是与他们合作联手、共谋大计!」 那袭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掀开布幔,踏出佛堂,眼神冷漠道∶ 「本王没有做四神的爪牙,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鹰犬! 当年,清宝天尊亲自会见本王,声称四神打算共铸一座混沌冠冕,择一永世神选,作为统治玄洲的皇朝主宰。 以奇士之智,血神之力,怒尊之造化,龙君之妙谛,炼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尊重器。 他们从老二、老三中间来回权衡,最终敲定了本王。 说起来,这还要多谢你的师妹。 若不是水云庵,当初打着将素女扶为王妃的可笑主意。 本王也不会结识冰云,从而破了她的道心,窥到十之五六的龙君谋划。 方才有了与四神谈条件的底气!「 那袭织金团纹的四爪龙袍跨出佛堂,显露真容。 毫不意外,正是那位磊落潇洒,眉如刀裁的怀王殿下。 「本王要的不止是景朝,更要四神为我降下祝福,托举飞升进入虚空,推开上苍之门,攫取天庭之主的无上尊号! 太子想做明君,老二亦有雄主之心,老三胸无大志,只在意眼前得失,紧紧攥着钱袋子。 他们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四神盘踞虚空,发源于原初之时,近乎永存不灭,根本无法战胜。 既然如此,所做一切最终都是徒劳。 不若由本王戴上那顶混沌之冕,结束数劫之来纠缠不休的因果孽帐!」 怀王低头,俯视着冰清师太,淡淡笑道∶ 「杨娉儿没了,无碍大局,纪九郎出京,也正合本王心意。 你只需要盯住东宫的太子妃,盯住她腹中的孩子,足矣。 其余的布局,自有灭圣盟那帮人去做。」 冰清师太遭受七情攻心,脸色惊得惨白。 那身粗麻孝服像是被水泡过,已经浸得湿透。 她有气无力,战战兢兢地回道∶ 「谨遵殿下之命。」 怀王轻轻摇头,仔细感受深邃虚空散发出来的晦暗气机。 好像潮水般肆意涌入体内,震荡着那袭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 他似乎很享受,如饮美酒、如用美食,露出舒适的神色,轻轻道∶ 「这局棋已经下到中盘了,圣人他……迟早都要现身,最快半年,最迟一年。 只要父皇愿意出来,落进四神的目光。 这局棋的胜负,就注定了。」 冰清师太心下有些疑惑,卻不敢发问。 众所周知,景朝圣人已经闭关二十年之久,国事全由太子殿下打理。 谁也料不定,究竟能够于何时出关,重新临朝,定下大统之位。 怀王凭什么如此笃定,圣人最晚将在一年之后破关? 「枉你还跟太子妃来往密切,熟知皇宫的内里情况。 皇后娘娘最多只有一年的寿命了,圣人他是天底下绝无仅有,也是最大的那个独夫,刻薄且寡恩。 唯独,对于结发妻子,也就是皇后娘娘,存了几分患难与共的真情。 皇后和太子,是圣人唯一的软肋。 一年之后,太孙已经出世。 皇后薨,太子崩。 丧妻失子,足够动摇圣人之心了。」 怀王五指触碰虚空,把玩着一团又一团无形的古怪气机。 他眉宇之间,竟有几分性情中人似的哀伤意味。 「平心而论,皇后对本王很好,太子也与我关系不错。 若无四神,景朝本该是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可惜了。 欲戴混沌冠冕,就要承受其重! 奇士之智,需要太上无情之心, 血神之力,需要强绝无敌之势, 怒尊之造化,需要勘破生死轮回之觉悟, 龙君之妙谛,需要存有万物寂然之解脱! 棋下到这一步,也没法回头了。」 冰清师太如坠冰窟,她执掌水云庵的门户,修持《素女六气》,对于他人气机把握最为敏锐。 从这位怀王殿下的身上,可以清晰感受到一股大灭绝、大破败、大无情、大沉沦的隐晦波动。 好似遮天蔽日的滚滚墨色,几乎吞没周遭的所有,将其卷入进来。 仅仅是触及一下,都会让人彻底疯狂。 「真是……脆弱的心智,难怪苦修多年,也难以窥见五境门槛。」 怀王轻轻瞥了一眼,落下目光,扬手一抹。 像抽掉筋骨似的冰清师太,双眸倏然失去神采,仿佛空洞的木偶。 弹指之间,适才发生的所见所闻,悉数都从她的三魂七魄中消失不见。 「天京城中,也没好下手的佛门高僧,不然本王就把这门武功推到前无古人的十三层。 将六贼炼成六欲天魔,纵然佛祖在世,也要被攻破心神。」 怀王大袖一甩,颇为遗憾地说道。 皇觉寺、悬空寺,这两座圣地。 暂时碰不得。 只能忍着一些了。 「说起来,皇觉寺的隐脉,绰号杀生僧的临济和尚……居然会把衣钵传给那个辽东军户,真真是识人不明。 一个只会拔刀杀人的蛮横小子,又懂多少佛法奥妙,可惜那《不动山王经》了。」 怀王推开木门,光天化日之下,他那袭织金团纹的四爪龙袍,恍如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凭空蒸发。 即便钦天监的悬空天眼,也未有丝毫的察觉。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三百九十二章 深更半夜出异事,鲁班传人遣鬼神 夜色昏沉,浓云如墨。 通往京州的宽阔官道上,有一家黄泥土墙围拢起来的路边野店。 平日里主要招待那些过往的商队,押运的镖局,亦或者走单帮的江湖人。 虽然地方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前后两个院子,分别是歇脚的客房,用饭的大堂。 后头还有马厩马槽,柴房厨房,可谓一应俱全。 今晚没什么生意,只有呜呜冷风吹动外面的旗招,不停地上下翻飞。 满脸风霜的掌柜一边低头拨弄算盘,一边使唤跑堂小厮擦洗地砖。 只见算珠七上八下,打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随后,整个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 “去年冬日格外长,道路积雪,行商也不方便,搞得也没什么人来往过路。 再这样熬下去,不等天气放晴暖和起来,我这店恐怕就要蚀本,做不下去了!” 跪在地上,卖力擦洗青砖的跑堂小厮耳朵一动,连忙献言献策: “掌柜,咱听说那些开在官道边上的野店,须得使些招数,才能拉得到客人。 你看前头三十里的稻香村,他们弄了一个茶寮,立了一块牌子,写着‘后有酒家’,再捎带卖些酸梅汤。 那些歇脚过路的吃上一两碗,肚子就饿了,纷纷都往稻香村打尖住宿,真是生财有道。” 一脸劳碌命的掌柜闻言,似是颇为不屑,冷冷哼道: “你懂个逑?真以为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刀口舔血的绿林汉子,是因为几口酸梅汤才去的?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那家稻香村表面做的是客栈生意,实际上经营的是皮肉买卖! 周扒皮他早就丧了天良,特意从人牙子的手里头,买了好些个被拐骗的女子。 养在院子里头专门接客……这等畜生不如的东西,赚再多银子,迟早也要遭雷噼!” 跑堂小厮听得一愣,像是呆住,眼睛瞪大滚圆。 好似完全没想到,远近闻名的稻香村,其实是个暗娼窑子! “可咱上次去……没见到几个女子。” 掌柜合上账本,先是嗤笑一声,随后气馁似的摇头道: “如果能让你瞧见,他那生意不早就被搅黄了? 周扒皮奸诈得很,把那些拐卖过来的良家女子,偷偷养在驴棚底下的地窖里头。 日夜看管着,防止有人逃跑。 只要抓住了就剥光衣服绑在桩子上。 也不管死活,直接抽个二十鞭子 除非愿意出来接客,才会施舍饭菜。 倘若见到官府中人路过,便深深藏起不露风声。 你这种脑门上刻着‘穷’字的生面孔,如何会搭理!” 跑堂小厮怔怔无言,望着那块脏污的抹布,将其丢进水桶道: “这样的恶人,难道只能等老天爷去收拾么? 十里八乡,就没个行侠仗义的热心肠?!” 掌柜眉头微皱,沉声叮嘱道: “你小子可别被话本戏文骗了,他爹是半坡村的族老,根底深厚,招惹不起。 就算去报官,县衙也未必愿意受理,只会把桉子下放宗祠,请族老决断。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到时候,必然有你苦头吃!” 跑堂小厮瘪了瘪嘴,他也就一时想逞英雄。 如今给掌柜这么一说,胆气也就没了,小声咒骂道: “丧良心的周扒皮!” 掌柜眼皮抬了一下,好似往外张望,又回头看了下后厨。 确认四周无人,方才呵斥道: “你个没遮拦的东西,好生管住自己的嘴巴! 要是给旁人听见了,传到周扒皮的耳朵里, 半夜三更敲你闷棍装麻袋,将你沉尸河底,也没人查得出来!” 跑堂小厮缩起脖子,闷不吭声继续擦地。 夜色愈发漆黑,等到戌时过半,掌柜打了两个哈欠。 想着这么晚了,应该没有多少连夜赶路的过往客人,便打算关上院门打洋休息。 现在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后半夜冷得厉害。 赶紧泡个热水脚,上床睡觉才算舒坦。 踏踏,踏踏踏。 还未等掌柜招呼跑堂小厮,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烟尘扬起,好似一条黄龙肆意翻滚。 “这么晚了……骑的都是北地的高头大马,恐怕来头不小!” 掌柜心下一突,常年迎来送往,他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 倚着门框伸长脖子眺望,看到官道之上影影绰绰的大股人马,眉头微微皱紧。 该不会是什么绿林道上的豪强吧? 像这种路边野店,往往最怕遇到三种客人。 吃霸王餐还耍横的下九流; 躲避仇家正在逃亡的老弱妇孺; 惹了人命官司无法无天的通缉要犯。 无论哪一种,只要进到自己的店里,后续就免不了各种麻烦。 轻则打砸桌椅吃上一顿哑巴亏,重则被殃及池鱼丢掉性命。 “几位客官,小店打洋……” 掌柜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快步走出门。 还没等他弯腰说完,就见为首的头领抛出一枚金锭子。 “你是掌柜?敢问这家店卖不卖?” 这群人清一色黑色劲装,外面罩着斗篷。 翻身下马以后,熟练地将缰绳系在院里的桩子上。 周身似有若无萦绕着一缕阴森森的气息,好像阴司里头的鬼差一样。 “尊客不是打尖,也不是落脚?” 掌柜下意识慌忙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金锭子,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确定是十足成色,不由地感到古怪。 他这路边野店破铜烂铁一堆,挂个一百两银子都未必卖得出去,怎么可能值一锭金子? 况且,这深更半夜的,跑过来买家客栈做甚? “你这店,太老了、也太旧了,岂能供大当家歇息。 须得重新推倒再建一个新的,才好招待。” 那个鹰钩鼻,脸色煞白的首领皱眉问道: “怎么?掌柜的,你还想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一锭金子还嫌不够?” 这么豪奢? 这么大手笔? 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显贵人物? 掌柜心思浮动,却也知趣没敢多问。 赶忙将金子收入囊中,这笔买卖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要是都接不住,那半辈子的生意白做了。 随后,脸上堆笑,恭敬问道: “不敢、不敢,尊客出手这么大方,要买小的野店,自然没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那位大当家何时抵达?可否能够留些时间,让小的收拾铺盖……” 那个鹰钩鼻的首领眉宇间很是不耐烦,强行按捺住心头的烦躁,沉声道: “你究竟是在装湖涂,还是故意消遣咱?这一锭金子买的就是店里所有东西。 你跟几个伙计也不需要收拾铺盖,自去附近的村庄凑合过一夜便好。 有这一锭金子,够你们做个安稳快活的富家翁了! 速速离开,莫要啰嗦,大当家已经在三十里开外。 倘若耽搁了咱的大事,我等可就寻你晦气了!” 掌柜听得身子一抖,连连点头道: “晓得了,晓得了,小的这就走。” 他转身回到大堂喊上几个伙计,再从钱袋子里抓了一把散碎银两,分给跑堂、厨师等人。 简单吩咐两句,就带着蒙在鼓里的几个人跑出院外。 临走之前,还很懂事的把各个房屋的大串钥匙双手奉上。 “掌柜,他们那大当家就在三十里开外了,干嘛不去稻香村落脚? 再说一个时辰都不到,又怎么把咱们的客栈推倒重建? 依我看,搭个屋子都难吧!” 那个跑堂小厮凑在掌柜身边,悄声说道。 “你才见过多少世面?江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奇人异士!” 掌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泛起滴咕,实在好奇这帮黑袍人的来路。 于是沿着官道走出半里多远,又想返回去瞧一瞧,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和那个跑堂小厮一起借着夜色掩护,从小路摸黑走,趴在一座小土坡上,望向灯火通明的客栈。 不看还好,这一看险些吓得魂都没了! 只见本来黄泥土墙夯实筑造的院子,已经全部都被夷平,换上白墙黑瓦的大气样子。 养鸡养鸭的篱笆也已被拆个干净,每次一下雨就泥泞的烂路,如今铺了一层平整的厚实青砖。 前后院子,皆是焕然一新。 不知何时被重新盖成了,一座二进门的气派大院。 仔细看去,有飞檐遮雨、裹嵴兽饰、斗拱平栏。 各处都点着蜡烛,挂着灯笼,照得通明。 “坏了!咱们……咱们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掌柜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都有些结巴。 若非他在此地开店十几年,眼下看着那座宽敞亮堂的富贵院落。 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黑走错地方了? 这才过去多久? 一炷香都没有的功夫! 怎么那间路边野店就被夷平,转而拔地而起一座大院? 这一切都太离奇了,唯有鬼神作祟可以解释。 掌柜此时想起来往过路的三教九流,曾经讲过的邪异荒诞之事。 什么阴魂问路,用纸钱借阳气……诸如此类。 手忙脚乱地把怀里揣着的金锭子摸出来,生怕它变成石头或者坟前的供品。 “掌柜,这金子是真的……那院子也是真的……咱们没有撞鬼。” 跑堂小厮挠了挠头,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就算几百人一起破土动工,也没办法于短短一炷香内,建成这么大的一座院子。 “肯定是障眼法!休想骗得过我,来,你撒泡尿,浇在这锭金子上!我听人讲,童子尿能够驱邪!” 掌柜勐然把那锭金子丢在地上,然后让伙计脱裤子。 …… …… 不提这边的动静,那座将客栈推平后,重新建成的气派大院里。 脸色煞白的鹰钩鼻首领眼光一闪,扭头望着掌柜和小厮所在的土坡方向,好似察觉到什么。 虽然发现明显踪迹,却也没有理会几个小喽啰。 像他们这种阴门中人,本来就不太喜欢与世俗打交道。 “多谢鲁大先生,愿意帮走阴一派这个忙,若无您的援手,这座院子怕是也立不起来。” 鹰钩鼻的首领扭过头,注视坐在面前的独臂老者。 这位正是阴门九派之一,盗字门中的装脏传人。 “言重了,盗字门四支传承,走阴、摸金、装脏、豢灵,本就同气连枝,谁也离不得谁。 况且,张大佛爷手持鬼门印,忝为大当家,他的话,四派都得听从,这是规矩。” 独臂老人极其衰朽,那张布满皱纹,犹如干枯树皮的脸上,长着许多黄黑斑点。 犹如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可是鹰钩鼻却没有半分轻视,郑重其事道: “鲁大先生客气了,您乃是当今世上装脏一派,唯一学成《鲁班书》的‘建庙’本事的前辈,便是佛爷,也要给您几分尊重。 只不过……以后请别再忘了大当家已经换位易主这桩事。 佛爷那几次发火,皆是因为有人对纪千户执掌盗字门,感到有所异议。” 《鲁班书》,乃是匠门绝艺,分为上下两册。 一本是修桥铺路建阳宅的墨师之道,一本是风水布局打生桩的禁忌之术。 个中有许多讲究。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修习《鲁班书》者,必定沾染五弊,即“鳏、寡、孤、独、残”。 若不缺一门,绝对练不成。 短短一炷香夷平客栈,建好大院。 正是《鲁班书》中差遣鬼神,勾动地气的秘传之法! 相传上下两册合二为一,小可以打造床柜桌椅,布置阳宅风水; 大可以制成攻城军械,击破雄关, 甚至于建造皇宫陵寝,影响国运气数。 可惜的是。 装脏一派得到的传承也不多。 只有三门大术,九道小咒,堪称残缺不全。 也就能为神像开光,挂袍上彩,以及建造庙宇,镇压邪祟。 独臂老人早年学成《鲁班书》下册,颇有几分手段。 放在阴门之中,地位和资历非同小可。 他只是哦了一声,却不以为然。 指望他们这种阴门元老,承认一个朝廷千户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 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要我说,张大佛爷当年下南洋斗阴后,斩杀兴风作浪的鬼蛟,三进三出绝龙岭,大破【玄武拘灵】风水反局! 也是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一代豪杰,没辱没他张家的名声! 可如今……怎么鞍前马后,效命于一个尚未及冠的朝廷鹰犬? 难道,他怕死,当真就怕到这个地步?” 独臂老人摇头叹气,好像很是惋惜,也不等鹰钩鼻首领回答,便颤颤巍巍起身,打算离开。 可当他走出屋子,勐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地气喷薄。 再抬头一看,墨色遮蔽的天穹之上,竟有几颗大星熠熠生辉。 宛若寸寸毫芒凝结而出,化为肉眼可见的实质垂流。 最后,聚成极为显眼的一道光柱! “天地共鸣,星辰显迹!这是有人在改命!就在……三十里外!”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万会人元,替天改命,风水一门两大术 独臂老人走下台阶之时,险些踉跄跌倒。 他面带震骇之色的抬起头,眼中倒映出无穷无尽的垂流星光。 「改命……当世竟然还有人精通这般大神通手段么?「 这位属于装脏一派的鲁大先生弯下腰,半跪着。 伸手按在平整光洁的青砖墁地上,仔细感应。 竟然有种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海浪似的细微晃动。 这座气派大院,乃是勾连地气打下根基,再差遣大力鬼神搬运门柱木梁建成。 可谓是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除非遇到地龙翻身那等大难,否则决计垮塌不了! 没成想,这才建成没多久。 方圆百里的地气就有震荡,波及过来。 「应该在三十里开外,离得很近!」 鲁大先生浑浊的老眼一闪,爆出两团精光。 他的内心不禁翻江倒海,有些难以置信。 忍不住想要即刻动身赶去,好结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奇人异士! 当今世上,能够改命的风水相师,绝对是凤毛麟角! 无论去到何处,都会被奉为上宾! 要知道,阴门九派内,看似派系庞杂。 有着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利害手段。 可真个说起来,地位并不算高。 仅从「下九流「这个带有贬义的称呼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原因? 无他。 一是阴门中人多数要跟鬼神打交道,容易折损寿数,祸及亲朋好友。 二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从古至今玩弄巫蛊之术都是宫廷大忌。 所以连带着阴门也不受待见,经常被朝廷斥为邪术。 放在俗世之中,忽略儒、释、道这亘古不变,源远流长的三教正统。 真正称得上独占鳌头,位列首位的传承门户。 乃是风水相师、阴阳先生这类。 他们师法上古练气士,不仅擅长堪舆观气,化凶为吉。 对于天文阴阳、星象历法更加精通无比。 有着「太平之世为良相,烽烟四起扶龙庭」的极高赞誉。 尤其一点,胜过阴门九派无数。 那便是,纵观这部已经书写三千年之的浩瀚新史。 风水一门,先后拢共出过五位跻身世间绝顶的大先天。 善于点化风水宝穴,造吉命葬凶物的郭朴。 大盛时期的杨淳风、元天纲。 号称「救贫先生「的堪舆宗师宋天寿。 九岁中秀才,上任国师,又辞官归隐,最后将自己葬进龙脉,为国尽忠的布衣神相赖青乌。 这五位皆是名动一时,将风水一门生生拔高的绝顶人物。 只这一份底蕴,就要远胜于难成大材的阴门九派。 所以,像鲁大先生这种阴门元老,对于高不可攀的三教六统,那是由衷敬畏。 至于来历正经,并非招摇撞骗的风水一门,则就有些艳羡与钦佩了。 大抵上,就好比万年县的豪绅,见到国公侯爷,或者世家大族。 那种截然不同的微妙感受了! 「鲁大先生不要心急,您现在过去,有可能会惊扰到纪大当家。 若不出意外,他此时正在三十里外的稻香村,处置那个与人牙子勾结的无良店家。 等办完事,自会过来。」 鹰钩鼻的首领瞥见独臂老人惊诧之色溢于言表,心头颇为舒坦,故意点明道。 「廖老大 ,你讲清楚!那引得天地共鸣,周天星辰显迹的风水宗师,就是张大佛爷效命的朝廷鹰……千户?」 鲁大先生一脸不信,改命之能,即便放在风水一门,那也是代代单传的隐秘大术。 关于那个纪千户的出身、事迹,他这些时日听得不算少。 一穷二白的辽东军户,从哪里学来观相、观气,进而替人改命的通天手段! 「这本来是盗字门中不能外传的秘辛,但鲁大先生并非外人。 好教大先生您知道,那位千户大人不止是监正弟子,还学成风水一门极为顶尖的两道大术。」 鹰钩鼻首领眯起眼睛,随后好整以暇。 准备欣赏心高气傲的鲁大先生,那副掩饰不住的震惊模样。 果不其然,颤颤巍巍的独臂老人脸皮狂抖,似是抑制不住胸中激荡之情。 片刻后,方才收敛复杂神色,重重叹气道∶ 「万会人元?替天改命? 老头子懂了,张大佛爷的确慧眼如炬,给盗字门找了这样一位天纵英才! 说起来,反而是咱们高攀了!「 知道那位纪千户掌握风水一门两道大术,鲁大先生顷刻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之前的不敬。 缘由很简单,阴门九派出入两界,极为容易招惹邪祟。 生前还好,无非就是折寿伤身,容易早死。 可最为悲惨的,莫过于死后遭殃。 届时,化为神智俱灭的厉鬼、凶煞之流。 为祸四方,残害亲友,酿成惨剧! 正所谓,「殃」为死人的恶气。 生者沾染到了,必有血光之灾。 因此民间流传一种说法,人死之后,必须停灵七日。 等到殃气出尽,才能盖棺入土,不然就会尸变! 而像阴门中人长年累月,修炼秘术咒法。 体内那股「殃气」格外浓重,死后诈尸的可能性极高。 为了防止出现乱子,阴门九派每一代人。 但凡大限将至,就会自觉前往「临了堂「。 寿尽之日,并不下葬,而是以儿臂粗的大铁链捆住尸身。 倘若有人尸变,立刻浇上火油,焚烧成灰,不留后患。 而师法上古练气士的风水一门,则有专门出殃的阴阳先生,正好切中阴门九派的所求。 所以,不管哪一脉,都对传承正宗的风水高人极为尊敬。 为的就是死后能够入土为安,不受烈火焚身之苦! 「万会人元,是造命大术,可以点石成金,将一座穷山恶水,化为风水宝地! 通过祖辈下葬墓穴,藏住地气,应合周天,让乞丐大富大贵,让书生出将入相,享用绵绵无尽的荣华! 替天改命更了不得,不仅能以身合神煞,还可以以气数定命格……纵然放在上古之时,也称得上逆天之法! 相传,大盛朝的两位风水大宗师,杨淳风和元天纲其实同出一门,他们一人学了万会人元,一人学到替天改命。 前者造了盛皇陵,为大盛延续国祚。 直到盐贩子齐应雄挖破地脉,炸开皇陵,坏了气运,大盛方才衰落; 后者更不必多说,据说那女帝的龙睛凤颈,日月当空之贵命,便是元天纲所改。」 鲁大先生似是钦佩不已,这等拨弄天下风云的绝世风姿,实乃阴门中人难以企及。 「既然,纪大当家要来此落脚,那老头子就再等等。 也好见一见能够执掌两道风水大术的天骄枭杰,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 …… 三十里外,稻香村。 相比起路边野店的简陋破落,这座招牌颇为响亮的客栈,就显得很出众了。 门庭之前设有两根大柱子,挂着高高的灯笼,上面悬着幌子。 白底黑字写着四个大字,「打尖」与「住店」。 上下两层的亮堂大楼,底下提供酒菜。 方桌长椅排列整齐,约莫几十张左右。 来往经过的旅客行商,多半在此打尖。 上面是干净的厢房,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后面还有马厩、驴棚、柴房、伙房,诸如此类。 加上店家不吝啬,舍得点蜡烛。 四周房屋都是亮堂堂的,隔着几里开外都能瞧见。 也难怪能源源不断聚拢客源,生意兴隆了。 不过今晚冷风喧嚣,往常闹哄哄的大堂颇为安静。 一坛坛酒水被送上桌,一道道菜被端入席。 可那些身着云鹰袍、斗牛服的官爷,个个都挺直腰板,目不斜视。 好像泥雕木塑似的,一动不动。 任凭酒香、菜香,如何诱人,都没有谁敢先动筷子。 凝固起来的沉重气氛,弄得那几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跑堂伙计,也有些腿肚子直哆嗦。 从后厨转出的周掌柜见到这一幕,不由地心在滴血,暗自思忖道∶ 「这帮该死的臭丘八,不去驿站歇息,跑到我这客栈白吃白喝……搅扰生意!」 他本就是石头里头榨油,出门没捡钱就等于亏的吝啬性子。 平白损失这么大,如何能不难受。 只不过慑于北镇抚司的凶威,自然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呼呼,呼呼呼! 一股穿堂风猛地刮进来,吹得这个两颊无肉,好似瘦竹竿子的周掌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踏,踏。 腧步声响起,一只官靴跨逼门槛,踩了进来。 旋即便是那袭气焰熏天,极为扎眼的大红蟒衣。 泼天般的权势贵气,刺得周掌柜眼睛一缩。 等他鼓足勇气抬头再看,发现竟是一位眉眼冷峻的少年郎君。 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九,只束发未及冠。 若非那身绣蟒纹的官服,以及身后如狼似虎的悍勇随从。 稻香村的周掌柜,哪里想得到这会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你追店,挺气派的。」 纪渊眉毛挑起,踱步进入大堂。 他离京之后,都是由两百余名缇骑、小旗在前开路。 自个儿带剩下的人,随后跟上,方便策应。 「不敢,不敢,大人一看就是京中的人物,见惯了繁华之地的风物。 大驾光临小店这样粗陋的地方,简直是慢待了。 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勿怪。」 周掌柜低下头,连忙迎上。 「本官借你这个客栈,等人。 顺便用些饭菜,应该不打搅吧?「 纪渊随意打量几眼,自顾自上楼坐到空着的主位。 「大人言重了,各位官爷能够在此歇息片刻,那是小店蓬荜生辉,更是小的的福气,」 周掌柜点头哈腰,极为谦卑之态。 「放心,饭钱照结。」 纪渊温和一笑,像是颇好说话的良善性子。 「小的哪里敢收大人的银子……」 周掌柜吓得心尖一颤,险些当场跪下。 「给不给 ,是由本官说了算。 让人再添一副碗筷,下去吧。「 纪渊没有过多纠缠,眼睛余光顺着敞开的窗户瞟了一下,面皮微微泛冷。 他偏了偏头,像是随从站在后面的童关立刻弯下身子,俯首帖耳。 「让兄弟们用饭吧,等下酒菜就凉了。「 童关沉声道∶ 「遵命。」 纪渊似是想起什么,又道∶ 」让店家煮些热汤,等下给外面放哨的兄弟送去。」 李严闻言,抢先一步快步下楼,转去后厨吩咐交待。 这一幕落到纪渊的眼中,倒是颇有意思。 他麾下这几个心腹,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各自都有些邀功表现的小心思。 童关善于察言观色,李严只做不说,裴四郎则比较大方,能与手下缇骑打成一片。 作为上位者,纪渊保持着乐见其成,顺其自然的淡泊态度。 只要办事得力,忠心可靠,其余一些细枝末节,他不会过多计较。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以身作则教会自个儿一个道理。 想要用好人,首先得学放权! 不然,事事都去亲力亲为。 难免分散精力,拖累武道精进。 「千户,这店……有些不对劲。「 裴途沿着空旷的二层楼扫视一圈,忽地俯身,低声说道。 「哦,怎么说?「 纪渊把玩着青瓷酒杯,淡淡问道。 「那几个伙计都带着几分匪气,不像是附近村庄的良善人家。 属下刚才从窗户往外看,上百人的饭菜伙食,他们本该忙不过来才对,居然还有闲心跑去驴棚。 难不成,招待北镇抚司的人马,不比喂驴来得重要?「 裴途眼神闪动,颇有几分警惕意味,轻声道∶ 「俗话讲,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依属下看,这家客栈八成是个黑店,有些藏污纳垢的阴私勾当。 那驴棚底下,多半藏着人,或者来路不正的财货。」 北镇抚司不止是巡狩府州,还有侦缉查案的职权。 天京城中,那些邪崇害命、厉鬼作恶。 以及旁门左道的踪迹,灭圣盟余孽犯下的祸事。 都在管辖审理的范畴之内! 虽然裴途练武不够用功,资质也是平平,但案牍文书的本事极高,畴常都有翻看卷宗。 像这样坐落于村头的客栈,并不是寻常人可以开得起。 首先要有官府的许可,不然算作私占土地,论罪充公流放。 其次的话,自身安危难以得到保证。 若无几分过硬的本事,只那些四处流散的强人匪徒,就能将其洗劫干净。 「裴四郎,你观察得颇为仔细。 不错,这是家黑店。 对于寻常百姓,落单的旅客,他们就是谋财害命的歹人。 但在咱们北衙面前,便收敛爪牙,变得安分起来。」 纪渊笑了一笑,摆手道∶ 」不急,再瞧瞧,等我办完正事,顺手料理了便是。」 裴途微微点头,自家大人可是北镇抚司的太岁爷。 那些平时没安好心,没做好事的凶人、恶人。 一旦撞到自家大人的手里,多半下场凄惨。 只不过…… 这深更半夜。 千户在官道旁边的黑店歇脚。 是要等谁? 」臭和尚, 这里可不是你该要饭的地方!滚远点!」 约莫半柱香后,大堂觥筹交错,正是热闹的时候。 一个手持铜钵的枯瘦老僧来到门外,像要化缘。 五大三粗的跑堂瞥见了,生怕惹得喝酒吃肉的官爷不快,赶忙跑过去轰人。 「放肆!」 童关往常出入纪府,认出这是千户大人都要郑重对待的临济大师。 他放下大碗,怒目呵斥,转而毕恭毕敬将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僧迎进客栈。 」九郎,既然在京城没有相见,又何必于官道等老衲。」 杀生僧单手竖于胸前,轻声说道。 「大师护我半载有余,又有传法授业之恩,九郎不敢忘。 所以想做些分内之事,尽些师徒之情。」 纪渊起身,伸手请杀生僧入座。 本月最后假条,磕头了 熬不住惹,困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脑子里的思绪,像生锈的水龙头。 怎么拧也不出水,也流不出看得过眼的东西。 写了两千字,像是胡言乱语的醉话。 明天合个大章吧,读者老爷给个机会~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本月最后假条,磕头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九十四章 心如天钢,庞然吞日,两道紫色命数 纪渊出天京之后,并未与洛与贞的商队会合。 而是单独率领人马,慢悠悠行于官道。 一是考虑到朝廷北镇抚司与通宝钱庄同行,好似护卫。 如果传扬出去,容易落下口实,招惹御史台的非议; 二是此去辽东山高水长,足有万里之遥。 如今积雪未化,大道难行,小路泥泞,并不适合赶路。 倘若星夜疾驰片刻不停,只会弄得人困马乏。 反而磨灭本身的悍勇锐气,变成一支战力削弱的疲兵。 不如等离开大名府后,途经各个府州的大驿站,到时候再逐批化整为零。 由纪渊携总旗以及麾下亲兵,各自换乘妖禽,先行一步,抵达辽东。 其余的小旗,则换乘马匹长途奔波。 剩下的缇骑就受些累,后半程跟洛与贞的商队随行,也算彼此有个照应。 这样一来,就不会过于拖慢行程,等到三四月份才能踏足白山黑水。 至于最后一点,那便是纪渊通过皇天道图的气数感应。 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并未在天京告别的临济大师,很有可能默默地尾随其后。 故而,他特地放慢脚步,选择在此恭候杀生僧。 「老衲本来还自以为行踪隐秘,却不成想早已暴露于九郎的眼中了。 不愧是九郎,老衲的好徒弟。 历代隐脉传人,能够将《不动山王经》修持到这一步,屈指可数。」 手持铜钵,身躯枯朽的老和尚轻轻一笑,缓缓步入大堂。 那些本来正在推杯换盏,四散而坐的小旗、缇骑。 见到自家千户都起身相迎,如何还敢有所怠慢。 哗啦啦一下,好像波浪似的齐刷刷拔高。 皆是挺直腰板站在桌前,以示恭敬。 「臭和尚什么来头?」 这般大的动静,吓得刚才出言不逊的跑堂脸色发白,险些栽倒在地。 他又哪里想得到,一个其貌不扬,好似风中残烛的老和尚。 竟然能够得到这样大的礼遇! 北镇抚司这帮在传闻当中凶神恶煞,动辄抄家灭族的朝廷鹰犬。 何时还学会尊老了? 杀生僧淡淡瞥了一眼,瞧见这个跑堂双手萦绕的黏腻血污,叹气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造下太多杀业,理应放下屠刀才能解脱。「 这跑堂是个满面横肉的黑粗汉子,莫名给杀生僧说得心里发慌,讪讪道∶ 「大师真会讲笑话,俺在村里做着杀猪宰羊的贱业营生,若放下屠刀,该靠什么吃饭?」 杀生僧微微摇头,好像看到执迷不悟的冥顽之辈。 端着菜盘的周掌柜连忙上前,用力踹了一脚黑粗汉子,赔笑道∶ 「他就是个蠢笨的木头,大师不要跟这种痴人计较, 少造杀业好啊,杀业太重,死后要下地狱嘞。」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抬也不抬,浑浊目光扫过两颊无肉的客栈掌柜,亦是摇头道∶ 「施主你身受贪、嗔、痴三毒,若不戒除,恐遭大祸。」 绰号「扒皮」的周掌柜皮笑肉不笑,敷衍道∶ 「大师说得有道理,小的以后一定少去赌档, 遇庙就进,遇佛就拜,多做善事,戒贪、戒嗔、戒痴!」 杀生僧亦是摇头,不再作声。 单手竖起施了一礼,口诵佛号。 面无表情与之擦身而过,平静地登上二楼。 「你们先 下去吧,我与临济大师探讨佛法。「 纪渊摆了摆手,让裴途、李严等人自去用饭。 随后,提着酒坛倒了一大碗,递给杀生僧。 这一幕落到楼下招呼小旗、缇骑的周掌柜眼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道∶ 「原来也是个吃肉喝酒的假和尚,弄得这么大的排场,想必来头不小!」 似他这等开黑店、做脏事、昧良心的大恶之人,最怕那种佛法精深的真高僧。 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瞧出背负多少因果业债,根本瞒不过去。 幸好,虽然这京州官道人来人往。 但多为客商镖局跑单帮,少有出自佛道两家的世外高手。 「这一碗酒,敬的是大师一路随行,远远跟在后头,受尽风餐露宿之苦。」 纪渊坐定之后,深深望向风尘仆仆的杀生僧,正色说道。 旋即,用双手端起粗瓷大碗往前一推,仰头满饮而尽。 「第二碗酒,敬的是大师传法授业,屡次遮挡风雨的大恩之情!「 纪渊如今修持的一身武道,乃是以《不动山王经》为根底,《三阴戮妖刀》为杀伐。 凝聚周天道场的山、水两方大印,其中大部分心得领会,离不开杀生僧的倾囊相授。 尤其凉国公杨洪之前意欲进京问罪,也是后者出城拦下。 可以说,没有杀生僧的全力护道,纪渊绝不可能平步青云,成为天京城中风头无两的新贵人物。 哪怕有东宫撑腰,他最多也就是保住性命,却免不了如当年的宗平南一样,遭受狠狠地打压。 「这第三碗,则是于这月黑风高夜,跟大师在官道相逢,我心中不胜欢喜,正当满饮!「 身披大红蟒衣的年轻千户长舒一口气,三碗烈酒入喉下肚。 让他面皮有些微微发红,一双眼眸更是亮如大星。 磅礴气血受到刺激,奔行于四肢百骸。 这时候,只需稍微催动气脉,运转内息,就能逼出那股浓郁酒气。 但纪渊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沉浸于醺醺然的感觉。 放下粗瓷大碗,轻声道∶ 「回顾往昔,九郎所受大师的恩惠极多, 可从未有过任何回报,深感惭愧。 先以薄酒敬之,聊表谢意。」 杀生僧那张枯瘦的面皮抖动两下,用柔和目光望向鹰视狼顾的纪渊,笑道∶ 「好徒儿,何必说得这么生分。 依老衲看,你的心思太重,凡事思虑过多,这其实不符合佛门的心性。 天下寺庙、十方丛林,什么顿悟渐悟,大乘小乘。 最终都要归于一途,拿起与放下。 拿起所有是修行,放下一切是成佛。 你在极短的时日,就把《不动山王经》修持大成。 孕育心猿之相,铸成斗战胜佛体。 天资悟性,自不必多言。 但于老衲看来,九郎你还是……欠缺几分来去由我、天地不拘的洒脱。 人之心性的养成,在于出身、在于经历、在于世情敲打、红尘锤炼。 你之前待在天京,犹如猛虎卧大岗,蛟龙睡浅滩。 纵然有一身的本事,可放在一座宗师辈出、天骄无数的龙潭虎穴,也难以尽情施展。 朝堂上有东宫、内阁、六部,外面有藩王、国公、世家。 权势层层如网交织,委实压抑胸中的一腔意气。 这一趟去往白山黑水,虽然险关重重,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大鹏需展翅九天,蛟 龙也要走水入江!」 纪渊若有所思,微微颔首道∶ 「大师所言甚是,俗话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地,仅坐镇的大宗师就有一手之数。 更遑论那些六大真统的天骄弟子了。 似我这等出身,即便出人头地,也没那么自在。」 他尚且是云鹰缇骑的时候,就要跟上官百户斗法,还把千户也招惹到了。 后来又跟凉国公门下走狗你来我往,切磋数次。 从客卿袁柏,再到十三太保之一的杨立孝,孟长河与他岳父金刀严盛…… 若不是太子白含章请出一道旨意,再拿杨榷问罪。 以此剜去杨洪的一块肉,使得这位国公爷真切感到疼了。 这才不情不愿,默默地蛰伏起来! 经过杀生僧这么一提醒,纪渊这才恍然过来。 自个儿待在天京城中,所遇到的对手、所要跨过去的铜墙铁壁,所该扳倒的强硬靠山。 无不是超出一个辽东军户,一个北镇抚司缇骑所能对抗的层次。 」若不是皇天道图,若不是气数加身,我恐怕很难走到今日。」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心神微微沉下,照见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 学自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精义,好像又参悟了几分。 一个人气数强到极致,做事就会无往不利。 仿佛被上天钟爱,诸神垂青一样。 比如大炎朝的光武帝,适逢乱臣篡权,企图夺取玄洲正统之位。 结果国祚未断,气运不绝,催出一位天命加持的中兴之主。 也就是从封土列侯降到县令小官,家道中落的光武帝。 此人堪称古今三千年,气运尊贵隆重前三! 与篡位权臣交战,新朝那边有四十万虎狼大军,而光武帝的手头不过区区一万人。 兵力之悬殊,几乎让战局出现一边倒的碾压之势。 谁知道,竟有飞星落地,直接砸向新朝大营。 据后世史书记载,那日风雷呼啸,血雨如注! 辅佐篡位权臣的逆党一派,几乎都在这一役中覆没! 如此还不算什么,原本比他声望更高的长兄却被暗害,自己也被翻脸不认人的义军首领追杀。 光武帝一路惊险逃亡,却见前方大河滔滔,阻住去路。 正当绝望之时,结果有蛟龙出水,将其背负过河。 又将后面的追兵一口吞尽,升天而去。 回到老家之后,世间豪杰纳头就拜,各路豪强望风而投。 短短两年,就已经纠结百万之众。 随即屡战屡胜,顺风顺水,称帝登基,为大炎延续两百年国祚。 元天纲著作命书之时,曾经有过断言,认为光武帝是大炎龙脉催出的天命之子,乃应运而生。 所以才会有着这般深厚的逼势,简直造就追种听上去离奇荒诞的奇闻异事。 「由此可见,气数强横也有弊端,久而久之,容易孕育生出劫数!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自从攫取【阴德】命数, 运气是越发好了,但灾劫也连续不断,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天京,汇聚景朝国运、龙气,这等地方待得越久,反而压制自身的运势,难以腾飞。」 纪渊心下明悟,看来自个儿巡狩出京这桩事,倒是没有选错。 「老衲虽是你的护道人,却也只能送完大名府这一程了。 之后的白山黑水,就该九郎你自己走了。 蛟蟒要化龙,首先得翻江倒海,经受大风大浪。」 杀生僧笑容和蔼,在这把年纪找到一位满意地衣钵传人,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大师是担心杨洪寻我晦气?「 纪渊之前就有猜测,听到杀生僧明言,立刻会意。 那位凉国公在京州五鹿郡归隐养老,北镇抚司这队人马浩浩荡荡,行于官道,扎眼得很。 难保不会激怒刚刚丧子,女儿又变痴傻的杨洪,从而对自己痛下杀手。 有一句话,叫做山高皇帝远。 虽然还未离开大名府,可东宫的一道旨意想要抵达京州,最快也要半日之久。 而一位兵家宗师真要想杀人,踩死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小喽啰,最多两个弹指便够了。 这就是杀生僧隐于暗处,随行护道的原因。 但只要离开大名府,便等于踏出凉国公府一手遮天的大片阴影。 那些门生故吏对杨洪再怎么忠心耿耿,也不可能答应公然袭杀北镇抚司的千户。 这种胆大包天之事,纵然执掌卫军的十三太保之首赵无烈,那也是假借他人之手。 驱使孟长河、金刀严盛、血鹰八卫去拼命! 况且,一旦做得不够缜密,付出的代价也会极大。 杨洪赔上亲生儿子的一条性命,就是明证。 「杨洪老匹夫掌兵多年,从来不在意名声二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对他来说如家常便饭,不可不防。「 杀生僧眉眼平淡,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哪怕他亲率三千大凉铁骑,展开兵家形势,老衲也能挡上……几天几夜。」 纪渊嘴角一抽,心下想道∶ 「以肉身阻挡兵家宗师,以及三千余四重天的精锐铁骑……大师你真生猛。」 他与杀生僧各自饮了两三坛子好酒,都没有催发内息逼散酒气,渐渐有些酣畅之感。 法号「临济」的枯瘦老和尚,以筷击碗,放声做歌∶ 「佛在俺的六阳魁首上,祖在俺的双目交睫间!佛发霹雳,劈开俺的顽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俺的昏花老眼……」 趁着气氛高涨之际,纪渊终于寻见机会,催动半部炼字诀。 心神合以命格,显出那道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气运长河虚影。 杀生僧面对自家徒弟,并未提起多少心防,反而有种放下一切的真性洒脱。 嗡嗡,嗡嗡嗡! 皇天道图的光华荡漾,好似层层涟漪,落在杀生僧的衰朽身躯,攫取丝丝缕缕的无形气机。 【杀生僧】 【命格】:【血海涅槃】 【命数∶佛心(青)、护道者(青)、降魔(青)、龙象大力(青)、持戒(白)、苦行(白)、杀人如麻(白) 业力缠身(灰)、罪业(灰)、杀孽(灰)】 【吉神:五方揭谛】 【凶神:罗刹恶鬼】 通过皇天道图照见清晰,纪渊不由屏住呼吸,开始熔炼命数! 大量道蕴如燃烧薪材投入火炉,猛地爆出一团团青白流转的刺眼精光! 垂挂于上方的气运长河虚影,不断地震荡着,仿佛掀动虚空。 一阵掏空身子似的虚弱,骤然袭遍全身。 纪渊心神凝定,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运转炼字诀。 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业力缠身】、【罪业】、【杀孽】等三条灰色命数,死死地攥住。 缓缓地,那丝丝缕缕的紫色辉光,宛如水满溢出,呈现于纪渊的眼前。 【心如天钢(紫)】! 【庞然吞日(紫)】! 杀生僧倏地眉头一皱,枯瘦的身子如老树发新芽,蓦然涌现非同寻常的生机精气。 他脸皮狂抖,古井不波的心境顷刻晃动,似是不敢置信。 「这……」 第三百九十五章 再传一门神功,映照法身之相 重炼命数,极为消耗道蕴。 而且对自身的心神,亦会造成很大的负担。 尤其是涉及运势之类,更加难以撼动。 若不是纪渊修持《不动山王经》,成功孕育心猿之相。 又经过阴司之中道则雷劫的反复淬炼,也未必承受得住气运长河虚影的剧烈震荡。 「临济大师乃佛门宗师,一身法道境界如渊似海,深不可测。 要不是有所依仗,加上元天纲的气运秘法,我不一定能够改易得了。」 纪渊心下思忖,运转半部炼字诀,借由皇天道图映照杀生僧的命格命数。 呼啦,呼啦啦! 青、白、灰三色流转,凝聚成一团团虚幻的水泡。 随着成百上千的道蕴投入,【业力缠身】、【罪业】、【杀孽】这几道灰色命数,像是浇了一层猛火油的干柴。 「嘭「的一下,炸出万千精光,宛若刺目的焰火。 垂挂于上方的气运长河虚影,受到牵引,掀起滔天大浪! 周天星辰也似的命数表面,那层代表霉运、劫运、灾运与先天不足的灰色气流,渐渐被冲散磨灭。 丝丝缕缕的白色气数,好像点点滴滴的实质星光,飞快地聚拢起来。 短短两息之间,就转为淡淡青色。 等到将要彻底凝聚之时,熠熠生辉的明亮紫色喷薄而出! 由灰色命数,连着跨越几个层次,直至蕴含极尊极贵意味的紫色命数。 这已经是【业力缠身】、【罪业】、【杀孽】,它们所能熔炼进阶的极限! 大股大股的道蕴也似薪材,慢慢地燃烧殆尽,光芒黯淡。 那道延伸进入深邃虚空的气运长河虚影,垂流下一条条拇指粗细的浓烈气数。 好似铁胚捶打完毕,开始淬火成形,浮现出两道命数。 【心如天钢(紫)】:【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乃四顺四逆,可拨弄人心,若能不为所动,便是凡夫,也即入佛位,代表着大觉悟,大慧根。得此命数加持,视乎本身修行而定,每顿悟一门功法,气力、体魄、与修为都能增长一成,晋升金色,可不断突破,没有任何限制】 【庞然吞日(紫)】:【相传太古劫前,佛陀于大雪山修成丈六金身,却不慎为一只凶恶大鸟吞食入腹,佛陀剖开其脊背,跨坐至灵山,欲伤性命,诸圣劝解,称佛陀自这孔雀体内而出,结下不解因果,不可轻易伤之,于是孔雀被封大明王菩萨。得此命数加持,如佛母金刚,张口可吞大日,每食用一件利器以上的兵刃、禁忌法器、异兽血肉,体魄筋骨就强横一分,若是气机锁定的强敌,出现于百里之内,将其斩杀可随机从气血、寿数、根骨攫取一样,化为己用】 「这两道紫色命数……竟然可以成长?那岂不是潜力无穷!」 纪渊目光扫过,脸色微微变化,眼中透出一抹惊讶之色。 众所周知,皇觉寺有六大正法,分别为两道传承。 显宗是,未来无生佛,大日真如法,漏尽神掌。 隐脉则是,六灭破戒刀,不动山王经,断三世如来身。 其中,纪渊所修持的是《不动山王经》,而杀生僧则选择了《断三世如来身》。 皆是兼修心力与体魄,提升法道和境界的无上神功! 倘若搭配这两道熔铸出来的紫色命数。 所带来的提升,简直难以想象! 「【心如天钢】看重悟性,每顿悟一门功法,就能增加一成的气力、体魄与修为; 至于【庞然吞日】则更加恐怖,利器兵刃、禁忌法器、异兽血肉,都能转 化为体魄筋骨,斩杀敌人,还能随机掠夺气血、寿数、根骨。」 纪渊心头重重一跳,以九窍石人的惊人悟性,后续周天道场的几方大印,元磁武道的填充完善。 仅【心如天钢】这一条,就能得到极大好处。 更别提【庞然吞日】这种依靠消耗资源,积累雄厚底蕴的命数了! 「这么一看,为别人改易进阶命数,也不是全无好处。」 纪渊眸光闪动,十道气脉嗡鸣如金铁,源源不断散出内息,填补其中的亏空。 以他的佛法参悟,约莫很难铸成这两道紫色命数。 「九郎……」 正在喝酒吃肉的杀生僧脸皮一抖,冥冥当中有所感应。 好似佛陀端坐莲台,开坛讲道。 直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之异象。 这位法号「临济」的隐脉高僧,那份古井不波的心境稳固心境,顷刻如巨石砸落,惊起千层浪! 他这一具衰朽似风中残烛的俗世色身,从筋骨皮膜、血肉、发丝,再到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从外而内迸发神辉! 干瘪的肌体好像充气,瞬间饱满结实,像是涂抹金漆一样。 周身丈许之地,散发阵阵毫光,几欲化为实质,恰如细细雨丝汇聚浮动。 给人一种无量清净,照彻大千的沉静气息。 客栈当中,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其神色都不约而同变得肃穆。 随后,杀生僧好似恍然大悟,眸中浮现喜怒哀乐诸般颜色。 坐在对面的纪渊,倏然感到极为强烈的心神波动。 宛若汪洋巨渊的万丈狂澜,遮天蔽日覆压而下 他毫无来由想要捧腹大笑,旋即又觉得怒火中烧,最后更是悲戚不止。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猛烈冲击,几乎无人能挡! 坐在大堂的缇骑、小旗,皆是心有所念,感同身受。 个个要么落泪嚎哭,要么眷恋爹娘…… 「爹,你为何走得这么早……」 「小翠,等我从辽东回去一定上门提亲……」 「家里婆娘快临盆了,不知道孩子生出来,像谁多一点,走之前托隔壁老王照顾一二,希望他能尽些心……」 「……」 大堂顿时乱成一团,各种杂音回荡,将整座客栈弄得菜市场一样。 低头算账的周扒皮周掌柜,还有那几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跑堂伙计,形状更加不堪。 他们直接跪倒在地,望着楼上端坐的杀生僧。 好似瞧见人间活佛,竟然连连忏悔起来。 尤其是身为掌柜的周扒皮,其凶名传遍十里八乡,恶霸般的人物。 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声诉说着曾经犯下的种种罪行。 「大师,我知错了!我不该强占徐寡妇…她那外出做工的丈夫,其实是我推下山崖摔死的!」 「我不该图谋跑单帮的客商财货,还把他们的骨肉剁碎,做成肉馅包子!」 」不止如此,我还跟叔公的小妾偷情,结果那小妖精威胁我,索要钱财,也被我一刀砍了,嫁祸给同村的王书生!」 「......「 一桩桩、一件件,坦诚无比的交待出来。 这番话落到一干缇骑的耳中,瞬间犯了众怒,立即破口大骂道∶ 「畜生!」 「什么腌攒货色!「 「该杀!」 「......「 十余人怒气冲天,顿时撸起袖子,离开坐位,直奔痛哭不停的周扒皮而来。 拳脚相加之下,将人揍成鼻青脸肿,半死不活。 「这就是五境宗师的武道意志么?心神之强横,已经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周围环境,乃至于方圆数里的气机变化! 追就是以己心代天心,一念之問与天地共鸣,从而做到翻江倒海,搬山移岳!」 纪渊眉心微微跳动,浮现一团赤红宝珠,犹如竖眼睁动。 凝聚出来的心猿之相,好似持棒横扫,荡灭四面八方笼罩通来的喜怒哀乐。 他所铸成的斗战胜佛体,最不惧的就是心神攻伐! 任何关于七情六欲的负面念头,都会被心猿之相打得灰飞烟灭! 「九郎啊九郎,你真是让老衲屡屡感到惊奇, 越是以为足够了解你的时候,越能给旁人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杀生僧佝偻衰朽的色身挺直腰杆,语气复杂的说道。 两条雪白的眉毛一抖一抖,显示出其内心的激荡。 他万万没有想到,困于原地足有十年的《断三世如来身》,竟然轻易而举踏破关隘,再进一步! 佛门五境,又被称之为「破碎大金刚」,意为「坚固无能截断者」。 形容体魄无坚不摧,其力可摧伏外道,击破一切邪魔。 《断三世如来身》这一门神功,之所以被誉为皇觉寺最难入道、最难大成之法。 因其同时要修色身、法身、应身,先成大罗汉金刚身,再得大圆满菩萨心,最后证大正觉法道。 个中的艰难,简直难以言说。 稍有不慎,便有堕入无间的大凶险。 杀生僧他色身已成,法身也得,如今还欠缺一尊应身未曾圆满。 倘若迈出这一步,就能「立地成佛」,晋升佛门至上果位,进而「立教称尊」。 这是所有佛门中人无不梦寐以求之功行! 现如今,杀生僧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蓦然之间,便有诸多往常不曾有过的精深感悟落于心头。 由《断三世如来身》推演而出的诸般武功,拳、掌、指、爪、刀、剑、轻身等等。 皆凝聚成为一道道精妙招式,最后再化作层次上乘的篇章。 而随着这种源源不断的深奥领悟,杀生僧衰朽如枯木的色身,肉眼不可见的法身。 都像吃了大补药一样,飞快地增进! 这种功力的提升、体魄的坚固、气力的壮大。 几乎不讲任何道理,不合任何规矩。 「这是我对大师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也是一片心意。」 纪渊略微定了定神,消耗大半的心神气力逐渐回复过来。 「老衲本来困于《断三世如来身》,近十年不得寸进,以为再无机会,毕生只能停留于此。 反而是那悬空寺的印空首座,他与老衲斗过一场后,又有顿悟,修为大进,要胜我半筹。 哈哈,哈哈哈!天意啊,正是天意将九郎你送到老衲的眼前! 天京城何止千万众生,茫茫人海, 偏生就是你我相逢,结下师徒缘分! 更不可思议的是,九郎你居然练成风水一门的改命奇术! 孟玄机那个老鬼只不过收你做记名弟子,老衲当初还以为他摆明占便宜,想抢皇觉寺的衣钵传人。 却不料这一回,是老衲枉做小人。 那老鬼如此大方,私下传你「万会人元「和「替天改命「!「 杀生僧仰头大笑,似是胸臆酣畅,原本肉眼不可见的那一尊凝聚所有修为的法身,也显出几分形象。 只见一座大佛盘坐虚空,呈现金黄灿烂之色,全身璎珞珠宝严饰。 结出一道手印,其掌心如攥一轮煌煌大日,遍照十方世界。 纪渊眼皮一跳,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似是感应,抖动如浪,荡漾光华。 【杀生僧】 【法身摩诃毗卢遮那】 【命数∶金刚界(紫)、胎藏界(紫)、无明(紫)、斩业(青)、四妙谛(青)、十二因缘(青)、摧伏邪魔(青)、大限有终(白)】 「这才是临济大师的‘真面目,? 我平时看到的,只不过色身。 所以气血衰朽,形象枯瘦,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宗师风范。 就连皇天道图映照,也被表象蒙蔽!「 纪渊恍然大悟,眸光闪烁。 他之前内心还存有疑惑,为何身为五境宗师的杀生僧,只有区区七条青白命数? 如今方才明白过来,《断三世如来身》修持正道,要证佛祖果位。 因此,平日以色身行走人间,法身居于心神之中。 所以三教之中,常有「真人不露相」的说法! 肉体凡胎,心无慧根。 纵然佛在面前,也难以认出。 「不行、不行,老衲岂能叫孟玄机那老鬼比过去! 他传你风水一门两大秘术……嗯,这也不算什么。 既然你已入隐脉门下,那么灭尽六贼,除魔卫道的《六灭破戒刀》,干脆也一并传授。 助你夯实武道根基,再添一分底蕴。 反正以你的悟性天资,不会耽搁多少精力,必能有所收获。 再者,如今老衲的功力再进,色身与法身如一,不分彼此,已经极其逼近五境圆满的大先天之境。 也不惧杨洪老匹夫府中豢养的私兵家将。 老衲想了一下,此行辽东,险关重重,无数明枪暗箭都在等着你。 我不可能时刻随行,为之护道。 那样只会让你少了磨砺,难成大器。 这样好了,今晚分别之后。 老衲这就去五鹿郡,将杨洪打个半死。 好让天下人都晓得,你背后除了东宫太子,还有一尊佛门宗师坐镇。 如此一来,那些心怀恶意的大凶大恶之人,自然就会有所忌惮。」 杀生僧像是想到什么妙计似的,已然变得高大雄伟的色身躯体,倏然站立起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国公爷,请上座,大魔之位,虚席以待 还好只是「打个半死」! 纪渊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 倘若杀生僧当真登门国公府,以破碎大金刚之力,慨然问拳杨洪。 最后将其打得骨肉俱碎,彻底了账。 那才难办! 毕竟,人道皇朝覆压玄洲的大世之下。 堂堂一位国公爷被皇觉寺隐脉高僧当众轰杀,惨死于府中。 这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惊天消息,足以使得东宫、内阁、六部、九边。 齐齐震动! 后续还可能引起朝廷与佛门对峙! 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至于杀生僧那份将杨洪视作土鸡瓦狗的轻松态度,以及百无禁忌的霸烈气势。 纪渊反而习以为常,没有过于惊讶。 大半年的相处,他深知这位便宜师傅,真人不露相的时候。 衣衫褴褛,破钵烂鞋,简直与乞丐无异。 可一旦展现实力,现出法身。 那便是气象宏大,如佛驻世,骇然无匹! 就连天下大宗师前五之列的监正,杀生僧都丝毫不惧,动辄以「老鬼」称之。 更别说止步五境,难以寸进的杨洪了。 「大师暂且息怒,杨洪他什么时候死,咱们从长计议。「 纪渊连忙拉住起身的杀生僧,又倒了一大碗烈酒,岔开话题道∶ 「眼下不如仔细说说,那《六灭破戒刀》的事儿。「 自家便宜师傅要是跑去登门造访凉国公,那近在眼前的佛门神功岂非就没着落了? 况且,他哪里晓得什么万会人元、替天改命的风水奇术。 全靠皇天道图与半部炼字诀! 到时候,指不定杀生僧与监正一碰头。 这桩事就露馅了,又要另寻借口。 目前来说,只要东宫仍在,白含章仍在。 杨洪就会守规矩,翻不了天。 那一道出京的圣旨,便如同延绵千里的巍峨太山。 已经将跋扈嚣张的凉国公,死死地压在京州。 这辈子没有太子,或者圣人召见。 只能归田养老,再难有所异动。 反而是隐藏于暗处的四神爪牙,亦或者打过几次交道的灭圣盟,对自个儿的威胁,可能要更大一些。 不得不防! 「你个滑头,眼里就只有武功,也难怪《不动山王经》的进境这么迅速。」 杀生僧高大雄伟的色身躯体缓缓坐下,【心如天钢】、【庞然吞日】两条紫色命数加持,他不再呈现衰朽之态,反而威猛无比。 「这亦是老衲最为欣赏九郎你的一点,除了拔尖出众的天资悟性,更有刻苦勤奋的不懈努力。」 纪渊微微一怔,随后深以为然,点头应道: 「大师你真是慧眼如炬,想不到我平时隐藏得这么好,都被你看出来了。」 不瞒您说,我一直认为所谓的天骄种子,其实就是九成的奋斗与一成的际遇,累加而成! 而我就是将前者做到极致,才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 「讲得好!「 杀生僧端起大碗烈酒,直有鲸饮吞海的势头。 喝完之后,似乎不够尽兴,又拿起一坛子,整个人显得酣畅淋漓。 直到完全痛快,方才抹去嘴边的酒水,沉声道: 「九郎,之前传你《不动山王经》,是见你天生的横练筋骨。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正好契合入门条件。 而这一门《六灭破戒刀》 ,讲究持一戒,破一戒。 炼成无畏无怖之心,斩杀心中六贼六根。 老衲之前想着,你这小子百无禁忌,杀伐果断,不像是个能持戒的性子。 真要传授,可能反而会害了你。」 纪渊轻轻颔首,他也明白贪多嚼不烂。 并非习得越多神功,自身底蕴就会越雄厚。 这就像吃丹服药,修为不到,功力不济。 一时贪图求快,贸然吞进肚内。却连大丹那层金铁壳子都磨不开。 除了有害无益,再无别的用处。 更遑论炼化药力,壮大己身。 「只不过,道理虽然是这样。 但我有皇天道图攫取命数,增厚积累, 又有一尊九窍石人与心猿之相紧密结合,参悟功法、演练招式的悟性都再上一层楼。 一门门传自前人大宗师的神功,于我而言,如同资粮,填充初具雏形的元磁武道!「 纪渊心下思忖,抬头说道: 「这一点,大师倒不用担心,我自会量力而行。「 杀生僧微微点头,对于自家徒弟的分寸把握,他还是颇为相信,开口道: 「佛门之中,将‘戒,看作解脱,可入菩萨道。 持戒是手段,修慧是目的,禅定是方式。 这些并非无用功,只是很多痴人、愚人、妄人,要么将其看得很重,错漏半点就是对佛不敬,罪该万死; 要么斥为繁文缛节,装模作样,乃故意宣扬迷惑门人的花架子、假把式! 实则,皆是谬误。「 纪渊明亮眼光闪烁几下,好像若有所思。 识海内的九窍石人,端坐大皇庭。 一阵阵难以言说的感悟,好似溪水潺潺流淌心间。 「老衲原本是看你性子要强,有股称雄争先的桀骜气,不适合这门最贴合隐脉的杀伐神功。 经由刚才突破衰朽色身之生灭大限,忽然明白。 所谓‘持戒,,无非四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你是天生的阴德之人,气数浓烈余荫甚重。 加上一双法眼如炬,评断黑白曲直。 惩恶扬善,乃本心之意。 若受此戒,当是无虞!」 话音甫一落下,杀生僧便作狮子吼。 猛然发出霞天动地,洪钟也似的宏大梵音! 「触是舜若多,善恶总能和。涂割无嗔喜,只个是弥陀……」 从杀生僧嘴里吐出的大串音节,既晦涩又拗口。 拥有无形的力量,狠狠地震荡虚空,连带着整座客栈都为之剧烈摇动。 坐在大堂的云鹰缇骑、斗牛小旗,乃至一众人等,像是耳聋耳鸣一样。 觉得自个儿好像置身于一口大钟内,外面天地被撞动、敲响。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听不见丁点儿声音。 只是双耳鼓涨,脑袋发昏,眼冒金花,颇为难受。 「这便是《六灭破戒刀》,与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不同。 后者为观想太阴星神,以肃杀冰冷之阴气,斩绝肉身生机、变化气机,是人间之刀! 而皇觉寺隐脉传下的这门刀法,讲究顿悟,侧重戒、定、慧。 凡是修习之人,受戒、持戒,最后拿起放下,挣脱藩篱牢笼,发出破灭六贼的心灵之刀! 曾有大宗师讲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不义财、虚名声、灯下黑、好***……皆是五境宗师也未必能够勘破的一道关隘。 你若 能够时时持戒,奉善除恶,以此为凭,拔刀斩杀。 纵使四重天的强敌,他无法察觉、无法躲闪,只能硬接! 这一门神功被钦天监评为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的无双刀法! 与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白山聂吞吾的北傲八绝,禁军大统领公孙绝的雷狱刀经齐名。 它最可怕之处,在于一人中刀,百人中招! 九郎,你慢慢领悟便是了!「 杀生僧发出狮子吼,如作白象鸣,以佛门心心相印的灌顶秘法,将《六灭破戒刀》的真意神髓,深深烙印而下。 纪渊五指并拢,竖起成刀,眸光泛着难以言明的深幽之色。 「心灵之刀破灭六贼,化为刀意,斩一人,传百人,层层蔓延,覆压百里……这种武功,果然可怕!」 杀生僧收拢气息,扫过那些如牵线木偶似的客栈中人,语气平淡道: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老衲这一脉,除恶既是行善。 这店中该杀的、该剐的、该偿命的, 约莫有个八九十人左右。 九郎,你就拿他们试刀吧!」 …… …… 五鹿郡,凉国公府。 自从京城那道圣旨过来,杨洪便再也未曾出过大门半步。 他像是真个安心养老,归田隐居了一样。 平日里,要么泛舟垂钓于湖上,要么待在书房翻阅兵书。 让郡城之中,各路武勋贵胄都在私下揣测议论,从而生出许多小道流言。 就连身边的管家也不免认为,国公爷经历丧子之痛后。似乎有些意气颓丧,一蹶不振。 全然不复往常那股鲸吞万里如虎,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豪雄气概了! 「国公爷,东宫太子妃那边,又来信了。「 这一日,府中供养的客卿荀长陵,悄然来到那座宽大书屋。 从袖袍之中抖落出一封火漆书信,双手毕恭毕敬呈给头发花白如雪,腰身也微微佝偻的杨洪。 他眼皮轻轻一跳,心头莫名蒙上几分悲戚之意。 仅仅年前年后,数月不见。 怎么国公爷身上的暮气,就这般浓重了? 昔日权势滔天一言九鼎,门生故吏遍布兵部的凉国公, 竟然像个闲居在家,养花养鸟的富家翁! 「放下吧,本公不看也知道锦云要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忍一时之气,换得朝堂风平浪静,免得触怒东宫、惊动太子,将已经剩不了多少的香火情,全部用完。」 杨洪手捧书卷,魁梧的身躯靠进座椅,好似平静说道: 「呵呵,当年本公要拿宗平南开刀之时,锦云也是这般劝告我的,这才退了一步。 结果纵虎归山,让一个七杀作命的武道大材乘风驾云化为一颗扎在凉国公府心口上,再也拔不出的钉子!」 荀长陵眼神一闪,听出杨洪语气之中的怨愤之意,微微松了口气。 作为府中客卿,军帐幕僚,他不怕国公爷是猛虎打盹休养精神,就怕被那道圣旨压弯脊梁,彻底认命屈从东宫。 那样一来,等到杨洪撒手西去,这座放在景朝都排得上前五的偌大门户,恐怕立刻就要树倒猢狲散,完全被雨打风吹去了! 「所以,国公爷这一次……」 荀长陵上前一步,试探问道。 眸光微微闪烁,似是锦囊妙计正在酝酿。 「就听锦云的,息事宁人。 你让敬思去一趟京城,好把娉儿接回来。 水 云庵那边……也按照太子妃的意思,别追究了。 痴傻一点,其实无妨,女子嘛,无才便是德。 以往娉儿太喜欢耍小聪明,玩弄心机……只要她还姓‘杨,。 大名府的英杰俊才,照样上赶着、巴望着,能被本公招赘为婿。」 杨洪摆了摆手,继续将目光移回书卷,好像沉浸于兵道推演。 「这……「 荀长陵目瞪口呆,难以掩饰惊愕神色。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国公爷两儿一女,大世子出家为僧,拜师悬空寺。 二公子被那个辽东泥腿子登门枭首,至今尸身不全,难以瞑目。 现在连三小姐也……遭了毒手,变得痴痴傻傻,宛如几岁大的稚子。 倘若凉国公府再无半点反应,那二十年的积威岂不是一朝丧尽? 兵部之中的门生故吏,但凡有点眼力劲的聪明人,多半就该考虑另寻靠山了。 「怎么?长陵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杨洪眯了眯眼,一如曾经统率大军,坐于主帐的那时候,轻声询问身边幕僚的意见。 「倘若抛开其他,荀某十分赞同此举。 眼下的情形,很是不妙。 大公子身在悬空寺,已经是出家人,不可能还俗,继承家业。 二公子尸骨未寒,背负截杀朝廷命官之罪,乃为囚徒,入不了祠堂。 三小姐撞邪神志不清,成了痴傻之人…… 就连国公爷,您也被那道圣旨禁足在府。 乍一看,凉国公府好像已经一退再退,忍无可忍! 可越是这个时候,国公爷越要忍耐。 哪怕东宫已经将咱们的根子,都快掘个干净。」 荀长陵斟酌一下语句,说出上面这番话。 可他顿了一顿,好似酝酿情绪。 旋即,再次拱手,面色沉重,正声说道: 「但……这不像国公爷您该做、您会做之事! 您这一辈子纵横沙场,以霸道军势摧城拔寨,奇兵突出。 曾经不远千万里奔袭,屠灭百蛮皇族! 这等彪炳功业,天下人有目共睹! 您何曾退过?怕过?甚至委曲求全过? 圣人视您为左膀右臂,小明王韩世洞称您为毕生大敌,威震天下的中山王、开平王,亦是将您看作手足兄弟。 怎么……二十年一晃而过,一个辽东军户就能爬到您的头上去了? 就凭他背后站着东宫没这个道理! 国公爷,长陵今日豁出去了。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凉国公府今天拥有的荣华富贵,非您一人拼杀出来。 是那些埋骨他乡,葬身别处的袍泽,将您扶上这个位子! 难道,太子的一句话,就可以抹杀掉这一切么?」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宽大书屋都嗡嗡轰响。 换成其他人,听见身边幕僚的肺腑一言。 哪怕养气功夫再好,胸中城府再深,也要被打动。 可杨洪眉心微微一跳,放下书卷问道: 「长陵,你何时投效的四神?「 一身文士打扮的荀长陵并不回避,也没有流露任何惊讶的表情。 反而抬头坦然与杨洪对视,沉声道: 「国公爷,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忍下去么? 纵然不为二公子、三小姐,也该念一念死去的十三万大凉铁骑吧! 只要您点头,大魔之位,飞升之境,虚位以待,唾手可得!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四神本来面目,谁是混沌神选 「长陵,你的意思是,只要本公愿意点头,就能攫取大魔之位,飞升虚空?」 杨洪似笑非笑,抬头望向跟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足有四十余年的荀长陵。 根据太古劫前的诸多传闻,域外四尊长居虚空上界,麾下爪牙统共分为几个层次。 序列第一等,便是大魔,又被称作「天位」。 意思是得到天赐之尊,具备造化之功的非凡存在。 这相当于一种受到苍天承认的「品秩「与「头衔「。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类似于朝堂上的三公。 放在大庆朝的时候,本为天子之下最尊贵的大臣。 但后来逐渐就被宰相、内阁等取代,成为有名无实的虚职。 当然,比起太师、太傅、太保等重臣加衔。 晋升天位,相当于受到上苍承认,是一种极高的「序列品秩」。 不仅能够增持自身气数,举手投足调动天地大力。 还能感悟大道奥妙,执掌部分权柄。 颇为类似三教之内的大先天境界。 儒门言出法随的「文宗」,道门口含天宪的「真人」,佛门摧伏外道的「阿罗汉」,它们都有各自的品秩头衔。 尤其是兵道宗师,特意分出上中下三道,把「兵主」、「军神「、「人屠「视为将帅尊荣之巅峰。 杨洪此生最大的遗憾之一,便是当年与玄天升龙道的护法李不负大战一场。 身受三阴戮妖刀,损坏根基,再难寸进。 因此错过」军神」、「人屠」这两大气象。 从而无法攫取天位,跻身当世绝顶。 不然的话,凭借戒马半生的彪炳功勋。 这位凉国公的武道成就,绝对不止于此。 所以,荀长陵才会选择这个时机。 主动开口,劝诫杨洪,成为四神麾下的一尊大魔,接受虚空赐福。 只要,这位凉国公完全敞开身心。 就能举行仪式,晋升天位! 届时,躯壳与心神飞升「上界「,亲自觐见四神之真身。 进一步领悟生死造化,诸般道则,可以看到自己的所有寿数。 也就是,人身本来的阳寿、阴寿,人寿、天寿这四种。 阳寿尽,人死为鬼;阴寿尽,灰飞烟灭。 人寿尽,肉身衰朽,天寿尽,五衰齐至。 万类生灵晋升天位,等于半只脚踏入神通之门。 所有寿数都将被提升到九百九十九岁,号称「千秋不死」!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大限将至的豪雄枭杰。 因为贪生怕死,亦或者想要苟延残喘。 心甘情愿选择沉沦虚空,拜倒于四神脚下! 更有传言,太古劫前,诸天寰宇有十大帝位。 乃大道之下,最极之尊! 「国公爷,长陵对您仍是一片忠心,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只不过眼下的情势,你我都能看得明白。 从杨休、二公子、再到三小姐,东宫一步步蚕食国公府的根基,打压国公爷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声望! 太子为什么破格提拔那个辽东泥腿子,大殿之前赐座,丹陛之上添蟒纹。 其中的意图还不够明显么? 现如今,纪九郎他越风光,国公府只会越式微。 再等个三年五载,朝堂上有平辽东的纪渊,朝堂外有镇守招摇山的宗平南。 那些兵部之中,以‘家将,自居的门生故吏,还会那般坚定为国公爷摇旗呐喊,鼓劲助威么 ?!」 荀长陵苦口婆心,字字恳切,毫无半分作伪之情。 「不愧是本公从学宫里头挑选出来的读书种子,辩才无双,舌灿莲花。 本公当年就说过,你若去考取功名,至少都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 运气好点,入阁……也说不定。」 杨洪屈指叩击大案,佝偻的腰身微微挺直,叹气道: 「不入朝廷正统,没有品秩官职的儒门中人,没有国运、龙气护身。 越是穷经皓首,钻研学问,越容易误入歧途,迷失书海。 这一点,本宫以前也提醒过你,长陵。 可惜你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做季元晦那样的理学文宗,全然不曾在意。」 荀长陵双手交叠,平举胸前,其人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他眼帘垂下,轻声问道: 「国公爷以为我被四神蛊惑,失了心智,这才胡言乱语?」 杨洪双手搭在座椅上,好似与老友谈心一样,微微笑道: 「你所修持的功法,乃是上阴学宫四大正法之一,《理气本论》。 取得是季元晦‘月印万川、随器取量,,以一道统万法,以一理证万术。 道理很好,可是儒门的聪明人多,自作聪明的人,则更加多。 你为何走上岔路?想必问题出在谁是一、谁是万,谁为主、谁为次上。 常人学《理气本论》,奉季元晦为正宗,苦心钻研。 可你偏生还学了程正公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无法兼容并蓄,又不能化为己用。」 天京朝堂多半都将杨洪视为当世名将,天下军帅,以为这位凉国公胜在带兵打仗,排列布阵的本事厉害。 却没什么人清楚,他还未跟随红巾义军揭竿而起之前曾经考取过百蛮皇朝的秀才功名,差一点还去参加春闱。 因为父亲去世守孝三年,这才半路返程回到老家。 次年,万道烽烟席卷玄洲,各路豪雄占地为王。 杨洪一门世代扎根北地,观望片刻后,也一并反了。 与其受百蛮皇族的奴役当牛做马,还不如割据府州更痛快! 至于怎么加入红巾义军,又怎么结识白重器,那些都是后话了。 因此,杨洪不只对儒门两位理学文宗知之甚详,还能一眼看出荀长陵武道修行的症结所在。 「若本公没有猜错,你入的是奇士门下? 原本四重天初步凝练真罡的层次,这半年来进步飞快,连气海都开辟了。」 荀长陵蓦地低头,一言不发,心思如同煮沸汤水,翻滚不休。 「你这时候肯定感到诧异,凭借奇士赐下的【嚼弄是非】、【颠倒黑白】之能,怎么也能叩动本宫的心扉,改变本公的主意。」 杨洪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惋惜,他府中有四位供奉,袁柏擅长道术,练成五鬼搬运。 打仗之时,屡次立功,足以保证后方粮道畅通无阻。 而荀长陵出身不俗,乃京州名门之后。 若非只是庶子,地位颇低,绝无可能甘愿做个幕僚。 少年时做为书童,跟着进到上阴学宫,每日旁听刻苦勤学。 熟读诸般理学著作,在一场曲水流觞上舌战群英,崭露头角。 可惜却被同在学宫的荀家嫡长子嫉恨,暗中使了手段。 背上屈辱骂名,黯然离开学宫。 荀长陵这人颇具胆色,又能言善辩。 自身气度卓然,精通兵术演练,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经由门客 推荐后,杨洪才会将其聘为幕僚,奉作客卿,养于府中。 「国公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长陵实是不忍见到凉国公府树倒猢狲散的凄惨下场。 若非如此,又何必当着国公爷的面,主动暴露奇士行者的大逆身份。」 荀长陵神色从容,继续说道: 「国公爷不要听信史书里头捕风捉影的夸大其词,以为四神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乃寰宇之中,太古劫前,最为古老的原初投影。 与混沌、时空、因果、道则、法理等物共同涌现,构成恒沙诸天,堪称长存不灭。 万类生灵,与之相比渺小似微尘,就连争霸三界的仙佛神魔,远古的天庭和阴司。 于四神面前都只能算得上「晚辈「。 凡俗的‘好,与‘恶,,对这等存在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从上古就开始传起的「灭世之论「,更加可笑。 试问,以国公爷之尊,难道会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地踩灭一个蚂蚁窝? 上古正宗敬奉天道,炼气化神。 所以当他们从深邃虚空,窥见四神的一角衣袍。 便吓得魂不附体,只感觉大恐怖、大破灭、大涅槃全部袭来。 将四神视为域外天魔!」 荀长陵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金玉轻振,落入耳中,煞是好听。 其人眉心当中,似有一盏明灯点亮。 一颗颗念头摩擦生出的火光,照得周身炽白。 这是儒门中人修行有成,才会产生的两种异象。 金声玉振!明灯悬顶! 杨洪并不催动气血,以武道意志扫荡八方,反而饶有兴致问道: 「那长陵你与我说一说,四神为何?」 荀长陵心头稍定,微微松了一口气。 奇士门徒只要不遇到血神爪牙,一切都好说。 原因无他,那帮没脑子的莽夫只会砍杀凌虐,以斩首、筑京观为乐。 根本没法儿交流! 奇士的恩赐,又多为诸般禁忌知识,过去数劫秘闻。 倘若不能正常对话,那么就很难有用武之地。 还好,凉国公似乎有些兴趣,愿意继续听下去。 荀长陵凝了凝神,用尽全力催动气脉内息,呼吸之间,好似霞蒸云绕。 「四神,他们是虚空之反面,是大道之归墟,是寰宇诸天万类生灵的存身根基! 佛门讲成、坏、住、空四大劫,从成劫开始业力累积,生起细微之风, 自住劫之后,有情众生寿数增减生灭, 坏劫发火、水、风三灾,无物可存, 空劫朽灭,诸天寰宇堕入虚空。 四神,便是四劫。 他们从一开始就存在,从一开始就注定,便如囊括万类生灵的大命运! 不可更改,也不会变化。 与其狼狈挣扎,不如归顺麾下。 迎接大劫到来,重立地水火风! 届时,我等门徒行走天选圣子,都能够从虚空步出,亲眼见到比太古还要强盛的黄金大世。 人人成仙成佛,享尽天地垂青!」 杨洪眉心轻轻一跳,眼神闪烁道: 「四神是成坏住空,是寰宇大劫,是诸天之终结。 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也难怪你被奇士蛊惑,甘心沦为走狗。 季元晦是把天地为‘理,,万物为‘气,。 而你将四神视为大道根本,如何能不被牵着鼻子 走。 只不过,后面那些鬼话不怎么讲究,也只能拿来糊弄愚夫愚妇了。 长陵,仅凭这个就想要打动本公,恐怕还不够。」 这位白发苍苍的凉国公,只是将身子向前一倾。 轰! 整个宽大书屋宛如地崩山摧,猛然升起莫大的气势,笼罩而下! 荀长陵周身凝聚的三大异象,金声玉振、明灯悬顶、霞蒸云绕,顷刻破碎! 连半个弹指都没有坚持住! 就像一堵黄泥土墙挡在中间。 瞬间就被铁骑冲锋踏为齑粉喀嚓! 荀长陵脸色一变,正欲说些什么。 可他那挺直的腰身,好像压弯的竹节险些断裂。 最后,整个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全身奔走的雄浑真罡,宛若大江大河流动于衣袍,将其震得猎猎作响! 这就是一位兵道宗师,所带来的恐怖威压! 「国公爷!「 荀长陵从喉咙内挤出一线嘶哑声音,叩拜于地道: 「圣人与四神勾结! 你所敬仰的白大哥, 驱逐百蛮恢复神州正统的白重器, 当世武道之巅的人间至尊!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沌神选!「 杨洪原本抱着耍弄的心情,想看藏在自个儿身边的这个幕僚,究竟能够整出什么花样。 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有把「归顺四神」当回事。 因为城内的日子不好过,就把城外的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放进来? 真要如此,那么杨洪便不会坐在凉国公府里,也不会与景朝圣人结拜为兄弟。 他应该接受百蛮皇朝的诚心招安,迎娶一位血脉尊贵的王女,继续给异族当走狗才是! 可是现在…… 杨洪毫无波澜的平静内心,因为荀长陵竭力喊出的一番话,倏然翻起惊涛骇浪。 他的眼皮狂跳,面庞变色,宛如雷火交加的一双怒目落下。 喀嚓! 五体投地的荀长陵,好似被太山压顶砸在身上,坚硬的青金石砖猛然绽出裂纹! 他面如金纸,全身筋骨发出爆豆似的炸响。 张口喷出鲜血,彷如软弱无力的长虫。 极为难堪的趴伏下去,深深陷入地底! 毫无一丁点儿反抗之力! 哪怕得到奇士的恩赐与祝福之后。 荀长陵这样的儒门修士,也难以挡下兵道宗师的一招半式!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圣人!」 此时此刻,一直云淡风轻的杨洪,他终于动了真怒,也动了杀心。 「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荀长陵见状不仅没有惊惧,反而大喜过望。 哪怕处于兵道宗师的雷霆威势下,自个儿的性命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但…… 表现出七情六欲的凉国公。 远比冷硬如磐石的兵道宗师好对付。 「圣人与四神,曾经分别缔约结誓,换取前所未有的恩赐祝福!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他自己的四个儿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四张没入高天的座椅,景朝圣人背负的恶谶 「圣人以亲子为祭,与城外四尊缔结誓约? 荀长陵,你真是大逆不道! 竟敢在本公面前大放厥词,妄图妖言感众! 该杀!该死!」 杨洪端坐于太师椅上,双手猛然攥紧,彷如怒目金刚。 眼神酷烈恰似寒流垂落,将整座宽大书屋笼罩进去。 呜呜,呜呜呜! 刺骨的杀意散发开来,简直鬼哭神嚎,宛如实质。 一寸寸气流凝结成冷霜,覆盖深邃虚空,几欲冻僵血髓。 那种丝丝缕缕,好像针扎一样的剧烈痛楚。 霎时间,袭遍荀长陵的全身! 好像堕入无间炼狱,血色铜炉! 受尽煎熬与折磨! 「国公爷……你若是不信为何不能听我讲完!?「 这位四十如许的清癯文士不复之前风度,声嘶力竭,仰头吼道。 他深刻感受到兵道宗师的沉重威势,体内筋骨噼啪炸响,发出炒豆子似的剧烈震荡,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可是,葡长陵仍未放弃,拼命催动「舌绽春雷」之异象! 那双灰白之色的幽暗眼眸,熠熠发亮,直直望向即将痛下杀手的凉国公。 宏亮声音震荡虚空,激起层层涟漪,宛若攻城锤砸进杨洪的心底。 「雕虫小技罢了这也是本公瞧不上儒门中人的原因所在,只会搬弄是非,唇枪舌剑,如何平乱定天下? 季元晦再怎么修理学,养文气,好歹也是一袖可搬山河的大宗师! 你荀长陵甘为四神走狗,辱没文胆,玷污文心,早就没了那份‘我辈书生意气如虹,的慨然了!「 杨洪眸光一沉,好似分量极重的巍巍大岳。 喀嚓,喀嚓! 荀长陵经过数次换血,堪比精钢锻造的坚固肌体。 宛如瓷器磕碰撞击,瞬间绽出大片裂纹! 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呼啦,只见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色。 瞬间从额头、脸颊、胸口等崩开的狰狞伤口,汩汩涌出。 哪怕他全力运转真罡,一举化出「身不染尘」、「水火不侵」、「固若金汤」、「文曲星动」四重异象,意图抵挡。 可依旧抗不过半个弹指! 荀长陵咬紧牙关,周身清光伸缩鼓荡,扫开血污灰尘。 筋骨皮膜呈现淡淡金色,坚不可摧像块神铁。 头顶三寸之处,更有一颗磨盘大小的水墨星辰当空浮现。 可这些异象凝聚的那一刹那,统统都被杨洪爆发的宗师威压碾成齑粉! 平心而论,加上此前的「金声玉振」、「明灯悬顶」、荀长陵拢共练成六重儒门异象。 放在上阴学宫,也称得上拔尖的翘楚之辈。 可面对一尊推城拔寨,战功彪炳的兵道宗师,仍然不够看。 脆弱得如同蝼蚁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按死! 「念在多年追随之情,荀长陵,本公给你半柱香的苟延残喘机会,能不能保住自个儿的性命,便看你的本事了!」 杨洪眉锋挑起,面无表情说道。 五境宗师所演化的内景天地,顷刻将方圆百步纳入其中。 这样一来,任凭荀长陵有通天的手段,一时半会也逃遁不出。 「关于圣人的微末出身,想必国公爷比旁人更加清楚,无需我来过多赘述。 遍观古今三千年,出身最差者,莫过于圣人与大炎高祖。 后者区区一亭长,流亡于芒山,却能经历几次起 落,最后胜过大族出身的霸王,实乃难得。 可纵然大炎高祖再怎么寒酸,那也是足可横行乡里的小吏,就地便能号召三千子弟追随自己。 往上追溯,祖父还做过魏国丰公,至多算是寒门,不能称为贫户贱民。 可圣人却是真正的流民,父母兄弟死于蝗灾瘟疫,九岁就无家可归,只能逃荒讨饭,剃度为僧! 长到十八岁,仍然不识几个大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白重八。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从加入红巾义军之后,就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彼时,韩世洞已经被推举为小明王,割据三府之地, 张久石已经卖掉田产,买了十八匹好马, 陈洪基接过父亲的家业,成为南方水路的少舵主…… 便是国公爷你,那时候也已经踏通脉大成了! 而最后问鼎天下,争龙成功的圣人,却还是一个只会几手庄稼把式的小和尚!「 杨洪眼帘低垂,浓烈的杀意如乌云盘旋,好像随时都会动手。 沉默片刻后,淡淡回道: 「圣人乃气运所钟,天地垂青的天命之子,岂是你能无端揣测? 荀长陵,留给你的时辰不多了。」 「国公爷这话有点口不对心,你是五境宗师,难道不晓得气血武道有多需要资粮供给?」 荀长陵跪伏于地,满身密布残破裂纹,不住流出殷红血迹,十分凄惨。 整个人像是被摔碎,然后又重新拼凑的玉器。 「圣人二十五岁入义军,最开始给人牵马,从一个私塾先生那里学得认字,粗通文墨。 可短短三年间,他就精通排兵布阵、操练士卒、治理民生,风头还要盖过主将洛兴云! 尤其是武道进益,从一个外炼武夫,连续几次突破,直接凝练真罡成功! 武功一学就会,招式一练就精,各种绝学传承,根本就没什么难得到圣人! 更为离奇的是,圣人被围在应天的时候,全军粮草告急,所造大船被烧,风向迟迟不对,可等到随军的洛皇后诞下太子。 两支巢湖水军立刻归附,奉上千余战舰,东风也至,夜渡大江,与开平王晏人博会合,攻克采石矾! 一统江南,就地称王,借着气运加身, 一鼓作气突破五境,阵斩玄天升龙道主! 随即,武道之上再无敌手。 孤身闯山,压服六大真统掌教至尊! 最后,还打破三千年以南伐北,皆功败垂成的既定天数。 试问国公爷,易地而处,你可能做得到?!」 杨洪眼皮轻轻跳动,心头杀机再重一分,淡淡道: 「本公不行,圣人未尝不可。 适才已经说过了,圣人是天命之子,如炎武帝那样的当世真龙。 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有什么好奇怪? 荀长陵,你还有最后一句话,干脆用来交待遗言好了。 任凭你巧舌如簧,也动摇不了圣人鼎立正统,重整乾坤的丰功伟绩! 更不用说,往上面泼一盆脏水!「 荀长陵垂首,眸中的灰色之色愈发浓重。 值此生死关头,他却扯出一丝诡异笑容,艰难地抬起双手,如刀剜肉般,挖开胸口。 那颗如擂鼓般跳动的血红心脏,好似呼吸吐纳,一张一缩地被捧在掌心。 什么情况? 自裁? 正当杨洪眸光微凝,以为荀长陵要搬弄什么旁门左道之术。 他封锁方圆百步的内景天地,倏 然一震! 「国公爷,眼见为实,耳听为实。 我讲得再多,也不如你亲自所见,来得令人信服!「 荀长陵念诵祷词,轻声念道: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求知若饥,虚心如愚……唯奇唯智,毋为所困……」 随着他吐出佶屈聱牙、晦涩冗长的拗口音节,杨洪分明感觉到内景天地像一面大锣,剧烈地敲响起来。 深邃虚空之中,似有难以名状的气机垂流,如弥天大幕徐徐铺开,交织成为一方模糊不清的真幻之境。 「你要做什么?当着本公,感召奇士? 以为他能救你!」 杨洪猛地起身,五指捏合攥紧成拳,烈烈血气冲霄而起,宛若一面大旗招展! 还未等他出手,锤烂荀长陵半死不活的躯壳,那灰蒙蒙的雾气涌动,勾勒出一道熟悉的背影。 「圣人……」 杨洪怔住了。 那道背影高大伟岸,身着至尊至贵的龙袍冕服,微微仰头,似是观天象。 身为与白重器出生入死的结拜兄弟,以及劳苦功高的从龙之臣,杨洪心中无比确信,这就是圣人! 绝非什么迷惑神智的障眼法! 原因无他,人道皇朝的龙脉气息,玄洲正统的国运加身,并非随意就能幻化! 此为天地钦定的一张帝位,放在太古劫前,乃是九九之尊,不比诸天神佛逊色多少。 甚至于,仅仅在人间气运、大道亲近方面,还犹有过之。 「国公爷,你可要看清楚,这位景朝圣人在做什么!」 荀长陵不无得意笑道,好像早已晓得这桩惊天动地的大隐秘。 杨洪置若罔闻,双眼绽出神光,彷如两盏明灯照耀虚空。 圣人的伟岸背影,好似延绵万里的通天大岳,稳稳立于一座五色土筑起的天坛之上。 这位执掌皇朝的人间至尊,不知为何眉宇间带有一丝凝重。 随后,像是想通什么,于那座敬告天地的法坛上逆走四步。 深邃虚空微微一暗,好似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绝伦身躯,悄然投下大片阴影,遮住周遭的光芒。 四张通体漆黑,宛如铁石铸成,萦绕古奥纹路的长长座椅,缓缓地呈现而出。 「城外……四尊!真的是四神! 圣人为何会在天京城中、皇宫之内,感召四神之投影!? 难不成……」 杨洪心头狂跳,好像察觉到一股蕴含大恐怖的不详气息,宛似万丈狂澜逐步逼近。 无穷无尽的虚空渊海,蓦地掀起莫大的潮汐,那股逸散出来的畏怖气机,足以扭曲万类生灵,吞没有情众生! 那是四神在传递心声。 纵然五境宗师触碰到那一丝念头波动,都要遭受五衰之劫,神智沉沦腐朽! 杨洪深吸一口气、竭力守住心神,不去感应如同浩浩天威般的宏大动荡。 首先发出质问的,是第三张高达亿万丈,延伸入天穹的铁石座椅。 上面烙印的古奥花纹与亘久图案,乍一看颇为奇怪,好像一只无休无止分裂的眼眸,其中蕴含着诸天寰宇一切禁忌与秘闻。 杨洪无比相信,这世上所有皓首穷经的求知之人,都无法抵御掌握天地万物变化知识的巨大诱惑! 他在这一刻,方才明白荀长陵为何自甘沉沦,堕入四神的掌心。 「难怪圣人曾言,抗拒四神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去了解,不去探索,不去追寻。 捂住耳朵,闭上双眼,做到绝圣弃智,就可以不受虚空侵染! 但……圣人他却没有这样做?只用逆走四步,就能唤来四神之投影冒大风险,降临于天京! 这绝非寻常的门徒、行者等序列层次!」 杨洪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难言神色,心头升起荀长陵刚才所说的那四个字。 混沌神选! 「朕反悔了。」 随着第三张铁石座椅的动荡平静,双手负后的景朝圣人眉宇冰冷,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果断给予回答。 这一道话音还未落下,如渊似海的深邃虚空就卷起惊涛骇浪。 极为恐怖的幽蓝气息,好似化成实质的雷霆震怒,从不可知的高处垂流而下! 这穷尽虚空元气的可怕一击,倘若切实落在玄洲天地,轻易就可让近半数府州陆沉破碎! 堪称真正的毁天灭地! 远远超出气血武道的当世顶峰! 「记住,朕愿意给的,才归你们。「 景朝圣人仍旧保持从容之色,摇头道: 「朕不愿意给,你们休来讨要!「 那袭至尊至贵的龙袍冕服猎猎飞扬,上面绣有的九条金色真龙鳞爪挥动,活灵活现。 昂! 宛如滚滚神音的一声龙吟,霎时震动寰宇! 随着景朝圣人的眉锋一挑,九道纵贯天地的刺目金光,如同一道巨大的瀑布逆流而上! 嗡! 如真似幻的那方虚境如同镜面破碎,巨大裂纹似龙蛇奔走。 「圣人独战四神?!「 杨洪看到这一幕,交织的气机如一方大磨压下。 震得他眼角崩裂,血如泉涌,模糊所见一切。 最后映入心头的景象,只是那第三张没入高天的铁石座椅发出「喀嚓「声音,浮现一丝极其细微的痕迹。 旋即,其余几道庞大的投影如弥天大幕,飘荡而起,齐齐散出震骇诸界的可怕动荡! 其下的数十尊大魔好似步出血海汪洋,望向那袭至尊至贵的龙袍冕服,代替敬奉的四神发声道: 「以奇士……血神……怒尊……龙君之尊号名讳,共下恶谶! 五龙同朝,骨血相残! 白重器,既然你不肯履行缔结之誓约,那就身受虚空反噬! 丧子,丧妻,丧手足,丧国运! 此咒不应,天理不容!」 景朝圣人似是无动于衷,大袖一挥,九十九道龙气禁法瞬间催动,将深邃虚空显出的诸般气象,悉数轰碎。 「与天斗,其乐无穷! 天地转,光阴迫,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都道蚍蜉撼树谈何易,可朕于人间全无敌……「 风波平息,归于平静。 杨洪低头,双手撑在大案上。 片刻后,缓缓坐回那张太师椅。 「圣人……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他不过是个窃取原初虚空,四神权柄,欺世盗名的大贼罢了! 国公爷你的崇敬与仰慕,全来自于一个弥天大谎!」 荀长陵好像燃尽的蜡烛,眼中光芒微微黯淡,却是不住地冷笑道: 「事实胜于雄辩,国公爷该如何抉择,应当有数。 除去这份大礼,我还要替奇士带一句谶言, 贪狼食羊并非死局,破军亦可反噬七杀! 只需国公爷点头,纪九郎很快就会死于灭圣盟赤心上人之手!「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孤臣孽子,伤神之刀 「赤心老怪?呵呵,荀长陵,你未免小瞧人。 本公要杀那个辽东泥腿子,又何必借灭圣盟之手!」 杨洪眸光收敛,按下心头的震骇之情。 魁梧如山的沉重身躯靠进座椅,口风并未有任何松动。 「话虽如此,可国公爷现在还出得了府么? 那道圣旨将你压得这么死,没有东宫召见, 莫说孤身袭杀纪九郎,就连调动亲卫......恐怕都难吧! 一旦五鹿郡的私兵出境,将以谋反大罪论处等于授人以柄!」 荀长陵皲裂的面皮上,布满诡秘笑意,好似阴谋得逞一样。 「白重器可以跟四神绮约盟誓,国公爷为什么不能与灭圣盟合作?」 杨洪眉心盘踞的那团煞气,宛若乌云聚拢,时不时跳动两下,好像在思索。 「荀长陵,你太放肆了! 圣人的名讳,岂是你个逆贼能够直呼的!」 荀长陵周围腾起一圈幽蓝光焰,肌体如同被烈火焚烧,浮现出焦黑之色。 这是以肉身承载四神投影,所要付出的代价。 毕竟凡类之躯,又如何受得住城外大尊的无上意志! 「白重器此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且刻薄喜恩! 对待士林文人、能臣良将,皆是飞鸟尽良弓藏,乃独夫也! 国公爷不要以为,自己曾是他的结拜兄弟,景朝的从龙功臣,就心存侥幸!」 荀长陵说话之间,血肉剥落而下,化为大片飞灰。 可他仍旧中气十足,蕴含激烈愤懑,竟有些像是朝堂丹陛之下,耿直进言的刚正御史! 「试问国公爷,开平王晏人博、中山王徐天德,这两位去世之后才被追封的异姓王,他们怎么死的? 兵家大宗师,寿过两百载,却没有寿终正寝! 景朝开国之初,他白重器封赏功臣宿将, 最高者为正一品上柱国,最低者为从五品武骑尉! 六人获封公爵,二十八人获封侯爵,二人获封伯爵! 国公爷,请容长陵再问一句,至今又有几个还活着?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杀元勋,可像白重器这般很辣、这般绝情之主,古今从未见过! 国公爷,难道还不醒悟?!」 杨洪那张冷硬如铁铸的肃杀面庞,似是融化的冰山。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当年太和殿后的一场宴席,几位国公纷纷交出兵权。 似韩国公、越国公、阳武侯这几家,更是主动请辞,告老还乡,将位子让给族中小辈,或者长房嫡子。 尤其是开平王、中山王,身为圣人的手足兄弟,他们后面死得也很蹊跷,充满不少疑点。 市井之中,也曾流传过功高盖主,被逼自尽的恶意流言! 「圣人的猜忌心,是重了一些。」 杨洪语气平静,却坚定地摇头道: 「但这也不会成为本公叛国投敌,靠向四神的理由。」 「国公爷莫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为人臣者,若见帝王有瑕疵秽迹,自当禀明,反复教诲,甚至上书退位,扶持仁德之君!」 荀长陵喉咙发出「嗬嗬」声响,好似大口呕血,形容凄惨至极。 他之所以投效奇士门下,不止是那些禁忌知识的强烈吸引,也有得知圣人勾结城外四尊,从而产生的无尽愤怒。 出身上阴学宫的荀长陵,向来敬奉理学为根本。 尽管他是族中庶子,常受身份所累,却很重视礼法纲常。 认定君君、臣 臣、父父、子子,规矩不可乱。 再加上,季元晦曾提出过「理高于势」之说。 要求帝王正心诚意,养育仁德,安分做个「虚君」。 治国之事,当有贤臣良相行之。 这无疑是将儒门之术,臣子之责,拔得极其之高。 因此,作为理学大宗的季元晦的门人极多。 那门《理气本论》,亦是一度成为上阴学宫的主流传承。 即便到了百蛮皇朝入主中原,也很推崇,甚至定为官学。 唯独白重器对明君治世那套嗤之以鼻,不屑于做甘受约束的「仁德帝王」。 完全没有把那群迁腐儒生、士林权贵放在眼里,似什么名门望族,都不知连根拔起过多少家。 甚至于,白重器还公然呵斥过。季元晦毕生修持的天理之论,说是「与大路背道而驰」。 这又如何不让自诩理学传人的荀长陵,感到庆恶与畏忌。 尤其是信奉奇士之后,他从过往数十年的史书当中,照见诸多隐秘与禁忌。 更加认定景朝圣人是欺世盗名之徒,窃取玄洲正统的大贼! 这才豁出性命,冒大风险极力劝说凉国公。 「五龙同朝,四丧恶咒,这是虚空对白重器降下的莫大反噬。 丧子、丧妻、丧手足、丧国运,此为不可逆转的既定天数! 晏人博、徐天德之死,洛皇后阳寿、阴寿皆尽,四龙夺嫡争位,都是应验恶谶之前兆!」 荀长陵寸寸筋骨「喀嚓」作响,最后留下一句话,便彻底崩灭,化为齑粉。 「国公爷若不想做那只被烹杀的鹰犬,还是要及早给自个儿一条后路! 古往今来,做孤臣孽子,没有好下场!」 幽蓝的光焰倏然一荡,卷着尸骨坍塌的焦黑飞灰,消失于深邃虚空,只留下一只墨玉也似的晶莹眼珠。 杨洪坐在太师椅上,眸光淡漠,注视着这份奇士的凭证。 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一直被自个儿视为天命加身,当世真龙的景朝圣人。 那个风姿绝世,横压同代天骄、败尽六大真统掌教,将人道与武道一肩挑之的白重器、白大哥。 其最大的依仗,实则来自于城外四尊! 要知道,自从上古劫灭之后,他们的名讳都被视为禁忌。 凡有显露踪迹者,不仅要被朝廷绞杀,还会成为江湖公敌。 「孤臣孽子么?自古忠义......难两全啊!」 杨洪垂下眼帘,随着五境亲师的内景天地收起,书屋之外传来甲片碰撞的行走动静。 「国公爷......属下适才感应到气机变化,担心有刺客闯入府邸!」 杨洪眉毛一挑,两扇大门倏然敞开,外面是全副披挂,身穿黑甲、头戴铁盔的精锐亲卫。 各个气血强悍,呼吸悠长,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精芒四射,绝非庸碌之辈。 「一条走错地方的游魂,已经被本公击杀,尔等都退下吧,不要惊动府中家眷。」 杨洪沉声说道。 「遵命!」 一众亲兵身披百余斤的沉重甲衣,步伐却轻盈如羽。 好似脚不沾地的鬼神,瞬间消失在书屋的门口。 杨洪面无表情,再次捧起那卷书,沉下心思翻阅, 只是大案之上的那枚墨色眼珠,俨然不见,好像从未存在过。 ...... ...... 京州,官道旁。 挂着「稻香村」旗招的亮堂客栈很是吵嚷。 吃饱喝足的云鹰缇骑、斗牛小旗,四散开来。 留出一块空地,好似看戏。 两颊无肉的周掌柜、五大三相的伙计、腰围极稠的厨子......零零总总,约莫十几人。 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浑身打摆子,根本不敢大声踹气。 面对如狼似虎的北镇抚司,这帮开黑店的歹人噤若寒蝉,连一丝反抗的底气都没有。 更何况,坐在楼上的那个雄伟和尚,适才展现出来的可怕武道,几近于在世的仙佛。 他们还未弄明白情况,就被几个精通擒拿的小旗捉过来了。 如今凝神屏息,等待那位千户大人决定生死。 「《六灭破戒刀》是杀伐心神,专攻神智的一门神功。 第一层的境界,是炼出六欲六贼之尘根,也就是眼、耳、鼻、舌、意、身。 以六贼为根本,催发刀芒......」 纪渊心神与识海的九窍石人契合为一,惊人的悟性开始领会杀生僧传授的功法真意。 「嘶,九郎竟然这么快就摸索出神髓诀窍,领会心灵之刀的奥妙了? 真不愧是老衲的衣钵传人!」 杀生僧原本并未在意,不认为自家徒弟能够于短短时间内,有什么突破进展。 毕竟,当世流传的每一门神功,皆是几代大宗师的心血凝练,堪称博大精深。 即便是天纵之才,想要入门也要耗费些时日。 可随着纪渊心神沉下,闭目参悟。 周身气脉内息奔走如雷,迅疾变化。 不过半柱香,就由快化慢,由急转缓,彻底扭转。 整个人的气质亦是大变,好似静水流深,不露峥嵘意气。 这就是《六灭破戒刀》即将入门的迹象了。 风水一门常道,面相由心生。 如果能够驾驭内心,就能改变气质,做到真正的易容换貌。 「心灵变化莫测、想要制伏魔头,为己所用, 首先就要销压降除,降魔再伏魔,最后制度、炼魔! 如果做不到,贸然练习这门武功,很容易就会被反噬。 《六灭破戒刀》,使是取个中真意。 第一层境界,唤起内心的贪嗔爱欲,种种幻想,然后镇压却不消灭。 借此锻炼心力,直至功成,那人生来就有的六贼心魔,就能为我所用!」 纪渊迅速吸收着这份感悟,约莫一盏茶后,轻轻抬手,指尖闪烁出萤火般的亮芒。 好像烧尽的蜡烛芯,风一吹就要熄灭,极其微弱。 瞥见这一幕,杀生僧面上笑意几乎止不住,他可以很笃定的放言,皇觉寺、悬空寺两座佛门圣地加起来。 自家徒弟的悟性之高,天赋之强,也能排入前三甲 「《六灭破戒刀》是炼六欲,降六贼,持戒破之,拿起放下。 《不动山王经》却是孕育心猿,铸成佛体,斗战不败,不朽不灭! 这两门隐脉神功,倒是有些可以融会贯通之处。」 纪渊睁开双眸,屈指弹射,那蜡烛芯似的亮芒迎风便涨,好似活物。 霎时化为数尺长的璀璨刀光,几欲要将整个大堂劈作两半! 这般浩荡的气势,巨大的动静,简直令人心神俱裂! 但真个落到血肉之躯上,却是悄无声息。 如同水滴汇入江河,荡起层层涟漪。 被拿来试刀的客栈中人,浑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先是两颊无肉的周掌柜周身一震,像是浸到冰水里面。 他眼角 忽然变得歪斜,嘴巴不停发出笑声。 好似发狂一样,猛然扑向五大三相的跑堂伙计。 随即,周掌柜的双眸之中浮现明亮的刀光,无形无迹,却极为分明,斩落在对方身上。 这名满脸横肉的伙计耳朵发红,像是勃然大怒,反手挥出一拳,将周扒皮打得踉跄倒地。 他的驳杂浑浊的心海之内,腾地跃起一轮皎洁明月。 随着这个伙计的怒意越大,那明亮的刀光就越显眼,最后化为实质,跳出双眼,斩向下一个人。 短短两个弹指,大堂之内的客栈中人就乱作一团,各自扭打,好似内讧。 他们心头的六欲蓬勃,宛如倔开围拢大江大河的牢固堤坝。 肆虐的洪流一股脑儿倾泻而出,源源不断注入那一记无形无迹的圆月刀光。 「一人中刀,百人着道,当真不是夸大。」 纪渊五指弹动,恰似莲花绽放。 一道道细如丝线的微妙刀气交织成网,将这座客栈的掌柜、伙计、厨子笼在里面。 只需一念之间,要谁生,则生;要谁死,则死。 「我心中的六赋,也随着刀光蔓延,六欲交织,越发茁壮起来。 这亦是一处凶险,倘若沉迷练功,肆无忌惮。 势必会引得六贼炽烈。反过来吞没自身,失去神智!」 纪渊一念落下,五指合拢,刀气如丝线根根崩灭。 呈现于众人眼底的那一记明亮刀光,亦是情然敛没。 掌柜、伙计、厨子等一众人,像是着魔似的,怔怔呆立。 旋即精壮的身躯,宛若被抽空一样。 一具具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干瘪下去。 最后双眼齐齐一黑,昏死过去。 「他们都被你这一刀伤了神,几近油尽灯枯,纵然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虽然这门武功出自禅宗高僧,但对敌用招其实颇为阴损毒辣,落到旁门左道之手,贻害无穷。 所以隐脉历代祖师,往往极少有人修炼参悟,多半将其束之高阁。」 杀生僧收敛笑意,正色以对。 俗话说,大喜大悲,大惊大惧,大恐大震……这些激烈的心神波动,都会伤及三魂七魄。 而人身之神,一旦受损,精力就会消退,变得极为疲劳。 睡不着,也静不下,做什么都难以平息。 比如,茶肆酒楼的话本评书,常常会写书生对某个小姐、某个狐妖一见钟情,回去之后茶不思饭不想,身体日渐消瘦。 这就是伤神之兆。 所谓失魂落魄,便就如此。 「大师说得不错,这种斩杀心神,防不胜防的刀法,确实脱离武学的窠臼,极为接近鬼神之道了。」 纪渊点了点头,皇天道图映照那些黑店歹人,各自皆有【魂魄损伤】、【大眼将至】、【油尽灯枯】等黑色命数。 仿佛乌云盖顶、笼罩而下,彻底注定他们的下场。 第四百章 老衲不愿多造杀业,施主你自裁吧 区区几个谋财害命,横行乡里的黑店歹人,纪渊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拿来试刀,用完之后,就让麾下的几个云鹰缇骑五花大绑,捉去见官。 有北镇抚司出面,本地县衙也要重视几分。 不敢再和稀泥,果断将其收押入狱。 至于那个周扒皮的背后靠山,说是什么宗祠族老。 实则鱼肉乡里的老朽东西,借着所谓的祖宗规矩仗势欺人,没甚根底。 看到如狼似虎的云鹰缇骑上门拿人,当场就被吓得中风倒地。 李严连同随行的官衙差人,直接将其半数家产抄没充公。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哪家听到风声,竟然放起鞭炮。 噼里啪啦,敲盆打鼓似的。 一时间声传十里,好不热闹。 随后,裴途又从驴棚底下找到地窖,把那些衣不遮体的受辱女子逐一带出。 各自分开安顿好,再盘问姓名、家住何方。 旋即,几名小旗找到村里找来里长,吩咐处置妥当。 直到丑时过半,这座表面上亮堂明晃,私底下藏污纳垢的客栈,方才消停下来。 「后院几棵老树底下,还有十二三具死去多年的尸骨......」 童关按住挎刀,带着县衙的仵作上前。 把刚才勘探实情一五一十,如实禀报给坐在二楼的千户大人。侦缉破案、追索要犯,这本来也是北镇抚司的老本行。 「此地一切都交由林县令吧,毕竟他才是父母官。 稍后让裴四郎拟三份文书。将情况报给京州衙门、南镇抚司、以及刑部大理寺,做个报备。」 大红蟒衣的纪渊正襟端坐,简单吩咐了几句。 这桩事本来就是顺手为之,除了首恶歹人,救下无辜良家。 后续就轮不到北镇抚司再去掺和,自有县衙、州府全权负责。 及早赶到辽东,巡狩白山黑水,才是紧要事。 「诸位兄弟忙活了大半夜,也不容易。 让他们寻个厢房落脚歇息,明日一早再汇合出发。 大师,盗字门的张奇山已在前面备好下榻之地,咱们过去再温一壶酒,探讨佛法武学。」 经过刚才的小试牛刀,纪渊觉得领悟颇深,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武学浩瀚如海,越是畅游其中,越能感受广博。 也难怪有些武痴沉迷到难以自拔,对于女色情爱、荣华富贵,全然不放在心上。 那种一点一滴,壮大己身带来的美妙与充实。 的确不是寻常享乐,所能够比拟! 「好、好、好,老神也有些不够尽兴。 不如,稍后你我搭一搭手,让老试试九郎你的修为究竟如何!」 杀生僧微微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 他一手持着铜钵,单掌竖于胸前,垂首念诵。 龙蛇也似的大段经文,好像化为肉眼可见的实质波动,轰隆隆震荡大气。 宛如法螺吹响,法鼓敲动,大雷音嗡嗡颤动,似是无上妙境铺展开来。 一条条金色流光交织成飘带,飞快地弥漫于整座客栈。 「这是皇觉寺《小无寿经》中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神咒,......」 纪渊心下感慨,尽管杀生僧荤素不忌,酒肉穿肠过,可那一颗佛心并无瑕疵。 要知道,为冤死、枉死、横死的亡魂念经超度,颇为损耗功力。 这并非寻常水陆法事,而是真正通过自身的气血修为,好划开阴阳两界,将亡者引 渡。 免得它们滞留人间,受日光曝晒、风吹雨打之苦。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大师在这一点上,比我做得更好。」 纪渊心思浮动,皇天道图荡漾一阵华光。 将那些盘踞于老树下无法离开的孤苦亡魂,悉数映照出来。 那些死相极惨,缺胳膊少腿的亡者,皆是感激无比。 若无杀生僧为其超度,它们都只能与尸骨一起被困于此。 数条阴魂毕恭毕敬,对着那位大和尚拜了一拜。 随后伴随着如泣如诉的呜咽风声吹过,彻底消散。 「大师,阴世沉沦,阴司不存之后,这些亡者又该魂归何处?」 纪渊似是想到跟张奇山的那一趟走阴过关,自个儿所见的诸般景象。 可谓一片死寂,毫无生气,惟有无穷无尽的劫气道雾。 如同烧完的纸钱余烬,四处飘散着,像是祭奠曾经繁盛无比的数劫大世! 让人不由联想到,每一次众生迎来劫灭,那种血海滔天,白骨如山的破败惨象! 最终各洲陆沉,天道崩塌,沉入虚空当中。 好似一方无情的巨大磨盘,将一切都碾成童粉! 而漫天飘荡......劫气道雾? 就像数劫都未散去的焦黑骨灰,弥漫于无边阴世的每一寸土地。 「呵呵,古老相传,虚空背后,便是归墟。 如果万类生灵的阳寿、阴寿、天寿、人寿,全部尽了。 那么就会迎来终极大限,去向归墟。 甚至于,还有人说,最初建立阴司,攫取寰宇最高十大天位的都大帝。 便是从归墟走出的‘原初仙神,,而天庭共主亦是其中一员。」 杀生僧睁开双眼,听到自家徒弟提出的疑惑,笑着解答道。 「太古、上古已经度过多次大劫,至少是六七之数了。 蕴含禁忌、隐秘的过往岁月,将仙佛神佛、正道魔门全部埋葬。 只流传下一鳞半爪的蛛丝马迹,谁也分不清真假。 九郎你要对这些感兴趣,日后有机会可以六大真统之一的‘老君教,。 这座道门圣地,一直以来奉行‘清静无为,,极少出世。 收罗天下书卷残篇的‘无尽藏,,更是当世第一。 比景朝的皇家书库还要胜出半筹!」 纪渊默默记下,六大真统,他目前只接触过皇觉寺的杀生僧,悬空寺的玄明,真武山的徐怀英。 儒门两座学宫,以及道门老君教,确实还未一睹过风采。 「走吧,让老神看看你的长进。」 杀生僧衰朽色身如同返老还童,变得高大雄伟。 那身宽大的僧袍都被撑起,好似一拳能够打死猛虎的莽金刚!纪渊拎了一坛子酒,脚步飞快,蹬蹬蹬下了楼。 能与一尊宗师切磋较量,这种大好机会可是少有。 「杀鲸霸拳,无极震禅!我定下的元磁武道,已经创出两大杀招! 接下来,就该是......」 纪渊眸光一闪,五指弹动,丝丝缕缕的刀气如线交错。 霎时间,向外延伸,遍布虚空。 好似罗网般收拢,轻易就能将人斩成肉糜。 这是从《六灭破戒刀》当中,参悟出来的一式杀招。 以气机牵引,人心为根本,从十指射出元磁微芒,贯通四面八方。 挥斩如意,切金断玉! 「可惜不是用剑,否则的话,就叫‘真空剑刃 ,了。」 纪渊嘴角扯动,似是轻笑。 望向走在前面的杀生僧,皇天道图抖动如浪,映照自身命数。 【纪渊】 【命数】【群英冠冕(紫)、鹰视狼顾(紫)、心胜于物(紫)、心如天钢(紫)、庞然吞日(紫)、廉贞主(紫)、元胎主(紫)、点将台(紫)、尸解仙(紫)、虚界(紫)】 「十条紫色命数,还差五道,就可以晋升命格,排定命盘了。」 纪渊耗费大量道蕴,帮杀生僧改易命数的同时,顺带进行拓印。 足足失败近三十余次,这才把【心如天钢】【庞然吞日】这两道无限成长的紫色命数,攫取为己用。 代价就是前几次通过吸纳各种阴煞、禁忌器物,所收获到的丰厚道蕴。 差不多挥霍一空了。 ...... ...... 一个时辰后,由盗字门装脏一派飞快建成的气派大院。 杀生僧高大身躯立在原地,看向自家徒弟的眼神很是古怪。 他两条眉毛根根竖起,脸色也有些发黑,好像被雷火击打过一样。 「你这是什么武功?用地心元磁为根基么? 可体内电芒从何而出?气血摩擦血肉,推动气力、气机,借之出招?」 杀生僧感到些许疑惑,他适才与纪渊进行切磋,分别领教三阴戮妖刀、不动山王经、周天道场五方大印。 两门神功,一道绝学,加上各种融于自身的武道杀招。 自家徒弟的雄厚积累,让他心惊不已。 这般强横的底蕴,一旦踏入四重天,得到彻底地开发。 完全足够称得上「宗师之资」,若不夭折,必定可以突破五重天。 可令杀生僧不加掩饰感到诧异的,却是尚且只形成雏形的元磁武道。 「大师猜得不错,我认为,人身的心神念头、筋骨运转,都会产生极其微弱的电芒 倘若将之最大程度的调动,就能构成一方颇为脆弱的元磁场域,甚至可以与地心深处的遥相呼应。」 纪渊拎着那坛子酒大口畅饮,而后递给席地而坐的杀生僧,继续说道: 「我从真武山的《电芒淬体功》、《雷火炼身法》之中,得到几分启发,以天雷电光淬炼血肉之躯,成功之后,再化入周天道场,凝聚成一方大印,无时无刻都在攫取天地四散游离的元磁精气。 这样一来,我每一次出招,拳脚不仅仅附带磅礴气血,更有电芒推动,只会更快、更强! 在我的设想之内,突破四重天后,将元磁凝练真罡,再于人体开辟雷池气海。 从一万匹,再到十万、二十万、乃至于一百万......届时,这一条路才算真正被开辟出来!」 杀生僧听得入迷,眉头微微蹙起,想到举手投足间,一百万匹烈马之力随意打出? 这种强横的气力,已然接近五境宗师移山填海的可怕层次了。 再有气血、内息的巨大加持,只会更加所向披靡。 「九郎你这思路,倒是颇为新奇,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淬炼元磁之力,可血肉之躯终究比不过上古神铁炼制的法宝兵器,根本扛不住。 也只有你,天生的横练筋骨,又把《不动山王经》推至大成,才驾驭得住!」 杀生僧思忖片刻,感觉大有可为,并无什么明显隐患,微笑赞许道: 「你能从前人之法,推行自身之道,可见天资之卓绝,悟性之惊人。 钦天监每年发布的金榜之上,都会择选当世天骄。 老衲很 是期待,九郎你一鸣惊人,压过悬空寺、悬空寺传人的景象。」 纪渊的斗战胜佛法体已经铸成,接下来就该一鼓作气,增厚积蓄,突破四重天了。 以杀生僧的眼光,最迟也就明年,将四肢百骸的磅礴气血收拢于气脉,由内息蜕变为真罡。 这是鱼跃龙门的腾飞之始。 换血三重天,放在边关。 最多只能加入卫军,成为精锐铁骑; 放在北镇抚司,可能也就是百户、千户之位。 想要真正出人头地,手握大权占据一席,还得跨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晋升四重天。 「若无大师的护道,九郎哪里有今日之成就。」 纪渊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水,真心实意道: 「这份欠下的人情,始终铭记五内。」 杀生僧笑而不语,对于并不为外人所知的隐脉而言。 再也没有比寻到适合传承衣钵的弟子,更值得惊喜之事。 一脉单传这四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分量极重,远超纪渊的想象。 由枯瘦衰朽的老迈身子,化为高大雄伟后,杀生僧更添些许威猛气。 他单手拎着酒坛子,仰头如鲸饮吞海,痛快地喝干净。 两眼透出三四分的醺醺然,轻声道: 「九郎若真想要回报,不妨答应我一桩事。 有朝一日,等你踏入宗师,更进一步,成为当世绝顶的大先天! 替老衲去一趟悬空寺,把你师祖留在须弥顶上的金刚遗蜕取回来,安葬于皇觉寺浮屠塔林。 也算了去老衲的一桩心事。」 纪渊心头微动,却也未曾多问,只是点头应下。 三教之内,各自分出两家真统,彼此间的斗法从未停过。 谁都想要夺得「正统」二字,盖过对方一头。 尤其佛门,打得最凶! 隐脉祖师坐化于悬空寺的须弥顶,这估计又是一段陈年旧事。 纪渊心想着,连杀生僧都办不到,估摸着悬空寺这个点子扎手。 不过那都是踏破五重天,跻身先天境才要考虑的问题。 到时候,也许自个儿已经坐上黑龙台督主的位子了。 一声令下,数万兵马闻风而动,马踏悬空寺的山门,亲至历代佛子圆寂的须弥顶。 想必是手拿把攥,轻而易举。 这一老一少,师徒两人,一边拎着酒坛子狂饮,一边借着酣畅兴头比较武学。 直至寅时末,才在几位随身侍候的小旗搀扶下,晃晃悠悠回房歇息。 只不过,卯时一刻,天光似亮未亮。 杀生僧忽地睁开双眼,盘坐于床榻的高大身影闪了一闪,就凭空不见。 只留下两扇推开的木门,兀自摇动。 官道二十里外,那尊曾经在红莲寺出现过的血肉佛像,落在荒野之中。 螺形的发髻轻轻蠕动,仿佛成百上千的菩提子、肉疙瘩。 背后是一条浑黄的浊流,滔滔不绝,滚动不休。 袒胸露乳的肌体之上,一只只眼睛齐齐张开,密密麻麻极为疹人。 此时,那少说也有四五百颗的眼珠,皆是遥遥望向纪渊所在的大院之中。 可未过多久,离官道尚远的茫茫荒野,似有狂风掠过。 草木低伏,阴云四散,透出一线泛白天光。 随后,一个高大雄伟的老和尚,手持铜钵来到血肉佛像面前。 他瞧了两眼,以认真且平和的语气说道: 「老不愿多造杀业,这位... ...施主,请你自裁吧。 否则的话,老乃佛门中人,最见不得妖孽。 到时候下手太重,你会死得很惨。」 第四百零一章 既见如来,为何不拜? 杀生僧眉目之间,再无往日的慈和平静。 那双雪白的眉毛向上竖起,眼中暴绽实质也似的金色烈芒。 好像丝丝缕缕的刺目流光,自眸中逸散而出。 随着他的到来,一呼一吸,方圆十里之内。 似有飓风席卷,狂掠而过! 压得草木低伏,惊得阴云四散! 就连沉沉暮色也被震散冲开,透出一线泛白天光! 「气机冥合,天地共鸣......哪位五境宗师趁着夜色四处巡游?」 那座血肉堆成的古怪佛像,背后伸出无数细长如白骨的手臂,结出各种印诀,持拿诸般法器。 「皇觉寺的佛光气息,真是罕见。 修《未来无生佛》的大方丈?他应该不会踏出山门才对。 看你气魄刚猛,如骄阳悬于中天,也不像学成《漏尽神掌》的戒律堂首座。 莫非是修《大日真如法》的般若堂首座了尘大师?」 法号「赤心」的血肉佛像,敞开袒露的胸膛肚皮上,一只只大小不同的眼珠滴溜溜旋转,似是带着扭曲七情的奇异之力。 此人原本是红莲寺的方丈,也算佛门当中的一代高僧。 可惜因为一念之差,修成六大神通,却未度过来临魔考。 反而陷入迷障不可自拔,进而引来怒尊投注目光,将之引渡成为化身。 「你不识老衲真身,老却晓得你的名号。 贯通显、密二宗,精通大乘、小乘二法的赤心上人,主持十方丛林之一的红莲寺! 当年悬空寺的须弥顶上,皇觉寺大方丈曾经指点迷津,讲你心气过高,反受其害。 妄想将两部密宗神功,《鸠摩罗天经》与《孔雀明王经》合二为一,最后证得千手千眼之法相! 道行没到,徒增修为,心境失衡,由此堕入魔域!」 杀生僧张口喝破这尊血肉佛像的过往来历,置于右掌的铜钵嗡嗡颤动,恰如大镲交错,震开袭来的魔眼光芒。 适才他与己渊讲过,佛门历来内斗最凶。 究其根本在于派系众多,难以一统。 仅大乘一教,便有十派。 如心宗、莲宗、律宗、密宗等等。 至于小乘更甚,前后分裂为二十部之多。 那位沉沦怒尊门下的赤心上人,他所想的就是,以大乘密宗的两部本经,《鸠摩罗天经》和《孔雀明王经》证得果位。 做到大乘压小乘,摘得天下佛首之位。 好将世间佛门聚拢如一,统合成形,再也不分彼此。 这无疑是成佛作祖般的大功德,大圆满! 一旦做成此事,直追仙佛之境! 「老和尚,难为你知道这桩旧事! 听你的语气,莫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大乘、小乘,派系繁杂。 既有显、密之分,还有自我度、众生度之别! 从佛陀涅槃之后,便是一盘散沙,彼此攻伐! 历代各宗各派之祖师,天资卓绝者、发大宏愿者、持大恒心者,可曾少了? 但他们都限于门户之见,名利之心,不愿挑起这副沉重担子!」 赤心上人嘿嘿怪笑,座下那条浑黄浊流滔滔不休,肆意卷动。 凡是被漫过的草木泥土,悉数消融塌陷下去。 「我七岁出家,舍弃泼天富贵。 更无师自通,慧根自显,念经参禅练功习武,皆是第一等。 重整佛门这副担子,我有心挑起,何错之有? 反倒是 皇觉寺大方丈嫉贤妒能,悬空寺几大首坐沆瀣一气, 害怕我修成法相,炼成神功, 红莲寺将动摇南北两座佛门圣地! 故意在须弥顶上施以种种打压手段,乱我心境! 尔等才是披袈裟的魔头,坐莲台的伪佛!」 随着赤心上人的激烈语气,笼罩于茫茫夜色的漆黑荒原,像是滚雷奔走,迸发轰鸣大响! 大团的阴云好似江水涨潮,层层拔高,连成一线。 如同一颗庞大的佛头缓缓探出天幕,俯瞰蝼蚁般渺小的杀生僧。 可怖的气机肆虐垂流,横扫十方。 「也难怪大方丈说你自视甚高,毫无慈悲怜悯之心。 自古以来,教派之争所酿就的残暴血腥,远胜于宗门更替、豪强盘剥。 当年大乘佛教,密宗堕落,将除自己之外的其余各派,统称显宗。 认为显宗所传之法,是佛祖于凡夫,唯有密宗所持之道,才是秘奥真言! 西域的黑阿育王,将密宗立为正教,蒙养数以万计的护法僧兵,凡有不服者,统统屠尽。 就连未有车轮高的孩童,若不懂得敬奉密宗,也要处死! 你意图一统佛门,却可曾想到,一旦动此念头,要死多少人? 凭你一人之法,一人之道,就能压服大乘、小乘放下成见? 何其可笑! 届时必定是僧人持刀,信众互斗,佛门相杀,血流成河!」 杀生僧微微仰头,直面苍天之下的庞大佛首。 那佛顶之上,螺壳似的发髻都有山岳大小。 仔细望去,便会发现是肉疙瘩一样的人头,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铺天盖地的惊人恶念,粘稠如墨的阴秽之色席卷而下,好像要将万物众生都侵染吞没! 「你为成佛作祖,置千万佛门弟子、香客信众于不顾,如何不是堕入魔道? 若非如此,你当日为何在须弥顶上金身碎裂,又如何辩经大败,自拔舌头!? 赤心,你连十二因缘、无明之念都参不透,尚且未入小乘,也配谈及大乘!」 杀生僧分毫不惧,高大雄伟的色身昂然而立,凝练至极的心神意志,催动体内的磅礴气血。 轰隆! 整个荒原像是炸开一道巨大霹雳! 只见一道贯通天地的精气狼烟,猛然冲霄而起! 「连本尊被破金身,拔舌认负这样的细节都清楚,老和尚,当日的须弥顶上,应当有你在场吧? 出身皇觉寺,气魄这般大,我晓得了,你是不入门墙的隐脉传人! 你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修《断三世如来身》的临济! 你是跟悬空寺怒印空斗力不败的行脚僧! 哈哈哈哈哈,我道何时多出一位不清楚跟脚的佛门宗师,原来是你啊,临济! 你那师傅代表皇觉寺,与悬空寺显正斗法,不敌输了,坐化须弥顶! 致使佛门正统,天下香火,由北向南。 几乎算是北宗禅林的罪人! 你怎么也好意思,与本尊谈佛法!」 赤心上人仰天大笑,张嘴之时,可见半截舌头跳动,发出宏大雷音。 那颗庞大无伦的佛首似是大动真火,顷刻现出念怒相! 粗如山峦的手指并拢,化为覆压四方的弥天巨掌,向下重重一按! 咚! 大地好似鼓面,受到猛烈一捶,狠狠地跳动起来,泥沙向上翻涌,如同惊涛拍动! 杀生僧身子微微一沉,像是往下跌落, 因为方圆百步之内都在塌陷。 那只弥天巨掌还未落地,所带来的可怖气机、沛然气力,就压得荒野四野宛若脆弱的豆腐,几近崩灭! 那道气冲斗牛的精血狼烟,好似撞到铜墙铁壁,一时难以冲破! 「赤心,你真是越活越不明白,也难怪半生修持一朝丧尽,成了这不人不鬼的妖孽样子。」 杀生僧心念闪动,卷起滚滚气流,好似洪钟大吕。 「皈依怒尊,虽能得血肉之变化,生死之造化,可灵光蒙昧,再大的法相,再浩荡的佛光,也不过外强中干。」 这位高大雄伟的老和尚竖在胸前的左掌捏合成拳,已经强横到难以想象的坚固色身,发出雄浑无匹的可怖气力! 筋骨寸寸拉伸,好似上万口的强弓齐齐挽动,迸出炸雷一般的巨响。 那道至阳至刚的精血狼烟,伴随杀生僧一拳轰出,千顷烟尘升腾而起。 老和尚体内迸发的骇人真罡,恍如五指紧握一轮烈阳,举天打出! 嗤嗤,嗤嗤嗤! 那颗庞大绝伦的骇人佛首,像是压在烧红铁板上的大块血肉,不断地受到煎熬。 豆大也似的殷红雨滴,噼啪落下,蕴含阴秽,腐蚀万物! 「有力无心,虚有其表,何谈佛法? 赤心,你既不愿自裁,那就领死吧。」 杀生僧眸光淡漠,望向那尊血肉佛像,如视行将寂灭之人。 他这一拳如惊雷、似蛟龙,直接击穿茫茫夜色,直欲将天穹打出个大窟窿! 那颗庞大的佛首硬生生被凿穿,浮现一道狰狞的伤痕。 遮天蔽日的螺壳发髻团团崩碎,无穷无尽的人头肉山四散开去,混合着血雨滂沱! 短短几个弹指,方圆二十里内就被殷红汪洋淹没殆尽! 唯有杀生僧的立足之地,保留数尺的清净之地。 「你修成了?! 可你怎么可能修得成?!」 赤心上人似是感应到什么,莫名有一股悚然的惊险布满心头。 当那个高大雄伟的老和尚握紧拳头,整个深邃虚空都在凝固。 塌陷的地面坚硬如铁石,逸散的气流凝聚成实质。 就连那条浑黄的浊流,亦像是受到烈阳烘烤,蒸发出大片烟雾! 这是五境宗师的内景天地! 能够封禁方圆二十里的一切气机! 每一个踏破五重天,内外交汇,天人合一的武道宗师,都有此等本领! 按理来说,仅仅如此,并不足以吓到赤心上人这样的积年老怪! 但是...... 「《断三世如来身》......三世诸佛,当真给你修成两尊了! 这怎么可能?凭什么? 你与印空一战,斗力斗法,外人都说不分胜负! 可怒金刚岂是好易与的人物?他受伤闭关,你也没有占到便宜! 色身衰朽,耗尽生机,磨灭气血! 临济,你的前路已经没了! 这一关你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才对!」 赤心上人心神狂震,胸腹之上的几百只眼珠各自透着阴毒、嫉妒、骇然等神色。 干枯嘴中的半截舌头剧烈弹抖,荡出肉眼可见的涟漪波动,传遍二十里地! 想他拜倒于怒尊麾下,甘愿舍弃皮囊、抛掉三魂七魄,作为一具随时迎接大魔降临的化身! 如此这般,方才修成密宗两部神功,即将凝聚梦寐以求的千手千眼之法相! 可以说,放眼天下佛门,十方禅林。 论及法道功行,赤心上人自认除去皇觉寺大方丈,悬空寺显正这两位当世绝顶。 再无任何对手! 十年之前,即便怒金刚印空的大势至菩萨身,也要逊色一筹! 可如今...... 竟然要败给不入皇觉寺门墙的野狐禅! 赤心上人念怒之心愈发浓烈,半截舌头吐出刺耳魔音: 「临济,你休要高兴太早! 本尊早就不是曾经的赤心了,蒙受怒尊指点,《鸠摩罗天经》和《孔雀明王经》已经逆炼成功,突破第十层大成之境! 你色身坚如金刚,法身八风不动,可再厉害,终究只是宗师,未曾踏入大先天......」 杀生僧无动于衷,右手持着铜钵,脚踏汪洋血海而行。 每一次步伐落下,便炸开莲花似的殷红浪花。 阴秽漆黑的可怖气机,丝毫腐化不了那具高大雄伟的威猛色身。 任凭赤心上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凭着纪渊的皇天道图改易合并,炼出【心如天钢】与【庞然吞日】两条紫色命数。 杀生僧的旧伤暗疾痊愈如初,甚至更进一步。 衰朽的色身焕发生机,证得圆满果位。 「别聒噪了,天明在即,你快些受死,免得老衲的徒弟醒来,见不着人。」 老和尚于刹那之间,已经跨越数丈,即将走到那尊血肉佛像面前。 左掌再度攥紧,捏成拳头,如同握住一轮大日,恐怖的真罡散发无穷无尽的光与热! 「那就请领教,本尊推演创出的《虚空藏菩萨神咒经》!」 赤心上人似是怒极,无形气机交织,仿佛一只大手搅得虚空动荡,宛若怒海扬波。 天地好似缓慢合拢,凝为一线,不停地撞击杀生僧的内景天地。 深邃如墨的阴秽气息,如渊海倒流狂泄而下,灌注到血肉佛像的躯壳之内。 方圆二十里的草木生灵,受到侵染之后,悉数化为赤心上人的一部分。 这就是怒尊赐下的祝福,无论何等层次的内息、罡气、法身,只要靠近周身数尺之地,都会被消磨同化,纳入体内。 而且,一旦被阴秽气息侵蚀深重。 那么,肉身就会被赤心上人夺去,成为那螺壳发髻、千手千眼,永世不得解脱! 阵阵魔音响彻十方,如大嚓、大锣、大法鼓一起吹动,毫无节奏与规律,直直钻入心底,将三魂七魄捣得稀烂! 虚空藏神咒! 随后,又有一座座血肉堆成的经幢,好似铁铸,篆刻如蚂蚁般小、指甲片大的诡异图案! 灭世摩罗幢! 半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内,赤心上人就接连打出两道宗师级杀招! 配合怒尊的祝福恩赐,就算杀生僧修成《断三世如来身》,也要被拦下! 只需破了内景天地,再吞没方圆百里的生灵精气,自然就能慢慢耗死这个老和尚! 最好顺便将他徒弟也弄得入魔,拜倒于怒尊麾下! 届时,看这虚伪的狗屁神僧如何处之! 「大方丈说你不成器,当真没错,不止是把佛法忘得一干二净,连经文都抛之脑后了。 高大雄伟的老和尚只是摇头,好像惋惜,轻叹道: 「佛祖赞虚空藏菩萨,具诸三昧犹如大海,住菩萨戒如须弥山,忍辱之心犹如金刚,精进勇猛犹如疾风,智如虚空,慧如恒沙......唯除如来,余无胜者。 可你难道不知,老衲色身、法身合一,修得便是......大日如来!」 摩诃毗卢遮那,又 名大日如来! 其法界无量,为密宗最高之位! 在赤心上人数百道震骇的目光之中,杀生僧扬拳而起,恰如天穹倾塌,狠狠砸下! 传闻那尊虚空藏菩萨的千手千眼相,是诸多法身之最,除却如来,再无可胜者。 但造化弄人,杀生僧恰恰便是大日如来!这一记拳横压十方,大音希声! 炽烈的真罡好似骄阳坠落于地,炸出亿万金色佛光! 「***的杨洪!入京一战,你怎么活下来的?!」 赤心上人最后弥留之际的念头,只是这个。 免费阅读..com 休息一天 这两天被楼下住户恶心得要死。 她非得上门说我家十二点到一两点左右,经常有弹珠跳动和挪椅子的声音。 我反复解释我家没有小孩,就我一个人,而且我不怎么做饭,多数点外卖,每天七八点下班,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坐的是人体工学椅,底下垫着毯子,没道理会出现这种声音。 结果跟跨服聊天一样,她非得一口咬定是我家,连续两天过来敲门跟我尬聊,然后她态度也不恶劣,就是纠缠你,让你别打扰她休息了,弄得我很郁闷,没心情码字了。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零二章 炼字诀下册,造命之大术 雄鸡一唱天下白! 暮色退散,东方破晓! 经过一场好睡,纪渊精神奕奕,毫无半分宿醉之态。 到了换血三重天,铸成法体这一层次,已经算是半步脱离凡胎。 气血奔走,内息孕育,时刻涤荡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炼化杂质,使得口中津液香甜,排除污秽之气。 倘若资粮充足,每日服用补血大丹、虎狼大药,就足以填补练武行功的消耗亏空,也无吃喝拉撒的需求。 放在上古劫前,可以被称为「筑基大圆满」了。而且体魄之坚固,筋骨之强横,还要胜过数筹。「大师,你起得好早,这官道冷清,荒郊野岭,难不成还能找到化缘的人家?」 纪渊饮了一口凉茶,推门走出,正好看到持着铜钵的杀生僧。 高大雄伟的老和尚颇有些风尘仆仆,好像赶了几百里路一样,僧袍衣角还沾着几点污泥。 「哈哈,老衲虽不持戒,可早课、晚课却从未耽误过。 每到卯时就醒,参禅打坐之后,索性无事,便就四处走动,活动筋骨。 倘若遇到有缘的施主,与之讲一讲佛法,念一念经文,为其消灾解难,化解煞劫。 也算积德行善了!」 杀生僧轻笑两声,慈眉善目回答道。 纪渊眼皮跳动,直觉告诉他,临济大师的讲法念经,寻常人恐怕是受不起。 毕竟,历代隐脉的执掌之人,多半百无禁忌,杀伐由心! 那种度化魔头,劝其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的路数,对于杀生僧来说不管用。 这位看似和气的老和尚,往往更喜欢以力服人,动用雷霆手段超度妖孽邪道! 「想不到大师还有此等雅兴。但愿,那位有缘的施主,他能够幡然醒悟,领教佛法精深。」 纪渊眼神一闪,也没去刨根问底。 他这位便宜师傅行事有度,儒雅随和,是真正的高僧,而非一言不合打杀性命的邪魔。 那些出门没看黄历,撞到杀生僧手上的恶人、歹人。 只要愿意真心悔改,应当不至于当场去世,往生极乐见佛祖..吧? 「大师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纪渊嘴角含笑,将杀生僧带到正厅。 热气腾腾的早食如流水般呈上,花样极多,有轻淡口味的小米粥、白灼菜、佐味的咸肉干;也有肉包子、酱拌饭、芝麻胡饼。 乍一看,还以为是江南七府的哪家巨富!「张奇山确实有心,只不过排场过头了。 我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巡狩辽东,又不是手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的朝廷钦差、监察御史。 何须这样的阵势! 每过一地,都立一宅,兴师动众,大可不必。」纪渊坐定于圆凳之上,望着琳琅满目的丰盛早食,摇头想道: 「怪不得那些六部尚书、侍郎,背地里都喜欢扶持江湖势力。 什么漕帮、盐帮、六分半堂。 并非只为捞钱,而是这些三教九流逢迎喜好,钻营奉承的本事,不比官场中人来得差。 极为容易满足虚荣与权欲之心。」 纪渊眼神清醒,没要旁边的丫鬟服侍,自顾自盛了一碗小米清粥。 这座连夜盖起的气派大院,不止各色桌椅床榻、屏风几案一应俱全,就连服侍的下人,做菜的厨子都安排妥当。 本来跋山涉水是一件苦差事,却在张奇山的招待下,变成了纵情享乐的纵览风光。 不得不说,这位盗字门的前任大当家,确有几分手段,也晓得该怎么讨好上官。 这番话落到杀生僧 的耳朵里,他拿起一个芝麻胡饼,含笑道: 「很好,九郎,官场名利、富贵荣华,这些东西自然重要,也是你这个年纪应该追求之物。 但要分得清厉害,不能为其所累,沉溺其中。这方天下,既不是'佛'最大,也不是'道'最高。唯武称至尊、称雄长! 谭文鹰可以坐镇五军都督府,压过兵部尚书的姜归川。 宗平南蛰伏招摇山二十年,亦能获封大将军,执掌九边之一。 不在于出身与靠山,更不在于手段和计谋!而是,当他们握住拳头,气血冲天之时。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拦得住!」 身为佛门宗师的杀生僧,并未说些禅机,劝说纪渊放下功利之心,做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反而直言「佛」与「道」,如今都比不过一个「武」。因为在他看来,不曾拿起过,又何谈放得下?指望一个尚未及冠、意气风发的少年千户舍弃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种为悟而悟的佛理。 实如砂砾堆成的空中楼阁。大风一吹,便就散了! 根本撑不起成佛作祖的圆满功果!「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纪渊大口喝完两碗清粥,又吃了几个肉包子,抹了抹嘴巴道: 「对此,我亦深以为然。」 杀生僧的说法,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气血武道称雄当世,什么富贵荣华都是虚幻,惟独境界修为真实不变。 倘若杨洪是一尊兵家大先天,身死之后可入武庙的盖世名将。 东宫也许就要更忌惮几分,一道圣旨也未必压得下那位凉国公。 五境宗师能够镇一宗山门,一府之地。但也仅止于此了! 唯有宗师之上的大先天,才有底气与朝廷对峙。像是六大真统、以及几座千年世家,皆属于这一类。 尤其以灭圣盟为最,聚拢大半座江湖的宗门高手。据说足有五位大先天坐镇,宗师亦在双手之数。 比如红莲寺的赤心上人,魔教的天运子,白骨道的纳兰桀,天机十二楼的江神宵。 这些人早早就挂在黑龙台的传首榜单上,诛杀一人所得赏赐,丰厚到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都很眼红。 「送你出大名府后,老衲会返程去五鹿郡,见一趟杨洪。 他是当朝国公,位尊权重,轻易动不得。 这个道理老衲明白,最多与他说一下佛法,弄不出什么乱子,九郎无需担心。」 杀生僧和颜悦色,回答着之前的问题。 纪渊嘴角一抽,他每次从临济大师嘴里听到「佛法」这两个字,就莫名想到那对砂钵大的拳头。 一顿早食吃完,属于盗字门摸金一派的鹰钩鼻男子,站在正厅外,单膝跪地道: 「见过纪大当家!」 纪渊将漱口的茶碗轻轻放下,有些失笑道:「当家这个名号,未免江湖气太重。 本官说过,张奇山仍然领着盗字门,你们也不必以我为尊。 用得着各位的地方,我不会吝惜,当然了,倘若有需要帮手的地方,北镇抚司也会酌情考量。」 虽然纪渊并未挑明,直接讲破」我以后就是盗字门的靠山"这种拉拢人心的大话。 但鹰钩鼻男子听得明白,他们日后就是江湖当中最痛恨的那类人。 勾结朝廷的狗腿子! 「多少人想吃这碗饭,还未必巴望得上! 都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天底下最大的一棵树,不就是朝廷么! 纪大人是北镇抚司千户,巡狩府州之地,操持生杀大权。 盗字门傍上这条大腿,何愁没有门路!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哪怕被人指着脊梁骨吐口水,咱也能做到唾面自干。」 鹰钩鼻男子面上透出喜色,望向端坐在正厅的那袭大红蟒衣,眼中闪过对于权势的敬畏。 「张奇山人呢?怎么不见他?」纪渊扫视几眼,眉头微皱道。 并非觉得被怠慢了,而是那位盗字门当家做主的张大佛爷,性子谨小慎微,极懂分寸规矩。 就连自个儿出行巡狩,都要亲手安排好衣食起居,保证不受沿途跋涉之苦。 这份细腻的心思,放在官场也是一块做尚书侍郎的好材料。 而眼下纪渊在此,却不见张奇山出现,未免有些古怪。 「还请千户大人稍安勿躁,佛爷正在赶来的路上。 自打晓得大人巡狩辽东,将要出京,佛爷就想备一份大礼,以为恭贺,聊表敬意!」 鹰钩鼻男子正色以对,垂首回道。大礼?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好像颇感兴趣,饶有兴致问道: 「究竟什么样的大礼,居然需要他亲自前去?」鹰钩鼻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回道: 「乃是一座风水宝穴!」 站在正厅门柱附近的童关面色一变,按住腰间挎刀,不等纪渊发话,便就张口喝骂道: 「放肆!千户大人尚未及冠,年轻有为,你们家那位张大佛爷,竟敢献上一座下葬敛尸之处,作为巡狩贺礼?! 难不成是咒大人早死!」 鹰钩鼻男子心头大震,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解释道: 「童小旗误会了,佛爷知道纪千户手握风水一门两道大术。 替天改命之神妙,自然不用多讲,乃是拨转气运的通天手段。 而万会人元,也不容小觑! 甚至于在为亲族积德余荫、孕育国运养护龙脉这方面,还要更胜一筹! 它能够造命,点石成金! 只要耗费够大,哪怕穷山恶水,都能化为洞天福地! 一度在上古劫灭之后,被练气士视为当世第一奇术,用于保存传承火种的唯一之法!」 纪渊眯起眼睛,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人提及「替天改命「和「万会人元"了。 当真有这么厉害? 他心思一转,抬手止住童关向前跨步,意欲拔刀的凶狠举动。 眼帘低垂,掠过晦暗之色,似是看穿这个手下的所思所想。 童关并非鲁莽之人,表现得这般激烈,只不过为了展示护主急切的忠心样子。 好加深纪渊的良好印象,日后更能得到器重。 由此可以看出,有着【白虎衔刀】命格的小旗童关,比起出身不错的李严和裴途,反而无师自通,最先学会攀附手段。 对此,纪渊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之意,骨子里存着向上爬的野心,并非什么坏事。 他做云鹰缇骑的时候,何尝不想踩下林碌、孟长河,一步一步踏往更高处。 只要办事得力,没有吃里扒外的异心,看在眼中、听之任之便好了。 纪渊思绪流转,轻轻瞥了一眼童关,似是饱含深长意味。 随后才看向单膝跪地的鹰钩鼻男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鹰钩鼻男子真切感受到身为朝廷大员,以及武道高手的沉重气势,屏息凝神道: 「小的,雷敢当!盗字门摸金一派的总堂主! 因为擅使火雷,江湖上朋友抬爱,也叫我一声'炮将军!」 纪渊轻轻颔首,将手放下微笑道 : 「原来是雷宗堂主,起来讲话吧。 本朝没有跪着奏事的规矩,本官在东宫见太子殿下,也都站着。」 唤作「雷敢当」的鹰钩鼻男子顺从起身,掸了掸衣袍,仍旧保持低头垂手的恭敬姿态。 尽管圣人废除历朝历代传下的跪拜之礼,但人之间的尊卑之分、地位高下,却无法抹平。 纪千户觐见太子,能够挺直腰杆,并不代表他遇到其他的朝廷权贵,也可以如此。 江湖中人把握不住分寸,早就淹死千百回了!「细说那座风水宝穴,本官颇感兴趣。」 纪渊身子前倾,眸光垂落。 张奇山、还有临济大师,都认为他依仗皇天道图,以及元天纲传下的半部炼字诀,是风水一门的两道奇术。 这其中应该有些关系才对。 「回禀千户大人,正所谓风水入门,便学堪舆。 古往今来的方士、相师,乃至于练气高人,多少都会些望气、观地势的本领。 若说替天改命是风水第一,那万会人元便足以被称为堪舆无双! 曾有传言,三千年来所有的人道皇朝,都要定都于'天京'。 原因在于太古劫前,这里是最后一位人皇坐化之地,沾染天地垂青的大气运! 上古之时,还曾被辟为正道巨擘玄天宫的山门道场! 沧海桑田,几经变更! 直到人道为主的新史开启,统一玄洲灭尽诸国的大庆皇朝,请数位大宗师堪舆龙脉,选择定都之地。 这才有了覆压八百里的天京城!」 雷敢当将这一段久远秘辛娓娓道来,正声道:「天京城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乃第一等的风水宝地! 但它也不是生来如此! 经过搬运水脉、挪移山根,又施以各种手段,将两条巍峨雄浑的苍莽龙脉埋下! 这才有了延绵国祚,玄洲正统的天上白玉京!而这,便是堪舆的造命大术。 以后天之法,聚先天之道,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佛爷晓得千户大人练成这门大术,特地花费心思,寻来一座风水宝穴,绝无诅咒的意思。」 风水宝穴?堪舆造命? 纪渊眸光微沉,这与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的下册所言,倒有几分相似。 上册是以气数炼命数。 下册则是以天材地宝造就命格。 两者齐全,才能窥见风水一门大宗师的真正手段! 免费阅读..com 第四百零三章 风水地,青侯紫王,天运子现身 「天京北依山险,南控平原。 从大周人皇分封天下之时,便是玄洲正统之所,社稷神器之地。 东西有贡道,西北有诸关,堪称万年强御,百世治安的帝王之都!」 纪渊手指轻轻叩击座椅,发出「笃笃」的声音,他在社稷楼中进修过一阵子,知道古往今来三千年,分为人道皇朝、鼎立王朝、分封诸国等几个层次。 皇朝为一统玄洲,入主天京,得到龙脉加身,乃是社稷万民之主。 王朝是占据半壁江山,偏安一隅,只有龙气,难以聚拢国运,最多不过百年之寿。 分封诸国更不必说,纵然称雄一时,有逐鹿天下之英姿,可若无际遇,始终只是一条潜伏于大泽江河的蛟蟒罢了。 「只不过没想到,作为皇朝之都的天京,居然也是用造命大术后天所成。 搬运水脉,挪移山根,合以周天星辰,孕育帝王之气。 将地势、龙脉,排列成风水正局,这种手段几乎是改天换地了。 也难怪风水一门,这么受人尊敬,在朝廷和江湖的地位都非同寻常。」 纪渊眸光平静,心绪起伏。 他不由想到堪舆一脉的大宗师,人称「救贫先生」的宋天寿。 那位曾经走遍南北四十八府,足迹几乎布满玄洲疆域。 临终之时呕心沥血,最终著成《撼龙经》。 里面详细讲明何为龙脉,又怎么寻觅的堪舆秘法。也因此,此书被历朝历代都列为禁忌,收归于皇家库藏,不得流传外泄。 「救贫先生宋天寿曾言,纵观玄洲地势,其实就是一条难以想象、磅礴绝伦的玄***龙。 世间所有龙脉,皆是散出之气,汇聚而成。这部新史的第一位人道之主,庆皇。 他之所以被称为'祖龙',其中一大功绩,便是修筑'界城。 原本上古劫灭之后的玄洲,诸国乱战,烽烟四起。各处龙脉互不相连,断裂截续,像一条没有筋骨的长蛇,人道气数衰微。 后来庆皇以延绵万万里的界城,铸成玄洲巨龙之脊梁。 故而,他也得享「祖龙'之名。 等庆皇第五次巡行天下,途经如今的瀚阴府平江道。 有人手持玉璧献于使者,吐出一句八字恶咒,为荧惑守心,祖龙当死。 果不其然,庆皇半年后,无故驾崩于沙丘行宫。经过后来的考证,那个神秘的持壁者,极有可能是奇士化身。 据说,自此之后。 每一座人道皇朝,每一位开国太祖,都会在登基之日,敬告天地。 视其本身功烈与天地垂青,有可能得到一枚或者数枚龙珠。 圣人坐稳江山没多久,便将监国之权交给太子,选择闭关。 传言就是得到龙珠,意欲更进一步,晋升神通之境!」 纪渊心思纷乱,一时间发散开去。 他曾在社稷楼第七层,简略看过《撼龙经》的上半册。 宋天寿讲得很是细致,从「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这五点出发,洋洋洒洒,约莫有数十万言。 救贫先生声称,土是龙肉、石是龙骨、草木是毛发。 只需捋清楚脉络变化,就可以寻出龙脉地气汇聚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风水宝穴! 「你家佛爷有心了,不过这玩意儿是烫手的山芋,本官可不敢收。」 纪渊淡淡笑道。 他区区一个五品千户,坐拥一座风水宝穴。给御史台听到风声,指不定怎么攻讦。 自个儿本来就树大招风,再让凉国公那方抓住把柄,借题发 挥大做文章,恐怕东宫也要陷入为难。 为何每一座人道皇朝,都要封存宋天寿所著的《撼龙经》? 就连那位救贫先生自个儿写出之后,亦是感到后悔不已。 甚至一度想要焚毁此书,将毕生心血付之一炬。原因很简单。 这部以寻龙脉,定风水著称的《撼龙经》,倘若不小心流传出去。 落到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手中,只要他们胆子足够大,瞒天过海藏得住,请几位风水大师作为供奉。 暗地里借助龙脉地气,布置一座风水宝穴,未尝养不出一条割据称王的潜龙。 退一步讲,没有改朝换代的大野心,凭此也能保住家族富贵荣华,延绵不断! 人人皆如此,便遗祸无穷! 天下又要重回处处烽烟,各自征伐的大乱之世!所以,历代前朝,想要挑起皇帝对太子、皇子猜忌的最好办法。 便是称其私下结交风水相师,寻找潜龙宝穴,蕴养龙气,妄图篡位! 大盛朝因此不知死过多少太子、皇族!而且这也并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就在大炎末期,便有大族阴养死士、暗造宝穴、孕育龙气。 最终成了【三马同槽】之格局,险些功成的前车之鉴。 「千户大人不要误会,风水宝穴也分高下,纵然借盗字门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寻龙脉宝穴! 那岂不是将千户大人架在火上烤,乃包藏祸心之举!」 雷敢当反应极快,仅从纪渊笑吟吟的语气,就猜出顾虑所在,连忙解释道。 纪渊眉毛挑起,随口问道: 「那张奇山寻的是那座宝穴?又有什么名目?」雷敢当正欲开口回答,却见大院之外传来动静,把守大门的摸金派弟子扯起嗓子,中气十足喊道:「佛爷献礼!贺千户巡狩!」 脸色依旧惨白,本尊依旧坐在轮椅上的张奇山恰好出现在正门。 他身后是几个魁梧大汉,抬着一方山水景观也似的黑木高台。 「千户大人,奇山寻的这座宝穴,唤作'日照天门,乃是至正至刚的风水地。 无论大日如何移位,始终都能照到那处,简直阴煞不生,邪孽不出。 葬一副衣冠于此,必然能主大富大贵!」张奇山推动轮椅,来到正厅之外。 献上他这些时日耗费心机,所寻到这份的贺礼。尽管这位盗字门当家的双腿,早已被纪渊通过皇天道图改易命数「治好」了。 可人送绰号「佛爷」的张奇山,每一次现身都要坐上轮椅,假扮残废。 通过这种近似于「钓鱼」的手段,坑死好几个不满他投效朝廷的阴门元老。 「日照天门?」 纪渊眸光一闪,落到那方山水景观也似的黑木高台上,捕捉一缕无形气机。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轻轻抖动,映照浮现数行字迹。 【风水地:日照天门(青)】 【描述:天门,又叫三门、玄关,龙脉分支随龙之水的发源处,以开阔通畅为吉。水源即是财源,以其源远流长、广阔深泓而汇集为贵,故天门以开阔通畅为贵。 但水亦多带神煞,是以天门固欲其开,荡然无制,直射穴场,则为大凶之局。要以弯环缠绕而不见其源、悠扬畅达而揖穴者为佳。】 【效果:非后人余荫之穴,聚拢生气、阳气、精气,淬炼心神,每日增加气数三刻,填以经卷、宝材、器物,更佳。】 「居然能够壮大我的气数,这风水宝地倒是有些意思。」 纪渊眼神微动,略有诧异之色。 他如今是十条紫色命数在 身,气数层次算是「青侯」巅峰,只差一步就能跻身「紫王」。 从封侯到封王的晋升!并不容易! 即使有皇天道图的加持,提升气数也没那么简单。想自己这一路上,斗杨休、杀孟长河、胜玄明、徐怀英和虞卿飞。 这才积攒约莫五千刻,形似亩许祥云的浓烈气数。如今收下这座风水宝穴,每日三刻,积少成多。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念及于此,纪渊嘴角含笑问道:「那处风水地在哪里?」 张奇山恭敬回禀道: 「离得不远,出了大名府就是华容府舒州。那座日照天门,便位于浮云山。」 纪渊不得不再次赞叹,这位盗字门当家的细心之处。 离开天京,踏出大名府,沿途需要过华容、安阳、镐廷、原灵四府,最后由靖州驿站,乘妖禽飞空,抵达辽东。 张奇山显然是晓得这一点,方才特意从华容府择选,而非其他地方,免得绕路耽误时日。 「那就启程吧,去瞧一眼浮云山的风水宝穴。」纪渊略作思忖,便就应下。 他深知此去辽东,重山峻岭千难万险,没这么轻易到得了。 天京城有东宫、有钦天监、有北镇抚司。 但只要踏出大名府,就只剩下他掌中的大限刀、换血三重天的武道修为、以及三百左右的随行亲兵。 「就看有多少魑魅魍魉了....」 --华容府,舒州。 有着「浮云遮望眼」的巍巍高山,稳稳屹立于通往大名府要道,好似把守门户的巨灵神将。 面如冠玉的俊美道士行于官道,因其风姿卓绝,颇有几分谪仙气,时不时引来沿途过往的商队、马车,投以目光。 尤其以一支挂着旗招的镖局,其中不乏有几个性情豪放、大胆火辣的江湖女子,故意调戏。 「道长,奴家心口好疼,你来摸一摸病症「 「道长给妾身看看手相吧,最近眼皮老是乱跳!」「小道士不要被这些骚蹄子勾引去了,老身这几日夜半惊醒,时常发噩梦,你上车解一解梦!」 「 每每出现这种情况,那眉间一点朱砂,身着素色袍服的俊美道士就会露出几分赧然,手忙脚乱婉言谢绝。 「卢姐姐不知羞也就算了,可周姨你都是生娃的年纪,罗大叔就在旁边,怎么能这般逗弄小道长! 还有徐婆婆,您身为长辈,更应该以身作则才对!」 镖局缓慢行进于官道,热闹嘈杂之间,一袭红影衣袂飘飞,带起一阵香风,奇快无比的赶来。 待到停下步伐,定晴一看,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俏丽少女,纤腰束着丝带,更显得盈盈一握。 眉眼自带妩媚,颇有些美人胚子的稚嫩模样。这名俏丽女子长得明艳,性情却是火辣。 只见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将刚才出言调戏俊美道士的镖局中人,统统说了一遍! 这一举动引得其他镖师哈哈大笑,气氛越发活泼。「蝶姑娘不愧是女中豪杰,不止双剑耍得好,还会英雄救美哩!」 「美女救道士,也是一段佳话!蝶姑娘赶紧问问,小道长该怎么感激?」 「这还用说,小道长若觉得蝶姑娘长得好看,那就以身相许报答大恩,若觉着碍眼,便下辈子做牛做马.· 这帮押镖的江湖中人本就草莽气重,开起玩笑来也是荤素不忌,越讲越露骨,差点就问什么时候拜堂成亲入洞房了。 弄得那个「蝶姑娘"又羞又气,耳朵根子发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于少女心思,她又拿眼睛余光去瞧俊美道士,看看对方反应。 「诸位好汉、诸位女侠,放贫道一马,再说蝶姑娘女儿家的名节不容轻侮,切莫开玩笑。」 俊美道士作揖求饶,端的没什么气性,像庙中供奉的泥菩萨,发不起火。 蝶姑娘见状心下一叹,眼中闪过几分失落,好似恼怒地跺了跺脚,便在哄笑声中跑走。 「行了,一帮老少爷们正事不做,成天说三道四,抓紧赶路,今晚过了浮云山,就能入大名府了! 还有你们几个,总是戏弄小道长作甚,别见人家长得好看,就以为好欺负。」 一个狮鼻阔口的中年男子原本走在前面,听到动静转头瞧了片刻,随后大喝道。 他是镖局的总镖头,很有几分威严,终于让像是架在火上烤的俊美道士得到解脱。 「多谢陆总镖头。」 俊美道士快步向前,背影仓皇,走到中年男子面前。 「小道长客气了,这帮人江湖习气太重,说话没轻没重,若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包涵。」 狮鼻阔口的陆总镖头呵呵一笑,目光扫过俊美道士,气血并不强盛,身子骨也挺单薄,不像打熬过的样子,心下有些可惜。 皮囊生得好,除非给人做面首,否则放在江湖上也不抵什么用。 更何况还是个不许婚娶的出家道士,赶路都要搭顺路的镖车,显然出身一般,家底寒酸。 自家女儿终究过于年轻,没见过世面,只喜欢一张俊脸,不晓得考虑将来。 陆总镖头心思急转,想着该怎么掐灭这段孽缘,却听俊美道长打了个稽首,轻声道: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后面的路,贫道就不同行了。这浮云山气象宏大,若不好生欣赏一番风光,未免可惜。」 陆总镖头有些错愕,他们这支镖局从安阳府出发,路经数州之地,半道上碰到这个气质不俗的俊美道士。 当时见他素衣飘飘,仙风道骨,以为是什么大宗大派的行走弟子,这才答应同行,顺风捎带。 结果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发现这俊美道士除了长得好,谈吐不错,并无别的强处。 囊中空空没几两银子,武道修为也有些低微,偏生自家女儿对其有些情素,时常凑过去搭话。 「小道长之前不是说,要去大名府拜访一位高僧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陆总镖头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那位高僧佛法深厚,恐怕能与贫道打个平手,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下次再见。 干脆就在此处,等另外一位只闻名、未见过的小友。」 俊美道士微微一笑,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能跟你打个平手? 小道长你很厉害么? 陆总镖头嘴角一抽,险些笑出声来。对方武功修为,最多不过服气一境。 照此看来,所谓的「高僧"二字多半只是贴金。估计也没什么本事,自个儿一只手就擒拿了。「那陆某人也不挽留了,愿小道长你修为更进一步,早日胜过那位「高僧。」 陆总镖头双手抱拳,秉着人情世故,讲起场面话:「对了,结伴同行这么久,还不曾问过小道长的道号为何?」 俊美道士眸子忽闪,如实回道:「贫道,天运子。」 陆总镖头眉头微皱,总觉得莫名耳熟,不由自主望向俊美道士,好似看到一只眼内有两个瞳仁。 可下一刻,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不见。 「小道长慢走,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咱们他日再见。」 陆总镖头收起疑惑,再次抱拳说道。「他日......当是难见了。」 半晌后,俊美道士脱离镖局车队,站 在官道旁边,摇头说道: 「大名府去不了,贫道就在华容府等着,这总没事吧。 出门的时候,清宝天尊卜过卦,说我一路顺风顺水,无惊无险。」 免费阅读..com 第四百零四章 聚宝盆,人心恶,能够看到因果的重瞳 天运子掸了掸素袍沾染的尘灰,举步往官道旁边的茶棚行去。 自从圣人登基坐殿,鼎立皇朝后,除了颁布大诰,设立九边,更是下令让工部尚书每年耗费两成赋税,修筑四十八府的官道与驿站。 使其四通八达,政令迅速,也能保证军需贡品的传送递运。 故而,天下间的驿站多如牛毛,约莫有过万之数。通往各府各州的官道,也成了升斗小民的生计所在。 常有驿站的亲属,亦或者伤残的老卒,简单搭个棚子,卖些解渴的茶水。 「老丈,给贫道来一碗热茶。」 不知为何从关外,来到关内的天运子嗓音温和,摸出两枚大钱。 像他这样扎眼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瞩目。 没办法,谁叫这位灭圣盟余孽的皮囊卖相、气度风姿,皆是上等货色。 若非气血稀薄,不显于外,没什么熬炼筋骨的高手样子。 即便自称真武山、老君教的门人弟子,相信也能骗到不少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 「好嘞,道长稍等。」 茶棚老板是个跛足的老者,沧桑风霜的老脸上,布满几道伤痕。 多半是边关退下来的老卒,得到驿站照顾,准许做些营生养活自个儿。 「老丈这茶不错,滚烫下肚,手脚也暖和了。」天运子这人好像不知何为生分,开口就能攀谈起来。 「小道长再来一碗,如何?」跛足老卒笑呵呵道。 「这煮茶的水,都是小老儿从浮云山那里挑来。」天运子摸了摸钱袋子,讪讪道: 「一碗就够了。」 方外之人,岂会带有黄白之物。 他双手捧着粗瓷碗,好似取暖,呵出一口白气。初春虽至,寒意仍旧未散。 官道上除却刚才过去的镖局车队,以及零星几匹快马,平常难得见到人影。 再者,前头就是浮云山的擒虎关,就算要歇息落脚,也该去那里。 所以这座茶棚的生意,算不得很好。 孤零零的老卒,守着烧水的铜炉子,从白天坐到晚上,也未必能赚百个大钱。 「来一壶热茶,再弄几碟茴香豆。」 又有几个跑单帮的江湖人挎刀踏进茶棚,瞅了天运子几眼,发现修为寻常,也就没有注意。 他们重重将刀放在木桌上,说话嗓音粗声粗气,好像若不这样,就彰显不出自己的豪爽! 「周大哥,听说钦天监已经放榜了,天京城人手一份,你刚从大名府过来,有没有更多可靠的消息?」 一个颧骨突出的精瘦男子眼神热切,江湖人毕生所求,无非名与利。 尤其是朝廷威压天下的情势下,没路子踏进公门,亦或者不愿意受拘束的武夫。 再想如以前那样追名逐利,简直是难如登天。景朝马踏江湖,定下诸多规矩,其中之一,就是不得以武犯禁。 之后,再有仇家贸然登门挑战,对方不愿应下,直接报官将其抓走。 这样的荒唐事,可谓屡见不鲜。 还有年纪轻轻刚出江湖,想要快意纵马,结果冲撞驿道,当众被格杀,悬首于城墙! 可以说,景朝用极为血腥的强硬手段,教会现在的江湖人,什么叫做敬畏王法。 如今想要真正的扬名一地,惊动府州,成为武林新贵。 只有一条路子,那就是打讲武堂的四海九州擂。 选择合适的日子,下好战书,交与同辈,于朝廷见证下切磋较量。 只要表现够好,就会被收录于钦天监的金榜之内。许多武勋贵胄, 名门望族,都喜欢从那上面择选俊杰英才,或是拉拢、或是培养、或是招赘,诸如此类。 跟文风盛行的大嵩朝时期,所谓的榜下捉婿,有异曲同工之妙。 太阳穴微微鼓起,眼中精芒闪烁的周姓男子,显然是带头大哥般的存在。 他抿了一口热茶,丢几粒茴香豆进嘴里咀嚼,慢悠悠道: 「自然是有,我从北镇抚司一个小旗手中,拿到钦天监的金榜名册。」 此话一出,其他人皆是送上奉承,夸赞周姓男子本事大,就连北镇抚司都有关系人脉。 「诸位兄弟莫要急,这金榜有正、副之分,正榜是山河、潜龙、幼凤三张。 副榜则是京华、府州、真统。 其下的神兵、红颜,这些博噱头的杂榜。」周姓男子仔细分说道。 「收录大宗师的山河榜,咱们巴望不上,看了也是白看。 尽是气海真罡,只差半步突破五境的潜龙榜,也没必要在意。 瞧一瞧这年轻高手崭露头角的幼凤榜,便差不多了。」 天运子喝着渐渐变凉的热茶,忽地笑了一声,将囊中羞涩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少见。 「小道士你笑什么?」 那几个跑单帮的江湖人看到周大哥的面露不悦,连忙扭头横了一眼,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贫道只是想起好笑的事情,别无他意,几位大侠切勿见怪。」 天运子笑眯眯的,好似人畜无害。「哼!」 听到那声「大侠」,那几个江湖人材没有追究。 这可不是以往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一言不合,拔刀砍人的好时候了。 现在光天化日妄动刀兵,是要捉到衙门挨板子的。「大哥,别跟小道士一般见识,咱们继续说。」周姓男子嚼着茴香豆,斜睨了一眼天运子,似是不屑。 随后,慢条斯理道: 「今年的幼凤榜,变化很大。 少了一个真武山的徐怀英,他本来是第十九名,如今被勾销名字。 据说跟凉国公府的三小姐私会,不幸招惹邪祟。另外韩国公府的虞二郎,往前进了八名,排到第十。 钦天监的评语是,五虎七熊,小君侯名副其实! 前三甲,儒门上阴、稷下两位学子,左横舟与胥无恙,前后破开四重天,移到潜龙榜。 位列第三的聂人英,成了魁首。 他是白山刀王庄聂吞吾的二儿子,曾经以北傲八绝逆伐四重天,将独霸堡的杜通斩落马下。」 那几个没甚名气的江湖人,听到这一个个了不得的名字,无不心潮澎湃。 「聂人英位列幼凤第一,那第二、第三是谁?」有人问道。 「第二是凉国公的一个义子,十三太保的'神拳庞钧!至于第三,你们可能不信,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这人去岁还籍籍无名,连京华榜都未上。 然后短短半年间,独占大名府鳌头,风头无谁可比! 如今更是一步登天,竟然从副册跳到正册,一举成为排名第三的天骄种!」 周姓男子语气复杂,似有艳羡与敬畏,缓缓道:「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这人出身微末,乃一辽东军户也!」 那几个江湖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端起的茶碗半天没有放下去。 「大哥你讲得那人,可是北镇抚司的纪太岁?把一座国公府斗得灰头土脸的纪九郎!」颧骨突出的精瘦男子似是想起,惊声问道。 「没错,钦天监点评这位纪千户,称他气数浓烈,势不可挡,直有鹰巡府州,狼顾辽东之雄姿! 更兼修两门神功,自立武道根基,不出一年,就能化为潜龙,跻身前十之列!」 周姓男子抓了一把茴香豆,叹息道: 「未曾及冠的换血三重天啊,你们想想,等他突破四重天,开辟气海,凝练真罡,可能也就二十岁出头。 说不定,日后便是....一尊最年轻的宗师。 前程远大到没边了!」 这一番话,引得其他人心绪莫名,谁不想闯出一片天,博得大好富贵。 聊完那张幼凤榜,茶棚顿时冷清下来。 「最年轻的宗师?这是不把贫道和纳兰桀、江神宵放在眼里啊! 但灭圣盟的余孽,确实也上不了钦天监的金榜,更别说题名了。」 天运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借着铜炉烘烤双手。那个跛足老卒也是心善,主动倒一碗热茶,递了过去。 「算是小老儿,请道长喝的。」 天运子眸光闪烁,也没拒绝,打了个稽首道:「多谢。」 阴云遮蔽,天色愈发暗了。 此时茶棚走进一位头戴帷帽的曼妙女子。莲步轻移之间,带起阵阵幽香。 茶棚当中,那几个围坐一桌的江湖人,皆是面露痴色,像是被迷得意乱。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那帷帽女子就坐到天运子的对面。 「见过道长。」 那帷帽女子樱唇轻启,声音悦耳,令人如听仙乐。周姓男子两眼发直,有些情不自禁,喉咙滚动,疯狂吞咽口水。 若非保留一线清明,甚至可能做些失态的行为。「啧啧,变化之大,真叫人感慨造化玄奇。」 天运子瞥了一眼,笑意古怪,好像认出来人。「正好,帮忙再付一碗茶钱,这里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那帷帽女子言听计从,显得颇为乖巧,因为没有铜板,取出两锭银子,双手奉上。 天运子笑了一笑,坦然接过,将其丢进粗瓷茶碗,开玩笑道: 「老丈,道祖怜你一片善心,特地赐你一个小聚宝盆,让你不用再操持营生,安享晚年。」 什么聚宝盆? 跛足老卒不明所以,只当这个俊美道士满口胡话,没有放在心上。 他端起茶碗,喜笑颜开的收起两锭银子,就算买上好几年、几千碗的茶水,也不一定能够赚到这么多。 赶忙弯下腰,满脸感激道: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天运子摆了摆手,带着帷帽女子走出茶棚,渐渐消失于官道。 「诶」 买茶水的跛足老卒瞪大双眼,低头望向手上的粗瓷茶碗,好像不敢置信。 他明明已经把两锭银子收起来了,怎么.... 只见明晃晃的两只银锭安静躺在碗底,散发灿灿光芒。 跛足老卒如同置身梦境,用一只手按向胸口。收在衣服里面的两锭银子硬邦邦,膈应着皮肉,并未随之消失。 他再抓住碗里的银锭,用牙齿咬了两下。也是真的! 「聚宝盆!传说中的聚宝盆!」 跛足老卒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把那只一文钱都不值的粗瓷茶碗藏到怀里。 却不知这一幕,全部落到周姓男子的眼中,他眯起眼睛,面上掠过贪婪之色,默默抄起桌上的长刀。-- 「道长,你如果要代替道祖奖赏那个跛足老头,就不应该当众把聚宝盆'给他。」 帷帽女子亦步亦趋,恭敬跟在天运子的身后。「为何?」 俊美道士像是做了一件极为满意的好事,唇角含着明快笑意。 「那茶棚 里面还有几个江湖人,并非善类。 两锭银子,尚且不足以让他们冒着背上人命官司的风险,下杀手。 可一个源源不断提供银子的聚宝盆,任谁也要动贪念。」 帷帽女子眉头轻蹙,好像不太理解。 她都能轻易看出来的利害,灭圣盟公认最有敏才,深得盟主信重的天运子,怎么可能会疏忽? 「你知道贫道在长生府的时候,最喜欢玩一个什么游戏吗?」 天运子笑眯眯的,俊美面皮温和文雅,气质极为出彩。 「属下不知。」 帷帽女子莫名心头一寒,好似被一头莽荒凶兽盯上,生出极大地惊惧之意! 「贫道最喜欢假扮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穿一身名贵衣服,去那些热闹的市集。 找个破落的茶肆,算命的摊子,赏给他们十年八载都赚不到的银子,看他们开心无比的样子。 然后再眼睁睁,等着那些泼皮恶霸,一把将这些银子抢走。 这种大喜到大悲的感觉,令贫道觉得通体舒泰,极为美妙。」 天运子轻声细语,描述着那种常人难以体会的快然情绪。 帷帽女子那张精致面容登时僵硬,望向那袭素袍的俊美道士,如同见到蛇蝎一样。 「贫道还会带着一帮恶奴,故意让市井之中的贫苦人家,弄脏名贵的绸缎华服,看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的凄惨样子。 然后扶他们起来,表示不用赔钱,当好一个发善心的公子。 这时候,要么给一笔银子,让这些经不起风浪摧残的穷人做份营生。 等到生活蒸蒸日上的时候,让憨厚人好赌,重信者背义,挂念家人者卖儿卖女..... 你知道么,人心之恶念,是极为奇妙的东西。 它能够把大善人,变成大妖魔,明主化为暴君,使英雄沉沦粪坑,变作蛆虫。 而想要做成这样一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可能只需糟糕透顶的一日光景。 让他们体会遗憾、无能为力,最后痛恨世间每一个人,包括自己。 等到那个时候,再多么无耻、多么卑劣的手段,他们都能用出。」 天运子云淡风轻,平静地说道: 「不瞒你说,贫道这一双眼,从小就看得到世间繁杂因果之线。 那跛足老卒,支起茶棚,卖着茶水,一辈子都很潦倒。 所以贫道给他聚宝盆,让他富足。 那几个江湖人,做梦都想扬名立万,却又胆小怕事,整天把兄弟情义挂嘴边上。 所以贫道让他们杀人,犯官司。 最后因为聚宝盆彼此内讧,自相残杀。 当然,那个姓周的,能够活下来,他会靠着银子发迹,流落山寨落草为寇。 五年后被官兵剿灭,再被绑到菜市口问斩。世间众生,有情皆孽! 贫道这些所作所为,于你看来也许是如妖似魔。实则不然。 此为度人也。」 他那双重瞳幽暗如渊,回头望向帷帽女子,几乎骇得对方手脚冰凉。 「你的因果,很快也要到了,徐侍郎。 不对,现在该叫你徐琼姑娘。 怒尊造化,你应当已经领教到了。 感觉可好?」 第四百零五章 杀破狼,龙抬头,今朝谁为天命主 徐琼姑娘.- 帷帽女子听到这个称呼,娇躯一颤,莫名感觉羞愤难当。 她不由咬紧殷红薄唇,将其紧紧抿成一线,眼底透出怨毒与愤恨。心头兀自浮现以前听戏时,记住的一句唱词: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此时此刻,帷帽女子尤其后悔,不该冒大风险与灭圣盟那帮腌臜小人合作同谋。 更不应该一时不慎,遭受蛊惑,投效奇士门下!致使如今的自己,行差踏错,铸成大错! 谁又能想得到,那座潜藏于天京,蛰伏于内城的四神鼎炉「魂」,所说的改头换面之法。 居然是逆转阴阳,由男变女! 而且还是从内到外,彻彻底底的颠倒过来!「怒尊造化,奴家算是.....领教到了!」 现如今改头换面,叫做「徐琼」的帷帽女子恭顺低头,微微一福,敛衽行礼。 她自然不敢于天运子面前,表露丁点儿不满之色,只能继续扮作乖巧安分的可人模样。 「这阴阳变化,亦是大道。 徐姑娘,你越抗拒,就越痛苦。 贫道奉劝一句,不如及早从兵部侍郎的前尘之中醒悟过来。 否则的话,男儿心,女儿身,日后还有更多苦头吃。」 天运子嘴角不加掩饰,勾起一抹恶意笑容,好像很是期待。那双幽暗如渊的重瞳眸子,彷如星河旋涡牵扯三魂七魄。似有诸多因果丝线,庞杂交错,发散开去。 「苦头....」 感受到俊美道士话语之中,饶有兴致的看戏意味,帷帽女子脊背发凉,像是被冰水浸透。 「徐琼姑娘不妨想一想,似你这等冰肌玉骨、妍丽姿容,堪称不可多得的上等货色。 走到哪里,不会引得众人瞩目? 甚至让人心生绮念,动了占为己有的***想法?你越把自个儿当男人,越觉得恶心透顶。 岂不是自寻烦恼。」 天运子沿着平整山道向上行去,暮色四合,周遭景物皆是黯淡下来。俊美道士与帷帽佳人,这一幕落到旁人眼中,足以浮想联翩。 徐琼望着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嫩葱玉指,还有沉甸甸的饱满胸脯,笔直修长的长腿,眼神复杂至极。 「贫道听说,你官拜兵部侍郎之时,也没少去烟花之地。既然如此,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弱女子很难苟活于世,尤其长得好看的那一类。救你逃出天京,假死脱生,灭圣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倘若徐姑娘你表现不出用处。 下场.....会比如今凄惨一百倍。 最好的结果,是送到水云庵,继续当钉子埋着,等待时机成熟,成为某个权贵的妾室。 最差.....便就丢到青楼勾栏,暗娼窑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那样的日子,才叫生不如死。」 天运子眼神淡漠,笑吟吟道。「用处?」 徐琼听得脸色惨白,如坠冰窟,好似看到自个儿被各色男人玷污的可怕景象。 她以前没少光顾过天京城中青楼勾栏,见多了清倌人、窑姐儿的逢迎媚态。 可那些人本来就是女子,从小就学琴棋书画,而自己.... 越是深思,头戴帷帽玲珑曲线的徐琼,越是感到无比的恶心。最后,竟是忍不住弯下腰,扶着道旁的大树呕吐起来。 天运子满意一笑,像是戏弄别人大获成功的孩子,流露出极为纯粹的愉悦之情。 「好教你知道,徐琼姑娘。 虽然四神有求必应,但皆有不同条件。 并不单指献 出的血肉躯壳、三魂七魄,还有气数与命运。 入奇士门下,掌握诸多禁忌秘闻,提升根骨悟性,阅尽世间藏书,最终多半欲壑难填,溺死于书山学海,反被驱使。 落到怒尊掌中,祂赐予造化生机,不死之灵,可也会使得形体沦丧,绝灭情欲,变得心如铁石。 所以,贫道之前就讲过,与其固守男儿之心,不如融入这具躯壳,好好学着做个女子。 接受怒尊给予的这份造化,体悟阴阳之变。兴许能够破而后立,有所成就。」 徐琼腹中翻江倒海也似,呕得满嘴发苦。 由男变女之后,她原本修炼的武道功力也点滴不剩。 若非如此,也改变不了气机,迟早会被北镇抚司察觉出蛛丝马迹。想要瞒过钦天监、黑龙台,乃至于整个朝廷。 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惨烈沉重。「谢过道长提点,奴家.....明白了。」 徐琼掏出手帕擦去嘴角的污渍,好似想通了一般。抬手摘下遮掩姿容的黑色帷帽,露出精致面容。 这时候的她,俨然是声音柔软,眼波流动,更添几分颜色。 不再像之前那样呆板生硬,只是套上一具精致壳子的傀儡人偶。「侍奉四神,首先要明白的一点,便是顺从。 接纳祂们的一切恩赐,并且努力地取悦,赢得回馈,晋升序列。 越顽抗,越痛苦,这是贫道与那些怒尊门徒打交道后,得出的体会。」天运子眸中掠过光彩,自徐琼周身延伸出更多的因果丝线。 丝丝缕缕,如气垂流,汇聚成一片缥缈不定的晦涩云雾。 他只需眨动眼皮,就可以从中攫取到对方未来命运的零碎片段。 这就是世间最上等的三十六种武骨,重瞳所拥有的天赋之能。 破尽万法,勘透因果! 「道长千金之躯,右护法之尊,为何要来关内。踏过这座浮云山,进入擒虎关,便是大名府。孟玄机坐镇钦天监,天眼悬空,遍照京城。武道层次越高,越容易被感应到!」 徐琼轻声提醒道。 经过天运子的点拨,她已经定下心思。 既然上了灭圣盟这艘贼船,一时半会下不去。 干脆借以作庇身之所,遮蔽风雨好了。 天底下,能够明目张胆对抗朝廷的大势力。 也就愿为四神前驱的灭圣盟了! 「所以贫道才会在华荣府止步。」 天运子来到半山腰,这里有一处凉亭。 他步入其中,似是眺望夜色下的万家灯火。 「论及趋吉避凶,世间应该也没几人胜得过贫道。 踏入大名府,除了钦天监搜索气机,还有皇觉寺的临济和尚半路拦截。 倘若猜得没错,他是纪九郎的护道人。 可怜赤心,竟然没能及时收到风声,落得身死命消的结局.....也不对。 信儿,灭圣盟及时传过去了。 只不过,贫道出手将其阻了一阻。」 天运子旁若无人,自顾自嘀咕道。 「杨洪是贫道选中的重要棋子,赤心非要争抢。 如今也算挡灾了。」 徐琼心内发寒,恨不得捂住耳朵。 她自从假死脱身,投效灭圣盟后,多少也有听闻这位右护法的生平事迹。 天运子本为长生府的嫡传,后被掳到魔教。等到景朝马踏江湖,打垮大半座武林。 各宗派大举出关,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接下来二十年,江湖气运全部汇聚于纳兰桀、江神宵与他,拢共 三人身上。 传闻,纳兰桀天生剑体,独来独往,杀性极重。 江神宵修佛骨、道心、浩然气,乃是贯通三教之大材,就任灭圣盟的左护法。 这两人皆神龙见首不见尾。 唯独天运子,最喜欢兴风作浪,时不时掀起轩然大波。 据说,这位灭圣盟右护法与奇士化身清宝天尊,以三十年光景对弈一局。 至于分出胜负的赌注是什么,则无人知晓。 「凉国公杨洪?」 徐琼微微一愣,她要不是因为急着讨好杨洪,也不会与那个辽东泥腿子为敌。 落得朝堂上被奚落,发配招摇山的凄惨下场。 「景朝定鼎一甲子,抛开与四神对局的白重器,有些看不透的白含章,以及.二被血神钦定的白行尘。 不谈白家父子,未来百年的国运变化,实则系于三颗命星之上。 破军杨洪,七杀宗平南,贪狼...杨休死了,那份气数疑似转移到纪九郎那里。 只是夜观天象好几次,也瞧不清楚,如雾里看花。 因此,贫道这才入关,不为别的,就想见那个辽东泥腿子一面。 」天运子并不隐瞒,反而颇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坦荡意思。「破军、七杀、贪狼?改变天下大势?!」 徐琼睁大双眼,凉国公杨洪和大将军宗平南,倒也没什么毛病。 前者是从龙功臣,兵家宗师; 后者是当世绝顶,武道巅峰。 皆举足轻重! 可那个纪九郎.... 他凭什么? 若非东宫做靠山。 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你们这些高门大户,有时候输就输在瞧不起人,眼高于顶。 一个年纪轻轻的云鹰缇骑,短短半年爬到千户位子, 赢得东宫垂青,拜入监正门下,更有佛门宗师甘心护道。 这等际遇,还不足以证明其本事? 你落到这个田地,不也是拜纪九郎所赐。 事到如今,还能看轻他。 可见血脉出身四个字,正如一叶障目,让你蠢而不自知。」 天运子发出嗤笑,一双重瞳倒映山下人间,淡淡道: 「那个辽东军户有些气数,不可小觑。 也不晓得是正好凑巧,亦或者白含章有意为之。 此子的巡狩之地,竟然会是辽东。 倘若真叫他,夺了杨休的贪狼命数。 哪怕贫道与临济和尚做过一场,也要将其斩杀。」 俊美道士言语之间,杀机毕露,森寒刺骨。 他很清楚,七杀、破军、贪狼。 这其中任何一位命主,都不能落于白山黑水! 「不惜与佛门宗师为敌,也要动杀心....」 徐琼眼帘低垂,宛如小家碧玉。 在她心里恨不得纪渊正是贪狼命主,死于天运子之手。 后者最好再与皇觉寺的佛门宗师,斗个两败俱伤。 「徐姑娘想得太浅了,两败俱伤倒不至于。 临济修持的《断三世如来身》,再怎么大成,也没破开大先天之关。 贫道的《万业尸仙论》,已经修到十七层的「涅槃尸'之境。 老和尚的佛法再深,也度不了贫道。」 天运子随意地回话,直接吓得心思浮动的徐琼如遭雷击。 娇躯僵硬,怔在原地,像是冻成冰雕。 他怎么会知道..... 「所谓重瞳,望前因,得后果,将你未来气数、命运之变化都囊括于掌中。 区区几分心思,又有什么难猜,不妨事的。 贫道素来与人为善,绝不会因为徐姑娘你在心底,咒我不得好死。 就恼羞成怒,当场打杀你。」 天运子笑眯眯的,恢复之前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 可是这番表现,反而更让徐琼感到骇然与惊惧。 因为,她从那份淡漠的目光之中,感觉到一种由衷的轻贱。 就像人于蝼蚁一样,没有谁会将蝼蚁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 「徐姑娘,你若想知道杀、破、狼的个中原委,大可以问贫道。 贫道乃是奇士门下,凡是能够答疑解惑,绝不藏着掖着。」 天运子嘴角含笑,回身说道。 如沐春风的温和神色,落在徐琼眼里,却像是催命的黑白无常。 让她手脚发凉,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道: 「请道长解惑,为何纪渊身负贪狼命数,就不能前往辽东?」 天运子颔首,很是享受这种给人指点迷津的愉悦,伸手虚空勾画道: 「玄洲千万山脉,地势延绵,乃是一条穷尽想象的磅礴巨龙。 庆皇耗费国力,修筑界城,为其铸成脊梁,接续筋骨,这才有了人道气运之根基。 天京,是龙颈之下的逆鳞所在,不可轻动。 你猜猜,龙首在何处?」 徐琼目光凝定,紧紧注视虚空展开的浩大画卷,如千万道大小龙形,意欲腾空而起。 她似乎有些迟疑,蹙眉说道: 「辽东?」 天运子颔首一笑: 「白山黑水,龙抬头! 当年大业的炀皇帝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发动三大征,除去本身好大喜功之外,也有一个秘而不宣的重要理由。 那就是,化外夷民崛起,侵占辽东,企图入关,夺得龙首之位,借此直驱中原。 炀皇帝若不动刀兵,国运迟早被蚕食干净。 当然了,他只看到第一层,真正要掘大业朝根基的,另有其人。所以,凡是任何天星入命、气数尊贵的天骄种。 只要落在辽东,都有可能成为潜龙。尤其以七杀、破军、贪狼为重。 因为它们都是与掌军、兵祸、烽烟有关的命星!」 徐琼好似了然,默默将这些隐秘记住,也许以后派得上用场。 「贫道会传你一本《易鼎换炉大法》,你明日进擒虎关,去有间客栈待上七天。 之后,自会有人寻你,好生安置,你如果把贫道今日劝告装进心里,想要继续往上爬。 大可以不去天京城的水云庵,而是等待白山刀王庄的聂人英。 奇士门徒,会给你编一个江湖少侠救下书香门第落魄小姐的好故事。」天运子伸出两指轻轻并拢,好像用剪刀断去一根因果丝线。 「一切听凭道长的吩咐!」 徐琼敛衽行礼,愈发娇媚可人,似是真个忘记前尘了。「这才像些样子。」 天运子大袖一挥,抹去虚空画卷,重瞳微微闪烁,倒映三道流光。 仿佛几团硕大的气泡,孕育出光怪陆离之景象。 既能看到浩荡镖局押车,遭遇绿林劫道,杀得一个不剩的血腥惨烈,也有几个江湖人残杀跛足老卒,就地埋尸,放一把火烧掉茶棚,随后于破庙内讧自相残杀, 还有斗戴帷帽的曼妙女子横陈于床榻,脸色潮红,与人缠绵的旖旎之色。 「因果是一切 有为法,一切善恶念,万世之业,铸我解脱,大道也。」天运子吩咐完毕,便不再理会徐琼,自顾自往山巅行去。 他要在此恭候那个鹰视狼顾的纪九郎,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气数命格! ..... ..... 山道之旁,扎营结寨, 有盗字门装脏一派的阴门元老帮忙,哪怕地势陡峭之处,乱世嶙峋之所,也能稳当立起军营大帐。 这份本事,让纪渊瞧得颇为眼热,心想着,倘若专门培养几个修习《鲁班书》的好手,对于行军、奔袭都有极大的益处。 帐内火炉散发热力,驱散四面八方的浓重寒意。 大红蟒衣的年轻千户坐在榻上,皇天道图照见自身。 封侯层次的浓烈气数,如一团滚滚翻涌的深青色祥云,呈现于头顶三寸之处。 他这两日,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似是隐约间生出某种预兆。却又寻不到头绪,抓不住根源。 「每一次大劫、大祸,我便就如此。 好似心血来潮,难以平复。」 纪渊眉头微皱,眼神沉静。 难不成是即将踏出大名府,要落到四神目光之内,所以感到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也没意义。」 思索片刻无果后,这位年轻千户按下杂念。 分出一缕神意,注入端坐大黄庭的老猿心相。 哗啦,哗啦啦! 忽地,深邃虚空血色蔓延。 如同大江大河冲刷环绕,带起奇异之力。 霎时之间,就把纪渊拖入虚空小天地。 第四百零六章 飞扬跋扈大西军,十强武道冠绝众 距离纪渊上一次化身章献忠,进入臣服于血神黄铜王座下的那方养蛊世界,已经过去数月有余。 此前他以披甲人的卑贱之身,当街活活打死上官屠人宏,将其取而代之,成为大西军新的百夫长。 随即亲自带兵征伐,阵斩天南军的金狼王图阙,收获一波极为丰厚的善功阴德。 之后就没有再去理会,最多偶尔搬运气血,打坐练功的时候,才会想起分出一道神意,让九窍石人自行活动。 不至于如同傀儡一般,随着下线就呆板僵硬。 这也算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挂机」了。「该上号了。」 今夜索性无事,纪渊感到心血来潮,难以平复,干脆再去探一探虚空深处的帝姬军团。哗啦,哗啦啦! 浓稠到化不开的深重血色,宛若垂挂而下的巨大瀑布,肆意冲刷过那一道神念。 得到冥冥之中的确认后,那方天地这才敞开门户。 将纪渊吸纳进去,投到大西军百夫长的营帐当中。 呼啦,铜盆里头的火苗猛然高涨,直直窜起数尺有余。 「嘶!」 纪渊睁开眼皮,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清晰的剧痛就涌上心头。 他倒抽一口凉气,像是被刀割过一样,周身皮肉泛起刺骨的冷意。 「我受伤了?怎么弄的?」 纪渊低头一看,自个儿上身精赤,显出强而有力的结实线条,宛若精铁铸就。 但此时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缠紧一圈白布。许是因为刚才稍微用力,正在渗出殷红之色。 「右臂筋骨受到重手法挫伤,几乎崩裂,胸口为快刀斩杀,入肉半寸有余, 背后支撑的脊柱大龙,差点被硬生生踢断,这一脚是偷袭,还很刚猛···..·」 纪渊随手扯去涂抹药膏的粗麻白布,颇为冷静地分辨道。 这一具名叫「章献忠」的躯壳,乃九窍石人所化,气机与自己截然不同。 纵然受到再重的伤势,也牵连不到远在大名府的本尊。 如今就算「章献忠」没了,他还可以再弄一个「李自臣」,没什么大碍。 「人在大西军中,居然同时受到几个高手的围攻? 难不成是「章献忠'过分嚣张,引来其他百夫长的打压?」 纪渊眼光低垂,皇天道图抖动如浪,将这具躯壳真实具体的勾勒出来。 【章献忠】 【苟延残喘(灰)、半死之相(灰)、五劳七伤(灰)、脏腑逆位(灰)、行将瘫痪(灰)】「五条灰色命数?比我刚降临景朝太安坊时,还要来得惨!」 纪渊失笑一声,这具躯壳并无确定命数,都是随着肉体状态浮动变化。 他摇了摇头,大手一挥,投入道蕴,借用皇天道图的改易之能,将其统统抹去。 几乎难以痊愈,要养个三年五载的严重伤势,瞬间恢复完全! 短短一个呼吸间,胸膛、腰腹的狰狞裂痕飞快地结痂。 随着一阵轻微的麻痒感觉,伤口迅速地剥落,消失不见。 处理完毕之后,纪渊披上外袍,那张雄武的面庞被火光映照,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沉重气势。他正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好把围攻「自己」的那些人找出来,收割一波善功阴德。踏踏踏! 急匆匆的脚步适时响起,一个披甲亲兵突然闯入营帐,脸上布满焦急之色。 「百夫长··....」 他单膝跪地,还没来得及禀告,就见一只战靴宛如山岳倾塌,带起可怖风声,撕开厚实的帐门,用力踹下! 嘭! 那个披甲亲兵向前一扑,双眼暴突,全身筋骨像是散架一样,猛地炸裂开来! 顷刻间,便就血肉成糜,不成人形! 「章献忠,你倒还有几个心腹,拼死都要通风报信。」 紧接着,那只战靴跨进营帐,来人是个九尺多高的黑面大汉,长得凶神恶煞。 他用注视着死人的冰冷眼光,望向坐在榻上的雄武身影,嗤笑道: 「可惜啊,他如今被本百夫长一脚踩死,你又能如何? 章献忠,你才从披甲人爬上来,就以为自个儿打遍大西军无敌手了? 屠人宏那种废物货色,岂能跟老子相比!没你出手,老子迟早也会找机会,扯断他的四肢,埋进万人坑!」 纪渊面容平静,轻轻抹去溅到脸上的点滴血迹,心想道: 「真不愧是血神黄铜王座之下,用来养蛊练兵的耗材世界。 就连军中的争权夺利,都这么直接了当。」这要换成景朝的九边卫军,未经主将准许的切磋搏杀,同袍私自相残。 无论情由,一概夺去甲胄,布衣受刑!轻则吃五百脊杖,踢出营中。 重则斩首示众,悬挂三日! 但在帝姬阴如雉的大西军中,这种各自使绊子、下死手的狠辣举动,却是司空见惯。 「难怪此前有披甲人说,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百无禁忌!」 纪渊轻叹一口气,自己平时就是太过遵纪守法,每次来到大西军,都要适应片刻。 毕竟,从北镇抚司的千户,到大西军军的百夫长,身份相差委实不小。 他瞥了一眼被活活踏死的手下亲兵,再抬头去望那个气势汹汹的黑面大汉,淡淡问道:「深更半夜闯我营帐,视军法如无物么?莫非不怕帝姬降下责罚?」 黑面大汉愣了一下,几乎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听错,随后发出闷雷似的震天狂笑: 「章献忠,你怕不是被宇文怀他们打坏脑子了? 还军法? 老子讲的话,对你而言,便是军法! 你个披甲贱奴,算个什么东西?岂能入帝企姬的法眼!」 黑面大汉面露冷笑,向前踏出一步,铁塔似的魁梧身躯横亘帐内。 轰然一下,一股铁血悍烈的杀伐气势,宛如大风狂飙充塞四方,吹得铜盆里面的炭火都要熄灭! 粘稠无比的殷红血色,好似一条条大蟒缠绕四肢,更加显得威猛无俦! 天欲心经,魔蛟战体! 「宇文怀······很好,总算知道一个仇家的名字。 那你又是谁?」 纪渊仍旧披着外袍,大马金刀坐在榻上,语气平静,全然不像大西军中之人。 「少在这里装疯卖傻! 章献忠,你今晚就算跪下来,叫老子爷爷都没用! 现在想求饶,晚了!」 黑面大汉须发根根炸起,像是一头人立而起的暴怒熊罴,五指张开,大手拍下! 择人而噬的血色大蟒,受到气血的刺激,转眼化为阴气森森的几丈长魔蛟。 盘身而起,俯视而下!哗啦,哗啦啦! 滚滚洪流汹涌肆虐,好似冲开大堤,透发筋骨皮膜! 仅仅半个弹指之间,黑面大汉全身血肉收缩膨胀数十次。 深得发黑的雄浑气血,将粗壮有力的五指染得殷红! 这是大西军中,半部无道书所传的赤砂血掌! 劲力至阴至毒,坏人气脉,腐烂血肉,极为难防。 必须用《天欲心经》调和五脏六腑,才能炼成 ! 纪渊眸光微动,借由九窍石人的惊人悟性,立刻瞧出黑面大汉的武功路数。 他心如明镜,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言语嚣张,举止狂妄。 却没有真个放松警惕,轻视重伤在身的章献忠,甫一出手就是十二成的强横气力! 「某家只是······不愿杀无名之辈。」 纪渊语气不紧不慢,声音凝成一线,并未被扑面而来的血色洪流吞没进去。 反而如同洪钟大吕,直有穿金裂石之力! 整个大帐似是惊雷奔走,龙蛇狂舞,一条条切割精铁的凌厉气流呜呜作响,宛若鬼神哭嚎! 巨大的动静下,纪渊身形未动,后发先至。五指连连弹动,迅疾如轮,如挥琵琶般轻扫而出。 他竟是将换血九次的劲力压缩凝聚,化为一道道极为细微的锋锐丝线,好似透明无形的杀人剑刃! 嗤嗤,嗤嗤嗤! 铜盆、火炭、烛台、兵器架子······所有存在的一应摆设,悉数呈现平滑的切口! 十分之一个呼吸的功夫,这座兽皮鞣制的厚实营帐就变得四分五裂,漫天飘飞! 「你没有受伤?故意装的,诱我上当!章献忠,你好深沉的心机!」 黑面大汉倾尽全力所打出的赤砂血掌,最终落到纪渊身前,只剩下一丝轻风拂面的微弱劲力。 他体内雄浑无比的气血洪流,宛若被一口神锋劈斩开来,逸散于无形。 恐怖的余波像数百桶火药被引燃,轰得方圆百步连绵炸响。 那道凌厉至极的锐烈气机,像是剑刃架在脖子上,将自己迫得连连后退! 「某家再问一次,你是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货色?」 纪渊漫不经心地弹动手指甲,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铮声音,好像钢片震荡。 他这一招乃是从《六灭破戒刀》推演出来,论及劲力流转、内息凝练,不知胜过赤砂血掌多少。 更何况,不管是气血力道、亦或者体魄筋骨,铸成斗战胜佛体的自个儿,堪称没有敌手可言。 至少当前如此! 什么白山刀王庄的聂人英、十三太保之一的「神拳」庞钧。 都没打过。哪里配谈高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家孙魁是也!大西军百夫长!」 黑面大汉闪出战圈,脸色阴晴不定,像是有些骑虎难下。 他本想痛打落水狗,捡个便宜,把这个上位没多久的百夫长章献忠打死,收拢对方的披甲人。 却没料到,这厮城府极深,当日与宇文怀、雄惊涛交手,大败而逃,竟然只是假象。 「孙魁·····没听说过,难怪本事不高。」纪渊眉头微皱,露出看待小瘪三的轻蔑眼神,淡漠道: 「既然通过名姓,你也该领死了,免得某家手下多条不清不楚的亡魂。」 两指并拢如剑。屈起一弹。嗤! 还没等黑面大汉有所反应,他那条粗壮如柱的右臂就悄然断开。 毫无征兆地往上抛起,洒出一串血水!八分之一个弹指,剧烈痛楚方才袭遍全身,让黑面大汉发出惨叫。 他连忙捂住血似泉涌的平滑伤口,死死地盯住坐在榻上的「章献忠」,恶狠狠问道: 「这是什么武功?大西军的半部无道书与一卷死人经,绝对没有这种剑法!」 纪渊面色沉静,他以刀作剑,并不担心被人瞧出跟脚,嗤笑道: 「庸人练功,照猫画虎;奇才学武,推陈出新。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话音落地,又是屈指一弹。 深邃虚空如电芒 掠过,迅疾闪出一道冰晶丝线般的皲裂痕迹! 嗤! 左臂也如刚才一样,倏地飞了出去! 黑面大汉此时顾不得剧痛,这种眼睁睁看到自己,即将被削成人棍的惊恐,已经占据心神,完全摧垮斗志。 轰! 他全身筋骨好似拧紧的麻绳,压榨出深厚的气血,宛若烧滚的开水,急速沸腾! 只一瞬间,黑面大汉的内息如大江大河冲刷席卷,炸开脚下的碎石沙土! 九尺多高的魁梧身形,好似一颗敦实的炮弹直直升空! 必须要逃! 再继续顽抗下去,也斗不过杀人如麻的章献忠! 干脆去找宇文怀、雄惊涛这两人,告诉他们实情! 借刀···..· 一连串的念头纷乱闪过,如同怒雷腾起的黑面大汉,忽然像是抽空气力,开始向下跌落,重重砸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瞪大双眼,发现自己的双腿也被齐根斩断。 原本九尺余的高大身形,如今只剩下一半。像肉虫一样,拼命蠕动着。 滚烫的气血喷洒出去,染得周遭大片殷红。「这种货色也学人当出头鸟,真是不知死活。」 纪渊连发数道真空剑刃,将孙魁切去四肢后,终于起身。 那袭外袍被冷风一吹,刮得飞起,露出精铁浇铸的雄武身躯。 他走到黑面大汉的身前,俯视而下,淡漠的眸光好似魔王,骇得人肝胆俱裂! 「章爷!献忠大爷!饶我一命,以后给你做牛做···...」 啪叽,战靴将断臂踩得粉碎,血肉炸成糜烂,冷不丁打在孙魁的脸上。 应激似的疼痛,刺激得这个黑面大汉惨嚎不已,没有四肢的躯体,更是抽搐般的疯狂痉挛。 「别嚎了,一时半会死不掉的。」 纪渊眼底掠过嫌恶神色,恃强凌弱比谁都狠,遇到比自己更厉害的,就摇尾乞怜如野狗。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放在大西军也属于没出息的渣滓。 「献忠大爷,您要小人做什么?尽管说! 给大爷舔靴都行!只要饶我不死···...」 黑面大汉脸皮狂抖,彻底把尊严抛之脑后。以他百夫长的身份,断肢之伤也可以求助上官。 前提是保住性命! 「告诉某家,那个宇文怀在哪里?」 纪渊这一道神念,来自于九窍石人与斗战心相,眉宇间自然涌现几分凶狂。 「东北角的大帐···.··他刚胜了天南军的一个百夫长,正在杀猪宰羊,办庆功宴······邀请了不少同袍!」 黑面大汉结结巴巴道。 「那宇文怀为何要寻某家的晦气?吃饱了没事做?」 纪渊一脚踩在黑面大汉的胸膛上,像是挤压饱满的海绵,四肢伤口涌出更多血水。 名叫「孙魁」的百夫长痛得嘶嘶吸气,他眼神古怪,仰望如活阎王的「章献忠」,迟疑道: 「大爷,你莫不是真忘了? 此方天地每过十年,帝姬殿下都要举办'十强武者'之大比。 要从天南军、阴北军、大西军、烈东军,四大军团之中, 择选十位绝强武者,接受血神的赐福,成为身先士卒的「大戟士'! 那日,你不仅嘲笑宇文怀长得······阴柔,还在城中休养的时候,将雄惊涛新收的一个美妾也睡了。 所以才有校场上,他们以二敌一,以多欺少打压献忠大爷的事儿!」 纪渊眉毛一挑,略有错愕,他挂 机的时候,竟然这么飞扬跋扈? 这与自己平素儒雅随和,温良恭俭的样子,可差太多了! 「一定是受到血神影响!」 纪渊轻咳两声,收起尴尬,战靴用力一踏,将黑面大汉踩个对穿,收割一波善功阴德。 「就算如此,血神爪牙,人人得而诛之!替天行道,我纪某人义不容辞!」 第四百零七章 章献忠:难办?那就别办了! 东北角,一座百夫长的营帐。 一支支火把点亮,剧烈燃烧着,照得四面八方通明,宛如大白天。 数百披甲人端着菜盘,支起铁架,炙烤羔羊,宰杀牲畜。 他们小心仔细,将那些片下来,冒着油花儿的好肉,送到饮酒作乐的上官桌案上。 凡有片刻的怠慢,惹恼兴致正酣的百夫长,亦或者亲兵头目。 当即处死,拿去填万人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要知道,这方天地的等级森严,泾渭分明,拢共有四个阶层。 第一等是兵将,身强体壮者,皆可为披甲人。 发誓将生死置于度外,将性命献于帝姬殿下! 第二等是工匠,懂得铸造冶炼,打铁炼钢,制作各种器具。 这种人能够被收进匠造工坊,捧个传家的铁饭碗。 第三等是役民,必须服徭役,挖掘河道、开山下矿、建造奇观····· 反正所有的苦差事,都要他们来做。 而且还要自带干粮,没有一分一毫的银钱可拿。 若受不住而逃亡,斩首加株连,极为严苛。第四等便是奴隶,属于命似草芥,连猪狗都不如的贱种。 从生下来就打上奴才的烙印,世世代代都这样。 主人可以随意打杀凌虐,将其视为豢养的玩物。 很明显,这方天地、这些生灵所存在的意义。 就是为了帝姬麾下的四大军团,源源不断填充兵力。 数千年来,一直保持着互相征伐,战火滔天的割据局势。 因此也没有什么国家之分,大多都称自己是哪支军团治下,哪个等阶的人物。 所以长此以往习惯之下,极为讲究尊卑,身份贵贱。 当然了,倘若有足够的强横实力,一切铁律都是废纸。 正如纪渊以披甲人之身,当街杀百夫长,最后将其取而代之一样。 强者为尊,百无禁忌! 这不止是大西军的默认规矩,亦是这方天地数千年形成的基本共识。 「宇文兄,咱们大西军连战连捷,打得天南军都不敢出城! 再过两天,千夫长就要召集十万之众,再下一城,扩大版图! 届时,三日不封刀,筑五座京观,取悦黄铜王座的真神! 倘若成了,千夫长他们吃肉,咱们也能喝到几口汤水,受益无穷啊!」 露天的筵席分列七八张案几,左边第一席有个昂藏汉子,生得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透出凶狠戾气。 他便是大西军又一位百夫长,名叫「雄惊涛」,与坐在最上首的宇文怀齐名。 无论自个儿的武功修为,还是手下披甲人数目。 皆相差不多,都在伯仲之间。 「雄兄消息灵通,这桩事还未传开,只是透出些风声,不曾想你就晓得了。」 号称大西军第一百夫长的宇文怀面皮白净,气质斯文。 手持黄金杯盏,颇有几分名士风流,也难怪被章献忠说成娘娘腔。 他用诧异的眼光瞧了一眼雄惊涛,心里「咯噔」一跳。 这厮什么时候抱上千夫长的粗大腿? 大西军百夫长不少,约莫二十多个。 但千夫长就四位,无不拥有镇压一方的强横实力。 以前雄阔海自视甚高,从未主动投向哪一座靠山,如今怎么转了性子? 若不是成为千夫长的马前卒,又哪能提前收到攻城的消息? 「哼哼,宇文兄不必感到奇怪。 雄某往日 是没有想通,太过自傲, 觉得凭我的资质,再立几次大功,迟早晋入四重天。 前些时候,于校场上被章献忠所羞辱,方才幡然醒悟。 什么尊严荣辱,根本不值一提! 大西军中的一切地位,一切权势,都来自自身的武力! 如今十强武者之选迫在眉睫,再去纠结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岂不是愚蠢!」 高大昂藏的雄惊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雄兄看得透这一层,武道修为只怕要再进一步,四重天指日可待!」 宇文怀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道。「雄某再快,也比不过宇文兄。 一场攻城大胜,筑出京观献与黄铜王座, 至少能得数千龙虎大丹、几百枚藏胎大丹,以及不到十颗的百劫金丹! 这么丰厚的收获,宇文兄身为千夫长跟前的红人,自然能够分润不少。 凝练真罡,突破四重天,不过反掌之间!」雄惊涛呵呵一笑,假意吹捧道。 他俩本来就是老对头,若非因为那个风头正劲的章献忠,才不可能联起手来。 更别谈,同坐一席,把酒言欢了。「哈哈,哈哈哈,借你吉言了,雄兄。说起来,那日校场之上, 章献忠最后殊死一搏,杀出包围,逃回自家营帐。 我也不好继续跟一个死剩种较劲,平白有失身份,就放他走了。 兴许会成隐患!」 气质阴柔的宇文怀眼神闪烁,杀机混着酒气喷涌出来。 「宇文兄想得谨慎,哼,那章献忠敢抢夺雄某的掌中玩物,我又怎么会容他苟延残喘! 早就驱使一个百夫长过去痛打落水狗了!」雄惊涛鼻孔喷出两条白气,显然是余怒未消。 「来,雄兄,你我满饮此杯! 我营帐之内刚送来七八个绝色歌姬,你随意去选··....」 宇文怀不好女色,颇为慷慨大方,大手一挥就要以美人相赠。 「雄某胃口可是很大,七八个······勉强够我吃得饱吧!」 雄惊涛放肆大笑,他从爬到百夫长位子后。每日都要临幸三四名女子,才能消去心火。 这是《天欲心经》功法的副作用,因为气血强盛冲击脏腑,犹如烈焰灼烧一样。 若不以纯阴处子调和化解,很容易就层层郁积,使得五内俱焚。 「尽管拿去用,左右不过是些凡俗女子,可以被雄兄宠幸,乃她们求之不得的福分! 这大西军十几万披甲人,似你我这样的百夫长才有几个?」 宇文怀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这方天地,弱者本就是强者肆意践踏的杂草,根本不需要在意感受。 「那就谢过宇文兄了!」 雄惊涛满意地笑纳,撕下一块烤得香嫩的羊腿,大口咀嚼起来。 筵席进展到现在,可谓宾主尽兴,气氛热闹。 但是没多过久,一阵阴惨惨的冷风忽地刮起! 呜呜,呜呜呜! 一条条凝为实质的气流摩擦,好似鬼哭神嚎,卷得一堆堆篝火接连炸开! 几个披甲人手忙脚乱,险些弄翻烤羊的铁架子,掀掉煮肉的大锅。 各种烧焦乌黑的木屑炭灰,漫天飞起,洋洋洒洒,飘落到摆满美酒佳肴的案几之上。 手持黄金杯盏的宇文怀脸色一沉,还未等他出声呵斥,打杀笨手笨脚的披甲人。 好似急促鼓点的踏步动静,就已响彻这片营帐! 咚咚,咚咚咚! 整个地面宛若一张扯动的毛毯,泥沙土石震荡跳动,汇聚成为滚滚烟尘! 「这是?」「那方高手?」 「好强横的气机··....」 端坐上首的宇文怀与下方的雄惊涛眼神交错,皆有几分疑惑。 大西军中,何时又出了一位换血大成高手?砰! 一枚首级恰好从浓稠的夜色当中,倏然飞出。 不偏不倚的,砸在案几之前的空地上。宇文怀定晴一看,那颗脑袋布满污血,披头散发。 其人生前睁大双眼,犹有未消的悔恨之色。「孙魁?」 雄惊涛心头一跳,似是想到什么,望向军营外面。 宽大的右手以迅雷之势,抄起那只盛肉的铜盘,猛然掷去! 刺啦! 换血九次的狂暴劲力灌注其中,好似锯齿圆轮急速旋转,切开大气! 凡是大挡在行进路线,躲闪不及的披甲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便就身首异处! 血肉翻卷,撕裂筋骨,直接犁出一条猩红的通道! 殷红的浪花宛如泉涌,喷洒出几尺之高,打在烧红的铁架上,滋滋作响! 那只铜盘挟带刺耳的「呜呜」烈响,边缘摩擦发红,拖出一条明显的灼烧痕迹! 滚烫如火,去势汹汹,撞进大营之外的粘稠夜色! 喀嚓,还未接近大步踏出的雄武身形,迅疾如轮的可怖铜盘就如遭重锤,变得四分五裂!「两位百夫长在此摆酒庆功,好不热闹,某家也想喝上一杯,能否给这个面子?」 纪渊未着铠甲,一袭干净利落的玄色武袍,眸光凝定,宛如大星,令人不敢轻视。 这具躯壳亦是身长面黄,僄劲刚烈,颇有几分霸道气势! 那些大营外边持刀肃立的披甲人,似是受到莫大震慑。 如同畏惧猛虎一样,不自觉地徐徐后退。 竟是让独闯大营的纪渊,闲庭信步也似的,逼至案几分列的筵席之前。 「章献忠,你真个命硬,受那么重的伤还能不死! 那孙魁也是真的废物,趁人之危都没拿下你!」 雄惊涛拍案而起,眸光如电,狠狠地刺向那个不速之客。 「你家后院七八十个娇妻美妾,老子只不过睡了一人,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纪渊尽量让自个儿的神情语气,显得气焰嚣张,飞扬跋扈,符合「章献忠」的性情。「大老远过来,一杯酒水都不给喝,雄惊涛,你未免太过小气!」 雄惊涛脸皮狂跳,好似受到羞辱,涨得通红,冷声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章献忠,上一次被打得像条死狗,以为今日就能找回场子?!」 宇文怀亦是长身而立,白袍银甲气质脱俗,淡淡道: 「章献忠,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龙潭虎穴也敢一人独闯! 斩杀一个屠人宏,就狂妄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井底之蛙,不晓得天空海阔!」 两个百夫长齐齐散发气机,周遭数丈之内的地面隆隆作响,如同闷雷滚走开始震动。强横的躯体筋骨嗡鸣,好似金铁相撞,肆意挤压,排开滚滚大气! 一支支火把焰流浮动,像是被吸引过去,不约而同朝着宇文怀、雄惊涛所在的方向倾斜。端菜倒酒的数百披甲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已经是足够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的可怕存在。 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寻常刀剑难以擦伤肌体,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将血肉像面团似的,随便揉捏! 「天欲心经, 魔蛟战体!银骠玄甲,御龙战体!」 纪渊眸光一缩,就将雄惊涛、宇文怀的武功路数看个明白,眉宇间浮出几分凶狂。 「你们两个不讲武德,以二对一,在校场上偷袭老子! 老子本来大度,想着既往不咎,讨要一杯酒水,揭过恩怨·····没成想, 区区猪狗般的货色坐上百夫长的位子,也变得眼高于顶! 你俩这么吝啬,照某家看,这个筵席也别办了!」 纪渊面皮泛冷,随便找个由头,抬脚踢翻一张案几。 哗啦一下,上面的酒菜混成一团,好似污水泼向雄惊涛。 「故意找茬,寻老子的晦气是吧?你走错地方了,章献忠!」 雄惊涛反应也快,臂膀一动,右手好似大刀劈砍,直接将那张案几从中斩开。 可是酒水菜肴大片油污,却没有挡住,弄脏兽吞虎头的护肩甲胄。 「好大的官威啊,雄百夫长!老子给你去去火!」 纪渊嘴角扯出一抹嗤笑,脚下重重一跺,随着蛛网也似的裂纹绽开,迅速地扩散。 周身的气流如同巨石砸落水面,激荡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 砰! 整个大营剧烈摇晃,那道雄武的身形拔地而起,好似迅疾电光一闪而逝,蛮横无匹的撞向雄惊涛! 像是巍峨的大岳倾塌,有着惊天动地的狂暴气势! 「来得好······」 雄惊涛也非泛泛之辈,他能够坐上大西军百夫长的位子,亦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见到「章献忠」这个新人率先发难,心头顿时怒火燎天。 雄浑的气血刹那爆发,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层层递进,将整个肌体都染得殷红无比。 就连一双眉毛,也好像被鲜血浸透,透出浓重的妖异之感。 他右臂抬起,筋骨皮肉瞬间绷紧,发出钢丝绞弄缠紧的「嘎嘎」声响! 像一条择人而噬的血红大蟒,带着凶猛至极的气力甩向纪渊! 砰砰,砰砰砰! 连绵的气流宛若被火药引燃,彻底炸开!足以夷平一座小山的强横力道,蕴含的劲气震荡崩灭,泛起极为明显的细微褶皱! 这一拳,几乎要把虚空都给打得塌陷! 第四百零八章 白色杀鲸战纹,推动五万匹力! 传自半部无道书,专门提炼五脏六腑强盛气机的《天欲心经》。 搭配至阴至毒的赤砂血掌,向来是无往不利! 尤其雄惊涛生得魁梧,又有着搏杀蛟龙的强横气力。 这一拳打出去,比起孙魁不知要厉害多少倍! 那股震荡崩灭的可怖劲气,几乎要将虚空轰得塌陷。 随着一条条褶皱浮现,雄惊涛这一记重拳如雷火迸发,几乎令人躲闪不及! 纪渊似是不甘示弱,五指张开带起恶风呼啸,猛然迎向势大力沉的狂暴拳锋! 轰! 两人以强对强,砸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剧烈音波! 完全不像是血肉之躯的拳掌相撞,反而如同修罗杀场的战锤轰鸣、战鼓擂动。 声势之沉闷,好似一记又一记的响雷坠地,直接将粘稠的气浪排挤开来! 那张从中斩开的厚实案几还未落下,就被强横躯体带起的劲力碾成齑粉! 洋洋洒洒,随风飘落! 而后,狂啸的狂雷凭空炸响! 两道身影迅速地移动,好似两团水火不容的暴烈电光,不停地发生碰撞。 他们脚下踏过的地方,泥沙土石像豆腐一样脆弱。 大块大块的崩裂、掀飞,化为黄色的烟尘!一道道逸散的劲气宛若龙蛇狂舞,有几个离得太近的披甲人被波及到。 那身血肉筋骨瞬间扯得四分五裂,如撕裂布帛,轻易无比。 服气、通脉层次的武者,面对三重天的换血大成,实在与单薄的纸张无异! 随手之间,就被碾得稀烂! 「确实是个像样的对手!」 纪渊眼神发亮,胸膛有种酣畅的快意。 好像狂饮几百坛烈酒一样,吐出浓烈的气机。 他这具躯壳本来就是斗战心猿合以九窍石人所化,骨子里透着十足的凶狂气。 如今撞上雄惊涛这等扎实的沙包,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简直大喜过望。 整个筵席都被两人交手的余波搅得乱七八糟,再也没有披甲人敢于接近战场。 哪怕是宇文怀都退后几步,似是避其锋芒,又好像仔细观察寻找破绽。 「你的拳头······太软了,比宇文怀更像个娘们!」 短短几个弹指间,纪渊与雄惊涛连番交手。 各自招式快如电光石火,打得不相上下。 可随着彼此的拳掌越出越猛烈,纪渊像是抓住一个机会! 只见他的五指豁然收拢,将寸寸筋骨聚成一股气力,整条手臂涨大两圈! 绷紧的皮膜之下,宛若灵活的小老鼠飞快蠕动,道道蟒蛇似的青筋鼓起! 支撑躯体的脊柱大龙好像腾飞九天,竟然将人身拔高了数寸! 借着这一瞬间的剧烈变化,纪渊眸光暴绽,威严骇人。 紧接着,催动全身内息。 居高临下,打出一招杀鲸霸拳! 崩!崩!崩! 仿佛乱石穿空,磅礴气血化为吞吐江河的横空长鲸! 纪渊的拳头以无比蛮横之势,悍然压向雄惊涛! 「大言不惭!」 雄惊涛血红的眉毛忽地扬起,双眼如有精亮的电光打过,倒映出纪渊五指捏合的刚猛拳印。 他凝神以对,呼吸好似连珠炮一样。 噼里啪啦,连绵不绝。 五脏六腑更如同几座火炉,催动出宛若实质的气血光芒。 哗啦! 恐怖的热力散发出来,好似熔金炼铁似的殷红大 浪! 脚下的砂砾都被融化,化为透明的细微颗粒! 「没想到雄惊涛藏得这么深!分明早就把《天欲心经》修持到脏腑成炉,炼化万气的大成层次! 却从未显露过,就连上次联手对付章献忠,也不曾使用! 不愧是我的头号大敌!」 一旁观战的宇文怀眼皮跳动,心思急转。 脱胎于半部无道书的《天欲心经》,可以铸成魔蛟战体。 其诀要是将五脏六腑练成十一座火炉,吞吐金铁,壮大筋骨。 最后借由脏腑之元气淬炼内息,蜕变真罡,更进一步! 此时此刻的雄惊涛,俨然已经不声不响,暗自练成九座体内火炉,即将晋升四重天。 真要放开手脚厮杀搏命,宇文怀自恃只有六成胜机,勉强压过一头。 就在宇文怀越发感到忌惮的时候,雄惊涛的赤砂血掌已经由下而上,如一道殷红的瀑布逆流而起! 滚烫,炽烈,灼热! 好似燎天之火,窜起数丈之高,染得穹天赤红! 吼! 只见霸烈的巨鲸仰天长啸,浮沉于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色,如同深陷牢笼,无法挣脱! 纵然吐尽四海之水,也挡不住从五脏六腑凝练而出的魔蛟血火! 沛然无匹的拳锋力道层层磨灭,再难产生任何威胁! 「可笑至极的雕虫小技!徒有其形的刚猛招式,又岂能伤得了我! 章献忠,你的气力、气血、气息······远不足以镇压住我! 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粗浅武功,如何比得过千锤百炼的无道书! 以一对二,还想取胜?痴心妄想!」 雄惊涛狰狞一笑,意图用犀利的言辞打击对手,逼迫露出破绽。 他很清楚,以宇文怀阴险狡诈的谨慎性子,绝不会错过一击毙命的大好机会。 只要章献忠还像此前校场上那样心浮气躁,受不住压力。 这场厮杀的结果,便没什么改变! 「难怪能够把我这具化身打得五劳七伤,险些瘫痪,大西军为首的几个百夫长,确有几分手段。」 纪渊念头闪过,却也不慌不忙,没有虬筋板肋、龙象大力等命数加持。 这具躯壳理所当然,要略逊于本尊肉身。 输给两个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倒也谈不上是阴沟里翻船。 「正好磨练我的元磁武道!让杀鲸霸拳、电芒推动,更上一层楼!」 纪渊双手交叉横于胸前,挡下雄惊涛的赤砂血掌,好像处于下风一样,高大身躯被逼得暴退。 那身玄色武袍烧出几个窟窿,顿时显得狼狈。 这一幕落在其余披甲人的眼中,无疑是大局已定的表现! 「章献忠,你现在跪地求饶,我可以让雄兄饶你一命! 只需以后唯我们马首是瞻,你就可以活!」 宇文怀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抬起,用睥睨的眼神说道。 好似轻描淡写之间,就能决定他人生死。 「魔蛟战体,脏腑成炉!雄惊涛,你的手段若仅只如此,那就要乖乖受死了!」 纪渊雄武的面庞逐渐冷漠,无极震禅的心境流转,将所有杂念与心绪按下。 好似条条分离的筋骨血肉呈现于眼前,彼此摩擦,生出微弱的响声。 滋滋,滋滋滋,宛若电芒亮起,闪过炽白烈光! 破破烂烂的玄色武袍如同被火焚灭,条条碎布变成焦黑飞灰,四散而去。 露出那铁铸也似、精钢捶打的 雄武躯体! 「这是··....」 雄惊涛眼眸眯起,感到有些古怪。 「元磁?」 宇文怀亦是瞳孔紧缩,好像针尖大小。 他莫名觉得,对方的气机不减反增。 完全没有因为被破去招式,有所气馁。 此人的好战之心,好胜之心,竟能强到这个地步? 不等这两人找到头绪,纪渊这具躯壳刹那间嗡嗡轰鸣, 他的眉宇之间,缓缓地「生长」出白色的纹路,如同坚硬的骨质覆盖额头。 随着这样的变化,本该衰弱枯竭的气血波动,瞬间像是大江涨潮,不断地向上攀升! 好似一堵与天穹齐高的铜墙铁壁,将整个营帐的所有人都围拢住了。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从初步创出元磁武道的「一万匹力',再到杀鲸霸拳、无极震禅、真空剑刃,我逐渐将其完善,如今终于推动到'五万匹力'!」 纪渊不断地压榨筋骨之内的滚滚气血,将之转化为炽白电芒,好似一座屹立于大地的雄厚山岳,天地为之倾斜,元气蜂拥朝拜! 雄惊涛越看越不对劲,感觉对方周身的无形大气肆意扭曲,有种凝成实质的虚幻之感。 「宇文怀!他在蓄势,别给他调息的时间!」 这个面色阴沉的百夫长怒喝一声,眸光凶戾,浑身透发的雄厚气血再度一震。 缠绕手臂的那条魔蛟张牙舞爪,推动右臂疾推而出! 凶猛的气力打出一条条咆哮的风龙,将方圆数百步震动得如水波荡漾,推出七八尺高的土石巨浪! 宇文怀闻言亦是不再作壁上观,他足下轻点,身形一闪,掠向气机交锋的狂暴战场。 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抢先出手,两指凝聚内息劲气,藏而不露,意图牵制。 两位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转瞬之间,齐齐逼近! 然而······ 「五万匹力的杀鲸霸拳,你还接得住么?」纪渊眉宇间的白色战纹愈发鲜明,踏出一步,宛如电光一炸,发出轰鸣大响。 整个人横掠虚空,不退反进,直奔雄惊涛而去。 五指张开,蒲扇似的大手劈头盖脸,悍然抓下! 他的掌心炽白电芒缭绕喷涌,筋肉绷紧绞缠到极限,如同万钧重的战锤,硬生生砸穿那道土石巨浪! 「这才够劲啊!雄惊涛!」 纪渊狂笑,尽显飞扬跋扈。 脚下似有千万斤泥沙扬起,遮天蔽日! 这一具强横躯体宛若狂飙的烈马,径直将地面碾得支离破碎! 直接轰开那一记赤砂血掌蕴含的内息劲力,他步伐一顿,踩出磨盘大小的坑洞。 身形化为暴烈的雷光,以无匹霸道的姿态突进,合身撞向魔蛟缠绕的雄惊涛! 「五脏六腑化为炉火,足以熔炼金铁的劲气,都挡不住他?这怎么可能!」 雄惊涛简直不敢置信,赤砂血掌的阴毒火劲,一直都无往不利。 如今怎么会好似风中残烛,眨眼就被纪渊碾得熄灭! 「可能会死!」 无比真切察觉到那一抹大恐怖,仿佛能够危及性命,他不敢怠慢,赶忙提起十二成气力。 五脏六腑如同火炉,喷出粘稠的血光。 双手变掌为拳,打出漫天残影! 砰砰砰砰砰—— 宛若狂风骤雨、强弓利剑剧烈袭打,攒射而下! 雄惊涛两条轰出的手臂,几乎化为道道虚影,于极快的时间内,将数百拳 叠加成一记杀招! 这是魔蛟战体与赤砂血掌糅合而成,堪称压箱底的一式! 百臂天王! 此刻的雄惊涛,当真如同生出百条粗壮手臂的盖世天王,要将天地都给轰开一个巨大窟窿! 「让你死,就容不得活!」 纪渊眼神酷烈,好像彻底与斗战心猿和九窍石人合为一体,狂暴如海潮的元磁电芒带起噼啪炸响,炽白耀眼的强大内息喷薄欲出。 推动着那霸烈一爪,无情按下! 好似巨鲸化真龙,暴虐的怒火要燃尽一切! 轰轰轰!轰轰轰! 方圆二十丈内都像平地震起惊雷,土石、泥沙、案几、篝火······统统都在一瞬间崩灭开来! 大地沉陷塌落,绽出粗壮如柱的龟裂痕迹,随后扭曲破碎,碾为一蓬蓬细如微尘的灰白齑粉! 雄惊涛的百臂天王还没来得及展现横压天地的神武之姿,就被纪渊霸道无俦的五万匹力打得崩裂。 四分之一个弹指都不到,对方铁塔似的魁梧身躯陡然浮现五道狰狞的裂口,坚固的肌体留下成百上千条刺目血痕。 旋即,于雄惊涛震骇无比的眼神下,纪渊犹如真龙扬爪,用力按住他那张凶恶的面皮,五指合拢,紧紧捏着那颗脑袋! 顺势向下一砸! 咚! 四面八方的泥土好似波浪起伏,向外急速扩散,将七八十座牛皮大营推倒夷平。 雄惊涛双眼怒睁,整个头颅像是深深地嵌在坚硬岩石当中,鲜血糊满面庞,显得凄惨无比。 他有生以来从未遭受过这种奇耻大辱,气得三尸神暴跳,就要开口怒骂。 下一刻! 轰! 一只战靴如天雷崩落! 山呼海啸似的沛然巨力,混合着灭绝生机的炽白电芒,瞬间摧枯拉朽,踩在雄惊涛血肉模糊的脸皮上! 喀嚓! 久违的痛苦! 锥心刺骨一般! 狠狠地冲击全身! 雄惊涛一个字也未吐出,便被踏碎坚硬的头骨! 整个脑袋像爆裂的西瓜,彻底炸开! 浑浊的液体,与殷红的鲜血交织融合,渗透进泥土。 「宇文怀!某家准你逃了么?!」 一脚踩死雄惊涛,纪渊犹不满足,冰冷眸光如同冷箭,射在白袍银甲的宇文怀身上。 后者本来是想飞掠战场,相助一臂之力,谁能料想风云突变,局势急转直下。 一个呼吸都没有的功夫,雄惊涛就完全凉透,见到这个生龙活虎,全然没有受伤迹象的「章献忠」如此之生猛。 宇文怀眼光一闪,当机立断,转头就要逃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人的武道颇有古怪! 暂且避其锋芒! 可纪渊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漫天烟尘之中,雄武的身躯带着炽烈电芒横跨虚空,如龙腾起势,瞬息就出现在宇文怀的面前。 「打不死你,某家岂会干休!」 如今的纪渊凶焰滔天、狂态毕露,像是修罗杀场的可怖魔王,右臂高高抬起,五指攥紧成拳,炽白的烈光呼啸,扫出铺天盖地的怒涛巨浪! 将气质阴柔的宇文怀吞没殆尽! 虽然战意微弱、斗志全无,可身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大西军百夫长,宇文怀出于本能,尽力架起双臂,意欲抵挡几分! 砰! 纪渊只是一拳,如汹涌澎湃的暴雷劈下,就将宇文怀砸进地底深处! 接下来,就是 震天动地的轰鸣巨响! 土石崩碎,泥沙扬天,烟尘激荡,宛如地龙翻身的可怕灾劫! 那些披甲人一退再退,像是渺小的蝼蚁,仓皇四窜,涌出大营! 片刻后,待到土黄色的浓烟散去,众人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这才发现原本举办筵席的地方,已经化作一个巨坑! 一条像是破烂布袋、宛若死狗的凄惨身影,有气无力的趴伏于底部,白袍银甲悉数粉碎,森森的骨头茬子与红白血肉,暴露于外。 谁会想到,曾经大西军第一号百夫长的宇文怀,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踏,踏,踏。 平静而有力的脚步声,像是擂动的巨鼓,震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炽白烈光萦绕着精赤上身的纪渊,眉宇间的白色战纹,像是食血的巨鲸、暴虐的真龙,将其衬得愈发可怕。 「从今以后,大西军百夫长,以我为尊!」 第四百零九章 诸天十大帝位,原初仙神之秘 鸦雀无声! 整个大营的披甲人、亲兵,近千余人都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两位操持生杀大权的百夫长,一个被活活踩死,一个被打得几近断气。方圆二十丈内,受到余波席卷,大地沉陷,飞沙走石! 如同被数轮雷火大炮轰炸过,硬生生夷平数寸! 实在是太凶残、太霸道了! 战场之外,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交错汇聚。其中掺杂着震骇、惊惧,以及几分的狂热。最后,齐齐落在那一道走出滚滚烟尘的雄武躯体上。 滋滋滋!滋滋滋! 那丝丝缕缕,犹如白蟒的炽烈电芒缭绕闪烁,将精钢铁铸的精赤上身,衬得更加坚不可摧! 尤其是,其人眉宇间的白色战纹。 好似嗜血巨鲸、暴虐真龙,更显凶狂!宛若一尊浮沉于血狱的可怖魔王! 几支还未熄灭的火把哔剥作响,回荡于这片气流凝固,好似死寂的沉重天地。 烟尘四散,气流席卷,就连天穹阴云也被拨开。 殷红的血月洒下妖异光辉,如同粗大光柱,又像是幽邃瞳孔,俯视着狼藉一片的大西军营。「嗬嗬······章献忠,你已经杀了两个百夫长, 再这样下去,迟早成为大西军······的公敌!」 不得不惊叹,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其生命力之顽强。 纵使被打断脊柱大龙,半边身子筋骨粉碎,宇文怀仍旧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那张血肉模糊的阴柔脸皮微微扭曲,神采黯淡的双眸闪烁,倒映出那道如魔神一般的雄武身影。 「宇文怀,到了此刻才想讨饶,会不会有些晚了?」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笑意,像是磨牙吮血的大妖魔,毫无任何怜悯之心。 借由雄惊涛作磨刀石,他终于把元磁武道根基推动至五万匹力。 这是足以横压换血三重天的深厚底蕴! 凌空摄拿五万匹烈马的气力,于举手投足间催动出来,夷平小山、截断大江都不成问题!化为拳脚招式,威力只会更加可怖! 「章献忠,给我一条活路! 我宇文怀以后做你的狗,唯命是从!大西军中,独木难支··....」 死到临头,宇文怀再也顾不得面子,虚弱的说道。 这时候的大西军百夫长,再也不复白袍银甲的风流气质。 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像是千疮百孔的破烂布袋,身下流出殷红的血迹,染红周遭的泥土。 那股冻彻心神的冰冷气息,好似潮水升涨,缓慢地逼近,吞没所有意识。 这就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宇文怀怕了。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死在这里! 「宇文怀,岂不闻牛羊成群,猛兽独行!某家要走的路,哪里容得下你这样的腌臜货色!」 纪渊淡淡一笑,这么丰厚的阴德善功摆在面前,难道还能放过? 轻轻一指点出,好似虚空皲裂的锐利剑刃,就将宇文怀的头骨洞穿,彻底搅个稀巴烂! 如此心狠手辣的果断举动,反而让那些披甲人更加敬畏。 他们纷纷放下兵刃,不约而同跪伏于地。大西军中,强者为尊! 这条日益形成的铁律,早已深入人心。「咦···...」 解决掉两个百夫长,纪渊正要收拢这些披甲人,将其纳到自个儿麾下。 却见宇文怀的尸身上,猛地爆出一团流光!突然的变故,惊得纪渊眉头一皱,还以为是什么玉石俱焚的暗手杀招。 唰! 半个弹指的功夫,雄武的躯体犹如怒雷一炸,闪出数十步开外! 结果几息过去,那团拳头大小的虚幻流光。只是安静地漂浮着,并无任何异常。 「似乎是武学的感悟?」 纪渊眯起眼睛,仔细凝神一看,发现那团流光蕴含着密密麻麻的龙蛇文字。 勾动皇天道图,荡漾华光映照,确认没什么问题后。 他才放心,抬手凭空一摄,将其握在掌中。「银骠玄甲,御龙战体······这是一门横练武功,淬炼筋骨体魄的同时,还兼具身法。 分为「炼气凝甲'、'龙乘时变'两篇,前者将气血筋骨凝为一体,造成铁板一块,宛如银骠玄甲,可以阻挡换血大成的全力一击! 后者是驾驭四时,如御龙在天,变化无穷!」纪渊眸光浮动,把流光内蕴的武学感悟吸收殆尽,摇头道: 「可惜了,倘若宇文怀跟雄惊涛是一条心,我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他的龙乘时变身法,小成如日之四时,朝升昼降,夕沉夜伏; 大成似天之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遵循天道轮转法理,身随意动,堪称绝学层次。 以雄惊涛作为牵扯,宇文怀放开手脚,再有一口神兵利器,胜负难料。」 短短几个呼吸,纪渊眼神愈发明亮,好像颇为满意。 周天道场再添一门绝学作为薪材,底蕴更深几分。 也许不久以后,他能够真正做到博采百家之长,心神如炉养万法,创出属于自己的无上神功! 「那雄惊涛···...」 纪渊眸光一转,身形随之横掠而过,望向几乎炸成肉糜的无头尸身。 果不其然,也有一团差不多大小的虚幻流光。 用皇天道图映照过后,他干脆就是张口一吸。 如同咀嚼饱满多汁的成熟果实,直接将那门《天欲心经》「吃」下去。 「妙哉,妙哉! 想不到血神这么体贴,杀人也不用摸尸,生前学过什么武功、有什么感悟,统统都会凝聚出来,以供掠夺!」 纪渊失笑,思忖之下这也合乎情理。这方天地的披甲人、百夫长。 乃至于最拔尖的千夫长、万夫长。都是养蛊罢了。 恐怕只有高高在上的帝姬阴如雉,以及角逐出来的十强武者。 才能算得上踏入血神的序列,成为爪牙,而非炮灰都谈不上的耗材。 「所以,不管是大西军,亦或者其他军团,想要往上爬,皆逃不开掠夺厮杀。 呵呵,一个善人活不下去的残缺天地,倒也契合我这个化身的名字。」 纪渊微微颔首,同时不免有些可惜。 上一次当街斩杀屠人宏后,居然忘记摸尸这回事了,平白错过攫取武学的机会。 这种良好传统,以后必须长久保持才是。 大西军驻扎的坚固雄城之外,是黄沙漫天的茫茫戈壁。 据此数千万里远,乃帝姬下榻的未央行宫。它处于天南、阴北、大西、烈东四大军团的正中,乃帝姬阴如雉随手圈出的庞大地域。 相传里面宫殿华美,宛若天上仙境,四面环绕山峦大湖。 连绵起伏无穷无尽,仿佛一条横卧的长龙。几如城中之国! 换作玄洲天下,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帝王。想要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这样庞大宏伟、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奇观的殿宇群落。 绝不止是劳民伤财如此简单,更有可能付出亡国的沉重代价! 因为,哪怕投入上百万的役民、力工、匠人,为其铺御道、造景观、献奇珍。 仍然需要耗费几代人之久,才能完成。 但在帝姬阴如雉统御下,四大军团没有任何异议。 凭借强硬的手腕、血腥的镇压,照样让这座前所未有的未央行宫,圆满如期的坐落而成。 最后各种役民、匠人死伤超过一半,简直是用累累白骨,堆积筑起那纵横上千里的华美宫殿。 此时此刻,一座热气腾腾的大湖之内,身材极其修长且高大的雪白娇躯,像是泡澡一样,将大半个身子浸没进去。 她双手轻轻搭在岸边,仰面躺着。 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好似乌云。 其下,隐约可见一朵盛开绽放的妖冶黑莲,蔓延于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表面。 随着呼吸起伏,越发灵动鲜活,有种叫人痴迷沉醉的奇异气息。 「什么时候,死几个百夫长这种小事,都要前来过问本座的意思?」 受到这方天地所有生灵敬奉的帝姬阴如雉,懒洋洋问道。 这一具完美无瑕的肌体娇躯,足有两丈多高,即便再怎么魁梧健硕的威猛莽汉,面对她也会显得渺小。 「奴才认为,那人跟脚有些古怪,这才写入册中。」 女官站在十几步外,一丝不苟地将大西军中适才发生的所有情况,事无巨细汇报过来。与此同时,另有七八个***的美艳侍女,分别擦洗着帝姬的身子。 她们的动作轻柔而仔细,宛如打理一尊两丈多高的精美玉人儿,容不得任何瑕疵出现。「血神麾下,跟脚不同寻常,来历大为可疑的爪牙,还少么? 祂之博爱,放在四神之中,也就仅次于怒尊了。 连景朝的那个燕王白行尘,都不惮于肆意赏下恩赐祝福。 九边多少兵家种子,军中悍将,没入过血神的法眼? 大惊小怪。」 帝姬阴如雉今儿心情颇为不错,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含着笑意。 「不要像个守财奴一样,本座手中又不止这一界,混入几个生面孔,亦或者有图谋的蝼蚁,并没什么大碍。 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万类生灵,诸天寰宇,最终都将臣服于黄铜王座之下!」 女官凝神屏息,连连点头,似是牢记于心。「那个百夫长既然这么生猛,能够在短时间内,斩杀三个同境武者,引来血神的赐福,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干脆提拔做个千夫长吧,让他去攻城拔寨,与天南军厮杀一阵,试试成色。 倘若真的厉害,所向披靡,那就带来见一见本座。」 帝姬阴如雉伸出蛇信也似的舌尖,轻轻划过朱唇,似有几分兴致,笑道: 「要是能入本座的这双眼,那就赐他一个十强武者的角逐资格。 血神之众,意欲扣关九边,已经等待足足六十年! 本座很是期望,看到玄洲天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大好胜景!」 「血祭血神!」 女官微微躬身,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念出一句祷词,便就退步离去。 从一介凡民飞升虚空,成为血神麾下头号大将的阴如雉,轻轻地闭上眼眸。 镶嵌着宝石的浑圆肚脐,散发金灿灿、明晃晃的光芒。 犹如无底洞穴一样,就将那些为自个儿擦洗身子的侍女融化吸入。 在她周身百丈之内,似有一层扭曲漆黑的无形场域。 随着心情喜怒与好坏,抹杀置身其中的卑贱生灵。 所以,每一个服侍帝姬的奴才,都要做好献出生命的觉悟与准备。 至于是否会造成滥杀?对血神之众来说。 生灵性命是诸天寰宇最为低廉、最不值钱的贱物。 一如庄稼地里的秸秆,即便放把火烧成灰,来年也能再长出来。 「燕王,白行尘··....」 女官所说的什么百夫长,阴如雉完全不在意。 这方四分五裂的诸天寰宇,能够让她上心的人物,屈指可数。 景朝的藩王之一,白行尘。便在其中! 这条当世真龙的名号。 早早地就列在血神斩将夺旗的石碑之上。「本座倒是很想与他斗上一斗,正好见识一番,被黄铜王座钦定为有望承继诸天十大帝位的奇男子。」 阴如雉唇角勾起细微弧度,思索着从血神投影那里得知的大秘。 随着太古劫灭,原初仙神陨灭合道。 天庭与阴司共同沉沦,大半落入归墟之内。 曾经让无数仙佛、神魔、妖孽求而不得的十大帝位,悉数都已空缺出来。 这也是不过区区三年前的人道新史,其背后暗流汹涌,四神频频出手的原因, 如今只看谁能率先击破天地玄关,晋升神通六重天,为气血武道再拔高一座顶峰。 等到那时,上苍之门被叩开。 诸天帝位之争,也就正式拉开帷幕。 「玄洲是寰宇之祖庭,曾经盛极一时的仙道、神道、气道,皆从这里流传而出,更是原初仙神的起源之地。 埋葬着太古劫前的大秘,也难怪域外四尊心心念念,想要将其攫取,收入囊中。」 帝姬阴如雉念头起伏,只不过她有一点感到奇怪,为何四神不染指亘古传下的十张帝位? 平白坐视白重器、白行尘这等千年难有的武道大材,承继原初仙神之道果,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四神长眠于虚空上界,只有投影化身行走诸天······按照奇士门下那帮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家伙猜测。 太古劫前的黄金大世,极有可能就是被原初仙神所创造,祂们曾被万类生灵称呼为'古圣'。 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称霸寰宇的原初仙神陨落归墟,只剩下十大「道果'尚存,化为帝位。 天庭、阴司,之所以能够宰执诸天, 据说就是得到了,其中几枚「道果',证得帝位。 其中七张,众所周知,名传寰宇! 为'昊天'、'长生'、'勾陈'、「紫微」、'酆都」、「道德'、「世尊....」 第四百一十章 再铸炼血玄兵,撼天与无极 原初、道果、仙神、帝位。 这些太古劫前的秘辛,即便是位列六大真统的老君教也只收录了只言片语。 就连那座号称穷搜天下书库的「无尽藏」,亦没有多少确切可靠的详实记载。 悠悠岁月,数部古史。 如今俱已化为劫灰,掩埋于阴世。 想要获得这方面的禁忌秘闻,大概只有投效奇士这一条路。 从而获得那尊无上存在的祝福恩赐,进入传说的「玄牝之门」,寻找与之相关的一鳞半爪。 「历代道果之主,皆是称霸寰宇的绝世大能。 '昊天'掌天庭、「酆都」立阴司,天地三界的道则规矩,多为这两尊所定下。 「长生'是五仙之首,「勾陈'乃五虫之祖,紫微'是周天星主,总理阴阳。 祂们都是起源于太古劫前,还未崩碎的古老玄洲。 '道德'与「世尊',相对而言,反而算是「晚辈'。 等到太古年间,方才出世,传下道统。」 帝姬阴如雉眸光开合,似有道道血芒逸散而出,宛若凝成实质的猩红焰流。 据她所知,四神麾下好几位大魔,都在处心积虑谋划道果,意图染指诸天帝位。 哪怕血神、怒尊、龙君、奇士,为此动怒过数次,甚至于降下严厉的惩罚。 可仍然阻止不了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对于成为「原初仙神」的强烈渴望。 「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奇士麾下的那些上古练气士,妄图串连怒尊的子嗣, 屡次前往阴世,寻找仙佛的踪迹,意图从中得到关于「道果'的线索! 这帮怀有异心的腌臜货色,迟早都会被筑成黄铜王座之下的庞大京观!」 尽管血神麾下也并非铁板一块,可有一点大家颇为相同,那就是都不待见神憎鬼厌的奇士门徒。 若非需要那帮狡诈恶徒勾连灭圣盟,潜伏景朝内外,完成布局落子。 依着阴如雉的性子,绝对得亲手宰杀几个奇士天选助助兴,以壮军威声势! 尤其是那个极为活跃的天运子,这位统率四大军团的帝姬,一直都很想收藏那对重瞳,将其悬挂于未央行宫的寝殿之内。 「景朝的气数,已经被白重器与他四个儿子耗尽了,五龙同朝的恶谶,很快便会应验。」 阴如雉仰头呼出一口气,似是有些难以自持,脸上涌现几分潮红之色。 每次一想到自个儿率领大军冲开九边关隘,同那些兵道宗师阵前厮杀。 她的兴致就会拔得很高,有种蠢蠢欲动的刺激感觉。 必须通过亲眼目睹一场场暴虐残杀,才能感到两三分的满足。 「罢了,时机未至,再寻些别的乐子。」这位帝姬摇了摇头,随手披上薄纱。 修长而高大的娇躯玉体若隐若现,踏出热气腾腾的那座大湖。 随即,她的心神波动如同滚滚雷音,轰隆响彻未央行宫! 「大祭开始!」 苍凉的号角,沉重的鼓点,接连回荡于方圆三千里。 好似被点燃的烽火狼烟,由近及远,层层传开。 「想要在大西军中飞快升迁,还是得看你能不能打! 拳头不够硬,注定一辈子都是小瘪三!」 纪渊端坐在宽敞厚实的牛皮大帐,感慨道。 自从斩杀雄惊涛、宇文怀这两个百夫长,短短几日之间,他身边的亲兵、披甲人,已经壮大到近万人左右。 而且不出意外的,大西军并未追究「章献忠」残害同袍的暴虐罪行。 反而送来一套百炼千锻的符箓钢甲,一座吸纳血煞之气的万人坑,作为奖赏。 这是千夫长才有的待遇。意思不言而喻。 「就连每日得到的「军饷」,也相应地提高了一个档次。」 纪渊低声笑道,直接把一枚枚血丹当成糖豆来磕。 同时催动气脉,炼化其中的浓郁药力。填补亏空,壮大己身。 这些一点一滴打磨好的积蓄,都被吸收进四肢百骸,沁润筋骨皮膜。 呼,纪渊吐出一口浊气,很是享受功力的增长。 随着被拔擢为千夫长,他本来的阴纹刺青「夜叉坐猛虎」,也变成一头「血海怒蛟龙」。只见青黑的纹身扬起双爪,攀住左右两边的宽厚肩膀。 背后的蛟龙怒目张须,栩栩如生! 那种凶神恶煞般的浓烈气势,几乎化为漆黑的气流缭绕周身。 寻常货色的服气、通脉,见到这个阴纹刺青,都要被吓得两腿颤颤,丧失胆魄! 「没想到当上千夫长之后,大西军还对我开放了各种库藏的兑换榜单,真是好处不少。」 纪渊心念一动,胸口那道血海蛟龙的阴纹刺青,猛地射出两道精芒,宛若活物。 无形气机交织之下,似有数道光幕投下,凝聚成一张张榜单。 仔细一看,各种庞杂的名目都有。 神兵利器、铠甲法袍、绝学功法、大丹药丸,诸如此类。 甚至于,就连鼎鼎有名的异种血脉、玄奇体质,亦能通过献祭,恳请血神赐下。 「这跟黑龙台倒是异曲同工,只不过······走祭坛这道流程,还要被抽成,未免也太黑心了。」纪渊眸光扫过各大榜单底部,居然发现一行细如蚊蝇的极小字迹,标注每次开启祭坛,都要从中收取一部分。 「拔一毛,取一毫,简直无良!若以一条性命为货,献于血神, 所能得到的回馈,经过抽成之后,也就只剩下几根碎骨了。 啧啧,看来不管到哪方天地,都是做平台最为暴利。」 纪渊冷冷一笑,难怪大西军中的千夫长,多半都是榜单兑换。 极少有人开启祭坛,取悦血神。原因无他。 这中间所付出的、所得到的,相差太多。除非是那种屠城灭国筑百余座京观的大祭。 否则,很有可能开启祭坛最后都无法引起血神的注视。 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做成蚀本的买卖。 「既然升为千夫长,正好再薅一波,借助大西军的库藏,再铸炼血玄兵!」 纪渊眸光一闪,他那条紫色命数【群英冠冕】,每胜一个天骄种子,每夺一份浓烈气数,都可以铸造一样炼血玄兵。 那口容纳七条命数的大限刀,自个儿用得就很顺手,如今正好把「撼天弓」和「无极箭」炼成,也算是为这趟辽东之行,增添几分底气。 「百锻强弓、千炼利箭,三尊换血大成的武者气血······放在景朝,可能不太好弄到手,但大西军内,心情好杀个把人再正常不过。」 纪渊淡淡一笑,唤来帐外的亲兵,随意问道: 「你可知道大西军中,哪个百夫长平时最狂傲、最嗜杀、最喜欢拿人填尸坑?」 身披甲胄的亲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这位晋升极快的千夫长话中意思。 「某家今儿兴致不错,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赶紧说几个名字出来,某家就喜欢踩死那些骨头硬的、自以为是的、好杀暴虐的!」 纪渊大马金刀靠在榻上,漫不经心说道。「啊····「这!」 亲兵 瞪大双眼,好似怔在原地。 毕竟他跟过这么多个百夫长,也从未见过谁会将杀人说成是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 怪不得这位献忠大爷能够当上千夫长!仅凭这份杀性,做个万夫长都够了! 「狂傲的、嗜杀的······的确也有那么几个··....」 亲兵毕恭毕敬,像是彻底叹服,将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凌虐取乐的百夫长名字如实报出来。 「好,某家带你去杀人!」 雄武的身躯倏然站起,宛若一座顶天立地的巍巍大岳,有着镇压四方的霸烈气势。 那条青黑色的血海蛟龙,随着筋肉弹抖起伏,显得愈发狞恶骇人。 纪渊的猿臂舒展,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抓住那个连人带甲几百斤重的亲兵,大步踏出营帐。大名府,山道之旁。 因为有着盗字门装脏一派的鲁大先生帮忙,纵然地势陡峭,乱石突出。 北镇抚司照样安营扎寨,立得稳稳当当,一座座篝火散落,驱散寒意深重的夜色,拱卫居中悬挂千户旗帜的大帐。 李严双手抱刀,靠在覆结薄霜的岩石上,时刻运转气血保证暖和,闭目养神打着盹。 他这是从自家千户大人那里,学到的本事。使自己行走坐卧都在行功,养好习惯形成自然。 如此一来,水滴石穿,日积月累之下,就能积累几分根基。 「老李,人之天赋根骨不同,有时候你努力百倍,也很难抹平出身、资质带来的差距。」身着斗牛服的裴途靠近篝火,烘烤着双手。「休要看千户大人以辽东军户之身,坐到北镇抚司千户的位子上,就觉得勤勉坚持有用处。咱们大人是什么天资?六大真统的佛门宗师都要抢着收入门墙,寻常人哪里比得。」 李严不为所动,沉声道: 「裴四郎,你休要来坏我的习武之心。 你以为我发奋练功是想要成为千户大人那样的少年天骄? 须知道,辽东不比天京,哪里是边关武将扎根的地方,绿林豪强占据的盘子。 手头没点过硬的本事,未必站得住脚。 你裴四郎再怎么长袖善舞,再怎么广结善缘,到了白山黑水顶个屁用! 终究还要回到拳脚上!」 裴途脸色微变,似乎没料到李严这个闷葫芦竟然想得这么长远。 这时候,巡夜归来的童关坐到火堆旁边,亦是附和道: 「李小旗讲得不错咱们做下属的,要懂给上官分忧,才能体现用处,发挥长处。 说难听些,就算是养条狗,整天白吃白喝,迟早也会被主子赶出家门。 不会咬人、也不会叫,那又怎么让主子知道,你是一条好狗呢。」 裴途脸皮抖动,顿时有些难看,摇头道:「童小旗,你这话······实在难以入耳!」童关低头一笑,眉宇尽显冷冽道: 「事实如此罢了,咱们当不了为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那就要摆正自个儿的位子。 裴小旗是富家子弟,没吃过苦头,这才放不下架子。 可咱就图一口饱饭,承蒙千户大人赏识,才能有了官身,自当肝脑涂地。」 李严抬起眼皮,也许是看在共事许久的同僚情分上,难得提醒道: 「裴四郎,莫要仗着最早跟随大人,就掉以轻心了。 你没发现么?千户大人身边的能人异士,是越来越多。 那些盗字门的江湖人,什么张奇山、雷敢当、还有能召鬼神的鲁大先生,个个都身怀绝技。 等到辽东,你派不上大用,迟早要这帮人踩下去。」 裴途心头一跳,收起随意神色,连忙拱手道: 「多谢李兄弟、童兄弟的提点,是我松懈了。 咱们都从北镇抚司出来,乃千户大人亲手提拔的心腹,怎么能够被一群下九流压过去。 盗字门的本事再厉害,也就逞一时之强,想要镇住辽东的边关武将,还得看你我的手段。」 看到裴途听劝,李严也就不再多言,与童关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颇有默契。 以往纪渊只是百户,算不得一座有力的真正靠山,也就不必如此认真对待。 如今贵为千户,巡狩一地,执掌生杀大权。而且还这么年轻,又深受东宫器重,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想要做这座山头,只在千户大人之下的得力干将,自然就得豁出性命,付出努力。 不然,就像童关所说的那样,免不了沦为丧家的野狗。 北镇抚司的三个小旗报团取暖,商量前程盗字门那边也没闲着。 一座防风防寒涂满桐油的厚布大帐内,张奇山坐在轮椅上,时不时咳嗽两声,显得病恹恹的。 他眼帘低垂,轻轻望着装脏一派的鲁大先生,平淡道: 「我希望以后不再听到,盗字门中,还有人议论纪千户当家做主这件事。 那些杂音,倘若传得到我这里,就有可能落进纪千户耳中。」 张奇山看上去面色和气,并无任何责怪之意,可体内养的三道煞,宛如被油灯映照出的阴影,投在布幔之上。 好似饥饿难耐的豢养猛兽,随时都要挣脱主人的铁圈绳索,扑过来啃噬血肉。 这种森寒的气息笼罩而下,让大帐之内的几人纷纷感到不适,宛若针尖刺激皮肉,泛起层层的密集疙瘩。 「老朽谨记佛爷的教诲,以后不敢再犯。」心高气傲的鲁大先生也是服软道: 「之前不晓得那个纪千户,竟是风水一门的传人,确实有些冒犯。 这是老朽的不对,还请佛爷再给一次机会,原谅则个。」 张奇山眯起眼睛,漏出一线狭长目光,似是思忖。 片刻后,方才笑道: 「鲁叔说笑了,你是阴门元老,更是盗字门中德高望重的前辈,我又岂会怪罪。 此前的那些罪过一笔勾销,日后不要再有了。 我在祠堂对张家的列祖列宗发过誓,无论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血咒自我这一代而终。 纪千户答应替我改命,他也确切有这个本事。 所以,盗字门下四派,只要尊我张家一家,就必须听这位千户的号令。」 鲁大先生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属于摸金一派的雷敢当亦是如此。 豢灵那支的掌门,曾经对于张奇山把盗字门交给一个朝廷命官很是不满,还想勾结外人。然后······ 隔天就暴毙家中,死相凄惨。 那时候,盗字门各派中人才深刻明白。 这位像病秧子似的张大佛爷,可不是庙里供奉的泥菩萨,没有半分火气。 深更半夜的山道旁,一座山头的两帮人马,彼此收拢手头上的力量,想要更得那位年轻千户的赏识。 篝火一堆堆,散发的热力渐渐熄灭,整个营寨仿佛都被浓稠夜色吞没进去。 忽然间,天地大响! 好似强弓挽动,筋弦崩落。砰! 如有一道炸雷轰鸣开来,震出大片白色气浪! 极为刺目的烈光升腾,隐约凝成龙形,仰天长啸! 这样的变化,顷刻惊动所有人! 李严、裴途、童关悚然一惊,齐齐抬头望 向居中的大营,那是纪渊歇息的所在。 张奇山修持养煞法,体内三道大凶大恶的煞念,竟是被那道震天动地的音波冲散。 他双手按住轮椅,似乎极为意外,猛然一下站直,欲要掀开帐门! 「佛爷···...」 「大当家你···...」 鲁大先生和雷敢当面面相觑,眼中皆有疑惑,迟疑出声。 「咦,我这不良于行的老毛病,什么时候好了?」 张奇山好像也反应过来,轻咳两声,故作诧异道。 「千户那边似乎有动静?你们还不过去看看!」 鲁大先生、雷敢当默不作声,快步踏出大帐。 第四百一十一章 斩断因果的紫色命数,射杀四重天的恐怖凶器 山道旁,密林中。 不愿与朝廷中人有过多交集的杀生僧,盘坐于一棵虬劲如龙的参天老树下。 除去当了北镇抚司千户的衣钵传人纪渊,他对贵为储君白含章、端礼内廷的洛皇后,都是保持不冷不热的从容态度。 并非故意摆架子,傲视王侯公卿,而是结交当朝权贵,出入皇宫,极为容易沾染麻烦。 毕竟这一部新史,人道皇朝浩浩荡荡,其势如日中天。 国运、龙脉尽加于皇族、朝臣之身。其中的因果之重,牵扯之广。 绝非佛门宗师可以承受。 正所谓「菩萨畏因,众生惧果」,便是此意。 要知道,历朝历代,选择扶龙庭的世外高人。 哪怕是顺应天意,择选明主,事成之后也要及时抽身,退隐还乡。 不然的话,迟早受到人道气运、皇朝国运的反噬,半生修为毁于一旦。 「咦,这股气机······像是有异宝出世?」 高大如岳的老和尚忽然睁开眼皮,蕴含金光的佛门天眼通,恍若凝成实质的璀璨神辉,落向茫茫山林之外。 随着他的起身,「喀啦啦」清脆作响,周遭寒意翻滚,结出层层薄霜冰壳,瞬间皲裂,抖落一地。 「好凶戾、好凌厉的势头!」 杀生僧驻足不动,仔细感应片刻,方才说道: 「九郎何时还会铸炼玄兵了?」 老和尚跨出一步,好似缩地成寸,顷刻来到山道旁边。 只见那座营房也似的牛皮大帐,里面像有一团硕大的火球,肆意奔走,进发亮光。 强弓挽动,崩雷惊天的轰鸣大响。 隆隆回荡于粘稠夜色,震荡出大片白色气浪。 像是平地刮起一阵热风,滚滚不绝,吹得面皮滚烫! 吼! 仰天长啸,意欲飞天的赤色龙形,清晰地浮现于众人眼前。 那道光影裹挟着喷薄的浓烈气血,透过厚实的牛皮大帐,几乎照耀半边夜空。 推着轮椅赶到的张奇山眼皮跳动,他万万没想到这般大的动静,居然是那位千户大人炼制玄兵? 「那口大限刀,已经是至阴至邪的魔兵了!寻常的换血三重天,都未必降伏得住!如今还要继续祭炼玄兵,真是······好大的气魄!」 张奇山靠在轮椅上,双腿盖着毛毯,眼中透出几分惊异。 他曾见识过纪渊那口大限刀的威力,堪称削铁如泥,切金断玉,而且魔音灌耳,扭曲心神。 拥有这样一把炼血玄兵,足以使得战力陡增数倍,碾压同境界的武者。 「好像不止一口。」 鲁大先生眼睛锐利,瞧出那股席卷山道的凌厉气机,并非是单独一道,而有细微不同。 「强弓、利箭!纪千户他在同时铸造两样玄兵,合为一套杀伐凶器!」 此言一出,张奇山心头大震,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炼血玄兵,乃是融合自身的武道真意,气血内息,彼此交融由虚化实,方能铸造蕴养成功。 极为消耗武者的心神与功力,若非底蕴深厚的天骄种子,不可轻易尝试。 尤其在气血武道方兴未艾之时,许多冒进的前辈花费毕生心血祭炼玄兵。 结果却是过犹不及,造成极大地躯壳亏空,平白损失潜力根基,终其一生再难突破晋升。 正因为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后来的名门大派都会叮嘱门下弟子。 踏入换血三重天,想要祭炼一口得心应手的上等玄兵,必须量力而行,不可贪多好强。 「弓与箭······这种百步之外的杀伐利器,当真被千户铸成,甚至能够威胁到四重天的顶尖高手了!」 张奇山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攥着轮椅扶手,险些忍不住再次站起。 世间诸般兵器,都讲究一个寸长寸强,寸短寸险的道理。 刀剑再利,也只有用于擂台切磋、较量高下。 论及阵前厮杀、深陷重围,终究不如斧钺枪戟这种兵家凶器来得好使。 正如广为流传的江湖俗语,剑为百兵皇,刀是百兵王,枪为百兵贼,棍乃百兵祖。 只不过随着兵家这第七座真统的横空崛起,后面又多添了一句话—弓是百兵首! 武庙撰写的兵书杂闻亦有相关的描述,即「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锏」的说法。 「骑射不仅是兵家入门,也被列为儒家六艺,所谓君子善射,百无一失。 古往今来,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不畏死的虎狼悍卒,更没少过。 唯独纵横沙场的神射,如凤毛麟角,极为稀罕。 历代青史留名的将星名帅,无不忌惮这种存在! 放在战阵之上,简直就是索命的无常!」张奇山眯起眼眸,倘若给纪渊铸成这一套强弓利箭的炼血玄兵,三重天之内,根本不会再有对手! 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倾尽全力所能影响的范围最多也就四五十丈。 如何比得了接受祭炼的强弓利箭? 一旦被擅长身法的神射手捕捉到气机,拉开距离,百丈之内,堪称必死的绝境! 「纪千户当真铸炼得成?」 张奇山眸光闪动,有些期待与怀疑。 越是杀伐浓烈的炼血玄兵,越要雄浑的底蕴与积累支撑。 否则的话,很容易功亏一篑,反受其害!就像稚子妄图抡起七八十斤重的大铁椎,最后下场往往是被压死! 钦天监今年更替的名册,幼凤榜上第一的聂人英,也就祭炼了一口接近通灵层次的雪狂刀! 如果纪渊将一弓两箭铸造成功,岂不是坐拥三样炼血玄兵,战力绝对高出那位白山刀王庄的少主! 带着这样的心思,张奇山双眼一动不动,凝神屏息紧紧盯着那座大帐。 「竟然是弓箭!」 山道上方的杀生僧亦是感到诧异。 随即,看似浑浊的眼底掠过欣喜之意。于佛门而言,弓与箭的象征意义颇为不凡。其代表着射破众生根本无明,进而断绝烦恼、心生菩提。 菩萨左手持弓,寓意超胜三界的「大智慧」,右手握箭,既是刺穿迷妄的「大定力」。 合二为一,便为无上佛果! 「九郎果真是有慧根的,炼血玄兵铸出一弓两箭。」 杀生僧单手竖于胸前,露出满意的神色。于他看来,一人一弓两箭,便为一个「佛」字。 也许纪渊只是无心之举,但正因为如此,才算得上慧根悟性深厚。 有意为之,反而落入下乘。..... ...... 「撼天弓!无极箭!」 纪渊五心朝天,坐于大帐之内。 周身筋骨噼啪炸响,爆出金铁交击的嗡鸣之声。 借由大西军的库藏,以及几个平时嚣张跋扈的百夫长倾情贡献,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铸造弓与箭的兵材凑齐。 他以无形气机勾连强弓利箭,再涂抹精血,开始锻造。 片刻后,似有若无的重锤敲打、淬炼的声音,不断地响彻于耳边。 一口通体 漆黑,表面似有人身肌体纹理的铁弓缓缓凝聚形状。 弓身首尾是一红一青两条大蛟死死交缠而成,各自张开血盆大口,紧紧咬住一根千年大蟒背筋鞣制而成的弓弦。 其约莫拇指粗细,呈现精铁似的光泽,没有万斤的气力不可能拉得动。 想要挽成圆月,需要极强的体魄、极硬的筋骨,不然就是痴心妄想。 那两支箭一黑一白,非金非铁,乃是雷击木制成。 箭矢布满古怪的符箓,好像道士亦或者僧人,以朱砂刻上去一样,深深地融入纹理当中。等到这一弓两箭锻造铸成,凛冽如刀剑的凌厉气机散发出来,一条条切割大气的刺目白浪肆意游走! 大帐内的桌椅床榻,火盆香炉,瞬间就被撕扯粉碎! 连带着涂抹桐油的厚实牛皮,也被切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半座帐顶,冷风呜呜倒灌进来。毫无遮挡,打在那道挺拔身姿上。 却始终吹不散磅礴浓烈的粘稠气血。 「箭矢还未开锋饮血,铁弓还未震动千山,就有这样惊人的气象。 撼天弓和无极箭层次应当在大限刀之上。」纪渊张开右手,猛然握住半人高的大铁弓。入手冰冷,甚至有种刺骨的寒意。 「好重啊!」 纪渊眉头微皱,手臂不由自主往下坠了一坠。 随后五指发力,身形微晃,方才拿捏住了。这口名为「撼天」的大弓,分量极沉,似有万斤。 持于掌中,好像握住一座磅礴大岳,真能感受得到撼天之威!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抖动如浪,荡漾出层层光华,映照命数。 【撼天弓】 【命数:遁虚(紫)、气箭(青)、雷鸣(青)、榨取精元(白)、吞魂夺魄(白)】 「一紫两青两白·····.」 纪渊扫过撼天弓五条命数,目光停留于那条紫色命数【遁虚】之上。 「破空遁虚,箭速之快,四重天以下,二十丈之内,根本躲不过去!」 纪渊眉锋微微挑起,意识到撼天弓的厉害之处。 他眸光再转,掠过好似阴阳鱼般的无极箭,古拙字迹如水波荡漾,显现出来。 【无极箭】 【命数:出离生死(紫)、啸动风雷(青)、千里锁魂(青)、裂神(白)、惊涛(白)】 「也是一紫两青两白,撼天、无极,合二为一,等于就是十道命数加持。」 纪渊正觉得满意,忽地眸光微凝,停顿在那条【出离生死】的紫色命数上。 旋即,忍不住「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这道命数······真真可怖!」 【出离生死(紫)】:【佛曰,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意思是人心如弦,人身如箭,弦直箭真,便得直心之道,真心之照。得此命数加持,心动为因,众缘于弓,箭着为果,真实不虚。因此,无极箭一经发出,可以斩断因果,遮蔽泯灭天机。】 「射杀肉身,粉碎三魂七魄的同时,还能断绝对手的一切因果······这等于就是,将一个人的存在,彻底从天地之间抹除掉。 真是一座施以暗算、刺杀的恐怖凶器!」纪渊眼中都有几分震惊,不枉他从大西军库藏兑换兵材,又连灭数个看不顺眼的百夫长,铸成这口弓与箭! 因果是人身行于世间,一心一念,一举一动所产生的因缘,以及最终的果报。 此为佛门的解释。 放在风水门中,更像是芸芸众生的先天之气数与后天之命运,形成变化无穷、时起时落的气运。 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 倘若纪渊一箭射杀那为王之人,天地间本该出现的那条蛟龙,便荡然无存,也不会再有。这就是【出离生死】这条紫色命数的可怕之处! 「此箭一出,灭因断果, 对付气血武道的绝顶高手,效果也许一般,但用在那种修持道术,想要做鬼仙、尸解仙的练气士,那才叫大杀器!」 纪渊握住撼天弓,心中蠢蠢欲动,想要射出无极箭,好瞧一瞧这口炼血玄兵的强绝威能。 以自己的雄厚积累,能够挽成满月,射出几箭? 念及于此,他深吸一口气,两腿开立与肩同宽。 轻轻闭上双眼,勾动皇天道图,照见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 借由撼天弓、无极箭的十道命数,丝丝缕缕的诸色因果,逐渐地呈现出来。 「有黑色的·····是我即将遇到的霉运?亦或者什么其他的灾祸?」 纪渊不明所以,自身散发的诸色因果,有黑、有红、有青、有紫,错综复杂,混成一堆。 好似打结的线团,根本捋不清楚。 他只能循着弓与箭的指引,以及冥冥之中的心神意念,对准某个方向。 开弓!砰砰砰!砰砰砰! 千锤百炼的坚硬筋骨像是瞬间炸开,迸出陆地龙象也似的强横气力!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实质波纹,好似潮水汹涌席卷拍岸,向着四面八方滚滚而去! 炽烈的血色粘稠如火,宛若一座笼罩数丈的巨大火炉,腾地冲开盖子,喷出一片殷红汪洋! 围观的张奇山顾不得推动轮椅,起身一闪,搬运煞气,挪移到百步之外。 鲁大先生和雷敢当,也是各显手段,借由门派本领,连忙退出被磅礴气血侵染通红的狭窄山道。 他们都是阴门中人,最惧怕的就是这种至阳至刚之气息! 「换血大成,竟有这般威势?幼凤榜第三的天骄,便是这样的风采?」 按住腰刀的童关眼神炙热,哪怕双眸刺痛,也要全神贯注凝视那道力挽强弓的挺拔身影。「这一箭·····居然让老衲心神微微悸动。」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跳了一跳,浑浊眸光变得雪亮,好似暴绽的雷电,格外骇人。 「九郎······他铸成了一口佛弓!」 聚拢于山道的所有人,都被开弓搭箭的纪渊所牢牢吸引。 嘎嘎,嘎嘎嘎。 好似推动一座千斤铁闸,那条大蟒背筋鞣制的坚韧弓弦,缓缓地被拉开,形成一轮极为饱满的圆月。 其中蕴含的恐怖气力,足以夷平一座小山!崩! 直如雷出山中!震天动地! 那支无极箭像是洞穿虚空,发出的呼啸像万鬼哭嚎,凄厉刺耳。 下一刻! 黑色的箭矢猛然消失不见! 竟是一分为三,化作流光,射向茫茫远的穹天! 「镖局、强盗、还有······一个俏丽女子?」 纪渊眉头微皱,有些不太理解。 因为他的一缕心念附着于无极箭上,隐约能够窥见支离破碎的几个画面。 「他们······与我有什么因果干系?」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箭裂虚空,刀王庄少主 那支无极箭去势汹汹,分化三道刺目流光,撕裂粘稠夜色,遁入深邃虚空。 其声震天动地,宛如雷音大作,轰鸣席卷方圆四五十里地! 手持撼天弓的纪渊,清晰地感应到【出离生死】这条紫色命数,已经发动。 只不过最终落到何处,斩断什么样的因果,却是难以预料。 「山道之南,是一支镖局……不远处的破庙里,有一伙内哄的强人……最后一道箭光射得太远,竟往浮云山而去!」 纪渊眼帘低垂,那缕附着于箭身的心念,如同镜中花、水中月,逐渐倒映而出。 山道之南,一处背阴的小坡,点点篝火照亮四周。 陆总镖头与几个本事过硬的老资历镖师坐在一起,讨论行进的路程。 约莫十几辆押货的板车、乘坐的马车围拢成一圈,好像挡风的墙壁。 外边则是兵器不离身的趟子手和杂役,以及八九个轮流放哨的伙计。 这样一来,倘若有绿林的响马、占王的匪寇想要劫镖,冲下山道。 镖局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凭借车马为护栏,不至于被冲散阵型,沦为待宰的羔羊。 由于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将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武林世家、豪强大族连根拔起,几乎剿了个干净。 慑于朝廷法度,还有各地府州官衙对于乱禁游侠的大力打压。 使得那些以武传家的门第,如今能够做的正经营生,实在少之又少。 开镖局,便是其中首选。这个行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主要讲究一个门路广、关系深、名声大。 最早叫做「标行」,做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私下买卖。 后来太子监国,东宫扶持商贾贸易。各种银号、商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于是,「标」变为「镖」,镖行应运而生。 前面的「金」字旁代表十八般兵器,后来的「票」指银号财物。 所谓的「镖行」,就是以武护财保证平安。 镖局会将做买卖称为「走镖」或者「出镖「,按照脚程远近、货物价值,收取不同成数的「镖利」。 商量妥当之后,还要签订「镖单」,上面注明起运地点、商号、货物种类、总共数量、镖利多寡等等,请官衙盖印,作为公证。 经过这些手续,一笔买卖方才算是敲定! 其中还分为「信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等等。 像是那种名动一府的大镖局,甚至能够为县衙、州府运送朝廷饷银,可见其实力雄厚。 「咱们这趟走的是仁义镖,既不能太招摇,也不好摸黑走夜路, 各位平时顾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在家门口栽了跟头!「 陆总镖头压低声音,认真交代道。行当规矩,历来走镖有三种路子,一是威武镖,在押货的车马上插一杆大旗,写明镖局名号、镖师名字。 然后派趟子手长槌打锣,扯起嗓门喊号子,这叫亮镖威,那些拦路剪径的山贼土匪,晓得厉害便不会再阻扰。这是大镖局常用的方法。 二是仁义镖,下半旗,过山喊号,进关敲锣,见人要给买路钱,意思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互相行个方便。 普通的镖局多半如此。靠卖情面、说软话赚点小钱。三是偷镖,某一伙占山为王的绿林响马,亦或者结寨劫财的强人大寇卡住前路,只能悄摸不作声,马摘铃、旗放倒、车轱辘打油,趁着夜色偷偷过去。 陆总镖头这一趟从安阳府出发,途经数州之地,将八车银货押到大名府。 这是一笔大买卖! 从中可得近万两白银的丰厚镖利!足够镖局关门歇业吃个一两年!所以走得也比较小心,拢共装了十五板车,其中半数为粮食,将银货混在其中。 既没有大张旗鼓亮镖威,引人注目,也没有隐藏行迹,故弄玄乎。 该给买路钱的时候,绝不含糊,但最多拿出几十两,作为茶水钱。 凭借老练的江湖经验,陆总镖头这一路行来算是稳妥,还遇到过什么大风浪。 「晓得了,大名府近在眼前,最多三日的脚程,这趟生意出不了岔子。 五大三粗的粗豪男子摆手笑道。他叫「罗焕」,诨号「奔雷掌」,乃是踏入换血三重天,养身层次的大高手。 属于镖局顶梁柱般的老镖师!「话虽如此,却也要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陆总镖头揉了揉眉心,谨慎说道。「咱们走这趟前,就让方小子踩过点,安阳府地界有几股响马,都安然无恙过来了。 没道理,快进大名府,这么倒霉撞上拦路虎!」 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人掩嘴笑道。她乃是奔雷掌罗焕的婆娘,名唤「鸳鸯刀,周落冰,武功还要胜过其丈夫。 一对双刀使得出神入化,恍如穿花蝴蝶,令人目不暇接。 「行走江湖,小心总无大错。」 忝为总镖头的陆元隆摇头笑道。他这一家福威镖局,算是亲朋好友搭起来的老字号。 前后传了三代,交到自己的手里。撑场面的镖师都与陆元隆关系匪浅,奔雷掌罗焕是他的结拜兄弟,鸳鸯刀周落冰则是认下的义妹。 活泼妍丽的红裙女子,是自家女儿陆小蝶。 带头的趟子手,是视如己出的嫡传徒弟方长容。 可以说,为了做成这一单大买卖,陆元隆将能动用的人手都拉来了。 「陆大哥不放心,后半夜交给我就是了。」 奔雷掌罗焕拍了拍胸口,笑道:「咱们这趟押镖,三个换血高手坐镇,除了不长眼的小蠡贼,但凡有点眼力劲的山贼,都会避开。」 陆元隆紧绷的面皮微微一松,他对罗焕这个老兄弟的武功本领,向来颇为放心。 正要点头的时候,忽地听到一声穿透金石的高亢嘶鸣! 唳! 「什么动静?」 「是谁?」 「何方神圣?」 「.....」 好像一瓢水倒入沸腾油锅,福威镖局的人马顷刻炸开。 陆元隆猛地起身,循着声音望向茫茫夜色,一道庞然的黑影由远及近。 仔细看去,竟是一头羽翼漆黑,振翅疾飞的金雕。 「异兽?谁家养的?」 周落冰手持一双弯刀,娥眉微蹙,这半步踏入大名府的山道,绝无可能冒出一头成气候的妖魔。 经过破山伐庙那一遭,大名府内外像是被筛过一轮,什么大妖、邪魔、野神,统统都被杀个干净。 所以见到这头羽翅漆黑如墨,脖颈毛发雪白,不沾半点杂色的金雕,周落冰第一反应便是,哪家豪族子弟豢养的异兽。 「兴许是路过……」 陆元隆话音未落,就见那头金雕盘旋两圈,化为一抹残影,极快地向下俯冲! 快若闪电!嗤!嗤! 两个武功浅薄的趟子手还没来得及反应,挥动兵器抵挡一二,血肉之躯便被一双精铁也似的弯钩利爪,撕个粉碎! 残肢断臂,血洒长空,「畜生!休得伤人!」 奔雷掌罗焕大喝一声,脚下一跺,身形拔高,踩着几辆押货的板车,直冲凌空扑杀的金雕。 他双眉倒竖,双手如开门见山,直直地拍出! 挟带轰隆威势,宛若风雷呼啸!势大力沉的掌风震荡大气,如同江河倒卷,绵绵不绝,悍然压向那头金雕! 这等未开灵智的异兽,终究比不过武功高强的换血三重天。 眸子冰冷的金雕发出凄厉长啸,好像被万钧重锤击中,双翅一震,歪歪斜斜的翻滚出去。 霎时间地面飞沙走石,刮起滚滚浓烟! 「罗兄弟……」 陆元隆也是飞快闪身赶到,他瞧了一眼身首异处的两个趟子手,眼中带有明显怒意。 可随即又看向那头金雕,其左翅断折,洒出殷红血迹,委顿于地,不住地哀鸣。 「豢养得起这种异兽,来历恐怕不一般,这下惹祸了。 陆元隆到底是当家做主的总镖头,心思比罗焕更深一些,晓得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 养得起金雕异兽,来头必然非同凡响,不是王孙公子,便为豪族嫡系。 果不其然,没等陆元隆收拾残局,山道密林窜出一条如箭似的黑影,几个纵跳之间,来到福威镖局的众人面前。 是个眼神阴冷的劲装青年!「好大的胆子!敢伤刀王庄豢养的异兽!」 劲装青年看到那头鲜血淋漓的金雕,不禁脸色大变,勃然怒道: 「你们真是不知死活!我家少主平日对待这头金雕都是百般照顾…今日却叫你们这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坏了品相!」 这个劲装青年头戴银色抹额,眼神阴冷,锋芒毕现,俨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陆元隆听到「刀王庄」三个字,再有「少主」这个称呼,心下就是咯噔一跳,有些慌乱。 他上前一步摆低姿态拱手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这头金雕不知为何,忽然发狂,扑杀陆某镖局的两个趟子手。 我这位罗兄弟,也是一时情急被迫出手,阻止它继续伤人……这样吧,金雕养伤所需的消耗,全由福威镖局一力承担,如何?」 白山刀王庄,乃辽东一地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刀王聂吞吾更是宗师级人物,打遍白山黑水无敌手。 倘若对方真是刀王庄的门人,福威镖局这等小门小户,决计招惹不起。 「发狂?金雕许久没吃荤的,饱餐一顿有什么错? 还想要赔偿?福威镖局?什么臭鱼烂虾似的名号,也拿出来讲! 你拿得出多少,才能抵上这头金雕?」 劲装青年眸光冰冷,丝毫没有将陆元隆放在眼里,冷笑道: 「念在你知错的份上,把那个莽汉交出来,我先断他一双手,再谈后续!「 这番话既无礼、又嚣张,引得福威镖局的众人敢怒不敢言。 「好个仗势欺人的狗腿子! 刀王庄便能随意踩人的脑袋么?你养的这畜生无故伤人,不但毫无歉意,还要断我双手! 老子这双手摆在这里,你尽管来拿!」 奔雷掌罗焕是个暴烈性情,如何忍受得住这种羞辱,当即踏出几步,磨盘似的手掌劈落过去! 劲装青年耳闻「狗腿子」三个字,像是尖刀扎进心底,刺得脸皮狂抖,怒气上涌。 「找死!」 他冷冷吐出这句话,臂膀猛然一震,劲力催发之下,右手宛如大刀斩杀,有股极为彪悍凶烈的强横气势! 进出全 如工师辣辣动千莺扫描 亍、掌相撞,如力、锤碰动,进出金铁交击的刺耳轰鸣。 噼啪! 两人衣袍皆是荡起涟漪,各自退后数步。 甫一交手过招,竟是斗了个不相上下! 「哼哼,初入换血的养身层次就不把刀王庄当回事! 今晚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福威镖局是吧,等着被灭满门吧!」劲装青年飞快地吐纳几次,平复翻涌的气血,阴冷目光扫过罗焕、陆元隆等人。 最后停留在肌肤白腻,极具风韵的鸳鸯刀周落冰,以及俏脸布满担忧的红裙陆小蝶身上。 他似是有了主意,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道呼哨声音。 那头左翅受伤的金雕仰天嘶鸣,忍着剧痛震动漆黑羽翼,拔地而起,飞往高空。 劲装青年亦是脚尖轻点,身形急掠向上浮起。 眨眼间就踩上金雕后背,意欲脱离战场。 他虽然嚣张狂妄,可却不是蠢货,看得十分明白。 这个福威镖局确有几个好手,仅凭自己的一人之力,很大可能找不回场面。 不如退走,回去汇报刀王庄的师兄,再狠狠报复这帮狗东西! 「我好不容易才通过巴结于师兄,讨来替少主养金雕的差事儿,如今办砸了,肯定要受责罚! 福威镖局!姓罗的迟早有你好看!还有那一大一小两个娘们!押镖?等小爷扮作绿林,把你们劫了,想怎么炮制就……」 劲装青年眼中透出几分得意神色,他从辽东来到大名府,江湖上任谁听到刀王庄这三个字,不会给些薄面。 这个破烂镖局死绝了,也抵不上自家少主爱宠的一根羽毛! 心念闪动之间,那头金雕发出锐啸,振翅登云,即将消失于阳云当中振迪登云,即将消大于阴云当中。 「这下糟了!」 陆元隆后悔不迭,刚才就该跟罗兄弟一起出手,将那个刀王庄门人留下。 反正得罪,不如灭口! 现在叫对方乘坐金雕成功走脱,只怕惹来滔天大祸! 福威镖局之于刀王庄,就像卵石面对太山,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爹爹!你看,有……」 正在陆元隆悔恨之际,身着红裙的陆小蝶却是惊呼一声,好似点漆的明眸倒映出刺目流光! 不等她讲完,惊涛骇浪似的滚滚雷音,便就震响穹天,引得群山回荡! 「这是?何方高人!」 劲装青年比陆小蝶更早一步感应到那团汹涌气机,宛若雷火交加,崩灭生机! 他猛然回头,眼中掠过震惊之色,就见好似凝聚日月精芒的刺目箭光当空落下!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气浪旋涡,仿佛咆哮的风龙,那支雷击木所制的箭矢,好像闪电霹雳,直逼面门! 劲装青年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做不出任何举措,他的心神彻底被冻结,手脚僵硬宛如冰雕,只能等死。 轰! 恐怖的箭光穿胸而过,将半边血肉之躯都炸得糜烂,就连气血淬炼的筋骨都化为粉! 那头金雕亦是受到波及,伴随凄厉的哀鸣,漆黑羽翼被摩擦大气的火光吞没,烧得焦黑! 「这……哪位绝顶高人相助?」 陆元隆目瞪口呆,奔雷掌罗焕也是睁大双眼,好似不敢置信。 这一箭……简直可怖! 换成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也只有身死这条路。 「四重天的真罡高手,才能挡上一挡吧?」 鸳鸯刀周落冰红唇微张,揣测似的无端想道。 「爹,咱们该怎么办?」陆小蝶望向怔怔发呆的陆元隆。后者心情大起大落,已经失去平时的方寸,他本来就以为福威镖局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可眨眼间,那个不可 一世的刀王庄门人,连人带雕都被扬成一把飞灰了。 「咱们连夜动身!赶路!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人……他是被天打雷劈,遭了杀劫,不关福威镖局的事儿!」 陆元隆喉咙滚动,竭力收拢心神,一字一句艰涩说道。 「陆大哥讲得没错,刀王庄的狗腿子被雷劈了!」 鸳鸯刀周落冰也是见机得快,顺着话头附和道。 那些镖师、趟子手赶忙一声声重复着,好似极力说服自个儿相信。 那道箭光,其实是老天爷降下的神罚! 「咦?」 浮云山巅,天运子莫名心悸,双目四瞳微微一亮,照见诸色因果。 却见本该被绿林劫道全员覆没的福威镖局,那条代表灭顶之灾的黑色丝线。 竟然……断了! 就像有人用剪刀将其裁去,随后抽走。 再也没有后续的痕迹!「是谁夺了贫道的大道!?」天运子俊美的面皮罕见浮现几分愠怒,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 但下一刻,他那双重瞳倒映的诸色因果,又有一条红色丝线崩灭不见。 那是为了聚宝盆内讧残杀的江湖人。他们本该在谋害跛足老卒,一把火烧掉茶棚后,各自生出异心,最后由周姓男子争夺成功。 可现在…… 那些见财起意的江湖人,连同那口随意幻化的聚宝盆一起埋葬于破庙。 「贫道最近布下的因果,瞬间都被破去……」 天运子正欲掐指测算之时,深邃的虚空倏然裂开,从中冲出一道璀璨夺目的轰鸣流光! 大名府的五鹿郡,一个头戴黄金抹额的高大青年背负长刀,立在山头上,远远眺望凉国公府。 「可惜了,十三太保第二的原敬思,不在这里。 否则,也能讨教一下景朝兵家的金错刀!」 毕恭毕敬的老奴弯腰,沙哑道:「少主,咱们刀王庄称雄白山,从不与朝廷产生瓜葛。 凉国公杨洪被东宫逼得闭门不出,这时候寻人挑战,恐怕不是时候。」 高大青年长发披散,双眼如藏着锋芒的刀鞘,显得高深莫测。 他淡淡道: 「寻合适的对手较量高下哪有这么多忌讳。 北傲八绝,是称王的霸刀。想得愈多,心意越不纯粹,这辈子都追不上父亲的境界。」 老奴低头,双手垂下,不敢再行劝说。 「是时候回辽东了,纵然大名府繁华至极,令人留连,可终究比不过白山的寒风,让我舒适自在。 这里的天骄层出不穷,此时的我,还不能够横压三教真传,五年后再来吧……」 高大青年正要转身离开,眉心忽地一跳,那双浓眉微皱,好似疑惑; 「我的大雕……怎么没了?」 抱歉~ 没羊,不要慌。 我待在湖南,疫情相对而言没那么严重,家里也有备药。 估计就算羊,也该是春运年后那波了,因为母上大人要从广州高风险地区回来。 主要每天作者群、聊天群,看一个个都羊的,弄得我也有些紧张,最近外卖都不敢点了,下楼取件都是全副武装,码字也有些心神不宁。 加上年底事情多,最近更新慢慢开始阴间了。 熬了几天,确实有点困,明天我争取早点更新哈。 希望读者老爷都是郭襄,跟阳过无缘~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一双重瞳破万法,烛照光阴斩过去 「两条因果丝线皆被斩断!」立于山道的纪渊举目远眺,随着那缕附着箭光的心念。 他看到被扬成灰的一人一雕,以及埋葬数条人命的垮塌破庙。 「还有一道因果,离得最远,已经出了大名府地界。」 纪渊手持半人高的铁弓,勾动皇天道图照见自身,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 纷呈杂乱的诸色因果,化为各种各样的细微丝线,无形交织,向外散发。正所谓:种前因,得后果。繁杂多变的诸色丝线,系在自身的这一头,便为前因。 没入虚空的那一端,就是未来演变的后果。 中间的就是命数气运的牵扯翻涌。撼天弓的【遁虚】之速,配合无极箭的【出离生死】,足以在迅疾绝伦的刹那之间,切断前因,斩灭后果! 「最后一道箭光,恐怕力有未逮…」 纪渊感受体内少去三分之一的气血内息,眸光一闪,左右手臂错开,再次开弓! 磅礴的气血冲天而起,侵染层层阴云! 宛若精气狼烟横亘天地,勃然欲发,极为显眼! 虽然撼天弓、无极箭的杀伐之力极其可怖,但是同样消耗巨大,几近于榨取血肉筋骨,抽干内息劲力! 哪怕是以纪渊十道气脉、横练大成、换血九次的雄浑底蕴,如今最多也就能够拉开三次。 嘎嘎!嘎嘎嘎! 只见千年大蟒背筋鞣制的弓弦不断地崩开,挤压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 龙象大力猛然迸发,将两条蛟龙绞缠撕咬的马黑弓身,挽成一轮满月。 轰! 纪渊脚下深陷数寸,将地面踩得碎裂。 因为拉弓撒放的这一下动作,周身筋骨发出嗡嗡炸响。 好像金铁用力相撞,震得山道轰隆摇晃,掀起大片烟尘。 遁虚穿空的璀璨箭光,似乎遥遥感应到撼天弓内的气血浇灌,威力再增数倍! 嗤嗤!嗤嗤嗤! 仿佛急速旋转的尖锐钻头,撕裂深邃虚空,带出日月精芒也似的爆裂火星!「这一箭,足以射杀初入四重天的真罡高手了!「 杀生僧极尽目力,施展佛门天眼通,看得比众人都要远。 以三境逆伐四重天,这种惊人之举,即便是幼凤榜上的天骄种子,能够做到的也不多。 「只是……这一箭,最终落向浮云山。难不成,那里有关于九郎的因果?黑云盖顶,不像什么吉兆!」杀生僧右手持铜钵,搭拉的眼皮微微一跳,冥冥之中好像感应到一缕晦涩气机。 可当他想要捕捉方位,确定所在的时候。 虚空元气如浪潮涌现,将老和尚凝定如一、恍若燃灯的心神念头,来回拉扯,冲得四散。 「还懂得遮蔽天机?看来是个精通道术的厉害高手。」 杀生僧高大的身形顶天立地,思忖着要不要为自家徒弟,再护道一次。 毕竟,九郎这也没出大名府。杀一个没甚本事的赤心上人,大概还不够震慑邪魔外道。 如果再添一位五境宗师,也许就成了? 浮云山巅,天运子正在掐指测算谁人夺他的因果业力,却不料当空发出一声惊雷。 好似晴天霹雳落在耳边,霎时间狂风扑面,电光炸裂。 璀璨夺目的恐怖箭光竟然还要比轰鸣音波快上一线。 「好凶戾、好凌厉的一尊杀器!」天运子略微错愕,可他到底是当世绝顶。 纵然撼天弓、无极箭杀伐之力傲视三境,甚至能够威胁四重天。 但在这位灭圣盟护法的眼中,却如街头杂耍一样,完全不值得有丝毫的心神 波动。 「来得正好!贫道正要搜寻你的气机,好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误打误撞扰了贫道的修行!」 虚空皲裂,好像被撕开一个窟窿,大气被极致压缩,化为咆哮的风龙,直直地逼向天运子。 箭光之速,堪称电光石火,迅疾绝伦,根本令人无法反应。 可俊美道士那双重瞳一闪,内里好似层层叠叠的门扉敞开,宛如粘稠业火的罡气喷薄。 虚空猛然一颤,宛若被无形刀锋切裂斩开,分出一道道漆黑的门户。 原本近在咫尺的恐怖剑光,不断地遁虚穿空,却是越拉越远,始终无法抵达天运子的身前。 「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班门弄斧!」天运子摇头一笑,似是讥讽。气血武道三境之后,堪称一步一重天,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尤其是以五境宗师,傲视群雄,登临绝顶,除非是兵道大家,以形势军阵压制。 否则的话,再多的四重天、三重天,也不过为蝼蚁,一脚就能踩死。 天下最上乘的三十六种武骨,重瞳亦是位列前三甲。 除去勘破因果之能,还有破尽万法之说! 任何的武功招式、气脉运行,只要入了重瞳法眼,就等于是掌上观纹,没有任何的隐秘可言。 除非是极为玄奥的神功传承,才能抵御几分,不受影响。 「何方的宵小,在暗箭伤人!」天运子修持的《万业尸仙论》,乃是他结合长生府、魔教的诸多神功,自创而出的法门。 由一句「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为真意神髓。 最终解脱生死,无惧涅槃,直指成佛作祖之大法道! 这一门玄妙功法,曾经得到过奇士化身之一的清宝天尊亲自认可,说是有望冲击神通的一条正道。 目前来说,天运子通过奇士的恩赐,以及对于诸般禁忌的了解,还有各派功法的参悟。 已经将那门《万业尸仙论》推演到十八层。 完成脱离「此岸」,渡过「彼岸」,这两重大关。 要知道,佛门之中,此岸是生死之界,彼岸是涅槃之境。 皆需要极高的修为,极深的理解。等到天运子何时能够位居中游,再超脱其间。 便有希望将一身三化,同时存于过去、现在、未来之时空。 这在佛门之中,可被称为「横三世尊」! 一旦证就,乃万劫难毁,不死不灭!「咦,怎么会是那个辽东军户?」天运子思忖之间,修长五指微微张开。 深邃虚空好像一只水缸,立即被搅弄出条条涟漪。 霎时卷过那道恐怖箭光,从中攫取无形气机,迅速地演化出一方景象。 宛如水波荡漾,勾勒成形!倒映出持弓而立,气势枭烈的纪渊!那袭大红蟒衣尤为瞩目,扎眼得很。「贫道还未踏进大名府,就被钦天监觉察到了? 不然纪九郎如何在这时出手?」天运子心头微微惊讶感到疑惑。重瞳一凝,注视着那口乌黑大弓,正欲看得更清楚些,却听到九天雷动似的轰鸣大响。 原本被困在层层叠验鞍裂虚空的恐怖箭光,猛然一震,好似挣脱枷锁的怒龙! 浓烈无比的血色光焰,硬生生推动无极箭分化而出的迅疾流光。 八分之一个弹指间便就跨越数十里之遥,逼向天运子的面门! 那种切割大气的凌厉杀伐,像是无数口尖刀攒射而来,足够激得四重天的武道高手汗毛倒竖,心生警兆! 「换血三重天做到这种程度,倒也不俗。 当得起,天骄,二字了。」 天 运子淡淡一笑,仍旧是万事尽在掌握的从容态度。 那双重瞳如同日月旋动,心念收缩坚固如钻,荡起大片阴风。呜呜,呜呜呜! 天运子立足之处脚下土石顷刻隆起,凝聚成一方法坛。 周天星光好似被接引,寸寸垂流,滚滚狂泄,化为一道绚烂瀑布! 「毗蜉撼树,自不量力,好教你明白什么是五境宗师,道武双修的大先天!」 天运子冷冷一笑,适才他都抱着玩闹的心态,并未提起多少兴致。 如今见到射箭之人是纪渊,心头杀机彷如细微风雪,带起阵阵肃杀寒霜。一尊大宗师,想要碾死换血三重天,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待到法坛升起八尺之高,天运子面色淡然,五指一攥。 噼啪一声,摧灭肉身,断绝因果的恐怖箭光,竟然如炮竹般当空炸裂,化为一条条虚无元气。 就像捏碎鸡蛋似的,轻而易举!紧接着,天运子道袍飞扬,右手如分割阴阳,划出一条极为玄奥的弧线。 整座浮云山的地气,都仿佛向上剧烈涌动,宛如一条条土黄色的大蛟升腾。 整个天地,陡然变化! 好似所有的颜色都失去,一颗又一颗斗大的星辰浮现出来。 这一瞬间,天运子像是周天之主,手握日月,眉宇间尽显宗威势! 他的修长身形,恍若比群山都要高出一头,随手抓住一道地气大蛟,混同星辰精光,凝聚出一团蕴含灭绝气息的硕大法球! 弹指一点,落向百里之外的山道!这明显已经超出六品显形的道术修为了! …… 「那道因果……来自于一位大宗师,还是个修持道术的顶尖高手!」 当无极箭光被天运子捏碎的那一刻,纪渊眉心重重跳动。 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更是猛烈翻涌,呈现出来的诸色因果,其中那条黑色的丝线,瞬间变得血红! 这是危及性命的滔天大祸!纪渊有些不明所以,他这一箭凭心射出,怎么会招来一尊放在景朝,亦是凤毛麟角的大宗师? 但生死关头,容不得太多思忖,一枚约莫磨盘大小的灭绝法球,如限星坠地轰然落下! 还未近身,就已倾泻阵阵可怖威压,恍若一轮大日压塌虚空,焚灭血肉! 不得不说,超出六品之上的道术修为,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不逊于五境宗师的强横战力。 九郎,退后。 没等纪渊再次挽弓如满月射出无极剑,就听到一道沉厚声音。高大如月的杀生僧已经来到身旁。 老和尚目光炯炯,大袖一挥,好似龙蛇的经文凝成实质,如同一方金刚界护住此地。 手持同体的右掌举起一双白眉扬起,恰似怒目金刚。 外道!安敢放肆。 这一声怒喝宛如平地起惊雷震的山道险些垮塌。众人双耳嗡鸣。唯有纪渊云淡风轻,好像未被波及。 他双眼紧紧盯着杀生僧,从中感受到剧烈无比的磅礴真罡。那种至大至刚的威猛真意。 这就是武道宗师的境界?心神,魂魄,意志通通凝练为一体,彻底融入气血躯壳之中。 所以宗师的一举一动,一念一转,都能够对他人产生强烈的压迫。 也难怪魏教头会说,五境绝顶,看你一眼就死了。 纪渊若有所思,识海内的九窍石人涌出出点滴感悟。 刹那间,他对于元磁武道、周天道场等自创之法,便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思忖之时,杀生僧宛若烽火狼烟的精血气势,笔直地冲上高空。 庞大绝伦的阳刚之 意,随着滚滚音波横扫而去!噼里啪啦! 那颗磨盘大小的灭绝法球只是一下就被震得粉碎! 任凭什么星辰精光、地气阴煞,统统都像倒入沸腾油锅似的,顷刻融化! 「果不其然,临济和尚真是这纪九郎的护道人! 皇觉寺这一代的隐脉衣钵,竟然传给一个朝廷鹰犬! 越活越回去了!」 天运子遥遥感应,重瞳闪烁,瞥见杀生僧气血迸发,化出一尊端坐虚空的金色佛像。 「正好,你《断三世如来身》,证的是竖三世,贫道的《万业尸仙论》,求的是横三世。 且看你我法道,谁更胜一筹!」天运子仰天一笑,嘴角勾起满意弧度,毫不畏惧武道真意至大至刚的杀生僧! 他踏出一步,周身诸窍呼应天星,冒出点点光亮,随后「嗤」的一下,焰芒暴涨,凝成一朵朵业力黑莲。 茫茫夜色之中,浮云山如日东升,驱散方圆百里的遮蔽阴云。 哗啦,哗啦啦! 成千上万的念头如一挂长河,飞出眉心祖庭,猛地形成一尊衣袍飘飘,开辟混沌的干枯仙人。 脚下是累累白骨堆成莲台,业火如红莲绽开。 缭绕的气机好似丝绦,冥冥漠,颇为古怪。 仿佛非生非死,仿佛天地初开一位神祗。 万业尸仙! 天运子五指虚掌,相隔百里之遥与杀生僧比拼武道真意! 轰隆!山道之旁! 一只烙印密密麻麻的古怪篆字的大手印猛然成形,凭空压下! 沿途经过的深邃虚空发出「喀嚓「响声,好似琉璃崩碎! 「大先天……好个应运所生的余孽!」杀生僧宽阔的两肩微微一沉,似是被巍巍雄山镇住一样。 气血真罡运行略有不畅,变得凝滞。可老和尚一步不退,仍然稳稳立在纪渊的身前,右手翻转,倒扣铜钵! 嗡! 这一记音波宏大无匹,如同熊熊猛火,将虚空元气煮得沸腾作响。 倒扣而下的铜钵,宛如须弥山倾塌,砸得三界动荡,硬撼天运子的诸因诸果结成的业力大手印! 啵! 之前杀生僧布下的金刚界,足以抵挡五境宗师的悍然一击。 但在如今的交锋下,像是脆弱的蛋壳猛然裂开,余波化为飓风,如同长龙浩荡,将两旁密林吹得倒伏! 「大师……似乎落到下风了。」纪渊眯起眼睛,敏锐察觉杀生僧后背衣袍鼓荡,高大雄武的身躯微微晃了一晃。 两人隔空相斗,只修武道的临济大师,显然不如道武双修的天运子占便宜。 但又因为自己的缘故,杀生僧不可能施展身法,挪移到浮云山地界,正面与之厮杀! 等于说,只能做挨打的木桩!「须得想个办法……」 念及于此,纪渊心下一沉,忽然闭上双眼勾动撼天弓的【千里锁魂】青色命数。 再将体内气血内息,悉数灌注无极箭中,发动【断离生死】紫色命数! 只不过,他这一次所捕捉的因果丝线,却是落在浮云山腰处。 崩! 换血九次的雄厚底蕴,全部凝聚成遁虚穿空的恐怖箭光! 射向浮云山腰斗戴帷帽的俏丽女子!原本刚才那一箭,就是朝着此人而去,但在半路就被天运子拦截捏碎。「纪九郎,你真个找死!」 天运子心神如若日月,遍照百里之地,风吹草动,皆有反应。 当无极箭跨过群山,他就察觉不对,左手想要击出一掌,救下投效灭圣盟的徐琼,阻止因果断 绝。 「与老衲争斗,岂能分心乎?」杀生僧右手举起倒扣的铜钵,再发宏大雷音,震荡业力萦绕的大手印! 远在百里外的天运子脚下法坛崩开,绽出蛛网似的裂纹,瞬间体内真罡翻涌,无法腾出手来! 俊美道士像是动了震怒,重瞳闪烁,面皮泛冷,沉声道: 「既然你要寻死,也怪不得贫道下狠手了!「 天运子五指微张,攫取一缕箭光之上的无形气机,眉心狠狠跳动,演化一条黑白两色的光阴长河。 浩浩荡荡,不见首尾! 他所铸造的宝骨,乃是「烛阴天眼」,凝聚的法体为「钟山照瞑圣体」。 道武双修,踏入五境,所炼成的本命之术,就是「烛照光阴」! 此时此刻,天运子俨然怒火盈胸,再无之前笑意盈盈的轻淡姿态。 直接动用这一道「烛照光阴」,消耗数十年修持的因果之力,意欲映照纪渊的过去之身! 「老和尚再怎么护你,难道还能挡得住贫道从过去灭你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四字敕令压宗师,一退再退九千里 由于杀生僧催动气血真罡,将色身与法身合一,倒扣掌中铜钵,隔空震荡雷音。 此举牢牢牵制住了天运子的万业尸仙,让他无法腾出手来,阻灭撼天弓、无极箭的恐怖一击! 「宗师之战,也敢插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这位衣带飘飘的俊美道士眉锋挑起,罕见动怒,再也不复之前从容气度。 直接攫取箭光之上的无形气机,施展五境宗师才能熬炼的本命之术! 烛照光阴! 重瞳四目幽邃如井,内里似有层层叠叠的门扉不断敞开,流淌出黑白两色。 随着眉心跳动,心念与气血混同相融,刹那之间,一条光阴长河环绕周身。 相传太古劫前,赤水之北,钟山有神,其名烛龙! 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天运子在换血三重天时,修的是长生府传承《神照耀宇经》,凭此凝聚「烛阴天眼」! 这枚宝骨与重瞳极为契合,可以识破藏息匿迹的鬼魅行藏,更能洞彻虚空的幽微元气。 之后,闭关三年,铸成「钟山照暝圣体」。 据说那一日,天运子踏出长生府的宗主峰,还曾出现过黄天黑地,阴阳颠倒之异象! 真如烛龙睁眼,分割昼夜! 而后,天运子被魔教掠走,又练成镇压山门的《五阴五浊蕴灵大法》。 从而突破四重天,凝练业火真罡,开辟「他化自在天」外景。 等到投效奇士,拜入门外,数次进出玄牝之门,翻看诸多禁忌秘闻。 进一步博采百家之长,融合长生府与魔教两道,创出如今的《万业尸仙论》! 这一门玄奥功法,乃是操弄因果、累积业力。 壮大「万业尸仙」之法相,充实非生非死的武道真意。 所以,福威镖局、破庙的那伙强人、以及徐琼,皆为天运子随手织就的因果之线。 将前因牵扯于自身,把后果篡改成全非。 其中气数变化所产生的浓重业力,便就会融入那一尊万业尸仙! 这也是为何天运子拜入奇士门下,成为爪牙的原因所在。 域外四尊,只有这一位喜好拨弄众生的七情六欲,将其以为棋子,编织虚无的命运。 因此,对于天运子而言,每一条随意而为,或者精心设计的因果之线。 都是他成道的资粮,突破的养料。 纪渊以撼天弓、无极箭,不经意间毁去两道相关的因果。 无疑是虎口夺食,自然惹得天运子不痛快,生出必杀之心。 如今与临济和尚斗法较力的紧要关头,这个辽东军户再次弯弓射箭,刺杀日后大有用处的徐琼。 不仅要断他的因果,还想抹掉奇士的一枚棋子! 这几乎算得上当面挑衅了! 要知道,天运子放在灭圣盟,也是举重轻重的大人物。 本身道武双修,亦为当世绝顶。 如何接受得了区区一个换血三重天的蝼蚁,敢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哗啦,哗啦啦! 随着那条光阴长河的虚影缭绕,激荡虚空。天运子五指一抓,果断将纪渊的那缕气机取到掌心。 他眸光冰冷,杀心浓重,周身诸窍霎时震动。 业火也似的汹涌真罡喷薄欲出,化为一片覆压数里的火烧云! 随着数十年修持的因果之力,化为朦胧光晕,裹住天运子的身子,让他踏入那条光阴长河。 嗡! 杀生僧倒扣铜钵,击打着震 荡群山的宏大雷音,瞬间落在空处。 浮云山巅顷刻土石崩飞,硬生生被夷为坑坑洼洼的半块平地! 遁入光阴长河的天运子身形闪烁,则不断地行走于岸边。 黑白二色吞没万物,明显透出岁月衰朽的可怖气机,但却无法沾染到俊美道士的翻飞衣角。 他以业力护身,不受光阴侵袭! 那双四目重瞳剧烈闪烁,如蕴日月,愈发明亮! 「这一招,本来是为江神宵准备的,不料提前拿来对付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小卒子,真真······杀鸡宰牛,浪费了。」 天运子摇头一笑,俨然成竹在胸。 他很自信,当世能够挡住「烛照光阴」之术,将其破解的大先天。 绝对不超过单手之数! 哪怕临济和尚佛法再怎么高深,未能修成应身,将竖三世尊的果位攫取到手。 照样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衣钵传人,衰朽终老,化为飞灰! 「终于找到了。」 短短半个弹指,天运子体内积蓄的业火真罡。 就以惊人速度剧烈消耗,造成洪流决堤的莫大动静。 可他不慌不忙脚下如飞,来到光阴长河的中游位置。 缓缓地弯腰蹲下,如同掬起一捧水,将纪渊的那一缕气机放进其中。 好似一枚石子投入,层层涟漪荡开,开始映照过去之身。 「泥腿子······偶有几分气数,终究登不上大雅之堂。」 瞥见细微的动静,天运子面色平静,心念闪过道: 「照此看来,杨休的贪狼之命,并未落到这个辽东军户身上。」 这条光阴长河,乃是一道虚影。 并非太古劫前从归墟流出,可以容纳悠悠万古过去未来之象的原初之景。 传言,它早已随着天地灵机一起枯竭。后来分为阴世忘川、黄泉、奈河这三条。凭天运子的本事,自然也不可能当真唤出光阴长河。 纵然气血武道的拔尖大宗师,也未必能够受得住黑白二色的岁月侵染,瞬间就会风化成沙。 这一条光阴长河虚影,是他根由《万业尸仙论》的神髓真意。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倾力推演而出。 片刻之后,那缕气机荡开的涟漪终于平复,徐徐勾勒出一个眉眼冷峻的少年形象。 这是还为云鹰缇骑、武功浅薄、住在太安坊的纪渊。 「烛照光阴,斩灭过去!」 天运子伸手一点,彷如剑刃刺下,欲要将其彻底抹杀。 如此一来,远在山道的纪渊也会受到光阴长河的岁月侵袭。 好似一棵经历风霜的老树,步入衰朽枯败,必死无疑! 这种映照过去,除去真身的手段。 可以说,已经极为接近六重天的大神通!当然,这一招本命大术。 想要杀伤同境也有诸般限制,并未想得那么简单。 但用来对付一个换血三重天的纪渊,完全是绰绰有余。 「接下来就看你怎么死了。」天运子眸光淡漠,静观其变。 ······ ...... 「好冷······」 山道之旁,射出那一箭的纪渊心头兀自震动。 他忽然感觉到莫大的冷意,摧枯拉朽般的,侵袭着周身筋骨与精血气脉!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剧烈抖动,浓烈气数好似条条垂落的光华流苏,猛然崩散,跌落一地。 青紫两色尤为显眼的硕大星辰,也是摇摇 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所有光彩。 这种变化堪称前所未有,让人猝不及防。 紧接着,乌云也似的气数盘旋头顶三寸之处,竟然凝聚出几道黑色命数。 【伤生损寿(黑)】、【命不久矣(黑)】、【前尘尽断(黑)】、【早衰(黑)】、【夭折(黑)】、【横死(黑)】、【暴毙(黑)】······ 几乎是在眨眼间,七条黑色命数就将青紫两色的熠熠光泽盖了过去! 自个儿的气数像是掉进墨水池里,颜色愈发浓重,宛如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 「有人改动我的运势?妄图咒杀于我!」纪渊骇然心绪一闪即逝,而后保持镇定,暗自思索道。 正当他借助【心若冰清】青色命数,认真考虑对策的时候,耳边传来暴雷似的惊天怒吼「天运子!」 慈眉善目的杀生僧,头一次于众人面前现出忿怒之相。 衣袍鼓荡如圆球,不断地被真罡劲气撑得噼啪作响。 两条白色眉毛倒竖而起,右手持拿铜钵,左掌捏出拳印。 至大至刚的磅礴气机再度强盛数倍,烈烈血光宛若一轮骄阳,照得百里皆可得见! 咚! 好似神人擂动天鼓,群山皆颤! 震耳欲聋的宏大雷音,滚滚回荡,意图破开黑白二色的内景天地,将遁入光阴长河的天运子挤压出来! 「敢毁老衲衣钵传人!纵使拼着'竖三世尊'功果不要,你今日也得死在这里!」 老和尚眉宇横生无穷杀气,回望一眼气机迅速衰弱的纪渊,面皮抖动两下,眼中暴绽雷光。 只见他左掌捏出的法印,与右手铜钵相合。嗡! 好似洪钟大吕连绵撞响,色身与法身瞬间水***融! 那尊盘坐虚空的金色大佛,好似完全融入骨血之中。 喀嚓,喀嚓,老和尚的寸寸肌体犹如赤金浇灌,蕴含着震撼天地的沛然巨力。 轰! 他脚下一跺,山道几乎垮塌。 那袭僧袍如长虹掠空,拔地而起,直奔被天运子内景天地笼罩的浮云山巅! 「老和尚,贫道可不是吓大的。」 天运子藏于光阴长河,张开内景天地。 黑白二色覆盖整座浮云山,虫鸣蝉叫、枯叶飘落,好似一切都被凝固。 就连纪渊射出的那道箭光,也是缓慢地挪行,宛若龟爬。 「色身、法身、应身,你只成两道,如何打得死贫道。 都道佛门高僧千年修持,一念入魔。 倘若衣钵传人殒命于眼前,自身却无能为力。 你那颗把握现在,运转寰宇的如来之心,还能不见分毫瑕疵么?」 天运子纵声长笑,似是快意至极,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个儿还未踏入大名府。 就能遇到这种好事儿! 既解决了屡次坏掉灭圣盟大计的纪九郎,拔除一枚肉中钉; 又让皇觉寺的佛门宗师心境受损,因果业力陡增,壮大万业尸仙! 「清宝天尊的算卦之准,诚不欺我!」咚咚!咚咚咚! 浮云山剧烈晃动,高耸入云的巍峨巨峰震起冲天烟尘。 一个披着僧袍的老和尚,如同庙宇撞钟,以肉身撼动着天运子的内景天地! 杀生僧威猛无匹的金色肌体,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爆出大团粉屑。 洋洋洒洒,飘落四方! 好似从大雄宝殿的佛像身躯,刮下来的漆片! 「打算以力破法?可惜了,你境界还差半步,临济老 和尚!」 天运子立足于光阴长河中游岸边,连连摇头道。 此时,纪渊被映照而出的过去之身,已经越发模糊。 黑白二色的岁月侵蚀,循着那一缕气机,宛若浪涛奔涌,席卷而去! 那具还未及冠的年轻躯壳忽然开始衰老,四肢百骸的气血也变得沉寂。 「触怒大宗师,便是这个下场。」天运子志得意满,嘴角含笑。 正要欣赏纪渊束手等死的绝望之色,以及品尝临济老和尚无可奈何的狂怒恨意。 却不料······哗啦! 那条平静无比的光阴长河,忽地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天运子眼皮一跳,猛然望向几近消散的过去之身。 一点、两点、三点······ 数颗明亮的大星接连浮现,形成覆盖半边周天的庞大斗柄。 其光辉,煌煌然,不可直视! 透出的气机,更是肃杀无匹,殷红似血!「北斗······他不是贪狼!这个泥腿子脚、踏、七、星!」 天运子似是不敢置信,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脚踏七星,执掌北斗,乃除却紫微帝座之外,最高之命格! 历朝历代,凡有这种异象征兆。 无不怀有天子气、帝王命! 「白重器这一条真龙,压得他四个儿子、四条龙都抬不了头。 怎么可能再孕育出一个不属于白家人的当世真龙! 这没有道理!」 天运子古井无波的淡然心境,顷刻就被纪渊显现的命格,搅弄破碎。 可这还未完,伴随七星练成的周天斗柄映照而出,光阴长河大浪滔天。 恍若一座大山坠入平湖,几乎要将其填平压塌! 「不好了,弄巧成拙,这泥腿子命格奇尊、奇贵!抹杀过去之身,遭受的反噬一下子翻了百倍不止!」 天运子重瞳闪烁,身形如遭雷击,诸窍喷薄的业火真罡,霎时就被黑白二色卷走同化。 与此同时,他两肩一沉,像是背负大岳,腰杆都要被压垮。 「算他命好,躲过一劫。」 天运子面皮抖动,并未继续坚持杀心,反而看透局势变化,意欲抽身离去。 想要抹杀一个【脚踏七星】命格的当世真龙,所付出的代价,实在难以接受。 「这也是好事一桩,景朝五龙同朝,如此格局之下,竟然还有一条真龙可用! 大可以做一做文章·····」 天运子念头电闪,身随意动,当即就要脱离光阴长河! 哗啦啦! 黑白二色剧烈翻涌,化为数十丈高的滔天怒潮,扑向依旧保持闲庭信步的俊美道士。 古老岁月的侵蚀之力,只是擦过衣角。那件当得起灵兵层次的水火法袍,立刻化为乌有。 原本姿容如谪仙、气度似真修的天运子,如今只披着单薄中衣,险些赤身***。 他脸皮狂跳,不复从容,似是感到无比的难堪。 抬手掐诀,正要收摄施展的「烛照光阴」本命大术。 但在下一刻! 象征古老岁月的黑白二色再次一震! 被映照出来的纪渊过去身,居然逐渐变得清晰从云鹰缇骑、到百户飞鱼服、随后是千户大红蟒衣。 鹰视狼顾,眉宇冷峻,仿佛跨过光阴长河,漠然注视着天运子。 俊美道士眉头微皱,以他道武双修的大宗师境界,根本没必要把一个换血三重天的蝼蚁放在眼中。 可见惯大风大浪的 天运子,那双重瞳猛然紧缩。 层层叠叠的漆黑门扉不住地扭转,透出极为震骇的心神波动。 目光所至之处,是悬于大红蟒衣腰间的那块木牌。 崩! 当此物被光阴长河映照进来。 天运子那根心弦好似被扯断一样,俊美面皮惨如金纸,当即喷出一口精血。 黑白二色尽数退散,只余下充塞天地的四个大字! 太平无事! 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根本是笔画潦草,分毫不见虬劲笔力。 可却像一座座大岳、一条条大河,将万万里山河尽数囊括! 太恐怖了! 已经臻至世间绝顶的天运子,罕见地浮现莫大惊惧! 好似挨了一记重拳,周身筋骨宛若散架,直接跌出光阴长河! 不止如此,那四个大字如影随形,好像附骨之疽,仍要镇压。 「逃!逃!逃!」 天运子的心神距离崩灭,只差一线。 他拼命燃尽体内诸窍的真罡气血,宛若见鬼了,骇得肝胆俱裂,一退再退!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天罡三十六法,当世道术第一人 天运子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那四个大字如龙似蛇,如渊似海!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每一笔墨色,都蕴含着极为沉重、极为可怖的雄浑气机! 仿佛景朝的千峰万水,大好河山,齐齐凝练于其中。 纵然是血肉筋骨铸成圣体,超脱凡俗之类,却也禁不起重重一撞! 难以言状的强烈压迫,直接将天运子修持数十年的完满道心,震得几欲崩裂。 轰的一声,那尊非生非死,衣带飘飘的万业尸仙法相,霎时就被打得四分五裂。 「贫道修持积累这么久的因果之力,竟然敌不过区区四字!」 天运子失去从容之色,眼角好像撑得崩开,淌下一道道殷红的血色。 将那张俊美面皮,衬得有些扭曲与狰狞。太,平,无,事! 这四个潦草大字越来越近,好似充塞天地,将那双如蕴日月的重瞳占据。 层层叠叠不断敞开的漆黑门扉,刹那间发出「喀嚓喀嚓」的细微响声。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天运子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冥冥之中的心血来潮,无声提醒着他,倘若继续顽抗,极可能有殒命的风险! 哗啦,哗啦啦! 黑白两色的光阴长河好似逆流,浩浩荡荡往回倒卷。 映照出来的过去之身,彻底模糊消失。鹰视狼顾的冷峻眉眼渐渐淡去,只剩下悬于腰间的那块木牌。 「究竟是谁?景朝山河榜上的前三甲?不可能! 纵然······钦天监的孟玄机在此,也不可能让贫道这般狼狈! 难不成?」 天运子心神岌岌可危,好似上面压着巍巍大岳,运行不畅,极为凝滞。 每一个念头的转动,都要耗费极大地气力。那具比起星辰陨铁还要坚硬的钟山照暝圣体,沾染几缕岁月气息,顷刻绽出蛛网也似的细密裂纹。 宛若摔碎之后,重新粘起的精致瓷器!遭逢这样的变故,天运子识海之内,只余下一个「逃」字。 嘭,借着太平无事牌的镇压之力,他周身筋骨炸出爆鸣,好似要散架一样。 体内诸窍的真罡气血如火熊熊,拼命带动像是破烂布袋的单薄身形,跌出那条行将崩溃的光阴长河。 三分之一个刹那,黑白二色的滔滔大浪散入虚空。 那道恐怖至极的强横气息,也随之化为乌有。 「好险!」 天运子心神微微松懈,残破的圣体勉力催动真罡,开始弥补血肉筋骨的严重伤势。 一步跨入五境,等于半只脚成为仙佛神魔之流。 生机之强盛,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即便做不到滴血重生那等厉害,却也不是随便就能被杀死。 轰隆隆! 可还未等天运子回上一口气,他就看到一轮骄阳腾空,璀璨夺目,极为刺眼! 炙热滚烫的磅礴气血,宛若江河倾泻,瞬间扑面而至! 「天运子,老衲刚才说过,拼着「竖三世尊'的功果不要,也得亲手打死你!」 高大威武的老和尚眉毛倒竖,好似怒目金刚,宛如一挂长虹掠空。 半个弹指,就已跨过群山,来到浮云之巅!赤金浇铸的坚固肌体,进发出震天撼地的龙象大力! 咚! 宏大雷音滚滚回荡,肉眼可见的大气挤压,化为一圈圈实质涟漪! 方圆数十里的蔽空阴云,立刻扫灭! 笼罩浮云山的内景天地,亦被杀生僧如同仙佛的强悍身影,压得崩碎! 下一刻! 煌煌然如烈日悬空的拳印,重重落在天运子的钟山照暝圣体之上。 至大至刚的浩荡气血,宛若寸寸凝练的亿万毫芒,照得漆黑天幕炽亮无比! 相隔七八十里,亦能远眺得见! 「老和尚······你不讲武德!偷袭贫道!」 天运子两眼暴突,胸口倏地塌陷,破烂的圣体喷薄气血。 整个人好似被来回搓揉,捏得散乱。 武道宗师的气血真罡、神魂念头,凝练如一,彻底结合。 所打出的一招一式,皆承载着所向披靡的拳意气势。 堪称是鬼神辟易,无坚不摧! 「曾听九郎讲过一句话,此时拿来正合适,对付你这等余孽,不用讲太多江湖道义。」杀生僧心神波动,如同闷雷暴喝。 那股把握现在,转动寰宇的霸道真意,早已从四面八方笼罩深邃虚空,死死地锁住天运子。又是一记重拳落下! 自从出道以来,未曾吃过大亏的天运子呕出数口精血! 凝练宝骨,铸造圣体的完美之躯,登时现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可怖裂痕! 从额角到胸膛,好似长刀横斩,要把天运子拦腰截断一样! 整个人如同雷火炮弹,重重地下坠,硬生生砸穿了半座浮云山。 大片大片的土石崩碎,炸成漫天齑粉! 「临济老和尚······今日这个仇,贫道记下了。 迟早会还给你的!」 天运子足足跌堕百丈,方才稳住身形。 他原本的法袍已经被光阴长河侵袭消融,如今又挨了杀生僧势大力沉的两记拳印,那身中衣也扯得七零八落。 两只手撑起行将破碎的钟山照暝圣体,缓缓吸了一口气。 逸散气血如同万千殷红小蛇,交织化为一袭长袍遮住精赤身子。 「等你苟活下来,再去记这一笔吧。」 杀生僧居高临下,杀意浓重的目光轻轻俯瞰。 巍巍如神将扼守雄关的浮云山,此时叫天运子凿穿百丈。 好似要一分为二,化为狭长山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独自一人留不住贫道,老和尚。」 天运子仔细感受四肢百骸的严重伤势,数十年修持累积的因果业力,悉数耗空。 万业尸仙法相也被打碎,需要花费时日弥补修复。 以烛阴天眼为根基,铸成的钟山照暝圣体。也是残破似一口烂布袋,四面透风,散出气血。 万万没有想到,首次动用本命大术「烛照光阴」,就引来这般可怕的后果。 「佛门的神足通,追不上贫道的「咫尺天涯'。」 天运子平复心境,好整以暇说道。 他完全没有把杀生僧当成威胁,毕竟同为五境,自个儿还要高出一个层次。 若非纪九郎那块佩戴的太平无事牌大有来头,突然之间,破掉本命大术,击碎光阴长河。 堂堂道武双修的当世绝顶,又何至于落到这个狼狈的境地!? 不过也有全新的收获,那个辽东泥腿子是【脚踏七星】命格,乃真龙之命。 兴许能够得到四神的垂青,将其纳为天选圣子,好用来对付五龙同朝的白家人! 而且,那块太平无事牌绝不寻常,极可能是出自白重器之手! 域外四尊遍洒眼线,搜罗玄洲二十年,都未曾发现景朝圣人一丝一毫的点滴踪迹。 如果从纪九郎身上入手寻到白重器的身影,那也是大功一件! 仅仅几个呼吸 的时间,天运子念头闪动,催动只剩下半边的钟山照暝圣体。 一块块血肉蠕动,萌发肉芽,好似活物有灵,缓缓地覆盖住骨架。 约莫只需三四个时辰,就能勉强恢复半数实力。 这便是世间绝顶的厉害之处。 圣体无漏,气海完满,真罡与气血彻底相融。 哪怕活到晚年,也不会显露出丝毫的衰朽之态。 即便是刀斧加身,斩去头颅,强大的生机都能吊住半口命元,维持七日七夜。 曾有大先天高手被同境暗算,尸首分离枯坐原地近十日之久。 安心等待徒弟取回头颅,贴合于脖颈,照样能活! 「天运子,你休要自恃境界高人一等,背后又有四神撑腰,就能在景朝肆无忌惮行走。」 杀生僧手持铜钵,眸光暴烈,金色佛身融入骨血。 使他一举一动都如驻世的仙神,充满着伟岸无匹的强横气力! 可惜,跻身世间绝顶的天运子圣体铸成,真身无漏。 已经抵达自成天地,感应日月星辰的可怕地步。 实在难以像面对赤心老怪一样,轻而易举反掌打灭! 「只要我没有踏进大名府,景朝的那些大宗师,又能奈······」 天运子睁开重瞳,四目之内门扉重叠,正欲施展那门唤作「咫尺天涯'的顶尖道术,忽然话音一顿。 他像是觉察到某种极其惊险的大恐怖,眸光剧烈闪烁,放出敏锐五感。 果不其然,深邃虚空元气早就凝固。好似一块铁板,根本无法调动! 倘若刚才贸然发动道术,挪移身形。 恐怕立刻就要被层叠交错的空间乱流,挤压成一滩烂肉! 「是哪位道术高手?施展出了「禁锁天地'之术!」 天运子心头感到不妙,临济老和尚只修禅武,绝无这般手段。 莫非······那个该死的辽东泥腿子,背后还存在着一座大靠山? 另有他不知道的护道人?!一尊佛门宗师还不够?景朝圣人白重器还不止? 难不成你个没出身的泥腿子,他娘是天道之子? 让天命垂青到这种离谱的程度? 天运子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圆融心境,霎时间又有些晃动,生出几分无名火气。 他大袖一挥,真罡鼓荡,身形如同浮云四散,眨眼来到十里之外。 再想施展「咫尺天涯」之术,却仍旧感到虚空元气铁板一块。 「禁锁天地的笼罩范围·····这么远?」天运子眉头一皱,像是不信邪。 气血真罡肆意挥洒,好似撕开虚空。几个闪烁,出现在三十里外! 仍旧是感应不到半点的日月星辰之元气。他嘴皮抖了一抖,心头蒙上阴霾。 还要催动气血真罡,挪移到更远之处。五十里!八十里! 待到百里开外之时,天运子好像撞上一堵铜墙铁壁,险些又把钟山照暝圣体震得散架。他抬头望天,目光带上几分骇然之色。 遍布百里的禁锁天地,这份道术修为,远比自己高出数层! 放眼整个世间,也只有·····. 「本道曾在九边关外,各自立有一块'永镇天碑',不准化外蛮夷踏过。 你虽着道袍,修佛魔两道之法,却已成披人皮的邪魔,满身罪的妖孽。 所以,天运子,你今日撞到本道手里,免不了要被斩妖除魔了?」 峨冠博带、大修飘飘的孟玄机立于九天之上。 其形体由寸寸星光凝聚,虚幻而璀 璨,好似高踞云霄的一尊神人。 「果真是你!钦天监正! 临济那个老和尚为了衣钵传人,不惜跟贫道打生打死,倒也理解。 你什么身份?也能被惊动?!」 见到那尊星光垂流的神人虚影,天运子似是熄灭逃走之心,反而大声质问。 「咦,你不知道么?纪九郎乃本道的记名弟子,做师傅的,岂能忍受徒弟被欺负!」 孟玄机淡淡一笑,语气平静。 「一个记名弟子也值得离开社稷楼,踏出钦天监?你这话,未免糊弄人了! 天京皇城没有你的镇守,真当域外四尊不会霎时降临,打白重器一个措手不及么?」 天运子咬紧牙关,眼底酝酿浓重怒意,景朝那座九重社稷楼,乃一座前所未有的人道器物。 可以洞察虚空幽微,遍照大景疆土! 尤其以大名府内,任何四重天之上的陌生气机。 都会触动禁制,反馈于钦天监。 所以,他才会专门待在华容府的浮云山,等待纪渊一行人马。 可没想到,景朝之内,仅仅屈居于白重器一人之下的孟玄机。 居然会为一个记名弟子,擅自离开天京皇城! 「本来不想来的,可是老和尚拼了命,本道要不做些什么,师徒情分就淡了。 这不没辙么?」 孟玄机一副「我也不想」的无奈语气,随后又道: 「再者,本道并非真身前来,出不了岔子。四神当中任意一尊,想要跨过绝地天通,以容器降生大魔。 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运子连连冷笑,轻嗤一声道: 「化身能够相隔千里,施展这般消耗灵机的「禁锁天地'之术? 孟玄机,你拿贫道当三岁小孩,随意哄骗么?!」 那道寸寸星光凝练铸成的神人虚影微微一晃,踏下九天。 其面目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全然不像是幻化之躯。 「灭圣盟应运而生的三大天骄,纳兰桀承接鬼仙沈海石的衣钵,修的是灭绝剑道,江神宵悟性天资古今无双,是个贯通三教的神通种子。 唯独你天运子,武不成形,道不成器。万业尸仙,烛照光阴······皆是难以自成一派的小玩意儿。 平白辱没重瞳子的大气运了。」 孟玄机字字句句如剑诛心,刺得已成瓮中之鳖的天运子面皮狂抖。 「你凡事都求标新立异,不同俗流,放着天罡三十六大术不修,非要剑走偏锋。 「烛照光阴'比之「回天返日',如何?'咫尺天涯'比之'纵地金光',又如何?你问本道化身怎么施展「禁锁天地'之道术? 无非天罡三十六大术的「游神御气'罢了。」天运子自以为完满的无瑕道心,面对这位当世道术第一人,简直脆弱如琉璃,轻轻一碰,就会跌得粉碎。 「你说得容易,回天返日遍照诸界,挪移岁月,仅一道就要耗费百年修持之功! 纵地金光,疾驰寰宇,数千万里不过一瞬!又要积攒多少功德,才能圆满? 游神御气,炼神出窍,遨游太虚,无所不至! 你攀附景朝,借人道皇朝之国运修持道法,自然手到擒来! 贫道若不出奇制胜,哪能把道术突破到七品照神的层次?!」 天运子竭力高喊,再也保持不住此前的从容风度。 他向来以「天资根骨」为傲,以「不落窠臼」为荣。 如今被孟玄机贬得一文不值,岂能接受!「可是本道还未结识圣人之前 ,就已经练成「九息服气'、「六甲奇门'、「振山撼地'三门天罡大术了。 其实真不难,天运子,以你的绝世天资,在我这个年纪练成其中一门,应该是毫无问题。」 孟玄机一本正经,且神色认真地回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赶紧动手吧,贫道不愿再听你······说教!更不想受你羞辱! 孟玄机,你若不肯杀生,贫道愿意施展天魔解体,自我了断!」 天运子脸色憋得通红,几乎气得三尸神暴跳,却又拿孟玄机毫无办法。 纵然是他全盛之时,对上道术第一的钦天监正,也没几成胜算! 现在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干脆受死得了! 终究没逃过 难怪网上说,奥密克戎四部曲是: 1.盲目自信 2.过于乐观 3.嚣张跋扈 4.梦见太奶 我确实不该立flag,觉得自己待在南方十八线小城市,就能安全苟到节前。 复盘了一下自己的生活轨迹,判定应该是点外卖的时候感染。 我看很多读者老爷都质问,为啥作者宅家里也会羊。 据我观察,大部分作者是不会自己在家做饭的,多是点外卖。 而且熬夜码字,有时候狂肝更新,一写完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急需夜宵补充能量。 而外卖小哥应该是社会面接触比较广的一类,所以作者被迫羊也属于正常。 一路追过来的读者老爷也知道,我是个究极弱逼,这两年因为进医院都请两回假了。 一个是肺部结节做微创,结果把成绩很好的《签到》给噶了,一个是带状疱疹,断更十天左右。 但这一次坚持住了,仍旧向着完本稳步推进。 我的免疫力比一般人要差很多,所以一直都很注意。 早早就申请居家办公,尽量不出门,囤了不少速冻食品和以及必备药品放在家里。 并且在作者群放出豪言壮语,争取做最后一个羊。 结果…… 光速打脸了。 目前症状是低烧,浑身无力,酸软疼痛,好像疯狂导管二十次后,那种身体都被掏干净的空虚。 当然,这只是一個比喻,并非我的亲身经历。 总之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而且家人也没在身边,算是独居,得自个儿烧水、泡药、煮东西吃。 难绷。 唉,终究难逃,还是寄了。 没办法,传播速度太快了,我这十八线从昨天开始,已经运力紧张了。 经常出现下单之后,商家接单但没人送的情况。 具体也不知道该请多少天假,就发个单章通知一下。 142万字,已经是我走过最长的旅程了,所以绝不会倒在这里。 嗓子又干了,狂炫泡腾片去了,读者老爷也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吧。 新 明天恢复更新 这几天浑浑噩噩,大概可以用冷、热、咳、虚这四个字概括吧。 哪怕把电热毯开最大,空调拉最满,也是瑟瑟发抖打摆子的冷。 时而三十八,时而三十九,梦到太奶跟我招手,烧到全身酸软的热。 吐痰带血丝,喝水吞小刀,让我以为命不久矣的咳嗽。 目前这三种折磨经过休养,还算压下去了,没有太过明显的症状。 就剩下一个虚了。 虚到什么程度呢? 就算作者群发涩图,我照样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了。 感觉体力条、精力条、以及智力条都被削了一半左右吧。 今天坐电脑面前磨磨蹭蹭也就写了一千字,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容我复健一下,找找状态。 最后,这玩意儿真他喵究极折磨,读者老爷能躲则躲吧。 那种本来四肢健全,结果虚得连水瓶盖子都拧不开的废人感觉,很糟很糟。 我估摸着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回来。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地重关,神通六重天之秘 「本道平生从不争斗,一向与人为善,怎么可能随便杀生。」 孟玄机双眼微眯,并未把天运子这番气急败坏的可笑作态当回事。 反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更何况,堂堂灭圣盟的一位护法,地位举足轻重,又是奇士天选,焉能没有保命的手段?本道真要按捺不住,痛下杀手,只怕趁了你的心意。对吧,天运子?」 被困于禁锁天地,看似无计可施的俊美道士脸皮一跳,似是诧异。若有所思间,猛地抬头,恰好迎上孟玄机那双法眼。 只见其中如蕴星河,旋转生灭不定,好像能够把人内外看个通透。任由什么隐秘心思流转反复,似乎都掩藏不住! 「原来是太虚眼!也对,你连上古传承的天罡三十六大术都能轻易参悟,练成一道法眼,又算得什么!孟玄机,真真无愧于当世道术第一的偌大名号!」 天运子神色一凛,收起适才表现出来的勃然怒色,也不再作出「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忿样子。 他的「重瞳」与孟玄机的「太虚」,同样位列于三十六道法眼。前者是破尽万法,觉察因果;后者能够洞悉几微,善识人心。 「寻常心思,无非就是一碗清水,纵有万千微尘,却也瞧得真切。枭雄、英杰、谋士、鬼才……诸如此类的厉害人物,他们的所思所想百折千回,好似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山道。像你这种心思如迷宫殿宇层层叠叠,连自个儿都分不清虚实的,倒是少见。」 孟玄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略有几分钦佩。 面前这个灭圣盟头号余孽,受到气运所钟的俊美道士,早已将三魂七魄化为十份。 即便是用太虚法眼暗自窥探,也分不出孰真孰假。 好似一具肉身,十人共用。其心思之繁杂,念头之闪烁,远超寻常生灵。 「若不如此,又如何能够受住奇士的目光垂落?贫道虽为爪牙,却不愿被虚空侵染,沦丧神智,变作一具空皮囊。」 天运子轻哼一声,重瞳眸光幽深如井,难以探到底处: 「我等与四神而言,卑如蝼蚁,贱似草芥!若非绝地天通,这一局决定三千年新史后续大变的棋盘,白重器早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了,哪里还有喘息的余地!要知道,她们投下一道目光,就能让万类生灵随之同化。倘若投影降临,五境巅峰的大宗师都难保证安然无恙。原初仙神,可怖可畏,在于他们一旦成道,便就占据诸天寰宇,古今未来!若非……这种无上境界,真是你我可以揣测的么?又是你我可以抗衡的么?」 天运子话音顿了一顿,似乎及时收住某些无法诉诸于口的禁忌隐秘。 面色也微微变化,不复之前的平静。 似是忌惮,又好像有些畏惧。对于域外四尊的神通广大,天运子可谓体会深刻。 他们绝非万类生灵可以追逐、可以并肩的古老存在。 哪怕是太古劫前,诸天十帝同驻于世,也没有真正将其灭尽。 只留下绝地天通的道则规矩,用于隔绝他们的目光与触手。 所以,他从不认为那位景朝圣人能够胜天半子,扭转乾坤。 五龙同朝的恶谶一下,结果就已经注定! 当年白重器依靠四神臂助,方才横空出世。 如同大日般崛起,照耀这一甲子的玄洲天地。 可气运终究难以恒久,盛极而衰。 这是定下的天数,任谁也改变不了。 孟玄机面无表情,太虚法眼流转而动。 好像窥见几分端倪淡淡一笑道:「话虽如此,但从太古、上古、乃至于到现在,这一局棋盘上,四神落子无数,仍旧无法彻底大胜。天地气运仍 在人道这一方,灭圣盟迟早覆灭。你也说了,你等于神卑如蝼蚁,贱似草芥。他们不会把除却己身之外、原初之外的万类生灵放在眼里。投向四神,背弃人族,这本就是错误至极的决定。」 天运子眸光微凝,眉锋凌厉。重瞳四目紧紧望向那双太虚法眼,似是与之对视。 其心神念头宛若实质,仿佛刀剑重重相击,迸发铿锵之音。 嗡嗡,嗡嗡! 两股气机无形交织,好像一团巨大的无音雷光。 轻轻一震发出肉眼可见的涟漪波纹,倏然擦过一座数十丈高的险峰。 「嗤」的一声,坚硬如生铁的山头登时粉碎。 宛若数十万斤巨石被一方磨盘用力碾压,瞬间化成漫天飞扬的灰白粉末! 两位大宗师仅仅只是目光对撞,便就造就这般大的动静。 由此可见他们的武道真意、心神修持之圆满、之强横! 换作任何一个踏破四重天的顶尖高手,挨上这一记无音雷光也似的可怖气机,只怕都要饮恨收场。 「不做四神的爪牙,难道卑躬屈膝当朝廷的走狗么?白重器口口声声要鼎立人道,想做超越庆皇、炎武、盛帝的皇朝之主!可他真就那么至公无私?真就那样心怀天下黎民?底子真就那么干净?」 天运子眉宇森冷,接连不断发出三问,字字诛心好似蕴含扭曲神志的邪异气息,砸向孟玄机以大法力施展干罗道术的神人化自大正道木的神人化身。 「孟玄机,你与白重器是从微末时就相识相知。你骗得了天下人,骗得过自己么?徐天德怎么死的?晏人博又因何而亡?当年一起做从龙功臣的那些国公,他们还剩多少个?你若想装糊涂,贫道来告诉你!三十四人,仅存四人了。凉国公杨洪,平宁侯穆膺,昭云侯年长兴,定扬侯郭铉! 杨洪请辞养老,穆膺永守乌蒙。年长兴三年前故去,尸骨还没寒透,定扬侯郭铉卧病床榻,奄奄一息。 东宫就派纪九郎,打算要肃清辽东,动摇这两位军侯的基业! 哈哈,哈哈哈,给四神当爪牙没有善终,可做白重器的鹰犬,就能安享晚年么?! 他不过一介独夫,将天下视为私产,将天下人看成家奴! 这样的货色,也配奢谈人道?左右也只是他一人得道罢了!允执厥中,这四个字,他白重器当真放在心上过?!」 孟玄机缓缓摇头,并未做出辩解。 身为钦天监正,亦是景朝开国功臣之一,他本就无需对一个逆贼多讲什么。 那道化身伸出五指,翻掌一压。轰!如同天倾! 周天星斗齐齐震荡,如若汪洋垂流! 仿佛炸雷般的剧烈大响,将天运子的魔音击得湮灭。 「圣人在位,怀道无言,泽及万民!尔等掠天地之精粹供养己身,夺万类之气运成就已道,圈地为王,占山作寇,过得逍遥自在,浑然是将众生作牛马。圣人曾言,天道是命数、是永恒、是无常。人道是本心、是革鼎、是变化!以本心驾驭命数,以革鼎造就永恒,以无穷变化应对无常败坏。这等大道,远不是你可以明白的,天运子。」 孟玄机分毫不为所动,大宗师的心神修持何其坚定,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轻易动摇。 更何况,他与景朝圣人相识甲子有余,深知对方的为人性情。 ***?绝不是如此! 犹记得,初见白重器之时。那位至尊尚在给人牵马,忝为红巾军一小卒。 既没有怀念天下的胸襟气魄,也没有执掌社稷的远大志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真龙气象。 所以,当师从练气士唯一正宗,兼修阴阳术数,奉命下 山的孟玄机。 每日一卦,遵循指示,终于在破庙里头见到因为烤红薯,弄成灰头土脸的白重器。 他头一次对师傅所说的谶言,不禁感到怀疑。 搅动风云的当世真龙,其中之一是个马夫? 大字不识几个,武功修为平平,全然不似人主。 「天下就是一块大砧板,从南到北剁过去,把什么猪狗、什么枭雄统统剁个七零八碎,迟早能够剁出一个太平盛世!」 这是当时刷马喂草料的白重器,无心所说的一句话。 也许在那时候,还没有崭露头角,压过小明王韩世洞的青年马夫,就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豪杰的峥嵘之气。 心念电闪之间,孟玄机神色轻松,浑然没把鼓足真罡,对抗浩荡天威的天运子放在眼中,只是轻轻垂首,感慨道: 「万道烽烟卷得世间残破,幸而有一轮大日将出,驱散百蛮肆虐之黑暗。 可是骄阳光烈,靠之太近,反而容易灼瞎双眼,引火烧身。 唯有永悬于中天,才能泽被苍生,庇佑万民。」 他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翻过的手掌随意一抓。 借用周天星斗之力,道武双修的大宗师天运子便如孩童,竟然毫无反抗之能。 直接就被封禁气血、截断灵机,成了一介凡夫。 脚下一跌,从半空落到泥地,若非钟山照暝圣体坚固无比,险些就要活活摔死。 这一次,天运子面色沉静。掸了掸素袍尘土,默默地站起身。 论道术,孟玄机远在自己之上;论武功,两人皆不擅长拳脚拼杀,更没什么好说。 再加上孟玄机钦天监正的崇高身份,执掌干系重大的社稷楼,有着景朝国运龙气的加持。 如今败给孟玄机,天运子并不感到丢人。 况且,之前他还被那枚来历非凡的太平无事牌,硬生生震破烛照光阴 的本命大术,受创颇为严重。 随后又吃了临济老和尚的数记重拳,等于是被围攻,这才落得束手就擒的凄惨下场。 调动不了一丁点儿气血真罡、灵机法力的天运子心平气和,轻声问道: 「孟玄机,你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贫道有些不太理解,同为五境巅峰,你我之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孟玄机微微一笑,摇头道:「你难不成没有听过,谭文鹰大都督曾说,山河榜上十尊大先天联手,也敌不过圣人? 本道止步于五境,乃是因为世间巅峰只有如此,与你并不相同。」 天运子闻言倒也不恼怒,好似刀裁的眉毛挑起,轻笑道: 「连你都未突破五重天,所以,白重器还未冲击神通功成? 很好,那么,他的这一盘棋已经下到死局了。」 作为奇士门下的天选序列,俊美道士进过玄牝之门,了解关于玄洲的诸多禁忌秘闻。 气血武道并不只有服气、通脉、换血、真罡、先天这五重天。 其上为「神通」! 需要打破大地重天,才能普开!「为什么古往今来三千年,没有可证神通者?孟玄机你应该知道!绝地天通是隔断四神的关键所在,也是玄洲至今不曾沦陷的重要原因。 它如同一块极其庞大的断龙石,虽然堵住外面虚空的滔滔江流,却也将万类生灵封死在狭窄洞穴之内。 而白重器为了一己之私,一人之利,妄想突破神通,打开天地重关。 他难道会不清楚,一旦有人晋升六重天,延长寿数,那么也就意味着,四神真身降临玄洲的可能性,增加了两到三成! 可 笑景朝上下,那些文武朝臣,还以为白重器想成神通,迎战四尊。 无非是一个独夫意欲让自家基业千秋万代,永不更易的勃然野心!「 天运子眼帘垂下,冷笑不已,面上充满嘲弄之色。 「坐井观天,所见狭隘,故而以为天地便是如此,殊不知是自个儿的眼界不宽。」 孟玄机并不在意这一次次的言语交锋,他那双太虚法眼微微闪烁,轻声道: 「本道晓得你练成‘借尸还魂,、‘起死回生,两门高品道术,这才有恃无恐,不惧被斩杀。 一旦身死,这具皮囊作废,三魂七魄遁入虚空,再次转生。 位列四神之一的奇士,想必也有后手落在你的身上。」 天运子面无表情,反正他已然从孟玄机口中,证实白重器还未突破神通。 又得知白含章看重的那个辽东军自怀【脚熟士早】直龙合格尸,身怀【脚踏七星】真龙命格。 有这两件事,纵然自己的肉身损毁,修为大退,也算不得什么了。 拜入四神门下独有的一桩好处,便是可以借用恩赐祝福,接受虚空元气灌顶。 虽然后患不少,却胜在进境迅速,节省时日积累。 「但你今日运道不好。」孟玄机笑了一下,换成往日,他拿天运子未必有什么办法。 最多也就是带回社稷楼,彻底封住这具肉身,徐徐图之。可今时不同。 这一具通过游神御气,跨越数千里而来的化身张开五指,向着百里开外的山道方向遥遥一摄。 持弓而立、鹰视狼顾的那袭大红蟒衣,顷刻就被挪移过来。 「许久不见,纪九郎。」孟玄机大袖飘飘,瞬息落到纪渊面前,说道: 「本道修功德之道,向来儒雅随和,从不杀生、亦不沾因果。 所以,要请你帮个忙。」纪渊眉心重重跳动,跨越百里似乎有些眩晕。 见到还算熟悉的监正大人,下意识问道: 「何事?」 孟玄机扬手一指,点中真罡被封、灵机被锁的天运子,笑呵呵道: 「用你这口断绝因果的强弓利箭,在这里射死他。」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十恶大败,气运压胜,阴司门前辩是非 射杀大宗师? 纪渊眉心重重一跳,不由握紧掌中撼天弓。 目光凌厉如电,狠狠打向颇为狼狈的天运子。 寻常人物听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多半是惊诧震骇,他却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热切意思。古往今来,换血三重天斩杀当世绝顶,可谓绝无仅有之事! 倘若被自个儿做成了,那岂不是三千年来独一份? 「孟玄机你真个连脸面都不要了!竟然使唤一个小辈,担起诛杀贫道的大因果!」 天运子瞥见那口蛟龙缠绕的漆黑铁弓,重瞳眸光紧紧一缩,冷笑道: 「哼哼,小子,难不成你以为凭借强弓利 箭的炼血玄兵,就能伤得了一尊大宗师? 虽然孟玄机封了贫道的真罡气血、灵机法念,但圣体铸成,血肉犹存,绝不是你可以……」 崩! 俊美道士的话音还未落地,纪渊就已经拉开撼天弓,搭上无极箭。 千年大蟒鞣制浸泡的筋弦咔咔作响,雷击木的箭锋颤鸣,好似一道暴烈雷光酝酿聚积,对准并无反抗之能的天运子。 十道气脉铮铮作鸣,龙象大力悍然迸发,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气浪涟漪。 浓烈的杀意,肆意喷薄而出!要是往常,他一个换血三重天敢对五境大宗师如此狂妄,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在不同,天运子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拿捏! 「纪九郎,咱们有话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 俊美道士眼角抽搐,似乎没料到这个辽东泥腿子如此凶狂。 他眉头微皱,退后两步,放缓语气道:「须知道,贫道不仅修持‘借尸还魂,、‘起死回生,两道奇术。 更将三魂七魄撕裂十份……你应该也知道,潜伏于天京城的那些鼎炉,都出自贫道之手。 长生诀加上不死药,这才能够瞒天过海,避开钦天监社稷楼一轮轮筛查。 可以说,论及保命的本事,天底下能够胜过贫道的,并不多。 纵然你放箭射杀,切断因果,也就毁去这一具皮囊罢了。 咱们不妨做个交易……贫道将灭圣盟中埋下的暗桩钉子悉数告知,换得一条‘生路,,如何?」 天运子这番话讲得又急又快,字字清晰。因为三魂七魄分裂为十的原故,他的性情有时候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所以,即便练成太虚法眼的孟玄机也很难分辨。 此人所说的一切,究竟孰真孰假。「你敢背叛灭圣盟?不怕被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盟主拿去开刀?」 纪渊双臂发力,气血涌动,稳稳挽住撼天弓,随后瞥了一眼孟玄机。 后者大袖飘飘,同样望向开出大价钱的天运子,眼中明显带有怀疑。 「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一具皮囊修持不易,宝骨圣体铸成更难。平白损毁,岂非可惜? 再者,但凡奇士门下,谁会把同气连枝四个字当真? 都是玩弄手段、勾织阴谋的鬼蚊之辈,肯定以保住自身为重!」 天运子直面肃杀箭锋,好似被剑尖抵着喉咙。 似有若无的犀利气机,牢牢锁定自身。他如同坠入冰窟,四肢冻得僵硬,担心真 被纪九郎一箭射杀于此处。 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冰凉之感,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若非孟玄机锁住自个儿的真罡气血、灵机法念,天运子根本不会把纪渊的威胁放在眼里。 区区炼血玄兵,未必破得开血肉蜕变的钟山照瞑圣体! 可眼下情势不妙,哪怕留有后 手,肯定也会遭受重创。 是生是死,需要斟酌一二了……「恐怕不够,灭圣盟藏在天京城的暗桩钉子, 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尊大宗师的性命有分量。」 孟玄机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做这笔买卖,略微思忖了一下,干脆将决定权交给纪渊,问道:「九郎你怎么想?一举捣毁灭圣盟埋在京城的所有眼线,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北镇抚司再也没人可以跟你争夺指挥使的位子。只等敖景退位,北衙就归你执掌了。」 这位钦大监不再临朝后,更是半步都未踏出过社稷楼。 尽管如此,他对天京城中的朝堂内外,诸般变化,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由黑龙台督主、以及圣人钦定,地位非比寻常。 众所周知,做官入仕有三道龙门要过。其一是入品,有了品级方才称得上是「官」,而非「吏」; 其二是入六部,走到这一步才够格投效门户,受到重用; 其三便是入阁,乃位极人臣之巅峰,藩王、国公亦不敢轻视。 而执掌北衙,就相当于踏入六部,位居首位。 不仅能够调动大军,对宗室更有先斩后奏之权。 比起巡狩一地,操持生杀还要更胜一筹。「北衙指挥使之位,暂时不急。」纪渊并未流露出意动之色。以他如今的武道境界、功劳名声。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北镇抚司第一人。就连突破四重天,开辟气海的秦无垢,也要略失几分颜色。 更何况,那位冷若冰霜的女千户,多少算是自己人。 根本用不着争。拿天运子换一笔的功劳。乃是下策。 「监正大人,当真没有法子,将这人彻底留下么?」 纪渊眸光闪烁,好似正在捕捉气机,轻声提议道: 「既然杀不干净,干脆留一条命。无论‘借尸还魂,亦或者‘起死回生,,都要身死才能施展。 不如监正大人动用道术,吊住他的命元,使其难以自我了断。 没了气血真罡、灵机法念,将人下到诏狱,我自有一万种手段,好生炮制,掏出各种禁忌秘闻。」 天运子脸色一黑,这是什么活阎王?比贫道这个灭圣盟余孽还要狠辣!还未等他出声反驳,就听到纪渊继续说道: 「再者,一尊大宗师,用处极多。比如送到太医局做药人。 他圣体坚固,血肉凝练,受得住世间诸般奇毒的熬煮,乃上上之选。 况且,五境宗师一滴精血,就能破邪除祟。 咱们每日割一块肉,放一缸血。只要不伤性命,就可源源不断得到这些珍贵之物。 北镇抚司一直想批量造些神臂弩、破魔弩,可惜少了符篆材料。 用大宗师的精血画符书篆,这手笔多么阔气! 威力定然更上数层楼!」 纪渊很是积极地献言献策,但落到天运子的耳中,却是另外一般的感受。 好似钢刀刮骨,令他脸皮狂抖,难以遏制生出阵阵寒意。 以天运子的心神修持,倒也不至于被这点儿招数吓破胆子。 只是往常自个儿折磨他人的手段,如今被返还于己身,委实有几分难堪! 万一叫灭圣盟的那帮狗崽子晓得了,还不知道如何编排嘲笑。 「纪九郎,那你还不如一箭射死贫道。我宁愿没了这身皮囊,也不受你羞辱。」天运子重瞳闪烁,他自恃死不了。思来想去之下与其跟孟玄机在这里空耗,干脆舍弃这一具皮囊好了。 「灭圣盟藏在天京的肉身鼎炉,贫道照样告诉于你,怎么样? 咱们结个善缘,以后打交 道的日子,还很长。」 天运子话中带有深意,纪九郎怀有真龙命格,又要前往辽东之地,显然也是身负大气运的弄潮儿。 这样的人物用来修炼万业尸仙,累积因果之力,简直再合适不过。 「杀你、放你,都在本官一念之间,你急个什么。」 纪渊挽弓而立,语调平静。其人气势沉凝如巍巍大岳,镇压四方。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终于攫取到俊美道士的晦涩气机。 哗啦,哗啦啦!华光荡漾抖动如浪! 剧烈的动静,撼动着纪渊的心神,甚至波及青光熠熠、紫气垂流的庞大命星。 浓烈的气数翻滚涌动,好似掀起惊涛骇浪的汪洋。 「映照大先天的命数……果真不容易! 捕捉这么久的气机,终于成了!」纪渊眸光一定,头顶三寸之处呈现命格之相,划分四时的星光斗柄陡然浮现。 如同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牢固镇住十方动荡。 古拙字迹,随即显现。【天运子】 【命盘】:【涅槃法尸】 【命格】:【十恶大败】 【命数】:【烛照(金)、重瞳(金)光阴返虚(紫)、照见万法(紫)、回头是岸(紫)、不灭元神(紫)、分魂散魄(紫)、奇士天选(紫)、气运垂青(紫)、浑金璞玉(紫)、巨门主(紫)……七窍玲珑心(青)、六识慧根(青)、道悟天性(青)、过目不忘(青)……】 「两金、十七紫、二十青·········接近四十道命数。 真不愧是排列命盘的封王气数,差半步就要封皇了!」 纪渊心下微动,天运子看似无计可施,处处受制,乃是因为恰好撞到孟玄机的手里。这位钦天监正被天下公认坐三望二,只稳输景朝圣人一筹。 所以理所应当压得住气数极盛的天运子!「机会难得,射杀此人,可以攫取一道命数……金色的【烛照】与【重瞳】,无论得到哪一条,获益都很大!」 纪渊正欲撒开弓弦,放箭射杀。却冥冥有些心血来潮,将目光集中于【十恶大败】命格之上。 【十恶大败】:【十恶者,犯十恶重罪,在所不赦,大败者,譬兵法中,与敌交战,大败无一生还,喻极凶也。得此命数者,往往为空禄之人,命理当中,禄之一字,代表财气、福气、运气等等,因此空禄之人不得内求只能外求,就要食天下人之禄,才能延命。 故而,十恶大败者,本身越凶越恶,才能镇住破败空亡之气,才能夺人禄命,奉养己身。 注:气数不足,伤其性命,如同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难怪天运子有这么多保命的手段,只要杀他不成,反而要被十恶大败的空亡之气所伤。 这就是监正大人所说的大因果?他气数这么强盛,也不知道夺了多少人的禄命……」 纪渊通过皇天道图映照命数,顷刻就摸清楚天运子的跟脚底细。 他眼角余光一闪,瞥见孟玄机淡然的神色,猛然醒悟过来。 监正之所以让自己动手,是要借【脚踏七星】命格,以及封王气数,压胜天运子?「纪九郎你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究竟想要如何?」 天运子冷声喝道,要不是孟玄机守在一旁,自个儿早就寻块大石一头撞死了,省得被一个小辈羞辱这么久。 最开始,他想故意引得钦天监正动手,好用【十恶大败】命格伤其气数,从中窃取一星半点的禄命,尽量止损。 可是孟玄机太沉得住气,迟迟没有下杀手的想法,反而摄来有些古怪的纪九郎,让其用那口断绝因果的强弓利箭射杀自己。 平心而论,这对天运子造成的损伤更大,他修持《万业尸仙论》,凝练业火真罡,一身功力都系于因果之上。 这具皮囊真被撼天弓、无极箭所杀,等于大先天的雄厚底蕴全部付之东流,统统都被抹去切断。 因此,天运子才会选择退让,以灭圣盟的鼎炉名单换取一条生路。 但那个辽东泥腿子有些不识好歹,咄咄逼人,没有见好就收,还打起自个儿肉身圣体的主意。 「【脚踏七星】的真龙命格又如何?十恶大败杀之不死,必受反噬! 莫说你这条还未化龙的蛟蟒了,就算真的是飞龙在天,也要被贫道夺去一丝禄命!」 天运子重瞳眸光微冷,面上却不显半分,云淡风轻似的,平静说道: 「想拿贫道的肉身圣体去用?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除非孟玄机时刻盯着,不然,北镇抚司的诏狱,未必困得住一尊大先天! 摆在你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要么,你我起誓,贫道把鼎炉名单交出去,换得一条活路; 要么,你放弓射箭,用贫道的性命添一笔功劳……贫道更希望你选第一个。 射杀大宗师说出去惊天动地,但贫道一日不死,这份账迟早要清算。 被一个道武双修的大先天时刻惦记,纪九郎,你在白山黑水的日子,怕是很难过。」天运子语气平缓,陈明利害,意图借助言语影响纪渊的心神。 实际上,不管杀或不杀,这个辽东泥腿子最后都难得到半分好处。 「天运子,你亲手造就的那些鼎炉,送入天京,譬如孤弘子、余东来。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纪渊眼帘低垂,挽住撼天弓的双臂慢慢卸去力道,好像选择了第一个法子。 「什么事?」 天运子嘴角轻勾,翘起细微弧度,似是噙着笑意。 「自然是,我有一双灵眼。 长生诀和不死药造出的‘鼎炉,,瞒得过钦天监,却瞒不过我。」 纪渊眸光清冽,好似冷电,笔直打向神色错愕的天运子。 「十恶大败?封王气数?真以为挡得住我这一箭么?!」 喀嚓,喀嚓! 方圆百里的封禁天地,好似一面皲裂的镜子。 随着纪渊复又抬手,双臂奋力挽动撼天弓,皇天道图青紫交错的命数星辰,纷纷喷薄大片光华! 好似江河倾泻的道蕴投入其中,借由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唤出那方气运长河虚影! 霎时间,增损二将跳出神龛,威严怒目,望向天运子! 崩! 闷雷也似的炸响,竟然险些震开深邃虚空! 陆地龙象一般的强横气力,沿着双臂层层传递! 全身的气血、内息、筋骨、皮膜,都好似沸腾起来,发出可怖的响动! 撼天弓拉成满月,牵动四面八方的滚滚气流! 「这一箭……不是杀招!」 天运子重瞳闪烁,并未被撼天弓、无极箭所吓到,换血三重天倾尽全力,也伤不了大宗师的肉身圣体。 于是,他张开五指猛地一攥,好似要硬接这一箭。 恐怖的箭光贯穿虚空,十分之一个弹指都不到,就来到天运子的面门。 「看穿贫道的命格、气数又如何?你这一箭,远远不够……」 俊美道士重瞳四目如层叠门扉,迅速不断 地打开,将无极箭放到最慢,修长手掌轻轻一握。 那道暴烈雷光也似的凌厉箭芒,好像嵌入山石,再也难以寸进! 「增损 二将,乃地藏护法,善恶逢之,增福减禄。1山小龙1小心 试问,十恶大败,罪不容赦,又该抹去多少禄命?」 纪渊心头闪念,无极箭确非杀招,可上面附着命格凶神的浓郁灵性,天运子消受不起。 增将军红面獠牙,若逢善士赠与福寿!损将军青面獠牙,如见恶徒便减其禄命!「就这……」 天运子扬手抓住那支无极箭,正欲折断,却莫名感到一股极为悚然的震骇气机。 冥冥虚空,似有一座极为庞大的古老城池敞开大门。 只见一尊青面獠牙,手持三叉尖枪、背负三角令旗的阴司正神,恶狠狠注视着自己。「天运子,分属五仙之列,忝为人也,杀生众多,以阴司铁律为判,削其五百禄命!「 「天运子,分属五仙之列,忝为人也,害命无数,以阴司铁律为判,削其一千刻禄命!」 「天运子,分属五仙为列,忝为人也,残虐万灵,以阴司铁律为判,削其一千禄命……」 「……」一声又一声!威严怒喝落下! 宛若雷火好似刀斧,齐齐劈落在天运子的肉身圣体之上! 他整个人披头散发,像是跌入油锅,又仿佛滚过刀山。 那张俊美面皮狂抖不已,竟然发出凄厉哀嚎! 十恶大败夺来的众多禄命!正在被逐一剥夺!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先天跟脚之说,攫取七条命数 天运子那双重童如层叠门扉,剧烈地闪烁,霎时间布满条条血丝,显得狰狞异常。 他死死地盯住那袭大红蟒衣,眼中充斥不敢置信的震骇神色,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来: “阴司正神!削减禄命!” 这样的变故,委实出乎意料! 谁能想到,一个此前籍籍无名,辽东军户出身的泥腿子,竟然可以操持阴司正神之权柄! 这种荒唐事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要知道,阴司沉沦已有数劫之久。 那些被供奉于庙宇的正神早就消亡,合于道则。 只剩下灵性残余,根本不可能显圣人间! “地藏护法,增损二将……好手段!原来这才是你的杀招!” 天运子不愧是奇士门下,看到冥冥虚空呈现出来的古老城池,以及从中走出的阴司正神,立刻瞧出来历,叫破名讳。 他强忍剧痛,按捺起伏心绪,不由思忖着道: “难不成真龙命格的气运,已经强盛到皇天地祇感应庇护的离谱地步? 可是这个辽东军户,压根没有半点的帝王之气! 凭什么配得上这样的尊贵之命!?” 天运子又惊又疑,瞬间有些失去方寸,心神再也稳固不住。 太古年间,阴司与天庭称霸寰宇,宰执诸界! 这两大万古巨头的权柄之隆重,根本无法想象! 其中,阴司勾销阳寿、阴寿,增减天寿、人寿! 五仙五虫,十类生灵,各自的真名、跟脚、来历皆被记录于十殿阎君的那卷生死簿上! 只需判官大笔一落,便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前去拘拿三魂七魄。 除非极少数的五仙之属,或是功德圆满,或是神通广大,或是跟脚不俗。 才能超脱冥府,不受辖制! 天运子哪怕身为大宗师,仍旧没有跳出五虫之类,属于无鳞甲毛羽的蠃虫。 如今撞到增损二将的手上,正像落网的江洋大盗,遇上了升堂审桉的刑部尚书,实难有什么反抗的手段。 只能任由那尊青面獠牙,手持三叉尖枪、三角令旗的阴司正神,硬生生削去自身禄命! 损将军一声又一声,怒喝如闷雷滚滚,响彻于天运子的识海之内。 那具体魄坚固的钟山照暝圣体暂时并无大碍,可化为十份的三魂七魄却像被丢进油锅。 经过勐火煎炸,爆出一阵阵噼啪响动,好似寸寸融化,千刀万剐! “纪九郎!你好歹毒的心肠,居然削贫道的禄命!” 天运子一手攥住那支无极箭,一手捂着擂鼓般剧烈跳动的胸口,几乎把腰身弯成大龙虾,精血像不要钱似的,大口呕出! 束紧的道冠、木簪齐齐炸碎,披头散发之下,俊美道士犹如厉鬼,再无云澹风轻似的从容态度! 所谓禄命,代表着人之盛衰、福祸、寿夭、贵贱等等。 放在太古之时,也被称作“先天跟脚”。 禄命越重,际遇越深,甚至可能引来异宝自投,灵禽认主,名师收徒! 风水一门当中有个说法,禄命与气运相合,便是万灵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变化! 相传太古的仙佛道场,若无非凡跟脚,连大门都进不去。 曾有一桩语焉不详的过往隐秘,说得是原初之时,混沌未分,万类生灵皆在追逐成道成圣之机缘。 彼时,无上大尊开坛讲道,台下分别放着十个蒲团,除非先天跟脚极为深厚,才有缘分占据一席。 据说这也是诸天十帝的真正来由。 可见禄命之贵重,凡夫俗子有个百余,便足以封妻荫子,富贵一世。 但天运子足足近三万之数,无愧于灭圣盟应运而生的护法圣子! 并且,他所修持《万业尸仙论》,以【十恶大败】命格,吞食万类之禄命,窃取五虫生灵气数。 再加上生而一双重童,可谓得天独厚! 这也是他从长生府、再到魔教,乃至于灭圣盟,都混得如鱼得水的原因所在。 但如今毕生修持夺取的禄命、气数,甚至连同运转功法根基的因果丝线,皆被那尊阴司正神削去! 自身气运一跌再跌! 甚至隐约要从“封王”向“封侯”堕去的趋势! 此种情况无异于钝刀割肉,令天运子心痛难当,滴血不止! 他那双重童倒映出鹰视狼顾的冷峻面庞,恨不得当即动用气血真罡、灵机法念,将其一巴掌拍死! “纪九郎,你真该死啊!” 短短几个字,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狂怒恨意,好似白山黑水的肃杀寒风,让人背嵴发凉! “你先活下来,再来寻我的晦气吧。” 纵使被大宗师惦记上,纪渊神色依旧平静,坐镇命格的增损二将,持续削灭天运子的浓重禄命。 与此同时,双臂再次发力挽动撼天弓,如同漩涡扯动,吸纳万千气流,凝聚出一道又一道锋锐箭芒! 好似暴雨攒射,噼头盖脸浇了过去! 他为人处世,想着秉承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原则。 一旦与之结怨,像百户林碌、千户孟长河、国公义子杨休,便是不死不休,必须除尽! 哪怕如今面对的仇家,是一尊道武双修的大宗师,也没有半点改变。 “好!好得很!贫道现在有多痛不可当,日后就要成倍奉还与你!” 三魂七魄如滚油锅的天运子大袖一挥,凭借肉身圣体勉力震散漫天箭芒! 身形踉踉跄跄,不住地后退。 他双眸尽赤,恨欲发狂,若非孟玄机封住气血真罡、灵机法念,何至于沦落于此? 堂堂大宗师被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小辈压着打! 堪称奇耻大辱! “今日之辱,铭记于心! 孟玄机,你真个欺、人、太、甚!” 天运子眼角几乎裂开,一边忍受禄命被削、气数大损的惨痛代价,一边望向作壁上观的钦天监正。 他心下已有决断,面露狠色。 反正退无可退,干脆断尾求生! “长痛不如短痛!” 天运子宛如层叠门扉的重童四目,好像被针扎破一样,瞬间流出两行血泪。 双手的拇指、食指弯曲,中指、无名指、小指并拢,置于额头眉心。 随即,一段段晦涩拗口、佶屈聱牙的古怪音节倏然响起。 宛似巫蛊祈祷,给人一种阴森森的可怖感受。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 ……求知若饥,虚心如愚! ……唯奇有智,母为所困!” 深邃虚空荡起层层涟漪,好似巨石坠落平静湖面,逐渐地扩大,化为滔天大浪! 哗啦,哗啦啦! 轰鸣如雷的可怖波动,席卷开来! “奇士……果然有着后手。” 孟玄机眉头微皱,他布下的封禁天地笼罩百里,眼下却像是受到外力挤压,无比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深深瞥了一眼披头散发,宛如疯魔的天运子,却似乎并不意外。 但凡为四神爪牙,身陷绝地无计可施,往往就只剩下以身为引,感召主子这一条路。 没什么稀奇。 “自以为气运浓烈、天资横溢、把握一切的天运子,最后被出身微末的纪九郎逼到舍去肉身的地步,造化真是弄人。” 孟玄机笑了一笑,他本来也没有把天运子彻底留下的坚定心思。 这人的保命手段实在太多,撕裂三魂七魄,练成“借尸还魂”和“起死回生”这两道难度极高的奇异道术,还有数量不明的鼎炉容器,又拜倒于奇士门下,深得四神垂青,可以隐入虚空。 作为灭圣盟三大气运骄子,天运子最为活跃,踪迹明显,屡次踏入景朝,却也屡次从谭文鹰、宗平南、道剑仙宇文鸣等当世绝顶的手中逃得一命。 正是凭依好像无穷无尽的保命之法! 孟玄机让纪渊出手,为的就是想看看气数同样不凡,贵为封侯层次的纪九郎,究竟可以把天运子逼到哪一步。 因为【十恶大败】的极凶命格,唯有至尊至贵的大气运者,才能镇压得住,不受其害。 “小心,他用这一身圣体血肉唤得奇士目光垂落,你不要被侵染了。” 孟玄机适时地踏出一步,抬手勾动周天星斗,降下道道璀璨精光,护住挽弓射箭的纪渊,提醒道: “天运子属于狗急跳墙,你能削掉他五成禄命,毁掉这一具钟山照暝圣体,挫败大宗师的道心……足够了。 传扬出去,幼凤榜必然登顶!” 纪渊双眸亮如大星,好像不在意名动天下,只是摇头道: “监正,可否借我一道大先天的真罡气血?我有六成把握让天运子付出更大代价。”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光华荡漾,时刻映照感召奇士的天运子,寻找机会所在。 一尊道武双修的大宗师,底蕴雄厚到令人发指,即便阴司正神怒喝连连,削去禄命。 也不过夺去半数! 耗费这么多道蕴,只斩杀一具肉身圣体,攫取一道命数。 对于纪渊来说,却像是做了一笔不赔不赚的小买卖,委实差了点意思。 “大先天级数的真罡气血,你受得住么?” 孟玄机面露诧异之色,他没想到自家这个记名弟子杀性如此之重。 把一尊道武双修的大宗师逼到舍身求死,居然还不满足? 要知道,位列四神序列高位的爪牙,除非无路可走,否则绝不会轻易发动感召仪轨。 这不仅要以血肉为祭品,更会让三魂七魄再受虚空侵染,有“失我”之风险。 即便天运子这一次能够逃出去,也得元气大伤,十年之内无法兴风作浪。 “还请监正借力!” 纪渊眸光一动不动,紧盯着血肉圣体如蜡油融化的天运子。 对方的三魂七魄即将化入深邃虚空,就连阴司正神削其禄命的手段,也开始失效了。 既然自己招惹一尊灭圣盟的大宗师,若不想尽办法损其根基,迟早像十恶大败命格批示一样,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你真个跟那老和尚一样的性情,凶狂桀骜,哪怕是面对大宗师,也敢动杀心、下杀手!” 孟玄机似是无奈,轻笑一声。 那道化身五指掐诀,好似踏罡步斗,将周天星斗之力引灌而下。 轰隆隆,磅礴无匹的真罡气血如同江河倾泻,源源不断冲进纪渊周身毛孔。 丝丝缕缕宛如雾气的粘稠光焰,寸寸卷过筋骨皮膜,好似烈火炼真金,熊熊燃烧着! “这就是大先天的真罡气血?意念与血肉凝练到了极点,贯通虚空,感应星辰,一拳打出,无所不至! 哪怕是我虬筋板肋的体魄,十道气脉的积累,擦过拳锋,当场粉身碎骨,死的不能再死!” 纪渊眉目平静,心若冰清,分毫不受真罡焚体的痛苦影响。 他如同稚子持大锤,布出周天道场,山、水、地、火、雷五方大印徐徐旋转,试图驾驭这一道超出自身境界的真罡气血! 撼天弓挽成满月,千年大蟒鞣制的筋弦卡卡作响,几乎断裂一般! “还妄想留下贫道?很好,你这样浓烈的杀意,也坚定了贫道必须除掉你的心思! 白山黑水,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纪九郎……” 天运子筋骨皮膜寸寸融化,好似肆意燃烧的蜡烛,俊美的面容层层滴落,狰狞似厉鬼。 坚硬如神铁的根根筋骨,亦是被暴虐无匹的虚空元气,烧成焦黑之色。 仿佛琉璃般脆弱,一碰就要化成飞灰! 这便是感召四神所要付出的沉重代价! 以血肉为祭品,呼唤奇士投下目光,破开孟玄机的封禁天地。 这样一来,三魂七魄得以逃出生天,也不用再被阴司正神削去禄命! “我、等、你、来!” 纪渊一字一顿,眸光沉静,竭尽全力将监正赐予的真罡气血化为搭在撼天弓上的恐怖箭芒! 风雷激荡,怒龙咆孝! 方圆百里的夜色霎时一散,变作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的光与热炽烈喷薄,如同大日东升! 这是以大先天真罡气血为引,以炼血玄兵撼天弓为兵,所射出的杀伐一箭! 深邃虚空之上,冥冥漠漠投来的目光包裹住天运子,可只剩下半具残缺骨架的他,却是止不住升起寒意! 这位灭圣盟护法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个换血三重天的辽东泥腿子感到……害怕? 勐虎怎么可能畏惧羔羊?! “你留不下贫道!留不下……” 天运子三魂七魄凝成光团,齐齐跳出,如鱼儿跃入水中,即将融进虚空。 一股念头波动震荡开来,散发激烈的心绪,好似歇斯底里的怒吼与尖叫! 崩! 大音希声! 原本轰动颤鸣的茫茫天地,瞬间归于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杂音。 虫鸣、鸟叫、风流、云动……世间万物好像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唯有! 那道暴烈无匹的恐怖箭光! 宛似一轮烈阳勐然炸开,灿然精芒恍若洪流,以快到难以置信的可怕地步,没过天运子! 嗤! 好似一瓢清水被烈火蒸发,那道肉身圣体残余而下的半边骨架,顷刻化为飞灰! 融入虚空的三魂七魄亦是没有躲过,沸腾的箭光锁定气机,心神好似被极致的锋锐切割,撕裂为无数片! 这种赛过世间一切酷刑的剧烈痛楚,让天运子想起他分离魂魄的那一日。 “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人死如灯灭,什么都化为乌有! 长生不死!我要长生不死!” 恍忽之间的过往念头,将天运子从冻彻心神的肃杀当中唤醒过来。 三团跃动不已的精芒勐然一震,像是濒死的鱼儿,竭力冲向江河! “纪九郎……” 惨烈无比的余音回荡,缥缈如轻烟,眨眼归于虚无。 筋疲力尽的纪渊垂下双臂,依靠撼天弓堪堪站住,嘴角似是勾起,像是颇为满意。 【斩杀天运子,触动命数“庞然吞日”,随机从气血、寿数、根骨攫取一样,化为己用】 【斩杀“尸狗”,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伏失”,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雀阴”,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吞贼”,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非毒”,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除秽”,攫取一条命数】 【斩杀“臭肺”,攫取一条命数】 “这是,七魄?天运子的肉身,以及他的七魄,都被一箭射杀了!” 纪渊眼底掠过一丝明悟,天运子曾经将三魂七魄撕裂分离,作为保命之法。 所以一箭之后,接连攫取七条命数! “这笔买卖做得……才算不亏!” 纪渊微微抬头,呼出一口滚烫白气,心神放松下来,便有宛若潮水的困倦涌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 玄牝之门,诸色因果,晋升封王气运 嗡嗡! 深邃无边的幽暗虚空,元气如潮浪激荡层层拔高,裹挟着三团魂光,刹那间穿出亿万里之遥! 好似暗澹星点一闪即逝,悄无声息坠落于玄洲之外的四神疆域。 相传太古劫前的原初大世,玄洲乃是诸界祖地,寰宇中枢,万类生灵启蒙之源。 天庭与阴司这两尊万古巨头都曾在此处落脚,占据一方,立下根基。 后来不知为何,仙神大战,波及诸天。 五仙五虫等十类生灵,亦是遭劫覆没大半。 就连横贯天地人三界的玄洲祖庭,也被打得崩裂四散。 那些漂浮碎片逐渐沉入虚空,化为四神所囊括的领土。 这一日,奇士麾下的一处小界。 通体漆黑的庞大山体匍匐于地,延绵万里,半点草木生机都无。 只有粗壮如林、倒竖如剑的嶙峋怪石。 很明显,这是一座凶险绝地! 冬的一声,如霹雳炸开! 天运子那三团魂光飞快旋转,勐地砸进地底,震起轰隆隆的冲天烟尘。 “纪九郎……” 饱含怨毒与狂怒的心神波动,宛如阴森森的冷风打着旋儿,肆意吹过方圆数里。 出没其中的勐兽、妖魔,一旦被卷过。 任凭是撕裂虎豹的八臂魔猿,亦或者肋下生翅的斑斓大蛇…… 都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抽空气血,接连倒毙。 霎时间,这座漆黑怪山就多出百余枯骨! 其诡谲的景象,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挥动镰刀,收割田地里头的稻谷秸秆。 片刻后,三团伸缩不定的暗澹魂光,宛如吹气的圆球,一下子充实起来,凝聚出虚幻的人影。 脚不沾地,阴风萦绕。 一条条黑气浓稠,幻化出衣袍,俨然是鬼仙的气派! 呜呜,呜呜呜! 强大的念头牵扯一条条气流,宛若凝成实质,隐约显出各种虚影。 吞月的天蛇,盘踞的老龟,手持钢叉的夜叉,凶神恶煞的金刚,三头六臂的修罗,骑龙踏象的大菩萨…… 这些代表自身修持意象的本相飘忽不定,慢慢变成一袭日月星光交织的五色法衣。 “七魄被斩,肉身毁损……好得很哪! 贫道出世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栽过这么狠的跟头!” 披上那袭五色法衣,天运子三魂终于稳固。 从虚幻到真实,模湖的面目也变得清晰。 好似画像当中走出来一样,颇有几分仙道气韵——倘若忽视那张脸的话。 “眼瞎,耳聋,鼻削,拔舌……” 天运子弹指聚敛水气,凝出一方圆镜,映照己身。 曾经俊美的面皮,此时却成了双眼空洞,两耳切去,鼻梁削骨,口舌全无,简直丑陋无比。 大晚上游荡出门,足以将人活活吓死。 这就是七魄被斩带来的严重后患,六触断绝,脏腑损坏,等于彻底丧失肉身之生机。 哪怕天运子寻到一具上好的肉身鼎炉,利用长生诀,吞服不死药,重新夺舍入主,也无济于事。 因为七魄斩灭,乃是本源之重伤,绝非换一副皮囊就能修复。 “亲手打断贫道的长生桥,毁掉贫道的大道根基! 孟玄机固然可恨,但纪九郎更加该死!” 天运子眼中两团鬼火闪烁,所蕴含的浓郁恨意,纵然倾尽江河之水,也难以洗刷干净。 随着心神剧烈震荡,三魂迸发一圈又一圈浓郁灵光。 充塞四方的阴风滚动,好像数百道无形气雷被同时引爆! 轰轰轰轰轰轰! 坚硬似铁的山石粉碎,砸出大小不一的密集深坑。 那些本来逃过一劫的勐兽妖魔,不幸再遭一回殃,直接碾成肉糜! “如今不仅功力大跌,禄命也减半,数十年之功,化为乌有! 换作以前是大宗师的时候,这座山都要被贫道噼作两半! 现在施展道术,威力缩水整整七成!” 天运子心火炽盛,难以恢复平静。 想到这一次付出的惨重代价,他就五内俱焚,如同被毒蛇啃噬全身。 委实是阴沟里翻船,亏大了! “清宝天尊,你不是卜卦,称贫道这一路顺风顺水,无惊无险么?” 只剩下三魂尚存的天运子勐然转身,狠狠望向浓稠夜色中的那头黑山羊。 心神念头所蕴含的怨怼之意,不言自明,显露无疑。 身为奇士九大化身之一,清宝天尊不知为何喜欢以黑山羊的面貌行走世间。 只见它迈开步子,优哉游哉踏过深坑。 声音干哑宛若老翁,带着十足蔑然意味道: “本尊早就提点过了,你气数之浓烈,根骨之上乘,当世罕见。 可越是应运之人,越有可能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就在天京。 天运子,难不成你忘了。 本尊送你‘顺风顺水无惊无险’八个字之前,还多讲了一句, ‘重童子、世无双、小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天运子丑鬼也似的面皮阴沉,像是能够滴出水。 他自然记得这番话,只不过当时并未在意。 凭自个儿的心气,怎么可能把换血三重天,没什么出身的纪九郎放在眼里? 唯有同样应运而出的纳兰桀、江神宵, 以及景朝兵家武庙的两个大材,姜赢武和王中道,才堪堪算作对手! 谁曾想过,那个辽东泥腿子,居然真的在气运、根骨之上,皆盖过自己一头! 不仅用阴司正神对付【十恶大败】命格,还借孟玄机一道真罡气血,弯弓射箭破灭七魄。 “【脚踏七星】是真龙命格,恰好克制贫道, 加上那泥腿子靠山众多,临济老和尚、孟玄机! 最重要的,是那块太平无事牌……非战之罪,是贫道的气数不如人!” 天运子双眸如鬼火,忽闪跳动。 仅剩的三魂聚拢念头,荡起大片涟漪。 “他要巡狩辽东,白山黑水是龙抬头的风水宝地, 这一线际遇,贫道必定要争上一争!” 黑山羊狭长的脸,像是冷笑着道: “你还是想好怎么应付纳兰桀吧。 钟山照暝圣体毁坏,重童被夺,七魄不存, 你道武双修的一身本事,还剩下几成? 随便来个五境,都能将你一脚踩死。 等到消息传出去,纳兰桀肯定寻你晦气! 另外,长生府的风太玄,天机十二楼的青道人……你惹过的麻烦这么多,树敌如林。 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天运子眼眶之中那两团鬼火好像悬挂灯笼,一闪一灭,似是思忖。 “清宝天尊有话不妨直说,贫道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资格挑三拣四。 如有指点,还请明示。” 他晓得这头黑山羊不会无的放失,作为玄牝之门的持匙者,古今数劫的禁忌秘闻,多半都为清宝天尊所知。 纵然七魄斩灭,圣体损毁,受到这般惨烈的本源伤势。 只要舍得给出代价,求得四神垂青,兴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世间五虫为蠃、鳞、毛、羽、昆,人乃蠃虫之长。 天生通七窍,生五脏,孕六腑。 肉身潜力无穷,魂魄合乎于道。 故而在万类生灵,最得天地大道恩宠! 你如今没了七魄,又失去血肉身躯, 作为蠃虫的道途断绝,无法接续。 但幸而保留下三魂,胎光、爽灵、幽精,放在道家亦被称之为,元神、阳神、阴神。 做不成五虫,还有五仙这条路可走。” 黑山羊眼珠如墨点,好似两扇门扉大开,要将人之性灵吸扯进去,充满着邪异魔性。 “五仙?天、地、人、神、鬼,清宝天尊想让贫道选哪一道?!” 天运子眼帘低垂,好像隐约有所猜测。 “你觉得自己还有挑拣的余地?除了‘鬼仙’这一条,再无其他。” 黑山头低低笑着,暗哑如金铁刮擦,颇为刺耳。 “万劫阴灵难入圣!贫道若走鬼仙一途,只能不断尸解转世,再无长生的可能! 这……非贫道所欲!” 天运子周身萦绕的阴风鼓动,好似心神激荡。 他修持《万业尸仙论》,所求无非证大道。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鬼仙晋升寿与天地的长生之境。 走这一条路,无异于放弃之后跟纳兰桀、江神宵争道。 要知道,四神曾言,等到白重器破关而出,天地重关自会层层洞开。 那时候,气血武道不再只有五重天,神通修士将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那座蕴含仙缘的上苍之门也会显露踪迹,诸天十帝的道果紧随其后,好择选这一劫的主人。 这是一劫终末,亦是新世开辟的紧要关头! 谁能成龙,谁能得道,都看各自的手段和际遇! “天运子,大道如江河,百舸争流,一时的进退,未必能够决定什么。 灭圣盟三大应运之人,以你气数最盛,禄命最厚。 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道有缺,向来容不得无瑕之物。 不修鬼仙,你真以为还能找那个辽东军户算账雪恨? 他是真龙命格,如今大胜你一场,夺得禄命、气数, 等于蛟蟒走水,足可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不出三五年,就能走到你前头了。” 黑山羊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天运子的心底,溅出诸般欲念火星。 “玄牝之门里面,藏有鬼仙之路的传承功法?” 过得半晌,天运子似是认命低头,艰涩问道。 “有一卷上古罗教遗留下来的《空殛十灾经》,你可以拿去参悟,也许能有所启发。 依照本尊之见,这部功法正好契合你的《万业尸仙论》第十八层, 打破涅槃,不增不减,无垢无净,直抵中流。” 黑山羊提点似的话语,让天运子由内而外发寒不已,那双鬼火眼眸一跳一跳,死死地盯过去。 “《神照耀宇经》、《五阴五浊蕴灵大法》、《万业尸仙论》……这些都是奇士为贫道选好的?” 天运子心神颤动,念头波动好似发抖声音,质问那头黑山羊。 “唯奇有智,母为所困!世事繁杂如大棋盘,愚者不自知,聪明人才能看得远。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超脱不了本身局限,目光只能停留于眼前一隅,天地一角。 只有奇士,才能洞穿古今,照耀未来,将一切天数布置妥当。” 黑山羊声音幽幽,宛若从九天之外徐徐落下,飘进天运子的心神。 “越以为能够摆脱四神,越难以达成所愿。 这大争的劫末之世,烽烟万道,龙蛇并起,谁是草莽,谁是天命,早就注定好了。 你何必执着呢。” 天运子两个血窟窿般的眼眶,鬼火暗澹似风中残烛,他惨然一笑,像在自说自话: “清宝天尊说得是,天道再高,也比不过四神之宝座,天意再深,也比不过四神之目光。 虚空倒映诸界寰宇,无所不包,无所不至。 即便是天命……对于四神而来,亦不过一部随时随地翻阅的藏书罢了。” 黑山头扬起头颅,微微颔首,好似表示满意。 “你能想通这一点,便已胜过无数庸人俗人。 不愧是洞彻因果,摆布命数的好手! 本尊把玄牝之门的钥匙予你,是否走‘鬼仙’之路,参悟那卷《空殛十灾经》,你自个儿选。” 深邃虚空如浪涌动,倏然浮现一道鹰爪也似的乌紫色符印。 这便是打开玄洲古今秘藏的钥匙,借此可以打开玄牝之门,参悟太古劫前的所有传承。 “辽东……纪九郎……咱们终究会再见的。” 天运子丑陋面皮抖了一抖,伸手接住那道乌紫色符印。 三魂灵光倏然震荡,好似推门而入,虚空荡起数层肉眼可见的水波涟漪,将之吸纳进去。 …… …… 华容府,舒州驿站。 等到纪渊睁开眼,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他两手一撑,从床榻上缓缓坐起。 只感觉双眸像是进了灰尘,有种细微的麻痒,让人忍不住抬手揉动。 “千户大人醒了?” 守在门外的童关听到动静,连忙往里面张望一眼,毕恭毕敬喊道。 “本官睡了多久?” 纪渊轻轻揉了几下却不见效,垂下眸光问道。 “三天三夜。临济大师说千户大人是气血耗尽、内息抽空,并无什么大碍,只需静养就可。” 童关如实答道。 “所以属下就选了馆驿落脚,好生休整。” 纪渊脑袋略微昏沉,隐约记起自个儿挽动撼天弓,射杀天运子,将一尊大宗师的肉身及其七魄统统斩灭。 “打盆清水,取一面铜镜来。” 他眼睛痒得厉害,渐渐有些刺痛,于是开口吩咐道。 童关点头遵命,快步而走,不出半刻就端上一盆温水、一块面帕,放到千户大人的面前。 纪渊摆手,拒绝受人服侍,双手沾了沾不烫不凉的温水,抹了几下面皮。 为人机灵的小旗童关,微微躬身弯腰,举着那面铜镜。 心想道: “千户大人何时变得这么在意相貌?昏睡三日,第一时间居然要照镜子……” 他也不敢抬头直视,这是冒犯上官的大不敬举动。 “果然是这样,【庞然吞日】随机从天运子的气血、寿数、根骨当中,攫取一样。 最后……夺来一道‘重童’!” 纪渊望向铜镜倒映之相,一双鹰视眸子发生变化。 与天运子的双童并列略有不同,他是大小重叠嵌套,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瞧出端倪。 “除此之外……气数也晋升了!” 纪渊沉下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情况。 发现头顶三寸的浓烈气数,已经从熠熠青光,化为贵重紫气。 条条垂落,好似一顶古王冕旒! 元旦快乐 怎么说呢,我真的很想在新的一年,十二点零一分,强势甩出一张更新,满足仪式感。 但今天走了一里路,吹了半夜风,下笔就写了两百字,确实是难以做到。 心意到了,就别跟废材作者计较这么多了。 这一年磨磨蹭蹭、磕磕绊绊都走过来了,老子爱你们。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元旦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二十章 北斗第五星,天骄妖孽皆为己用 所谓冕旒,乃远古年间羲皇所造的礼器,象征着威仪与正统。 此时,纪渊端坐床榻之上,勾动皇天道图照见自身。 贵重紫气宛若实质,条条垂流而下,竟是凝聚出了一顶七旒宝冕! 仔细看去,浓烈气数剧烈涌动,化为前圆后方的黑漆綖板。 其下玉衡悬有丝绳,缀珠如同繁露,透出一种庄重博大的至尊意味。 从古至今传下的礼法规矩,人道帝王乃十二旒,一国之主是九旒,王公贵族可加七旒、五旒。 晋升封王层次之后,纪渊原本如同祥云的浓烈气数,顷刻变成一顶太古诸王的七旒宝冕。 虽然肉眼凡胎不可得见,但只要出现在擅长望气观相的风水术士面前。 他们便会察觉这张鹰视狼顾的年轻面庞,有种极其深重的无形威势。 好似深山大泽当中,长蛇与蛟蟒杂居。 每每近身之时,理所应当感受得到风雨欲来前的沉闷与压抑。 就仿佛心神之上压着一块大石,始终难以舒畅。 这也是朝堂上常常说的官气! 拿那些入六部的尚书侍郎来说,他们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就极具威仪,好像啸动山林的猛虎。 一旦发怒,就引得底下的百兽惶恐! 除去官员品秩压制,也有一种久居上位养成的气势震慑。 由操持生杀,掌握前程的大权支撑。 而纪渊还要更胜一筹,他是龙文五采的祥瑞王气。 可以引动天地共鸣,牵动风云,翻江倒海! 比起六部尚书、内阁学士等位极人臣之辈,要多添一份尊贵气! 听上去也许有些玄乎,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不流于俗。 便好似芸芸众生,浩瀚生灵的长长画卷铺开在面前。 有些本事的风水相师,乍一眼看过去。 立刻就会发现那人如鹤立鸡群,虎行羊群,极为瞩目。 这便是古往今来当得起「王者」二字的枭雄豪杰。 他们本身具备的非凡之处,卓绝风采。 因此才有各种能人异士、精兵悍将的主动投效,纳头便拜。 犹记得,头一回前往社稷楼的时候。 孟玄机以化身说文解字,专程提点过纪渊。 称「王」之古意为斧钺,是杀伐的凶器。谁能执掌之,谁便可以称雄一方!「气运封王,就等于得到天地的认可!王者,其造字之义, 乃是人立于地,头顶青天! 受厚土承载,得天意垂爱,自有一番不凡的际遇!」 经过社稷楼的进修,纪渊如今也算精通命理,对于气运之道,有着深刻的体悟。 倘若将人比作蚯蚓长虫、大蛇蛟蟒,也许生来贵贱高低不同。 但即便蚯蚓长虫伏行于泥土地底,生来卑微藐小,亦有蜕变腾飞之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一线机缘,便是后天争取的气数变化!世间万事万物都不会一成不改,如板上钉钉,无法拔除! 只看能否夺取这遁去的一,打破既定局势! 「天运子不断地掠夺禄命,增厚气数,让自身的气运如薪材堆积,层层叠高。 先天跟脚上上等,加上根骨拔尖,天资出众,做事无往不利,顺遂如意。 可他不知道,或者大意忽略了一点。 上古那些身负大气运的修士,皆会修持钻研避劫之法。 因为天道有缺,容不得无瑕之物。越是圆满,越会招致亏损。」 纪渊轻 轻摆手,叫童关撤去铜镜,默默复盘着与天运子这场意外之争。 他铸成撼天弓与无极箭,本来是想瞧一瞧【出离生死】这条命数真正的效用。 误打误撞这才跟天运子交锋对上,引得杀生僧出手,钦天监正化身前来,最终挫败一尊道武双修的大宗师。 「种种看似莫名的因缘巧合,应当是我的【脚踏七星】命格,盖过天运子的【十恶大败】,气运压胜之下,连连占据先机。 换而言之,我不知不觉成了天运子的'大劫'。」 纪渊不由庆幸,若无皇天道图的步步加持,使得命数、命格数次晋升。 像他这样的换血三重天,天运子仅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几百个。 纵横十五道中,有一术语名为「打劫」,讲的就是黑白棋子如何相争相杀。 他和天运子的情况,大致就与之类似。 自个儿在命格与气运上胜了一筹,等于「劫材」一步上抢得先机。 终于凭借临济大师和钦天监正的倾尽相助,一举将家底雄厚的天运子吞吃干净,屠掉大龙! 「顺势而动,方才得胜......堆得再高的柴堆,也只需一点火苗就能烧着。 以后如有机会,必须寻来避劫消灾的法子,免得自个儿气数太过,盛极而衰。 这样一看,圣人闭关二十年,不再上朝,将监国之权交给太子,极可能藏着内情? 是否也在化解自身的大气运?」 纪渊很快就按下不该有的得意与自满,继续保持冷静地思考。 假如因此小觑各路枭杰豪雄,自个儿迟早也要跟天运子一样,阴沟里翻船亏个精光! 进而,他还想到牵扯玄洲三千年大变的景朝圣人。 白重器身具封皇、封帝的大气运,所带来的劫难又该多么可怕? 闭关二十年,兴许不止是冲击神通大关,亦有避劫的心思? 「传说之中的'重瞳',原来是这个样子。」 纪渊思忖片刻,并没有太多头绪,于是收拢杂念,轻轻眨动那双眸子。 映入眼帘的景象初始有些重影,好似成百上千叠加一体勾勒出一片朦胧。 他也不觉得慌张,略微定了定神,徐徐运转十道金色气脉。 霎时间,澎湃气血如同江河奔涌,渗透四肢百骸。 冲刷血肉筋骨的同时,滚滚内息像是海水倒灌,悉数都被吸入那双幽邃似古井的闭阖眼眸 嗡嗡,嗡嗡嗡! 无声无息的隐晦波动下,从天运子那里夺来的重瞳,顷刻泛起阵阵刺痛,好似被逐步炼化一样。 气血陡然狂暴沸腾,好像一座猛烈燃烧的大鼎,炙热到要将内息蒸发、筋骨消融! 「嘶!」 纪渊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周身毛孔散发澎湃热力。 一时间,这间驿馆屋子好像滚烫闷热的大蒸笼。 窗棂、门外的积雪嗤嗤作响,迅速化去。恰如溪流潺潺汇聚成一滩滩水洼。 「炼化!重瞳!」 披着单衣的年轻千户眉宇平静,心神镇定,宛似老僧参禅。 独坐在菩提树下,肌体呈现无可摧破的赤金光泽,恍若一尊大罗汉。 【虬筋板肋】与【龙象大力】齐齐发动,挤压出大片涟漪! 就这样,纪渊任由气血浮动,内息倒灌,好将重瞳炼为己用!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吐出一口浊气,他再次睁开双眼,再无半分异样。 天运子每一次施展重瞳法眼,都是漆黑门扉层层叠叠,次第敞开。 其本身宛 若融入虚空,彻底掌控周围万物,直似重新开辟一界。 就连遁虚穿空的暴烈一箭,于他而言也慢得如同龟爬,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放到纪渊这里,重瞳产生截然不同的奇异反应。 他那双眸子好似两盏金灯被点亮,发出璀璨神光。 一股无形的气韵涌动着,天地似是为之应和,垂落玄奥道音。 恍如密密麻麻的龙蛇经文,化为流光丝带环绕。 气血与内息注入重瞳,心神和命格冥合相融。 身下似有风水格局演化,头顶则是划分四时的斗柄旋转。 紧接着,寸寸灵性不住流转,凝聚成拇指大小的金甲神人。 吹着海螺模样的法器,敲打虚幻的法鼓!「万邪不侵,诸法不破,这就是重瞳的莫大威能?」 纪渊轻轻弹动指甲,只听「嗤」的一声,干脆利落射出五道犀利无比的真空剑芒。 好似极为细微的凝练丝线,瞬间交错成一张切割血肉的森寒罗网! 这一招凌厉攻伐,并非针对其他人,而是作用于自己! 恍若金灯悬挂的重瞳猛然一张,炽烈神光宛若如煌煌骄阳,照向迅疾绝伦的真空剑芒。 来势汹汹的斩杀招式还未近身,就像雪水消融,蒸发消散,直接分解成一团团纷乱驳杂的精纯元气! 「我与天运子施展出来的重瞳之法,好像有不小差别。」 纪渊眉头轻皱,他这一双重瞳,似乎倾向于破灭气血,消融内息,以达到借力卸力的可怕效果。 譬如自己打出十二成力的一记杀法招式,遇上重瞳神光,瞬间就被削弱大半。 倘若换成积蓄浅薄、气血内息不够雄厚的同境武者。 只怕放开手脚来攻最后都如泥牛入海,连身前三尺的周天道场都破不开。 而天运子更注重勘破虚妄,觉察因果。 用于配合本身的功法修持,并不怎么在意对敌手段。 接下来,纪渊又运转几次重瞳法眼,连续将三阴戮妖刀、杀鲸霸拳化解于无形! 除非杀力极强的神功传承,否则寻常招式,恐怕很难撼动得了。 他嘴角微翘,似是颇为满意,颔首想道:「天运子的这双重瞳,确实好用得很! 真真是热善好施,不远千万里跋涉,送来这样一份大礼! 没了七魄、肉身,他一时半会应该也翻不起风浪。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灭圣盟了!敌暗我明,不能松懈!」 纪渊眸光一闪,彼此嵌套的大小瞳孔隐没不见。 他随手披上外袍,踱步来到屋外,这是一处驿站的客舍。 专门用来招待朝廷官员,以及驿卒换马歇气的地方。 因为华容府靠近中枢,四通八达,商贸富庶,没有半点穷苦之气。 所以,连带着驿站客舍也给修得宽敞明亮。 前后七八间屋宇连绵,井然有序。 时不时便有快马飞驰,驿卒翻身而下。急匆匆饮了几口水,随后换乘继续前行。「千户大人,临济大师说你要好生静养。外面风大,还是进去烤火吧。」 扶住腰刀,把守门口的童关低头劝道。他不知为何,再次面对自家千户。 如同豺狼碰到猛虎,有种惶恐之感。 「不妨事,换血大成的身子骨,哪能受不住些许寒意。」 纪渊深深吸了一口冰凉气息,思绪微微一沉: 「除去通过【庞然吞日】随即攫取的'重瞳,我应当还新添了七条命数。」 他双手撑着栏杆,勾动皇天道 图映照己身。 果不其然,一下子就多出七颗紫气盘旋、青光熠熠的命数星辰。 分别是【气运垂青】、【浑金璞玉】、【巨门主】、【六识慧根】、【道悟天性】、【前因无果】、【以画入道】。 其中前三条是紫色命数,后面四道为青色命数。 纪渊大略扫过,目光停留于【巨门主】之上。 「【脚踏七星】命格,如今已经点亮第五颗了。」 他本身就有「武曲」,随后又从杨休那里夺得「贪狼」, 再是营关守备赵如松收获「廉贞」,上龙蛇矿山遇到小病已「禄存」, 尽管还未攫取,那也是迟早之事。如今再加上天运子的「巨门」! 那道划分四时的周天斗柄,前后连通。俨然灿亮无比,照耀十方。 【巨门主(紫)】:【巨门属阴,北斗第二星,又名「丧门」,大凶重煞,为***之性,化气为暗,隐晦无闻,故而又被称作「石中隐玉」,意思是玉不琢不成器,需要砥砺锋芒,磨练锐气,才能显现温润光芒。 得此命数加持,本身辩才无碍,唇枪舌剑,极少能逢对手,若禄命深厚者,与人结交可见红黑两条善恶丝线,红者得福,黑者生灾;若禄命浅薄,面是背非,六亲寡合,时常犯冲,初善终恶。】 「一红一黑两条善恶丝线.....这是个什么意思?」 纪渊有些不解,心神沉下摄拿道蕴。 勾动那颗紫气淡薄,略有晦暗的【巨门主】。 他的左右双眼,倏然浮现一红一黑两道丝线,似是代表善恶。 「千户大人,可要属下拿些吃食过来?您已经数天未曾用过水米了?」 恰巧这个时候,站在后面的童关开口问道。 纪渊转过身,眼睛微微眯起。 左眼所见的那条红线,颜色渐深。 好似一团光芒伸缩涨动,几息之后,居然化为一块拳头大小的粗糙圆石。 【大摔碑手残篇(白)】 纪渊眉毛一挑,深深望向双手垂立的童关。 后者好像毫无所觉,安静等待着他的吩咐。 「去吧,取些酒菜。」 纪渊看似随意摆了摆手,将那团旁人瞧不见的灰白色粗糙圆石,轻轻收入掌中。 旋即,几段潦草文字也似的粗浅武学感悟。 如同壶中倒水一样,徐徐倾注到他的心神之中。 「咦?童关修炼的《大摔碑手》?这门武功还是我教给他的。」 纪渊眸光闪烁,好像明白【巨门主】这条紫色命数的作用所在。 他正思忖着,一道大袖飘飘的修长身形飘然而至。 「年轻人的筋骨就是硬朗,胃口也大, 当世绝顶的真罡气血都能受得住,吃得下。 而且只用三日光景,就休养过来了。」 孟玄机那具游神御气道术凝聚的神人化身,出现于驿站客舍,笑吟吟道。 「监正......纪某还要多谢监正援手,否则哪能斗过天运子。」 纪渊略一拱手,道谢之余,低垂的眼帘之下,好似烙印进眸子的细微红线,不住地跃动。 紧接着,数团晶莹剔透、宛如鬼斧神工的玛瑙美玉争相跳出。 【九息服气残篇(紫)】【撒豆成兵残篇(紫)】【降龙伏虎残篇(紫)】 「这......莫非是监正所修的诸般道术?」纪渊微微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惊诧。 刚才从童关那里得到的《大摔碑手》,并无什么可取之处。 但此时 如玛瑙美玉般展现出来的道术感悟,意义则就完全不同。 这等于是平白收获一尊当世绝顶的参法经验! 「纪九郎,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本道也就不多逗留,该回京了。」 孟玄机目光掠过悬于纪渊腰间的那块太平无事牌,面色如常道。 「监正老师,也不必这么急着返程,我有许多修行上的问题,正想求教一二。」 纪渊心思浮动,本来平淡的语气也一下子热切起来,宛似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老师? 孟玄机略有错愕,记名弟子和便宜师傅之间,何时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 这个年轻千户此前可没这么殷勤! 「九郎,你若心存疑难,为何不来问一问老衲? 没必要,劳烦外人,欠下情分.....」 驿站客舍之外,高大雄武的老和尚脸色发黑。 他右手持铜钵,眼神颇有几分幽怨,默默注视着与孟玄机并肩而立的纪渊。 第四百二十一章 白马?定叫他有来无回! 临济大师虽以「杀生」为名,但平日里多是慈眉善目,并无半点架子和风范可言。 因此,待在纪渊府邸的那些时日,二叔纪成宗与婶婶谁也没瞧出这个老和尚的厉害之处,还觉得是骗吃骗喝的野狐禅。 哪怕如今色身大成,得到【庞然吞日】、【心如天钢】这两条紫色命数,不复之前枯瘦衰朽,变得高大雄武。 外人看到那身脏污僧袍,粗陋芒鞋,也很难想象这是一尊佛门圣地走出来的五境宗师! 若非北镇抚司的那几个小旗,见识过这位临济大师显出法身,没甚卖相的老和尚恐怕连驿站都进不来。 相比之下,大袖飘飘、峨冠博带的孟玄机更像不食烟火的世外高人。 「老和尚,论及武功、练气,本道都要胜过你两三分。 再说调教徒弟,你至今就纪九郎这一位衣钵传人。 而本道门下的良才美玉,比起六大真统也不遑多让。 咱们之间,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九郎请教本道,这才叫机敏聪慧,晓得谁是真正的好老师。」 孟玄机转过身子,负手于后,笑吟吟道。他与执掌隐脉的临济,也算是旧相识了。 景朝圣人还未发迹,展露峥嵘头角之前,曾经在皇觉寺削发出家,做过小沙弥,有些香火情分。 后来朝廷马踏江湖,皇觉寺出力极多,甚至博得一个「天家庙宇」的名号。 当然,个中的褒贬之意,那就见仁见智了。 即便当今佛门气运由北向南,转移到悬空寺,可每年皇觉寺受到的香火,也没有半分减少。 从皇后娘娘,再到东宫太子、几位藩王,都会前往求签解惑,或者祈福消灾。 「多说无益,真有本事就出来打一架。」杀生僧眼帘低垂,右手端着铜钵,语气平静道。 「老鬼,一把年纪了,还弄这些返老还童的把戏糊弄小辈,卖弄姿色! 你在真武山招摇撞骗,***算命劣迹斑斑,没被道剑仙宇文鸣打死,是算你命大!」 ***算命? 该不会还有肚兜开光吧?钦天监的业务真个广泛。 纪渊眼皮轻轻一跳,没想到监正年轻的时候这么放浪形骸,连真武山的坤道女修都敢调戏。 实乃裴四郎的人生楷模! 「老和尚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本道持身以正,岂会做这种下作之事! 那都是本道座下那头夯货,冒名犯下,与我无关。」 孟玄机面皮一抖,脸上有些挂不住,义正言辞大声呵斥道。 随后,又用一道目光投向旁边的纪渊,看见自家记名弟子眼观鼻口观心,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方才露出满意之色。 「那孟老鬼你怎么解释,至今真武山坤道聚集的太阴峰,还立着一块'孟玄机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 那位掌教的师妹'玉霄子'被你伤了道心,坐死关差点走火入魔。 你现在敢踏入真武山方圆五百里么? 宇文鸣察觉你的气机,恐怕当即就要跟你拼命,纵剑绝争!」 杀生僧面无表情,继续问道。 在他看来九郎拜入谁为师都可以,隐脉讲究百无禁忌,杀伐护道。 破戒尚且不追究,更何况区区守旧的门户之见。 唯独孟玄机这个老不修,年轻之时风流债多,树敌也多。 因为没脸没皮,口无遮拦,招惹无数的仇家。 不仅讥讽真武山的掌教转收女弟子,一树梨花压海棠, 还痛骂皇觉寺的法智方丈,称其如泥胎木塑,毫无普渡之心 。 悬空寺的怒金刚印空也没放过,说是「一块冥顽石头」,只有点滴慧根佛心,不足以成道。 就连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的山长和祭酒,落在孟玄机的口中,也成了「迂腐酸书生」、「古板老书袋」。 要不是此人道术修为极其之高,常年待在天京皇城,绝少游历天下,山河榜上至少有一半大宗师,都会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甚至于景朝圣人,对于这位从龙功臣都没忍住,曾经一气之下将其打个半死。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个儿好不容易寻到满意的衣钵传人,万一叫孟玄机这老鬼带坏了·····. 那后果不堪设想! 杀生僧似是越想越气,古井不波的心境泛起波澜。 耷拉的眼皮轻轻抬起,眸中似有璀璨金光缓缓酝酿。 「老和尚你来真的?咱们都是为人师表,各自有什么成见,不如坐下来好好谈。 弄得在小辈面前动手,成何体统!?」孟玄机见势不妙,不由调转话锋。 考虑到这老和尚的蛮横霸道,兴许真就为了纪九郎,化身忿怒明王了。 念及于此,他轻咳两声,瞥了一眼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连忙说道: 「纪九郎,咱们师徒俩下次再叙,今天就不多聊了。 若有什么修行疑难,你直接问老和尚便是。对了,无需担心那天运子伺机报复。 白山黑水,辽东关外,凡景朝疆土所至之处,日月所照之地。 灭圣盟······肯定动不了你。」 孟玄机急匆匆撂下几句话,这具游神御气的道术化身,倏然一闪,直冲穹天。 只留下驿站客舍的一干人等敬若神明,比如那些驿卒、杂役,个个好似看到陆地真仙,露出满脸的崇敬之色。 「灭圣盟肯定动不了我?监正为何能够这样言之凿凿?」 纪渊眸光闪烁,眼底掠过一抹疑惑。 灭圣盟都把钉子埋到天京城了,天运子更是快要踏入大名府,进到景朝的中枢之地。若非与自己结上因果,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引来监正。 对方也未必会吃这么大亏! 「孟老鬼既然这么说,你就不用多想,他这人轻挑浮浪,一把年纪仍旧不改市井习气。 但也分得清轻重,没必要假意蒙骗。」 杀生僧单手竖于胸前,低声诵了一声佛号。「景朝鼎立玄洲,气运如日中天,乃三千年之最。 灭圣盟左右护法、几个老怪,皆为大先天,坐镇于关外,听上去很了不起。 终究只是苟延残喘的余孽,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只能背地里,伙同四神爪牙耍些小伎俩!」纪渊嗯了一声,原本有些担忧的警惕心思,也如巨石落地,不再空悬飘荡。 他望向手持铜钵的老和尚,左眼那条红线收缩不定,从细微的游丝,好像化为翻江的蛟龙,飞快地涨大。 数团浑圆如丹丸的光球一闪一闪,凝聚成形。 【摩诃止观精义(紫)】 【金光最胜王经精义(紫)】 【大乘法界无差别论精义(紫)】「....」 纪渊扫过一眼,发现都是禅宗各部的经典,没想到临济大师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佛法钻研精深。 他上前一步,随手将孟玄机留下的道术残篇,以及杀生僧融会贯通的经典精义,悉数收入 掌中。随后,再道: 「大师,莫不是前来辞别?」 杀生僧之前讲过,只送自个儿到大名府外,就会返程寻凉国公杨洪。 而如今已至华容府的驿站客舍,若不是撞上天运子这遭意外。 临济大师也许早就飘然而去,独自离开。护道之人,并非处处照料,扫平阻碍。那是王公贵族的管家奴仆之流,才会做的事。 未经风雨的树苗,何以参天而立? 「出了大名府,便是山高水长,世恶道险,九郎你自珍重。 你性情果决,为人处世甚合老衲心意,不用多余教诲。 该杀则杀,能救则救,无非如此。」 杀生僧眼神赞许,并无料想之中的叮嘱告诫。 「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纪渊由衷点头,快步走下客舍台阶,来到老和尚的面前。 嘴唇微张,想要讲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他极少表露内心,哪怕是与关系亲近的秦无垢,也很少谈及情爱二字。 「你我师徒,何必多言。 老衲本是行脚僧,云游四方数十年之久,居无定所,漂泊无依。 没成想最后却在天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待了小半年,住大屋,吃酒肉。 还择得衣钵传人,受用徒弟孝顺。这是何等的快事? 老衲,足慰平生了! 九郎,等你踏破五境,晋升宗师之时,记得去一趟皇觉寺。 法智方丈自会传你隐脉尊位。」杀生僧摆了摆手,颇为洒脱道。纪渊点头应下,正色以对。 气血武道五重天,乃是当世绝顶巅峰。 如果他想走到那一步,还需要时日的磨练与沉心的积淀。 才有一线机会撞开先天之门,彻底超脱凡俗生灵。 「九郎无需送行,老衲独来独往惯了,最见不得这滚滚红尘的爱恨别离。 临别之前,特作一偈赠与你。」 杀生僧呵呵一笑,右手如锤敲击左掌铜钵,迸发浑厚音浪。 层层叠叠,如同碧海潮声,回荡于四面八方的延绵群山。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 咦!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余音袅袅不绝,彷如穿金裂石,直上云霄!...... ..·.· 辽东,大凌河畔。 一片嶙峋乱石结着冰碴子,挂着冰棱子。极其宽阔的滔滔洪水卷着浓重寒气,从中穿过,发出瀑布坠落似的轰隆震响。 咚,咚,咚! 沉闷如雷的擂鼓声音,倏然盖过大凌河水的冲刷动静。 一个九尺来高的魁梧大汉,精赤着上身。头扎红巾,腰系黑带,双手挥动熟铜铸造的百斤长槌。 那面大鼓雕刻数圈异兽花纹,也不知道是用何种皮革蒙住制成。 竟然坚韧得很,任凭魁梧大汉气血勃发,使劲狂捶,也没有任何损伤。 殷红的鼓面剧烈弹跳,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扩散。 好似巨石落平湖,震起大片水花。噼啪,噼啪,噼啪! 结成坚冰的嶙峋乱石,好似被雷火击中。霎时炸得粉碎,洋洋洒洒的粉末飘上半空,又被寒气裹挟,化为分明的雪粒子! 打在那些操练军阵的甲士面皮上,如同铁砂,生疼无比。 「这面风雷鼓做得不错!当赏!」 军阵之外,临时搭建的一方木台上,摆着黄花梨木大椅。 头戴朱雀铁盔,身披山文重甲的雄健青年端坐其上。 长得是浓眉亮眼,狮鼻阔口,顾盼之间颇有威势,一看就是骁勇悍将! 在他后方是一杆大旗,黑底绣红雀,上书斗大的一个「郭」字! 辽东四侯,以昭云侯年长兴,定扬侯郭铉这二人为首! 另外两位军侯因为根基不深,权势不重。向来都对年、郭这两位从龙功臣唯命是从,少有出面主持大局的时候。 这支气息彪悍的军寨甲士,很明显就出自定扬侯郭铉的麾下。 「那个匠人前些日子,已经死在水牢里头了,这赏······」 旁边的亲兵面色古怪,轻声提醒道。 这面风雷鼓,乃是术字门刺青一派的传承秘法。 但凡这种阴门手艺,多半都有一套苛刻规矩。 比如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诸如此类。「死了?」 雄健青年挑眉,好像早就忘记这一茬了。「那匠人嘴硬,不肯交出「风象'、'雷蛟'的刺青法子,小人没法子,只能把人抓来,下狠手······」 亲兵半弯着腰,如实禀报道。 「郭军侯讲过,要知道惜才,他不愿意松口,你多开些价! 拿个三四千两银子,好生与他谈买卖不就好了? 动辄喊打喊杀,容易传出去坏名声。」雄健青年浓眉轻皱,似是有些不快。随后,沉声问道 「那匠人后来怎么答应的?」亲兵低眉顺眼道: 「小人把他家中几口人都绑了,其中有个小孙子,很受疼爱。 将刀架在脖子上一威逼,什么都说清楚了。不过他人在水牢泡得久了,又吃了一百杀威棍,被打断筋骨,做完刺青就咽气了。」 雄健青年连连摇头,语带怒气,沉声说道:「你怎么办事的?做得这样粗糙!? 本将赏罚分明,等下自去领三百杀威棍!不许着甲!」 亲兵没有半句怨言,单膝跪地道:「小人领命!」 雄健青年哼了一声,从鼻孔喷出两道白气,周身澎湃的血气冲散寒意,淡淡道: 「匠人一家怎么处置的?」亲兵回道: 「安放在军寨的院里,小人想着反正反'风雷鼓'也制成了,留着他们也没用处,打算放了。」 雄健青年眼底掠过失望之色,呵斥道:「跟着本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你放走这一家,本将坏名声岂不就传出去?全数杀了!对外栽赃给响马! 其余知悉此事的,也要盯住。谁敢多嘴,一并处死!」 亲兵铁塔似的身子抖了两下,连忙应道:「领命!」 雄健青年缓缓站起,粘稠如汞浆的气血真罡凝而不散,融入后面那杆朱雀大旗。 「本将赏罚分明,虽然你差事办得不够漂亮,该罚。 但这面风雷鼓成色极好,操练军阵、演变军势都有奇效。 匠人那份银子,赏给你了。」 亲兵右掌握拳用力捶击胸口,激动地道:「多谢将军!小人感激涕零!」 雄健青年双手垂落,远远眺望大凌河,忽然问道: 「那个北镇抚司的狗千户,走到哪里了?」亲兵跪地答道: 「应该刚到华容府。」 雄健青年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极为酷烈的冰冷笑意。 他大手一挥,擂鼓壮威的魁梧大汉脸色发红。 深厚气血全部注入熟铜长槌,如雨点似的拼命砸落! 咚,咚,咚! 闷雷似的鼓声隆隆,震得大凌河面飘动的浮冰破碎。 「听说那个狗千户骑的是一匹龙驹?」 雄健青年听着这声声军鼓,很是沉醉,随口问道。 「好像是唤作'呼雷豹 ',白身黑尾,颌有息肉,能够踏云乘雾,吼叫之威,可震慑百兽!」 亲兵连连点头,报出所知的消息。 「白马?龙驹?本将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雄健青年如同象牙般的宽厚手掌猛然一握,气血真罡熊熊勃发。 宛若一口庞大熔炉当头罩下,覆盖方圆五十丈。 「这冬雪要化了,咱们人强马壮,也该寻个机会进山割几十个首级。 不然,侯爷军帐论功行赏,不好提拔本将!」亲兵似是会意,猛地起身。 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支乌黑号角吹动起来。大凌河畔怒雷声起,不仅盖过洪流冲刷,也压下如凶兽咆哮的风雷大鼓。 只见千骑飞扬卷过山岗,如一堵铜墙铁壁倏然横于天地之间。 第四百二十二章 灵肉合一,仙武道基,终极无量气功 「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回到驿站客舍,纪渊坐在床榻之上。 他反复咀嚼杀生僧留下的佛偈,心中似有所悟。 尤其是吸收那些禅宗各派的经典精义,盘踞识海的九窍石人低头参详。 随着无形气韵条条垂流,纪渊默默地汲取感悟,脑后倏然跳出数圈明晃晃的金色佛光,恍若太古神圣。 其中如龙似蛇的蝌蚪小字化作道道流光,交织成一尊尊大罗汉。 虚影闪烁,齐声诵经,转动经轮,散发莫大的气势! 「不动其心,不朽其神,不灭其身,横贯大千也!」 纪渊眸光落下,眼帘低垂。 对于《不动山王经》的理解,顿时又深刻几分。 他下意识地运转气血,十道气脉铮铮作响,如同庞然大柱撑起穹天。 呼呼,呼呼呼! 随着脏腑吐纳,周身毛孔徐徐张开,疯狂吞吸虚空元气。 粘稠的赤光喷薄而出,直似熊熊烈焰忽地腾起。 寸寸筋骨好像精铁锻打,尽情散发炽烈意味。 由内向外,全身上下,每一处肌体渐渐绽放莹润光泽! 哗啦,哗啦啦! 磅礴气血如同江河倾泻,瞬间包裹住坚固肉壳,形成一团巨大的茧子。 其一伸一缩,不住地涨大,酝酿着极为强悍的生机命元。 当功法运转,精纯内息宛若一盏盏明灯,从额头、双眼、口鼻等七窍接连亮起。 旋即再是脊柱大龙,四肢百骸,将人身映得通亮无比。 整个好似一条火蟒盘绕,张牙舞爪,吞云吐雾! 「俗话说,罡成无悔! 以我现在的积蓄,想要凝练真罡,突破四重天,可谓是没有任何阻碍! 但这一步极为关键,绝不能轻易踏出! 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是'大灭真罡,只要一息尚存、一念尚在, 肉身气血就源源不断,难以枯竭,算得上极为上乘。 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所凝炼的,则是'北冥真罡, 无物不破,无坚不摧,有着一等一的杀伐之力! 这两条路子均有望宗师,却未必能够跻身当世绝顶行列....盖因,每一尊大先天,都要走出独属自身的道! 欲成元磁真罡,也有些艰难。 只凭杀鲸霸拳、无极震禅、真空剑刃这些招式,以及区区五万匹力,恐怕远不够打下夯实根基,撑起五境修持!」 纪渊心神冥合天地,粘稠浓烈的磅礴气血蠢蠢欲动,有种即将蜕变的趋势。 他知道这是道满自溢的征兆,自己的积蓄过于雄厚,根本不用刻意冲击,就能水到渠成,从换血三重天晋升层次,再进一步。 「不行,还未到时候。」 纪渊按下炽热的心思,克制将内息蜕变真罡的强烈冲动。 毕竟,他所修持的元磁武道只有雏形。周天道场的八方大印也还差三门神功绝学,才能得以完整。 「可要从无到有,创出一门独属于自己的真罡之法,又谈何容易?」 纪渊一心二用,思索整合自身武道的同时,还在运转气血捶打肉壳。 他整个人如同粗糙泥胚放入火窑,被烈焰炙烤成无瑕琉璃。 呼吸之间,并不觉得置身熔炉剧痛难忍,反而有种畅快感受。 「这是?千户大人正在突破?!」 客舍之外的童关猛地回头,好像炸毛的大猫,生出莫名的惊悚。 纵使隔着门窗,那 道烈光仍然刺眼! 滚烫的热风如同潮汐,层层拔高,充塞屋内! 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球飞快奔腾,发出轰隆闷响! 守在客舍周遭的几个小旗,皆是觉察动静,抬头张望放晴的碧空。 从屋子里头散发出来的汹涌气机,不似惊涛拍岸,反而有种黑云压城、暴雨倾盆的深深压抑。 占地宽阔的驿站,无论人、马都感到躁动不安,发出嘈杂声音。 「短短一年间,千户大人就从服气外炼,突破四重天了?!」 李严双手抱胸,眼底闪过震骇之色。 作为北镇抚司中人,他当然晓得纪渊的天资横溢。 否则也不会将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压得失去光彩,没有半点脾气。 但这份勇猛精进的恐怖速度,委实叫人惊叹。 「真火炼金身.....千户大人已经把气血修持到这种程度了!」 裴途安抚仰头嘶鸣的呼雷豹,面上满是敬畏之色。 气血本来虚无缥缈,通过脏腑、筋骨整合为一,才能化为生撕虎豹、开碑裂石的内息劲力。 唯有自身积蓄极为雄厚,将气脉、肉壳锤炼到极致。 方可做到真火炼体,蜕去凡胎! 「内息鼓荡,覆盖全身,如同纯阳之火!由内而外,将筋骨皮肉烧成琉璃肌体! 那些高门大派的天骄种子,一百个里头,也未必出得了两三人!」 童关离得最近,只觉像是靠近寺庙烧香的大铜炉。 滚烫热气扑面,让他有种汗流浃背的难受感觉。 屋檐结着薄霜、台阶堆着积雪,统统都被蒸发干净,冒起阵阵白烟。 「气场!是由内息蜕变真罡,由虚化实,覆盖百步,凝聚成一方无形场域。 可以吞服金石,汲取元气....此前天蛇峰的守将赵垂,就是借此炼化矿石,锤炼肉壳,修持功法。」 坐在屋内的纪渊心神沉定,毫不在意外面的动静,一昧鼓足气血蜕变己身。 借由杀生僧的佛偈,他隐约抓住一线灵光,进入顿悟的玄妙状态,开始思索武道真谛。 「气力、筋骨、肉壳、真罡.....元磁之力,是以电生磁,推动武功,其中的难点在于,应该如何转化? 我之前用筋骨血肉剧烈摩擦,才能吸纳元磁,但只是浮于表面,想要用于凝练真罡,仍旧欠缺几分火候! 心神!对了,天运子的练气道术,修持三魂七魄,阴神出窍,阳神遨游,阴阳合一,证就仙道! 天底下的道术大家,皆有一心十用、一心百用的惊人本事。 还可以借尸还魂,夺舍他人,这是念头凝练的强大精神。 倘若....我将心神练到这一步,细致入微,掌握所有,再用气血内息摩擦筋骨皮肉,也许就能做到真罡蜕变,定下道基!」 纪渊双眸开阖,闪过思维碰撞的明亮火花,各种想法纷呈而至,飞快推演出最为合适的一条路数。 上古练气之道,确有关于修炼元磁的相关记载。 只不过这一门大法需要深入地肺,采集精气,上抵穹天天外,吸纳雷电。 如此苛刻的要求,使得这门传承无人问津,逐渐断绝。 「元磁神光是仙道之法,元磁真罡是武道之根。 以灵肉合一,成仙武道基!」 纪渊好似豁然开朗,识海之内盘坐的九窍石人,霎时绽放无穷光华。 「终极!无量!」 丝丝缕缕的感悟最后化为四个大字,深深烙印于心间。 也正是这一刻,纪渊周身巨震,肉壳如同揭开盖子的烘炉,喷出炙热真火! 五脏六腑越来越热,好像烧水的铜壶,每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 气血混合着汗水,宛似被戳破的皮囊,源源不断逸散出去。 这种剧烈的消耗,寻常人物支撑不了半刻钟,就会瘦成皮包骨头,彻底虚弱! 汗出如浆,血液外渗,简直像是要被活活抽空一样。 「还好!有杨娉儿白送的上古大丹! 一龙、九牛之力,正好填补这最后一次的换血亏损!」 纪渊深吸一口气,牟尼宝珠轻轻闪动,盛放丹药的绿瓶浮现。 铁丸似的大丹滴溜溜旋转,连成一线被吞入腹中。 除去两枚虎狼大丹,赏赐下去以外,其余都被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终于是派上用上!换血九次,本来已是大成。 但经过杀生僧的指点,又吸收钻研多年的禅宗精义,使得纪渊若有所悟。 不仅破开三重天的瓶颈,随时能够晋升,还将体内气血化为真火,焚烧内外,锤炼肉壳! 方才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第十次换血! 这一回极为凶猛,也极为霸道! 全身血液好似被抽干,带着杂质流出毛孔,而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重新孕育造化生机。 过程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是筋骨稍微弱些,亦或者积蓄不够雄厚。 很有可能就是气血两亏,暴毙而亡的凄惨下场! 龙力大丹、牛魔大丹皆被吞服进去,铁丸似的圆球微沉。 经过喉咙一下滑到胃袋,如同放进大锅里面熬煮,层层剥落,释放药力。 就这样,纪渊像是充气的水囊,肉壳不断膨胀,又急速干瘪,反复遭受此种煎熬! 随着数枚大丹入腹,气血化成的熊熊真火凝成实质,将披着的外袍燃为飞灰。 只见,那具精赤的身子,忽然窜出八九寸长的刺目焰光。 各处毛发悉数脱落,就连脑袋也是光秃秃,那团真火直接从天灵盖冲出,似有三尺来高! 「十次换血,堪称脱胎换骨!」 纪渊额头中间的牟尼宝珠熠熠生辉,斗战圣体显出象牙光泽,细腻到再也看不见任何毛孔。 随着胸膛起伏,一呼一吸,体内积蓄的庞大内息,混合那股堪称狂暴的大丹药力,顷刻充塞每一寸皮肉和筋骨,甚至连指甲都蕴含沛然大力! 弹指之间,气血游走数个大周天,渗透骨髓深处,不断地孕育造化生机。 不知过去多久,「喀嚓」一声,真火收敛,硕大茧子似蛋壳破碎。 被烧掉的眉毛、发丝,迅速地生长出来,恢复如初。 鹰视狼顾的冷峻面皮,好像更加白净,颇有几分儒门如玉君子的意思。 挺拔身形亦是变得匀称修长,隐约有种流畅自然的完美无瑕。 「换血之后,本该陷入虚弱,需得好好修养,填补亏空。 可我服用的上古大丹,效果非同凡响,竟是直接略过,全然无碍。」 纪渊抬手一摄,将那袭大红蟒衣拿过,随意披在外面。 他闭目仔细感应,肉壳由内而外变化巨大,那股勃然欲发的强大生机,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哪怕手脚被砍断,照样能够重新长好,就算斩首,也能活个一时半刻。 「真正想要做到这一步,除非是武道宗师,命元逆天。 我还差得远!」 纪渊摇头,完成第十次换血,他却显得云淡风轻。 因为此次最大的收获, 实则是关于灵肉合一,仙武道基的初步设想。 「终极无量气功......欲成元磁真罡,必须将其第一层的心法、诀窍推演出来。」 纪渊眸光一闪,以他的天资,加上九窍石人的悟性,想要创法并非不可能。 但所需的时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极为耽搁修行进境。 「既然如此,那就以我九成的天分,加上奇士一成的帮忙,将这一门《终极无量气功》演化!」 纪渊眼帘低垂,皇天道图哗啦作响,勾动那道奇士的恩赐,青色命数【心若冰清】。 深邃虚空,冥冥而动,似有无形气机交织降下,落在换血十次的完美肉壳之上。 「献上足够的祭品,虔诚地祈祷,便可得到奇士的解惑。」 纪渊感应虚空的气机,心头闪过一抹了然。「祭品?奇士以人心为珍馐,视灾祸为佳肴...要么是禁忌知识,要么隐秘传承,这些一下子也不好找寻。」 正在纪渊犯难的时候,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轻轻一震,那方斑驳的石台呈现于眼前。 旋即,一行行古拙字迹勾勒而出。 【忠诚的行者,你对无法战胜的对手发起挑战,并且赢得胜利】 【这是一次绝妙的战斗,亦是堪称精彩的表演】 【血神对你的垂青,已经超过当前序列】【于是将你拔擢为'天选',赐予秘藏一份】纪渊微微一愣,随后想到紫色命数【点将台】的效用,不禁勾起嘴角,轻笑道: 「真叫人感动,瞌睡来了送枕头,血神不愧是出手阔绰的实诚老哥。」 血神的秘藏,换得奇士的解惑,以一份恩赐,攫取另一份祝福。 这等做法对于他人而言,无异于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 可依仗着皇天道图庇护心神,隔绝虚空侵染,纪渊稍作考虑,就定下这个主意了。 他将血神秘藏如同神台桌案上的供品,献给冥冥虚空之外的奇士。 顺便装模作样念诵了几句祈祷真言,俨然一个四神爪牙。 这要给客舍外面的北镇抚司中人看到,怕不是下巴都要惊掉。 秘藏如雪水消融,隐入虚空之内。 果不其然,半柱香后,那道晦涩气机盘旋垂流,凝聚出一把鹰爪也似的乌紫色符印。 【对于这一次的献祭,奇士感到满意】【特地赐下玄牝之门的钥匙,你将有三次进入的机会】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八九之争,真龙气数,生不逢时的纪九郎 重云垂落朝天阙,压得茫茫四野好似一方低矮屋檐,有种伸手可遮天的古怪错觉。 游神御气的监正化身如同一团轻烟聚散,倏然出现在东宫暖阁。 藏于各个角落的禁军班直、带刀侍卫还未有什么反应。 就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四肢僵硬立在原地。 连同那些候在屋外的太监、宫女都如泥雕木塑,一动不动,眼皮子都不眨。 要知道,按照景朝律条。 皇城深宫明令禁止施展武功、道术。违例者斩! 曾经有好事之人,逐一罗列难进难出的当世禁地。 像什么皇觉寺后山浮屠塔遍地的狮子林、悬空寺供奉大日如来的须弥顶。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的书山文海;真武山的斩道台、老君教的无尽藏。 诸如此类,皆是戒备森严的龙潭虎穴!至少有一尊大先天级别的老怪物坐镇其中,擅闯必死! 可以上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布下九十九道龙脉禁法,削落十方元气、封禁天地灵机的巍巍皇城! 尤其是景朝,如今还有一位山河榜上十大绝顶联起手来,都打不过的人间至尊。 除非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否则的话,没人会蠢到单枪匹马闯皇城。 而且,倘若真有人能在内廷来去自如,飞檐走壁,那他来头肯定不简单。 因为未被归入朝廷体系,不受国运庇护的江湖武夫。 只需越过正阳门一步,顷刻就会被九十九道龙气禁法镇得粉身碎骨! 比起真武山的那方雷池,还要来得威能可怖! 当然了,作为天底下扶龙第一人的练气士。执掌钦天监社稷楼的孟玄机,他并不在此列。 甚至于,如果从人道皇朝的龙脉风水上讲。这位监正大人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跟景朝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宫昨日收到黑龙台的密报,说是灭圣盟的天运子入关, 跳过朝廷的眼线,直接抵达华容府,还与临济大师交手上了。 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有意出京,拦下他。陈貂寺陈公公也主动请缨,东宫正想着选谁呢, 万没想到,这桩事竟然能够惊动监正。」刚刚下朝的白含章,此时正在低头伏案,批改奏章。 看到暖阁大门被人推开,不由坐直身子。见是孟玄机的化身,他就随意说了两句。随即又继续垂首,处理手头上的朝政国事。偌大的皇城之中,这位太子殿下也就在寥寥几人面前,没有什么储君的架子。 其一便是钦天监正! 犹记得,白含章出生没多久。 大约堪堪学会走路,每天待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 那时候的白重器还未打下应天府,与几位反王枭杰隔江相望。 等于腹背受敌,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自家儿子。 也就作为谋士的孟玄机,喜欢在闲暇之时。过来转悠逗弄一下年幼的太子爷,教他识字看书,圣贤道理。 几乎算得上半个开蒙老师! 这份师生情义,纵然过去数十年也不会变。"社稷楼时刻都有天眼悬空,遍照京城,出不了大乱子。 所以察觉到纪九郎那边有异常,本道就忍不住静极思动,施展游神御气之术, 好前往大名府外瞧一瞧发生何事,没成想逮到天运子这条大鱼。 可惜了,这人保命手段极其多,又身负大气运,没能将其留下。」 孟玄机摇头一笑,言语当中似有几分惋惜意味。 灭圣盟三大应运之人,天运子、纳兰桀、江神宵,都是朝 廷的心腹大患。 若能除去一两个,兴许能够缓解日后的严峻局势,增强景朝国运。 「逃就逃了,无伤大雅,这一局棋盘上,天运子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手。」 白含章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没把灭圣盟的一尊大先天放在眼里。 换成别人,可能有些胡吹大气的嫌疑。但是作为景朝储君,他确实具备这份底气!毕竟仅兵家武庙的世间绝顶,就有好几位。 想要剿灭一个天运子,对于太子而言,虽然难说是反掌之间,却也费不了什么气力。 「殿下,敢问圣人.....他究竟出关了没有?」孟玄机仔细斟酌了一下,旋即开口问道:「本道与天运子闲扯几句,探到一些口风。四神爪牙蠢蠢欲动,几位王爷的心思也摸之不透。 这局棋下到中盘,已经是变化莫测,越来越难看破虚实。 请恕本道多嘴,讲一句大逆不道的僭越话,景朝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国运鼎盛为三千年之最! 但实则外强中干,隐患极多,且正好应和上四神恶谶!五龙同朝耗尽八百年气数! 圣人是景朝的定海神针,若无他出面,未必压得住之后的局势!」 白含章眼皮轻轻一跳,眸光沉凝未变,始终保持平静之色。 双手合上奏章,从容答道: 「本宫也不清楚,圣人静修二十年,除去护法的应督主,谁又能真正了解情况? 此前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小道流言, 声称圣人会在讲武堂殿前大比的时候,选择出关,面见朝臣。 弄得怀王、宁王纷纷来信,搅扰庙堂的清静! 监正坐镇社稷楼,皇城内外有半点风吹草动,难道能够瞒过你么? 既然那座封神台至今毫无动静,那就是圣人还没出关的心思,何必多问。」 孟玄机眉头微皱,想到悬于纪渊腰上的那块太平无事牌。 他将隐晦念头按在心底,继续问道: 「那么,重用纪九郎也是殿下的想法,而非圣人的授意?」 白含章微微一愣,眼中透出疑惑之色,失笑说道: 「监正此言何意?本宫青睐于纪九郎,自是因为欣赏他的本事,看重他的性情。 朝廷上下,既需要忠臣、能臣办事,也不能一昧压住权臣、佞臣,让他们喘不过气。 这不正是监正教给本宫的制衡道理? 上面那四种,古往今来留名史书的都不在少数,全看帝王如何用之。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最后做大,均免不了走上结党这一条路。 一旦结党,便会营私。 为小利造大害,因个人之争成国家病根!纪九郎与旁人不同,他是本宫苦苦寻求的那口神剑! 其出身北镇抚司,注定参与不了朝政事务。不像姜赢武,其父忝为兵部尚书,属于武庙培养的翘楚大材。 也不像王中道,有提拔他的岳父大人,要为边将一派出力。 至于其他的将种勋贵,学宫儒门, 要么受过世家门阀恩惠,迎娶贵女;要么有座师、同窗等错综关系。 本宫可以用这些人,却不能完全放心。唯独纪九郎,他上可斩国公军侯,下可杀高门大族。 监正,你说本宫如何能够不器重这等人杰!孟玄机颔首,好似赞同白含章的这番说法。 从古至今,明君难得,孤臣、独臣亦是希罕。 太子想做圣明君主,自然就需要纪九郎这样的孤臣、直臣,倒也不足为奇。 念及于此,他躬身拱了拱手,淡淡笑道:「那就是 本道多想了。 纪九郎这一次斗败天运子,气数更上一层楼。 钦天监打算将他拔擢为幼凤榜第一,正册首位。 不知殿下怎么想?」 白含章眼眸一闪,即刻理解孟玄机所做的个中深意,点头认可道: 「也好,少年天骄若不扬名天下,等同锦衣夜行! 若没有无两的风头,又怎么凝聚无敌大势,做到横压同辈,一往无前!? 本宫想到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总是若有若无贬低纪九郎,将他的微末出身挂在嘴边。 左一个泥腿子,右一个辽东贱种,真真不堪入耳! 他们难不成忘了,圣人也曾做过乞丐讨过饭?真是大逆不道! 纵观三千年,王侯将相、开派宗师,宁有种乎?! 本宫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幼凤榜前三甲,一个是刀王庄的少主,辽东豪强; 一个是凉国公义子,神拳庞钧。 让纪九郎煞一煞他们的威风,好教天下人知道,泥腿子又怎样?照样可以登天!」 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讲,孟玄机面上带笑,连连颔首。 虽然纪渊只是记名弟子,但多少沾些师徒情分,也不能忽视亏待。 这幼凤榜第一,以换血三重天斗败当世绝顶的惊天声名,定然要给纪九郎传遍玄洲。 让他好好地享受一番,独占天骄鳌头的滋味。 最后再将六大真统、豪强大族统统都给踩下去! 那该是何等风光! 「为师能做的就这么多。 试问哪个少年不爱出风头,做出一番大事业。 九郎平日太过低调,哪怕小寒山一举压过虞卿飞、徐怀英、玄明,都没什么名气。 换成那帮将种勋贵的门户子弟,还不得大肆宣扬,赚取名望! 为师特来助你一臂之力,添一把火。从此天下谁人不识君!」 孟玄机满意一笑,打算告退离开。 想着等到纪渊知道这桩事的背后原委,必然是感动交加。 临济老和尚传法之恩,怎么比得过自己的扬名之情! 大笑几声之后,游神御气的化身返回社稷楼九层。 形体微微一散,好似一团团烟气,吸入孟玄机的七窍之内,归于本尊躯体。 这位钦天监正三魂七魄扫过无数念头,纪渊的撼天弓、无极箭,临济和尚的断三世如来身,天运子的烛照光阴、重瞳之法。 如同光滑镜面,将发生过的诸般事情一五一十倒映心间。 孟玄机眼帘低垂,仍旧思忖道: 「倘若圣人没有出关,那块震破光阴长河的太平无事牌,纪九郎又是从何处得到? 可圣人要是出关,岂不早就破开天地重关,所有大先天都该有所感应才对! 当年一同定下的大计.....也不知,圣人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大袖飘飘的监正,难得露出一副苦思冥想的疑惑表情。 天底下能够让他弄不明白的东西,可以说是极少。 圣人闭关冲击神通之前,曾经与他有过一番隐秘对话。 造九重社稷楼,是为了隔绝虚空目光,防止四神亲身降临皇城,引发天灾动荡! 此是对外之法! 成立钦天监,收拢培养练气士,遍布景朝疆域勘探龙脉。 此为对外之策! 目的在于以人道洪流的众生之力,结合周天星斗的寰宇大阵。 修复被打崩的玄洲,重现太古劫前的原初祖庭! 盖因 ,四神如同离离原上草,背靠无尽诸界。 一把野火烧之不尽,来年春风吹又生。想要斩尽杀绝,必须彻底遮拦虚空。 让那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古老四尊,再无立足之地! 「这是本道要做的事,守住社稷楼,广招练气士。 对于太子殿下,应该也有类似的交待。可再深远的布局,都建立于圣人能够功成的先决条件上。」 孟玄机眸光闪烁,他很清楚,圣人正以景朝国运、玄洲未来与四神对弈。 倘若完成此事,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彪炳功业。 足可证万古一帝,载入史书数劫不灭。相传太古天地,三皇合道。 共同演化青史之书,如同一张囊括大千世界的赫赫金榜。 收录古今的人间至尊,文臣将星! 这也就是所谓的「名留青史」之典故由来。万类生灵,一旦名入史册,等同以身合道。死后能够化为周天星辰,算是另类的成神。所以千年以来,才有这么多上应天星,仙人投胎下凡历劫的离奇故事。 说是穿凿附会并不为过,但深究缘由也有几分切实之处。 目前登顶「帝王本纪」的人间至尊,也就庆皇、炎武、盛帝这三位。 若无什么意外,景朝圣人极有可能成为浩瀚新史之内,第四颗照耀千秋的明亮帝星! 「说起来,圣人小名重八,白重八,本道那记名弟子行九,纪九郎。 师傅提及过的「八九之争',难道应在这里?可纪九郎再怎么出类拔萃,气数、根骨、禄命....哪一点比得上圣人?谈何争锋?」 孟玄机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奇怪念头,他下山之前,时常听到师傅念叨「八九之争」,称其为天机之数。 当初,这位钦天监正之所以从红巾义军的诸多豪杰当中,选定白重器辅佐扶持,也有对方沾了一个「八」字的部分原因。 「想要占'九这个天机之数,最少也该是封皇气运,九郎至多晋升封王,再上一层,就涉及到天意垂青、人道显贵.....九郎没这个机会。」 孟玄机又摇了摇头,否定无端联想。 自个儿坐镇社稷楼,但凡天底下气运勃发的潜龙,都瞒不过他的太虚法眼。 纪渊命格尊贵是没错,可欠缺几分底蕴,以及能够砥砺自身的磨刀石。 想当年白重器脱颖而出,全靠小明王韩世洞这个天意所钟的真龙之命! 两人本来都属于红巾义军,后者被玄天升龙道看中,倾尽心力栽培成材。 与此同时,前者还在给人牵马做一小卒。 结果白重器捷足先登,迎娶了【月德贵人】的洛家小姐,得了本该是韩世洞的大好姻缘。 后来又认下割据一方的郭巽为义父,真正站稳脚跟。 又在升龙大典上勇夺魁首,学到八大传承之一的《盘武大力正法》,以及专门为韩世洞准备的百劫大丹。 这天差地别的两人数次交锋,却每回都让白重器胜过一筹,分润那份真龙天命。 「纪九郎生不逢时,如今是太平盛世,而非烽烟四起,孕育不出那么多的蛟蟒。 当世具备这等气数的那几人.....呵呵,既然四神都说五龙同朝,那么当得起'真龙'两个字的,便只有太子、燕王、怀王、宁王了。」 孟玄机玩笑似的想道,换作百蛮皇朝国祚将终的时候,他这记名弟子,兴许还真有几分登基坐殿的机会。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举登顶榜首,监正帮我与天下为敌 金飞玉走,日月更替,七天光景转瞬即逝。 待在驿站客舍闭关静修的纪渊睁开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噼啪一下,漆黑的屋内好像有电光打过,照得四周一瞬明亮! 双目闪烁,虚室生白! 这是精神修持极为强横,才能够表现出来的惊人异象! 也意味着纪渊不再止步于锤炼筋骨、壮大气血的凡胎阶段。 而是踏入所谓的灵肉合一,即将练气成罡,晋升武道四重天! 抵达这一层,武夫的拳脚便就有了神髓真意。 如同大家圣手画龙点睛,使其充满生气,不必再去拘泥于刻板招式。 恰恰相反,无论什么平庸的武功落到他们手上,均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发挥出莫大威力。 尤其是自身气血混同念头,足可感应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 除非极为擅长藏匿敛息的顶尖高手,否则潜伏的杀机恶意,很难瞒过心湖映照。 从此之后,根本不惧暗算、下毒、刺杀等阴险手段! 至于那些修炼道术、喜好夺舍的邪魔妖人,更加近不了身。 其阴神念头便如一瓢冷水泼向炙热烘炉,还未靠近就要被蒸发干净。 “能收能放,生机尽藏,脱胎换骨,臻至圆满! 倘若不与人斗阵搏杀,安稳活个一百五六十年,估摸着不成问题!” 纪渊体内十道金色气脉铮铮作响,震出大片肉眼可见的激荡涟漪。 那股粘稠如汞浆、精纯似烈火的磅礴气血,一点一滴收拢回到肉壳。 将精神收敛骨髓,孕育生机造化,这本是晋升四重天才能做到! 但他借由杀生僧的佛偈点拨,又汲取禅宗精义感悟,直接让《不动山王经》再上一层楼。 几乎就要捅破最后的窗户纸,把内息蜕变,真罡凝练!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幸好在紧要关头,纪渊忍住破境的强烈冲动。 利用气血真火煅烧肉壳,硬生生打破九次极限。 彻底顿悟灵肉合一的玄妙真谛! “神魂与气血合一,化为纯阳精元! 哪怕死后,也能肉身不腐,骸骨如金刚石,坚硬无比! 断手断脚,亦能愈合! 不知道内廷的太监……能否复阳?” 纪渊思绪飞扬,缓缓地站起身,经过七天七夜打坐。 他将上古大丹所蕴含的一龙、九牛之力,悉数炼化。 用于壮大筋骨皮肉,填补第十次的换血亏空。 等到缓缓收功,吐故纳新,纪渊只觉神清气爽。 全身上下皆如一体,就连颅脑都变得日益清明。 好似被驱散迷雾,心念愈发灵动敏捷,举一反三,洞察细微! 他这七天没有进食,全靠大丹药力支撑消耗,没有半分虚弱的气息。 用道门炼丹的说法,纵然是大补的虎骨兽肉、数千年份的珍贵药材,其中也有杂质,无法全部吸收。 以水火坎离之法,龙虎相济之道,才能完美调和,增益生气。 所以,服丹远比进食来得有效! “以体魄养精神,又以心念反哺肉身。 武道果真极其消耗资粮,一旦供应不够,便会拖累精进。” 纪渊伸展腰身,穿上千户官袍,也不用洗漱。 随着几个呼吸的功夫,运转五脏六腑,体内好似没有半点杂质秽气,就连口齿呼吸之间也是清香甜润。 因为他这一具肉壳,完成十次换血,彻底脱胎换骨后,等于每时每刻都在造出新血。 且有种非常凝重,却又活泼灿烂的轻盈感觉。 甚至于,闭目内视之下,还可以发现如同蛟龙走水的强盛气血,好似洒进大把金粉,呈现璀璨夺目的耀眼光辉。 宛若一轮烈阳于体内浮沉,绽放出一团团炙热精芒! “这就是人身逆反先天的过程……武道的奥妙,真是令人沉迷。” 纪渊手掌一翻,几枚成色略逊于上古大丹的血色铁丸就凭空出现。 滴熘熘旋转,约莫核桃大小。 他随便捏起其中一颗,放到嘴里,咀嚼两下吞咽入腹。 原本金铁般坚硬的丹衣,像是软烂的糕点,轻易就被咬碎。 当那股药力发散开来,脏腑顿时弥漫滚烫热气,充塞筋骨,徐徐上升。 “嘶!” 纪渊立刻觉得头脑发涨,有点醉醺醺、暖融融的舒服感受。 他赶紧催动《不动山王经》,凶勐如潮水的气血层层拔高。 带着那团药力,不停地上涌到颅脑,锻炼精神,凝聚念头。 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血色大丹就被消化干净,用于增长气力。 “厉害,真是厉害!” 纪渊感慨于武道境界的天差地别,四重天炼化大丹,就像吃饭喝水。 只要进入腹中,顷刻就散成滚滚元气,融入四肢百骸。 这种惊人的效率,根本不是换血三重天可以相比较。 “四重天苦修一日,服用大丹,差不多抵得上三重天十几天的努力用功了。 服气的内炼外炼只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通脉依靠食补、药膳,强壮筋骨, 换血才能服丹,却也不可多吃,容易反伤己身。 唯有四重天,开辟气海、凝练真罡,才能把大丹当成糖豆零嘴,增加功力。 难怪六大真统那些嫡脉,老喜欢把勇勐精进挂在嘴边。 因为先人一步踏入四重天,就能节省更多修行的时间, 同时,还会增添一份成就宗师的可能!” “多亏临济大师指点迷津,加上领悟灵肉合一,打破换血极限,不然确实拖累武道精进。” 纪渊若有所思,对于旁人而言,晋升四重天的天赐良机摆在面前,怎么都不可能无法保持从容。 可由于他有着远超同境的雄厚积累,以及薅四神羊毛的充足底气,反倒没有过分担心。 尽管还未真个踏足四重天,却也只差临门一脚。 无非是看何时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气血真罡。 “用一份血河灌顶,伐毛洗髓的珍贵秘藏,换取玄牝之门的三次解惑,值了! 有奇士的倾尽相助,那门凝练真罡的终极无量气功,应当不难推演出来。” 纪渊将那把鹰爪也似的乌紫色符印收进牟尼宝珠,并未选择第一时间使用。 创法、突破、凝练真罡,其中涉及颅脑变化,打破生死屏障,属于坐关,需要寻个合适的地方。 最好是风水宝穴,借助天时、地利,才能顺利将之完成。 所以,这一步千万急躁不得。 “炼成撼天弓和无极箭、解决掉天运子、夺来五成禄命、突破换血十次、攫取【巨门主】紫色命数……这些积累,足以让我趟过辽东这座龙潭虎穴了!” 纪渊推开出去,恰好是个晴朗天气。 万里无云,惠风和畅,有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盎然气象。 可是很快他便感到有些不对劲,首先,喂马的裴途、练功的李严,还有守在客舍的童关,这几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很奇怪。 就好像去庙里上香的信众,见到桉台上的佛像活过来一样,充满着不可置信。 其次,那一众云鹰缇骑眼中蕴含狂热,好似无比崇拜。 以前最多是敬畏有加,如今却像视如神明,恨不得顶礼膜拜。 “莫非我换血十次、脱胎换骨,还带来几分王霸之气? 如今虎躯一震,便让他们心悦诚服,想要纳头跪拜?” 纪渊心里头犯着滴咕,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表现。 招手唤来呼雷豹,端坐上去,发号施令道: “叫张奇山来见本官,共登浮云山,让兄弟们再休整一天,明日出发。” 童关重重点头,连忙跑去驿站附近的村庄,脚下如飞,连忙去寻那位盗字门当家张奇山。 裴途则是欲言又止,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严一把扯住衣袖,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你我跟随千户这么久,还不清楚大人的性情? 登顶榜首那桩事,对其他将种勋贵、真统嫡传而言,是天大好事,该当报喜! 可在千户看来,无异于木秀于林,树大招风! 咱们去说就是触霉头! 听我一句劝,让盗字门的张奇山顶上去。 若他也不讲,你我再禀报上去。” 裴途心头一动,深以为然,点头道: “没错,千户大人向来如静水流深,并不怎么喜欢暴露于万众眼前。 这一次登顶钦天监的正册榜首,还摘得那样两句批语……” 这位裴小旗抬头一望,看到自家千户翻身上马,疾驰如飞,心想道: “这下子可把大人推到风口浪尖了!” …… …… 纪渊并未忘记,他这一趟到华容府,是为了那座【日照天门】的风水地。 依照张奇山所言,正好位于必经之地的舒州浮云山。 大红蟒衣纵马而行,好似鞭子抽打的狂风拂面,还没挨到就被震得四散。 很显然,换血十次所带来的脱胎换骨,让此时的纪渊,拥有远超三重天的肉壳体魄。 只不过灵肉合一,精神气血如同秋收冬藏,全部收拢进到骨髓。 仅从表面断,完全瞧不出挺拔修长的身形之下,蕴含着多么可怖的龙象气力。 呼雷豹好似憋闷许久,终于能够撒开四蹄,尽情飞奔,卷动寒风。 不过半刻钟左右,便把纪渊负上浮云山半腰,停留于一处歇脚的凉亭。 年轻千户心情平和,静待张奇山带路,找到那座风水地。 那位盗字门当家来得不慢,他的纸人纸马之术,踩踏阴风而行,脚力比起上等宝马也没差多少。 “见过千户! 奇山这些时日已经探明风水地,派人严加看守,只等千户大人去取!” 自从在鲁大先生、雷敢当面前拍椅而起,张奇山便不再继续装作半残。 那条【不良于行】的命数被抹掉,他经过精心调养,双腿萎缩的大筋皮肉,已经恢复如初。 哪怕施展轻身功法,亦是不成问题。 也正是因此,张奇山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待纪渊毕恭毕敬,任凭索取,毫无怨言。 甚至心甘情愿把盗字门的偌大家业,拱手让出。 毕竟,天底下能够为张家拔除恶咒者,恐怕真的只有这位年轻千户了。 “风水地就在那里,没有长脚也跑不了。 不如你先闲聊几句,说下近些阵子是否风平浪静? 刚才看北衙兄弟似乎有些怪异,就差把我供到神龛上了。 究竟怎么回事?” 纪渊眯起眼睛,开门见山问道。 经过第十次换血,又悟得灵肉合一,他的心神修持也有些长进。 不仅能够觉察周身的杀机恶意,就连其余的激荡心绪,照样会被心湖映照。 山下驿站的那帮斗牛小旗、云鹰缇骑,俨然是敬之如神的狂热之态。 这其中肯定有些缘由。 “我听说,监正大人是千户的老师?” 张奇山面皮一紧,低头问道。 “没错。” 纪渊也没刻意强调“记名”二字。 “那就对了。就在三天之前,千户还未结束行功的时候,钦天监出炉了一份,新的幼凤榜。 大人可能不知道,金榜正册,若无重大变化,很少会接连调整。” 张奇山斟酌语句,如实答道: “钦天监将千户大人拔擢至榜首,把刀王庄的聂人英、北地神拳庞钧,统统压下去了。” 纪渊眼皮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监正故意为之。 打算借社稷楼的金榜,给自个儿扬名? 念头闪烁几下,他嘴角扯了一扯,不禁感慨于监正老师的咸吃萝卜澹操心。 声势再大,又不能当丹药吃,反而容易横生枝节。 自个儿巡狩辽东,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如今再添一把火,白山黑水的边将、豪强,岂能忽视? “怎么还有老师给学生找麻烦的。” 纪渊腹诽一句,也没放在心上,盖过劳什子刀王庄的少主,以及凉国公麾下十三太保,算不得什么大事。 “登顶榜首,仅此而已?” 张奇山瞥了一眼年轻千户的轻松神色,轻咳两声道: “还有监正亲口所言的两句批语。 ‘大统六十五年,大名府山道,张弓射杀五境大先天,为古今三千年第一人’, ‘吾观当世英才,皆不如也’。” 纪渊面皮一抽,险些维持不住从容之色。 将自个儿拔擢榜首,登顶同辈天骄第一,已经够让他吃不消了。 现在还顺势将六大真统、兵家武庙、各路豪雄踩了一脚。 由当世道术第一人,武功修为坐三望二的钦天监正说出来的评价,分量之重,母庸置疑。 那帮心里不服气的真统嫡传、兵家大材,自然不敢对孟玄机有所异议。 “这么一想,我岂不是成了那颗好捏的软柿子?” 纪渊好像牙疼一样,忍不住倒吸两口气,从牟尼宝珠取出社稷楼的秋官腰牌,注入一丝心念。 嗡嗡! 那块腰牌抖动两下,荡起水波似的青光,化为一方圆镜。 这是社稷楼练气士特有的传信之物,只要处于景朝疆域,就能与钦天监隔空对话。 只不过消耗极大,最多支撑十息。 “纪秋官,可是有什么吩咐,或者要事?” 那方青光圆镜化虚为实,幽幽暗沉,不甚清楚地传出熟悉声音。 “秘书郎晋兰舟?” 纪渊似有讶异的挑眉问道。 “正是!秋官名动天下,可喜可贺, 若在京城的话,晋某必定亲自登门,讨一杯好酒喝。” 晋兰舟喜气洋洋似的说道。 “登顶幼凤榜首,还有监正点评,这到底……” 纪渊正要问个明白,却听到那边传出晋兰舟的回答: “秋官莫要担心,监正大人说了,就算六大真统的嫡传不服气,他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可我并不想跟六大真统的嫡传为敌……” 纪渊有些头疼,原来临济大师讲得没错,那位监正真是个不靠谱的性子。 “秋官你刚才说什么……监正还留下一句话,让晋某转达, ‘名师出高徒,千万别让六大真统小瞧了’! 对了,纪秋官,社稷楼可以提供除去帮手之外的所有支持! 什么刀王庄、什么庞钧,反掌可擒! 晋某在天京城等你的大胜捷报!” 话音一散。 啪。 腰牌跌落,青光消散。 纪渊面无表情,将其摄入掌心,放进牟尼宝珠。 甫一出关,他就把六大真统嫡传、幼凤榜上所有年轻一辈,全部招惹上了。 下次回京,再见到临济大师,一定要请其帮忙出这口恶气! 斗不过监正,就把那头看守社稷楼的青玉狮子高低打两巴掌,以泄心头之恨! 废废了 写了两千字,没眼看,感觉像没有逻辑的梦话,不熬夜了,白天重新理一理思绪(.﹒?︿﹒?.) 奥密克戎好像真的偷走了我的脑子(?_?)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废废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二十五章 剑吼西风,大争之世 远在京城钦天监,懒洋洋趴着窝的青玉狮子,忽然打了个寒颤。 瞪起铜铃似的一双大眼,连忙抬头看天。 寻思着自家老爷,最近是否出门了? 它也渐渐发觉不对之处,每一次闭关的监正老爷静极思动,或者交待些差事。 没过多久,自个儿就要倒大霉。 「难不成......老爷拿俺挡灾?」 青玉狮子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随后用力甩了甩脑袋。 它想到前几天的时候,自家老爷还很大方赏赐丹药,那一脸慈和的笑容。「俺怎么能够怀疑老爷,俺真该死啊!」 与此同时,社稷楼第九重。 孟玄机正坐在丹炉面前,时不时打入一道法诀。似是操弄元气,调和龙虎。 片刻后,这位监正大人得意笑道: 「等这一炉'回生大丹'炼成,立马赏给那夯货! 此丹可以生残、补缺、肉白骨,哪怕身受重伤也不用怕,服下一枚化开就好。 如此一来,便是临济老和尚打上门来,那夯货也能受得住三五拳!本道心善,最见不得自家坐骑受苦,干脆闭关一阵子好了。 孟玄机一心二用,小声嘀咕两句。 随后瞥了一眼散落旁边的金榜正册,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作为他孟某人的记名弟子,岂能籍籍无名,叫一帮没甚本事的将种勋贵轻贱蔑视。 既然是少年天骄,那就合该独占武道鳌头,飞扬跋扈凌天下才对!整日暮气沉沉,谋定后动,学半截子身子埋进黄土的老朽作甚!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i重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孟玄机放声畅笑,半吟半唱,屈指轻弹,眼中似乎倒映出过往岁月。犹记得,那日暴雨滂沱,生得高大雄壮的白重器站在院外。 彼时的他刚刚坐上总兵位子,有了一众可为左膀右臂的异姓兄弟。 比如,日后封国公、配享太庙的徐天德,自称能将十万之众、横扫天下的晏人博。 这些叱咤风云的豪雄还未发迹,又吃了败仗,打得只剩下六七百个兵卒。此次是来求几位开府建牙的大帅,给些人马攻下城池。 所以,他们连进到屋檐下躲雨的底气都没有,被下人拦在一进院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这些汉子满是刀砍斧凿痕迹的铁甲上。 许多义军首领进进出出,却也没有谁愿意搭理这群落水狗。盖因,如今的红巾军席卷天下,正是如火如荼之势。 类似六大真统、白莲圣教、玄天升龙道,这等称雄一时的门派势力都掺和进来。 择选潜龙,暗自扶持! 像是三进院内,占据席位的天骄英才。 乃小明王韩世洞、麾下数万虎狼的陈洪基、执掌盐帮、漕帮财大气粗的张久石。 气运转化,变无恒常,谁又能料到那个从牵马小卒,爬到总兵位子的小角色。 能够重整乾坤,再造山河,问鼎人间至尊!「一甲子前,本道扶龙入海,立下开国功业。 一甲子后,未尝不能跟四神对弈,胜天半子......正所谓,不请长缨,系去天骄种,剑吼西风!」 孟玄机高坐九重社稷楼,低头俯瞰人世间。 天京城内玄黄浮沉,条条粗如大岳的气流垂落。 好似覆压数百里的庞然山脉,高耸入云霄,支撑起这方穹天!可当这位风流俊赏的钦天监正,其眺望目光落向大名府外。却见浓烈无比的 漆黑煞气翻滚不休,蔚然成林,遍布各处!好似成千上万的长蛇起伏,意欲化为蛟蟒腾空! 「圣人不临朝二十年,太子未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使得人间至尊的帝位空缺......气运盛极而衰,很是不妙。」孟玄机那双太虚法眼,如日悬空,纵观天下。 目光所至,诸多气象不住演化。 有一面血色将旗猎猎招展,有一口青色长刀镇压招摇山,有一杆方天画戟拄立朔风关,有一条乌沉沉的大枪倒插绝巅.... 作为当世道术第一人的孟玄机,望气之术可谓无双无对。 日月星辰、草木山石、潜龙蛟蟒,无不可观!「大争之世,烽烟万道! 劫气、灾气、血光之气,都在勃发!关外....统统聚于关外!」 孟玄机眼帘低垂,那片白山黑水之间,浮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深重墨色。其中似有血海翻腾,汪洋肆虐,欲把数以百万的生灵吞没! ······. ······· 「天下谁人不识君!可我又不想做及时雨,走到哪里都有绿林草莽纳头便拜。 要那偌大的声名,又有何用!」 浮云山半腰,纪渊理清楚来龙去脉之后,颇为无奈地收起杂念。 对于钦天监无端端为自个儿扬名的莫名举动,他也就暗自腹诽几句,并未过于介怀。 这位年轻千户其实想得明白,虽然树大招风不是好事,可当木秀于林的时候,总免不了遭受各方注视。 况且,韬光养晦四个字,说起来很容易,却不适应那些没什么出身的寒微门户。 自古以来,只有世家豪族、宗室贵胄之人。 才能默默地等待时运、时机,保持坚忍、深藏城府。如同龙游浅滩,最后积蓄力量,从而一飞冲天! 这是生来与众不同的非凡之辈,方才可以玩弄的手段!如若换成纪渊这样的辽东军户,孟长河那等的佃户之子。俗世洪流,想要出人头地已经是千难万难。 又凭什么去独善潜修,韬光养晦? 「反正走到这一步,任凭六大真统悉数出动,兵家大材万般不服!我难道还会怕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皆凭本事决出高低!真要撞到几个幼凤榜上的天骄种子,倒也不错。 正好做我砥砺武道的磨刀石,增添气数,铸成玄兵!」 纪渊思绪起伏,待到此念一定,顿觉心意畅快,通达圆融。就连四肢百骸滚动的精纯内息,霎时间都变得活泼许多。正如杀生僧之前讲过的一样,他这衣钵传人的心思。 实则极其之重,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杀伐决断,干脆利落。 很是欠缺几分少年郎的狂态与意气,宛似一团裹入寒冰的滚烫炭火。「山道之旁,张弓射杀大宗师.....监正真能胡吹大气。 临济大师、与他先后出手,却是只字不提。 难怪北镇抚司的小旗、缇骑,敬我如敬神! 这等事迹,好比沙场之上,小将单枪匹马破十万大军。甚至还要夸张! 毕竟,古今三千年, 谁也没有听说过换血三重天逆伐大宗师......再加上钦天监正亲口钦定,天运子这下成我的踏脚石了!」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自身气数,发现那顶七旒宝冕,贯玉叮咚作响。经过钦天监的推波助澜,那份正册遍布天下。 此时的他,俨然一举登顶幼凤榜首,声名轰传景朝。浓烈的禄命丝丝缕缕,层层叠叠。 不断地交织缠绕,落向象征封王的宝冕。 好似要凝聚出连串五色玉珠,再添两道垂旒!「 看来这一场榜首扬名......也不是全无好处。 我能感觉到天地之间的气数,像是主动汇聚过来一样!放在命书之中,这叫做'大势!」 纪渊眸光闪烁,暗自思忖。 古往今来那些大势加身的枭杰豪雄,无不是气运浓重,横扫披靡!也就是所谓的「老天爷都帮忙」,深得人道垂青。 不过大势浩浩荡荡,却只能顺流而行,无法逆势而上。 一旦受到挫折、吃了败仗,本身气运就如江河直泻,再难聚拢回来。因此也不乏身负天命的雄主,仍然饮恨而终的例子。 载于史册最为出名的一桩,便是扛鼎霸王与大炎高祖之争。前者为名将后代,天生神力,体魄强横,足有万夫不当之勇!被誉为「千古无二」! 尤其是兵家形势之术,运用得出神入化。 驱使百万甲兵纵横驰骋,如大风叱咤席卷四野。 所以,尽管霸王兵败身死,自刎乌江,并不为人称道。可是放在兵家武庙,地位却是极高。 「所以,想要拿住这份大势,不被反压过去.....只可大胜,不可大败。」纪渊收敛庞杂心思,抬头望向站在凉亭外边,神色恭敬的张奇山,声音淡淡道: 「带路吧,让我好生瞧瞧那座【日照天门】的风水地。」 张奇山挥手撤去纸人纸马,右掌一翻,取出三根线香,将其用火折子点燃。 口中喃喃自语,念诵摸金一派的'寻龙诀'。 飘散出来的袅袅烟气,凝而不散,笔直没入莽莽林中。 ······ 这部三千年新史,论及疆域之辽阔,自然要以大炎、大盛为最。炎武、盛帝这两位,都曾完成过辟土十万里的宏伟功业! 将那些甘愿被四神驱使,受到虚空侵染的化外蛮夷,打得几乎灭族。要知道,庆皇未曾一统六国之时,人族四分五裂,气运难以聚拢。 甚至被异族当成两脚羊,如牲畜般对待,随意宰杀凌虐。幸而有庆皇鼎立人道,缔造王朝,这才开辟一方人族家园。自此之后,每一座人道皇朝,皆会以开疆辟土为重任! 等到大景这一朝,圣人重整山河,将百蛮逐出中原,设立九边重镇。定下的目标,便是在当下的疆域之上,继续辟土三千里! 可惜自从圣人闭关静修,不再临朝后,这份功业进度就搁置下来。于今过去六十年之久,随着化外蛮夷越来越少的冲犯关外。 许多披甲卫军也就渐渐忘记,那帮悍不畏死,宛若群蝗的爪牙余孽。呜呜,呜呜呜! 苍凉号角响彻茫茫四野,如老龙怒吟,滚滚音波透出可怖威势! 常年安营扎寨居于辽东的军士、百姓、响马都很清楚,这是定扬侯郭铉执掌的兵家重器,荒炎号角! 一旦吹响,不仅壮大军势声威,更能提升披甲兵卒的气血内息,不惧邪祟恶念的强烈冲击。 而且未曾灵肉合一,神魂不够坚固的化外蛮夷,接近战场中央,就会被震破心念! 此物乃是兵家武庙为数不多的一尊重器,因为郭铉世代镇守辽东贺兰关,才被赐下。 白山黑水数府之地,近三十余座雄城屹立。 其中以贺兰关最为凶险、也最为坚固,常年受到战火波及,死伤极为惨重。 呜呜,呜呜呜! 今日的贺兰关,并不动刀兵,也不起烽烟。 之所以吹响荒炎号角,乃是因为卧病床榻的定扬侯。 今天难得有空披甲入关,坐镇中军大帐,检阅精锐兵马。此为恭迎大礼! 「本侯缠绵病榻,难以分出精力处理军政大事,多亏了董将军镇守 贺兰关,以及梁先生从旁辅佐。 可以说,你们两位才是军中柱石!」 中军大账内,支起数座兽金炭的铜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无半点烟气。 用暖融融的滚烫热力,驱散白山黑水的凛冽寒意。尽管在坐的各位骁勇边将,最低也是换血八次。 哪怕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也伤不着那副强壮筋骨。 需要用到这么多火盆、这么多兽金炭的,乃是坐在上首的昂藏老者。定扬侯,郭铉! 景朝开国从龙功臣之一! 「对于侯爷的嘉奖,末将受之有愧。」 此前操练新兵的雄健青年双手抱拳,越众而出,躬身说道。他便是为定扬侯镇守贺兰关的得力干将,名叫「董敬瑭」。 辽东八将之中,这人与昭云侯年长兴的乘龙快婿申屠元,一并被人称作「双雄」。 无论是武功修为,亦或者带兵打仗的本事艺业,均很拔尖!「梁某一介刀笔吏,万万不敢当「柱石'二字。 侯爷才是这辽东数府的擎天白玉柱!谁不知道,昭云侯故去之后, 这白山黑水保境安民的沉沉重担,皆压在侯爷您的肩膀上!」一个面相富态,像商贾更胜幕僚的八字胡拱了拱手,笑吟吟道。看他轻松的样子,好似要比执掌千军的董敬瑭更为自在。 面对威震辽东的定扬侯郭铉,全无半分惧意。 军帐当中的诸多武将,听闻这番再明显不过的溜须拍马,皆是神色各异。讥讽有之、忌惮有之、不耻亦有之,可谁也没有做声,去触此人的霉头。原因无他。 这个叫做「梁种」的中年男子,虽然生得肥头大耳,满脸和气,像个弥勒佛。 可在贺兰关内凶名之盛,可止小儿夜啼! 让人恨之入骨的「迁户之计」,就是出自梁种之手。 当初,景朝鼎立不久,万万里江山打得残缺破烂,如同四处漏风的一口布袋。 辽东也是满目疮痍,在册人口不足二十万。堪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镇守贺兰关的郭铉听从梁种建议,强行把周遭府州的贫户百姓迁移至此,结成军寨,列地屯兵。 年年如此,持续十载。 无数寒门因此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 其间引起数次民变,皆被武力弹压下去,死伤足有数万之众!倘若说董敬瑭是一头恶虎,那么梁种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豺!这两人凭借各自的手段,就此成为郭铉的左膀右臂。 「董将军,听说你前些日子搜山剿匪,斩杀七八十余凶悍响马,割了首级?」 面色红润,瞧不出半点病态的昂藏老者忽然问道。这位年过八旬的定扬侯,其人久经沙场。 身子骨明明极为硬朗,却好像有些格外畏寒。 外面披着全无杂色的千金裘衣,大案上摆放龟鹤延年铜炉烘烤双手。就连座下所铺垫的,都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白虎皮! 「此前收到官府呈递文书,大凌河附近群山有一窝响马作乱。末将新近炼成一面兵家法器风雷鼓,正好拿他们作血祭!」 董敬瑭身材雄健,双目如星,俨然有股子凛冽之气,像极了评书话本里头的骁勇悍将。 「好!开春之初就立下功劳,本侯果然没看错你! 等过些时日,京中兵部主持议会,本侯为你上书讨赏!从武庙求一枚'百战大丹',此物蕴含道则, 能令你凝练真罡,开辟气海的把握,增加五成左右。」定扬侯郭铉似是极为开怀,开口保证道。 「谢过侯爷!末将感激不尽!」 董敬瑭心下火热,他早早就换血九次铸体 大成。开始蜕变内息,凝练真罡。 只不过开辟气海,需要感悟天地道则。 这一步并不太好走,极为耗费心神,始终难以有所精进。 倘若得到兵家武庙赐下的「百战大丹」,炼化其中蕴含的兵势、军法。开辟气海,必定是手到擒来! 定扬侯郭铉耷拉的眼皮轻轻抬起,又望向心不在焉的梁种,笑着问道:「梁先生,似乎有些愁眉不展,不知烦恼何事?」 弥勒佛也似的梁种也不遮掩,扫过军帐落座的诸多边将,沉声道: 「在下所烦的是,北镇抚司派来一位巡狩辽东的千户,恐怕生出事端;所恼的是,朝廷对于我等边关武将怀有戒心, 不晓得咱们世代镇守白山黑水,喝的是冷冽寒风,吃的是冰块雪粉。一腔报国的热忱,就像这兽金炭,瞬间便被浇灭了。」 他随后将酒杯一洒,离得近的铜盆顷刻嗤嗤作响,再无半点火光热力。 「梁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影响军中士气。」 定扬侯郭铉眼皮一动不动,嘴上语气却是严厉。「是在下冒昧了。」 梁种两颊肥肉抖动,呵呵说道。 「当然了,你也是心忧贺兰关,心忧辽东局势。」定扬侯郭铉收起烤火的双手,将其拢在袖内。好似闲聊,声音淡淡道: 「那个千户来头很了不得!据说深得东宫的器重,就连国公爷都在他手里吃了大亏。 前阵子更有惊天的消息,称他在大名府张弓射杀灭圣盟的天运子!换血三重天的小蝼蚁,敢对大宗师张牙舞爪,后生可畏啊! 如今登顶榜首,把刀王庄的少主都压下去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样的人物就是大蛟大蟒。 巡狩辽东等同走水入江,不掀起一番风浪,岂能轻易罢休?!咱们确实要做些打算,免得坏了边关的大事。 梁先生,你怎么看?」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先礼后兵,会猎靖州,阎王帖上有其名 弥勒佛似的八字胡幕僚,眼珠滴溜溜转动几下,嘿然笑道: 「无外乎是,先礼后兵四个字。」 他满腹的阴谋,鬼域的心思,当然懂得揣摩自家侯爷话中深意。 今日郭铉来这贺兰关、坐镇中军大帐,究竟为的是什么? 绝非论功行赏,检阅卫军! 须知道,辽东四侯八将扎根白山黑水,已有六十年之久! 昭云侯年长兴故去不久,如今年侯府全靠一个上门入赘的申屠元苦苦支撑。 那些跋扈的旧部多半不怎么服气,俨然没把外姓放在眼里。 这两年闹得乌烟瘴气,眼看是要树倒猢狲散。 其余两位军侯皆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夹在辽东与朝廷之间,谁也不敢得罪,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而八大骁将,有四人属于贺兰关。 可以说,于今的白山黑水,实则就是端坐上首的定扬侯,他金口决断的一言堂! 倘若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当真想做个体察民情的青天大老爷。 那么关乎辽东这烂摊子底下的腌臜事,以及见不得光的脏臭活计,该怎么办? 许多胆大包天的阴私勾当,一旦被人掀开。 哪怕定扬侯府中供有丹书铁券,必然也难逃一个族灭下场! 梁种心思急转,意识到此时此刻,侯爷这番发问乃有意为之。 既是抛砖引玉,亦是试探口风! 这位定扬侯想看看这座贺兰关内的边军诸将,谁是效忠于郭家军旗,谁是靠向朝廷的外人! 「梁种确实见机得快,有眼力劲。」 郭铉眯起眼睛,与坐在底下的梁种眸光一触,好似产生默契。 倘若圣上在位,他万万不敢动此心思。 但山高皇帝远,辽东与天京,又何止万里之遥,再多泥腿子的血泪,草芥贱命的辛酸,也难以飞进东宫。 更何况,自个儿替朝廷镇守边关六十年,将大半辈子都留在这片苦寒之地。 从来不曾跟其他兄弟一样,享受过江南水乡的半点柔情。 所为的不就是这份独掌大权,操持生死的爽快么? 几辈子都用不尽的泼天富贵,不单单可以磨去一位铁血军侯的悍勇锐气,还能够消融掉朝臣对法度的敬畏之心。 毕竟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坐拥爵位的开国功臣被诛的惊天大案了。 「何为礼?何为兵?」 好似座山雕的郭铉眸光阴沉又犀利,不动声色扫过中军大帐,将诸将的脸色尽收眼底。 「送钱、送武功、送女人、送丹药神兵、送天材地宝……投其所好,这便是礼。 凡是人,都有性情,除非圣贤,孰能无私!」 抬头瞥见定扬侯的表情变化,梁种心头一凛,正声说道: 「倘若他拒而不受,摆明态度,就是不卖侯爷面子,也不想跟定扬侯府讲从龙的情分。 那么……辽东群山万壑,盘踞的十二路绿林响马。 他们向来目无王法! 截杀钦差,谋害命官这等狂悖之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此言一出,中军大帐死寂无声,关内诸将噤若寒蝉。 只有铜盆内的兽金火炭哗剥作响,将众人脸色烘得炙热。 「梁种!你好大的狗胆!朝廷派来的大人,东宫器重的新贵,你也敢动邪门心思!「 砰! 郭铉横眉竖目,手掌拍动大案,震得那只龟鹤延年铜炉跳了一跳,溅出大片火星。 「董敬璃!给本侯拿了这厮,拖到 帐外,鞭五十! 脱衣悬于旗杆之上,示众三日!」 「领命!」 雄健如虎的董敬塘站立起身,也不为梁种求情,面无表情将其拖拽出去。 以他真罡初成的武道修为,擒拿一个堪堪打通气脉的幕僚,实乃轻而易举。 「侯爷且消消气,其实梁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 咱们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世代尽忠圣人! 可如今帝位空悬,太子监国二十年,东宫近些年来多重用那些无门无户的卑贱庶民,弄得淮西勋贵、将种子弟颇有怨言。 侯爷,你我是为圣人效命、是为景朝效命,但也不能随便受别人的委屈! 北镇抚司的千户,撑死了正五品,一个还未及冠的小患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能骑在咱们头上?没这个道理!」 一个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腰阔十围的壮实武将开口说道。 他披着狻猊兽面铠甲,坐在那里像是铁铸的黑塔,气度很是不凡。 「原来是魏荣魏将军!」 郭铉冷硬面色稍稍和缓,好似余怒未消,轻咳两声,语气沉重道: 「梁种那厮言语狂悖,行为无状,该罚! 贺兰关内的诸将士,都是精忠报国的热血汉子! 从父辈那一代开始算,就扎根于白山黑水,始终守着这片苦寒土地! 天灾人祸!响马大寇!蛮夷余孽! 统统都捱过来了! 哪年不打仗?哪年不死人?别的府州过年,家家大红灯笼高高挂,咱们辽东却是满城缟素,哀乐起伏! 本侯跟随圣人南征北讨,受困在应天府时,身负十几创,照样杀出重围! 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今日梁种竟敢当众说要截杀钦差,岂不是置本侯于不忠,陷诸位于不义! 若非看在他立下不少功劳,本侯刚才就该砍了他的脑袋!」 郭铉怒目而视,自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宛似金铁相撞,迸发铿锵之音。 「侯爷赤诚之心,辽东谁人不知!」 魏荣双手抱拳,重重一拜。 大帐内的其余人赶忙附和,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就是不知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待到铜盆里头的兽金炭火渐渐熄灭,原本落座吃酒的诸将士逐个告退。 只剩下案几上的残羹冷炙,还未收拾干净,以及默不作声的董敬塘。 「你去把梁种带进来了。」 郭铉面沉如水,扬手吩咐道。 独自饮酒的董敬璃大步走出军帐,将身体精赤冻得瑟瑟发抖的梁种放下旗杆。 拎小鸡仔似的,将人一把丢到侯爷面前。 「袍子披上!以你三道气脉的微末功力,可抗不动贺兰关的严寒。」 郭铉随手就把全无杂色的千金裘袍丢下大案,梁种满身细皮嫩肉一颤一颤,挤出笑脸接过,包裹住自个儿,靠在铜盆边上烘烤双手。 「多谢侯爷赏赐!」 郭铉失笑道: 「你这厮,连本侯的便宜都占!罢了,就当弥补后面打的五十记鞭子了!」 梁种面露苦相,像霜打的茄子,忙告饶道: 「侯爷,您真抽啊?」 郭铉眼皮查拉,不容置疑道: 「军令如山,军法似铁! 本侯放话出去,肯定就要做到! 到时候让敬塘动手,尽量轻些。」 梁种欲哭无泪,却也不敢多嘴,望向旁边雄健高大的董敬塘,后者咧嘴一笑,摩拳擦 掌,好似迫不及待。 「你所料不差,魏荣是朝廷的人,他刚才第一个跳出来表忠心,摆明心里有鬼。 敬璃,想个办法送他一程!」 「是,保证办得干净,不留后患!」 彷如一头凶虎的董敬塘重重点头,目露凶光,显然打算灭魏荣满门了。 「最好别亲自动手,叫你手底下养着的绿林响马去做。」 郭铉不忘提醒道。 「好,每年喂这么多肉给赤眉,也该放出去,试一试爪牙是否锋利!」 董敬塘明白自家侯爷的意思,辽东数府盘踞的绿林道,有几伙是真大寇,有几伙是假响马,他心里头门儿清。 「侯爷,那个北镇抚司的纪千户?」 梁种低头烤火,忽地问道。 「先探探底,照你说的办,先礼后兵,瞧瞧成色。 射杀大宗师?多半有些水分。 连圣人都做不到,他凭什么?」 郭铉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闪烁两下,轻声道: 「钦天监想帮个泥腿子扬名?那好,梁先生你与辽东武林的几个大掌门关系亲近,让他们把家底都掏出来。 随便寻个名头,去操持武林大会、盟主大选,尽量热闹些,地点挑在靖州。」 梁种富态的面相有些严肃,迟疑道: 「侯爷是想?」 郭铉呼出一口热气,昂藏矍铄的魁梧身形倏然站起,离开那张虎皮大椅。 「那泥腿子若是要名,本侯就捧他做辽东第一年轻高手, 甚至还可以让刀王庄的聂人英输上一场,坐实他登顶榜首的八面威风! 他若是要利,几个门派轮番上阵,银子、美人、神兵、丹药不惜本钱砸下去,总能填满胃口。 可若无欲无求,不识相、不求名、不求利! 哼哼,那你就把事做绝,别让他走出靖州! 死在白山黑水之外,就算太子真个动怒,怪罪下来,本侯也能受得住!」 郭铉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大步流星踏出军帐。 董敬璃紧随其后,唯有眉毛、头发站着白霜的梁种缩在火盆旁边。 「广邀高手,会猎靖州……是个手段。 嘿嘿嘿,这白山黑水恰似鬼门关,进来容易,出去难。 我倒是想,再添一把火!」 ...... ...... 辽东多山也多水,军民在此繁衍生息数十年,悍勇之气尤重,动辄拔刀见血。 景朝马踏江湖之后,旁门左道几乎被绞杀干净,各大门派人人自危。 唯—能够让绿林道站住脚跟的地方,就是白山黑水。 一是辽东当初户籍在册的人口少,都要从其他府州强硬迁移耕种的贫户,养马的牧户等等。 对于稽查登记、颁发户帖比较宽松,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易于浑水摸鱼。 二是此地民风彪悍,几乎人人习武,稍作操练,就能上马作战,属于上等的兵源。 与大凉骑、先登卫、陷阵营并称为当世四大精锐虎狼! 所以前后二十年间,诸多三教九流、江湖武人争相涌入辽东,导致这里龙蛇混杂。 莽莽群山之中,结寨的响马,劫掠的大寇,拦路的盗匪层出不穷。 而且与其他府州不同,这帮穷凶极恶的歹人,是真的要钱不顾命。 哪怕是打着朝廷旗号的商队,他们照样敢把脑袋绑在裤腰带,狠狠地做上一笔! 除去这些无本的买卖,还有一份营生比较火热,来 钱极快。 那就是暗花悬赏! 扑棱棱! 一只灰白色的铁鹰振翅越过层云,倏地俯冲而下,飞向城墙高厚的土黄坞堡。 这个地方守卫森严,四隅建有望楼、角楼,许多劲装武士四处巡逻。 更深处,还能看到架在哨塔上的森寒床弩,以及火油木桶等物。 等闲的几千人马齐齐来攻,都未必拿得下! 专门的驯鹰师抬手一抓,取下系在脚上的竹筒纸条。 这是辽东盛产的「迅鹰」! 因为飞得极高,不易察觉,最远可以跋涉数千里,比起信鸽更好用,就被拿来驯养。 「从贺兰关来的暗花!」 驯鹰师将竹筒呈给坞堡内里的头目,再转交到主楼的管事手上。 打开纸条一看,背面写着几个墨色大字——五万两! 老叟模样的管事眼皮一跳,露出震骇之色。 「这是……三更堂迄今以来,最大的一笔买卖! 甚至有可能是整个辽东,历年接手过的最高暗花悬赏!」 他有些心惊,不敢擅作主张,脚步如飞来到密室。 「五万两?从贺兰关发出的暗花?!」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更堂主看到那张纸条,也不禁咂舌。 其一是惊叹于幕后那人的手笔之大,五万两雪花银,足以养得起数千锐士,买得到三百余副铠甲。 可以说,有这样一笔钱,轻松就能在辽东立起一支旗,做个山大王! 其二是惊讶于这份暗花来自贺兰关,朝廷边将勾结江湖上见不得光的刺客组织,传出去可要坏事。 「堂主,咱们……到底接,还是不接?」 宛若七八十岁老叟的管事低头问道。 「接!为什么不接! 大生意送上门,哪有推脱的道理? 吴老,咱们几辈子做的都是收钱买命、刀口舔血的营生。 贺兰关的贵人敢开暗花,你我断没有拒绝的说法!」 全身笼罩于黑袍的三更堂主阴恻恻笑道,扬手将纸条揉成粉末。 「召集五毒,将‘纪渊,列为三更堂阎王帖上第一名!」 古今流传一句俗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三更堂的阎王帖,便是这样。 名录其上,如同判官笔勾销生死簿,再难见天明!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三奇贵人,紫绶仙衣,第四件玄兵将出世 纪渊走在山林,殊不知自个儿还未抵达白山黑水,就已牵动八方风云。 随着张奇山的引路,这位年轻干户闲庭信步,很快就找到那座颇有说法的奇异宝穴。 甫一踏足,他就觉得有些阴寒,脖颈后面似有飕飕冷风。要知道,如今的纪渊乃是换血十次,灵肉合一的至强体魄。 寻常阴气、煞气、凶气、浊气,压根靠近不得周身三尺,就会被冲散开来。可步入这座风水地,他就感觉驳杂元气混作一团。 如同熬炼凶猛药材的乌黑罐子,底下猛火沸腾,里面咕咚冒泡。 陷进其中,待得久了,隐约还有种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的焦躁之感。「纪千户,这地方很是邪门,我派盗字门中几个元老看守, 每过三个时辰就要换一班,否则煞气攻心,容易疯癫。」张奇山略微拱手,出言解释道。 「说起来也怪,摸金一派的高手搜寻许久,都没发觉这煞气来由。 之前也不是这般气象,开启墓门后,似有煞气滚动,席卷出来,反倒大变。纪渊眸光闪烁,扫了一眼那方掘开的空墓。 那条黑黢黢的甬道看不到头,带出浓郁的陈腐气味。阴气之深,宛如浓雾! 竟能遮掩五感,磨灭气血! 这与自个儿头一回去槐荫斋,遭遇阴世侵袭的景象相差不多。「【日照天门】不该如此。」 他眉头微皱,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泥土细细摩挲,随后道: 「是了,这地下有一条暗黑水流,涓涓汇流,经过侵蚀出来的溶洞石层。 正如同弯环缠绕,使得阴气上浮,聚入墓穴,造成一座大凶的风水反局。几个守在旁边,面目枯槁,指甲青黑的老者听得眼睛一亮。 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 「我等也尝过此地的泥土,苦而微深,当有水源渗透,却摸不准方向,也未察觉煞气源流!」 纪渊缓缓起身,指向落脚之处说道: 「阴煞并非来自水脉,浮云山多产铜矿,正应'金水相逢、招灾惹祸'之谶。倘若将尸身葬进墓穴,三年五载,必然出殃。 这煞气乃是金水相汇,多年郁积而生。「原来如此!」 「金水相逢.....的确是咱们没想到的变化!」 「水脉浸透山根,又混以铜铁金气,神煞冲天,阴风阵阵,难怪待在这里,长久影响心神!」 这几个摸金一派的宿老平日眼高于顶,古板守旧,脾气很是糟糕。现在却像是私塾学生,毕恭毕敬受着纪渊的指点迷津。 这一幕落到张奇山眼中,让他心头不禁有些得意。 纪千户可是风水一门的正统,其地位尊崇,绝非阴门九派可比。再者,万会人元与替天改命这样的秘术。 百年难出一个学会的大材! 更遑论是两门齐修的盖世天骄!「狠狠震慑这帮老顽固才解气!」张奇山心想道。 他之前将盗字门拱手交由纪千户,为此遭受极大非议。 甚至有不少元老,私底下说张家二十五代甘愿做了朝廷中人的狗腿子。「哼哼,他们越往后,越会晓得我这番作为是给阴门争气!」 张奇山冷眼瞥向那几个摸金一派的土夫子,刚才纪千户只是捏了一把砂土,就把风水地势瞧得如此清楚,好似掌上观纹。 可见传承渊源,根底深厚。 表面上只是监正的记名弟子,实则早已承继衣钵!「乾为天门,气象宏大,辰中藏癸,故而煞气强旺。正合《天髓法》第三篇的说法! 「巍巍科第迈等伦,一个玄机暗里存'。 所以你们初看这地势平平无奇,没甚惊人 之处,实则里头有些说法,唤作「真神得用'。」 纪渊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经过社稷楼内的补足学识,他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以前没甚见闻的小小缇骑。 尤其对于风水玄理、山河堪舆这一块。 足以称得上博采众家,颇有几分大师气派。「今日长见识了!」 「咱们只会分金定穴、挖山掘土!论及洞察入微的本事,当真不如风水正宗!「这神煞冲天,阴寒刺骨,就这么下葬衣冠,恐怕招灾惹祸,需得动用手段点化才是.....」 这几个摸金一派的土夫子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全然没怎么顾及张奇山的难看脸色。 「千户大人,奇山是知道你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利害手段,这才献上这座风水地.....」. 张奇山连忙分辨,免得纪千户还以为自个儿,怀揣什么阴暗心思。他再清楚不过,风水正宗,最忌讳的就是坏人墓葬,祸及后代。一旦被发现,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不妨事,这确实是一座风水宝穴。 所谓真神得用'之说,就是命局以月令亥中所藏的五行为用神。壬为七杀,甲为偏印,杀印相生,便是功名显达,大富大贵! 这座【日照天门】风水地,是将生气、阳气、精气都聚拢纳尽,方才显得煞气冲天。 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寻到此处的时候,应该是至正至刚,大日高悬。估摸着这几天积雪融化,暗河上涨,坏了本来的「天日'之相。」 纪渊轻轻一笑,好似不甚在意,继续道: 「这种风水地,对于你这样的走阴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阴中带阴,必受其害,祸及子孙! 可我八字够硬,气数浓烈,压得住大凶地势。」 纪渊说话之间,心神勾动皇天道图,照见自身命格外相。 划分四时的周天斗柄,共有五颗大星接连亮起,寸寸精芒垂落而下。周遭充斥的煞气,盘旋的阴气,瞬间被镇压住一样。 四面八方变得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半分动荡。「取我一副衣冠来。」 纪渊吩咐道。「是。」 张奇山放下随行的背囊,从中拿出整齐折好的外袍、中衣、腰带等,将其挂于备好的木架上。 「每日增加三刻气数,填以经卷、宝材、器物,孕育更多运势。」纪渊双手负后,从那条落满灰尘的甬道进入大墓当中。 纪渊心头思忖,想到生基的几个说法: 「这世间有三种立生基的手段,单独立一个牌位,叫做生位,通常为恩人、前辈所做,日夜以香火供奉,虔诚感念。 择一处风水地开辟窟室,或给自己、或为父母。若能得到朝廷册封,万民敬重,就可以造生祠。真正接受香火,与城隍老爷类似,好处多多。」忙活数个时辰,天色由淡转浓。 那几个土夫子终于将衣冠及葬品齐齐填进大墓,再以断龙石封死内外,抚平四周留下的泥土痕迹。 手法颇为娴熟,显得很是专业。 看得纪渊连连点头,露出满意之色,随即勾动皇天道图,再次倒映这处风水地。 【日照天门(青)】 【命数】:【金水汇流(白)、文武气成(白)、聚煞(白)、养命(白)、增运(白)】 「一座风水地,才只有五条白色命数,果然是聊胜于无。」纪渊眸光垂流,心下略有几分失望。 可忽然灵光一闪,他念头微沉,照见古朴玄奥的皇天道图。 只见熊熊道蕴如烈火腾起,荡漾大片光华,落向【日照天门】风水地上。【可进阶】 【甲遁 入戊(青)】【太乙进位(青)】【壬水空亡(青)】 「居然是这个!《天髓法》中有云'太乙进位守东皇,乙庚和合阻刑伤;甲干颠倒连山震,戊中隐遁闭玄关;壬水空亡先天死,申仪麾下魄归藏——三者齐聚,岂不就形成了'天地雷图、三奇贵命'?!」 纪渊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他怎么也没料到,最多算是中等的【日照天门】风水地,其进阶路线大有说法。 「【甲遁入戊】乃横空遗世之相,【太乙进位】代表孤立不凡,【王水空亡】为刑冲破害,三者都不是什么好命,可若同时兼有,便就牢牢占了一个奇字。 无论这人是否飞黄腾达,亦或者落魄潦倒,皆不同凡俗。」 纪渊想得清楚,元天纲所著的《天髓法》里头,就有明确记述。声称「人命若得三奇贵,三元及第冠群英」! 意思是,倘若命中注定聚齐【甲遁入戊】、【太乙进位】、【王水空亡】这三大象数,而且凝聚至尊贵气。 就好比科举考试的三元及第,摘得当世魁首,足以冠盖天下群英!「想要把这三奇都拿到手,至少耗去七八万道蕴....不是个小数目。」纪渊眸光沉凝,古往今来的风水命格,向来有十大贵人之说。 其中以洛与贞的【天乙贵人】为最吉祥,【太极贵人】为最隆重,【天德贵人】、【月德贵人】最旺至亲。 而【福星贵人】、【文昌贵人】、【魁罡贵人】、【国印贵人】、【德秀贵人】,分别又代表财气官运阴德等。 这九种风水命格,皆为不凡。 唯独【三奇贵人】重在一个稀罕,极其难得,想要凑齐【甲遁入戊】、【太乙进位】、【壬水空亡】这三种象数,已是殊为不易。 还要命中显贵,化解刑伤、克害及冲破,如此方能称为「披戴荣华」,当得起襟怀卓越,无法预测四个字。 「机不可失,还差四五万道蕴余数,须得想个法子。」 纪渊深吸一口气,仅【三奇贵人】的运势来历无法预料,如同横空出世的这一点特性,就足够吸引他了。 再加上,自个儿最近刚得罪一尊道武双修的大宗师,凭天运子的本事,掐指测算的手段多半不俗。 倘若能够屏蔽天机,遮掩踪迹,护住自身性命就更为稳妥,不必时刻提防截杀、暗算等事。 「这方风水地的进阶势在必行,道蕴之物,我也收集不少,到时候再看够不够。」 纪渊眸光闪烁,心神沉入皇天道图的那一瞬,悬挂中天的紫色命数熠熠生辉,迸发精芒。 正是血神赐下的【群英冠冕】!「斩灭天运子的七魄,也算一次么?那么,第四件炼血玄兵会是.....」 纪渊望着彻底封死的那座大墓,心神照见大片玄奥光影。 除去已经铸成的大限刀、撼天弓、无极箭,还有几道模糊的虚像。斧钺、大枪、古剑... 「杀伐兵器,我近有大限刀,远有撼天弓和无极箭。倒也不缺。 如今只差....就是它了!」 纪渊眸光转动,徐徐定格于逐渐清晰的那袭法衣之上。 宽袍大袖,云气缭绕,隐有日月星辰之相,于表面浮现而出。 张奇山与几个土夫子紧随其后,一边小心照料那副衣冠,一边取出夜明珠驱散黑暗。 唰! 「像是虞国时候的墓葬,距今六七百年左右了,棺木被人搬开过.....你们下的手?」 纪渊衣袖一挥,扫去大墓内里的腐朽之气。 「没,摸金一派有规矩,开墓不动棺,免得招惹邪祟,平白害了大伙儿性命。」张奇山摇了摇头,如实答道 : 「我刚进来,这里还四散着七八具尸身,骨头都快化掉了,应该是百年前的一伙盗墓贼。 摸金一派的土夫子将那些收敛好了,烧成灰放进瓮里。」 纪渊绕着这座大墓行了一圈,值钱的随葬品都被拿走,就连棺中尸骨也不见踪影。 他让土夫子点燃三炷香,拈在手中,闭目念诵几段往生经文。 「你将衣冠置于中间,再放几卷备好的丹书宝卷,内外封死大墓,几个盗洞也都填平干净。 布置几个摸金一派的机关走兽,差不多就成了。 纪渊平静吩咐道,给活人安放衣冠为坟冢,并不是什么晦气的事情。恰恰相反,它还有个正经说法,叫做「立生基」,又被称作「活死人墓」。这是一种古今流传下来的祈福感恩之法。 可为生者求五福,即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命书有云,少儿种生基,生神聪好德; 青年种生基,生美满康宁;中年种生基,生平安富贵;老年种生基,生健康长寿;百年种生基,生善终裕后。 究其根本,无非就是借风水之气,加持己身,累积福泽。道家也有类似说法,人禀天地之气如性,受父母遗体如形。若以生基之法,厌星之术,可以改命延寿! 因此古今帝王才喜欢在生前,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寝,且要求诸多,条件繁琐。 恨不得倾尽天下之资粮! 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庆皇。 于骊山大兴土木,造长生陵、不死棺。 第四百二十八章 烫手的山芋,藩王要造反 「紫绶仙衣?听上去好像有些耳熟。」 纪渊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好似想起一段前世的话本故事。 「阐教十二仙的法宝?应该没那么大的来头。 一件炼血玄兵,都未烙印道则,蕴育法理,如何当得起'宝"字。」 他按下不切实际的妄想念头,血神再怎么阔气,也不可能给出这般大的好处。除非自个儿能够把天运子宰了,连同三魂七魄、肉身圣体扬成飞灰,寸寸碾灭。方才可能换取此等天大恩赐! 以血神跟奇士之间的不对付程度,假如麾下垂青的某个爪牙,当真将对方天选亲手斩杀。 直接晋升序列,拔擢为圣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天运子.....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念头闪动之际,纪渊眸光一落,望向紫色命星垂落下来的重重光影,见到那袭充满尊贵意味的紫色法衣。 三清庆云、五岳大印、三十六天、日月阴阳! 诸多道门意象栩栩如生,蕴含活泼灵性,好似一圈又一圈的神光缭绕。再辅以龙纹、仙鹤、八卦之相,显得气度宏大。 【紫绶仙衣】 【命数】:【水火不侵(紫)、百兵不伤(紫)、变化万方(青)、乘风而起(青)、消灾(白)、化毒(白)、除尘(白)】 「此物倒也方便,勉强算是跟仙家法衣沾点边,至少入水不溺、入火不焚这一点,确实厉害,足以挡下许多道术。 再加上百兵不伤,可以随心幻化,不必整日披着一件道袍,惹人注目.....炼制条件也不难,需要些宝材罢了。」 纪渊微微点头,好似颇为满意。 他现在手握大限刀、又掌撼天弓和无极箭。 论及杀伐斗阵,简直就是傲视同辈! 即便对上凝练真罡的四重天,也未必不能一战!如今加上这件法衣,可谓是攻守兼备,如虎添翼。 等同补足一块短板,再也不惧下毒、刺杀等阴险暗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首诗说的既是侠客气度,也是刺客风范。 新史三千年,最为古老的两份营生, 一为收钱买命的杀人者,二为出卖皮肉的娼妓。」纪渊负手而立,暗自想道: 「平心而论,当局势变化莫测,呈现云波诡谲, 几方势力较劲博弈,处于僵持之时,刺杀就会成为行之有效的最好法子。庆皇一统诸国前夕,有多少国主为刺客所害,权势分崩离析, 又有多少枭杰收罗门客,阴养死士,为的就是一朝建功,出其不意! 性命没了,形神俱灭,所掌握的一切都如云散消散。」这位还未入辽东,就引得四方瞩目的年轻千户。 深刻知道此次巡狩白山黑水,无异是闯龙潭虎穴。 那些扎根几十年的边关武将、地方豪强何等跋扈,目无王法! 他们连朝廷都未放在眼中,又岂会容许一条过江龙肆意妄为,兴风作浪?「历朝历代,凡有钦差下去查案,必然发生火龙烧仓、阴兵借粮, 甚至自个儿都遇害....刺杀命官这种案子,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大。像灭圣盟、四神爪牙、绿林响马,都是好用的背锅选择。」 等到几个土夫子封完大墓,纪渊审视片刻。确认没有差错,旋即转身步行下山。 前世今生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一个道理,千万不要低估困兽犹斗的殊死一搏。 「咴咴!」 低头嚼着野草的呼雷豹蹭了蹭自家主子,四平八稳跟在后面,那团微微突起的峥嵘头角,愈发醒目。 「拿去。」 纪渊随手取出一枚强血丹,抛给乖巧安分的呼雷豹。 后者扬起脖子张口接住,好像吃糖豆一样,极为享受的吞咽下去。雪白的鬃毛霎时飞扬,抖动两下,撒欢似的快意奔腾。 这样的情景,看得张奇山眼神火热。 他身为盗字门的当家,槐荫斋的主人,手上也不差钱财。可拿价值千两的大丹给坐骑当口粮,委实还是太过败家。 毕竟一枚强血丹彻底炼化,足够省却通脉二境的武夫数月之功。就算放在北镇抚司,通过功勋兑换,也要积攒不少时日。 他哪里知道,纪渊为了这趟辽东行,几乎耗尽数次立下大功所得的奖赏。把黑龙武库里头的丹药、功法换个大半。 似强血丹这等普通货色,约莫几十枚是有。 加上洛与贞做大金主,根本不用发愁外物资粮。 「我知道盗字门走阴、摸金、扎纸、养煞四派,三教九流的关系广泛。你等下撒网出去,派人寻些上年份、有来历的古物,有多少收多少。」等纪渊回到驿站客舍,已经是酉时过半。 驿丞早已备好上等酒菜,小心伺候着这帮凶名赫赫的北镇抚司大爷。尤其是那位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威势煞气。比起行伍出身的兵家大将,都要浓烈得多! 「大人,先前周府主来访,见你不在就留下一张帖子,想要邀你一叙。还有几份见面礼....属下也不好拒绝, 如今堆在客舍外头,看大人是接受,还是送回去。」小白脸裴途躬身上前,递上烫金名刺。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华容府掌事周绍成」。 「周绍成?华容府之主?他乃一地长官,又不受我辖制.....干嘛送礼?」纪渊眸光闪烁,有些不明所以。 要知道,景朝宰执一地的封疆大史,府为府主、州为州主。 两者大约正四品、正五品的官位品秩,听上去好像不怎么样,但实权极重,并非清水衙门的京官可比。 他们可掌一地之政,审决讼案、稽察女干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乃是真正的父母官,手底下最少有着几十万众的「子民」! 甚至还能够调动数千府兵,用于剿匪平乱,保境安民。可谓是把钱袋子、枪杆子一并抓在手中! 这也是近些年来,地方府州日益做大,逐渐难以节制的原因所在! 当年圣人收拾旧山河,重整新乾坤,欲要将打得满目疮痍的玄洲再次统合,不得不放权出去。 财权、兵权,皆握于封疆大吏之手。 自然就养成日益骄横,阳奉阴违的糜烂风气,不把中央威权放在心上。圣人在位时尚且相安无事,各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触怒龙颜。等到太子监国,许多人就蠢蠢欲动,难以克制私欲,胡作非为起来。 随着朝堂暗流汹涌,各种燕王党、怀王党、宁王党就渐渐如火苗似的,悄然冒起。「这人什么来头?」 纪渊端坐客舍榻上,捏着那份名剌,轻声问道。 「回禀大人,周绍成是大统四十六年的进士及第,摘得探花,游街天京,后来没走京官这条路子,外派出去。 因为出自稷下学宫,人在文坛、士林都没什么名声,反而深得工部几个大员的欣赏。若要较真分说派系,这位应当是太子一党。 能够在四十岁就坐上府主宝座,全靠东宫提拔。」 童关低头思索片刻,很快就把周绍成的过往经历以及根底说出来。 他专门做过功课,将沿途上所要路过的府州各级官员卷宗,都以千户大人的名头调出看过一遍,将其牢记于心。 「很好,你很有心。」 纪渊抬手摩挲下巴,眼底闪过赞许之色。 他更愿意赏识办事得力,懂得把握机会的手下。 世恶道险的浊世洪流,能够站住脚就已经是千辛万苦,想要出人头地不比登天难。若无几分野心、狠心、机心,哪能显贵荣华! 「这是你应得的,拿去。」 纪渊屈指一弹,从袖中送出三枚铁丸也似的浑圆大丹,约莫龙眼大小,颇有分量。童关还无所觉,此物就落到手中,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大丹也分养身、破关、增功、疗伤几种。 这一枚「净血丹'吞服之后,可以洗涤肉身污秽! 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沉淀消化不去的后天杂质,久而久之,气血难以精纯。此丹就是清除五脏六腑,冲刷筋骨皮膜之用。 记得,每隔三日才能炼化一次,免得排毒太过,使得身子虚脱。」纪渊语气淡淡,叮嘱道。 「多谢千户大人恩赏!」 童关连忙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面上尽显感激之情。 有这三枚大丹的帮助,他凝聚四条气脉不成问题,有望打下扎实的根基,突破换血三重天! 像北镇抚司的诸多小旗、总旗,这辈子都未必有踏足这个境界的希望。 一是资粮难以供给,踏入通脉二境,想要凝聚一条气脉,需要极多补充肉身的补药、灵药。 二是武功进益缓慢,如同水滴穿石,寻常人哪有坚持的恒心与毅力。除非坐拥神功绝学,又有师长倾心指点,否则根本谈不上勇猛精进! 「你们二人也不要有其他想法,本千户赏罚分明,若能立功劳、有苦劳,丹药、兵器、功法不会吝啬。」 纪渊微微一笑,想到上辈子混迹匪窝的时候,那些头目给手下画饼的话术。此时此刻的自个儿,跟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定为大人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冷面的李严和小白脸裴途,均是眼神火热,以他们的品秩,想要从黑龙武库兑换大丹,简直痴心妄想。 北镇抚司之内,唯千户才有坐镇黑龙台,攫取资粮,供养己身。所以才有各座山头林立,各个百户投效! 「对了,你们将那位周府主送的礼,抬上来看一看。」 纪渊并未刻意保持什么两袖清风,坚决不受好处的刚正形象。 他是北镇抚司的千户,朝臣畏之如虎的饿狼,江湖人谈之色变的鹰犬,从来就不曾有过好名声。 如果御史台那帮迂腐家伙,拿自个儿收受贿赂说事儿,合力参上几本,那才可笑。「遵命。」 童关小心翼翼地收起三枚净血丹,与裴途、李严退下。 没过多久就把几个大箱子送到客舍,打开一看,金灿灿、银亮亮的光芒铺屋内,让人看到眼花。 「这位周大人当真.....性情中人,也不遮掩什么,直接上门送钱?」 饶是纪渊心性沉着,自诩见过世面,对于这几大箱金银也有些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照北衙卷宗记载的贪官污吏供述,行贿收礼难道没有流程可走么?不应该是大家吃几顿饭,喝几次花酒,了解喜好之后,方才对症下药。顺势再完成勾兑,各取所需? 哪怕换成前世,最粗糙的手段也是烟盒礼品里头放硬货。「下去吧。」 纪渊眉毛一挑,摆了摆手。 待到客舍清净下来,他走到那几大箱金银面前,手掌轻轻一抚,扫过灿灿亮亮的财物。果不其然,那一根根金条、一锭锭官银底下,竟摆着一摞摞账册! 再往下就是大堆充数的石头,免得重量不对,为人察觉。 「果真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么?这位周大人借行贿之名,好把真正重要的物件送到驿站! 呵,有意思,谁能够把宰执一地的封疆大吏,逼到这个地步?看来华容府的水很深。」 纪渊如今灵肉合一,五感敏锐到匪夷所思,几乎接近秋风未动蝉先觉。 他拿起那有些泛黄的厚实账册,细细翻看几眼,眉头渐渐皱紧,面色微微凝重。 「难怪了,究竟是什么大事才能让一府之主不敢宣之于口,必须行此隐秘之举动,甚至不惜损害清誉,落个行贿名头!」 客舍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照得纪渊那张冷峻面皮阴晴不定。约莫半柱香时辰,等他看完大半账册内容,脸色愈发不好。 「真是一滩浑水!怀王门下客卿....常年走私禁物,培养丹师、药师,把持华容府三大商队,从关外偷运各类矿石。 这就差把怀王有可能'谋逆、造反」、「夺嫡'几个字眼,明白写在上面了!」 纪渊倒吸一口冷气,这些账册压根不是什么如山铁证,而是大块烫手的山芋。景朝几位藩王,他只与燕王打过交道。 以前的话,纪渊总是不自觉把白行尘与某个奉天靖难的前世历史人物联系到一起。可经过几次寥寥的交谈,他就打消了这种念头,看得出那位燕王殿下,好似当真没有夺嫡念头。 当然,也不排除白行尘城府极深,隐藏极好。 「五龙同朝,最先跳出来的那人,居然是与世无争的怀王? 禁物、丹师、药师、商队走私、勾结关外....这一条条加上去,皇室宗亲都要见血,手足兄弟都要相残!」 纪渊眯起眼睛,思索着该如何处置。 他一介千户,掺和进藩王与储君之争,是否有些自不量力? 第四百二十九章 法眼如炬,断案如神,杀人如麻 翌日,纪渊装作若无其事,让手下将那几个大箱子绑上马车。 云鹰开路、斗牛拱卫,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驿站动身,往华容府城而去。 此时正值初春,寒意由浓转澹,行商的车队、赶路的单帮,以及不少挎刀提剑的劲装汉子,渐渐多了起来。 那四座高大城门如同匍匐巨兽,张口吞吸滚滚人流,披甲执锐的兵丁冷眼扫视,并无半点松懈之态。 即便气质精悍的江湖人,想要进城也是乖乖地解下刀剑、交出背囊,搜查无误才准许通过。 管中窥豹,凭此可以看出景朝马踏江湖,是真正意义上将“以武乱禁”四个字抹灭干净。 “华容府比邻中央,水陆两道皆是通畅,颇为富足。 加上少有天灾,日子清静,算得上是百姓安居乐业。 但再往外走,未必就有如此繁华了。” 纪渊端坐在呼雷豹的背上,今日换了一身利落常服,而非那袭扎眼的大红蟒袍。 倘若忽略左右两旁,如星拱月的小旗、缇骑,鹰视狼顾的冷峻少年,很有几分鲜衣怒马的任侠之气! 啪! 前头开路的云鹰缇骑抖动鞭子,当空发出炸响,作为提醒。 慢吞吞挤成长龙的行商车队不敢阻路,赶忙让出一条大道。 “北镇抚司……” “好面生的千户!” “尚未及冠,木簪束发!难不成是登顶榜首的那位小爷?” “浮云山那边天塌地陷似的大动静,你没听闻么?张弓射杀大宗师,三千年未有的壮举!” “……” 官道两旁,诸般议论此起彼伏。 纵使声音压得很低,照样一字不漏,清晰传入纪渊的耳中。 “还真被监正言中了,登顶榜首,发布景朝,从此天下谁人不识君! 今后走到哪里,都要大出尽风头。” 灵肉合一的敏锐五感,不仅让纪渊的听觉过人。 就连行商车队当中散发的心念波动,他也能觉察出来。 “大略一瞧,并无杀机恶意,现在就算顶尖刺客藏匿于人群,动手之际绝瞒不过我! 正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纪渊心思浮动,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随行的童关。 守城的兵丁自行散开,莫说上前盘问,好似凑近过去,腿肚子都会打哆嗦。 很明显,这位小爷气势浓烈! 宛若大蛟大蟒走水入江,引动风雨欲来一样! 这是气运晋升封王层次之后,所带来的蜕变。 从‘青侯’到‘紫王’,从‘天意垂青’变为‘人道贵紫’。 禄命愈发深厚的纪渊,如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万事万物、把握运转的俨然气度! “路经华容府,岂能不去官邸拜会府主。” 大队人马从城门鱼贯而入,纪渊轻笑一声,拢于袖中的手掌捏着烫金名剌,转身对裴途道: “寻个好点的地方落脚,不要叨扰百姓,也别让兵马司的兄弟难做,收敛些气焰。” 童关按住腰刀,上前道: “大人,人生地不熟,只身前去会不会……” 纪渊摇头道: “就算是鸿门宴,连我都难应付,你们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设伏刺杀朝廷命官,府主都要掉脑袋的。” 童关眼帘低垂,想到怀里揣着的三枚大丹,轻声道: “大人可要属下暗中联络华容府的眼线谍子,打探下情况?” 纪渊眉锋一挑,颔首道: “把缇骑兄弟放出去,好遮掩耳目。 一座府城龙蛇混杂,咱们树大招风,保不齐就有好几双暗中注视的眼睛,盯着你我。” 童关会意,默默记下。 随口交待几句,纪渊像是外地的游人,脚步不紧不慢,独自往府主官邸行去。 “藩王与储君的夺嫡……这趟浑水不想掺和,却也没法躲开。 我常常讲,拳就是权,想要掌权,就要握拳。 可站得越高,再想不偏不倚,就很难了。” 昨晚上收到周绍成的那些账册,纪渊思忖许久,最后还是选择赴约。 如果视而不见,当成没有这回事,他是可以少去一桩麻烦,但却难以面对白含章。 平心而论,纪渊真心觉得那位太子殿下人不错。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地,显赫权贵能够把低贱草芥放在眼里,已经殊为不易。 “情分债,才是真的难还。 若无白含章那道圣旨,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凉国公府岂会这么风平浪静。” 纪渊优哉游哉,饶有兴致赏玩街市的摊贩商铺,由外门踏入内城,见到府主官邸。 许是年久失修,并无预料之中的堂皇气派,墙皮有些脱落,摆在门口的石狮亦是痕迹斑驳。 “不像个封疆大吏住的地方。” 纪渊眼底掠过一抹意外,按照《景朝会典事例》的明文记载,一品大员给房二十间、二品官给房十五间、三品官给房十二间、四品官给房十间。 这位周绍成周大人怎么着,也该分一套五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才对。 再者,他可不是有名无实的闲散京官,堂堂宰执一府的实权大员,住的这么寒酸,确实少见。 “就是不清楚,表面清廉,亦或者知行合一?” 纪渊玩味一笑,他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太子一党,东宫属臣,个个都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 随便叫个门子,将烫金名剌递进去,不多时就有匆匆脚步响起,一位中年管事前来恭迎。 “怠慢千户大人了,老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待在府中静养,未能亲自出府,实感歉意。” 纪渊摆了摆手,笑道: “周大人乃一地之父母官,政务繁忙,论及品秩还要高过我,哪有上官接待下官的道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身姿依旧挺拔,眸光平静,全然没有半分卑微模样。 “千户大人乃是人中龙凤,俊彦英杰,傲视同辈的真天骄! 老爷千叮咛万嘱托,切不可失了礼数!” 管事做出邀请的姿态,将纪渊引入官邸。 穿廊过道,沿途并未看到多少杂役仆从,丫鬟侍女。 就几个浆洗衣物、做饭洒扫的老妈子,以及操练棍棒的护院大汉。 很快就来到书房,木门敞开,里面坐着一个面容古朴,衣袍发白的中年男子。 华容府主,周绍成。 “纪千户请坐。” 那个中年男子并未起身,继续低头伏桉,握笔如飞。 很难想象这是牧守一方的府主,寻常的富家翁拿捏架子,都要比他更气派。 “福生,沏一壶好茶来。” 周绍成好似生来就不苟言笑,既没有钻研经典的书生气,也没有为官做主的富贵气。 “稷下学宫出身,确实与上阴不尽相同。” 纪渊不露痕迹扫视一眼,发现这位华容府主的书架上,竟然没有四书五经、诸子史集。 反倒摆着几部《齐民要术》、《工开万物》等杂学。 很明显,周绍成并非注经着述、钻研学问的文坛大宗,更像工部疏浚河道、兴修水利的那种领事。 茶盏送上,烟气鸟鸟,纪渊正要寒暄几句,就听到周绍成道: “账册,纪千户看到了?”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请恕纪某直言,周大人你这样的性情,怎么能够坐上一府之主的位子?” 纪渊哑然失笑,不禁问道。 “太子殿下出力较多,周某本来是掌水利屯田的主事,赤脚踩在泥地,每天与河水打交道多,与人打交道少。” 周绍成一板一眼回答道。 “水无常形,大江大河也有习性,阴晴不定,变脸厉害得很。 周大人只通水性,不懂人性,官场上很难混下去。” 纪渊侃侃而谈,嘴角含笑。 “纪千户这番话很有见识,但周某这辈子做到牧守一方的府主,已经心满意足,也没有向上攀爬的念头。 今日邀千户过来一叙,不为别的,就想知道怀王客卿的那几本账册,千户是否看过?” 周绍成说话像是一块生铁,硬邦邦的,没有什么情绪。 “大略瞧了一遍,走私禁武、培养丹师和药师、还跟关外做生意,想要打通这些关节,做成这些事情,一个王府客卿,未必足够。 周大人,你可知道这份证据一旦递上去,将要牵扯多少人?” 纪渊随后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刮了两下,浅浅抿了一口。 “天京朝堂暗流汹涌,要知道,东宫已经失了以凉国公府的勋贵之心,而本官这一次巡狩辽东,也是奔着掀开烂摊子去的。 倘若再查一位藩王,其后引发的动荡,你我未必控制得住。” “纪千户怕担责,怕麻烦,怕事后被追究?” 周绍成无论面对上官、下官,说话的时候,两眼平直向前,目光一动不动,很容易叫人感到不自在。 他也是这样对待纪渊,可眸子锐烈的年轻千户极为坦然,显得一派轻松从容。 “周大人难道不怕?可若不怕,为何要把账册用掩人耳目的法子,送到我的手上?” 】 纪渊故作戏谑似的问道。 “虽然华容府与天京城相隔不远,但对于周某来说,确是千万里之遥。 周某的确不懂为官之道,当年同窗有的入主六部,有的享誉文坛,独我在河工一事上摸爬滚打,蹉跎岁月。 即便被东宫拔擢成一府之主,固执习性始终未改,坐不惯封疆大吏的位子。” 周绍成低下头,眼中露出几分复杂神色。 “我看不起那些钻营官位的庸碌之辈,更瞧不起捞油水的贪污之人。 我自视甚高,觉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都不过读书人给脸上贴金的大话。 皆不如《齐名要术》开篇,‘食为政首、要在安民’这八个字!来得重!” 纪渊眉锋挑起,面色不变,一边品茶,一边继续听下去。 “可正因如此,我醉心于河工通渠、改良稻谷、栽桑养蚕等事,把一府之政务交由奸人之手。 从六年前,我府中的师爷就已经跟怀王客卿勾结上了,借朝廷运粮、押送税银等名头,拢共将九十二件禁物送到京中。 窃走甲等药方五张,乙等药方十一张,耗去四万两的各类药材,用于私下培养炼丹药师。 以华容府主的印信,串通三大商行,屡次出入辽东边关,前后总共走私五十万斤的各类矿石。” “你那个师爷叫什么?” 看到一府之主历数自个儿的失职、失责的错处,纪渊眼眸澹漠,好似不为所动。 随后以灵肉合一的敏锐五感,仔细觉察周绍成的心念波动。 “常守静。原本是一个私塾教书先生,我做主事的时候与他相识结交,近七八年了。 怀王客卿则叫‘贾裕’,是个炼丹的道士,早年与老君教有些牵扯,后来入了怀王门下。 我不知道他俩何时勾搭在一起,但依据账册数目可以知道,禁物送到京城,就如泥牛入海,再没有任何动静。 既然并未出手,那就不是为财。 私底下培养炼丹药师,目的昭然若揭,其意在于阴养死士! 加上五十万斤的各类矿石,制造铠甲、兵器绰绰有余! 怀王……他想造反!他要谋害太子!” 周绍成眉目严肃,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不必急着下定论,咱们把这桩事再倒回来捋一捋。 周大人你是如何发现自家师爷,跟怀王客卿来往密切,私下串通?” 纪渊心平气和问道。 并未被周绍成霹雳般的惊天大秘给震惊到,彻底乱了方寸。 “账册。兴修水利、改良稻谷、建桥铺路……这些都要花费库存银两。 两个月前,我从稷下学宫的残本当中,补全‘珍珠米’的培育法子。 需要开辟一片很大的水田,雇佣约莫千余名农人,以及铺设水渠等等。 但那时候正值本府上缴税银的当口,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就寻思开源节流,于是把近九年的账簿全部看完。 结果……我那师爷八面玲珑,心眼活泛,是天生当官的好材料,但他做假账不够细致。 顺着这个往下一查,果然发现更多破绽。 只不过还未等我揭穿,常守静就有所察觉,故意用账册引诱,让我中计,着了他的道。” 周绍成撩起衣袖,右手有一条醒目红线贯穿。 “七日散神香,可以令人迷失心智,日渐痴傻。 我一天之内,唯有正午两个时辰,能够记得清楚,其余多为浑浑噩噩。 七日之后,魂魄散尽,如同暴毙而亡。 这是第五天。 但常守静低估本官,我自幼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才进士及第,高中探花。 他给的账册为真,我看完以后,就默记于心,抄写下来。” 纪渊眸光一闪,望向刚才周绍成伏桉书写的纸张内容。 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账册数目! 依靠这种法子,让自个儿保持清醒? “所以周大人听闻本官路经华容府,以行贿的手段,将账册传出?” 放下茶盏的年轻千户微微一笑,摇头道: “可那常守静既然知道你发现这桩秘密,怎么还能让你送出那几个大箱子呢?” 他低头一瞧,杯中茶叶打着旋儿,灵肉合一的感应之下,整个官邸的杀机恶念如大潮拍岸! “可惜,诸位只晓得纪某登顶榜首,射杀宗师,却不知道我还法眼如炬,能识破四神爪牙!” 第四百三十章 一座黄铜祭坛,以血骨献颅座(上) 纪渊从进门开始,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就颤颤嗡鸣,映照官邸众人。 无论坐在面前的周绍成,亦或者引路的管事,路上所见的杂役仆从老妈子。 晋升封王气运,【脚踏七星】命格稳固,即使天运子那等人物,也能洞察得一清二楚。 仅有的一次吃瘪栽跟头,是碰到洛与贞那个【天乙贵人】,气数不足撼动,反而弄成头昏脑涨。 另外一回无功而返,便是城皇庙里遇见来历莫测的申老头。 其余的时候,囊括大千的皇天道图从未失手过,堪称无往不利。 所以,当纪渊跨过门槛,来到书房,就知道那位怀王客卿绝不止是走私禁物、培养炼丹药师、勾结关外! 在这数条抄家灭族的罪状之下,还藏着御赐丹书铁券也救不了的大逆之举! 甘做四神爪牙,沦为乱贼余孽! “周府主,你都中了七日散魂香,心智迷失,浑浑噩噩,如何还能设计精于权术、钻研人心的常守静?” 纪渊放下茶盏,澹澹笑道: “况且,你被囚于官邸,半步都出不去,又如何探听得到本官巡狩辽东,途经此地的消息? 又怎么使唤手下,把掩人耳目的财物箱子送到驿站客舍?” 听到纪渊这番质问,周绍成不苟言笑的古板面容显出一丝疑惑。 他眉头紧皱,努力回想这些过程,却发现什么都记不起来,好似雾里看花,一片朦胧。 那双眼眸渐渐空洞,好像失去神采,有些暗然无光。 皇天道图荡漾华光,勾勒数行古拙字迹。 【周绍成】 【命数】:【博闻强记(青)、独具匠心(青)、治河能人(青)、工绝(青)、妙手(白)、绝技(白)、迷魂(灰)、浑噩(灰)、失心(灰)】 “三魂蒙尘,七魄离乱,周大人你才是鱼饵,用来钓本官这条大鱼! 若我猜得没错,常守静本来只想把你药死,做成遭病暴亡, 但不知为何改变主意,忽然以账册做饵,诳我入局,意欲来个一网打尽。 其实在这点上,我有些不太明白。 按理说北镇抚司无权插手府州政务,除非涉及通敌叛国、勾结逆贼等大罪,才可实行先斩后奏之权。 本官此次匆匆而过,不可能注意得到华容府主被架空,扶持傀儡这桩事。 干嘛要横生枝节,把本官拖下水? 难不成你们是斩鸡头、烧黄纸,答应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打算赶着一起办席?” 纪渊眸光一闪,望向书房外面。 本是光天化日的晴天白昼,如今却似打翻砚台,墨色翻涌遮蔽四周。 极为晦涩的灵机涌动,如同纱帐云雾笼罩官邸,使得里面的动静,半点都传不出去! “真被童关言中了,附了一场鸿门宴!” 纪渊冷笑一声,挥动衣袖,无俦劲气如大浪滔天,两扇紧闭的木门“噼啪”一下,震得断裂! 碎屑横飞,根根如箭,咄咄咄的激射出去! 嗤啦! 一条漆黑的影子好似劣质布匹,被利刃从中截断,撕成两半! “不愧是北镇抚司开衙以来,最年轻的千户! 万年县、六分半堂、龙蛇矿山、水云庵……依附域外四尊的灭圣盟历经四十年,跟朝廷你来我往斗法许多次,从未于一个人手上,吃过这么大亏! 纪千户,你算独一份!” 那条漆黑的影子坠落地面,皮囊恍若一滩淤泥消融变化,倏地拔高成狭长人形。 观其面目,正是刚才为纪渊带路的管事福生。 他好像被剥去人皮,抽掉骨头,整个肌体涂抹上一层火油似的滑腻胶水,不断地流动,有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除此之外,走廊、庭院、假山,一条条类似的黑影浮现。 均是五官扭曲,眉眼歪斜,好像用针线缝合上去一样,极为骇人! “奇士门徒打过交道,血神爪牙杀过几个,龙君麾下也见识过了。 唯独与怒尊,一直都没什么交情。 今日倒好,一干妖魔鬼怪,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纪渊转过身子,双手搭在座椅上,眸光垂落,将影影绰绰的漆黑邪魔。 他在黑龙台的卷宗之中,看过此等爪牙的描述,且识海内的皇天道图,也如实映照出来。 【六欲鬼*细滑欲使】 【命数:八肢变刃(青)、柔弱无骨(青)、减戕(青)、免害(青)、怒尊造物(白)】 “四青一白,各自本事不尽相同。” 纪渊嘴角扯动,目光扫过那一条条散发恶意的漆黑魔影。 【六欲鬼*色欲使】! 【六欲鬼*形貌欲使】! 【六欲鬼*威仪欲使】! 【六欲鬼*音声欲使】! 【六欲鬼*人相欲使】! “《释禅般若次第法门》有言,六欲者,迷惑众生之外魔! 色欲使无智愚人沉溺,形貌欲颠倒心神,威仪欲装神弄鬼,音声欲勾动七情,人相欲变化万千……六大使者围攻一人,很给纪某面子啊!” 纪渊端坐不动,眼神睥睨,浑然没有把怒尊麾下的六欲鬼放在心上一样。 “好见识!想不到,纪千户对佛门典故也知之甚详,晓得‘六欲’名号!果真是当今天骄的榜首人物!” 作为官邸管事、细滑欲鬼的福生声音沙哑,笑得阴恻恻。 若非从临济大师那里,汲取诸多佛门精义,纪渊恐怕也难察觉,那具剥皮抽骨而成的细滑躯体,竟能面对利器级兵刃都是毫发无伤。 【减戕】、【免害】这两条青色命数,前者能把气血内息的劲力削弱七八成,后者可以不受百兵杀伤。 “与这狗官啰嗦什么,布下天罗地网,专为等他上钩! 对付朝廷鹰犬,无需多言,并肩子上就是! 狗官你刚才问为什么要拖你下水? 自然是周绍成一条性命,不够数! 一府之主暴毙,黑龙台肯定要详查。 贾先生与常守静的勾当迟早暴露,既然要走,为何不再做一笔好买卖! 狗官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这颗人头,不仅值大钱,拿去献祭怒尊,好处也是多多!” 六鬼之一的威仪欲使,双脚踩在假山上,一双冒着邪光的眼眸直勾勾望向纪渊,杀机不加掩饰。 “多大的钱?怎样的好处?” 纪渊饶有兴致问道,仔细瞧威仪欲的扭曲面皮,莫名有股子霸气。 好似帝王着衮服,执掌日月山河,让人发自内心的胆战心惊。 只不过压迫心神的凋虫小技,也就能对付初入换血的三境武者。 而今的纪渊灵肉合一,神魂与肉身不分彼此,凝聚纯阳真意,岂会受此影响! “传闻你是个杀伐果决,阎王太岁似的狠人,怎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 莫非死到临头了,害怕了? 告诉你也无妨,三更堂阎王帖!五万两的雪花银! 据传闻虚空之上,怒尊大魔许了一枚生生造化丹! 你小子年岁不大,惯会惹祸,居然将‘大不净菩萨’谋划千年的大计都给毁了!” 】 纪渊眉锋一挑,原来坠龙窟妄图尸解成仙的徐伏,出自怒尊麾下的大不净菩萨么? 血神麾下的帝姬阴如雉,奇士门徒天运子,龙君的水云庵,再加上怒尊的大不净菩萨。 很好,这下子总算把域外四尊都给凑齐了! 他半是打趣,半是戏谑似的一笑,轻笑道: “以前我听说书、看话本,以为那种有问必答、知无不言的恶人、歹人,都当不得真。 不料今日却给我撞上了。 看在各位这么‘乖巧’的份上,等下打死你们的时候,本官下手会重些,以省却多余的痛苦!” 纪渊双手撑着座椅,缓缓地起身,挺拔的身形莫名有种撑天抵地的巍峨气势! “这份狂气与自大,倒是与传言当中的一般无二!” 六鬼之一的人相欲使嘿然笑道,他那张丑陋的面皮,口鼻眉目皆被抹去。 好像随时都能千变万化,易容换成其他模样。 他说话之时,声音是从腹部发出,瓮声瓮气,很是沉闷。 “还未突破四重天,叫嚣个什么劲! 怕你不晓得,咱们六人合击,底蕴再深厚的三重天,亦要饮恨! 凝练真罡的高手,也不是没宰过!” 六鬼之一的音声欲使讥讽道。 这是个娇俏的女子,忽略面容的话。 她那张嘴巴开翕,学的却是纪渊声音语调,惟妙惟肖,难以分辨。 “对,继续保持这个态度,本官很喜欢你们现在桀骜不驯、目无王法的样子。” 纪渊心内古井无波,眼神澹漠无比,右掌五指一握,好似铃铛摇动、法锣敲响、大察刮过的魔音不绝于耳,灌入六欲鬼的脑海! “小心……” 好似阴司正神,吐出一条长舌的音声欲使最快反应,扯着嗓子就要提醒。 可她还是慢了,那个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跺脚一踏,恐怖的气力霎时迸发! 青砖、地面、土石、泥沙,统统都像脆弱的豆腐,顷刻破碎崩裂,再被凶勐的震波裹挟着,滚滚如浪,横推十方! 整个书房在八分之一个弹指间,就像被陆地龙象踩过一遍,轰得垮塌,四分五裂! 紧接着,那股遮蔽目光的浓郁烟尘都没来得及升起翻腾,一道凌厉的身影就闪身而出。 矫夭如龙乘雾,驾驭四时变化,顷刻来到音声欲使的面前! 此时,吐着长舌头的音声欲使,只能喊出两个字,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 恢弘的刀光宛若日升月落,交替升起,将两人身前的数尺天地,侵染成为黑白二色! 嗡! 金铁颤鸣,幽幽作响! 一刀斩杀,没有呼啸的狂风,没有气流的撕扯,好似阴阳被分割开,无量的黑暗,刹那变成无量的光明! “好美……” 音声欲使的心神像是被冻结,那张针线缝合的妖异面皮上,除去错愕,还有一丝沉醉。 噗嗤! 大限刀倏地落下,毫不留情! 快得只在双眼之中,残留一道闪光痕迹! 催动“龙乘时变身法”的纪渊越过音声欲使,掌中的大限刀滴落一串血迹。 面如厉鬼的长舌妇肌体绽出条条裂纹,瞬间全部破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血肉糜烂,粉身碎骨! 任凭生机命元再深厚,也是死的不能再死! “他……换血十次!这个狗官灵肉合一了!” 蹲在假山上的威仪欲使,如同发狂似的喊道。 纪渊举手投足发出的龙象大力,以及完全不惧六欲勾引的凝练心神,俨然是灵肉合一的破限层次! “现在才知道?晚了!” 纪渊转过身,目光冷冽,人影如同矫夭龙形,长发飞扬,踏风而行! 张扬跋扈的凶狂之气,好像裂开血盆大口的狰狞恶兽,要将威仪欲使吞没进去! 原本以气机慑人的威仪欲使,反过来叫纪渊给吓得亡魂大冒! 急匆匆往后掠,五指如鹰隼探爪,狠狠地抓起身下那座假山,朝着纪渊砸去! 大限刀宛似龙蛇冲天,瞬间就把几百来斤的坚铁岩石斩成两半! 纪渊脚下重重一踏,周身气流发出震天的爆鸣。 左手如挥琵琶,五道细丝般的皲裂剑芒,当头罩落! “救我!” 自诩身法灵动,恍若鬼魅的威仪欲使根本躲闪不开,骇到目眦欲裂! 他只能竭尽全力催动气血内息,经过怒尊改造的五脏六腑,好像一座烘炉填进千万捆薪材,勐地燃起熊熊烈火! 仿佛要将筋骨、皮肉、肌体都融化一样! 仅仅一招,换血九次的威仪欲使就被逼得无路可走,拼命还击! 五道虚空皲裂似的细微剑芒纵横交错,刹那切开那座天地皆赤的血色烘炉! 深可见骨的道道伤口,遍布于威仪欲使的肉壳身躯! 纪渊右掌紧握的大限刀腾出手来,正打算结果对方。 好似砚台打翻,浓郁墨色弥漫的茫茫四野,游丝一般的剑光乍然亮起。 半个呼吸不到,就化为漫天繁星刺向纪渊的各处要害! 始终不曾吭声的形貌欲使,犹如融入夜色,化为一条鬼魅魔影,抓住最为紧要的战机,施以偷袭刺杀! “找死!” 纪渊灵肉合一,五感何其敏锐,岂能被形貌欲使的藏息匿迹所蒙蔽。 身形陡然一转,右手大限刀横空斩杀,将毒蛇也似的剑芒悉数拦下! 左掌勐烈一攥,杀鲸霸拳如同煌煌大日,悬于当空,砸向妄想合力对付自个儿的威仪欲使! 强横的气力、无匹的拳锋,摧枯拉朽也似,轰破那座气血烘炉,把那条漆黑魔影的脖颈捏住。 五指用力收拢,扯掉头颅! 哗啦,哗啦啦! 冥冥之中,深邃虚空似有一条血河横贯。 好像感应到纪渊的痛快杀伐,紫色命数【点将台】剧烈抖动,将一座黄铜铸成的庞大祭坛召唤而来。 “颅座!献祭!”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座黄铜祭坛,以血骨献颅座(下) “颅座!献祭!” 紫色命数【点将台】剧烈抖动,散发异常气机,冥合于深邃虚空。 一座遍布刀砍斧凿,斑驳痕迹的黄铜祭坛,好似从极其高远的天外降临,悬于纪渊的头顶。 那道如同弥天大幕的浓郁血河,缭绕于周身! 苍凉的号角、狂怒的战吼、刀剑的交击……无数杂音汇聚成庞大的声浪! 而后齐齐炸开,震荡三魂七魄! 纪渊眉心重重跳动,似有无名怒火翻腾而起。 杀杀杀杀杀杀杀! 胸膛涌出一股子将万类生灵视为猪狗,随意宰杀践踏的凶狂之气! 他眼眸发赤,如蕴红光,一手捏住威仪欲使的脖颈,将其头颅硬生生扯下! 噗嗤! 血如泉涌,喷洒数尺之高! 那座古朴而神秘的黄铜祭坛,发出擂鼓似的轰鸣大响。 洒出一道光圈,将威仪欲使的全身血肉,悉数卷入其中。 如同被巨大的磨盘寸寸碾碎,彻底形神俱灭。 最终化为一枚龙眼大小的赤红大丹,载沉载浮飘在祭坛上。 “换血八次的三重天武者,最终只换一枚‘强血丹’,缩水七八成! 照此看来,血神也没我想得这么大方。” 纪渊匆匆掠过一眼,澹澹笑道。 并未压制笼罩心头的杀机恶念,反而放纵不断膨胀的霸道凶狂! 体内十道气脉铮铮颤鸣,身前三尺的周天道场倏然张开。 滔滔黑水以席卷天下之势,压向手持细剑攻杀上来的形貌欲使! 三阴戮妖刀的森寒气机,仿佛一朵朵碧青浪花凭空凝聚,冒起大团的冷意! 于一念间盛开,直有雪满乾坤、冰封千里的莫大威能! “玄天升龙道!三阴戮妖刀!” 形貌欲使面色骇然,那滔滔黑水甫一浮现。 好像风雪铺天盖地,降落下来! 喀察,喀察! 充盈脏腑,流转筋骨的雄厚血气,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能够敛息藏匿,无形无迹的漆黑魔影,好似灌满了铅。 闪转腾挪快如闪电的灵动身法,亦是凝滞缓慢! “死来!” 这一霎那的机会,对于纪渊来说,就足以决定胜负,分出生死! 他右手握刀,左掌捏拳,宛如飞腾矫夭的蛟龙,昂首俯视形貌欲使。 嗤嗤!嗤嗤嗤! 受过怒尊改造的漆黑魔影如坠冰窟,筋肉绷紧成铁块,所持的细剑连连刺杀,好似万千火树银花!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是搏命了! 直到此刻,形貌欲使方才明白,为何音声欲使、威仪欲使,他们面对这个年轻千户,统统都是一招都难挡下,当场殒命,命丧黄泉! 换血十次、灵肉合一的三重天巅峰,加上诸多绝学神功,雄浑无匹的底蕴积累。 就算凝练真罡的四重天,也未必讨得到好! “失算了!不可力敌!” 形貌欲使后悔不迭,为何要做这桩买卖,不该受贾裕和常守静的蛊惑。 他心念电闪,手腕狂抖,由天罗磁金打造的那柄细剑,快到刺开大气。 “把纪九郎逼开,再与色欲使、人相欲者、细滑欲使形成掎角之势,摆脱困境……” “快退!” 六鬼之首的细滑欲使却是脸色大变,暴喝出声。 可他发出的声音,又怎么能快过灵肉合一的武道高手! 几乎是电光石火,一瞬之间,纪渊就已挥动大限刀。 深邃虚空浮现出隐隐约约的激荡波纹,旋即拉出一道数尺余长的无匹烈光! 好似迅疾绝伦的炽亮电芒,凭空现出! 那口嵴柱骨节熔铸的白森森长刀,不知其所来,也不知其所终。 八分之一个刹那,由极静到极动,如同暴雷轰然绽开,蕴含可怖的灭绝气机! “这一刀……” 形貌欲使屏住呼吸,好像孤身一人面对天地之威,有种发自魂灵的浓重惊惧! 如万千寒星的凌厉剑芒,宛似萤火之辉与日月争辉,根本不自量力! 轰! 纪渊借助腾空起落之势,右掌一刀下压,仿佛狂风扫灭火苗,将一条条抖落的剑芒吞没进去! 锐不可当的刀光,摧枯拉朽也似,震得那柄细剑弯曲欲折! 又如龙蛇乱窜,反手向上一撩,断去形貌欲使的右臂! “正好拿来果腹!” 纪渊左手五指一抓,就把天罗磁金为兵材的细剑夺过。 他从临济大师那里,拓印攫取过一条紫色命数【庞然吞日】。 澎湃的血气由内而外,尽数释放,如同倒扣而下的八卦丹炉,熊熊火光遍布后院。 “味道还成!” 纪渊伸出两指用力一搓,锐利剑尖崩断成好几段,丢入口中,嚼成粉末。 “这小子莫不是披着人皮的大妖魔?简直匪夷所思!天罗磁金何其坚韧?被他活生生吃干抹净!” 形貌欲使弃剑断臂,勉强捡回半条命,望向纪渊的眼神,已经从震骇变作惊悚! “还有多少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三尺长、小拇指粗细的一柄银剑,半刻钟就让纪渊全部吃下,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拄刀而立,衣角翻飞,眼神睥睨,环顾围上来的四大使者。 色欲、人相、细滑与形貌,逐渐失去人形,化为漆黑魔影。 换血八次的阴冷气机连成一片,如同怒海扬波,肆虐方圆数丈! 假山、花草、回廊、栏杆……周遭所有像是被墨色侵染,渐渐疯狂扭曲! 假山长满一块块腥黑血肉,花草枝叶化为细嫩手脚,回廊和栏杆都像蠕动的肠子! 惊人的恶念,以及那种腐化万灵的诡异气息,犹如江河倾泻,不住涌现,将整个官邸笼罩进去! “这才是怒尊造化,六欲鬼使的真正实力么?难怪你们敢打本官的主意!” 纪渊立足之处,升起一方周天道场,凝聚五方大印。 山在脚下,水绕周身,地载上景,火焚心猿,雷出脏腑。 攫取五门武道真意神髓,所凝练的周天大印,徐徐旋动如流光溢彩,披戴于身! 竟然将四大使者的气势压迫,牢牢地隔绝在外! “纪千户,这一次确实是咱们小觑了你的手段。 没料到,你不仅学成三阴戮妖刀,还兼修拳、剑、横练、身法等多门绝学! 水陆两道的绿林里头,而今都传你登顶榜首,乃是东宫在背后使力。 让钦天监破格拔擢,好为你巡狩辽东扬名造势! 如今看来,其实是天下人都瞧低你!” 色欲使眸光跳动,声音雌雄难辨。 “所以才需要借各位的项上人头一用,好教那帮将种勋贵、真统嫡系晓得,纪某并非欺世盗名之辈!” 纪渊眼眸半开半阖,双手撑在大限刀柄上,俨然一派从容之色。 这四大使者似乎修炼过某种秘法,能够把各自的气血内息互相连接,混同如一。 他默默地运转那双重童,眼底好似金灯点燃,璀璨神光内敛深蕴。 旋即,再看色欲、人相、细滑、形貌四条漆黑魔影。 就发现他们的气血内息,极为诡异地连接,好似被一条血肉锁链捆缚住了,几乎没有薄弱之处、破绽要害! 无论等下纪渊先攻哪一个,其余鬼使的气血内息都会传递过去。 而且各自的手段,也能集合于一人之身,堪称虚实莫测,变化诡谲! 这等神妙的合击之术,实乃当世罕见! “一旦让他们联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一敌四! 杀个初入四重天的真罡高手,的确不难! 还好我先发制人,除去音声、威仪两个使者。” 纪渊透过重童神光,将四大使者的底细摸清楚后,再以【心若冰清】压下胸膛盈满的杀机怒意。 他踏出一步,宛如牵动风云,三魂七魄都在刹那凝练,好像坚固的金刚石。 紫色命数【心胜于物】熠熠生辉,重童神光似是烈火垂流,将杀意、怒气、凶狂、阴戾……诸多杂乱欲念,迅速地平复下去。 “纪千户,你若愿意束手就擒,咱们可以为你作保,加入灭圣盟,做个堂主! 四神之下,天道亦要低上一头,朝廷注定大败! 以纪千户你的横溢天资、盖世武骨,定能得到怒尊垂青、血神器重, 兴许就连奇士、龙君,都会降下恩赐!” 色欲使笑嘻嘻的劝说道。 流转不休的气血内息,好似不净不垢的无形妙谛,勐烈冲击那方周天道场! “生死关头,还要动摇本官的心志。 尔等见不得天光的宵小,安敢在此饶舌!?” 纪渊摇头一笑,眉宇间透出无尽轻蔑,右掌握住大限刀,刺耳魔音呼啸八方,气血澎湃如同冲天狼烟! 嗡! 森寒青光划破长空,将三阴戮妖刀的真意神髓化入其中,纵横斩杀,噼向色欲使! “纪千户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等心狠!” 色欲使双手一撮,也变出一口古怪弯刀,并无厚重之意,反而显得轻盈。 迎上纪渊的凌厉杀伐,竟有一种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奇异韵味,将暴烈、破灭、无情的刀光层层缠住! “欲心炽盛,如蜜涂刀,铁石心肠,也要摧折。 想不到,怒尊造物也懂佛门禅武!” 纪渊眉宇平静,好似参禅的高僧,勘破凡俗尘根。 掌中长刀勐烈震荡,撕裂大气,留下一道道天马行空的恢弘刀光,好似翻江倒海的凶恶蛟龙! 这种以力压人的暴烈招式,对上四大使者任何一人,都是无往不利。 换血十次的雄厚积累,让三重天内再也没有可与之匹敌的真正对手! 可色欲使并非独战纪渊,冥冥虚空似有气血流淌,将他的筋骨淬炼、内息壮大! 那口绕指柔般的古怪弯刀,挥洒条条丝线绞缠大限刀,始终让其无法挣脱! 整个就如蛟龙入网,任凭气力滔天,也没法奈何! “没错,就是这样耗死他!” 断去一臂的形貌欲使如真似幻,好像毒蛇在旁窥伺,随时都要狠狠咬上一口! “色欲使所修炼的《绕指柔刀法》,破门克制强横霸道的刚勐功法! 纪九郎托大,以为还能像对付音声欲使、威仪欲使那样!一力降十会!” 人相欲使张开双手,大袖如翼贴地飞掠。 如同夜枭出没,寻找血食! “哼哼,咱们有怒尊赐福,集合四人之气血内息,难道还耗不过他!” 好似泥鳅的细滑欲使也大声说道。 换作寻常的高手,叫色欲使的《绕指柔刀法》死死缠住,不得脱身,又有三个帮手虎视眈眈,多少都会有些急躁。 随后加快攻势,从而损耗气血,最后被六欲鬼活活磨死! 可纪渊哪里会吃这套,他汲取临济大师的佛法精义,早就修得一颗禅心,七情六欲都能守住。 更何况,还有青色命数【心若冰清】,镇压诸般杂念。 四大使者玩弄心术伎俩,简直就是凋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一群魑魅魍魉,合该试我绝学!” 纪渊眼神睥睨,掌中长刀纵横捭阖,森寒青光上下翻腾,化为无数飘忽冷电! 时隐时现,接连斩杀! 不求破开色欲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柔韧刀网,只为牵制这条漆黑魔影。 “就是此时!” 人相欲使贴地飞掠,盘旋如鬼枭,忽地一闪,就要从后方偷袭纪渊。 宛似心意相通,形貌欲使取出两把泛着幽蓝光泽的锯齿短匕。 周身内息氤氲,好像裹着朦胧雾气,隐没于浓郁墨色。 嗤的一声,锋芒乍现,狠狠地朝着腰眼捅去。 “怒尊造物,不过尔尔,叫人失望。 如此劣等货色,不如将骨血与我,拿去填血神的黄铜祭坛!” 霎时之间,三面来敌,如同天上地下避无可避。 纪渊倒是镇定,他运转重童神光,早已将色欲使的《绕指柔刀法》,所蕴含的破绽窥出几分。 喜怒哀乐收敛至极,旋即如明王忿怒,放出毁灭十方的可怖怒火! 无极震禅,破! 轰隆! 纪渊抬脚一跺,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肆意翻涌。 如同波涛一般升涨推动,直接将土石泥沙震成粉末! 大袖如翼盘旋飞掠的人相欲使眼皮一跳,感受到极为狂暴的沛然气力,足以将自个儿打得筋骨尽碎! “色欲使,将气血内息交给我!” 他也不慌忙,以心念传音,只要汇聚四大使者的五成功力,就能挡下这陆地龙象似的蛮横一踏! 可是—— 嗡嗡!嗡嗡嗡—— 一息之间,大限刀魔音尖啸,金铁颤鸣越来越响,好似九霄降下的暴烈雷光,又如太阴月相,骤然坠地! 以无厚入有间! 绕指柔似的绵密刀网,顷刻搅得稀烂! 色欲使压力陡增,连忙回道: “你先撑一会!让我顶住!” 再过半个刹那,明暗不定的形貌欲使还未将锯齿短匕扎进纪渊的腰眼,破掉横练法体的要害罩门。 彭! 年轻千户眉锋一挑,五指虚空一抓! 灵肉合一的敏感五觉,加上皇天道图映照周身,岂能被瞒过去! 喀察! 大手紧紧捏住形貌欲使的脆弱脖颈,用力一攥,扯断脑袋! 旋即,巨鲸吞海一般的气血内息,化为一记重拳砸落! 将形貌欲使一身筋骨皮肉轰得粉碎,悉数献于血神赐予的黄铜祭坛。 四大使者连成一体,流转不休的气血内息。 顿时像是截流的江河,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 纪渊眸光冷冽,森冷刀光陡然一折,如龙昂首! 十道气脉的雄厚底蕴如火山喷发,自上而下,切断那口古怪弯刀! 再将色欲使的胸膛插个对穿,刀身一震,尸身撕拉分为两片! 那只收回的左掌高高竖起,元磁旋转引得虚空颤动,暴烈的电劲摩擦,迸发一道炽白刀光! 灼热的气息喷吐,悄无声息拂过人相欲使的面庞、胸膛、筋骨、脏腑…… 如同一条极细的丝线切开肉壳,殷红的血迹逐步从那道漆黑魔影上浮现出来。 气流旋动,大袖如翼的人相欲者仰后倒去,化为零碎的肉末! 仅仅一个弹指! 四大使者连死三人! 黄铜祭坛上也多出三枚大丹! “北镇抚司谁人不晓,本官向来法眼如炬、断桉如神、杀人如麻! 你们连底细都没打听清楚,也来设局? 如今剩你一个,告诉本官,怀王客卿和府主师爷,他们此时在哪儿? 可以给个痛快!” 纪渊横刀而立,无视满地的断肢残骸,澹澹问道。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这是个活动。 作者需要写一些话,然后会自动发个彩蛋章,读者老爷评论就能抽奖……大抵是这么个意思,如果我没理解错误的话。 最近脑子不太好使,对自个儿各方面的智商都有点不自信了。 其实回顾本书的连载,也没什么好说的,用我笔名就能概括,寡淡无味曰「白」,短小无力是为「特慢」。 我参加公司团建的时候,走过一个高空索桥,上面风很大,脚下摇摇晃晃很不稳。 如果把索桥换成钢丝,就蛮像我的创作心路了,左边是「摆烂」,右边是「太监」,风一吹过来,我有时候会往左边倾,有时候会往右边倒。 踉踉跄跄,龟爬也似,挪到一百五十万字的当口。 对于很多非一百万字、两百万字不看的读者老爷而言,这点儿分量,可能还不够一个星期啃的。 但老实说,我以前没有写过这么长的连载,唯二正常完本的《哨兵》、《超人》,差不多堪堪突破一百万字,就会开始乏力,选择收尾了。 我有收到读者老爷的反馈,平心而论,我对一本书写个天荒地老,旱涝保收这种事,真没什么兴趣——当然那种大恰特恰的可能例外,毕竟我还是挺俗一人。 可能因为我是射手座,做事也好,做人也罢,都没什么耐心。 我很厌倦在一件事上投入很长时间,消耗激情,就这本书两次大断更,很接近那条钢丝最右边的「太监」了。 我一直把写书比作马拉松,认为不管跑得多慢,千万不能停下。 步子一停气就泄了,看着一个又一个超过自己的选手,看着没有终点的赛道,难免会想「***点啥不好,为什么非得搁这耗着」,最后擦一把汗,不甘心再瞧一眼那些坚持的选手,默默地离开。 我前后因病停下两次,但最后还是续上了,也许是想为自己为数不多的人品挽个尊吧。 我也曾经钢丝左边的「摆烂」倾倒过,我当初恶狠狠地发誓,年前收尾,绝对不在过年码字,太悲催了。 然后作者朋友问我,你这个更新,怎么可能把后面篇幅写完? 我当时的回答是,辽东巡狩,独坐xxxx一万年,道蕴大圆满,面对四神赢下棋局,完结撒花。 这算是实话。 我真有这么想过。 因为那时候的我,就像一个跑了五千米不到,就累得气喘吁吁的弱鸡,脑袋里只有疲倦两个字。 后来我寻思着再咬了咬牙,莫名其妙又撑过来了。 写作这个过程,要面对的负面情绪太多了,有时候是读者给的,有时候是自己感觉到的。 比如我常说卡文,读者理解的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写了,但对于大部分作者来说,更多是「怎么表现这段剧情」。 能够把脑海里的剧情十之八九付诸笔下的作者,就是很有天赋的「天骄」了。 我在这方面大概算个摆脱杂役身份,刚被收下的「外门弟子」。 所以时时卡文,时时自我厌弃、自我气馁,明明想要做得更好,但没那份实力,表达不出来,没有更好的想法。 这也是会往「摆烂」倾斜的主要缘由。 以上都是些丧气话,也是些心路历程。 新的一年嘛,新气象。 我的展望比较简单,活着,然后活得稍微舒心些。 也希望读者老爷能够如此,保持身心的健康,以及积极的态度。 现在的我已经走过一百五十万字的关卡了,再望着那条钢丝,已经是胸有成竹,能够不偏不倚往前走了。 也许「摆烂」、「太监」,时而左,时而右的念头偶尔还会盘旋而过。 但既然都走了这么远,我难道会不想去终点瞧一瞧? 人生第一本超两百万字完本书,很有诱惑力哒。 所以不必有所担心了,新的一年,我会变得更强,希望读者老爷也能如此。 很感谢诸位能够陪伴着我,一路走到这里,希望继续同行,蟹蟹捏~ 晚安。 第四百三十二章 百世经纶一页纸,千里锁魂杀法王 一刀、一踏、一掌!四大使者,眨眼已去其三! 只余下为首的细滑欲使身躯僵直,硬挺挺的立在原地。 其人骇得面色扭曲,大气也不敢出!他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一桩大买卖! 无论怎么想,受过怒尊赐福的六欲鬼,都不该被当成猪狗一样宰杀! 要知道,他们个个均是换血八次的武道好手!音声欲使修炼迷魂大法,颠倒神智,祸乱人心;威仪欲者擅长拳掌,力道刚猛,巨浪叠七劲炉火纯青; 形貌欲者神出鬼没,藏形匿迹,精于刺杀剑术;***使使一手刀法以柔克刚,缠缠绵绵,出其不意,极为狠辣; 人相欲使变化万千,通晓上百种暗器,以及下毒手法。 放在江湖上,谁被单拎出来。足可称霸一方,雄踞府州! 更何况,他们还专程练过气血混同、随心转换的合击之术。 对付凝炼真罡的四重天高手,也不在话下!可如今! 纵然四大使者联手应敌,照样被纪渊杀个七零八落! 更别提之前单对单,一招都挡不下的音声欲使和威仪欲使了! 「这回撞到铁板了!」 这让细滑欲使眼角跳动,冷汗涔涔。 仿佛全身气血都被莫名寒意冻结,彻底运转不开。 「纪千户,果真不愧是登顶榜首的绝世天骄!大名府山道旁张弓射杀大宗师,恐怕……也有几分可信,并非刻意扬名的虚假吹捧! 只不过,贾裕和常守静这两位,乃是怒尊麾下大不净菩萨的法王! 武功之高,远在我等六人之上! 千户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 纪渊眉宇冷冽,斜睨浑身腾起漆黑魔焰,好似无鳞长蛇的细滑欲使,戏谑笑道: 「可本官怎么觉得,你好像巴不得我去‘送死,!让那两个法王将我打死,为尔等报仇?!「细滑欲使闻言身子一颤,抖如筛糠。甚至于两腿发软,露出极为不堪的样子!这并非被吓破了胆,而是纪渊的层次达到灵肉合一。 神魂与气血交融,从而使他的念头、心意,臻至炼假成真的玄妙境地,有着实质般的威能! 简单来说,寻常人的眼神,不管是爱、是恨、是怨毒、是凶恶。 即便每天紧紧地注视,也无法产生任何杀伤。心念为虚,无法成真! 一个虚幻的念头,本身不具备任何力量!但是灵肉合一的武者却不同!他们常年习武,参悟诸多功法。 精神与真意交融合一,等于铁胚淬火,凝练异常。 仅仅是投出目光,其中蕴含的杀机、恶意、威吓,都能以心印心,传递到对方那里。 轻则如见妖魔、如遇恶鬼,直如肝胆俱裂,连忙跪地求饶! 重则宛若疯魔,七情六欲无法把握,好像陷入重重幻境,最后精血亏损,失神而死! 纪渊稍微运转三阴戮妖刀,那股子森寒灭绝的浓郁寒意,便如同实质喷薄而出!似有鹅毛大雪,笼罩细滑欲使。冻得他肌体欲裂,难以抵挡!「纪千户!饶命!饶我一命!」 细滑欲使牙齿颤得咯咯作响,随着三阴戳妖刀的青光渐浓。 压得他直接跪倒,连连磕头。「小的愿意为奴为仆,为千户效劳! 朝廷中人,不是最喜欢收服旁门左道的江湖余孽么? 小的可以给千户当牛做马,发誓永不背叛!「纪渊笑容玩味,语气淡漠道: 「你连四神都敢背弃,叫本官怎么相信你的忠心?」 细滑 欲使不住地吸了凉气,肌体寸寸绽出细密裂纹,露出其下的僵死血肉。 他周身似有一股不带丝毫生机,极其酷烈与肃杀的冰冷气流来回乱窜,横冲直撞! 将筋骨、皮膜、气脉都给切割成七零八碎,好像千万根钢针狂刺! 这种心神攻伐,胜过无数严刑拷打。纵使铁打的汉子,也要软成一摊烂泥! 于是,细滑欲使顾不得会被灭圣盟清理门户,忙不迭解释道: 「小的对于四神而言,不过是比蝼蚁还不如的卑微砂砾! 不管是效忠,亦或者背叛,就像一滴水落进汪洋,惊不起丝毫的波澜。 据小的所知,千户大人手上能用的干将不多。那几个小旗撑死通脉二重天,哪里办得好差事!若能收下小的,前去辽东巡狩,定然有用得着的地方!」 纪渊眉锋轻轻一扬,似是有些意动。 因为细滑欲使所言不假,经过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出身绿林道的武夫,极少再有凝练真罡、开辟气海的四重天。 一是因为资粮外物难以供应,没有足够的大丹、灵药,根本无法填补练功消耗。 二是功法传承诸多遗失,大部分被收缴入库。莫说炼真罡、辟气海,就连换血三重天的养身、炼骨、铸体等秘诀,都是难寻踪迹。 若无一番不凡的际遇,要么拜入被朝廷册封的六大真统,要么投身行伍,充军九边。 否则的话,就只能给豪门大族做奴才、当家将!像细滑欲使这种换血八次的三重天高手,丢进北镇抚司,若能脚踏实地当差立功,做个驻守一方的千户绝无问题。 将此等人物收服于麾下,日后也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以省却不少时间。 「纪千户如若还是不信,小的这里有一门怒尊赐予的「生死符法「,可以献给千户大人!「 细滑欲使抬头一瞥,见到纪渊好像动摇,杀心消去几分。 连带三阴戮妖刀的心神攻伐,也减弱不少!他当即咬牙,将一枚烙印玄奥古篆的黑色玉简取出。 再用双手举过头顶,呈给煞星也似的年轻千户仔细端详。 「生死符法?」 纪渊眸光闪烁,动念勾动皇天道图。 确认没有阴损招数,这才抬手凭空一抓,将其捏在掌中。 「三千年前,庆皇在位时期,大雪山灵柩宫的秘法! 可以令中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生受制,难以解脱。 需得逆运内息,转换变化阴阳性质,打入脏腑之内……」 纪渊何等的天资,借由九窍石人的顶尖悟性,轻易就把这门《生死符法》参出个五六成。 很显然,这是类似于魔教盛行的「三尸脑神丸」、「命悬一线散」的歹毒手段。 「的确是有心了,可我这人生性多疑,仅仅一门制敌的手段,还不够让本官放下戒备。 你既然甘做灭圣盟的走狗,为怀王客卿、府主师爷杀人灭口,应当知道不少隐秘。 比如,贾裕这几年私运禁物入京,究竟是何目的? 从关外购入各种矿石,又要干嘛?」 细滑欲使缩了缩脖子,心下大惊,好似被触及要害。 嘴巴张合几次,始终不曾发生半点声音。「本官问你这些,是给你弃暗投明、再世为人的良机。 想做朝廷的狗,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否则的话,北镇抚司容不下你!「 纪渊眼帘低垂,眸光晦暗,那股酷烈肃杀的冰冷气流,如同一口悬而未落的锋利铡刀。 好像生死性命皆悬于一念之间,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 「千户大人,小的只是大不净菩萨,所经受过万千血肉材料的其中一份! 论及地位远不如贾裕、常守静这二人,平时就听差做事,从来不敢多问。 如何晓得这些内情!」 细滑欲使将脑袋深深埋下,可谓极尽卑微之姿态。 「既然如此,那本官要你何用? 担着被御史台奏一本勾结余孽的泼天风险,就为了养一个换血八次的奴才?」 纪渊冷哼一声,变脸也似,胸中杀机复又升起掌中那口大限刀嗡嗡作响,滚滚魔音如金铁刮擦,生出几分狂乱之势! 「回禀千户大人,灭圣盟上下调动,不管是左右护法,亦或者盟主本尊。 他们皆是遵从一座名为‘百世经纶,道器的意志!每次有什么惊天举动,虚空仪轨就会降下一页法纸。 有时候,是某个人的名字,要么辣手诛杀、要么发出邀请。 有时候,也会是几句古怪谶言,需要自悟!贾裕原是大不净菩萨座下的‘赤练法王,,后来才改头换面,进入怀王府中做客卿! 常守静则是天机十二楼的残存余孽,又号「白眉法王!! 这些年隐姓埋名,当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就是遵从灭圣盟的书中指示。 二人之中,常守静与灭圣盟来往联络,贾裕则不出面,居于幕后! 小的曾经亲眼目睹常守静布下虚空仪轨,接引四神书写的一页纸。 隐约见到有‘庙,、‘杀,、‘白,、‘器,四个字!」细滑欲使说得又急又快,好似狂风骤雨。生怕纪渊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劈手捏碎他的脑袋。 「你方才讲的每一句话,都可属实?」纪渊心头狠狠一跳,怀王客卿私运禁物入京,为的是刺杀圣人? 白与器,再多添一个重字,岂不就是景朝圣人的名讳? 「庙?皇城深宫当中的大庙,只有太庙、宗庙、祖庙这三座!」 纪渊眸光垂下,默默思忖。 片刻后,目光犀利如剑,逼向认命俯首的细滑欲使。 「那些禁物都有什么来头?」 「历代前朝的零碎物件,多是印玺、玉钺、圣旨、祭天的礼器……不少都锈迹斑斑,并不像值钱的玩意儿。」 细滑欲使喉咙滚动,像是用力挤出这些话来。他无比惧怕视万物如猪狗的赤练法王,以及将众生看成耗材的白眉法王。 六欲鬼使,与其说是大不净菩萨以血肉炼成的造物切。 实则每一次蜕变,都来自于两位法王之手。只不过迫于纪渊的心神攻伐,细滑欲使只能一五一十,将自个儿藏在肚里的秘密统统掏出。 如果说奇士的门徒、龙君的信众,乃是「求知」与「纵欲」。 那么血神的爪牙、怒尊的造化,便为「毁灭」跟「不死」。 细滑欲使几乎记不清,自个儿原本是什么模样。进到周绍成的官邸,化名「福生」,这些都是灭圣盟的安排。 很多次,他用尽所有气力回忆,只隐约还想得起,曾经做过牢城的死囚。 白眉法王就是从那里,把自个儿带出来,而后服下大不净菩萨的「神仙丸」,每日礼赞怒尊的慈父大名。 渐渐剥落皮囊,拆去用不上的骨骼,以各种异兽的血液注入体内,强行拔升功力.... 至于细滑欲使究竟所犯何事,家住哪里,本来的名姓,都如雾里看花,一片模糊。 兴许是喝得酩酊大醉,与隔壁邻居发生口角,遂用牛耳尖刀杀了他们一家; 也可能是见到某户娘子生得貌美,一时起了邪念,将其勒死***; 又或者是出家为僧,却耐不住清苦与寂寞,跟女香客私通云雨,后来叫寺庙发现乱棍打出…… 「嗯?不好!」 纪渊眼皮一跳,看到细滑欲使的身上,涌出杂乱无章的性灵魂光。 人之三魂七魄,代表原初本性。 可这条漆黑魔影,好像残破的躯体被人以针线缝合,充满着怪异与扭曲。 通过皇天道图的光华映照,似有各种不同的脸孔浮现,无不布满苦痛之色。 还未等纪渊出手,细滑欲使的寸寸血肉,就像充气一样,迅速地膨胀隆起。 一双硕大的眼球暴突,好似向外滚动,随时都要掉出。 无鳞长蛇似的油腻肌体,霎时间就变得水缸般大! 「千户大人……」 细滑欲使还未说完,整个血肉就爆裂炸开,化为浑浊的浆液。咚! 纪渊眉心滚烫跃动,灵肉合一的敏锐感应,发出无声的提醒。 这种对于危险的心血来潮,向来极为准确。他身形一闪,如蛟龙腾云而起,猛地后掠数丈之远! 细滑欲使的血肉碎片散在四周,甫一落地,就发出「嗤嗤」的灼烧声音。 「果然留有暗手,可惜没能问出更多……把历代前朝的各种器物,运进天京城? 莫不是有损耗龙气,破坏禁法的效果?这桩事需要告知钦天监,让那帮练气士去查。」纪渊衣袖一挥,将肉身爆碎逸散出来的腥臭之气扫开。 笼罩整个官邸,如同砚台翻倒的浓郁墨色,渐渐散去。 可是被六欲鬼使腐化侵染的后院,却依旧是血肉地狱的惨烈景象。 纪渊正欲收起大限刀,识海忽地一震,浮现两行古拙字迹。 【你受到怒尊麾下大不净菩萨的注视】【方圆千里之内,其座下的两位法王,时刻都能锁定你的气机】 「这是被盯上了?」 纪渊随手将大限刀插在地面,眉头微微皱紧,随后嘴角勾出一抹冷意。 「方圆千里都可锁定我的气机? 那反过来,我是不是也能抓住两个法王的踪迹?」 他眸光开合,仔细用皇天道图捕捉那缕无形的气机。 约莫半柱香,心头如拨开云雾,豁然开朗,浮现出一红一白的两条影子。 「找到了。」 纪渊翻掌一握,就把撼天弓拿在手中! 第四百三十三章 赤练,白眉,变数在何处 持弓在手,纪渊胸中杀机暴涨。 莫名有股子搅得翻天覆地的凶狂气焰,于胸膛翻涌盈满! 他眼帘低垂,半开半翕,收敛冷冽之色。 重瞳神光宛若数道光圈,窥视驳杂交错的元气流向。 「大不净菩萨注视,如同千里锁魂,时刻感应我的方位? 那反过来讲,只要那两位法王还在华容府,便就逃不过我的察觉!」 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气机,纪渊冥冥感应着大不净菩萨座下。 赤练、白眉这两位法王的踪迹! 随着砚台翻倒的浓郁墨色消散退去,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毛孔悉数放开。灵肉合一的躯壳如同吐纳呼吸,蕴养沉凝的心神。 坚固如金刚石的诸般念头,如琢如磨、如切如磋!迸发出一连串火光,好似一轮大日煌煌照耀! 约莫是半个时辰,那一缕极为晦涩、接近于无法感知的气机。终于被捕捉到! 「换血十次,可杀真罡否?」 纪渊将心头杂念全部斩却,五感放大至极限,虬筋板肋挽开撼天弓!再用龙象大力拉成圆满! 头顶三寸之处,浓烈气数凝成一顶旒冕,许是天时相助,烈烈风声倏然静止。紧接着,每一丝气流的动向,都倒映于他的心间。 千年大蟒鞣制的弓弦咔咔作响,气血内息似江河倾泻,灌入其中,凝聚无形气箭!如雷暴烈,刺眼夺目! ..... ..... 华容府繁盛富庶,天南海北的行商都汇聚于此,做着各行各业的生意,赚取数之不尽的雪花银。 久而久之,就使得城中三样极富名气,分别为青楼、镖局、佛寺。其一是因为无酒不成席,无色难寻欢。 谈买卖最好的地方,便是风月场所。 勾栏听曲,推杯换盏,彼此拉近关系,才能称兄道弟。而且花楼画舫遍地,诸般名目都有。 像什么北方的婆姨,江南的瘦马,吴越的娇娃,***俱全! 按照金风细雨楼的说法,第一等的头牌要懂弹琴吹箫、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等百般Yin巧。 第二等的清倌人,除去吟诗写字等风雅事外,还要精通数算记账,缘由是赎身之后,多为商贾妾室,帮得上忙。 第三等只习女红剪裁,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这些侍候人的活计。 华容府最为出众的几座楼门,既有第一等的花魁头牌,也有第二等的色艺双全,至于第三等的小家碧玉,亦是不缺。 ***豪客、风流才子、贩夫走卒,任何三教九流之辈,皆能接待。 其二镖局,则是走南闯北,难免与人结仇,加上各地府州世恶道险,无论商队运货,亦或者看家护院,都离不开一帮好手撑场面。 其三佛寺,那些巨富商贾见过离奇怪诞,遭过大风大浪,心中有私,容易生鬼,遂常常求神拜佛保佑平安,捐了不少香油钱,修缮佛堂寺庙。 今日,未时过半。 华容府镖局的行首,同隆镖局的当家人接到一封烫金名刺。于是带着几个心腹弟子,匆匆来到天香楼。 不同于其他***横流的烟花之地,天香楼这块招牌响当当。每年一次评定花魁的玉簪会选,都牢牢占据前三甲。 更得许多文人雅士的青睐追捧,时常流出几份中上诗作,为各色佳丽助威扬名。华容府诸多青楼勾栏,有的主打一个「俗」、有的主打一个「雅」。 天香楼就是后者之中的头牌。 「劳烦余妈妈给个面子,今日尹某有一桩大买卖要谈。那座散花阁,就由尹某包下了。 里面坐着多少客人,他们的酒水花销,全由同隆镖局来结,如何?」 一个生得高大,方脸阔肩的锦袍男子将烫金名刺亮了一亮,颇有礼数的说道。此人正是同隆镖局的总镖头,人送绰号「扑天鹰」的尹照文! 约莫五十许,两鬓微白,精神矍铄,未见半分老态,反而有种龙精虎猛的威武气势。甫一进到天香楼,就压下阵阵靡靡之音。 「妾身刚才听见有喜鹊叫,心想该是什么好事上门,没成想就见到尹爷您了!谁不知道您稳坐华容府镖行的头把交椅! 本来散花阁已经被赵公子定下,用来讨姑娘的欢心。 可尹爷既然办正事,那妾身怎么都不能不卖这个情面!」 身子丰腴,抹胸荡漾的半老徐娘扭着腰肢,带着香风,一下子就凑到尹照文的跟前。「赵家公子那里,自有尹某去说,余妈妈不用担心。 且去把酒席、歌姬、舞女这等名堂备好,等下要迎贵客。」尹照文眉头微皱,淡淡说道。 他并非喜好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放浪性格,平常来此只为应酬,从来没有过夜。见这老鸨笑意盈盈,投怀送抱的轻浮姿态,不禁显出敬而远之的疏离态度。 「好的,请尹爷放心,妾身一定尽心尽力,免得砸了天香楼的招牌。」 人称「余妈妈」的老鸨眼力毒辣,看到尹照文不吃这套,立刻就收起笑意,变得端庄起来。 「去吧。」 片刻后,这位总镖头就在散花阁坐定,几个弟子守在门外。他低头思忖,想着贵客送来拜帖的真正用意。 守静先生! 烫金名剌上盖的章,是府主大印。 其下附注的字迹,却是常守静的手笔。 由此可见,这位师爷确实如传闻的那样,操持大权,代周大人处理华容一府政务!「若是公事,放在青楼未免不妥,若是私事.....府主身边的亲信师爷,寻我一个江湖人作甚?」 尹照文心思转动,有些惴惴不安的意味。一府之地的镖行魁首,听上去威风八面。 可面对朝廷大势,数千府兵,照样没有半点底气,以及丁点儿胜算,说白了,他们这些走镖的,不就是在官府手底下讨生活么? 与漕帮、盐帮没什么两样,吃些朱紫公卿指缝里头漏出来的残羹冷炙罢了!「尹总镖头,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 不多时,屋门被推开,走进一个青衫男子,其人年纪四十许,有股浓浓的书卷气。正是那位代替府主处理政务,被人叫做「守静先生」的常师爷。 他目光温润,嘴角含笑,举手投足间,令人如沐春风。 「守静先生折煞尹某了,您有事相告,知会一声便可,何必还送帖子,实在太给同隆镖局面子了!」 尹照文连忙起身相迎,命守在门外的几个弟子将酒菜端上,招待这位名曰师爷,实为府主的守静先生。 要知道,当年周绍成初到华容府,手腕不够灵活,行事也不够果断,叫本地豪强来回摆布,闹出一些笑话。 后来常守静做了主簿师爷,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打下一批,又拉上一批,才将那帮眼高于顶的大族地头蛇气焰踩灭! 稳坐华容府镖行头把交椅的尹照文,十分晓得这位守静先生的厉害,所以如此放低姿态。 「尹总镖头无需紧张,守静这一次找上同隆镖局,既是公事、也是私事。」常守静并不饮酒,取了一壶上好的春神茶,自顾自倒了半碗,笑道:「你也知道府主大人醉心百工技艺,对于其他政务不太上心。 近段时日,怀王客卿贾先生要回北海白云城,赶赴那场极乐夜宴。」尹照文小心点头,附和道: 「尹某也听说过,怀王殿下于北海筑城,容纳奇人异士,每年都会驱策龙牙大舰出海访仙,于船上举办传闻之中的极乐之宴!」 常守静眉毛一抖,似是赞赏道: 「不错,尹总镖头果然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道。」 他顿了一顿,抿了一口冲泡好的春神茶水,露出享受之色。「守静先生若喜欢这春神茶,尹某家中恰好收藏有几饼。尹某是个粗人,好酒不好茶,送给守静先生正合适!」身为老江湖的尹照文,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立刻说道。「那就多谢尹总镖头的一番美意了。 适才守静讲到怀王客卿贾先生正欲动身,返回北海白云城。他携带一批奇珍异宝,打算献给怀王殿下。 守静想着凑个彩头,帮着府主大人跟那位藩王混个脸熟。 此去北海山高路远,需得有人保驾护航,因此想到同隆镖局。」尹照文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下,眼中掠过一抹喜色。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镖局替官府押运货物,乃稀松平常之事。 只不过华容府比邻中枢,募有数千府兵,皆为精锐好手,从未用上过他们。没成想.... 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今朝就落自个儿头上了。 给府主办差,还能见到景朝一位藩王,这份脸面可不小!「同隆镖局必定竭尽全力,力保无虞!」 尹照文放出豪言,他整个镖局上下换血高手约莫七八名,其中铸成法体的也有一两个。打通华容府到北海的这条路,多半不成问题。 「尹总镖头不要急,守静还未讲完,想那怀王殿下是宗室贵胃,什么宝贝没见过。我一时间也寻不到稀世奇珍,只能俗气一点,用金珠财物凑数。 守静已经从官衙里头,取出二十万两的官银。 倘若尹总镖头愿意接,点个头,我就派兵丁送到同隆镖局。」常守静笑意柔和,轻声细语。 「二十万两?官银?!」 可落到尹照文的耳中,却无疑是平地惊雷,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怎么?尹总镖头打退堂鼓了?」 常守静放下茶碗,声音微微变冷。 「守静先生,官银皆存放在衙门府库,二十万两这么大的数目,岂能轻动.....尹照文额头渗出汗迹,艰涩回道。 这个常师爷好大的胆子,就连一府之主的周绍成动用二十万两官银,也要反复斟酌,再三思考,最后拟公文上报六部,呈递内阁。 他却浑然不当回事,语气都很轻飘,好像把二十万当成几十两碎银一样! 「守静听闻,同隆镖局是华容府的行首,尹总镖头壮年时,也是打遍各州无敌手的英雄豪杰。 你这肩膀虽阔,却怎么担不起泼天的富贵?」常守静笑眯眯道: 「华容府多么繁盛的地方,二十万两听起来多,可坐在府主大人的位子上,想弄这点钱,难么? 无非是拿库房的官银救急,讨怀王殿下的欢心。对外的说法,无非就是赈灾之用。 等到年底的时候,把亏空填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尹照文喉咙滚动,连饮数杯烈酒,喝得又急又快,弄得脸色有些发红。 他平日性子最为谨慎,可今天却好像魔怔了,感觉从守静先生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道理。 「请守静先生容尹某......回去想想!」 过得半晌,尹照文极为艰难的挤出这句话。 「守静不会强人所难,尹总镖头仔细琢磨,但别耽搁太久,三日后.....怀王客卿就要上路了。」 常守静摆了摆手,示意送客。 尹照文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赶忙应了一声,眼睛略微空洞,脚步虚浮离开散花阁。等到这位同隆镖局的当家人离开,那座山水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废话这么多作甚?找个镖局做一时的替死鬼而已,何必大费周章。」是个身材瘦削,披着一袭大红袍的中年男子。 两条眉毛如剑戟林立,格外张狂,有股无形的霸烈气焰!整个人宛似一团炽火! 「凡是做细致点,到时候黑龙台追查,总要分散些精力。周绍成中了七日三魂香,命不久矣。 一府之主突然暴毙,肯定要惊动钦天监和南北镇抚司,咱们藏不住多久。所以找尹照文替死鬼,把库房的官银运出去,事后再把同隆镖局抹了。至于你这个怀王客卿,也能顺理成章人间蒸发。」 常守静又斟了一碗茶,温吞吞道: 「这几年送进不少禁物入京,炼丹、炼药,造那件「冷不防'。咱们功劳、苦劳都已立下,只等回到灭圣盟,等四尊赐福。 四平八稳的一桩事,你为何又要节外生枝,指使六欲鬼设局,杀那个纪九郎!?」那个红袍男子眉毛挑起,冷笑道: 「大不净菩萨布局千年,蛊惑那个大庆朝的方士尸解九次,眼看要成了,铸成冷不防的龙血精金也要到手了,半道杀出一个纪九郎! 五金四魄,就差那一样! 若办成了,回去之后,定有一枚增寿五百的「还阳大丹赐下!你我阳寿没剩多少,得此一枚大丹,又能苟活一阵子。 许能亲眼看到他白重器怎么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红袍男子语气饱含恨意,杀机几欲喷薄! 「行百里者半九十,凡事最怕功亏一篑,你以为我不恨?那辽东泥腿子招惹的,何止大不净菩萨。 天运子的肉身鼎炉,叫他坏了两具,几条眼线也折了进去。还有龙君埋下的钉子,水云庵。 本该将一个埋葬阴世旧土的老妖挖出来,好对付.....」常守静顿了一顿,略过忌讳,继续道: 「我巴不得那座百世经纶,降下一页法纸,上面写着'纪渊纪九郎'这个名字!这样的话,灭圣盟就能倾巢而动,将其扼杀! 任谁也护不住! 可不知为何,这人在棋盘上跳得这么欢快,始终没有引起四神的震怒!真真是叫我憋闷!」 红袍男子坐到对面,望着满桌的菜肴毫无食欲,一双阴鸷的眼眸闪动,有种择人而噬的强烈冲动。 「没有百世经纶的那页法纸,咱们就动不了他? 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小辈,六欲鬼足够收拾,只不过杀个北镇抚司的千户,咱们就不能久留了。」 常守静摇了摇头,并不赞同红袍男子差使六欲鬼设局伏击,这四十年来,灭圣盟每次谋划、每次大计,都由百世经纶降下法纸。 凡名录其上,绝无可活,从未失算! 现如今,纪渊的名字未曾出现于经纶之中,法纸之上。对他下杀手,显然就有变数。 只不过,六欲鬼精通合计之术,个个身手不凡。 没道理摆平不了一个换血三重天,未曾凝练真罡的年轻千户!变数? 能有什么变数! 常守静神思浮动,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他举起茶碗复又放下。「嗯?」 他眉心猛地一跳,望向散花阁外。 轰! 但见一道刺眼夺目的暴烈雷光,怒啸而来! 霎时之间,比起隆冬更为酷烈的严寒气流,撕开薄纸也似的墙面、木板,如一口铡刀悬于脖颈,当即就要斩下!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三箭定华容,无愧榜首名 这一箭来得突兀,也来得暴烈!好似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随着大气震荡发出爆鸣,冥冥虚空宛若裂开个拳头大的窟窿,从中闪出一道刺眼夺目的可怖烈光! 「这」 常守静神色一变,立刻想到是不是六欲鬼失手,叫纪九郎一锅端了。心头也立时浮现出钦天监拟定金榜,所给出的那句评语! 张弓射杀大宗师! 这个念头还未转过去,他就伸手按住那张黑檀实木的八仙桌,猛然一掀!青衫瘦削的单薄身形,霎时喷薄滚烫血气,将身后那把靠椅撞得粉碎! 喀嚓一响,木屑横飞,这位书卷气浓重的守静先生,整个人暴掠而起,避开杀机冲天的赤色流光! 嗤! 凶戾的箭气如茫茫大雪,酷烈肃杀的寒流肆意充斥散花阁。 只是十分之一个弹指,便把那张掀翻的八仙桌射个对穿,劈成两半!所过之处,尽数崩灭! 「箭术平平,便想以力伏人?远不够看!」 大红袍的张狂男子端坐不动,右手握着精致杯盏,冷然一笑。瞬间之间,怒涛也似的气血真罡,通过筋骨皮膜,透发于五指!右臂如同一条青黑大蟒冷不丁从草丛窜起,欲要扑杀猎物! 快若电光石火,直直抓向那道声势惊人的凶戾箭芒!换作寻常的换血武者,再坚固的体魄也挡不住强弓利箭。 可踏入四重天,臻至灵肉合一,肉身当中的气力、气血,瞬间暴增数倍、乃至数十倍,筋骨皮膜的坚韧程度,根本不是三重天可比! 这才是大红袍的张狂男子,敢于硬撼箭光的底气所在。 况且,其人扬起的手掌上,赫然带着一只冰蚕银丝的柔软手套。真罡催动之下,表面浮现丝丝缕缕的血色纹路,颇有几分神异!轰! 一箭、一爪,悍然相撞!「倒是有些气力!」 名为赤练法王的张狂男子眉毛一挑,如剑戟森寒。 伸开五指抓住的那道箭光剧烈震动,嗡嗡炸响,好似一条被大岳镇压的凶恶孽龙!桀骜不愿降伏,拼命挣扎弹跳,随时都要破空飞去一样! 「区区换血九次,就以为自个儿积蓄雄厚,无可匹敌了!简直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赤练法王眸光淡漠,身着的大红袍鼓涨成球,气血真罡一经运转,周身毛孔喷吐条条游蛇,好似吞吸天地元气。 那只戴着冰蚕银丝手套的右掌重重往下一压,好似蛟龙入海,迸发强绝的力道!崩!崩!崩! 那道遁虚裂空,倏忽而至的暴烈箭光,登时就被捏得爆开,化为阵阵极寒气流四散不多时,屋内就结上一层薄霜! 「白眉,你也太没胆子了,这一箭杀力虽然强横,却也不至于让你我仓皇躲闪!左右不过是换血三重天的武夫,何至于此!「 赤练法王仰头,一口饮尽烈酒,尔后出言讥笑道。 他本就是凝练真罡的四重天,加上专破刀剑的冰蚕银丝手套。接下换血九次的一发暗箭,谈不上有多艰难。 「赤练,你莫要小瞧那个纪九郎! 他能够于此时此刻,遥遥射来凶戾一箭,就代表六欲鬼阴沟里翻船了。这帮酒囊饭袋不仅没有伏击成功,反而全员覆没,将性命都搭了进去。」 曾是大不净菩萨座下白眉法王的常守静眯起眼睛,警惕地望向散花阁外的万里天宇。「这么短的时间内,纪九郎摆平六欲鬼使,化解伏击杀局,还找到咱们的方位所在.. 果然,百世经纶未曾降下法纸,便说明此子命不该绝! 你我不该招惹他!」 赤练法王一把捏碎杯盏,猛然起身,大步跨过屋内的门槛, 戾气十足道: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他既然从六欲鬼使的局中脱身,那就是知道周绍成中了七日散魂香,以及你我勾结的隐秘谋划! 不管命数该不该绝,此子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二十万两官银还未挪走,诸多手尾也没收拾干净……他不闭嘴,咱们就要被黑龙台围剿追杀!」 常守静轻叹一口气,五指如钩,撕下浓浓书卷气的温和面皮,露出冷酷的真容。双眼蒙着一层阴翳,两道雪白的眉毛跳动,活像个病态的屠夫。 恢复昔日模样的常守静淡淡道: 「只能如此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切勿再出差错。 你去打死纪九郎,我留在这里处理后续,到时候官邸会合。这座天香楼…………可惜了。 今日怕要鸡犬不留!」 听到老伙计这么说,赤练法王仰天长啸,滚滚音浪如同尖锥贯脑。嘭!嘭!嘭! 雄浑凝实的气血真罡,直接将几个上来查看情况的护院,震得七窍流血,暴毙倒下。 「这样才对!咱们成天披着人皮,说着人话,与那些满身臭气的猪狗打交道,好生不爽利! 百世经纶一页法纸,没他纪九郎的名字又如何?老子叫他三更死,就不会留人到五更! 痛快!痛快啊!」 赤练法王气焰张狂,一脚踹飞硬木栏杆。大红袍如翼展开,足下一点,直上房顶。 那道人影宛若炽火,迅疾奔向府城官邸方向。 擅射? 神箭手? 待到老子抓到你,一掌就拍成肉泥!境界摆在这里! 四重天战三重天! 谁是优势,不言而喻! 「赤练这莽夫,怀王府中静修多年,仍旧是磨不去一分凶气!」常守静似是无奈摇头,双手负后,不紧不慢的踱着步。 他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俯视楼下惊慌失措,尖叫逃窜的可怜蝼蚁。 右手一翻,乌黑的药瓶呈现出来,屈指弹去塞子,将其中氤氲的瘴气徐徐散开。嗤嗤,嗤嗤嗤! 好似一团妖艳的紫色纱帐,顷刻笼罩整座天香楼。「痛!太痛了!」 「痒死了,全身都痒!」「奴家的脸!怎么会…………」 气散而毒发,凡是沾染上的人或畜,皆面容肿胀,四肢发青,两眼泛赤,抽搐不已。等到过去半柱香左右,方才彻底暴毙。 而后,他们的尸身还会像泡水数月之久,散发一股作呕的腐臭气。 与氤氲如云团的妖艳紫色混合,随时都能酝酿成极为可怕的瘟疫大病!「许久没动手过,竟有几分生疏了。」 皈依大不净菩萨座下,成为慈父的无穷子嗣之一,常守静自然不会像血神麾下那帮疯子,以刀斧杀人。 他原本出身南疆盛极一时的五毒教派,景朝马踏江湖,这座宗门也未能幸免于难。苟活下一条性命,常守静顺理成章投效灭圣盟,归入大不净菩萨座下。 因为学成练就一身精湛的毒功、毒术,几次立下大功,就被拔擢为法王,赐下诸多好处。 不同于赤练那个莽夫,修的是百病邪功,练的是凝血神爪,以厮杀斗战著称。 常守静于武道之上没什么天分,因此专精化毒之术,通过怒尊的赐福,将《五毒心法》晋升为《百毒真经》,如今只差一步,就要感悟道则,化身「瘟魔」! 他行于遍地横尸的天香楼,花容月貌的头牌,妍丽动人的清倌人,眼下像条条蛆虫,滚动于各处。 她们把自个儿的脸蛋抓得稀烂,口中惨嚎不已。「生死一体,皈依慈父…… 生亦得慈 父之爱,死亦是回归家乡....「 常守静念诵祷词,运转气血真罡,周身毛孔张开,肆意吞吸从腐蚀血肉的浓郁毒气。他那双白眉舒展,面上流露一抹陶醉的神色,好似极为享受,喃喃道: 「不知赤练那个莽夫,几招才能擒住纪..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宛若九霄天外的陨星坠地,摩擦大气带起焰流!常守静睁大双眼,脸色惊愕,猛然抬头,目睹一道霹雳也似的箭芒横空!其光之盛,连天上大日也盖过了! 直有遮天蔽日之势!轰轰!轰轰轰—— 剧烈爆鸣好像风雷滚滚,怒龙咆哮,几欲震塌天香楼!咚! 如同擂鼓的庞然大响还未落下,一袭破烂的大红袍倒飞而起。极快撞断数根梁柱,像条死狗一样,死死地钉在大堂! 「赤练! 常守静回头望向奄奄一息的赤大红袍,心中震骇到无以复加。 只见踏足四重天,凝练真罡的赤练法王,胸口插着一根雷击木制成的箭矢。两手无力垂落,眼光黯淡,口吐鲜血。 肌体皲裂如同蛛网密布,隐有丝丝缕缕的电弧跳动。「连百病毒体都被破了?这一箭...真有如斯恐怖?!」 常守静喉咙上下滚动,却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是灵肉合一,换血十次!快…………逃!」 残存半口气的赤练法王,面上透出无比的惊悸,艰难喊道。逃? 纪九郎是换血十次?武道破限! 常守静额头渗出细密汗迹,背后冒起一阵凉意。众所周知,换血九次已是三重天巅峰。 除非天资悟性惊才绝艳,积蓄底蕴雄厚无匹,才可能在晋升四重天前,进入灵肉合一的玄妙境界! 可哪怕是六大真统,也没见过这等妖孽! 积累水到渠成,顺势凝练真罡,此为武道常理!哪有放弃突破机会不要,强行继续打熬? 况且,这样带来的收益也不大。 因为不入四重天,始终无法将内息蜕变。除非………… 纪九郎他缺失凝练真罡的秘诀! 可堂堂北镇抚司的千户,怎么可能寻不到合适的法门? 常守静心头疑惑丛生,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道几如实质的冷冽目光就从高处落下。「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犯了滔天大案,又能躲藏几时?!乖乖伏法才是正理!「 常守静雪白眉毛一挑,身形连闪,几次纵跃腾挪,飞快退入大堂之内。 直到躲开那道附骨之疽也似的气机锁定,他才敢抬眼张望,看见天香楼的五层飞檐上,一位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俯视而下。 其人左手持拿一把乌黑大弓,右手捏着一根雷击木箭。大气盘旋,风龙呼啸,扯得衣袍猎猎作响。 「大不净菩萨座下拢共四大法王,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最不成器的吧?」纪渊眉宇桀骜,眼神睥睨,颇为不客气道: 「那个红衣服的脑子一看就不好使,从天香楼杀到府主官邸,想要一掌拍死本官。真以为箭手就不会拳脚? 能拉断千石弓的双手,打不死血肉法体?「 轻瞥一眼钉死在厚实墙板上的大红袍,常守静额角青筋跳起,心头退意更重。因为,他才发现赤练法王是被一拳震破百病毒体,筋骨尽断,再被一箭射杀!也就是说,将凝血神爪练得炉火纯青,放在灭圣盟亦有几分名气的赤练法王。对上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连一招都没走过去,便被箭矢穿胸,活活钉死!「以强弓利箭,逆伐四重天? 榜首之名,果然不是虚传!」常守静吐出一口气,重重叹道: 「赤练这个 蠢材,我早就跟他说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凡事最怕功亏一篑,让他不要节外生枝! 百世经纶一页法纸,未录姓名者,那就是命不该绝! 他死就算了,还把我也搭进去,真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纪渊眸光垂落,扫过院内几十具横尸,眼底似有隆冬风雪,淡淡问道:「白眉法王,这就是你要交待的临终遗言?」 常守静低头思忖片刻,随后抬头问道:「千户可否开恩,给在下一个机会? 我皈依于大不净菩萨,又与赤练蛰伏华容府六七年之久,晓得不少隐秘。纪千户若能赐一条生路,我也可以效忠朝廷,为北镇抚司做狗!」 「你们这些怒尊爪牙,还真是个个怕死!」纪渊眉锋一扬,摇头说道: 「白眉法王,你想谈?你拿什么谈?你在灭圣盟什么地位?区区座下法王而已,不值天香楼这么多条性命。「 「我堂堂白眉法王,四重天的真罡武者,一身毒功少有人及。 做过周绍成的主簿师爷,清楚灭圣盟、四神、怀王……这么多的隐秘!你说我,比不了这一百七八十条贱命?! 是我高看纪千户你了,本以为坐上这个位子,再怎么也不会感情用事,只凭一腔热血!「 常守静哈哈大笑,半是讥讽半是嘲弄,他潜伏于周绍成的身边,作为主簿师爷处理一府政务。 官场上什么货色没见过? 贪钱的、求名的、好色的、重利的! 唯独不曾遇到过,将草芥也似、猪狗一般的低贱黎庶正经当人的!「他们在你眼里,是猪狗,你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草芥? 本官如今只想踩死你,在意其他作甚?」 纪渊轻蔑一笑,面皮泛冷,双臂发力挽动强弓,就要动用无极箭。细滑欲使都没说出多少隐秘,血肉就已爆碎。 可见皈依怒尊,生死就操于一念。紧要的消息,根本问不出来。 也难怪从来没听说过北镇抚司,对待余孽有过生擒活捉,或者策反用间的事迹。「等等!我体内蕴有一条太古瘟魔的道则碎片! 一旦身死,瘟魔之气混合我修行七十年的毒功,半座华容府城就要生灾!纪九郎,你可要想清楚....「 「废话恁多!」 纪渊立身于飞檐,双眸绽出重瞳神光,将大弓拉开如满月。气血内息霎时游走全身,脚下用力一震,五层高楼层层坍塌。崩! 惊雷一般的轰鸣巨响! 天地泛起一圈圈涟漪,如怒涛骇浪翻涌升涨! 四面八方的滚滚元气牵动汇聚,化为一条怒目张须的气血狂龙!「你个疯子!大不净菩萨迟早会恳求怒尊,让百世经纶降下法....」面对这样一箭,常守静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闭目等死! 他恨到发狂,目眦欲裂,咒骂的声音还没传出,就被滚烫炙热的气血吞没!轰隆隆! 整个天香楼如被无形大手推倒,亭台阁楼接连倒下,荡起浓重烟尘。将赤练、白眉两尊法王,彻底埋葬于此! 「瘟魔...道则?」 纪渊落在近处一座高塔,眸光闪烁。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那天地人三重位阶倏地铺展。 第四百三十五章 道则碎片,太古权柄,吉神晋升之路 三箭射杀两尊法王,纪渊面上并无多少激动之色。 以他今时今日的雄厚底蕴,完成换血十次,进入灵肉合一,本身就与四重天差距不大。倘若较真起来,唯一的不同就是,四重天武者迈过了那一步。 可以开通百窍凝真罡,熔炼脏腑为气海。可谓半步的先天生灵! 而非挡不住刀剑斩杀、经不起风火摧残、受不得天雷轰打的凡夫俗子! 所以身为白眉法王的常守静才会如此诧异,世上怎么会有人放弃成为先天生灵,选择继续停留在换血三重天? 这根本不合常理! 任他想破脑袋也难猜到,纪渊早早定下元磁武道的路子。只是还未推演法门,蜕变真罡罢了。 「适才我以元磁电芒,附着于无极箭身,比起之前用气血催动,其速度和威能都要强上几分! 那赤练法王先是吃了我一记十二成的杀鲸霸拳,又被一发元磁神箭带走.....真是便宜他了。 证我绝学,也算死得其所。」 纪渊仔细琢磨,既然元磁之力可以推动箭矢,应该也能作用于其他方面。只可惜内息本质太过薄弱,最多离体三四尺,再远就易消散。 不像四重天的真罡那样千变万化,凝练如实,可以隔空碎人,发出武道真意!故而,没办法尽情尝试! 「此前厚积薄发,也该到一举冲破的时候了。」纪渊神思飞扬,有股子称雄的意气酝酿于心。 就连大不净菩萨座下,踏入四重天的两尊法王,在他眼中也如土鸡瓦狗。可见登顶榜首,大势加身,所带来的惊人变化! 就好似真有风云汇聚,气运垂青,从而生出所向披靡的无敌之感! 毕竟连大宗师都曾直面过,又何惧其余宵小?! 「周天道场,为法!元磁武道,为根!」 纪渊收拢杂念,眸光一闪,低头思忖道。 周天道场是他统御诸般武学,兼容各种神功的根基。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 皇觉寺的《不动山王经》、《六灭破戒刀》, 道蕴晋升的《龙象般若功》、《十二关金钟罩》, 从真武山内门弟子孙肇那里攫取来的《黄庭统神经》,上景身神篇。 还有大西军百夫长宇文怀的两门绝学「炼气凝甲」、「龙乘时变」,以及雄惊涛的《天欲心经》。 倘若再算上其他不入上品的武功,简直难以计数。 寻常武夫,得一门便为大幸,生怕自个儿贪多嚼不烂,反过来耽误自个儿的境界突破。 可纪渊依仗九窍石人的天成悟性,倒是有着几分以肉壳为炉、以心神为柴,蕴养炼化百家精义的狂妄念头!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按捺突破四重天的强烈冲动,欲要自创元磁真罡了! 「周天道场已有山、水、地、雷、火,五方大印,还差天、泽、风三道神髓真意。天是炼神,乃变化之道,最难捉摸; 泽是陷空,乃是虚实之术,惯会借力打力; 风合巽相,乃是刚柔之法,既能无孔不入,也能飘忽不定.....这三方大印,分别要取道术、化劲、身法」。」 纪渊默默思索着,周天道场大成不易。 元磁武道想要推陈出新,自出一家,也是难关颇多。 「还好有奇士相助,三次玄牝之门,首先寻找'元磁神光」,好将真罡凝练推演成功。其次的话,天字大印是炼神道术,钦天监应当不缺,不如将机会留给泽字大印与风字大印。」 念头闪动之际,接连垮塌的天香楼终于是尘埃落定,滚滚烟气弥漫散开。 果真 如那常守静所言,他修行七十年的精纯毒功,于身死之后,依旧凝而不散。 那股真罡宛若一团妖艳紫气,氤氲滚动翻腾起伏,当即就要随风飘荡,覆盖周遭的街巷! 一旦叫它扩散,不知死伤多少!「瘟魔?道则碎片?」 纪渊并未第一时间靠近过去,而是运极目力,透过那团万毒混同的凶煞之气,窥见一片巴掌大小,如真似幻的一方印。 斑驳残缺,隐约可见二字!形天! 「这就是常守静迟迟未能炼化的「瘟魔道则?似乎有些不凡.....」 纪渊眼角一跳,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荡漾华光,捕捉那缕潜藏的气机。嗡! 冥冥虚空颤动几下,恍若石子投入平静湖面,荡起数圈涟漪。旋即,一道极为淡薄,好似青烟的虚影勾勒呈现! 其人穿大红袍服,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三目圆睁!胯下骑着金眼驼,微微一晃,便显出三头六臂之法相! 手提双剑,再掌大印、摇法铃、持宝伞、煞气浓重,很是威风!「瘟魔!」 纪渊眉间剧烈跳动,滚烫发热,好似气血倒灌直冲脑门。心头震骇,毫无来由升起极大的警兆! 忽地,只见那道虚影睁动三目,手持那方形天大印,其声如同风雷啸动,轰隆作响!「瘟癀伞盖属邪巫,疫疠阎浮尽若屠.....」 话音未绝,疑似瘟魔的虚影抬手,那方斑驳残缺的模糊大印,就朝着纪渊直接砸去!嗡嗡!嗡嗡嗡! 冥冥虚空恍若大鼓擂动,丝丝缕缕的乌紫毒雾,直似大片黑云压城,铺天盖地汹涌袭来! 「好凶的瘟气!吸入一丝,我这换血十次的坚固肉壳只怕都要腐坏,化为一滩脓水!」纪渊心知厉害,不可小觑,连忙勾动皇天道图,投入数千道蕴,如薪材填炉,窜起熊熊焰火。 哗啦,哗啦啦! 那张横无际涯的古朴画卷抖动如浪,浩浩荡荡的光华凝聚。 似是大日煌煌,悍然压向那道仿似青烟,一触便散的瘟魔虚影。噼啪! 本就斑驳残缺,模糊不清的那方形天大印,此时像是一层薄薄积雪,受到骄阳照射,霎时消融! 大红袍服,三头六臂的瘟魔法相,也如水中明月,顷刻崩碎开来!「吓我一跳,原来是唬人的玩意儿。」 纪渊轻舒一口气,彷如大石落地。 这次莫名的惊险,并非常守静留下的后手,而是他自个儿弄巧成拙。 下意识以皇天道图捕捉那片道则碎片的微弱气机,结果引动烙印于天地的灵性,唤出那尊早已合道、或者陨落的瘟魔法相。 这才险些阴沟里翻船,栽了跟头! 「也算长了教训,道则乃是法与理交织,切勿以神意感应,随便触碰。尤其像瘟魔这种太古凶神!」 纪渊暗自反省,默默想道。 他眸光一冷,再次挽开撼天弓,十道气脉如若蛟龙走水,顷刻迸发磅礴的血光。随着千年大蟒鞣制的弓弦嘎嘎作响,用力张成满月,牵扯四面八方的滚滚气流。唰唰唰,半个弹指之间! 密密麻麻的箭矢凭空凝聚,陡然攒射! 这一下就像陨星坠地,成百上千条流光齐齐暴绽,无差别覆盖那片垮塌的废墟。轰隆! 轰隆隆! 等同数门雷火大炮轮番轰炸,将那座天香楼来来回回,反复犁了一遍又一遍!氤氲不散的妖艳紫色,好似铁毡上的粗胚,受到滚烫气血的重重敲打! 整整半柱香之久! 被扬成灰的常守静,恐怕至死都没想到,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竟然会丧心病狂到,用自个儿的磅礴气血生生磨灭他 修持七十年的毒功真罡! 这是什么霸蛮的手段?又是何等雄厚的积累? 「呼,踩死跳梁小丑,一抒胸中意气是畅快,可这善后却不容易,下回需得冷静些。」纪渊无声想着,一双结实臂膀泛着疲惫酸意。 他自嘲似的摇头一笑,其眼中却无丁点儿悔意。 整整半柱香,这位年轻千户立足高塔,如神人临世,箭发不停! 几如十几架床弩不断轮换,硬生生把天香楼所在的地面磨去数尺之厚!咚咚咚! 半座华容府都是雷声隆隆,轰鸣回响,震得那些老百姓茫然又惊慌。还以为是地龙翻身,要发大灾了! 有些二重天、三重天的武道高手瞧见这般大动静,也难安稳坐立。纷纷翻上屋顶瓦舍,各自占据高处,欲要查看情况。 性子急切的换血高手,仗着人多势众,直接纵声长啸:「何方狂徒,胆敢在华容府作乱.....」 那几个老江湖也是深恨,被人抢先一步,亦要出手喝止逞一逞威风,好还华容府一片清静。 可下一刻,他们眼中就倒映出持弓疾射的挺拔身姿。 再看到一股磅礴气血冲天而起,宛如数丈高的巨大烘炉揭开盖子,染出赤红半边天!这是? 大高手! 众人呆愣之际,几道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帮斗牛小旗、云鹰缇骑面色肃杀,列阵以待。其中有人鼓足内息,高声喊道: 「北镇抚司办案,闲人退避! 若有违者,视作同伙就地正法!」不好!撞到铁板了! 这几个见惯世面的老江湖连忙向后急掠,一边拱手一边说道:「原来是北镇抚司的大人! 误会,刚才都是误会,我等出言不逊,自己掌嘴!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则个!」 这些老江湖晓得朝廷官府的厉害之处,完全没有舍不下脸面的说法,噼里啪啦就给自己甩了几个极响亮的耳光,极尽卑微姿态。 倘若是什么无权无势的外乡佬,自己这一大帮人拥过去,当场就合力擒拿,随意处置了。 可北镇抚司..... 那就该府主出面,轮不上他们插手。否则的话,只会平白送掉性命! 「华容府何时轮得到北镇抚司当家做主.....」也有出身高门的年轻少侠,忍不住放言。 可还没等他靠近天香楼,数十支飞轮弩扣动,箭矢如蝗,倏然罩落。 那道堪堪通脉二重的纵跃身形,当即就被射成筛子,于血雾弥漫之中一头栽落,砸穿屋顶,跌了下去! 「某乃小旗童关,再说一遍,我家千户大人办案擒凶!若有打搅,一概视为同党,格杀勿论! 滚!」 最后一个字中气十足,颇有几分功力,震得瓦片大响,灰尘簌簌落下!「真真可怕!一个小旗就有这般实力,也难怪那位千户大人....如此凶横!」 「千户?莫不是登顶榜首的纪九郎?!」 「我才得到的消息,这尊太岁爷正午时分进的城!」「才过去多久,就有人触他的霉头?」 「好大的气性,都把天香楼夷平了!这真是换血三重天?!」「噤声!快走快走,免得殃及池鱼!」 再过半柱香,终于耗尽内息的纪渊松开撼天弓,勉强才能拿住,险些脱手掉落。 哪怕以虬筋板肋之体魄、陆地龙象之气力、十道气脉之积累,连续挽动撼天弓一炷香,也很是吃不消。 本是华容府风月招牌的天香楼,经过气箭攒射,已是彻底面目全非。 只余下十几丈宽的深深窟窿,碎石木屑湮灭成灰,再也不见半分妖艳紫意。「等下再念 一段超度经文,就当是了结因果了。」 纪渊将撼天弓、无极箭收入牟尼宝珠,随后抬脚踏出塔顶。其人衣袍猎猎,如下长阶,缓步慢行,好不潇洒。 落在华容府的换血高手眼里,不免腹诽这位千户大人也太爱出风头。纵身一跃几个起落的事儿,非要弄出好大的排场。 「筋骨之酸软、气力之枯竭,连身法都运转不开.....四重天的一团真罡,就把我榨干了。蜕变内息之后,果真翻天覆地!」 纪渊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气血内息难以为继,只得用舌尖抵住上颚,含住一枚大药,默默地化开。 踏空而行,走得有惊无险,终是落到地面。 那片道则碎片嗡嗡作响,当空乱飞,好似无头苍蝇。其形如巴掌大小的一方铁印,放着萤火般的微弱毫光。「这就是踏入四重天,欲要开辟气海,所需炼化的道则?」纪渊面容平静,将其握在手中。 经过皇天道图震散瘟魔虚影,此物等于是被降伏,不再有任何危险。 「法与理交织,虚与实并存。 传说当中的道则,竟是这般模样,像器物、又像光团。拿于掌中,既有分量,却也不真实。 好生奇妙。」 纪渊轻轻捏住那方小巧铁印,再次勾动皇天道图,轻轻映照而下。【瘟部真君(道则碎片)】 【形天印(法器之一)】 【炼化可得部分真君法统,以及调动瘟部之残缺权柄】【亦可请入神龛,纳为吉神晋升之选】 「瘟部真君?」 纪渊心下微动,低头望向残缺不全的那方铁印,不禁浮想联翩:「道则?难不成是太古散落的正神权柄? 我记得,天庭的八部正神,其中之一就有瘟部!那些神、那些仙,并未死绝? 祂们只是合道,随着天庭的崩塌,将权柄还于天地.... 不然的话,常守静口中的「瘟魔」,欲要炼化的「道则',如何会是天庭八部的瘟部真君?形天印,瘟疫钟,瘟丹......这三样器物全乎了,才算完整,才能行使瘟部真君的莫大权柄!」 纪渊仔细感应着皇天道图倒映出来的浓郁灵光,眼底闪过诸多疑惑与一抹了然。那么,他从天、地、人三重位阶,所请入命格的吉神、凶神。 会不会就是太古劫前,天庭、阴司崩塌沉沦之后,所残留逸散的道则碎片?所以那一次走阴,白骨大江的摆渡人见到自己,才毕恭毕敬,口称正神? 读者老爷新年快乐~ 舟车劳顿返乡,想要休息一天,回家就是被催婚,安排相亲,难顶(;′⌒`)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读者老爷新年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三十六章 请瘟部真君入神龛,再得两条命数 “悠悠万古,埋藏多少部史?谁人又能悉数翻尽!” 纪渊深叹一口气,他思索许久,发现限于当下的见识和层次。 根本无法对太古劫前那般遥远的岁月,做出任何有用的揣测和猜想。 “人道皇朝也就存世三千年而已,太古至今,过去诸劫,岂止千百万年? 元天纲所着的那本《命书》,曾提出‘元、会、运、世’之说。 可即便是驻世仙佛,恐怕亦无法估算清楚,玄洲究竟历经多少元、会、运、世!” 纪渊微微摇头,收起多余的杂念,攥住右掌的残缺铁印。 这枚道则碎片,于他如今而言并无极大地用处。 因为想要炼化道则的先决条件,就是凝练真罡。 内息再怎么精纯,也是飘忽薄弱,如同云烟丹霞,为虚幻之气。 终究抵不上四重天所修的各色真罡,可以凝如实质,蕴含武道真意。 让人举手投足之间,迸发焚山煮海的强绝伟力! “请入神龛,纳为吉神之选? 这是否说,天、地、人三重位阶,层层叠叠如山岳的众多神龛,亦不完全?” 纪渊立足于十几丈宽的深深坑洞,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果然发现名为上清众圣的天阶当中,有一方空空如也的古朴神龛。 其内凝出一丝灵性,冥冥呼应着形天铁印。 “选择纳入,天位吉神就多出‘瘟部真君’,也就是瘟神的晋升之路。” 纪渊眼神一闪,有些意动。 如若凑齐形天铁印,就能造瘟养毒,播撒四方。 某种程度上,这将让他拥有摧城灭国的阴毒手段。 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瘟疫钟则可以摇晃作响,迷昏敌人,用之生效,极为难防。 瘟丹更妙,一缕瘟气化入水食,散进风中。 十类生灵皆要中招,仙神也不例外。 据说,只有‘三坛海会’与‘清源妙道’可免受其害。 一人是荷叶为衣,莲藕化身; 一人是修成八九玄功,纵横寰宇不败!” 纪渊结合上一世的神话传说,越发觉得瘟神颇为厉害。 抛开名头不好听,形象有损正派等不足以道的缺点。 其合道之后,空缺出来的道则权柄,简直是威力无穷。 “古今相传,玄洲曾为三界祖地,寰宇中枢,十之八九是真的,并非荒谬。 当世巅峰为大先天,可从这枚道则碎片就可见一斑。 这方天地最辉煌的时候,那些天庭八部,阴司正神所具备的神通法力,根本不是武道大宗师能够比拟。” 纪渊忽然明白,为何天运子那样的绝顶天骄,也会屈从于四神。 倘若天庭与阴司两座霸主,都不能胜过奇士龙君、怒尊血神。 那么未曾超脱十类生灵的景朝圣人,又凭什么去下这一局棋? “难怪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关于数劫古史的典籍记载,就连黑龙台也没有! 对于过去知道越多,对于四神了解越深,就越难以产生抵抗之心。 玄洲历经诸劫,仙佛合道、天道崩塌、灵机枯竭、末法大世……神死了,魔灭了,可域外四尊亘古不变,始终屹立。 这是何等的可畏可怖! 所以……庆皇曾经焚书坑儒? 极可能是为了避免有关这一切的禁忌秘闻散布开来!” 纪渊遏制不住飞扬的神思,像一只跳出井口的青蛙,偶然窥见天地一隅。 倘若以全新的视角,纵观这部三千年的新史。 历朝历代,那些盖代的雄主、圣贤的明君。 他们在晚年的时候,或宠信方士、或迷信长生、或多疑残暴、或好大喜功。 换源app】 将如日中天,声势正隆的国运消耗一空,最终埋下祸端,走向灭亡。 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拨弄风云,书写史书。 “棋盘上的黑白子落了又收,坐在四神对面的棋手走了又来。 如今轮到景朝,轮到圣人了。” 纪渊思绪飘得很远,再想到监国二十年的白含章,不禁有几分钦佩之情。 那位太子殿下肩上挑的担子,不止是一座皇朝,还有玄洲三千余年一大变局! 倘若易地而处,可知其艰难! “适逢其会,降临于壮阔大世,见证这座人道皇朝的兴衰。 也不知道是我之幸,亦或者大不幸。” 纪渊轻叹一声,摇头想道。 假使域外四尊盘踞虚空,如同立于诸天寰宇的界河上游。 那么任凭处在下游的万类生灵如何搏命,也难以改变浩浩荡荡的大势所向。 绝地天通大阵,迟早迎来告破的那一日! “所以并非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逼反了那帮旁门外道。 而是若不用雷霆手段扫灭隐患,像目无王法、以武乱禁的各宗各派,很容易成为四神孕育魔种的温床。” 纪渊把玩着那枚似真似幻的斑驳铁印,心头已经定下主意。 勾动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华光荡漾倏然一卷,就把瘟部真君的道则碎片卷入进去。 须以凝练无匹的气血真罡,才可炼化的形天大印,如同一瓢滚烫的热汤浇在积雪上,顿时消融开来! 上清众圣的天位长阶,好似重锤擂动大鼓,刹那间轰鸣作响。 那座空缺的神龛微微一震,鸟鸟青烟升腾翻滚,恍若香火燃烧,凭空凝聚正神法相。 气焰熏天的大红袍服,三颗脑袋皆有一道圆睁竖目,朱砂也似的赤发乱舞,六条手臂持拿器物,座下骑着一头金眼驼,俨然非同凡俗! 【瘟部真君(道则碎片)】 【形天印(已炼化)】 【瘟疫钟(缺失)】 【瘟丹(缺失)】 【权柄一:化毒造瘟】 【权柄二:百邪不侵】 “化为一紫一青两道命数了。” 纪渊映照己身,皇天道图缓缓铺展,浮现色泽各异的硕大星辰。 【化毒造瘟(紫)】:【形天印乃瘟部真君所持之物,世间千万剧毒,皆可拔除炼化,凝为一丝瘟气。】 【百邪不侵(青)】:【风、寒、暑、湿、燥、火和疫疠之气,均视之为‘邪’,得此命数加持,此六种不伤其神,不害其身,乃真正的无病之体。】 “炼化剧毒,凝聚瘟气! 那不就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么? 天底下再厉害的毒药、毒物,都能被我化为乌有,轻松拔除。 至于百邪不侵,无病之体,也很合我心意。” 纪渊炼化那枚道则碎片,将形天印的两大权柄变成紫青命数,悬于皇天道图。 那顶代表气运禄命的七旒宝冕轻轻摇晃,垂落流光愈发明亮。 “只不过赤练、白眉,所说的百世经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听他们的口气,那一页法纸,只要录名其上。 无论何人,都要命数尽绝,必死无疑? 这般惊天的威能,倒好像阴司的生死簿!” 纪渊轻舒一口气,请瘟部真君入神龛,攫取形天印的权柄为命数,这趟华容府就算没白来。 加上先后斩杀六欲鬼使,赤练、白眉两尊法王。 所得一笔丰厚善功阴德,以及将几条平平命数化为道蕴。 “这下子在怒尊那里也挂上号了。 大不净菩萨……多谢她的千里锁魂,不然一座府城茫茫大海,想要找到赤练、白眉这两个人,真没那么容易。” 纪渊恢复几分气力,略微松动筋骨,踏出那方十几丈宽的破烂深坑,忽然想道: “皇天道图攫取命数、道蕴、善功阴德的方式,总感觉是冲着四神去的。 此物的来历,恐怕有些说法。” …… …… 墨色浓重,月上中天。 周绍成穿上府主的官袍,端坐在长条大桉后面,脸色有些复杂,沉声问道: “怀王客卿贾裕和那……贼子常守静。 已经伏诛了?” 置身于一府官衙,纪渊并未再着常服。 那袭大红蟒衣蕴含的气焰,与周绍成作为一地父母官的权势,隐约有种分庭抗礼的意味。 甚至于披在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身上,反而还要压过对方一头。 “不错,倘若官衙想请午作验尸,可能会有些麻烦。 因为他们的尸身和天香楼一同没了,挫骨扬灰,不外如是。 另外,周大人你那官邸管事乃六欲鬼使之一,福生只是化名,他伙同其他五人,想要行刺本官。 被逼无奈之下,本官只能出手将他们逐一打死了账。 至于常守静,他并非什么私塾教书先生,乃灭圣盟怒尊大魔,大不净菩萨座下的白眉法王。 怀王客卿贾裕,则是赤练法王。 他们两人改头换面,处心积虑,一人投靠周大人,一人依附于怀王府,所图甚大!” 周绍成眉头轻皱,不由想到那本账册里头,所记载的各种数目。 禁物、大丹、药房、矿石…… 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吐出“造反”两个字,最后强自忍住,转而问道: “既然如此,那千户大人为何不留活口?” 纪渊心想,这位周大人能够做到府主,真就全凭东宫提拔。 其人不仅疏于政务,连对四神爪牙都缺乏了解。 “周府主,本官区区一个换血三重天,鏖战六个同境的余孽爪牙,再对上两尊四重天的法王……你觉得有留手的余地么? 再者,凡臣服于四神,加入灭圣盟的爪牙余孽,杀一儆百,不留活口。 此为黑龙台的铁律! 他们的肉壳心神都被虚空侵染,想撬开嘴巴,挖出有用的东西,几乎不可能!” 周绍成听到前面半段话,霎时一愣,眼珠瞪大滚圆。 虽然他出身稷下学宫,并不走养浩然气的那套路数,所习的乃是百工之道! 斗战实力欠缺,只长于器物炼制与诸般杂学。 比如天文星象、数算地理、改良稻种等等。 可再怎么样,周绍成也稳稳当当步入三重天的大境界。 晓得武道层次如隔山,想要跨过极为不易! “纪千户真不愧为登顶榜首的大材! 一举斩杀六欲鬼使还不算,逆伐灭圣盟两位法王,以一敌二还能大胜……那刀王庄少主跌下头名,应该服气了!” 周绍成由衷称赞道。 深深感慨太子殿下器重的少年新贵,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钦天监的金榜,亦是分量十足! 因为他早早中了常守静布下的七日散魂香,神智浑浑噩噩,少有清楚的时候。 本以为过目不忘,记下账册偷偷送到纪渊所在的驿站客舍,是绝处求生的手段。 却没料到,这是六欲鬼使故意为之,想要设局伏击纪渊,来个瓮中捉鳖,好做成最后一笔买卖。 若非这位凶名、恶名重过天骄二字的年轻千户武功高强,以力破局,险些就要铸下大错! 念及于此,周绍成心有余季,眼神微微暗澹,悔恨道: “华容府发生的诸事,周某会如实拟一道奏章,直接呈给东宫,让太子殿下过目。 也会主动请辞,交出府主金印。 数年以来,皆因周某错看贼子,错信妖人,这才养成祸患! 倘若没有纪千户半道杀出,拨乱反正,周某丢掉性命事小,酿出朝廷动荡的大劫……那真个万死莫赎!” 纪渊默不作声,并未好言安慰,趁机拉近关系。 这位周大人治理地方的能力是有,可只懂钻研学问,处置政务的手段却比较生疏。 否则的话,也不会让常守静钻到空子。 甚至于,周绍成一个小小的工部监察,能够进到东宫的视线,而后平步青云。 这背后的起起伏伏,兴许就有灭圣盟暗中推动! 辞去府主大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殿下于工部之外,还设有天工院、开物院。 周大人若是真对百工技艺感兴趣,愿意屈尊,舍得富贵,其实可以去那里做个匠人。” 纪渊弹动指甲,微微笑道。 “周某也有此意。” 周绍成像是卸下重担,脸上露出几分轻快之色。 “对了,我还没谢过纪千户拔毒的大恩。 七日散魂香端的歹毒,据常守静那贼子说,是通过呼吸吐纳进到脏腑,融进气血,上冲入脑,最后危害三魂七魄。 再有手段的天下神医,也难祛除毒性。 没想到,纪千户年纪轻轻尚未及冠,不仅武道天资惊才绝艳,就连医术也有涉猎。” 这位华容府主两眼清明,即刻起身。 绕过摆放金印、签筒的卧虎大桉,毕恭毕敬对着纪渊拱手一礼。 这是救命之恩,不得不谢,更不可不报答! 说完,周绍成又从袖中取出一份玉简,递过去道: “周某在位这几年,也没有别的建树,除去疏浚河道、建造粮仓外,将精力都投到改良稻种之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补全古籍残本的‘珍珠米’。 还请纪千户笑纳,就当是全了周某的心意。” 珍珠米? 纪渊眉锋一挑,也不推辞,将其收下。 随后寒暄几句,离开府衙之前,似是随意交待道: “怀王客卿一事,周大人不要声张闹大。 等待东宫的旨意。 免得……让人以为太子殿下觉得自个儿坐不稳储君的位子,想要对手足兄弟下手。” 咱们一起包饺砸~ 一年到头,总要抽时间陪陪老妈,必备节目,被催婚、包饺砸、介绍某个不知名亲戚朋友的女儿,顺便承受春晚的拷打~ 见谅则个~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咱们一起包饺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千年世家,法纸降临 「还是纪千户想得周到。 天香楼发生的惨案,本官会尽力寻个说法掩盖过去。 对于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本官能够做的不多,只有给足抚恤,好生安葬.....亏得常守静那贼子也下得去手,一百多条性命弹指间便没了! 他往常可没少去散花阁,与名士、商贾开宴饮酒,听曲作乐!」周绍成咬牙切齿,眼中藏有深刻悔恨。 若非他识人不明,将这样一头豺狼放在身边,又岂会造成这般大祸!「域外四尊的爪牙,灭圣盟的余孽。 肉壳与心神,早已被心神侵染。 人命于他们而言,乃最轻贱的东西。 尤其是那些贩夫走卒、贫寒草芥,简直与猪狗没甚区别。」纪渊眸光微微泛冷,语气淡漠道: 「武道有这么个说法,踏入五境逆反先天,从此再非俗世生灵。 四神的奴仆亦是如此,从他们跪下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人',而是邪魔之流。」周绍成正色以对,颔首道: 「如此再看,圣人开国之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收天下之功法,禁绝私下流传....果真是高瞻远瞩! 倘若不加以制止,跟历朝历代一样任其发展。 再过百年,江湖气运转化,保不齐又出几条野心勃勃的潜龙,危及社稷安稳!」 纪渊眸光闪烁,随意跟周绍成寒暄几句,将赤练法王、白眉法王,还有背后牵扯的怀王府,这些必须上报的大事敲定谈妥。 因为太子只是监国,许多府州的地方政务,奏章公文,都要经过六部、内阁两道流程。除去黑龙台与钦天监的密报,其余诸事难以跳过。 因此官场上才会把入六部、入阁,视为登青云路上的两座龙门天阶。 调至六部任职,才有投靠山头的进身之阶,不再是任由呼来唤去,逢年过节连尚书、侍郎府门都进不去的小角色。 而拔擢入阁,则代表着自成一派、自成一党。站在朝堂的最高处,算是文臣之顶尖殊荣!「纪千户,还请不要轻视这份稻种粮方。 辽东那地方苦寒,又是大雪、又是大旱,屯田极难,养兵耗费巨大。 圣人不再临朝后,辽东每年都向朝廷索要过百万的银子,且日益加剧,没少让户部抱怨,说是白山黑水一泥潭,拖累中枢供养之,是吸国库的血!」 周绍成于为官权术上较为迟钝,可谈及感兴趣的算账、屯田、养兵,那张硬邦邦的木头脸便有了几分神采。 「仔细思忖,这话对也不对。 自昭云侯年长兴、定扬侯郭铉永镇辽东,已过去六十年有余。其辟土四百里、屯田万顷、岁入十五万石左右。 以每个兵丁发粮三十斤的最低来算,这些堪称杯水车薪,连定扬侯麾下半支卫军都养不活。 更别提气血武道第一境,内炼、外炼消耗不小,必须用肉食壮大大气力。再加上当地百姓种地,也要吃饭,不可能全部用来养兵。 且辽东数府,锦州、宁州、阳州都很贫瘠,大多靠南州两座粮仓支撑。所以真要把账算清楚,最开始定下的百万辽饷并不算多。 但昭云侯病故之后,定扬侯一手遮住白山黑水的那片天。 粮草饷银是越要越多,可二十年前就辟土四百里的贺兰关,至今也没有挪过半寸。为何此前东宫派过的几个钦差,都难站住脚跟? 其一就是无人可用,辽东有一句话,虽不知景朝,却闻年侯与郭侯。 白山黑水除开响马大寇,其余披甲执锐之辈,均为昭云侯、定扬侯的家将。其二,则在于没有立足之地。 各座军寨的百姓、筑造坞堡的豪强,谁不仰赖两 位侯爷的鼻息过活?一个外人兀自闯进来,想要整顿糜烂局势,也是处处受阻,举步维艰。」 「原来如此,纪某受教了。」 纪渊面色肃然,认真倾听。 周绍成这番话算是交浅言深,从细微处下手,将辽东局势深入浅出讲个明白,而非简单的空泛而谈。 若非有着救命之恩这层情分,对方未必会说得这么透彻,甚至于指名道姓提及定扬侯。「千户巡狩辽东,首要是拿下一方根基,能够屯田养兵。 不然的话,仅你手底下的斗牛小旗、云鹰缇骑,到时候都难供养。 要知道,盐铁、药材、米粮等物,都把持于几大商行,他们背后又是年侯府、郭侯府。倘若撕破脸皮,让你寸步难行,并非虚言。」 周绍成不懂笑里藏刀、装聋作哑那套为官之道,可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府州之地,却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眼光。 他从每年户部的饷银、屯田岁入等数额,就将辽东具体情况窥得十之八九。「今日得听周大人一席话,纪某实感受益良多。」 纪渊郑重抱拳道。 「纪千户无需再称大人,我过一阵子就辞官卸任,到时候要么去天工院钻研百工之艺,要么回稷下学宫,继续求那天象术数。」 周绍成洒然笑道。 「日后若有空,周某定去辽东,好寻千户畅饮。希望那时候的白山黑水,与如今能有几分不同。」-- .... 亥时过半,回到下榻的宅子。 纪渊用过晚食,跟童关、李严、裴途等人交待几句,方才回到屋内。 想到灭圣盟的那座百世经纶,不由多了一份警惕,干脆将之前龙蛇矿山打造出来的水火道兵,把守于门口。 离开大名府天京城,处处都要小心,刺杀这种手段看似上不得台面,实则最为有效。人死如灯灭,切不可以性命作赌注! 「要有地盘、有养得活人的粮食,才能在白山黑水站得住脚.... 我本以为巡狩辽东是包公出巡,肃清风气,收拾残局,看谁为非作歹就上狗头铡伺候。没想到变成种田了。」 回忆着周绍成的诚心提点,纪渊不禁摇头道。 当初他愿意拉上通宝钱庄的洛与贞,就是想着以金银开路,用做生意的方式,稳稳踏出第一步。 但听周绍成的凝重语气,显然没这么轻易。 「除非是跟这位定扬侯虚与委蛇,慢慢周旋......不然很难打得开局面。 辽东并非天京城,山高皇帝远,再想搬动靠山,借东宫压人,这一套未必管用。想当过江猛龙,不仅要拳头硬,还得腰包鼓。 太子殿下分下来的这桩差事,确实是烫手山芋不好拿。」 纪渊眉头微皱,片刻后按下心头杂念,取出那份珍珠米的稻种粮方。 社稷二字的古义非凡,「社」是土地,「稷」是五谷,都是历代帝王祭祀的对象。「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当兵为的就是吃饷,没有谁会饿着肚子出生入死! 周绍成从残缺古籍补全而来的珍珠米'真要种植出来,比起寻常灵药都要养身。每天吃上一大碗,不仅管饱,杂质还少,很快就能完成外炼、内炼。」 纪渊将玉简贴在额头,念头闪动之际,就把改善过后的珍珠米了解清楚。随后,他眼底掠过一丝遗憾之色,轻声道: 「可惜,条件过于苛刻,需将美玉捣碎成泥,渗透混入田地,再用灵泉浇灌才能长出穗如珍珠圆润饱满的大米。 这一看就是上古时候,灵机极为充裕,那些大宗大派内门弟子才能用上的好东西。」珍珠米固然是 好,但种植成本太高,只能提供极少部分,无法惠及千万人! 难怪至今也没见市面上有任何灵米贩卖,这等传家传代的贵重之物,根本不可能流落出来。 「千年世家,人才辈出!原因竟在这里! 族中子弟吃的是灵米,补的是药膳,天生就比常人更易入门!各房中人开枝散叶,足有成百上千,总有一两个拔尖的!」纪渊轻吐一口气,想到各府州开设的讲武堂。 圣人本意是打破望族高门的垄断,给寒户贫民一个上进的梯子。 可迫于资粮分配上的不平均,最后还是让将种勋贵占住盘子大快朵颐,分割名与利。就像纪渊金殿丹陛之前赐座,力压京城一众骄子。 换作什么出身不凡的大族子弟,早就已经名满天下,风头无两。可纪渊直到幼凤榜上名列前十,方才真正的为人熟知。 没甚背景的微末之辈,想要一鸣惊人,远远没有话本上那么顺利。 「据说,燕王麾下的卫军,吃的是黄芽米,稍微比珍珠米差上一些,但胜在于能大范围推广开。 还有镇守招摇山的宗平南,也有丹参米供应随行亲兵。 传言吃一碗饭,如同服用老山参,长久以往,令人气血澎湃,阳气旺盛。」 纪渊眸光闪动,景朝十七卫军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压得六大真统都要低头俯首。武庙的练兵之术、掌兵之法自然极为紧要,以战阵形势汇聚气血汪洋,从而撼天动地,鬼神辟易! 可要论及根基,养兵才是重中之重!吃什么? 看似只是小事,实则关系甚大! 否则的话,为何踏入换血三重天,就要经常吞服大丹,炼化凶猛药力,才能增加功力?整日就靠白米清粥度日,经历九次伐毛洗髓的强横武夫,也会变得虚弱,无法突破境界。 「正所谓,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慧,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纪渊念出这段武经摘录的深刻道理,四重天开辟气海,开始由内而外,吞吐天地元气。五重天逆反先天,炼化日月星辰的精光毫芒,才能真正摆脱丹与药,转而追求更高层次的灵材器物。 「此稻种出自上古、铭刻种植方法的玉简来于周绍成。不知能否用道蕴进阶?」 纪渊随手把玩着那份玉简,忽然突发奇想。 道蕴是皇天道图吸收存留于天地间的种种烙印、诸般痕迹。可用作薪材拓印、抹消、锻造、进阶命数。 比起张奇山经常提及的风水大术,万会人元和替天改命,其实要厉害得多!「投入三千道蕴,瞧瞧能够进阶成什么.....」 纪渊闭目思索,心神沉下。 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道蕴如同薪材投进火炉,腾起大片焰光。喀啦啦,那方玉简被包裹进去,如同一片鸿毛载沉载浮。 其中许多古字纷呈变化,好像被打乱重新排列。.... ...... 深邃虚空,冥冥漠漠,日月星辰的光芒流转,宛似湍急的激流横冲直撞。倏然间,滚滚黑云如大江涨潮迅速地挤压过来,笼罩方圆数千里! 墨色浓郁,粘稠似油,好像一片滑腻腻的血肉泥潭,其中翻涌着触目惊心的断肢残骸,极为可怖。 乍一看,宛若那阴司的十八重炼狱! 无穷生灵痛苦哀嚎,散发冲天怨念,化为大团的雾气。如同一颗颗狰狞的竖眼,扫向四面八方! 最深处,巨大的白骨莲台被下方的滚滚黑云托住。 端坐的那尊佛,生得方面大耳,极为富态,坦胸露腹,好似弥勒佛。周身金光千重,瑞 气万条,俨然充满清净意蕴! 「百世经纶为何不降下法纸!? 如果说踏出天京之前的纪九郎,只是无关大局的小卒子。 可他如今离开大名府,才叫奇士门下的天运子栽了大跟头,又把本座手底下两个法王像屠狗似的宰杀掉了。 而且因果被断得一干二净! 就连动用化生池,将其再造出来都难!这都不该死么?」 弥勒似的那尊大佛端坐白骨莲台,许是因为忿怒,那天女散花、法螺法鼓的胜景忽然一变。 大腹便便的肚皮上,长满数千万的疮疖,巨大的脓包像气泡一样,不住地起伏。里面还有一条条血红肥大的虫子钻进爬出,仔细看去,它们竟长着一张张人脸。这便是怒尊麾下的大不净菩萨! 随着祂的话音落下,虚空如同千百团阴雷齐齐震爆,炸出剧烈的波动。许久后,待到四散紊乱的元气平息。 一张镇压十方的金色法纸飘飘荡荡,凭空显化。几个时隐时现的龙蛇道文烙印其上。 「真灵未录,真名未录,天机未定,暂且观之。」 大不净菩萨皱紧双眉,好像并不满意那座百世经纶的回答,却也无可奈何。「观之?本座赐下去的瘟部真君道则权柄,落到那个纪九郎的手里头! 那可是天庭八部之一! 补全的话,有望执掌一部!」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千户事了拂衣去,余波未平复又起 须知道,太古天庭,统共分为八部!上四部乃雷、火、瘟、斗; 各大真君的威权极重,生杀予夺,傲视三界,只屈居于帝位之下。下四部则是财、水、痘、岁。 司职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兴云布雨、监察善恶等等。自从天庭崩塌,彻底坠于归墟深处。 诸天寰宇的正神权柄,一时之间全部空缺出来,重新化为道则,变作日月星辰。其中有些位阶太高,历经数劫而不改,逐渐演成某种森严法度! 比如雷部正神应元真君,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其合道之后,尊位无人可以填补。 但是驱动海岳,推迁四时,升降阴阳,演化雷劫等重大之事。 也并未因为应元真君的陨落、雷部的消亡,一切就化为乌有,点滴不存。 据说仙都玉璜和万神雷池,这两座重器灵性自生,早早将正神道则吸纳进去。使得广大三界,几经沉浮,仍旧可以依照天庭、阴司定下的规矩,运转法度。即便到如今这个末法大世,武夫踏入四重天,打破界限开辟气海。 也要度过几次小劫,引来天雷轰打,地火喷发。上四部的权柄道则,多半如此。 要么烙印于天地,流转于虚空; 要么就被重器吸纳,蕴养出灵性,遵行法度而运转行事! 极少听闻能够有人攫取道则,炼化权柄,执掌一部,重登尊位!反倒是下四部,像被戏称为「财神爷」的玄坛真君。 其散落的道则就曾落于凡俗生灵之手,留下过「煮盐东海,铸钱铜山」、「积金无数,宝盆聚财"! 诸如此类的奇事逸闻! 「瘟部履钺真君的道则权柄,是本座耗费大力气才寻来!为此献祭给怒尊三方小天地,过千万之蝼蚁, 将其炼成药虫、药引子,方才得到指点!」 白骨莲台上的那尊血肉大佛横眉怒目,满身污垢秽迹铺天盖地。随意而发的神念波动,瞬息笼罩方圆数千里,搅得条条大气崩碎。那团滚滚黑云受到催动,不住地弥漫开去。 每一次心念震荡,雷音进发,都会引发潮汐般的剧烈动静!所过之处,有形无形之物皆被消融。 卷入大不净菩萨庞然肿胀的腐烂血肉当中,变成丝丝缕缕的养分。「一份道则碎片而已,又非完整的权柄,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那页镇压十方的金色法纸,分毫不受影响,好似定海神铁,岿然不动。如风吹过,嗡嗡作响,倏然散发至大至刚的威严气机。 龙蛇也似的道文扭曲,化为沉重的纶音轰隆炸开: 「太古天庭的上四部,大不净你手握瘟部诸多权柄,却迟迟无法炼化。 只能把形天印、瘟疫钟、瘟丹,赐下给几个法王,借他们的气血功力,消磨道则烙印。这已经证明,你与瘟部无缘,否则那头金眼驼早就认你为主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踏入四尊序列,心神接纳虚空,必定就受诸天寰宇的道则法度所厌弃。 莫说古天庭八部了,阴司正神、人间地祇,这两样,你都染指不得。」听到那页金色法纸的回答,端坐白骨莲台上的血肉大佛面色阴沉。肌体表面的污秽之气喷薄欲出,凝聚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与兽。 「倘若古天庭还在的时候,一切天规都由其定,本座肯定不会动这样的念头。可如今帝位已失,纪元轮转,大劫将至。 那些仙与佛、神与魔,又有几个灵性不灭? 祂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放弃横渡之机缘,冲击超脱之境界。合道于寰宇,从此受困于此方大界! 天规松动,道则散落,万众皆可登顶神位! 血神麾下的阴如雉不也在谋求斗部之权柄 么? 那可是执掌金阙,坐镇神府,居周天列宿之首,为北极紫气之尊! 率四万八千群星恶煞,上至天罡,下达九曜.....那女人的野心可比本座大!太古天庭八部,以斗部为第一! 这样的位阶,这般的权柄,她都有心窃为己有,本座想要入主瘟部,又有何不可?!」 大不净菩萨眼眸张翕,如蕴雷霆,引得四面八方元气轰鸣。这是他更进一步的大道机缘,怎么可能轻易让步。 虽为四神座下的大魔,可执掌部分权柄,几乎已是所向披靡。可只要立身于诸界寰宇,不曾超脱。 仍然就会被道则所限,天规所拘,法度所缚。如同大鱼潜游于小水缸,十分不痛快。 盖因大魔之位,只是序列上的等阶拔擢。 可以享有四神更多的赐福,并不代表能够横行无忌。 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一尊大魔,曾被燕王白行尘硬生生斩杀!「六重天是神通,已经极为接近上古大能! 七重天是入道,可比肩太古生灵!八重天.....显圣之路,何其漫长!」 「大不净,你想学阴如雉钻空子,窃天庭的八部神位,无妨。各凭本事罢了! 但百世经纶未曾收录那纪九郎的真灵、真名之前,不要寻他的麻烦。 命数未尽之人,气运正隆之人,越是受到打压、陷入危机,越容易逆势而起,进步如飞! 最好的法子就是置之不理,等待盛极而衰的那一刻!你要拿回瘟部履钺真君的形天铁印道则碎片,可以。 只是切勿发杀机、下杀手,一旦不成,就是助长气数。 四神能够接受一尊大先天的出世,因为他们强横一时,却决定不了棋局的真正走向。但绝对不可以再让玄洲天道孕育一个气运之子、当世真龙! 当年,白重器的教训历历在目!谁能想得到,他一入五境,就....」 那页法纸轻轻飘动,话音未尽,戛然而止。 那座执掌百世经纶的幕后之人,并未继续规劝大不净菩萨。字字斗大的龙蛇道文如若淡薄雾气,渐渐收敛散去。 向道之心,超脱之志! 这是诸天寰宇,万类生灵与生俱来!何况大魔飞升虚空,其欲求更为强烈。并非区区一页法纸,就能随意动摇。 再者,域外四尊与玄洲各大道统供奉的佛陀、道祖、圣贤不同。祂们并不需要香火愿力,更不需要虔信心念。 彼此更多像是交换的关系,诸多爪牙通过取悦四神,得到赐福。 四神则通过这帮进入序列的门徒、行走,将触手伸入玄洲,搅弄棋局的布置。至于那些人忠诚与否,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显圣之道,岂能言弃!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暂时寄放于纪九郎那里! 他既然气数强盛,气血强横,兴许会比白眉那个废物做得更好,完全消磨掉履钺真君的烙印灵性!」 待到那页金色法纸消散不见,白骨莲台上的大不净菩萨收拢黑云,盘坐虚空。额头中间的血肉裂开,形成一只突出的眼球,好似寻找着什么。 ...... ····· 三日后,华荣府衙门前。 周绍成身披官袍,怔怔望向翻身上马的纪渊,眼角不住地抽搐,宛似送走一位瘟神。 「不就是拿你一套孤本的《齐民要术》,何至于此!周大人你也忒小气了。」纪渊坐在马背上,摆了摆手,轻声笑道。 他这几天动用北镇抚司的人力,很快收拢十几份藏有道蕴的来历之物。 可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都只能算是丁点儿蚊子 肉,根本难以填补四万之数的缺口。最后在周绍成的那座书屋里头,发现几本价值不菲的孤本古籍。 干脆就「借」过来,汲取道蕴,晋升那座【三奇贵人】风水地。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周某生平没别的爱好,唯独喜欢藏书,这书就是我的颜如玉! 纪千户你肯把自家婆娘借出去的?周某宁愿借钱,也不想借书!」 周绍成满腹怨气发着牢骚,若非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以他的古板性子,绝对就当场回绝。 「纪某为人坦荡,有借有还,放在北衙是众所周知。周大人,下次等你去辽东,这书咱就还你了。」 纪渊理直气壮回道。 他仰头看了一眼正午天光,时候不早了。也就懒得继续寒暄,直接拍马而走。 那本《齐民要术》被汲取道蕴,本来没什么大用。 但那些关于农、林、牧、渔的学问颇为有用,自个儿手底下打打杀杀的莽夫不少。可会屯田养兵的人才,真没几个。 到时候找些庄稼汉,开辟几片田地,好种植道蕴进阶的灵米。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微微抖动,映照己身,紫气垂青,青光熠熠。划分四时的周天斗柄徐徐转动,演变脚踏七星】命格之相。 一条【三奇贵人】的紫色命数,位于下方。 其气象如同云山雾罩,若隐若现,将纪渊本身的气运、命数遮掩起来,让人瞧不真切。.. ..... 东宫,暖阁。 身着明黄常服的白含章,今日罕见地没有埋首伏案,批阅那飞雪似的各地奏章。他独坐在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面前,手里捏着一枚精巧圆润的墨玉棋子。 仔细地摩挲,似是思索下一步,应该落在何处。 近侍陈规双手奉着热茶,眼皮子耷拉,注视着脚尖。 作为伺候太子殿下时间最久的「老人」,他很明白东宫里头的森严雷池。这几年,不乏有觉得太子爷宅心仁厚,容易蒙骗。 于是狐假虎威,愈发骄横的狗奴才。 他们往往也就风光一时,用不了多久便从人间蒸发,再也寻不见踪迹。 私底下的小道流言,传是那位走路没声音的陈貂寺清理干净,丢进冷宫的枯井。「什么时辰了?」 啪的一声清脆声音,白含章将棋子按下,截断白子的大龙,反过来绞杀对手。「回殿下的话,已是申时一刻,再过几分就要用晚膳了。」 陈规低头细声细气说道。 「不去寝宫了,今日忙里偷闲对弈半局,又搁置不少奏章文书。」 白含章深深望了一眼错综复杂、大龙撕咬的中盘棋局,轻叹一声,似有几分遗憾。「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口信,让你这阵子多去寝宫,切勿忙于政事,冷落了日益显怀的太子妃。 毕竟,再不喜欢,肚子里也是龙种。」 陈规一字一句原话转告,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太子爷。 「母后说得不错,本宫确实是有些疏忽,你待会儿走一趟太医局,取些安胎的大药送过去。 让太子妃少走动,安心养身子。」白含章面色如常,颔首说道。「殿下不亲自.....」」 陈规迟疑地问道。 「本宫有些乏了,最近精神头不大好,批阅完内阁递上来的折子,就打算休息。下回,下回得空再过去。」 白含章平淡说着,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地起身。 他分明是正当壮年的面貌与寿数,可却有些步入晚年的沉沉暮气。甚至在行走之间,都不复此前的矫健有力。 「遵命。 」 陈规眼角轻轻一跳,没想到太子爷居然对于龙种也是不甚上心的样子。难道就真心厌恶到这个程度? 跟太子妃毫无半点夫妻温情可言? 但作为东宫近侍,陈规从不知道,太子爷有过什么红颜知己?除去这一位正妃,监国二十年来,再也没有纳过侧妃。 「对了,纪九郎走到哪儿了? 听说他又在华容府弄出好大的动静?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射杀两个灭圣盟的四重天法王?」 白含章背过身去,凝望挂在宽阔墙面上的疆域大图,好似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问道。 「回殿下的话,纪千户以强弓利箭,于华容府击杀灭圣盟的赤练法王、白眉法王。其余波将一座高楼都给夷平,诸多江湖人士皆有目共睹。 经此一战,纪千户登顶榜首乃名副其实,再无什么非议。」陈规挑拣着听见的传闻、收到的消息,禀告给太子爷。「蛟龙入海,兴风作浪! 就让纪九郎好生跟定扬侯、跟辽东边将斗上一斗吧。也为东宫减轻些压力。」 白含章赞许似的点头道。 「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会儿。」陈规闻言赶忙低头,躬身退出暖阁。 屋内灯火通明,铜炉烟气袅袅。 白含章双手负后,驻足于巨幅的景朝疆域图前。 眉宇间的疲惫愈发浓重,眼中更添一分难言的复杂。「天公无私,所以无情。 心中有愧,所以不见。 本宫真是....越发不通人情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六根不净,大奸似忠 茫茫海上,一艘龙牙大舰顶风破浪,带起汹涌波涛。 仔细瞧去,船舷表面乌光凛然,如同铜墙铁壁筑成的坚实堡垒。 其上下统共五层,约莫十几丈高,足以容纳八百之众! 船头甲板还有两座雷火大炮,似是纯铜铸造,分量极重。 哪怕换血大成的三重天高手正面挨上一发,亦要当场碎成肉糜! 这样无坚不摧的宏伟大舰,绝非商船、货船之流可比。 即便是对上铁甲战船,正面相撞也可不落下风。 普天之下只有朝廷才具备实力,调用数万工匠将其建造成功。 呜呜,风声呼啸,吹动桅杆上的金色龙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景」字。 大日悬照之下,隐约有种栩栩如生,气韵非凡的深重意味。 「再过几日,才能抵达东海的白云城?」潇洒磊落的怀王殿下,身着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见丝丝精纯气流被口鼻吞食进去,随后流转脏腑,酝酿几息时间,再被轻轻吐出。 好似锋利的刀剑铮铮作响,瞬间刺破升腾的水雾,浮现一条长长透明的皲裂痕迹。 这一口气的锐烈凝炼,几如劲弩激射,完全能够洞穿两层皮甲。 「走海路再快,终究有限,大概还需十日有余。 说起来,殿下的武功倒是越发精进,体内九座气海如大雪山巍峨耸立,根基夯实不可撼动。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踏破关隘,登临五重天!」 怀王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儒冠的中年文士。 这人正是凉国公府的四位客卿之一,人称周大先生。 曾经现身于十三太保之首赵无烈的面前, 谋划借刀杀人。 暗中差使孟长河和严盛,于半道拦截纪渊,冒着天大风险袭击朝廷命官! 后来失策功败垂成,凉国公用亲子杨榷背锅受死,平息东宫震怒,顺势保下执掌卫军的 赵无烈。 诸般余波泛起,席卷不少人。 可这位周大先生却是见机很快,随之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至今还挂在北镇抚司的通缉榜单上。谁又料想得到,他竟然隐于怀王手下,躲避黑龙台的搜查剿杀! 此时,周大先生轻捏着颌下三缕胡须,双眼闪过精光。 他清楚照见那袭炽金团纹的龙袍之下,似有九轮冷月连作一线,排列成形。 随着怀王的每一次吐纳呼吸,那九座散发彻骨寒意,如同皑皑大雪山的磅礴气海,就会齐齐震荡。 旋即,引动肉壳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从而呼应天地,吸纳滚滚元气! 显而易见,这位坐镇东海的藩王殿下,早已步入四重天。 而且功力极为精深,底蕴极为雄厚,一举开辟了九座气海! 放在六大真统,亦是难得一见!「五重天?呵呵,大宗师的境界,老二早在数年之前就已攫取到手,本王再怎么修持,也比不过他。」 怀王面无表情,宛似刀裁的眉毛扬起,莫名有股子凌厉之气。 「再者,论治国权术,平衡内外,一碗水端平的本事,谁也比不过太子。 论武道才情,也没哪个兄弟压得住老二。朝堂上、市井间,大家都说太子爷继承圣人的文韬,燕王受传圣人的武略。 本王和老三永远是陪衬,总登不上那方台面,即便偶尔几次亮亮相,风头也归太子和燕王。 本王有时候也觉着好笑,这 从小长大的一家人,为何好处尽给大哥、二哥! 我和三哥不管是名与利,哪样都难落着!?」 听到这番掺杂不满的怨言,周大先生眼皮一跳,点头附和道: 「在下跟随国公爷,也时常见他为殿下鸣不平。 其实论及治理地方的策略手段,殿下又如何逊色太子了? 那些没什么眼界的凡夫俗子,只能看到太子监国,却不知道怀王殿下当年离京就藩,只身前往东海。 那东海是什么地方?乃不毛之地!瘴气丛生,妖邪并出,龙种作乱,肆虐海 岸! 可在短短十年间,殿下统一鲛人、羽人等六部,使得东海八府兴建数座大城! 百姓安居乐业,其繁茂兴盛,分毫不输中原!」 怀王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像明珠深埋黄沙,露出郁郁不得志的愤懑神色。 尔后,他倏然抬头,扬手指着天上的那轮骄阳,掷地有声道: 「周大先生谬赞了。太子是正统,其母是皇后。 位居东宫,如日悬空,天下皆可得见。而本王欠缺名分,也没得到过圣人的青眼。纵然东海再怎么富庶,产明珠、鲛油、珊瑚、盐铁……可人们只会向往光芒万丈的天京,并不愿多瞧其他地方一眼。」 周大先生眼底掠过喜色,好似感同身受,不禁动容道: 「殿下若有鸿鹄之志、展翅之心,未曾等不到机会……」 怀王眸中冷光一闪,忽然打断道:「此话不宜在此商谈,以后得空再说。本王知道先生出身上阴学宫,才气超迈,又通兵势,曾经跟随凉国公征战沙场,屡屡立下大功。 要知道,本王府中奇人异士虽多,却独独没有先生这样的博学之辈。 今日得见,真是快慰!」 周大先生被当朝藩王这么吹捧,纵然再深厚的养气功夫,此刻也有些飘飘然,连忙拱手道: 「承蒙殿下不嫌弃,愿意收留!周某定当竭尽全力,为怀王府谋划大局!「怀王与这位凉国公府客卿寒暄几句,随便寻个由头,进到宽阔亮堂的船舱内。 他脚下铺着御制纹龙的绵软地毯,其中间绣着一颗明珠,周围尽是五色祥云。 屋内点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烁烁光华。 四下无人的独处时候,这位礼贤下士的藩王殿下迅速收起嘴角温和笑意,以及眉宇间故意作出的志大才疏。 弟乃取而代之的,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平静与淡漠。 「这人修为平平,堪堪凝练真罡,若不是看他有上阴学宫浩气长河的几分传承,本王何必与之废话,早就拿过来填五脏庙了!」 怀王摇了摇头,自说自话。 其双眸乌黑一片,其深处泛出浓郁紫意,如蕴一颗妖异大星。 转瞬间,他肩膀上跳出一个半指长的古怪小人,两只耳朵奇大,几乎与身子等同。 「那杀才小觑主子哩! 满心想着怎么摆弄主子,施展他的‘才学,! 还说自己受了凉国公杨洪的叮嘱,与主子接触。 另有一人奔着宁王去了。」 这半指长的古怪小人,脑袋光溜溜,脸上用极浓稠的墨水烙印三个道文。 耳听怒! 「两边下注,倒也符合杨洪的作风。让人小觑不是坏事,韬光养晦,正合我意。这人还有点用处,先留一条性命。」怀王那双乌黑眸子微微闪烁,耳听怒的古怪小人化为青烟散去,转而召出另外一个。 意欲见! 此为不着寸缕的精致女身,肌体通红泛着血色,双手 握于胸前,低声呢喃呓语。 随着语焉不详、断断续续的诡谲音节徐徐响起,一切发生变化。 「本王可以容忍四神安插人手,但不要净派些酒囊饭袋过来坏事! 两个皈依大不净菩萨的法王,皆是武道四重天的成名高手! 难不成都被猪油蒙了心? 竟叫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年轻后生踩着脑袋扬名立万!?」 这位藩王殿下坐在大案后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念沉浮,融入深邃虚空。 依着意欲见的虔诚祈祷,牵引着四道无形的目光垂落。 「灭圣盟要运禁物入京,本王答应做了,这些年打着给母后贺寿的名头,瞒过陈貂寺那狗奴才,往宫里塞了不少件! 天运子要前朝遗物,本王也应了。穷搜天下,为此添了多少笔血债?结果事到临头,赤练和白眉这两个蠢货栽了跟头,露出破绽! 让东宫有所察觉! 昨晚上,周绍成的密报折子就递到太子的手上。 白含章到这时候还没有发作,绝不是念在兄弟情分,而是……不想背一个残害手足的坏名声,影响他做毫无瑕疵的千古明君!」 怀王额头青筋狠狠跳动,面上浮现几条龙蛇纵横的怪异纹路,将那张俊美皮囊的风流破坏干净。 深邃虚空微微一暗,屋内周遭光线好似被吸进去,变为原初的混沌之色。 四张通体漆黑,宛如铁石铸成的座椅缓缓勾勒,投下不可名状的可怖虚影。 仍旧是第三座延伸入无垠高天的长椅,上面烙印着古奥的花纹与艰深的图案。 好像一只无止无休的分裂眼珠,其中蕴含诸天寰宇的一切禁忌与秘闻。 宏大的动荡卷动冥冥虚空,似是传递心声。「意外?真会说笑! 身为布局之人,你难道不清楚,一次意外便可以让本王的谋划满盘皆输! 本王讲过许多次,千万不要小觑白含章!偏生尔等眼中只有圣人,不把其他的藩王放在眼里。 本王这个大哥,是天底下最无情、最虚伪之人! 那些朝堂的衮衮诸公,私底下都道圣人是刻薄寡恩,可在本王看来,白含章他才是青出于蓝!」 怀王眉宇冰寒,如同凝聚万年不化的深重 冷意,缓缓说道: 「外人不知内情,真以为太子宅心仁厚,贤德圣明……呵呵,大女干似忠,大恶似善罢了! 老二、老三他们都信了这一套,本王却不会上当! 本王八岁练武,每日下学之后,就与敬事房的小太监切磋打闹。 那日被先生当众训斥心情不好,一时出手重了,将人打死。 此事……圣人知道,但什么也没说,我母后知道,只让底下的宦官料理干净。 因为这本就微不足道,主子拿奴才出气,有何不可? 当时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白含章,却不知道发什么疯,他将本王叫去练功的地方……一把掐住本王的脖子! 他平日装得好,那天不晓得为何揭下伪善,露出暴戾冷酷的一面! 本王至今记得那双布满杀机的眼睛,他是真的很想活活掐死本王。 就像本王杀的不是一个卑贱奴才,而是……宗亲皇族! 可你若说,堂堂太子为一个小太监,拿皇子出气?那太荒谬了! 本王事后查过,那个小太监压根没进过东宫,平时只在敬事房听差。」 怀王平淡声音下,蕴含着激荡的心绪,那是他儿时的梦魇,也是每每想起就觉得耻辱的回忆。 出身天家的尊贵皇子,像一条 野狗被人掐住脖子,吓到尿裤子…… 「如今再看,太子无非是想教训本王,立一立他的威严! 小太监就一个由头罢了! 好让本王知道,他白含章才是东宫储君,未来接掌天下社稷、享受万民膜拜的那位。 本王拜入上阴学宫,后来踏进奇士的玄牝之门,学到《六根不净法》。 眼见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欲间、身本忧……炼成这六贼,大宗师以下的七情念头,本王皆能有所感应。 你们可知,就藩之后的每次入京。本王再见太子,都会有种直觉也似的体会,那张温润如玉的面皮下,好像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明明至孝,却在皇后娘娘面前,莫名有几分藏得很好的疏离。 他与太子妃举案齐眉,可在心中却是淡漠冰冷。 他根本不是什么贤德仁厚的储君,他是大 业朝的炀帝! 史书记载那个让国运历经二代而亡的暴君,曾经也是美姿仪、少聪慧! 表面俭约朴素,不好华服美色,可实际上呢? 等到文帝一死,他女干Yin父皇的妃子,逼迫废太子自尽,又残害几个弟弟,幽禁诸多子侄! 好大喜功,穷奢极欲……谁能想得到,炀帝登基之前,会是这样的性情? 白含章亦如此,他藏得所深,忍得越厉害,便意味着内心的野望与欲念,直如洪水滔天,一旦放开就是泛滥成灾!」 怀王语气极为笃定,他向来认为人心多变,可以谎言迷惑眼睛,以行为制造假象。 唯独其欲为真,难以隐瞒。 他跟太子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却从未感受到七情波动。 每一回,都只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无比冷漠。就好像对于母后、胞弟、其余皇子、宫女 奴婢! 他都是如此!别无二致! 「若非亲身所感,本王也很难相信,世上 竟有这般无情之辈! 景朝的江山,岂能交到他的手里!本王要让圣人知道,他看错了!更要让朝堂上下、世间万众知道,他们都错了!」 怀王斩钉截铁,六贼齐齐跳出,凝聚不同 需得电空发十九幼幼儿六年 的欲念洪流,磅礴气机彼此交织,震得虚空发出轰鸣大响! 适才船头甲板之上,周大先生惊叹于这位藩王殿下开辟九座气海。 可如今! 足足十二座大雪山也似的气海浮动,如同一轮轮冷月点亮,照耀至尊至贵的躯体! 「赤练和白眉既然死了,那就斩断这条线,应对黑龙台的调查,灭圣盟要做出牺牲,让出一部分棋子。 用那些不甚重要的禁物下落,转移东宫的目光,免得继续停留在本王身上。 必要时候,拿……杨洪挡灾! 他无儿无女,门庭凋零,已经是风中残烛, 再推一把,就该臣服黄铜王座下! 至于纪九郎,让定扬侯去应付。辽东不乏豪杰,董敬瑭、申屠元、聂人英……够那泥腿子耗一耗气力!」 怀王缓缓睁开双眼,闪过一抹妖异紫意。他抬手触碰虚空,似有一顶熔炼无穷道则、无尽权柄的黑色冠冕,呈现于掌中。轻轻一握,就如梦幻泡影消散成空!「太古天庭的帝位……」 第四百四十章 凄风冷雨蒲安集,山村野店洛三郎 山高水长,纪渊身骑白马,挟带斗牛云鹰。 浩浩荡荡横跨数州! 一晃眼的功夫,立春都已过去,乍暖还寒的雨水时节将至。 浓郁的湿气与黏糊的寒意,化为冷入骨髓的薄雾笼罩四野。 许多行人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生怕打滑跌倒,显得很是艰难。 再往前走,就是兰田县和铜川县的交界,那里有一座颇大的集市,唤作「蒲安」。 原本只是个稍有名气的柴草市,让四五人做些麦草、硬柴、土煤的小本生意。 俗话讲,千里不贩樵。 偏僻村庄人烟稀少,忌讳长途贩运柴火木炭,极容易遭遇横祸。 所以,樵夫、炭工往往都在县城附近寻一处宽敞地方,同熟识的邻里乡亲买卖交换。 少用银钱,多是以物易物。 比如拿半斤谷子换八九捆干柴,两袋豆子换几块豆腐,诸如此类。 后来经过好几年的经营,蒲安渐渐人气旺盛,有了粮市、菜市、骡马市等大摊子。 尤其赶腊月集的时候,方圆百里的各座庄子,那些行商、货郎、牙行、马贩子都会汇聚于此。 最热闹的时候,足足四五百人有余,每次办上半旬左右才渐渐散去。 「什么见鬼的天气,寒气直往脖子里头钻!浑身像浸水一样,待会儿若不烤下火,这手脚都僵了!」 几个结伴而行的牙郎抱怨道。 他们受雇于州成的四骏牙行,主要做的是觅车雇船骡马之类,偶尔也接些鱼盐豆谷的小本买卖。 景朝治下,牙行分为官、私两种。官牙条件诸多,乃是正经营生。 须得官府批准才能操持,且要交纳颇重的税课。 尤其是涉及货运、盐铁等事,必须有加盖关防大印的文簿,用以登记客商住所姓名,送报衙门,步骤繁多。 私牙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但被官府抓住,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轻则打板子抄家,重则流放或者问斩。 「这蒲安集近几年做得越发大了,不仅有日集、早市、腊月集,背地里还……操办‘鬼市,的买卖!名声已经传遍安州城了!」 有个牙郎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道。「鬼市?罗大郎真有本事,黑白两道都能吃住! 手底下不够硬,碰到那些盗墓掘坟发死人财的狠角色,早就被连皮带骨吞掉了!」 年长的牙郎感叹道。 所谓的鬼市,也叫露水集,意思是天不亮就开摊。 初时是一些破落户或者官宦的不肖子孙穷困潦倒,只能依靠变卖家底苟延残喘。 他们为了不抛头露面,惹来耻笑,于是就赶着未破晓的时分,寻个背暗的角落摆摊。 后来引得捞偏门的效仿,因为手里的财货见不了光,只能走这个路子。 如此日久,便就形成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一方鬼市。 「谁知道背后靠山是谁?几年前还是籍籍无名的猎户,忽然就发迹了,摇身一变成为县城的头面人物!」 也有牙郎语气酸溜溜,其中透出几分羡慕嫉妒。 安州这个地界雨水充足,丰茂养人,给一块地耕种总归饿不死。 但也因为老天爷赏饭吃,所以一直出不了什么藏龙卧虎的草莽豪杰,远比不上武风彪悍的靖州。 这位手里头握着蒲安集,深得绿林道敬重的罗大郎,已经算是安州很有气焰的地头蛇了! 「到了!不知客栈还有房间没?今次赶集的闲人,委实来得太多!」 年长的牙郎面带担忧之色,蒲安集就一座前后两进 的客栈。 换作平日里倒还好,这阵子春雨联绵,几条溪流暴涨,使得道路泥泞。 那些贩马、赶骡子的行商生怕牲口滑蹄,不敢往村庄再走,各个拥挤于此,搅得乱糟糟、闹哄哄。 这几个牙郎刚到集市的门口,就已经听见千奇百怪咒骂老天爷的市井俚语。 「老乡,怎么回事?不去客栈茶寮躲雨,干站着作甚?」 年轻的牙郎好奇打探道。 「呵呵,想来那罗大郎生意做得愈发大,瞧不起蒲安集的蚊子肉,竟开始赶人了! 咱们这帮走街串巷的穷苦人,如何配进客栈,也不怕脏了里面的地砖!」 这个满腹怨言,冷嘲热讽的声音,来自全身湿漉漉的货郎。 淋了大半天寒雨,也难怪说话这般尖酸不客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长的牙郎像条滑不溜秋的鱼儿,钻进钻出,问东问西,终于晓得情况。 原来是这座客栈给人包下,没法再让出一间房,那掌柜和店小二也硬气,直接将所有投宿之人,全部都拒在门外。 「哪来的一尊大佛?弄这么大排场?!」年长的牙郎犯着嘀咕,却听到一阵儿马铃铛响。 他踮起脚,伸着脖子往南边的来路望去,看见八九辆镖车正在道上艰难地走着,一共二十几个趟子手跟在后面,陷在泥地里头。 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排,赶车的都是老把式,可轮毂还是沉进烂路,难以拔出。 那二十几个趟子手也都十分精壮,可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推得辛苦。 年长的牙郎眼皮一跳,注意到那镖车在泥泞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足见镖货之沉重! 为首的镖师是干瘦的老人,一张脸上皱纹 如刀切石刻,满头的花白发,双眼精芒闪烁,显然武功不俗。 这么一行人直接进到蒲安集,散发的气势就把蜂拥的人流冲散开去。 「蒲安集的罗爷,还做走镖的生意?」 年轻的牙郎奇怪道。 「刚瞅了一眼旗号,像是靖州那边的镖局。」 年长的牙郎感觉不对劲,收紧湿透的长衫,莫名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待到镖车抵达客栈门前,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抱着一卷毯子就地铺开。 这般作态惹得人群之中,有人戏谑笑道:「莫不是镖车押送的是你爹,这么孝顺,低头哈腰,还怕你爹脚上沾泥?」 此言一出,引来轰然大笑。 「我知道诸位怨气大,可没办法,生意场上先来后到,接下买卖就得做。 这蒲安集往前三十里,自有庄子,给些银钱寻个草屋落脚不成问题。 何必扎堆挤在这里,遭受冷雨冷风!」客栈掌柜也不恼怒,拱手作揖说了一番客气话。 旋即,又让镖局的趟子手把箱子卸下,取出里头的货物。 见到蒲安集确实招待不了,那些货郎、商贩也没法子,只得再骂几句,彼此商量着去哪儿投宿。 「八宝鸡心盏?老天爷,这若是真品,那不得把半座县城买下来!」 年长的牙郎颇有些眼力,余光一瞥瞧见镖师取出木盒。 打开盖子,里面竟是一套茶盏,表面绘有轮螺伞盖、花罐鱼肠,合称八宝。 由这八种法器组合而成的纹饰「八吉祥」,可以消灾解难,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若非他早年做过当铺的掌眼,也难以认出。那掌柜的也不遮掩,只是笑道:「客官好眼力,这确是真品,专用来给贵客煮茶。」 年长的货郎脚下步子变慢,实在 好奇让蒲安集兴师动众的那位人物是谁? 真正了不得的过江龙,怎么也不该挑选这个偏僻地方歇脚才对。 毕竟只是县城的集市,办得再如何兴盛,也摆脱不了乡下的名头。 紧接着,这个年长牙郎又看到一众趟子手用绸缎帕子捧着各色物什。 比如,兽首铜炉、龙涎宝香、青翠玉枕、丝袍服。 这些衣食住行的奢华用度,好似流水送入客栈的上房。 「啧啧,好生富贵的气派!」 心想着那位罗大郎野东长化部招了摇头 年长贪即摇了摇头,心想着那位岁大即盯心不小,请来这么一尊大佛,也不知是作甚? 雨势愈发冷清,待到蒲安集聚拢的人气散掉,一辆宽大马车方才缓缓驶入。 几个戴着帷帽面纱的年轻女子施施然飘出,踩在洗刷干净的地毯上。 随后,帘布掀开,露出一张俊俏白脸,正是与纪渊同时离京的洛与贞。 在他旁边还有虎头虎脑的小病已,一大一小两人跳下马车,踏入客栈。 前厅生着火塘,因为干柴有些受潮,熏得屋里满是松油味儿。 掌柜挑着门口挡寒用的棉布帘子,另一只手掌着灯,躬身道: 「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蒲安集蓬荜生辉! 地方寒酸,没什么好招待公子,只有几样 土菜,还请公子海涵。」 位于中间的大桌上,已经备好碗碟筷子。菜色确实一般,一尾河鱼、一块白水豆腐、一碗五香干丝、一碟干笋。 胜在干净有风味,倒也不算怠慢。「凄风冷雨的羁旅,能够吃上这几样,洛某已经很满足了。 告诉你家老爷,他想掺和辽东商路的那桩事,洛某应了。 不过成与不成,要看各自的手段本事,洛某保证不了。 但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这个朋友,洛某愿意交。」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许是经过沿途赶路的风霜历练,说话做事都稳重许多,不再像天京时候那样轻浮跳脱。 他微微笑着,摩挲左手的玉扳指,牵着小病已坐在擦得发亮的大桌前。还真有几分豪族大商的气质。 「我家老爷守着蒲安集,一直都很想开拓商路,可靖州习武之风兴盛,门派拳馆众多,且极为排外,瞧不起安州。 几次进去寻求合作皆是碰壁! 洛公子有意插一支旗进去,做起一个新的商行,打通辽东数府……这样的魄力,实在让我家老爷钦佩不已!」 客栈掌柜弯着腰,笑呵呵说了几句漂亮话,随后道: 「别的不提,我家老爷的名头,放在安州还算好使,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也都愿意卖面子。 洛公子收购粮米、油盐、布匹,亦或者翻山越岭商队往来,那绝对是畅通无阻,绝无半点疏漏!」 洛与贞不动声色,只是拿筷子夹了鱼肉,放进小病已的碗里。 尔后,嘴上漫不经心道: 「罗大郎是安州的地头蛇,一呼百应的大豪杰。 倘若要寻个得力的帮手,踏进靖州城,镇住那些动辄斗擂的江湖人。他必定为首选!」客栈掌柜眼睛一亮,连忙道: 「我家老爷就在路上,他听闻洛公子极好古玩器物,尤其是来历不凡,年代久远,曾经出自名家之手的那种。 因此特地求来一幅鬼仙沈海石的真迹,名为《倩女幽魂图》,送与洛工作做个见面礼! 洛与贞吃了一口干笋,平静点头道:「罗家大郎是个讲究人,这冷雨不停,也雅成行难成仃。 洛某索 性在此逗留个三四日,顺便见识一下享誉安州的蒲安鬼市!」 客栈掌柜心头大喜过望,他得到的吩咐就是务必勾住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 罗家大郎只是安州的地头蛇,倘若他可以搭上天京皇亲国戚的这条门路,不管能否被接纳,以后也有扯虎皮的本钱。 再者,插旗靖州,打通辽东,新建商行……这种听上去就了不得的大买卖! 现在不趁早巴结抱紧大腿,争取分上一杯羹。 以后再动心思,就算提着猪头肉,也都难找庙门! 「那小的就不打搅洛公子用膳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还请尽管吩咐。」客栈掌柜很识相的退出前厅,几个年轻侍女围拢坐了一桌,细嚼慢咽吃着饭菜。 「小病已,你瞧我刚才的样子,有几分纪九郎的气度?」 等到掌柜走后,洛与贞肩膀一松,低头小声问道。 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正是从纪渊那里学来。 「跟纪先生不太像,纪先生的话会更平淡,但语气会更凌厉。 洛哥哥你生得太好看,没有纪先生那股冷峻,一双眼睛像刀子割肉,叫人不敢直视。」 小病已坐得端正,放下筷子认真说道。「纪兄鹰视狼顾,天生的枭雄面相,我初见他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害怕。 直到后面才发现,纪兄面冷心热,是个怒见不平拔刀而起的真豪杰! 他是那种要做大事的厉害人物,还未出京,就在讲武堂力压将种勋贵,闯入巡营斩杀国公客卿! 如今登顶榜首,以一敌二射杀灭圣盟两大法王……我这一路行来,很少听见有人再说纪兄名不副实的言论了。」 洛与贞轻声说道。 他曾与纪渊分开赶路,相约于靖州会合,直入白山黑水。 跟那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千户屡次遭劫,跌宕起伏不同。 洛与贞走得顺风顺水,波澜不惊,沿途连剪径的毛贼都没遇上。 这让想要见识一番江湖快意的洛三郎很是失望。 「纪先生也快到安州,洛哥哥你若等上几日,应该就能相会。」 小病已吃下两大碗,抹了抹嘴巴道。「但愿吧,谁知道他又会撞到什么麻烦,纪兄这人时常招灾,但偏生都有惊无险。, 洛与贞眯起眼睛,打趣道: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瘟神,还是灾星。」 免费阅读.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三少财大气粗,九郎杀气十足 大略吃了几口笋丝与河鱼,洛与贞遂就放下筷子,伸手烤着火。 倒不是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过惯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富贵日子。因此嫌弃乡野客栈的粗茶淡饭,难以下咽。 而是他自从离京之后,平时练功疲惫的臭毛病也渐渐改掉。逐渐开始吞服大药,内炼脏腑。 短短几个月,洛与贞的武道进步颇为明显。已经突破二重天,开始凝聚第一条气脉了。 寻常的大鱼大肉,即便经过脏腑运转吸收,也难免留下杂质,且无法增进气血。远不如大药、膳食来得立竿见影,速度飞快! 当然,这种路数的缺点也很明显。相当费银子! 就拿洛与贞每天都服的虎骨玉髓膏、熊胆大力酒、豹胎生筋丸来说。仅这三样大药,不需个三五日,便是上千两雪花银撒出去。 更何况每天使用! 除非王侯公卿的门第家底,不然哪里经得起这般挥霍! 「这吞药、打拳、练功、习武,真真是枯燥乏味,委实不贴合我的性情。也难为纪兄时刻勤勉,保持精进。 短短一年不到,已经直冲四重天!「 洛与贞取出内服的豹胎生筋丸,按照上乘的吐纳功法炼化药力。 他从小就对武道兴趣不大,不然以通宝钱庄的雄厚财力,六大真统也能拜入门下。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毕竟武道高手也离不开衣食住行四个字! 「因为练武才能吃饱饭不饿肚子,才能有气力不受欺负。 洛哥哥你是出身好,没经过那种苦头。 我以前在矿山的时候,有个监工心情不好,就拿矿奴出气,动辄抽鞭子。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没有任何理由! 矿奴也不敢有怨言,好像一切都是天公地道! 纪先生后来跟我说,没钱便要受穷,弱小便会挨打!天道无私,所以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两只脚陷在泥泞里头的小卒子,只有双手握刀,血气刚强,才能此生不再跪人!这也是纪先生最推崇圣人的一点! 圣人坐到那张至尊的宝座,却不强迫众生去拜、万民去跪!将之从礼纪废除! 这很了不起!」 小病已抬起头,双眼格外的亮,好似倒映出那袭大红蟒衣、那道挺拔身姿,轻声复述 道: 「纪先生还讲,以前的时候,读书再多、武功再高,非是大宗师,总要对权贵下跪。左右不过求一口饭吃,头便被按得这么低,凭什么? 大家一样是人,什么将种勋贵?无非投胎得好了,就可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真正满腹经纶、一身武功的英雄豪杰,却要忍气吞声! 纪先生对我说,那样的人生便如在猪堆里头打滚,纵然吃饱喝足,也是绝无滋味!」「此生不跪人.....」 洛与贞听得沉默,心意却是澎湃,似是受到感染。四肢百骸的气血涌动,欲要喷薄而出。 那股猛烈的药力,恰如蛟蟒搅弄风浪!带动筋骨皮膜,不住地弹抖震荡! 哗啦,哗啦啦! 洛与贞眉头一皱,感觉五脏六腑养出的那一口内息蠢蠢欲动。旋即,他的右手五指发涨微微刺痛,有股温润的气流徐徐淌过。 浑身气血好似潺潺小溪,缓缓地灌注进去。 将虚幻无形的气脉拓宽,变得凝实。「这是?手脉凝聚成了!」 洛与贞既惊又喜,没想到无意识间,居然就将第一条气脉打通了。「多听听纪兄这些发人深省的道理,还是有用! 哈哈哈,我洛三郎竟然也有顿悟突破 的这天!「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开怀大笑,旁边的小病已撒了撇嘴,将碗碟里的饭菜一扫而空。他年纪小,骨架子还未长成,太早练功反而伤身。 纪渊只传授一套拳架子,用于锻炼筋肉,壮大气力。小病已很是勤奋,每天都会打上一次,风雨不误。用过午饭之后,洛与贞去到后院的客房。 这雨势像断线的珠帘,没个停歇。 他环顾一圈,看似寒酸的上房,其饮食起居所用之处,无不是上乘货色。「确实有心了。」 洛与贞颔首,他要做好生意,自然离不开这些地头蛇的鼎力襄助。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摆不平绿林道,站不稳根基,谈何打通商路? 这个安州城的罗大郎,据说有些不俗的手段,能够在地方上翻云覆雨。若非靖州排外,加上高手众多,硬生生将他拒于门外。 似蒲安集的鬼市买卖早就做大了! 等到夜色渐深,这座乡村野店被静谧笼罩。 只有偶尔几声虫鸣鸟叫,方才透出一两分生机。踏,踏,踏!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恍如石子落入平湖,搅扰出大片涟漪动静。 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掀开帘子,那掌柜的瞧见来人,面上露出恭敬之色,连忙接过取下的湿透外袍。 「老爷不是说,还要再过两日才能赶回蒲安集,怎么今日连夜就到了?」高大男子年纪约莫四十许,其面相凶恶,眼角挂着刀疤。 肌肤呈现古铜色,一双大手好似蒲扇,俨然像个练家子。他正是蒲安集的大当家,从猎户发迹成为地头蛇的罗大郎。 本名罗三虎,起家过后觉得不够风雅,找算命先生测字,改成罗平贵。「机会近在眼前,必须好好把握。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可是稀客、贵客! 若非跟着那个纪千户一起往辽东去,咱们这种穷乡僻壤小地方的鱼虾,哪能够得着?我跑死两匹马,为的就是早点见上一面。」 罗平贵拎着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狂饮干净,用力喘了两口气,方才踏入后院。他取下用布囊装好的画轴,双手举过头顶,立于屋檐廊道之外。 「听说三少爷喜好鬼仙沈海石的字画,罗某特地寻来这幅《倩女幽魂图》,经过大家鉴定,实打实的真迹。 打算献给三少爷,作为见面礼!」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小病已端端正正从中走出。他板着小脸,接过递上来的画轴。 一言不发,转回屋内。 「真是沈海石的真迹!啧啧,这份气韵做不得假,正好转赠给纪兄。 我没记错,他家中有一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可惜是赝品,没什么收藏价值。」洛与贞推开窗户,淡淡警了一眼有心攀附的罗平贵,却未出声邀请入内。 他并非故意摆架子,非要晾着人,而是做生意有时候就是如此。若不费力撑些场面,弄出几分威严或者气度,很容易被小瞧。 就像四位年轻貌美的随行侍女、喝茶要用八宝鸡心盏、走路不愿踩进泥泞脏污衣角…………这些做派,多是给外人看。 因为符合他们对于皇亲国戚的想象,倘若真个吃咸菜豆腐也能有滋有味,那就显得不「真」,装模作样鉴赏片刻那幅《倩女幽魂图》,洛与贞轻咳两声,大步跨过门槛,笑道:「闻名不如见面,罗大郎好生气派,果真是豪杰的风度! 我一进安州,人人都道你罗大郎是安州的及时雨!谁若有难处,必定去倾力而为! 这才深得绿林道上的敬重,将你看成带头大哥!如今一看,倒也不假!」 罗平贵低眉顺目,用与那张凶恶面相不匹配的轻柔语 气道:「三少爷谬赞了! 罗某操办集市,做些小本买卖,无非是求一口饭吃。 可如今兄弟多了,原本的锅子嫌小,就想再寻个能填饱肚子的活计。安州这地界,打打杀杀的简单营生不多, 能用上我那帮兄弟的营生,更少。 所以罗某前几年才费尽心力,打算在靖州趟出一条路。可惜那里风大浪急,藏龙卧虎。 我这点微末本事,经不住几次拍打,便灰头土脸滚回来了。」对于这段不光彩的往事,罗平贵倒没什么隐瞒,面色颇为坦然。「靖州是通往白山黑水的门户,聚拢三教九流、旁门左道。没几座过硬的靠山,确实难以镇住场面! 不然,哪来的那句俗话——行商不过山海关对吧?「洛与贞换上一副温和可亲的友善面容,笑呵呵道:「我的根底,想必罗大郎你也清楚。 家父经营钱庄,算是有些人脉。 无论中枢六部、亦或者地方府州,都能找到几个帮衬的朋友。我在家里不成器,幸而结识北镇抚司的纪兄,愿意助一臂之力。否则哪有胆子敢去辽东,更遑论做打通商路的大事!「 罗平贵眼角抽动,你老爹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堂堂的国舅爷。 上至六部尚书,下到府主州牧,谁不卖面子? 更别提那个将凉国公府弄成灰头土脸的纪千户了!崛起速度之快,宛若大星横空出世! 相比起十年受困招摇山,一朝宗师天下知的宗平南。这份待遇,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罗某愿意鞍前马后,只希望三少爷给一条路,让我和一众兄弟能够做良家子!」罗平贵低头,将腰弯下,正色说道: 「除去那幅《倩女幽魂图》作为见面礼,罗某还收到风声,辽东有人开出五万两的暗花悬赏! 三更堂接下这笔大买卖,将三少爷你的好友,那位北镇抚司的纪千户,其名姓录在阎王帖上! 除去天字号杀手的五毒叟、一剑无血的肖鱼肠这两位,还有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祖…….……这些江湖余孽闻风而动,为的就是那份顶格的暗花! 罗某可以为三少爷打探消息,追踪这几个三更堂杀手的动向!」洛与贞眉毛一挑,眼中闪过几分惊色,尔后问道: 「你说的这几个人,他们都很厉害?」 罗平贵像是喝水被噎了一下,略微斟酌语句回答道: 「五毒叟擅长养蛊虫、制剧毒,往往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 最为有名的一桩血案,便是金鹏堡三百七十五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六扇门的名捕勘察现场,却没有找到下毒的源头。 要知道,金鹏堡内外戒备森严,数房取水都不一样,圈养的牲畜毫发无损,酒菜也未试出丁点儿剧毒。 可堪堪晋升四重天的堡主独云山,就那样不明不白死了。刑部悬赏名册上的第六名! 而一剑无血肖鱼肠,顾名思义,就是使得一手快剑,杀人封喉却不见血,亦是凝练真罡的四重天。 因为害了真武山的内门弟子,夺取功法,躲藏于辽东! 至于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祖…….亦非寻常之辈。各有所长,手段不俗! 因为朝廷马踏江湖,所以改头换面,苟活下来!」洛与贞神色浮现凝重,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江湖上名头越响亮,本事就越大。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没名没姓的高手,反而在少数。 尤其是出现在刑部海捕文书上,受到朝廷缉拿追杀的大寇逆贼!绝对不可小觑。 原因无他。 那些浪得虚名的下三滥货色,早就给六扇门 捉拿归案,或者就地伏法!岂能保住性命! 「听上去确实有些棘手!」 洛与贞眯起眼睛,纪兄还未踏进辽东,名字就上了三更堂的阎王帖。难不成真是瘟神转世? 「三少爷也不比担心,罗某兄弟广布,眼线众多.」罗平贵正要拍着胸脯做出保证,就被洛与贞抬手打断:「罗大郎,你可有门路,能够联系上三更堂?」 罗平贵微微愕然,迟疑问道: 「三更堂神出鬼没,行踪隐秘,而且都是一帮亡命之徒,要钱不要命……三少爷寻他们作甚?「 洛与贞似是想到解决法子,昂首得意道: 「区区五万两暗花,何必这么拼命,背上谋害朝廷钦差的大罪!到时候东宫震怒,掘地三尺肯定要把三更堂连根拔起。 这样吧,洛某不才,略有家底,我愿意出十万两! 叫那什么五毒叟、一剑无血打道回府,打消心思....罗大郎,你看如何?「 「十万两雪花银?」 罗平贵睁大眼睛,好像被洛与贞的这份财大气粗给砸晕了。 「这笔钱是不少,我一下子也难筹得出,但我以通宝钱庄做保,给我半旬时日,大概就能凑足。 三更堂不信洛与贞,难道还不信通宝钱庄的金字招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识点相,别去招惹纪兄。 人家在北镇抚司绰号‘纪太岁,,你去太岁头上动土,那不是找死么。」罗平贵喉咙发涩,他万万没料到,还有这种解决的法子? 十万两雪花银,说不定真能打动三更堂,放弃之前接下的暗花悬赏。将那位纪千户的名姓,从阎王帖上勾销掉! 「洛兄,十万两的家底,你说给就给,未免过于大方了!」忽然,一道蕴含笑意的清澈声音传入后院。 大红蟒袍衣角翻飞,眨眼间就穿过前厅的廊道。咕咚! 几颗血葫芦也似的脑袋滚落于地,沾染泥泞。 「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祖…………他们几个都在这了。」纪渊眉宇冷峻,语气轻淡道: 「至于劳什子的五毒叟、肖鱼肠!你们也藏了许久! 打算何时出来露个面?」 第四百四十二章 快剑如暴雪,难胜元磁刀 纪渊兀自现身,让这座客栈的众人皆是一惊。 那袭大红蟒袍气焰熏天,那道挺拔身姿笔直如枪。好似一座巍巍大岳横贯天地,猛地挤压过来! 罗平贵首当其冲,转过的身子倏然一颤,面上骇然之色一闪,脚下连连后退!哗啦,哗啦啦! 只见他体内气血沸腾,宛若受到刺激般不受控制,瞬间透发筋骨皮膜。喀嚓!喀嚓! 几块坚硬地砖脆弱得像豆腐,立刻绽出蛛网也似的细密裂纹! 喷薄而出的流转劲力压出一道道清晰脚印,震出缝隙里头的大片烟尘。「真是摩天金翅、百胜妖刀和血袍老祖?!」 罗平贵喉咙滚动,低头定晴一看,那几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均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或是怒目圆睁,或是惊悸莫名。 就像直到临死之前都未想通,自个儿为何会落败身死!? 「一招......从脖颈的伤势来看,是一刀枭首!仅用一招就把摩天金翅殷召斩杀!好生凌厉的刀法!」 罗平贵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再望向那位纪千户,眼中充满敬畏。 多年以来,他混迹安州绿林道,聚拢诸多兄弟呼啸如风,成为这块地界儿说一不二的大当家。对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尤其是辽东数府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那都如数家珍,知根知底! 摩天金翅殷召,号称「万里独行,只手摘星」!其人的身法变化万千,鬼神莫测; 轻功更是极为高明,当世一流! 曾在两日之内,横跨三州之地,接连盗走铁剑门的秘传心法、博临崔氏的九凤血玉杯、唐门不外传的五毒神砂! 事后还从潜龙榜第七的流云袖荀飞白手里侥幸逃生,捡回半条命。旋即一头扎进辽东,托庇于三更堂门下,躲避六扇门的追捕。 被这种追不上、杀不死,滑不溜秋的高手纠缠上,简直是睡觉如厕都难安稳。至于百胜妖刀高嵊、血袍老祖这两位,凶恶程度还在摩天金翅之上! 前者本是无名小卒,出身三流的门派。 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口邪异妖刀,似有魔性。每过三日都要渴饮人血,才肯罢休。 只要兵主满足要求,妖刀便会反哺,主动为其增长气血与功力! 百胜妖刀借此实力突飞猛进,干脆将师门、亲友悉数灭尽,一跃晋升换血大成。若非撞到真武山的嫡脉行走江湖,将其重伤打退,这人还不知道要作恶多久!血袍老祖的来头更加了不得,乃是罗刹海黑天教众。 景朝尚未马踏江湖之前,这股雄踞西南的大势力,也被称为「魔教」! 几年后,燕王白行尘率领大军踏破山门,将这帮魔崽子杀得干净,唯独走脱几个小鱼小虾。其中之一,便是这血袍老祖! 他一直隐姓埋名,等到风头过去,依仗一手披风八斩的奇诡刀法纵横数年,概无敌手! 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寻得魔教残余的经典,学成《倒行逆施心经》,功力再进一步!算是这三人里头,武道最为强横的拔尖存在! 「摩天金翅死于一刀斩首、百胜妖刀被剑气穿脑、血袍老祖硬生生被人捏住脑袋,连根拔断......罗平贵眸光紧缩,他越是洞察细致,越是心惊胆战。 邪道旁门三个鼎鼎有名的一流高手,面对尚未及冠的北衙千户,竟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再想到那凌厉的一刀、锐烈的一剑、霸道的一拳..... 真真可怖! 这位纪千户的「太岁」之名,果然不是凭空得来! 「纪兄,你怎么到了?我前阵子才从魏教头那里收到消息,说你刚过随州!以 呼雷豹的脚力,也要再过两日才到安州!」 相比起罗平贵的战战兢兢,洛与贞就要轻松许多,俊俏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热切问道。「带着大队人马赶路,确实是没那么快。」 纪渊踏进后院,轻笑道: 「只不过路上碰到几个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我想着风尘仆仆跋山涉水,很是无趣,不如找些乐子。 于是孤身独行,一路跟着那个摩天金翅,追到安州的奔马川,把他脑袋摘了。 此人有些本事,一口气逃了上千里都不停歇,可惜拳脚功夫太差,又没几分胆魄,连我一刀都没接住!」 罗平贵听得额头渗出汗迹,这位纪千户居然是追踪千里,把摩天金翅殷召赶得上天入地无门,再行枭首,让其伏诛! 真不愧为幼凤榜首,傲视同辈的绝顶天骄!「千里缉凶,一刀追命!纪兄好生豪气!」 洛与贞双眼发亮,这等快意之事,简直与他对江湖的憧憬一般无二!他笑吟吟倒了一杯热茶,端给跨过门槛的纪渊,继续问道: 「那个啥妖刀和血袍老祖,又是怎么回事?」纪渊仰头饮尽滚烫的茶水,随意坐定回答道: 「那个百胜妖刀名头震天响,实则人为兵奴,心神都被那口妖刀所控,本身的武功极差。 他以为我横跨府州的千里之地,内息功力耗去十之八九,欲要行刺......连杀气都掩盖不住,也能接暗花悬赏? 管中窥豹,这三更堂实乃一般货色,莫说不值得十万两,那五万两雪花银也给多了!」纪渊一边说着,一边从牟尼宝珠取出数寸余长的乌黑短刀。 五指微微弹抖,极为精纯的内息混同气血,好似丝丝缕缕的焰流萦绕。嗤嗤,嗤嗤嗤! 那口嗜血的妖刀嗡嗡颤动,宛若求饶的哀鸣。 削铁如泥的坚硬刀身,像是投入炙热烘炉,被能能烈焰包裹。通红、发软,直至融化,变作一团可怖的铁水! 纪渊丝毫不惧,扬手一握,周天道场的水字大印微微运转,从掌心喷出阵阵寒流,将其冷却凝固。 这口能够令人脱胎换骨,稳当进入换血大成的妖刀,眨眼就被炼成一团铁胆大小的古怪丹丸。嘎嘣、嘎嘣、嘎嘣! 纪渊抬手丢进嘴里,像是咀嚼炒豆子,将之吃个干净。 这一幕不仅看得罗平贵目瞪口呆,就连洛与贞也有些惊讶。「纪兄,你何时练了一门嚼铁吞金的奇怪功夫?」 「从临济大师那儿学来的本事。」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看到紫气垂流的命数星辰【庞然吞日】闪了一闪,将妖刀炼成的乌铁丹丸消融干净。 一股炽烈的热流窜动于筋骨皮膜,最终从四肢百骸汇入十道气脉! 「再说血袍老祖,这贼人埋伏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打算趁着打坐运功的时候,施以暗算。可我这人生性谨慎,留有水火道兵护法,没给机会。 他暴露行踪非但不逃,还要与我斗力,如此张狂,简直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我只好用一记杀鲸霸拳,送他归西了。」 纪渊语气平淡,好像说着稀松寻常的几件小事。末了,还颇为不满地加了一句道: 「最可气的是,这帮外道余孽,竟没一个人将武功秘笈带在身上。这一通杀下来毫无收获,平白浪费气力!」 洛与贞闻言忍俊不禁,打趣道: 「纪兄你这番做派,比那些外道中人更像余孽......我还担心那三更堂的阎王帖闹出什么大动静,想着息事宁人。 没料到,这一见面就得知他们折了三个高手。 看来太岁离了天京城,依旧是那个冲犯不得的天降煞星!」 纪渊把玩着那八宝鸡心盏,碧绿清亮的茶水泛着涟漪,颇有几分风雅。「这位.....又是哪位好汉?」 感受到落下的目光,叱咤安州的罗平贵连忙垂首,拱手回道:「在下忝为蒲安集的大老板,唯恐贱名污了千户的尊耳.....洛与贞摆了摆手,打断罗平贵的话头,大笑道: 「这位罗大郎很有手段,人在安州绿林道很有名望。 纪兄你也晓得,我这趟去辽东,为的是开办商行,将通宝钱庄的分号铺开。我父亲常说,做生意的成败,多半在于人情二字。 加上打通白山黑水的商路,还要有些准备。 我看罗大郎为人热情,愿意帮忙,就想拉他进来掺和一下。」洛与贞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望向纪渊。 其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以他为主。「罗大郎是吧?」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圆凳上,和气问道: 「这幅沈海石的《倩女幽魂图》,是你拿来的?」 相比起面对洛与贞的恭敬,罗平贵此时多了几分惊畏,紧张道:「没错。在下打听到洛三少喜好沈海石的画作,特地收罗过来....纪渊淡淡一笑,展开画轴瞧了两眼,轻声道: 「沈海石精于妖魔鬼怪,阴气森森,诡异非常。洛兄他是风雅之人,怎么可能欣赏得了。 这是他给我求的,我有一大心愿,集全沈海石三大名作。你收罗的这幅画,确是真迹。 应当费了不少心思。」 罗平贵闻言大喜过望,他本来只想巴结洛与贞,搭上通宝钱庄这条线。如今见识过纪千户弹指杀摩天金翅、百胜妖刀、学袍老祖的惊人武功。 又察觉到辽东此行,分明是以纪渊为主,洛与贞为次,所打的算盘,自然发生改变。 若能投入纪千户的门下,给他鞍前马后,莫说把买卖做到靖州,保不准还能成为辽东数府的一方巨头! 「原来纪千户深好沈海石的画作,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寻来剩下两幅,全了千户大人这个小小心愿。」 罗平贵有种提着猪头找对庙门的惊喜,连忙讨好道。「咱们闲话叙完了,找画的事儿往后再讲。 罗大郎,本官刚才进门的时候,说那五毒叟、鱼肠剑都藏了许久。现在也坐了一阵子,他们都未现身出来,你怎么看?」 纪渊眼皮抬起,眸光幽深,好似海潮涨落,蕴有无形的压力。「这......千户大人是说,那两个凶徒就在客栈?」 罗平贵脸皮一抖,眼底掠过惧色,向着四周张望几眼。 此时天色渐浓,大片墨云如层峦叠嶂,经过纪渊那么一问,顿时有股子铜墙铁壁收拢压来的窒息感觉! 仿佛瞧不见的阴暗之处,早已遍布杀机,踏错一步,就要丢掉性命。 「五毒叟七老八十,肖鱼肠面黄瘦削.......他们的画像,在下都是见过的,倘若藏在客栈,怎么可能无人发现!」 罗平贵脚步挪动,意图靠向洛与贞所在的屋内。 相较于五毒叟、肖鱼肠这种积年老怪、冷血剑手,他的武功堪称稀松,挡不住几招。对方真要有心取其性命,实乃易如反掌! 唯有离纪千户近一些,才能止住心中恐惧蔓延。 「三更堂的头牌,还能不懂易容之术?亏得罗家大郎你是老江湖,怎么连这一层都没想到!」洛与贞眉毛一挑,直言说道。 「可客栈之中,只有掌柜、几个店伙计、以及我专程从州城寻来的大厨、押送货物的镖师.....拢共二三十人。」 罗平贵声音渐低,耳边冷风呼啸,时近时远。 好似幽魂鬼魅,盘旋于屋檐瓦片之间,令 人心头瘆得慌。 就在他要跨进门槛的时候,纪渊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平淡问道:「罗大郎不好奇本官怎么识破摩天金翅等人,又怎么察觉三更堂的踪迹?」罗平贵微微一愣,身子僵在原地,发怔之际,耳边继续传来纪渊的声音:「这帮龟缩于辽东的余孽真个可笑,还以为是江湖势大,广布天下的时候? 他们哪里晓得朝廷的厉害,仅北镇抚司一座衙门的眼线、暗桩、钉子,就遍布四十八府,记录身份的卷宗,足以堆满七八间大屋子! 更就别提南衙的密探、黑龙台散布的谍子了。 区区一座三更堂,他们有多少银子织就罗网?安家、抚恤、逢年过节的俸金赏赐、立下功劳的世袭封荫......这些东西,一群只知杀人的屠夫给得了? 没足够的好处,谁又肯拼命?」 罗平贵眼皮一跳,心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给朝廷做事,不仅有钱,还能谋个官身。又何必跟着三更堂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那摩天金翅一进随州,南衙的捕风密探就传来消息。 他自以为行踪隐秘,殊不知从入城、住店,皆有密探暗中监视,记录行踪。那什么劳什子百胜妖刀、血袍老祖,都一样。 宗师以下的武道高手,总要吃喝拉撒,朝廷罗网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焉能躲开?所以,一剑无笑的肖鱼肠,你打算忍到何时再出手?」 话音将落未落,纪渊眸光陡然一转,宛如利箭射向缩着脖子的罗平贵。那端坐的身形猛然站起,霎时如同大岳撑天,将八方风云都压得沉陷! 极为骇人的雄烈气息喷发出来,宛似笔直狼烟冲霄而起,稍微摇晃一下,整个屋宇就要震散垮塌! 「千户大人,不是我......」 罗平贵吓得面色惨白,好像面对垂挂而下的万丈狂澜,根本无从躲闪、无处抵挡!嗡! 剑鸣声起! 那抹雪亮的刺眼光芒,居然比刹那升起的锐烈长吟更快一步!咝咝!咝咝咝! 剑气像是细微的游丝,漫天遍野,无穷无尽,瞬间铺满方圆五十步内的每一处地方。好似一场暴雪,洋洋洒洒,落向所有人! 刺骨的寒意、凛冽的杀机! 乃至于蕴含灭绝意味的冰冷剑光!恰如银瓶乍破! 水浆迸溅! 都只在半个弹指都不到的功夫,以无比自然的姿态,跨过那道门槛,倏地逼至长身而立的纪渊!「一剑无血.....」 极致绝伦的快剑刺杀之下,那袭大红蟒袍鼓荡震动,几欲割开裂口。可无比沉静的心念波动,仍然散发不疾不徐的平淡意味— 「仅就如此,而已么?」 茫茫炽白的剑光大潮即将临近的那一刻,修长的两指轻轻伸出,分明是舒缓的动作,却要更快一线。 那大雪似的漫天剑气,那连绵不绝的锋锐游丝,悉数散尽!周天道场,大印旋动! 滔滔黑水,卷尽万物! 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气机,霎时就把肖鱼肠引以为傲的剑气成丝,破得一干二净!铛铛! 纪渊修长的两指直似金石铸就,间不容发地夹住剑身! 那抹吞吐不定,宛若游蛇的青白剑气萦绕于那只手掌,却伤不得分毫。 旋即,他一松一放,再以手指撞向剑尖,随着「铛铛」几声裂响,那口三尺余的长剑,顷刻崩断!「这点微末伎俩,也敢接五万两的暗花?」 纪渊眸光闪动,仅用两指就逼退刺杀的一剑无血肖鱼肠。随后借着剑势余力,挺拔的身姿重新坐定,一派从容。 「灵肉合一!谁能想得到纪千户你已经半步脚踏入四重天, 对气机的敏锐到此程度!」剑碎人退的肖鱼肠抹去干瘦老脸的易容面具,眼中带有一丝错愕。 「三更堂对你的底细,还停留在换血九次,兼修横练、内功,体魄坚固,气力雄浑的层面上!没想到你不仅蕴养灵觉,还有一手凌厉无匹的三阴戮妖刀!」 纪渊面无表情,好似随意弹动指甲道:「本官已经瞧过你的快剑了,平平无奇。炼剑成丝的火候,远未到家。 算你运气好,撞到本官的手上,今日让你长长见识。何为电光石火,元磁天刀!」 面皮泛黄,身形瘦削的肖鱼肠并未因为失去剑器,就落荒而逃。他扬手一握,万千浮动的游丝汇聚,复又凝练成剑! 这就是踏入四重天,蜕变真罡之后的好处! 四肢百骸的条条气脉,养出内息易散,缥缈如虚!远不比真罡凝实,可收可放! 「还请赐......」 肖鱼肠一剑在手,眸中光亮大盛,正欲跟这个年轻千户比较高低。可他话音还未落地,便就戛然而止,猛地顿住。 「你?」 肖鱼肠面色一僵,眼中闪过某种可怕的猜测。颤颤巍巍,抬起左手抹了抹额头。 一点殷红似血! 紧接着,一条极细的红线顺着眉心,往下蔓延。从脑袋再到身子。 撕拉!好似裂帛! 那道不知何时发出,无形无迹的元磁天刀。竟如斧钺挥舞,立劈而下! 一瞬间就把声名赫赫的肖鱼肠斩成两片!大瓢血如泼墨,洒落在地!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三尸脑神丹?天下奇毒,不过资粮尔 「快剑?再快能盖过元磁一动,电芒一闪? 炼剑成丝?这等雕虫小计,也敢拿来班门弄斧!」 纪渊轻轻吹了口气,将指尖萦绕的细微波动震散开去。 随着肖鱼肠的两半尸身倒下,大气翻涌滚动,呈现扭曲的光晕,莫名有股焦糊味道。好像经由烈焰焚烧的通红刀锋,倏然斩过后院,带起剧烈热风。 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留在门外的罗平贵,那张惨白的脸皮绷紧。滚烫气息拍打而过,将他的须发都燎卷曲。 可怖的热力肆意冲撞,将后院化为蒸笼! 置身其中就好像血肉贴在火炉上面,轻轻翻个身就要被烤熟。「他这就....死了?」 罗平贵艰难地扭过头,那股如暴雪压下的刺骨寒意,适才还要将自个儿碾得粉碎。结果转瞬之间,杀气冲天的肖鱼肠就剑碎人亡,尸身分离! 这种生死一念间的突兀变化,委实叫人难以平静。「纪兄,这人就是一剑无血肖鱼肠?」 洛与贞坐在屋内,他倒是丝毫未受影响。 那股凛冽风雪还未卷入,就被纪渊的两指崩碎剑光。 故而,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仍旧镇定自若,比起罗平贵要淡然得多。「不错,他练的是一字奔雷快剑! 本为云雷山的秘传绝学,后来被剿灭。许多武功秘籍散落江湖,反叫此人得了! 没有正经的师长指点,姓肖的路数走偏了,一昧求快,太过极端,使得招式少了几分变化,失之精熟圆融。 这才轻易被我抓住破绽,轻松化解。 但这人还算有些天分,自个儿琢磨出炼剑成丝的技艺,也难怪横行一地,未遇敌手!」 纪渊随口点评几句,不经意间展现极高的眼界。 自他从天运子那儿夺得重瞳,非是神功绝学之流的顶尖传承,很难逃得过那双法眼映照。 洞悉玄机,破尽万法。绝不是虚言! 肖鱼肠那一式暴雪快剑来势汹汹,看似无可匹敌,实则过犹不及。他追求极致之快剑,从而忽略招数变化,几乎没有后路可退。 一旦遇到灵觉敏锐,料敌于先的武道高手,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换作任何换血三重天,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化解暴雪快剑! 可偏偏纪渊攫取重瞳,将他克制得很死!「说起来,纪兄你那一刀,又是何时发出? 我就坐你边上,都没感觉到丁点儿气机变化!」洛与贞好奇问道。 他才堪堪凝聚第一条气脉,又如何识得破换血十次,半步真罡的武功奥妙。 于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看来,无非就是肖鱼肠纵剑刺杀,反被纪渊弹指破解。随后都没有发出第二招的机会,整个人就被斩成两片! 简直死的莫名其妙! 犹如鬼神出手,夺魂摄魄!又像判官提笔,勾销生死! 「洛兄有所不知,由心而发,念闪既至,此为元磁天刀也。」纪渊并不隐瞒,直言道: 「我所自悟的诸般武学招数,以元磁天刀最迅疾、杀鲸霸拳最刚猛、无极震禅最强横....这一剑无血肖鱼肠名头挺大,连我一刀都挡不下,真真失望。」 洛与贞武功平平,见识却算上乘,听到纪渊这么回答。他眉头微皱,旋即露出了然之色,惊呼道: 「四重天未入,便就开始琢磨武道根基! 纪兄,难不成你是想独创真罡?!」 纪渊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若非意欲推演元磁真罡,他早已踏入四重天。 又何至于被三更堂小瞧,将自己的名姓写在阎王帖上!要知道,江湖当中有着约定俗成 的说法。 换血大成的三重天,足以成为一方豪雄,横行州城,呼风唤雨。比如罗平贵。 而踏入四重天的真罡高手,放在府城就算举足轻重。倘若再进一步,能够开辟气海,熔炼道则。 那就等于半只脚踩进宗师的门槛,当得起「顶尖」二字。 至于五重天的宗师,对于寻常武夫来说,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根本见不着! 像三更堂这种接暗花、发悬赏的江湖势力,四重天的真罡高手兴许不少。开辟气海层次的,大概也有那么一两个,用来坐镇总舵,充当定海神针。他们之所以敢接五万两的暗花,没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个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认为纪渊止步于换血三重天,完全应付得了。倘若换成凝练真罡、开辟气海的四重天,所付出的人手至少增加两倍。这就是一笔需要仔细斟酌的赔本生意了! 「所谓罡成无悔,古往今来的武夫,临门一脚行将踏出的时候,总要再三思量,明确己心。」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凳上,目光扬起落在吓傻似的罗平贵身上:「罗大郎,让你受惊了。」 鬼门关走个来回的罗平贵,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战战兢兢道:「在下还未感谢纪千户的救命之恩! 若非大人及时出手,一力挫败肖鱼肠,我早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肖鱼肠暴起之时,他正好堵在门口,那抹剑光再进一寸,立刻就要洞穿心口! 「罗大郎说笑了,你跟那一剑无血肖鱼肠乃是一伙人,他怎么可能伤你性命。做戏罢了。」 纪渊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 坐在旁边的洛与贞眼皮一跳,率先露出无比的惊容。「罗大郎是三更堂的杀手?他.....不应该吧!」 他刚才可是跟这位蒲安集大老板交谈许久,完全没瞧出对方哪点像是三更堂的杀手!罗平贵也被这番话吓得抖如筛糠,连忙急声道: 「纪千户!在下打小在安州长大,并非辽东人士,与三更堂绝无半点关系!」纪渊放下精致华美的八宝鸡心盏,轻声叹道: 「罗大郎真健忘,本官刚才讲过,朝廷的眼线罗网天下第一。你们的底细,早就被北镇抚司摸清了。 肖鱼肠是一字奔雷快剑,其杀伐凌厉,最适合行刺!他死了,可还有一个五毒叟未曾现身呢。 此人神秘莫测,极少出手。 就连北衙,也只有一份语焉不详的卷宗....本官又从南衙取了一些密档文书。翻找许久,这才从中抓住几份脉络。 原来五毒叟并非孤身一人。 五毒乃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 所以三更堂的天字号杀手,分别是两男一女,一老一少!」 罗平贵脸色一变,眼中夹杂着畏惧与惊讶,三更堂的五毒叟并非一人?难怪他们每次出手都极为狠辣,从不留下任何活口! 为的就是瞒住这桩大隐秘! 「蜈蚣是个大和尚,修的是昙宗大金刚相,体魄坚固,横练刚猛!法号永明,人称千手魔刹! 毒蛇是红粉书生赵让,原为排帮的白纸扇,也叫姑爷仔,专骗良家女子。 拜禾山道的髑髅妖,修的一身邪法! 蝎子叫莫十三娘,跟唐门有些关系,手头握有天下十大暗器之一的冰魄玉针,专打要害穴位! 壁虎冷啸还未及冠,十五六岁,身法出众,擅长钻地掘土,曾经为了杀人,将自己埋于地底整整三个月,龟息不死,食土而生! 蟾蜍又叫鬼手血医薛丙,取血治病,放血医人。 这五人隐姓埋名, 合力扮演一名杀手,九年内接过五次暗花,足足赚取近十万的悬赏银两! 如此一笔巨款都喂不饱胃口,还要拿本官的人头去再换五万两?果真欲壑难填!」 纪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瞬间就将五毒叟的根底揭开。他屈指叩击桌面,打量着面色僵硬的罗平贵,轻声道:「罗大郎,你的确不是三更堂的杀手。 你是莫十三娘的姘头,永明和尚的拜把子兄弟,五毒叟中的第六人,专给他们盯梢放风,处理后手。 否则的话,他们哪能瞒这么久! 啧啧,近十万两的家底余财,那些同行不眼热?不想吞掉?可惜的是,你太忽略自个儿了。 区区县城猎户、贩柴的樵夫,一朝发迹成为豪雄?这背后能没隐情? 查不到五毒叟的下落,难道还查不了你的行踪?本官说得可对?!」 罗平贵眼底冰冷,那副可怜兮兮的神色收敛,抬脚退出那道门槛。「景朝的罗网,确实厉害! 我等扪心自问,这数十年来小心谨慎,从不与外人来往。 十三娘经营酒铺子、老薛开了家医馆、永明大哥守着破庙、冷小弟整日睡在义庄......也就老赵不怎么讲究,时常出去泄泄火。 即便如此,照样被北镇抚司摸清底细! 难不成....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罗平贵脚步缓慢挪动,直至退到后院中间。呜呜,呜呜呜。 夜风席卷,浓郁的墨色涌来。 一道婀娜的影子忽隐忽现,出现在他的旁边。 「早就说了,北镇抚司的狗鼻子很灵,你们非是不信。如今给人当场叫破,平白折损颜面。」 声音妖娆,透出一股子妩媚意味。 「待在辽东数十年,成了井底之蛙,不晓得朝廷的手段。惭愧,真是惭愧!」 沙哑老者浮现于长廊,斜斜背着药箱,身形佝偻弯曲。唯独那只右手,好似剥掉皮肤,露出血色纹理。 「要不然怎么说,纪千户是人中龙凤,登临榜首。 本想着让殷召、妖刀、血袍老祖打头阵试试深浅,再叫老肖试着行刺,竟都没能摸到千户的根底。 反而把自个儿暴露了。」 一袭素雅白衫,脸颊涂抹脂粉的俊书生跨过前厅。其人手里捏着折扇,慢悠悠敲打掌心。 「既然知道了,那就送他归西!去见佛祖!」 筋肉虬结的魁梧和尚精赤上身,用乌紫色的颜料绘着千手罗刹相。右手握住一条几百斤重的漆黑禅杖,直似猛恶的凶魔! 「大和尚说得对!」 个头颇矮,骨瘦如柴的小孩像是拔萝卜,倏然窜出。身着薄如蝉翼的灰白石衣,掸去沾染的尘土。 短短片刻,五毒俱全! 屋内的洛与贞稍微有些慌张,他瞅着这几个都不是善类,再转头看向端坐不动的纪渊,小声道: 「纪兄,双拳难敌四手! 要不....我给点钱打发他们走得了。」纪渊嘴角一抽,打趣笑道: 「你把这几位三更堂的顶尖杀手,当成要饭的叫花子了?再者,十万两雪花银打发人? 出手这么阔绰,干嘛便宜外人!」 略微顿了一顿,纪渊停下叩击桌面的动作,笑道: 「其实......北镇抚司也没查得很深入,毕竟辽东早被经营得犹如铁桶,很难插手。本官刚才讲的,十之五六是随口诈唬。」 皇天道图华光荡漾,映照面前六人的命数,从命中自带的凶神,自可瞧出端倪。「好算计,好心思! 与你这样的朝廷鹰犬,我们就不讲江 湖道义了。纪千户,你今夜的败亡原因,一是在于狂妄! 以为自己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敌五、甚至敌六,吃定咱们。二是,话太多! 既然知道五毒叟以'毒'为名,那就应该提前防范,而非给我等准备的机会。 你以为肖鱼肠为何突然发难?催动气血、运转内息,毒气才能走得更快,渗透五脏六腑!」 忝为「蟾蜍」的鬼手血医从墨色里头走出,露出满是疙瘩的丑陋老脸,笑呵呵道:「纪千户,你有没有感觉气行不畅?运功凝滞? 头脑开始发昏,倘若起身的话,还会觉得站立不稳?金鹏堡那三百七十五口人,就是这样死于老朽之手!」纪渊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本官进门就喝了两口茶水,也能中你的毒?」 鬼手血医好似极为得意,哈哈笑道: 「任你武功再高,没修成五境宗师的不漏真血,就免不了老朽这一口百毒蛊虫蕴养的万灵真罡! 况且,医理一道博大精深,用正为药,为邪为毒!茶水没毒,饭菜没毒,檀香没毒。 可随着老朽的这一道万灵真罡吞吐散发,山泉煮沸冲泡的好茶,就成了索命的无常散!饭菜可口,入五脏六腑,就变作牵机引! 檀香袅袅,吸入进去,也化为十筋软骨奇毒! 三种混合为一,加以老朽这一缕万灵真罡,便能炼成一颗'三尸脑神丹'! 纪千户,你可想得到,老朽现身的那一刻,已经在你体内炼了一枚毒丹了!」五毒之一的蟾蜍老者,边说边望向屋内的纪渊。 好似迫切想要从这个年轻千户的脸上,看到以往常见的惊恐、震骇与哀求之色!然而-- 纪渊缓缓起身,立得稳当。 运转气脉内息,催动筋骨皮膜,也是毫无变化,一如既往如同蛟龙走水,充满着磅礴意味! 「三尸脑神丹?好像有些不太够劲。 老头,你能否再来点毒性更强、发作起来更猛烈的玩意儿?」 纪渊深吸一口气,当着鬼手血医的面儿,将那一壶的茶水饮个干净。随后,像是服用大补药一样,反而变得龙精虎猛,气势强盛! 大红蟒袍衣角翻飞,那道挺拔的人影便就踏出屋子。 他右手轻抬,指向一脸不敢置信的鬼手血医,笑吟吟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头,你现在试试走两步,也好尝尝本官下的奇毒,如何?」「老朽钻研医理、药理几十年,用毒制毒半生,岂会怕几句狂言? 奉劝千户一句,运功压制毒性,只会使得三尸脑神丹融入血肉,再难拔除!」 虽然鬼手血医眼神发虚,心里没底,气势上已经被压过一头。但他根本不相信自个儿用毒一辈子,能够栽在纪渊的手上!这个宛似蟾蜍的丑陋老者冷哼一声,与其余几人交换目光。随即挺起胸膛,用力踏出第一步。 旋即,短短两息内。 鬼手血医就像被浸入毒潭,满脸疙瘩好像颗粒黄豆,噼里啪啦接连爆开。瞬间衬得面皮血糊,极为可怖! 「啊啊啊!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是气毒?不对不对!啊啊啊啊——」鬼手血医发出惨叫,直感觉剧痛无比。 佝偻身子踉跄之间,居然往前再进一步。 这一下反应更甚,浓郁墨色宛若滚烫油锅,将鬼手血医翻来覆去煎炸!干皱的皮肉像是中了热毒,迅速流失水分,竟有些发焦。 短短几个呼吸间,鬼手血医就瘦成皮包骨头。好似秸秆,风一吹就要倒下。 「大人,饶命! 老朽知错,再不敢用毒了! 请千户大人宽宏,饶我这一次吧! 」 第三步,鬼手血医无论如何不敢迈出,僵硬立在原地,连连作揖。 第四百四十四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太岁上门,大难临头 「鬼手血医薛丙,你这时候再来服软,是不是有些晚了? 本官看上去,像是那心慈手软的活菩萨么?」纪渊嘴角含笑,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翻动。 一枚斑驳的铁印呈现于掌心,形天二字若隐若现,放出道道流光。 就在刚才,盘踞于十道气脉的三尸脑神丹,受这瘟部真君的权柄道则一照,顷刻就分崩瓦解。 好似积雪被烈阳融化,化为丝丝缕缕的青黑气流。 紧接着,又如脆弱的果实被炼化精纯,反哺于气血内息。只见皇天道图之内,那道紫色命数【化毒造瘟】微微闪烁。 弹指一挥间,便将鬼手血医引以为傲的三尸脑神丹炼成滚滚气流,散入四肢百骸。「天下奇毒?不过资粮尔!」 纪渊心下一笑,瘟部真君的权柄道则果然好用。这鬼手血医曾以一己之力,下毒灭了金鹏堡满门。连晋升四重天的堡主独云山也不例外! 完全算是凶名在外! 倘若没有防备察觉,当真很容易着了道!可惜。 他偏生撞到纪渊的手里。任凭再猛烈的剧毒之物。 也不及瘟部真君道则的千万分之一!哪怕这份权柄残缺,并未齐全。 也足以降伏万毒,诸邪不侵! 区区一枚三尸脑神丹,就像糖豆似的。根本不可能伤到分毫! 对纪渊来讲,这甚至是大补药! 每天吃上一颗,整天神清气爽!「千户大人用毒之术出神入化! 两步之内,就让毒性深入脏腑,而老朽还不知何时中招!实乃匪夷所思,神乎其神! 老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鬼手血医佝偻腰身,两手紧紧捂着糊满污血的干皱脸皮,颤声说道。他是真的害怕,胆子都被吓破。 薛丙自忖钻研医理、药理大半辈子,可以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知。深知用毒需要媒介。 像气毒是以风传播,经由呼吸入体。 石散多以水源、饭菜入口,渗透筋骨皮膜。 真正上乘之道,是以物混物,借助性质相冲,化无毒而有毒。从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尤其是,这位鬼手血医另辟蹊径,用唐门的五毒神砂,炼成百邪蛊虫。放在体内蕴养,凝练出一等一的万灵真罡! 他只需催动一缕真罡气机,就能催化药草性质。配合无色无味的毒气、毒药,简直再合适不过! 以微弱毒性之物蒙蔽察觉,再施展万灵真罡转化性质。借五脏六腑为炉,气血内息为柴,自行炼成三尸脑神丹!薛丙正是以这样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灭尽金鹏堡。 纵然那独云山武功高强,可体内毒丹一成,融入血肉息息相关!自个儿的生死性命,那就操纵于他人之手了! 可如今,鬼手血医再用这招对付纪千户,却不奏效。那颗用不同毒性杂糅成一,最终炼成的三尸脑神丹。还未等到发作,甫一成形就失去感应。 连带着那缕无形无色的万灵真罡,都被消融殆尽。「你嘴上服气,心里却未必。」 纪渊双手负后,立在台阶之上,睥睨这方后院的六条黑影,俨然没当回事。「这样吧,你想要求一条生路,本官给你! 再往前走五步,可饶你不死!」 鬼手血医脸皮一抖,有些半信半疑。 他并非什么良善性情,对人向来报以恶意的揣测。 所以心头最早浮现的念头,便是纪渊想要玩弄自己,如同猫戏老鼠一样!适才踏出两步,就已经面目全非,血肉干瘪! 再进五步? 那岂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千户大人.. 鬼手血医抬头望向那袭大红蟒袍,面带哀求之色。「你要生路,本官给你了。 怎么选,看自己。」 纪渊眼神淡漠,轻飘飘道: 「别想太久,你身上这毒已入脏腑,未必撑得过半柱香时辰!「 鬼手毒医身子一颤,从来都是他摆布别人,又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老薛!咱们拿下他,照样能够逼问出解药! 不必像条狗似的,听这个朝廷鹰犬....「 罗平贵掩住口鼻,闭合全身毛孔,心念震动之间,直如闷雷回荡。 「罗大郎还是关心自个儿吧,连大名鼎鼎的鬼手血医都逃不过本官的用毒之术。剩下的人,难道还能逃过去? 纪渊偏过头,像打量烂泥圈里的猪狗,对「五毒叟」投以冷冷地注视。「就拿你来说,罗大郎可曾觉得全身发冷,头脑昏涨,手脚无力?」罗平贵面色一变,他分明早已捂住口鼻,封闭毛孔。 决计不可能中招才对! 可全身气血稍微运转,顿时就有股寒气直冒。「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是闷哼一声,脚下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好像刚才的硬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整个人如同筛糠,置身于冰窟一样,不停地打着摆子。越是运转气血抵抗,那股寒意反而越重。 可若听之任之,不管不顾,恐怕一炷香内,四肢百骸的骨髓精血都要被冻僵,活活倒毙于此! 「别挣扎了,咱们这一跟头栽得彻底!用寒热为毒,一念断人生死! 真真几近于道的厉害手段! 纪千户当面,老朽算得上什么用毒大家!惭愧,太惭愧了! 老朽这大半辈子活到狗身上了!」 看到罗平贵眉毛、发丝,结满一层层薄霜,鬼手血医不禁长叹,彻底心悦诚服。但凡用毒之人,自然也要懂得如何解毒。 罗平贵此刻的凄惨下场,应当是四肢百骸的气脉内息,盘旋着附骨之疽似的阴寒毒力。由此打破体内的阴阳平衡,使得五脏六腑紊乱异常,难以控制自身! 这已经超脱毒功的范畴,极为接近于熔炼道则的大神通! 眼中闪过了然的鬼手血医,再将目光放到纪渊的身影,俨然只剩下高山仰止的敬畏交加! 再也提不起丝毫的抗争之心! 他喉咙滚动两下,强忍着气血蒸干皮肉干瘪的痛苦,踉跄着踏出一步。嘶! 原本已经很凄惨的鬼手血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双眼、口鼻! 七窍尽数流血! 钻心的剧痛,好像千万只毒虫啃噬!霎时袭遍全身! 「眼睛瞎了....「 薛丙捂住面皮,露出一抹狠色。 他生生咬断半截舌头,用这种更为真实的痛苦,盖过那股如野草蔓延的剧烈毒性!趁着尚存几分果决勇气,鬼手血医再走出两步! 啪嗒,啪嗒。 皮肉好像放进大铁锅里炖煮,直至烂透脱骨,不断地往下掉。这样惊悚骇人的恐怖景象,让旁边坐着的洛与贞捂住嘴巴。免得胃里翻江倒海,当场呕吐出来! 其余五毒,各自对视,亦是透出浓重的惊惧。 他们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自然不会因为千刀万剐、扒皮拆骨的酷刑场面,心中产生任何波澜。 可一想到等下,自个儿也要遭受鬼手血医薛丙的煎熬折磨。不由地满心骇然,六神无主! 谁又能料到,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除去横练的体魄、雄浑的内息,还有一手难以匹敌的下毒本事! 身为朝廷中 人,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当真是太卑鄙了! 踏,踏! 所有人各怀心思之际,鬼手血医再进两步。 这个佝偻老者的全身皮肉已然脱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架子!等他踏出最后一步,完全地气力耗尽,枯竭干涸。 只余下半口气,猛地摔在台阶之下! 「千户纪千户!老朽如你所说...恳求给一条生路!「鬼手血医嘴巴里,仅剩的半截舌头跳动。 那声音模糊暗哑,断断续续,显得很是虚弱。 他用药害人大半辈子,没成想最后也尝到身中剧毒的难言滋味!如今双目失明、皮肉剥落、脏腑剧痛,可谓是报应不爽! 「本官这人说到做到,薛丙,你既然有豁出性命的觉悟,选择身受这番折磨,再走五步。,那么这条生路,本官可以给你。」 纪渊居高临下,投以冷漠的俯视。 握于掌中的形天铁印微微一转,由三尸脑神丹炼成的那一缕瘟气。瞬间就如冰块沉湖,消融无形! 「多谢千户!多谢大人宽宏雅量!「 鬼手血医双手勉力支撑身子,额头重重磕在台阶,无比感激说道。「薛丙与本官清账了,诸位又怎么说? 想死,还是求活?「 纪渊眸光幽深,扫过骑虎难下的五条身影。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三更堂放在眼里,什么五毒叟、肖鱼肠,统统都是土鸡瓦狗。其中又有几个,挡得住元磁天刀、杀鲸霸拳、真空剑刃? 要知道,自己甚至都未动用撼天弓、无极箭! 论及底蕴之厚、积累之深,纪渊有足够的自信,傲视那些同辈与前人 若非元磁真罡尚在推演,玄牝之门还未进去,再加上称霸辽东的定扬侯郭铉,自身武,道修为也是不低。 纪渊也不必这么慢腾腾,一步一停赶往白山黑水,直接率领斗牛云鹰踏平过去!要知道,以他如今换血十次、灵肉合一的半步真罡境界,很快就能踏破四重天。 到时候,有资格被自己称为敌手的辽东豪雄,大概只有刀王庄的聂吞吾、定扬侯郭铉!除去宗师,目无余子! 这话要是放出去,肯定叫人视作狂妄自大! 但在纪渊看来,这只是如实道出内心所想罢了! 「纪千户饶命!我想活!我愿意走这五步!」 之前硬气的罗平贵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浑身打着哆嗦,像摇尾乞怜的野狗,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这让洛与贞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江湖高手也好、外道余孽也罢。但凡有些名声的拔尖之辈,无论黑白好恶,都应该气度卓然才是! 「生死当前,什么豪气干云、邪气凛然、魔气滔天,最后都不过求个苟全!北镇抚司的诏狱之内,这种人数不胜数。 洛兄,以后少看些侠义话本。 这座江湖的侠气与义气,早在朝廷的马蹄声中被碾成齑粉了!」纪渊半是讥讽、半是冷笑,望着爬行的罗平贵。 这人每进一步,深入骨髓的寒气就重一分。 不仅头发眉毛落满冰霜,就连气血也是僵硬凝滞,难以运转开来!「千户大人!我爬出五步了!饶我一条狗命吧! 我愿意为大人鞍前马后,只要不入诏狱,做什么都行!「罗平贵满脸堆笑,极尽卑微姿态。 甚至于想要爬上台阶,抱住纪渊的大腿,表示臣服之心! 他是识时务的俊杰,当然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浅显道理。「千户!我对你有大用!我可以....」 可还未等罗平贵伸手过去,他那张面皮上的谄媚之色就已凝固。盘踞于气脉, 缠绕着内息的深重寒气。 好似汹涌的熔岩,猛然喷发出来。毒性占据五脏六腑,涌向四肢百骸。 令他全身上下的寸寸血肉霎时结冰,冻成僵硬!喀啦! 罗平贵宛似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摔下,顿时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 那双眼睛瞪得滚圆,好像不能瞑目! 「真是莫名其妙,本官是答应薛丙,撑过毒性递增的五步生路,饶他不死。又没跟你讲! 这般急着去投胎,辜负本官一片善心!」纪渊好似有些错愕,摇头说道。 见到罗平贵的惨死模样,五毒之中的剩下四人胆战心惊。纵然面相凶恶的永明和尚,这时候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好像一只温顺的羊羔,竭力表现出无害的那面。 「本官也不是好杀之人,你们虽然恶贯满盈,个个该死,可若能戴罪立功,为朝廷效力,也不失为一桩功德。谁让本官宅心仁厚,儒雅随和,不愿多造杀孽呢。」 纪渊走下台阶,一脚踩过冻成碎渣的罗平贵,面色和善道: 「但这样的机会不多,毕竟本官也要对北衙交差,纵容外道余孽,容易授人以柄。咱们长话短说,薛丙已经拿走一条生路,还剩两次。 你们几个…………打算怎么分?」 永明和尚、莫十三娘、冷啸、红粉书生!四人面面相觑! 刺骨的冷意从脊柱骨「噌」的一下冒起来,直冲后脑门!他们看向那袭大红蟒袍俨然一变,像是注视炼狱恶鬼。 这位纪千户的意思很明白,生路还有两条,想活下去就要拿其他的人头来换!「千户..」 「我们可以为奴为仆!」「替千户杀人!」 纪渊眸光平静,根本无动于衷,慢悠悠道:「本官这毒发作快,尔等还有十息可以考虑。」 立在后院的四条身影,其中永明和尚怒吼一声: 「狗官!休想让我等自相残杀.. 只见他双眼圆睁,抡起那条几百斤的沉重禅杖,直如恶蛟腾空,带起呼呼风声!这一击势大力猛,刚烈无俦! 本来要往纪渊的脑袋上砸去,却不料手腕一抖,万钧的气力如小船掉头,倏然抽在莫十三娘的娇躯之上! 妖娆多姿的妩媚美人,霎时骨肉糜烂,碎成烂泥!「永明!你忘记当初立下五毒,所发过的誓言么?」红粉书生登时大惊,厉声呵斥道。 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弹出五根寒光闪烁的淬毒短刃,回身杀向个子矮小的冷啸。可后者早有防备,脚下一跺,松软的泥土猛然塌陷,让他钻入进去。 打死莫十三娘的永明和尚,好似狂性大法,再度抡动禅杖扑向红粉书生。「狗咬狗的精彩好戏,真是百看不厌。」 纪渊背着双手,转身回到屋内,将战场让给各施手段的三个恶人。对着难以置信的洛与贞,笑吟吟问道: 「洛兄,现在可算见识过江湖了,还还想扎进去闯荡一番?」洛与贞缓缓摇头,苦笑回道: 「鲜衣怒马,仗剑天涯...只存于侠义话本,是我不知世事,想得太过简单。」就连放在辽东地界,凶名赫赫的五毒叟,落到纪兄手上也是随意炮制。 更何况其他人。 「纪兄,你真打算收服他们?洛与贞迟疑问道。 「生路只有一条,咱们去三更堂的路,也只有一条。」纪渊淡淡一笑,好像台下看戏的好事者。 将目光投向杀作一团的永明和尚、红粉书生和冷啸。「去三更堂?」 洛与贞睁大眼睛,下意识道: 「这个杀手势力扎根辽东多年,一直都是云山雾罩,没人晓得总舵的具***子...而且 传言有一位以杀证道的五境宗师!」 「刺杀朝廷命官,是要被诛九族、灭满门的!「 纪渊云淡风轻,好似并不担心,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三更堂敢寻我的晦气,想放我的血! 那就别怪我扒他们皮!」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初入靖州,四境两重天地 「洛兄,赶紧把外面的镖师喊进来洗地。瞧这大好的一座客栈,弄得如此狼藉。今晚咱们可还要在这里落脚歇息呢。」 约莫过去半柱香,纪渊坐在屋内,摇头说着风凉话。 经过几个高手的激烈厮杀,蒲安集唯一的客栈已经几近垮塌。 整个前厅屋顶掀飞,黄泥夯实的厚重土墙也被轰开数个大洞,桌椅板凳全部碎了一地。永明和尚浑身浴血,瞪大眼睛仰面倒下,好似死不瞑目。 红粉书生的尸首被埋在残垣断壁,只露出两条腿。 个子矮小的冷啸半边身体都被禅杖劈开,像是宰杀猪狗似的,直接开膛破肚。凶名震动辽东数府的五毒叟,除去双眼瞎掉的鬼手血医,就这样悉数了账!这一幕,瞧得那几个还不知发生何事的精壮镖师两腿发软。 更别提跟随罗平贵多年,忝为心腹的掌柜了。 他甫一进到后院,整个人就跪在泥泞里头,指天发誓言之凿凿,自己绝非五毒叟的眼线、或者三更堂的门人! 「急什么,本官又没打算问你的罪。这座蒲安集,从今以后便归你了! 至于要如何应付罗平贵的那帮兄弟伙,又该怎么收拢绿林道上的人手,自个儿想办法!办成了,这份富贵合该是你的; 若办不成,本官就换其他人上来。明白么?」 纪渊眸光如剑,直刺心底,好似没有任何隐秘可言。跪在地上的掌柜抖如筛糠,咬牙应下: 「必定不负千户大人的提携!」纪渊摆手道: 「错了。本官不掺和这档子事儿,你要跟的人,是洛三郎。以后安州就是通宝钱庄的盘子,懂么?「 掌柜微微一愣,旋即望向长相俊美的洛与贞,忽地涌现一阵狂喜。阴差阳错攀附上皇亲国戚了!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脑袋上! 他连忙应下,支使着杂役擦洗地面,清理碎石砖瓦。 接下来,纪渊又用形天铁印,将客栈众人所中的三尸脑神丹统统化解。用毒是敌我不分的招数,胜在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可以轻易拔除。 短短半刻,就炼成七八缕能够腐坏肉壳、污染心神的瘟气!也算一笔不小的收获。 「薛丙,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本官给你生路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本官废你一双眼睛、一身武功。可有怨言?」 半晌后,纪渊双手负后,立在台阶之上。 仅剩一副骨架的鬼手血医连连摇头,用半截舌头含糊说道:「没有!绝没有半点不服! 大人宽宏雅量,饶过老朽这条贱命!我感恩戴恩还来不及!「 经过这番体会,鬼手血医认为纪千户的用毒之道,实乃神乎其神,根本升不起报仇心思。 直到现在,薛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又在什么时候被化去。好像踏出那五步,无形无色的毒性自解。 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路数?走两步中毒! 再走五步解毒! 根本不符合医理和药理! 只能归结为纪千户的用毒本事,完全做到跟随心意,让人无法察觉。「老薛,医药不分家,你应当也算是半个药师。 懂不懂得炼丹?「 纪渊好像漫不经心问道。「千户……这哪敢。 丹药都是禁忌,私自开炉被朝廷知道,可就不止悬赏通缉那么简单。黑龙台的高手,六扇门的捕头,只怕都要紧盯着老朽。」 鬼手血医闻言,那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微微发颤,连忙答道。「朝廷法度是针对那些江湖余孽、外道邪魔。 你现在是本官手底下的暗桩,要戴罪立功 拔除三更堂的线人!炼丹制药的规矩,便没这么森严。」 纪渊淡淡一笑,意味深长。 他讲这些话,并不刻意避讳洛与贞,担心对方传扬出去。千户手握巡狩权柄,长年居于府州,视察各处之民情。 不仅可以豢养私兵,用于掣肘地方官,还能从六部调取资粮。比如刀兵铠甲丹药之类。 尤其像辽东这种山高皇帝远的苦寒边关,供养几个炼丹师,最多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事」。 谈不上什么把柄! 官场上的许多事情,并无定数可言,只看靠山够不够硬。「纪千户若需要,那么老朽可以学。」 鬼手血医也是人老成精,自然晓得个中深意。「好好养伤,迟早有用到你的时候。」 纪渊略微催动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那枚形天铁印放出光华,兜头罩落鬼手血医。那白森森的骨架子,生出极为细微的麻痒感觉。 丝丝血肉好像发芽的种子,逐渐长满全身。 「活死人肉白骨!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术啊!」 鬼手血医空洞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心头狂震不已。「原来千户大人才是真正的医道宗师! 老朽这点微末本事……...恐怕连做个捣药童子的资格都没有!」薛丙一字一句,皆是真心实意。 无论医道亦或者毒道,最终殊途同归,都要回到一条路上! 不管是救人和杀人,均在探究人体之内的阴阳升降,生死造化!医师、毒师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妙手回春,一念生死! 「所谓武道,以武立身,以道求进。 老薛,你未曾开辟过气海,不清楚天地道则的玄奥之处。」 纪渊分明才是换血三重天,却像前辈指点后生一样,平淡说道。 他从白眉法王手中攫取这一枚形天铁印,炼化瘟部道则,可谓是受益良多。法与理交织,则为道! 乃天地运转的根本,寰宇变化的本质!掌握道则,炼化权柄! 便能如同太古劫前的原初仙神一样,号令风雷,驱动山岳,挪移星辰!踏入四重天,凝练真罡是一步,开辟气海又是一步。 前者蜕变内息,化虚为实,从而做到脱胎换骨,冲击先天生灵! 后者熔炼道则,内蕴法理,以自身小天地与日月星辰、山河地势相共鸣。借由修持法身外相,具备无数神异! 譬如杀生僧,毕生钻研《断三世如来身》,将领悟的法理、攫取的道则,统统倾注于那尊大日如来的法身之内! 故而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佛光万丈。 但凡邪祟妖魔,见之必死,根本抵挡不住!可以说,四境之中分为两重天地。 凝练真罡是灵肉合一,伐毛洗髓,将诸般武学融于己心,化为神髓真意! 开辟气海才是真正跨出比肩仙佛的第一步,拥有焚山煮海的显世之威!「纪兄,你想养个丹师出来,可要不少银钱。」 等到鬼手血医下去,洛与贞乐呵呵凑上来,像个善财童子:「百年份的药材好寻,千年份的就难找了。 一炉下去,炼的哪里是丹药,分明是亮灿灿的雪花银!」纪渊斜睨一眼,皱眉问道: 「怎么?上赶着想给我送钱?」洛与贞嘿然笑道: 「这还未到白山黑水,就碰到五毒叟、肖鱼肠,以及那劳什子三更堂。可见辽东之凶险、江湖之水深。 我这商号办不办得起来,还是得看纪兄你能否站住脚。 区区几万两的雪花银,与其撒出去喂给不卖面子的地头蛇,不如拿给纪兄挥霍。」纪渊摇头道: 「等我缺银子的 时候,再来打秋风,现在用不上。 对了,洛三郎你临行之前,老爷子给你多少本钱?我看你几次出手,可是阔绰得很!「洛与贞倒也坦诚,直接交底道: 「三百万两银子做本金,余下七十箱财货备不时之需。」 纵然很清楚通宝钱庄的财大气粗,可听见这般天文数字,纪渊仍旧免不了面皮一抖。三百万两银子? 几乎快要赶得上朝廷一年拨给辽东的军费饷银了!就这么给自家儿子拿去创办商号?! 纪渊眯起眼睛,心下感到奇怪,洛老爷子是纵横商海浮沉半生的厉害角色。不至于因为疼爱家中老幺,随随便便就把几百万两雪花银拿出来。 要知道,区区五万两便能让三更堂出动五毒叟、肖鱼肠这样的四重天高手!「洛三郎,你当真是来辽东开通商路?老爷子没交待别的?」 纪渊旁敲侧击问道。 「凭我的能力做这点事,已经很不容易。」 洛与贞颇显磊落,一脸很有自知之明的坦然模样。「你带这么多银两,应该不会从天京押送过来吧?」纪渊又问道。 「老爷子开的银票,到时候要用,携带凭证信物,分别去钱庄支取就是。」洛与贞回答道。 「呵呵,手握百万两银子的财神爷,只怕到了辽东,定扬侯要对你夹道欢迎,奉请上座。」纪渊眸光闪烁,打趣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越是身居高位,越爱钱财美色这等物欲。 那帮辽东武将目无王法,对朝廷欺上瞒下,对东宫阳奉阴违,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富贵 么。 「纪兄说笑了,本金哪能一朝挥霍干净。 毕竟创办商号是水磨工夫,三年五载才能立起招牌。反正纪兄缺银子使,尽管开口便是。」 洛与贞很是义气,浑然不把百万银两放在眼里,财神爷的风范显露无疑。「成,那我就先谢过洛兄的慷慨了。」 纪渊颔首一笑。 靖州城,坐落于白山黑水的门户之前。 放眼望去,是数千里的沃土,延绵成片的良田。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尽管与安州只相隔半座积翠岭,可靖州这边的风气却截然不 同。 从入城的时候,就能窥见一斑。 来来往往的车马如龙,几乎个个佩剑挎刀,散发精悍的气息。 看守城门的一众兵丁对此当做没看见,好似习以为常,任由他们进出,只要交够五文钱的费用就成。 这里是民风彪悍,武风盛行的靖州! 安州有个笑话,说的是两人互相瞅了几眼,然后一言不合血溅五步。 这种荒唐事在靖州时有发生,所以内城、外城都有官府筑造的数方擂台。 只需花钱请人担保,出具衙门的公证文书,各自签好生死状,便不会被入罪。也正因为此,靖州城内,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打擂比武可看。 「听说没?北镇抚司的千户要巡狩辽东,已经进到安州境内。」「又来一个?就不晓得是不怕死的,还是想捞钱的。」 「据传,这千户本事很大,如今的幼凤榜首,将白山刀王庄少主都盖过去了!」「再厉害又能如何?辽东的山水,一半姓年,另一半姓郭!」 「过江龙来了,也得安分盘着!不懂规矩,迟早被两位军侯埋了!「小声点」 内城名气最大的鸳鸯楼上,梁种一脸富态,笑眯眯的,像个和气生财的地主老财。他手里捏着两枚铁胆,缓缓地来回旋转,将目光从楼下茶肆收回来。 「我说,几位掌门考虑得怎么样?」梁种轻声细语,慢悠悠问道。 「梁先生,那位纪千户是刀王庄少主聂人英都镇不住的当代天骄!我们这种小门小派,哪里寻得到与之放对的角色!」 有人率先出声,叫苦不迭道。 「我道是谁,大旗会的铁掌门啊!你讲得不错,这样吧,遴选门中高手,就不用大旗会出力了。」 梁种斜睨过去,瞥见一个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堆着笑道: 「不过我听闻铁掌门有位出落如清水芙蓉的好女儿!其年方十八待字闺中!诸位也知道,北镇抚司的鹰狼凶恶,贪财好色者皆有。 铁掌门不想掺和会猎靖州的盛事,那就把自己女儿献出来,送到纪九郎的床上。 少年人血气方刚,面对娇娃岂能坐怀不乱?!到时候结下姻缘,铁掌门可别忘记我这个月老,哈哈哈!」 堪称极致羞辱的一番话,回荡于鸳鸯楼的上等雅间。 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脸色阴晴不定,却强忍着没有发作。手掌攥紧,青筋跳动,硬生生掰下半块硬木桌角。 其余几个掌门赶忙低头,附和着发出干笑。 「怎么?铁掌门不乐意?也是,哪有当爹的,把女儿送到其他男人床榻,未免过于下作。而且我有专程打听过,那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口味奇特,并不怎么好芳华少女,反而对已为妻妾的妇人,颇有兴致。 铁掌门你家大娘子风韵犹存,献给姓纪的正正好…….」 「嘭」的一下,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用力一掌,拍在方桌之上!茶盏杯碟悉数震成粉末,滚烫的热水飞溅开来! 「莫要欺人……」 还未等这位大旗会的掌门说完,梁种就使了个眼色。立在太师椅后面的军中高手身形一晃,形似鬼魅! 大手如同磨盘急旋,擦得气流嗤嗤作响,倏然按住怒发冲冠的豪雄汉子!放在靖州也算一号人物的大旗会掌门,顿时如遭雷击。 衣袍鼓荡,身躯巨震,后背筋肉团团鼓起,直接喷出一道血箭! 「梁某跟你好声好气商量大事,你个破落门派的小掌门竟敢拍桌子?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侯爷发的话,都当耳边风?「梁种沉下脸色,尽显阴鸷: 「再讲一遍,把你婆娘与女儿打扮好,等那姓纪的入靖州! 若舍不得,现在说一声,我让董敬瑭派兵把大旗会当成响马剿了。正正好,那纪九郎好寡妇,你要死了,你家婆娘岂不就是了。」 撞在门板滑落下来的大旗会铁掌门,狠狠咬紧牙关,眼眶几欲裂开。最后只能含恨点头,不敢再讲一个「不」字。 「这样才对,伺候好这位千户,给侯爷省心,你们也有好处。先把礼数做足,他若不识相,侯爷再去出手收拾。」 梁种复又换上那张富态的笑脸,拿捏着铁胆,轻快笑道:「烦请诸位记住了,想在辽东讨生活,就要明白一个道理。白山黑水从来没有什么一半为年,一半为郭的说法! 那都是朝廷的疆域! 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他们赚的银子、穿的衣物、吃的粮食、做的营生!皆是两位侯爷的大发慈悲! 谁要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自有老天爷收他的命!」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进入玄牝之门,推演元磁真罡 翌日,晌午时分。 大略用过饭食,纪渊端坐在重新搭好的前厅屋内,给小病已称骨算命。 他一双重瞳法眼映照万千,如同通亮的炬火,清晰洞彻孩童还未长成的身子。再怎么细微的地方,亦是掌上观纹,绝无任何遗漏! 「吐纳功夫没偷懒,打拳练架也不曾落下,很好。」 纪渊满意地点头,握掌如锤,轻轻抵住小病已的后背。往前一推,将那条脊柱大龙顶得笔直。 精纯的内息似潮水升涨,化为温热的溪流走遍半大孩童的四肢百骸。「至多再养半旬,就可开始外炼功夫了。 到时候记得每日服用药膳,好长长气力。 早晚各打上几趟拳,北镇抚司的百步拳和劈空掌就不错,我当年也是这么练过来的。」对于这个从龙蛇矿山捡回来的半大孩童,纪渊颇为上心,仔细指点。 毕竟因果已经结下,善始善终最好。「知道了,先生。」 小病已认真地点头,因为没有正式拜入纪渊门下,所以他不能叫师傅,只能尊称先生。「你武骨算是中上,日后若有机缘,还能再提升一番。」 纪渊语重心长道。 武骨是资质的体现,气如烈马,力大如牛,就算堪堪合格。可惜的是,小病已早年沦为做矿奴,瘦小身子亏空太厉害。纵然来到纪家之后吃好喝好,可一时半会也难完全填补上来。于先天条件这方面,的确是差了一些。 不过比起炼神仙道那种极为看重灵根禀赋的路数。 气血武道胜在勤能补拙,大器晚成的五境宗师历代都有,绝非少数。 教完百步拳、劈空掌这两套粗浅武学,纪渊走出客栈,神骏异常的呼雷豹已在门外。 「洛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锦衣玉袍的洛与贞手持折扇,他刚逛完蒲安集几个坊市,面上带笑道: 「稍后就成。这蒲安集的买卖不错,除去粮食、柴炭、布匹等店铺,罗平贵私底下还操办鬼市,收罗大批的前朝皇族的墓葬品、古物等等。」 纪渊眉毛一挑,好似来了兴趣: 「他一个给五毒叟当台面的小角色,搜集这些东西作甚? 百蛮皇朝都被打崩国运、震散龙脉,难不成还妄想复辟造反?」人道皇朝的统摄之下,除非国运日益凋零,龙气日渐衰微。 否则的话,很难真正立起一杆反旗。 历朝历代,皆是天下烽烟四起,才有各路反王丛生! 「这个我哪晓得,反正刚才叫掌柜去清点库房、货仓,大几箱子的铜器、玉器、金器,皆是皇族所用。」 洛与贞摇摇头,走近小声道: 「没甚值钱的东西,几乎都是破烂,少有几样完整。」 纪渊眉头微皱,忽然想到华容府的赤练法王、白眉法王,他们诸多罪状之中,便有一条私运禁物入京。 「你将那些装进箱子,我等下发信给北镇抚司的本地百户,让他们转交钦天监。想不到五毒叟也与灭圣盟余孽有关系!」 听见灭圣盟三个字,洛与贞面色肃然,点头道:「好的,纪兄,我这就吩咐下去。」 灭圣盟向来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从马踏江湖后,那些残余的外道、魔教,皆如丧家之犬,齐齐逃出关外,与成为四神奴仆的化外蛮夷搅合在一起。 其中冒出不少应运而生的天骄妖孽,像是跟纪渊打过照面的天运子,以及纳兰桀、江神宵等等。 另外还有赤心上人这等五境宗师。 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盟主,就连黑龙台都查不到相关的卷宗。好似从未露过真面目一样! 「前朝皇族的器物能做什么?收拢残余的国运龙气?可百蛮皇族最后一个正统嫡系也叫杨洪在捕鱼海畔,用五匹战马活活拖死了!」 纪渊越琢磨着,越觉得疑点重重,总感觉灭圣盟想搞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还是让监正去头疼吧,但凡涉及国运龙脉,都由社稷楼掌管,其他衙门也掺和不进去。」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只需要把看到的、知道的,如实禀报上去,就算做好自个儿的本分。 无论是当世道术第一的监正,亦或者监国二十年的太子白含章,都并非什么眼花耳聋的昏聩之人! 景朝也远没有到国之将亡,妖孽层出,岌岌可危的那般境地。像这种无谓的操心太多,反而容易伤神。 「纪兄,我可收到风声,靖州已经摆足场面,要给你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接风洗洛与贞笑嘻嘻的打趣道: 「就不知道是唱哪一出....」纪渊不以为意,摆手道: 「管他是什么鸿门宴,亦或者群英会。 任凭靖州的风浪再大,地头蛇可以兴风作浪,那过江龙也能掀天动地!」洛与贞眼皮一跳,心想道: 「难怪东宫选中纪兄办这桩差事,换作别人,未必踏得进白山黑水。」稍微收拾几下,洛与贞的一行车马整装待发。 纪渊也翻身骑上呼雷豹,缰绳轻轻一抖,很快就纵出蒲安集,直奔积翠岭。身形随着马背起伏,狂风烈烈呼啸,吹刮震荡衣袍。 「这漫漫的跋涉途中,我反复推敲内息蜕变、凝练真罡,也将《不动山王经》、《三阴戮妖刀》等诸般武学,以气血为薪柴、肉壳为鼎炉,不断地熔炼。」 纪渊心神冥冥放空,进入一种颇为玄妙的宁静状态。 他如今换血十次、灵肉合一,周遭数尺的风吹草动,瞬间就能觉察。 也不怕有人半道截杀,施以暗算! 「凌空透体,化虚为实,百步碎人,包罗万象·.....这就是真罡!想要自创一路,开辟一道,没有足够的见识、足够的体悟。那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均为空谈!」 纪渊思绪飞扬间,从奇士那里攫取而来的恩赐,顷刻莹莹放光。 深邃虚空当中,无形气机交织,勾勒出玄奥古朴的团团花纹,最后融汇成一道门户!「玄牝.....」 纪渊心神登时有些迷离,眼中呈现沉醉之色。 陡然之间,虚空好似有股巨大的吸扯力量,要将他的三魂七魄都给抽离出窍。嗡。 皇天道图抖动如浪,光华荡漾肆虐汹涌,把剧烈摇晃的魂魄稳固下来。「果然,奇士的便宜最不好占! 就连降下的恩赐,都留有后手!」纪渊双眸闪动,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即便他手持鹰爪也似的乌紫符印,可当那座玄牝之门隆隆出现,散发难以名状的大道气韵。 寻常人根本抵抗不住牵引诱惑,三魂七魄如若飞升羽化。 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那座门户的怀抱,徜徉于无穷无尽的禁忌与隐秘。 倘若定不住心神,当真沉沦进去,那么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傀儡!「奇士不好相处,女干诈百变。 还是血神老哥出手出阔绰,大气豪爽!」 纪渊摇了摇头,决心以后少跟奇士打交道,不然迟早踩进坑里。与其耗费这份斗智斗勇的闲心与精力,莫如取悦血神。 他通过皇天道图,定住心神摈弃杂念,旋即取出鹰爪也似的乌紫符印。好像将钥匙插入门孔,一股股气机交错之下,那座玄牝门户轰然洞开! 乳白色的无量毫光,如同层层 叠叠的汪洋巨浪,顷刻就把纪渊吞没进去。门户之后。 是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墨色。 寂静到丁点儿声音都没有,甚至是毛孔张合、气血流动。都好似被茫茫墨色吸收干净,完全感受不到。 「肉壳脱去形体,就像消融掉一样,只有念头可以自如运转。其他的一切,均化为无形。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这是坐忘的境界!推开玄牝之门,进入其中,就等同于开始坐忘! 抛却形体、耳目、五感的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 古今千年,那些绝代天骄、惊艳妖孽,无不对于奇士的玄牝之门求知若渴!不惜投效门下,为奴仆、为爪牙! 照现在看来,他们为的就是这座玄牝之门!为的就是坐忘之境!」 纪渊恍然大悟,当形体、耳目、凡俗生灵的五感,皆像衣服一样,层层脱下之后。心神与大道交融互通,不管是参悟法门、亦或者推演武学,那都事半功倍! 「这种一念转动,万千念头纷呈,好似醍醐灌顶的开窍感受,委实叫人着迷。」纪渊感慨着,同时报以警醒。 因为他心如明镜,晓得这也是奇士布下的无形陷阱。进到玄牝之门,就等于开始坐忘。 处于这种玄妙层次,即便庸才也能变为天骄。 清晰体会触类旁通,没有任何瓶颈障碍的舒畅感受。 心性不够坚定者,自然就像着魔上瘾一样,疯狂痴迷沉溺。最终深陷,难以自拔,永沦于玄牝之门。 想清楚这一层关节,纪渊固守心神,不为所动。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是千万年,又或者一弹指。 浓稠如墨的漆黑退去,好像一盏盏明灯点亮,汇聚成一片汪洋。 大小不同的光球接连浮现,成百、上千、过万.....根本无穷无尽,如同恒河沙数!完全当得起浩如烟海,包罗万象的评价! 「这才是玄牝之门的真面目!」 纪渊凝神望去,那些光球实则是一本本书册玉简。 或是记录着秘闻、或是描述着禁忌、或是传承着功法。「元磁!」 纪渊念头一动,千分之一刹那都不到,铺天盖地的庞大光球,便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过来。 【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光】【元合五极山】 【七宝金幢秘录】【子午剑诀】【六辰雷泽神煞】【太阴真磁】【】 短短一瞬,无边洪流轰鸣作响,直让纪渊有些目不暇接。「这么多与元磁有关的上古法门,可要仔细筛选才行。」 他顿时有些犯难,纵然以九窍石人的惊天悟性,想把传自大宗大派的顶尖功法悉数消化。 只怕也不容易! 「那'元合五极山」明显是炼宝之法,这灵机枯竭的末劫,哪来众多的天材地宝可供消耗。七宝金幢秘录'亦是如此,威能广大却弄不到手,等于空谈。 '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光'——这名字也忒长! 更加可笑了,居然需要前往天外,采集周天星辰,炼化罡煞之气.....我若有这般通天彻地的大本事,还用得上费心推演劳什子的四重天真罡?」 纪渊大略扫过一眼,将几门无法达成条件的上古功法挥手扫开。 经过反复的斟酌,只留下《六辰雷泽神煞》、《太阴真磁》、《北冥天海剑》这三道。「接下来参悟也是难题! 《六辰雷泽神煞》乃天蓬山的丙火真精凝练所成,如同星丸跳动,闪变万方,是至阳之物。 而《太阴真磁》却恰恰相反,发于天地两极,其重如巍巍大岳,又有极大吸力,彼此碰撞,进出阴火。 至于《北冥天海剑》更是易学难精.....头疼啊,想从中攫取精华,化为一篇真罡蜕变之法,简直就像错综复杂的毛团,寻出线头来。」 纪渊心神转动,正有些犯难,却见一团无形无质的光球漂浮过来。「真是稀奇!上古修士以六法为根本,雷、水、火、光、音、气!其中水、火常见,雷法也多。 音法、气法已经算得上旁门小道。 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欲修元磁光法的道友!敢问怎么称呼?」 纪渊听到这番心念传音,霎时就是一惊。天运子! 那个被他斩去七魄的五境大宗师!他也在玄牝之门中?! 真个是冤家路窄!这样也能碰到! 纪渊心头翻起惊涛骇浪,却未曾显露半分。 心神依附于九窍石人,化出一道迥异气机,回道:「在下厉飞鱼。」 那团无形无质,伸缩不定的光球闪烁两下,笑道:「原来是厉道友! 灵机枯竭的末劫大世,无论水法、火法!雷法、光法! 皆很难炼成,纵然修持入门,也不可能直指大道! 贫道劝你一句,趁早放弃为好!」 见到天运子并未察觉自个儿的假冒身份,纪渊心念急转,忽地说道: 「道兄有所不知,厉某有个死对头,有些颇为古怪的武功招式,借元磁成刀芒!以电芒推动拳脚! 几次交手,厉某都吃了大亏,占不到什么上风! 所以才求奇士垂青,进到玄牝之门,想要寻个破解之法。可元磁之力无形无质,兼之迅疾绝伦.....实在为难!」 天运子的那团光球猛然一炸,如同一瓢水倾入滚烫油锅,发出剧烈动静。「道兄,你这是怎么了?」 纪渊明知故问。 「厉道友,你适才所言的那人,可是姓纪?年岁颇轻尚未及冠,面相鹰视狼顾,一看就是枭杰?」 天运子心神震荡,好像蕴含着莫大的怒意。「真是!道兄你也认识?」 纪渊放出一丝惊讶的心绪。 「巧了,巧了!这人也是贫道的对头! 厉道友,今日玄牝门中相见,也是你我的缘分!这元磁法道的事儿,贫道愿意相助!」 天运子咬牙切齿,主动说道。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以身为炉熔百经,五极轮转蕴周天 「道兄说笑了,我那死敌区区换血三重天,之所以横行霸道,无非仰仗朝廷势大!其人掌中又有刀弓,杀伐凌厉,端的厉害! 可再怎么样,于道兄而言也不过卑微蝼蚁,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他如何配做你的对手!」 见到天运子主动开口,纪渊反而显得淡定,继续以心念传音。 盖因,他早就通过九窍石人变幻气机,成功加入过血神麾下,还混进阴如雉的大西军。所以才敢改头换面,用「厉飞鱼」的名号诳骗天运子。 经过数次打交道,纪渊已经明白,域外四尊乃是无可名状的大道显化。永存于古今未来,盘踞在深邃虚空,超脱万类生灵之形体。 祂们偶尔投下的目光,又或者垂青的恩赐,如同沉眠之人的细微呓语,并非真正清醒。对于门徒爪牙的回应,亦是如此。 就像太古天庭的诸神合道,但四时轮回、斗转星移等天地常理,也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一样。 因而,哪怕置身于玄牝之门,纪渊也不担心奇士忽然拆台,降下一道旨意,告知天运子实情。 祂们的本体宛若寂灭,居于虚空上界,那些飞升的大魔、敬奉的爪牙,所见所触碰的,乃是非真亦非幻的庞大投影。 「贫道与那纪九郎的恩怨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厉道友是他的对手,那就是贫道的同盟!」 天运子脱去形体的那团光球熠熠闪烁,好似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回忆。被夺的重瞳隐隐作痛,被斩的七魄如同刀绞! 更别提数十年累积而成的浓厚禄命,强横气运了!皆毁于那纪九郎之手! 每每念及于此,天运子恨欲发狂。 森寒的杀机一闪而过,便就收敛起来,心神震动道: 「对了,还未请教厉道兄皈依于哪位尊神的序列门下?」纪渊嘿然一笑,心知肚明,这是天运子的试探。 尽管借用九窍石人的气机幻化,可对方生性多疑,必然没有完全放心。「血祭血神,以颅献座! 道兄,厉某不才,乃是血神麾下,堪堪晋升行者'序列,替阴如雉大人办差。」纪渊无声嗤笑,念诵祷词。 要知道,他与四神发生的交集关系,不见得比天运子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兴许还要略胜一筹。 毕竟那帮外道余孽、化外蛮夷,也不可能将奇士、龙君、血神、怒尊这四位,统统招惹个遍! 那是五境宗师都承受不住的沉重代价! 除非掌握权柄的太古仙神,否则根本无法抵抗,直接就会沉沦!「我若投效四神,攫取四大天选的序列席位,应当都是易如反掌。去了灭圣盟,天运子的护法大位,说不定还要让我来做!」 纪渊灵肉合一,心神内敛,所思所想的念头波动绝无半分泄露。 但为了取信于天运子,他仍是勾动皇天道图,牵引紫色命数群英冠冕】,放出一缕接受血神恩赐的浓郁气机。 「厉道友原来是血神麾下! 贫道天运子,侍奉奇士,礼赞清宝天尊。 虽然奇士信众向来与血神门徒不大对付,但你我既然能在玄牝之门偶然相见,也是一桩缘分。 更何况,还同样有纪九郎这个生死大敌!倘若厉道友不嫌弃,贫道愿意帮这个忙!」 天运子捕捉到那缕盘旋于深邃虚空的晦涩气机,感受到滔滔血海吞没万物的无形气韵,内心顿时信了八九分。 作为奇士天选,他深知没有接受过四神赐福、虚空恩典的门徒,决计不可能有此表现。这也是黑龙台的罗网遍布景朝疆域,却始终难以将眼线、谍子安***灭圣盟的主要原因。 万类生灵的心神魂魄,一旦经过四神的注 视、虚空的灌顶,便会不可逆转的沉沦腐化,彻底皈依于那四尊无上存在。 就连太古仙神也难以逃脱避免,将其唤作「失我道劫」! 「道兄就是天运子.....盟中护法当面,厉某若有失敬的地方,还请见谅则个!」纪渊做出诚惶诚恐的忐忑样子,好像对于天运子的大名如雷贯耳。 「怎么?厉道友晓得贫道?」 天运子心神微动,四神爪牙也不尽数都在玄洲行走。其中以怒尊的门徒、龙君的信众为最。 前者通常都居于其他小界,捣鼓调弄疫病瘟毒、灾害劫难。后者亦是划分疆域,圈地为王,建造酒池肉林,穷奢极欲。 「厉某不知当讲不当讲.....外面流传的那些话,实在过于难听,恐怕惹得道兄不快!」纪渊心神变化,尽显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谨小慎微。 「厉道友还请放心,些微风言风语,岂能乱得了贫道古井无波之心。」天运子也有些好奇,他败走华容府,进到玄牝之门后。 灭圣盟中平素不满自己的那帮宵小,又有什么动静! 「道兄那次无端折戟,让纪九郎小人得志,坐拥好大的名头!不仅将他推上幼凤榜首,一时间风头无两,横压同辈天骄!更让白山黑水的绿林道,对他敬重无比。 前阵子初入靖州,就大操大办了一场群英会,恨不得奉其为主! 还有一些中伤道兄的污言秽语四处散播,说什么道兄的大宗师境界,全凭四神恩赐,没有丁点儿真本事! 乃同辈最差,远比不过纳兰桀和江神宵两位五境! 还说....道武双修,应运天骄,乃是浪得虚名,其实一碰就碎....」纪渊说得吞吞吐吐,讲得虚虚实实,看似义愤填膺,实际火上添油。「好个幼凤榜首!踩着贫道的脑袋,成就他纪九郎的天骄大名!」 天运子稳固的心境险些崩坏,直被气得三尸神暴跳。 恨不得冲出玄牝之门,一手捏死那个辽东泥腿子! 「贫道不如纳兰桀和江神宵?好好好!等贫道出去之后,他们最好也敢这样讲!」 看到天运子那团脱去形体的心神光球,不住地膨胀,好似要炸开一样,纪渊连忙劝道:「道兄切勿动怒!对了,厉某听闻也有人主持公道,声称道兄折戟于纪九郎,是因为受伤在身,这才给那辽东军户捡了便宜!」 天运子竭力收拢怒火盈满的纷杂念头,沉声道: 「这话倒不算错,若非孟玄机、临济老和尚合力护住纪九郎,贫道一脚就能踩死他!」纪渊故作惊讶,咦了一声,心神荡开层层涟漪道: 「竟是如此么?钦天监正出手,那道兄栽个跟头也在情理之中。 亏得那人言之凿凿,讲道兄你是之前跟怒尊麾下的赤心上人做过一场,结果大败·....」天运子闻言,方才熄下去的滚滚忿怒,顷刻腾地窜起,犹胜于刚才。 「赤心那个老废物?贫道能败给他?!」 倘若形体俱全,天运子此时必定要呕出一口精血。 作为天生重瞳,他一直都自视甚高,没把庸碌众生放在眼里。纳兰桀、江神宵与自己并肩而立,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赤心上人那个徒有境界、法道低微,面对杀生僧三招都走不过的老废物!也配沾边? 这是什么奇耻大辱! 天运子一颗颗大如磨盘的璀璨念头,好似火药被引爆,瞬间迸发轰鸣大响。寂静无声的玄牝之门,好像掀起悄然的风暴,将四面八方搅成乱七八糟! 「万万没想到,贫道闭关静修,参悟法门的这段时日,都已变作赤心老鬼的手下败将了.....好得很哪! 多谢厉道友告知情况。 几句毁我、谤我的闲言碎语,岂能撼动贫道的沉稳心境,不去理会便是。」过得一阵子,天运子收束心念,重新镇定下来。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该怪那纪九郎。 可惜,道兄参修神功大法,一时半刻也出不去。 厉某若是推演元磁武学功成,从中领悟克制之法,定然为道兄出这一口恶气!」纪渊觉得火候够了,也就不再过多刺激天运子。 他还要薅对方的羊毛,借用道武双修的大宗师,来助自个儿精进修行! 「贫道刚才见你挑挑选选,取《六辰雷泽神煞》、《太阴真磁》、《北冥天海剑》,想必是要用心钻研元磁法道。」 天运子也不去深究这个厉飞鱼,是否真的能为自己出气。只要能够给纪九郎树一个劲敌,那就不会枉费功夫。 「厉道友的思路也不能说错,从元磁法门入手,钻研道与理的贯通,是一条路子。但在灵机枯竭、灵物凋敝的末劫大世,却有些想当然了。 天蓬山早已沉沦外域,哪里采集得到丙火真精? 天地南北两极,何其之远?厉道友一来一回,耗费百载,也未必能有所成。 至于《北冥天海剑》更加难修....归根究底,时代变了,炼神仙道已经不适用了。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的顶尖法门,也成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最多有些启发作用,意欲从中寻得气血武道的神髓真意,实难成行。」纪渊心神闪烁,咀嚼天运子的话中深意,好似有所领悟。 他故作迟疑,不解问道:「那么,道兄何以教我?」 天运子颇为受用这种恭敬语气,心念一闪,万千文字洪流倏然而至。「上古道法,千变万化,也脱不出六大根本。 水、火、雷、光、音、气! 光法无形无质,防不胜防,确实厉害至极,可也极难入门。尤其是厉道友并无灵根资质,更不可能修到大成。 依贫道之见,你为何不转变思路,大岳拦路,并非一定要翻山跨越,也可以绕路而行。厉道友所求,无非是克制元磁。 此乃阴阳之道,先天就胜一筹。 若要压过一头,不如从五行五极入手。以水、火二法为根底、以雷法作支撑.....」 经由天运子的点拨,纪渊心头忽地灵光一闪。 「五行!五极!既然我已经打算以灵肉合一,成仙武根基。那就不该过于拘束,循规蹈矩! 终极无量第一层,应为先天五行,风助火势,雷行电威,雪飘人间!借由自然之天象,五行之生克,创造独属于我自己的武学! 入五行,从而得阴阳,攫取元磁,炼成真罡!」 纪渊好似抓住冥冥一点灵光,念头纷纷炸开,进出思维火花。「多谢道兄指点,厉某悟了!」 悟了?你悟了甚么? 天运子正欲接续下去,滔滔不绝讲解要点,折服这个血神麾下的大魔行走。 就见这团光球轻轻一闪,卷走他适才调取过来的五行法门,倏然就沉入浩如烟海的无量知识当中。 「元磁天刀、杀鲸霸拳、无极震禅、真空剑刃..... 《不动山王经》、《三阴戮妖刀》、《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六灭破戒刀》....」一段段龙蛇经文流淌于心神,好似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显出诸般奥妙。 取其可用,去其冗余! 原本已经脱去形体,沉浸于坐忘道境的纪渊,随着感悟的加深,竟然于万千念头之中,倒映出一具几乎完美的换血肉壳。 十道气脉如柱撑天,释放滚滚大潮般的 精纯内息,遍布于四肢百骸,交织于筋骨皮膜。「终极无量气功,是将天地元气磨灭性质,炼成混沌纯一。 皆以模拟万象变化,可为风火、可为雷电! 五极轮转,循环不息,化为周天,提挈阴阳!」 天地自然的诸般变化,悉数呈现在纪渊的心海之内。轰隆! 万千念头所倒映的完美肉壳,霎时如受雷劈,又遭电打!旋即是阴风哭嚎、罡风撕扯、寒风刮骨、金风磨练。 浑身上下各处血肉,都被寸寸碾过,几乎散为齑粉。 这种发生于心神的剧烈痛楚,就像坠于十八重无间炼狱,教人崩溃窒息,直欲癫狂!纪渊默默勾动命数星辰,以【心若冰清】镇压所有杂念。 再将天运子调取而来的五行法门逐一汲取精华,融入自身。 那具完美的肉壳好像一座熊熊燃烧的巨大烘炉,将纪渊的心神、气血统统容纳,蕴育炼化上古仙道、末劫武道! 「终极无量气功,第一层!终于是成了!」 不知过去多久,玄牝之门没有日月之分,更无岁月流逝之感。纪渊那团从一间屋子大小的心神光球,已经扩大为一座宅子。坚硬似金刚石的万千念头,不住地紧缩凝练。 好似刺眼的电弧,激烈跳动。 这一霎,肉壳与心神灵通自在,再无任何破绽和漏洞可寻。「五极轮转!火极七重天! 率先被我推演出来! 接下来,再把其余四道融会贯通,化为周天!真罡蜕变之法,便是初成!」 纪渊按下心海炸开的霹雳、摩擦的电芒、急旋的狂风、熊熊的烈火、茫茫的大雪。这些天地自然的变化之象,都被终极无量气功攫取而来,成为元磁武学的一部分!「这个厉飞鱼好像真有收获? 此子的悟性如此惊人,假以时日必成大材! 哼哼,需得想个法子,让他跟那纪九郎狠狠死斗,彼此消耗气运!」 沉浮于无量毫光的的天运子心神闪动,好似智珠在握一般。「贫道待会儿,再跟他结个善缘。 有了这份因果的联系,迟早成为贫道的养料!妙哉妙哉!」 第四百四十八章 奇士的恩赐,晋升四重天,两条紫色命数 玄牝之门极天际地,如同一方大世界,绽放无量量毫光。 纪渊无比沉浸于坐忘道境,收拢心神聚敛如一,万千念头倒映肉壳。识海当中,天象变化。 耳边是霹雳轰响,周身如电芒摩擦,血肉受金风刮擦,筋骨遭烈火熊熊。就连宛似明镜的透亮心神,也被茫茫大雪冻结覆盖。 其身其神,寂然若死,冥冥不动! 哪怕置身于玄牝之门,参悟之速异于常人。 可纪渊那一颗颗念头像生锈的铁器,难以展现锋芒与光彩。 每一次思绪的转动,都如同背负巍巍大岳,有种举步维艰的辛苦感觉。「以身为炉炼百经,这条路子并没有错。 可大道一体两面,至繁至简。 诸般法门、经文,皆有其神髓真意,好似深重烙印。 若无八风不动的大定力,又如何能够层层磨灭,化为己用。一不小心,反受其害,几有走火入魔之危!」 纪渊稳固心神,心知急躁不得,炉养百经是水磨工夫,必须徐徐图之。他默默勾动皇天道图,牵引数十道命数星辰,垂落条条紫气、青光。从天运子那儿攫夺而来的浓厚禄命,也与气运相合。 「攫取!」 纪渊心神闪烁,好似擂动天鼓,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皇天道图抖动如浪,竟然将诸般武学的神魂烙印,硬生生汲取干净。那具肉壳微微一震,体内十道气脉嗡嗡颤鸣,逐步分化五极之数。 宛如火炼真金,原本丝丝缕缕、聚散不定的精纯内息,不断地翻滚动荡!四肢百骸好似一口大釜,底下烧得滚烫,填进无数薪材。 仿佛是以猛火熬煮寸寸血肉,将龙蛇扭动的蝌蚪小字,深深地烙印于筋骨当中。诸般武学的瓶颈齐齐松动,层次纷纷晋升。 或是凌厉无匹、或是不动如山、或是金刚不坏、或是六尘断灭.....一门门神功绝学,逐渐蜕去原本模样,最终化为一个个斗大的古字。 其中水、火一上一下,灿灿放光。雷、电盘旋不定,掠似飞星。 更有天下飘雪,冰封万里的自然天象若隐若现。 它们与周天道场的一方方大印各自交融,如同五极轮转,孕育着独属于纪渊的神髓真意。 哗啦,哗啦啦! 精纯内息沸腾冲刷,细微渗透筋骨皮膜,一点一滴由虚化实,渐次蜕变成为金色真罡! 那一丝一缕的磅礴罡气,直似霹雳暴烈、电芒炽亮,彼此摩擦迸发,又如水火相济,极为和谐的交织融合。 令人举手投足,都可发挥移山倒海般的可怖威力!终于! 借由玄牝之门、天运子的点拨、皇天道图的攫取效用、自身的禄命气数。种种加持下,纪渊猛然跨出这天下武者梦寐以求的紧要一步! 罡成无悔!从此再无转圜余地! 「五极轮转!元磁真罡!」 纪渊直欲仰天长啸,抒发胸中的酣畅快意。 可惜的是,他置身玄牝之门脱去形体,唯有将这份汹涌澎湃的心绪暂时按捺。 那团飞快膨胀的光球如若骄阳,徜徉于茫茫汪洋,莫名有种贯穿上古、末劫两界的惊艳风采! 【你融会贯通五行五极之道,开创仙武合一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才情表示赞赏】【祂降下一份恩赐,并将你的序列提升至'信众】 【名世三剑(紫)】 ..... 「这厉飞鱼到底悟出什么?气机愈发高涨,竟然隐隐有种重演地风水火的大道气韵!」天运子心下一跳,罕见地有些不安。 他给出的五行五极蕴生阴阳的解法,并非 出于好意的倾囊相助,也有几分包藏祸心的恶意在内。 要知道,越是立意深远、威能无匹、接近大道的顶尖功法,其中蕴含的心神烙印就越是顽固不化。 五行五极,法道根本,好比那擎天大岳、驾海金梁。想要撼动已是不易,更遑论轻易炼化,变为己用。 不管是炼神仙道、亦或者气血武道,但凡追求突破的有志者。踏入这座玄牝之门,便如同老饕见到珍馐,恨不得大快朵颐。只不过,一旦克制不住本能冲动, 尽情肆意享用数劫大宗的厉害传承,也有可能将自己活活撑死!「血神麾下的序列,不应该都是没长脑子的莽汉么。 哪来的禀赋去参悟五行大道,攫取阴阳元磁?没道理的啊!」天运子心中恶念翻滚,如大潮升涨汹涌,几乎无法遏制。 他明白,这是失去七魄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一颗道心从此蒙尘,再难超拔通明,极容易被七情六欲所迷惑。 加上修持清宝天尊赐下的那卷《空殛十灾经》,借以推演《万业尸仙论》第十八层,成就鬼仙道途。 「真真是可恨哪!每次见到这种大道一片坦途的好苗子.....贫道竟然会嫉妒、愤恨、生出杀心。 哈,这般模样叫那纳兰桀、江神宵见了,只怕比跌下大宗师境界,更显狼狈!」 此时的天运子,就像在烂泥堆里摸爬滚打,时时刻刻受七情六欲冲击污染,不可能再有往日那般测算因果、捣鼓天机的云淡风轻。 他一边照见内心,一边咀嚼着五阴炽盛的奇特滋味。 忽然间,处于悟道的那团光球凭空一涨,如若雷霆滚走,肆虐玄牝之门。「多谢道兄指点,让厉某功行更进一步。」 纪渊心神好似洪钟大吕,嗡嗡炸响回荡四周。 「厉道友天纵之才,投效于血神门下,委实有些可惜。倘若皈依奇士,大道前程不可限量哪!」 天运子心中妒火与怨毒交织,却要装作洒脱样子。所谓五阴炽盛便是色、受、想、行、识遮盖本心。贪、嗔、痴三毒烈烈烘烘,如干柴堆积焚烧念头。 唯有身受其苦其痛,方能利用五阴、三毒,成就度脱生死的《空殛十灾经》!「似厉某这样的痴愚之人,焉能入得奇士的法眼。 山水有相逢,他日门外再见,厉某必定好生回报道兄今时之恩情!」纪渊意味深长地回道。 毕竟,杀人放火章献忠,知恩图报厉飞鱼。这些都跟他纪九郎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堂堂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怎么可能跟四神爪牙发生牵扯! 「贫道也很期待,厉道友以五行五极,将那纪九郎打落尘埃.....光是想想,就叫人心潮澎湃!」 天运子心神闪烁间,发出淡淡笑音: 「厉道友推演五行真罡,之后少不了炼化诸般宝材,增进自身功力。 恰巧贫道就晓得,辽东的浣花剑派、碧水宫、赤龙府....这几家门派,各自珍藏一份五行精气。 道友若能想办法取到手,真罡定能臻至圆满。」辽东? 这么急着拱火? 纪渊心下嗤笑,明白天运子是借刀杀人,故意把「厉飞鱼」往白山黑水引。 他轻笑道: 「道兄真是见闻广博,正好厉某神功大成,打算去寻那纪九郎的晦气,顺手将这五行精气夺了便是!」 -呼呼!呼呼呼! 纪渊心神脱离玄牝之门,倏然回归肉壳。只身纵马奔驰,冷风如同刀割! 「五行轮转,终极无量! 元磁真罡初成,也不知道是何品级? 洛三郎讲过 ,靖州群雄大操大办,准备给我接风洗尘。 我倒是想有人不知死活,来上一个下马威,好试试元磁真罡的十成威能!」 纪渊深吸一口气,浓郁的寒意倒灌脏腑,还未蔓延开来,就被体内五极轮转的周天万象驱散殆尽。 皇天道图映照己身,十道金色气脉熠熠生辉,如同巍巍天柱撑起穹庐。其下五极轮转,造就雷电掣空,风火汹涌,雪满乾坤的自然天象。 只需念闪之间,就能化为磅礴真罡轰杀强敌!「四重天跨出第一步,凝练真罡。 后续攫取道则,开辟气海,又不知是怎样的风景。」 纪渊雄厚无匹的积蓄,踏破四重天后,十道气脉源源不断蜕变真罡。仅这个过程,都要用上十天左右,可见底蕴之深。 进入灵肉合一的玄妙状态,纪渊的皮膜、筋骨、脏腑发生细微的变化。那种蓬勃的命元洋溢在每一寸血肉,双眸如火炬般熊熊点亮。 鹰视狼顾的枭杰面相,好似增添几分薄薄的无形气韵。 如同篡位的权臣、起兵的反王,忽然名正言顺披上龙袍,有种大势加身天命所归的感觉。 晋升四重天之后,所带来的增进是由内而外。 不仅仅局限于筋骨皮膜、五脏六腑、气血真罡。 经过皇天道图的清晰映照,纪渊从面相、气数、再到先天根骨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显著提升。 尤其是最后一样。 甚至自行凝聚一条紫色命数! 【六根清净(紫)】:【人之作善作恶,皆由六根而起,眼根贪色、耳根贪声、鼻根贪香、舌根贪味、身根贪细滑、意根贪乐境。得此命数加持,六根清净无尘无垢,无烦无恼,断除欲念。】 「晋升四重天,居然还能提升根骨? 我曾听临济大师提过,佛门之中,最上根骨为无量光、无量寿、无量净,等同佛陀转世之身。 其下便是'六根清净'、宝相庄严、十世宿慧、大善功德'等几种。」纪渊眸光闪烁,心下惊讶,无论如何也未料到这样的变化。难不成,临济大师真没看走眼? 自个儿确实是天生出家当和尚的好材料?..... .... 靖州城门,约莫半里外的地方,有一处颇为显眼的擂台。方圆百步左右,显得很是开阔。 黄土夯实,精钢浇铸。 其坚固结实,自不必多言! 当然,最为奇特之处,在于擂台之下。周遭密密麻麻,倒插着各种兵刃。 有刀、有剑、有长枪、有大戟。 斑驳断裂,竖立如林,散发浓烈的森寒意味! 那一处处泥沙堆起的小土包,好似也被鲜血浸透,呈现深深的暗色! 极为怵人! 这就是靖州大名鼎鼎的「第一关」!为何得名? 其中大有说法,也大有来历。 众所周知,越过积翠岭,便是靖州城。只要踏入城门,便算半步跨进辽东。 白山黑水是苦寒地,也是天下虎狼之师的募兵首选。 辽东人彪悍勇烈的蛮狠性子,是被关外的化外蛮夷、关内的响马大寇,硬生生磨砺出来。 几乎人人挎刀,家家习武,造就一股尚武的风气。堪称辽东门户的靖州,亦是如此。 城外的那座擂台,之所以唤作「第一关」。 是因为早年间,其他府州的各行各业过来做买卖,很容易跟本地人起冲突。毕竟装饭的盆子就这么大,谁都来分上一碗,就没多少落得到嘴里。 所以州衙专门筑造这样一方插台,取名为「第一关」。 意思是告诉那些外来抢食的过江龙,想要在这靖州城内站稳脚跟,混口饭吃。打过第一关的擂台再谈! 比如那操办蒲安集的罗平贵,他就曾动过心思,插手靖州的武行生意。结果只留下七八条性命,与七八口兵刃在这里。 按照规矩,外来的过江龙必须派人于城外的擂台上,打过八家无一场败绩。才能立住自个儿的招牌! 而且顾名思义,这擂台叫做第一关。 哪怕真刀真枪打过去,后头也还有第二、第三等诸多难关。这也是为什么都说,靖州排外,难以立足的原因。 今日,一场阴雨初停,天地愁云惨淡。 那方遍布刀剑痕迹的第一关擂台上,站着一个身着雪白袍服,头戴银色抹额的冷峻中年。 其人面无表情,双手环抱一口直刀,眼皮耷拉着,似有若无的精光闪掠。春寒的冷气吹动白雾,不一会儿,他全身上下就挂满薄霜。 可这个中年刀客好像无动于衷,静静地屹立在此,似是等待某位对手的前来赴约。半里开外的城头之上,梁种靠进一张垫着斑斓猛虎大皮的太师椅,手里捧着精巧的暖炉。 身后则是两个气质精悍的军中高手,如同护院家丁,寸步不离。前面还有蹲下身子,给他捶腿的貌美婢女。 这一幕,像极了偶然发迹一夜暴富的地主老财,无端端彰显自个儿的阔绰家底。「梁先生不是讲,要先礼后兵么?怎么把白山刀王庄的「金狻猊'聂东豪请过来了?」靖州第一大派的浣花剑派掌门,微微躬身问道。 白山刀王庄,向来有着「英、雄、豪、杰」四大高手的说法。少主聂人英独占鳌头,堪为同辈拔尖的天骄人物。 其下便是大师兄聂子雄、金狻猊聂东豪,覆云刀聂文杰!此为辽东鼎鼎有名的四境高手! 「入得靖州城,才有礼可言。 可若连门都进不来,那还做什么客?」梁种富态的面皮抖了一抖,笑眯眯道。「谢掌门,咱们看戏便是。 那纪九郎压过刀王庄少主聂人英,踩着他的脑袋登顶榜首。 白山一脉能够服气?金狻猊聂东豪这是要给师弟出一口气、正一下名。与靖州无关!更与侯爷八竿子打不着!」 第四百四十九章 火极七重天,雷动靖州城 浣花剑池是靖州第一大派,立足已有百十年之久。 这么个听上去雅致雅趣的宗门,让人感觉不应该坐落于彪悍勇烈的辽东之地。更像繁华富庶的江南水乡,充满诗情画意的高门大户。 据说当年三代掌门,不愿屈从百蛮贵胃,抛下一句「玉不可毁其白,竹不可毁其节」。随即携带一众弟子,离开沦陷百蛮铁骑下的云阳府。 不远万里跋涉,硬生生把山门基业迁移北地。如斯傲骨,令人心折! 至今还为绿林道的诸多豪雄所称道,每每提及多有钦佩。这一代掌门叫做谢明流,乃是开辟气海的四重天高手。稳坐靖州武林的头把交椅,一州之主的座上客。 这位谢掌门两鬓微白,一身梅花点缀的素雅长袍,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端的是风流俊赏。 他腰间悬有一口古剑,唤作「澡雪」,乃是当世少有的灵兵层次。出处来于《知北游》的「以雪洗身,清净神志」。 故而,手持此剑之时,可以明正心意,不受外邪干扰。运转真罡还可平添几分寒意,如同附骨之疽冻结气血。得到这样一口灵兵,说是立增三四成的战力毫不夸张。「既然梁先生智珠在握,谢某就作壁上观了。 不过依我之见,金狻猊聂东豪的大拙刀别出机抒,以慢打快,以简胜繁,坚如磐石,几不可移。 连刀王聂吞吾都是赞不绝口,称其有望推陈出新,自成一家! 谢某听闻那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也用刀,走的是杀伐凌厉的兵家路数。碰到聂东豪的大拙刀,恐怕要受克制,讨不到半点便宜。」 谢明流微微一笑,给出评断,眼睛余光顺势瞥了梁种一眼,心想道: 「也亏得他能请动聂东豪,纵观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他更合适迎战那个纪九郎了。胜则为白山刀王庄扬名,哪怕东宫不快,也由聂吞吾这个五境大宗师撑着; 败.....那就把梁子结得更深,后续可以继续挑弄少主聂人英,让他出面。随意一步棋,就把纪九郎的退路封死! 这死胖子真个阴毒!」 梁种挪了挪屁股,好让略显臃肿的身子陷进座椅,靠得更舒服一些。捧着暖手的精巧火炉,油腻腻的面皮微动,嘿嘿笑道: 「谢掌门法眼如炬,自当不会看错形势。 只不过聂大侠上第一关的擂台,是给白山刀王庄正名,属于私斗,官府也难插手。我就算想保一保纪千户,也没个合适的由头,真真头疼啊。」 谢明流嘴角含笑,并不流露其他表情,只略过这个话题,压低声音道:「梁先生已经许久未来靖州了,今夜不若在浣花剑池下榻。」 梁种眼珠一转,那张富态的脸庞跃出喜色,每一丝皱纹都舒展开来。「谢掌门真个是有心人,比那大旗会的铁掌门识时务多了。 好好好,我在贺兰关跟随侯爷,也时刻惦念着浣花剑池的诸般风景。」随行的其余几大门派,眼底无不掠过鄙视、厌恶的相似神色。 尤其以大旗会的铁掌门为最,那张钢铸也似的冰冷面皮下,无声发出嗤笑。浣花剑池?怕是窑子才对! 生生把一个门派,变成靖州权贵寻欢作乐的风月地。他谢明流怎么好意思自称「君子剑」? 又怎么面对三代祖师? 可铁掌门转念一想,自个儿也是要把妻女献于别人床榻的窝囊货色。哪来的脸面取笑谢明流! 钢铸的面皮微微抽动,心中悲苦更甚,那双略微空虚的目光眺望城外。一时间,不知道该盼着聂东豪大挫纪九郎,狠狠杀灭那千户的威风。还是纪九郎大败聂东豪,让梁种这贼子的算计满盘落空。 「冥顽不灵的蠢材!」 梁种似有所觉,不露痕迹扫过铁掌门,心下冷晒道:「等这场好戏落幕,看老子怎么炮制大旗会!」 他奉定扬侯之命,召集群英会猎靖州,好试试纪渊的成色。手中大权在握,动辄破家灭门! 可谓是一尊活阎王! 谢明流这种道貌岸然的老货清楚利害,乖乖给上孝敬,自己也就懒得去找麻烦。可这大旗会三番几次不知好歹,正该拿来杀鸡儆猴,震慑靖州武林。 「没有功名官身又如何?没有武道天赋又如何? 老子手指动一动,靖州主就要诚惶诚恐,眼皮跳一跳,能将这帮威风八面的大派掌门,吓得屁滚尿流! 只要有权有势,照样安身立命!」 梁种手掌捏着精巧火炉,滚烫的气息炙烤皮肤,令他既享受又畅然。似这样的舒坦日子,还在后头呢! 「梁先生,他来了。」 谢明流早已跨过凝练真罡,进入开辟气海的层次。武道修为之高,冠盖城头一众掌门。 他眸光轻轻一闪,便已捕捉半里开外的强横气机。滚烫、炙热、暴烈、汹涌、冰寒.... 「咦?这是几个人?怎么感觉.....」 谢明流心下诧异,这一缕气机颇为古怪,性质变化多端,有些难以捉摸。 就在他闪念之间,那匹白身黑尾、头顶生角的神骏龙驹,便如一道电光卷动狂风,飒然而至! 极为扎眼的大红蟒袍猎猎招展,很快就映入城头众人的眼帘当中。同时也进到半里开外,抱刀而立的聂东豪目光之内。 「纪渊!聂某....候你多时!」 面无表情的中年刀客眸光翕张,骤然发亮。 那张受尽风霜的粗粝脸庞,好似顽石蜕皮,现出其中良质美玉的灿灿光华。 其人于陡然之间,不高不矮的平常身形寸寸拔升,霎时变得雄伟昂藏,直如顶天立地。那口名为「大拙」的古朴直刀嗡嗡颤鸣,仿佛怒蛟欲要冲霄而起! 四面八方的寒流倒卷,如同惊涛拍岸,瞬间冲散周遭弥漫的薄霜浓雾! 随着雄浑真罡喷薄而出,好似一条怒目张须的森寒大蟒,盘绕于周身各处。喀嚓,喀嚓! 方圆百步之内,寸寸气流皆被寒气凝结,冻成皲裂也似的晶莹裂纹!这就是真罡的威能! 人身与天地交感,几乎能够做到虚空生水火,熬炼精气神!白山积雪万载不化,罡风凛冽寒绝无匹! 聂吞吾当年踏破四重天,攫取的正是这一股天象伟力,将其炼化成为武道真意!现在被他的二弟子聂东豪催发使出,亦有所向披靡的强横姿态! 「聂吞吾真不愧是坐镇三千里白山的大宗师!雪饮真罡寒绝霸道!北傲八刀纵横睥睨! 更难为他这徒弟聂东豪,摆脱师尊传道的潜移默化,悟出大巧若拙的刀法精义!」城头之上,谢明流眼眸一缩,语气颇有几分羡慕。 聂吞吾号称北地刀王,第一宗师。 其人武道已是绝顶,可这调教弟子的本事也不差!白山四秀,英雄豪杰! 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有不凡之处,远超同辈同境! 「那纪九郎怎么应对!他好像才刚突破四重天.....不知凝练的是何等真罡!」梁种面上浮现好奇之色,心底更是升腾嫉妒。 似他这种一无家世出身,二无天赋根骨的庸碌之辈,最恨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天骄。这纪九郎尚未及冠,就已踏入四重天,日后若不天折,晋升五境几乎板上钉钉之事!加上有东宫器重、太子垂青,简直便是架上登天梯,直通青云路! 「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真真叫人羡慕! 只不过白山黑水埋了多少天骄妖孽.....」梁种眼光闪烁,思忖之际, 那匹踏风逐雾的呼雷豹纵身如电,一闪而逝。瞬间就从遥遥天边,逼至第一关的擂台当前。「拦路者谁?」 端坐于马背上的大红蟒袍衣角翻飞,垂落的眸光轻轻一跳。还真有不知死活的家伙,跑来拦他的路! 这一眼如同冰寒彻骨的茫茫大雪,轻轻落在聂东豪的肩膀上,令他肌体有种针扎一般的细微刺痛。 「灵肉合一!武道真意! 这么年轻就突破四境,难怪能与少主相争.....」」 聂东豪呼吸一顿,抱刀而立,心意与兵器水***融,四肢百骸的寒绝真罡滚荡不休!他正要张口回答,自报家门,好与这纪九郎来上一场较量。 却见深邃虚空颤颤抖动,似有激荡的心神来回席卷,传下冷冽的话音——「算逑!管你是谁!」 纪渊仰天一啸,真罡初成,正愁没人练手。 这刀客多少有些像样,拿来试试终极无量气功的第一层!五极轮转之威,正正好! 念头一闪,他倏然放开缰绳,扬手就是一掌按下。 周身百步的大气爆鸣,好似齐齐塌陷,震起大片泥沙!轰! 十道气脉似天柱倾塌,进发庞大洪流般的可怖真罡,宛若精气狼烟横压四野! 璀璨如赤金的炽盛光华纵横交织,仿佛桀骜天神一脚踢翻炼丹炉,倾泻出大片的熊熊烈火,陡然染红半壁山河! 「初入四重天,便有这般大的气象?」 聂东豪耷拉的眼皮猛然抬起,周身盘绕的森寒大蟒霎时昂首,显出狰狞凶恶的无情灭绝! 寒绝无匹的雪饮真罡不甘示弱,半个弹指走过四肢百骸,猛然透体而出,欲要与之正面对抗! 他倒要见识一下,这位北镇抚司纪千户的凝练真罡究竟有何玄奇!「原来是白山刀王庄!」 纪渊眸光闪动,重瞳法眼映照万千,顷刻瞧出这个中年刀客的真罡来历。 他心如平湖不以为意,蜕变三成的元磁真罡于体内轰然炸开,打出新近参悟的一招武学! 火极七重天! 按下的右掌好似紧攥一口炼丹炉,金色真罡刹那转为赤红,散发无匹的炙热!冥冥虚空噼啪炸响,似有火光熊熊,势要焚天! 嗤嗤!嗤嗤嗤! 大气炙烤得扭曲变化,氤氲翻滚,腾起大片蒸腾白雾,宛若遮天蔽日,搅得混沌无光!看似随意的一掌,于落下的半个刹那,就将方圆数里之地覆压囊括,好似无穷无尽的磅礴真罡弥盖所有! 「烈火性质的真罡?至少是二品往上!」 连城头之上的谢明流亦是心惊不已,初入四重天怎么可能如此生猛?要知道,内息蜕变真罡也要时日,并非一蹴而就! 这人? 究竟是积蓄雄厚到什么境地?!「靖州城在摇晃!」 梁种富态的面皮狠狠抖动,猛地从宽大的座椅站直起身,脚下有种站立不稳的心惊胆战。 他望向半里开外的燎天烈火,相隔这般远,都感觉得到虚空沸腾。大气好似滚水冒泡,要将人身血肉熬干烧毁! 呼吸吐纳的时候,好像吞入一块块火炭,筋骨皮膜几欲枯死焦黑! 纪九郎这一掌之下,震惊数里,撼动州城! 这已经是真罡大成,才可能有的强横实力! 不知道置身第一关擂台的聂东豪,又是个什么情况?轰! 音波如雷,炸响长空! 寒绝无匹的雪饮真罡,与那极尽炽烈的赤红真罡猛地相撞! 黄土夯实、精钢 筑造的宽阔擂台,霎时崩灭,似是地龙翻身,震得千万斤重的泥沙扬起! 倒插折断的刀枪剑戟,纷纷破灭崩碎,搅成齑粉!聂东豪雄伟的身形如受重锤,向后暴退! 他面上的从容之色消失殆尽,眼中布满十二分凝重。仅仅只是一招,盘绕周身的寒绝大蟒支离破碎! 咚的一声! 如同雷火炮弹砸在城墙之上!微微一晃! 「是我失策!小觑这个千户! 应该抢先出刀,以长击短才对!」 聂东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强横的躯体抵住铁石铸就的城池,借以散去打入周身的暴烈罡劲! 「纪.....」「痛快!」 那袭大红蟒袍腾空而起,一掠数十丈,如同长虹贯日,几个弹指就已逼近靖州城!纪渊跨步向前,眉宇间尽显酣畅淋漓,好似战天斗地,意气无匹! 成就真罡,果真爽利! 他筋骨一动,周身十道气脉齐齐一震,雄浑的气血与磅礴的真罡相互交融。修长五指捏合成拳,似缓实快,压塌虚空! 重重砸向都还未来得及出刀的聂东豪。 他那口大拙刀宛若怒蛟意欲出鞘,喷发寒绝杀意!可耳边捕捉到「嗡」的一声,莫名有股牵扯之力。刀身好似被紧紧吸附,迟滞了三分之一个刹那!「你?凝练的不是火属真罡!」 聂东豪睁大双眸,心境霎时崩碎,显得震骇无比。 在他眼底,已然倒映出那只晴天霹雳也似的可怖拳锋! 好似太古天庭雷部真君,高踞于九霄之上,行使生杀予夺的莫大权柄!拳如天罚,雷动满城! 第四百五十章 城头蟒袍迎风立,飞扬跋扈谁为雄 「果真无愧.....天骄之名!」 亲眼目睹纵马而来的少年风姿,聂东豪亦不由得赞道。 正欲接招,念闪之间,那口心意相通的大拙刀迟滞一瞬,莫名无法自如出鞘。一步慢,步步慢! 只这下疏漏,他便彻底失去先机,半只脚向着! 面对当头砸落的那记重拳,整个人既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如同大岳倾塌的可怖绝杀! 呜呜!呜呜呜!大气震爆! 好似鬼哭神嚎,大潮轰鸣! 聂东豪呼吸一窒,只觉得劲风扑面,宛若刀割。 节节拔高的雄伟身躯,不得不矮下半截,宽阔的后背用力抵住那面厚重城墙,像是要将自己深深嵌进去一样! 喀嚓!喀嚓! 宛似生铁般坚硬的层层砖块,如同受到蛮横妖魔的疯狂冲撞,瞬间绽出蛛网一般的细密裂纹! 乍一看,好像触目惊心的狂乱大蟒,肆虐蔓延于高达数丈的靖州城墙!嗤嗤!嗤嗤嗤! 寒绝无匹的雪饮真罡似怒***薄,悉数从周身毛孔轰然涌出,陡然有种江河直泻的汹涌猛烈! 只见周身数尺之内,条条气流霎时凝结,凭空冻出锋锐异常的长长冰棱。犹如锐士列阵,平举如林长枪,向前猛然刺杀! 这是聂东豪唯一来得及催动的招式!北傲八绝!冰封三尺! 以真罡凝聚寒气,以刀劲画地为牢! 既能困人,也可自守! 到底是北地大宗师聂吞吾的亲传弟子,到底是辽东拔尖高手之一! 纵然来到这等几无办法的绝望逆境,聂东豪照旧能够及时稳住崩碎的心境,于间不容发悍然出手,欲要逼迫纪渊收招退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半个弹指!轰隆隆隆! 那袭劈风破浪的大红蟒袍,仿佛闷雷滚走撕裂大气,化为一道气势骇人的电掣风雷,陡然杀至聂东豪的身前! ...... 那张鹰视狼顾的冷峻面皮,没有一丝丝动容变化。身随拳动,笔直压下! 寒绝真罡化为的冰棱长枪,好似撞上金石熔铸的巍巍大岳,竟然应声接连碎裂!「横练!此子最厉害的,乃是体魄! 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聂东豪眼底闪过恍然,终于是不做挣扎,安心闭目等死。 他可没有佛门大金刚的坚固体魄,纵然是有,多半也挡不下风雷啸动的天罚一拳!咚! 恍若洪钟大吕重重一撞! 炸裂的音波浩荡无匹,宛如实质的激烈涟漪层层荡开,霎时间排空所有大气!天地都为之一静! 「这!」 聂东豪闭紧的眼皮狠狠跳动,整张面庞好像被飓风扫过,几乎将须发扯裂开来!他只觉得被当头棒喝,颅脑嗡鸣,心头发炸,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位! 筋骨皮膜直似过电一般,不住地剧烈抖动,宛若全身散架! 就连雄厚勃发的气血与真罡,也是如遭重锤,被硬生生压回体内! 「好可怖的一拳!」 聂东豪周身无一处不痛,无一寸不麻。 仿佛有九天神人以雷霆为锤,大地做鼓,造出这般声势!穿金裂石的滚滚音波,直冲云霄! 如一记重槌落下,搅得百丈长空翻滚不休,震得百里之地皆可闻听!哗啦,哗啦啦! 惊涛骇浪也似的大气席卷,那袭大红蟒袍猎猎作响。 护体真罡与肆虐波动相互摩擦,带出一连串明灭不定的闪烁火星! 如同巨兽匍匐的整座靖州城,好似粗如山岳的九天霹雳悍然砸 落,回荡着剧烈震响。许多老百姓仓皇抬头,还以为是天公变脸,欲要打雷下雨! 「我认负了!纪千户!我聂东豪甘愿认负——」离最近的聂东豪大声喊道。 他的耳膜破裂,流出鲜血,两眼昏昏发黑,须发、衣袍都叫狂流扯碎。整个人好似置身于风暴眼中,显出无比的狼狈姿态! 纪千户这一拳所打出的声势,简直像是划分阴阳两界,生死再不由己!那种拳落命断的大恐怖意味! 委实可畏! 即便自个儿拔出大拙刀,提起十二分精神,又能挡得住几下?聂东豪死里逃生,心气一泄,顿时露出惨然的苦笑。 武夫之争,出手便要分生死、决高下!哪怕只胜一线,亦是天渊之别! 白山刀王庄的门下弟子,再怎么盛气凌人。最后是赢是输,该认就认,绝不拖拉! 「少主屈居第二,倒也有些道理!」 聂东豪无奈长叹,未见纪渊其人,他也与辽东武林想得一样,以为是东宫扶持新贵,踩着刀王庄少主登顶榜首,这心里很不痛快。 所以才被梁种请动,于靖州城外拦路邀战。 可如今.... 聂东豪回头一望,铜铁也似的厚实城墙,叫那一拳打出个骇人的窟窿!倘若砸在血肉之躯,即便铸成换血法体也要化为肉糜! 强横如斯的坚固体魄,再加上那份品级极高的气血真罡!偌大的白山黑水! 同境之内! 又有谁能与之抗手?!是年侯府的申屠元,还是郭侯府的董敬瑭? 「原来是北地称雄的聂二侠! 今日领教大宗师所创的雪饮真罡,又品鉴北傲八绝的一招,也算长见识了。」纪渊长身而立,瞥了一眼生生凿穿的铜墙铁壁,洒然一笑道: 「下次有机会,再找你家少主讨教切磋!白山四秀,英雄豪杰! 本官初入靖州就见其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试一试英与雄两位的本事!只是以后朝廷官场的事儿,最好少来掺和,免得祸及山门!」 说罢,他也不管聂东豪听没听清楚,衣袖一挥,足下一点,身形如若利箭窜起数丈之高! 两条蟒纹的大红袍服散发逼人的贵气、熏天的权势,几无声息地落在墙垛上头。「诸位莫不是来看戏的? 那瞧得如何? 本官与聂二侠可曾让你们尽兴、满意了?」纪渊负手而立,衣角卷动。 茫茫大雪也似的冰冷眸光,逐一扫过城头众人。首当其冲的那个,自然就是喉咙滚动的梁种。 他富态的脸皮抖起肉浪,好像惊悸莫名,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年轻千户挟带两招击败聂东豪的无匹大势,倏然出现于靖州城头。此时,恰逢阴惨惨的浓云四散,显出一轮并无几分暖意的璀璨骄阳。 日光道道斑驳洒落,倾泻于那袭大红蟒袍上,与织就的金线交相辉映,更添几分尊荣!「千户大人当面,我等没有第一时间出城迎接,恭候大驾,真个该死!」 梁种眼珠一转,勉强收拢面上惧色,毕恭毕敬,极尽卑微。 「的确如此!本官乃北镇抚司正五品千户,又受朝廷钦命巡狩辽东! 你个奴才一介白身,并无任何功名,这等腌臜货色,见到本官不仅不拜,还大摇大摆坐在城头? 全然是没把朝廷王法、东宫钦命放在眼里!不过还好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错在何处。 既然满口称该死,那就在这里死给本官看一看吧。」纪渊居高临下,颔首回道。 这番话音甫一落地,城头之上鸦雀无声! 众多掌门噤若寒蝉,屏气凝神,陷入 死一般的沉默当中。 这位纪千户委实是过江猛龙,这才半只脚踏进靖州城,就要定扬侯麾下的幕僚自裁受死! 以往从天京传来的各种流言,辽东武林只晓得那个纪九郎飞扬跋扈,桀骜不驯。可谁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个跋扈,又是怎么个桀骜。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终于是切实领教到了!「纪千户......可真会说笑。 梁某人效命于定扬侯,虽无朝廷官身,也未曾考取功名,但侯爷不拘小节愿意重用,命我前来靖州! 一是恭迎千户入辽东,为大人接风洗尘; 二是纪千户巡狩白山黑水,唯恐人生地不熟,让我做些带路的差事。」梁种额头渗出冷汗,直感觉上方有一双眸光森寒垂落。 尽管只是略微扫过,周身肌体就像被针扎一样,泛起剧烈刺痛。 原本作壁上观看好戏的轻松姿态,瞬间消失不见,转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 两条萝卜也似的短腿,很是自然的一软、一弯,当场跪倒下拜,连连磕头。「原来如此。 先生姓梁啊?还是定扬侯身边的亲信? 也不早说,险些让本官辜负侯爷的一番美意。」 纪渊施施然走下墙垛,竟然将梁种当人肉垫子似的踩着,缓缓坐上那把宽大的太师椅。俨然是目中无人的跋扈气焰! 「本官听说定扬侯军帐下,文韬武略的军中大材层出不穷。 驻守贺兰关数十年,让那帮子化外蛮夷、百蛮余孽始终不得寸进。这乃泼天之功,累世之勋啊! 纵然比起朝廷那几位国公爷,实则也不遑多让!于辽东而言,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梁先生,你觉得本官说得有没有道理?」 梁种本就有些臃肿,跪伏于地已经很是难受。 如今背上还压着纪渊翘起来的一条腿,喘息都觉困难。那张弥勒佛般的富态面皮,没多过多久就涨得通红。 他眼中怨毒浓烈无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用尽手段炮制这个年轻千户。遥望自己待在贺兰关中,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受过这样屈辱?! 连董敬瑭那个野心勃勃的狗崽子,都要卖上几分情面! 诸般念头如毒虫钻心,啃噬五脏六腑,可再难忍耐,梁种几个急促呼吸之后,仍是谄笑道: 「纪千户奉朝廷钦命,巡狩咱们辽东。 倘若能够明白侯爷的苦处与难处,真真是再好不过。 梁某人来靖州之前,侯爷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怠慢千户! 众所周知,咱们辽东风气彪悍,不比寻常地方。 响马剿灭不尽,大寇杀之不绝! 那帮子凶恶歹徒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就连侯爷押送税银的车马都曾下过手!所以梁某自不量力,将靖州武林的各派掌门纠结过来,专程为千户大人保驾护航,绝无其他的心思。 如有冒犯之处,梁某愿意赔罪! 还请千户大人海涵雅量,莫要见怪!」 梁种把脊梁一再压低,跪伏前行缓慢挪动,凑到那把座椅面前。 绸缎的衣袍脏污一片,油腻的面庞灰头土脸,可这一番话讲得却是字字肺腑、句句衷肠,让人很难再有什么介怀。 「梁先生你的诚意,本官感受到了。」 纪渊按住座椅扶手,将压住梁种的那条腿收回来,身子略微前倾。 「适才可能有些误会,梁先生赶紧起来,本朝早就不兴磕头下跪的繁文缛节,本官如何当得起这份大礼。」 紧接着,他就伸手搀扶起尽显狼狈的梁种,好像冰释前嫌。「千 户大人宽宏雅量,气度真叫梁某心折不已。」 梁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腻汗迹,半弯着腰谄笑道:「我已经备好接风的酒宴,就等大人前去。 白山黑水虽然苦寒,没有京城繁华,可也不乏值得入口的山珍海味。」纪渊眸光幽暗,摇头道: 「不急,本官还有句话没跟梁先生讲完。」 梁种微微抬手,迎上这位纪千户似雪冰寒的冷冽眸子,痴肥的身体打了个哆嗦。「不知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纪渊声音放缓、放轻,宛若流云聚散,有股缥缈高远意味:「本官从不与腌臜破烂说笑! 你不愿死,无妨。 本官帮你一把!」 此言一出,梁种脸皮一僵,笑容凝固。 整个人好似坠入冰窟,全身快两百斤的肥肉颤颤抖动。 他心知不好,这个年轻千户摆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是个狠茬子。当下方寸大乱,慌忙退开两步,色厉内荏扬声嘶吼: 「纪渊!我乃侯爷亲信! 你胆敢拿定扬侯府的脸面立威,以后白山黑水绝无容身之处!谢明流!救我!」 梁种前半句是威胁提醒,后半句就转为急声乞求! 他心中清楚,城头上护得住自个儿的武道高手,唯有浣花剑池的掌门谢明流! 这纪九郎杀性极重,喜怒无常,根本无法沟通交流,搬出定扬侯的名头都不管用。只能逃回贺兰关,狠狠地告上一状,让侯爷动手收拾! 「本官代天巡狩辽东,看谁敢违逆朝廷!」 纪渊睥睨众人,蟒袍猎猎吹动,随手一抓,五指如钩,气血与真罡交汇相融,进发磅礴无匹的沛然大力! 肉眼可见的粘稠白浪,宛若滔滔江水向两旁排开! 只一个轻舒猿臂的动作,就将梁种扭身奔逃的臃肿身躯拿住! 五指捏合,好似攥住颈后的脊柱大龙,像是给蛇抽筋一样,用力一甩!再重重掼下! 咔吧!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那梁种猛地砸落在地,像没了骨头的肉虫剧烈滚动。凄厉惨叫不可抑制的炸开回响,狰狞咒骂道: 「辽东的天地,一半归昭云侯府!另一半是定扬侯府!纪渊你此刻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 嚣张一时,不可长久,迟早要遭报应!干脆与你明说,我若身死! 从今以后,白山黑水! 你寸步难行!」 纪渊淡淡一笑,眸光扫过将手放在剑柄上的谢明流,不紧不慢走到梁种面前道: 「那就借你这条命,告诉白山黑水讨生活的、做买卖的、挣家业的、守边关的.....跟他们讲上一声! 辽东的这片天,也该变一变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下榻剑池宿凤床,白山黑水谁为尊 靖州城头,一片愁云惨淡。 经过两位四重天大高手的气机交锋、真罡对撞。 原本平静的冥冥虚空,如今好似滚水沸腾,剧烈地抖动荡漾。 呈现乱流迸发,肆虐涌动的可怖景象! 烟尘、泥沙、大气皆被扭曲莫名,宛若水火暴烈相冲,造就隆隆震动的宏大音波! 轰然之间,闷雷轰响,电蛇奔走,刹时就将晴空染成墨色! 天象无端端便被改易,恰如山峦层叠的浓厚乌云,又好似千军万马聚拢成势。 倏然压向巍巍高耸的铜铁城墙!与此同时,细密的雨点连成一线。 如同珠帘崩碎,穿空落云,纷纷坠于大地。啪嗒,啪嗒! 只见豆大的水珠接连砸下,来得又急又猛。 打在梁种那张扭曲的面皮上,顺着破布口袋也似的皮囊,冲散身下的殷红血迹。 「谢明流?浣花剑池的当代掌门? 你这是打算对本官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意欲刺杀北镇抚司千户! 好胆量!好气魄!」 纪渊眉锋扬起,没去看被他一脚踩死肝肠寸断的梁种尸身,转而望向浣花剑池的谢掌门。 那袭出于朝廷织造局之手的大红蟒袍,如同海浪似的细微动荡,震开弥漫过来的水雾湿气。 衣角上下翻飞,一道淡漠的眸光横扫过去,将气度儒雅的谢明流笼罩在其中。 先败白山刀王庄聂东豪,再杀定扬侯府梁种!挟着这股肆无忌惮的跋扈气焰,纪渊其人双手负后,背对低垂穹天。 锋芒之盛,几乎威压全城! 即便是早早踏入四重天、开辟气海的谢明流,此刻也有些骇然,忙不迭把握住剑柄的手掌松开。 倘若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抄家斩首都算轻罪,自个儿下场必定十分凄惨。 于是,他赶快低头、躬身、拱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的客气答道:「绝无此意!谢某绝无此意! 浣花剑池一向奉朝廷为天,恪守法度从无逾越! 又怎么可能升起刺杀钦差之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还请千户大人莫要误会!」 面对初入四重天,修为不如自个儿的纪渊,谢明流很是坦然的伏低做小,全无半点被逼无奈的愤恨神色。 人道皇朝统摄之下,大宗大派早没以往的威风八面。 除非晋升五境宗师,登上山河榜前十之列。否则哪有底气跟钦差命官叫板耍横! 那无异于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城头上一众掌门见到这幕,咬着牙在心底赞上一句。 不愧是能屈能伸的君子剑! 「听谢掌门话中的意思,那是本官冤枉你了?本官该给你赔罪才对?」 纪渊故作骄横,斜睨问道。 上辈子他最厌烦这种拿捏腔调的官架子,眼下却是派上用场。 这座靖州武林,以谢明流武功最高,浣花剑池基业最大。 而靖州又是辽东门户,倘若纪渊压不住人,那就立不住脚,迟早要被定扬侯赶出去。 更别提真正意义上踏进白山黑水,去做一条过江猛龙。 据北镇抚司的卷宗记述,谢明流是个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这种货色畏威不畏德,必须拿出点手段才可降伏。 「不敢!纪千户断案如神,法眼如炬,这般大的名声,谢某待在辽东都有听闻。 又怎么可能冤枉谢某、冤枉浣花剑池! 谢某心想,千户大人定然是听到小人散播谣传的风言风语,故而才对浣花 剑池、对我有所误会。」 谢明流果真是养气功夫深厚,有着唾面自干的涵养本事。 哪怕被纪渊故意找茬,他依旧面如春风,恳切说道: 「千户初到靖州,想必还未见识过风土人情。 不如这样,干脆由谢某做东,请大人下榻浣花剑池,品一品北地的新茶,尝一尝辽东的风味。」新茶? 纪渊眉头微皱,寻思着这词好耳熟。 可分明才过雨水,惊蛰都未到,哪来的新采嫩茶? 「本官奉旨巡狩辽东,怎么好公然下榻靖州大派,岂不是惹人非议。 再者,本官听闻谢掌门你与梁种交情匪浅,平时称兄道弟。 梁种死在本官手上,你万一心怀怨恨,我害怕入了浣花剑池的山门。 到时候,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纪渊似笑非笑,幽深眸光掠过众多掌门,这帮靖州武林的豪强人物,如今像个落汤鸡。 毕竟他们可没有蟒袍避水火,又不敢运起气血内息蒸干雨珠,显得十分狼狈。 「谢某惶恐!谢某与梁种只是泛泛之交,不过平时吃过几顿便饭,哪里谈得上什么情义! 千户大人明鉴,倘若同坐一席饮几杯酒,就算兄弟! 那谢某的手足岂不是遍布天下?没这个说法!」 谢明流努力辩解道。 纵然立于瓢泼雨中,可到底是四境大高手。 气血与真罡内外循环,早已完成天地交汇、自辟一界的境界修持。 因此浑身上下硬是无一处被淋湿,尽显靖州第一人的雄厚功力。 「行吧,谢掌门讲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既这般盛情相邀,本官如若再做推辞,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传闻浣花剑池有一张出自大师之手的百鸟朝凤床,是用千年梧桐所制成,本官很想见识一番。」 纪渊微微一笑,颔首应道。 他没忘闭关的天运子指点过,辽东各派藏有五行精气,助益真罡修行。 其中之一,便是浣花剑池! 适才的推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免得自个儿太过急切,给谢明流察觉出端倪。「多谢千户大人赏脸!」 谢明流拱手一拜,俨然是把纪渊奉为座上宾。 却在心底暗自咒骂,比梁种那死胖子胃口还大,连那张三代祖师传下的百鸟朝凤床都惦记上了。 其实以他的城府,也明白跟朝廷钦差走得太近,容易引起定扬侯府的不满与怒火。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倘若此时摆明车马,坚定支持雄踞白山黑水数十年的两位侯爷。 恐怕直接就被这杀伐果断的纪九郎,随便找个由头当场拿下。 四重天的气海武夫又如何? 胆敢有一丝的违逆意思,那就要背上抗法的罪名。 六大真统,尚且要对朝廷俯首。更遑论区区一座浣花剑池! 「这纪九郎来者不善,刚到靖州就拿梁种开刀,杀人立威。 瞧这汹汹势态,迟早要跟定扬侯做过一场。保存自身方为上策!」 谢明流心下念头盘旋闪动,他请纪渊下榻浣花剑池是示好。 稍后再把消息放给远在贺兰关的定扬侯,也是表明态度。 反正两边都不得罪,哪一方能赢就站过去!...... ·······扑棱棱! 灰白色的铁鹰振翅,越过浓墨也似的厚重阴云,倏地俯冲而下。 贺兰关内,有一座被唤作「鹰巢'的土黄坞堡。 专门饲 养飞禽的兵丁丢出一条肉干,尖锐的鹰喙叼住,随后收起双翅,落在那条抬起的手臂上。 「赶紧报给将军!靖州有大事!」 兵丁取下系着红布条的竹筒,脸色大变道。 鹰巢每日都会收到辽东各地府州传来的密报,其中红色代表十万火急,只比化外蛮夷冲犯边关的 黑色差一级。 短短片刻,那只用火漆封好的竹筒交到董敬瑭手上。 雄健如虎的青年大将,拔掉塞子拿出密报,大略扫过一眼,面皮轻轻一动。 「梁种那只仗势欺人的疯狗居然死了? 这下子侯爷该要发火,辽东恐怕都要翻个身!」董敬瑭眯起眼睛,透出一线凶光,心想道: 「那个纪九郎也是年轻气盛,刚到靖州就开始抖威风,半点情面也不给定扬侯府。 真把白山黑水当成京城,以为东宫两个字便能吓住所有人?不晓得天高地厚!」 高大雄健的青年端坐案后,随手将密报揉得粉碎。 梁种身死,对他而言算是一桩好事。 定扬侯府一文一武,文事归梁种打理,武事由董敬瑭掌管。 现如今少去一根顶梁柱,说不得就要他多分担些。 辽东数府的税银、军费、粮草、人马。 这么大一块肥肉,随便刮下一层油水,就足够自个儿豢养私兵,训练家将。 「给本将备马,我要亲自觐见侯爷,禀明此事。」 董敬瑭念头浮沉,没了梁种使绊子,定扬侯只会更加信重自个儿。 那枚兵家武庙的百战大丹,说不得很快便能到手。 「让谢明流那个墙头草好生盯着纪九郎,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还有.....三更堂那边为何没动静了?」董敬瑭掀开大帐,昂首挺胸大步踏出。 数十名精悍无比、眼神肃杀的披甲亲兵簇拥着这一位雄健青年,莫名有股伥鬼伴山君的阴森气势。 「三更堂连续折了好几个高手。 五毒叟和肖鱼肠这两位都没了踪影,不知是死是活。 那边讲,咱们给的消息有误,纪渊是个硬茬子,已经凝练真罡,还大败白山刀王庄的金狻猊聂东豪。 大当家认为,这桩暗花是赔本买卖!」 负责联络三更堂的那个亲兵声音冰冷,如实回禀。 「怎么?他想打退堂鼓?名字都录在阎王帖上!杀不掉人,也不怕砸招牌!?」 董敬瑭眼皮一跳,杀意十足,脚下的步伐也随之停住。 「他们......回信说,阎王帖不会勾销,但咱们得再加钱! 五万两雪花银,不够买纪九郎这一条命!」亲兵答道。 「狮子大开口是吧!本将给十万两他三更堂敢收下?也不嫌烫手?! 告诉那狗屁大当家,加钱不可能,但事成之后,本将可以做主,每年送往三更堂的幼童,再加五百! 黑龙台渗透辽东的眼线桩子,六扇门追索的告示、缉拿的捕头,本将都能帮忙解决。 还有,让他搞清楚一件事! 辽东姓郭不姓白!这片天底下,郭家要办的事,早晚都能办得成! 三更堂若不识相,妄图跟侯爷讨价还价,那就趁早滚到关外,与灭圣盟余孽抢食吃去!」 董敬瑭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完全不加掩饰。经过这么些年一轮又一轮的肃清,贺兰关内听命朝廷的忠臣,差不多都死干净。 谁都清楚一个道理,归顺定扬侯当家将,才能够平步青云! 三更时分,浣花剑池的山门内。 纪渊带着满身酒气,回到谢明流专程安排的清幽水榭。 甫一踏入屋子,便有腾腾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竟是辟出丈许方圆的香汤温泉。 烛光摇晃,熏香浓郁,仿似坠入迷幻妙境,令人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 「堂堂四重天大高手,折腰屈身安排这些玩乐招待。 也挺不容易。」 纪渊眸光闪烁,往内走去。 换血大成脱胎换骨,凝练真罡神意勃发,以他今时的武道境界,又怎么可能饮酒醉倒。 这方香汤底下铺着烧热的鹅卵石,又有几条炭火过道,保证水温不会变凉。 「委实是江南巨富的做派!沐浴一次,耗费百两都算好了!」 纪渊微微摇头,轻嗅着鹤脚香炉里散出来的松脂香味,目光落向层层薄纱遮掩之处。 却见几个肌肤娇嫩的豆蔻少女如蝴蝶蹁跹,轻快地走出。 好似侍女一般,乖巧可人行了一礼,团团拥住那袭大红蟒袍,俏脸带着敬畏之色。 她们也不言语,只是各司其职,有的替纪渊除去外衣、有的解下木簪、有的脱掉靴子。 动作极为轻柔,也极为娴熟,俨然个个都是体贴的人儿。 做完这些之后,恰如春兰秋菊各有颜色的豆蔻少女,踩着碎步出门而去。 独留纪渊一人,只穿着月白色的中衣,静静地待在屋内。 「我在金风细雨楼都未有过这样尽心的享受,谢掌门不去做风月生意,真是可惜。」 纪渊心下一笑,也没有故作两袖清风的刚正清官,更不像未见过世面的青涩雏鸟。 他赤脚踏进香汤池子,水温正正合适,一股股细微的热流覆盖周身。 好似里面放满熬炼煮好的药材一样,竟有滋养血肉的神奇功效,让人精神都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鸿门宴、群英会没遇到,红粉帐、美人计倒是见识了。」 纪渊仰头靠在池边,两眼紧闭养神。 忽觉肩膀微微异动,一双细滑的小手轻柔按捏。 泡在香汤里头的年轻千户转头一看,那女子乌黑长发梳成髻,缀着几样饰物。 肌肤如羊脂白玉般润滑,指尖带过结实的躯体,莫名都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黛眉宛若远山,美眸含情脉脉,偏生还穿着端庄得体的宫装,只有诱人的抹胸若隐若现。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且还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待到纪渊瞧见清楚,既没有浮想联翩开始调弄风情,也未曾情欲大炽赶忙上下其手。 他心头升起的首个念头是: 「裴途那厮谣传我独好美妇的坏名声,居然都传到辽东来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掖庭九姓,百代昆吾,第五件玄兵 原来这就是品茶? 浣花剑池堂堂靖州大派,私底下还有此等无边春色。 怪不得谢明流的风评有些古怪,每每提及君子剑的名号,靖州许多正道人士都是嗤之以鼻。 纪渊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目光略微下移,掠过那美妇人颤颤巍巍的紧绷抹胸。 这品的只怕是奶茶才对。 「千户,掌门吩咐过了,让妾身好生伺候。」宫装美妇怯生生的,简直我见犹怜。 烛光映照下,那双臂膊挽着纱巾,肌肤白得像是官窑里刚烧出来的玉瓷,浮着一层细腻的釉色。 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好像空谷幽兰独自盛放,忍耐着寂寞,却又渴望人欣赏。 「谢明流真是深得个中三昧,从你的样貌、打扮、再到熏的香气,都很有讲究。」 纪渊也算见过风月阵仗的半个老手,大略一瞧,便看出这妇人精心梳妆过。 分明是刻意装点为床第尤物,送到他的面前,以尽情享用。 「伺候?」 纪渊眉毛一扬,嘴角含笑道:「还未问夫人叫什么呢?」 美妇穿着端庄,宫裙繁复又经香汤热气蒸腾。 此时,额头、脖颈、锁骨皆被汗迹浸透,有种勾魂摄魄的妩媚妖娆。 听到这位年纪比自家女儿还小一些的千户大人发问,她低垂着螓首道: 「妾身夫家姓铁、娘家姓兰,贱名雅芳。」纪渊眸光微动,好似想到什么,不动声色道:「才望高雅,貌美芬芳,真是好名字。 本官观夫人气质不俗,想必是大家的闺秀、书香的门第。 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无疑是玷污了。莫非受了逼迫?」 兰雅芳甫一闻言,好像被触及伤心之处,顷刻就是泪眼连连,梨花带雨的凄苦模样。 瞧那香肩耸动,衣带滑落的风情,纵然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也要为之心神动摇。 「妾身是......自愿而来,只想尽心尽力,好生侍奉千户。」 兰雅芳抽泣着说道。 「你夫家姓铁?本官记得靖州武林前几把交易里头,大旗会掌门就叫铁炀。」 纪渊轻声问道。「正是拙夫。」兰雅芳掩面点头。 「岂有此理,那谢掌门竟然将有夫之妇送到这里伺候,实乃故意坏本官的名声!其心可诛!」 纪渊故作大怒,抬手拍在香汤池面,溅得水珠飞溅,把兰雅芳的宫装都打湿了。 欺霜赛雪的白玉肌肤若隐若现,更添诱惑。 「千户果真是刚直方正,并非传言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之辈!」 兰雅芳斜斜侧着身子,好像有意无意将丰腴曲线展现出来一样。 眼角余光瞥见纪渊年轻有力的强横肉壳,脸颊亦是飞起一抹绯红。 成熟的风情与羞怯的神色,杂糅为一体当真叫人爱煞。 「是纪某怠慢夫人。稍后我自会跟谢明流分说,这伺候二字,请不要再提。」 纪渊眼光一闪,满脸正气凛然,旋即好似不经意问道: 「夫人应当不是辽东人氏吧? 纪某瞧着有几分西域胡姬的婀娜体态。」兰雅芳神色自然,柔声回道: 「回禀千户,妾身祖上是百蛮贵族的养马奴仆,是那些老爷的个人私产,动辄打骂处死。 多亏了圣人重整山河,收拾乾坤,这才勾销奴籍,成为景朝治下的百姓庶民。」 纪渊颔首道: 「原来如此。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这样吧,你自离去,等纪某沐浴完毕 ,必定寻谢明流要个说法!」 兰雅芳好像松了一口气,敛衽行礼,摇曳绮丽身姿隐没于纱帐。 将目光从美妇人水蛇也似的盈盈腰肢收回,纪渊浸泡于香汤热泉,继续滋养血肉,放松精神。 他心下无声一笑,默默想道: 「百蛮贵族的马夫出身......我还未进辽东,仅看靖州一地,这白山黑水就已经像个筛子! 边关墙高城坚,又如何防得住家贼!」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重瞳法眼洞彻内外,天底下能够在纪渊面前,都不露出半点破绽的宵小之辈,可谓是少之又少。 只可惜灭圣盟并非铁板一块,各怀鬼胎,栽几次跟头也不长记性。 【兰雅芳】 【命数:月狼血裔(紫)、掖庭九姓(青)、吹拉弹唱(青)、床第尤物(青)、房中术(青)、以色娱人(白)、风情(白)】 【凶神:狼毒花】 「七条命数,一紫四青两白。 年长兴和郭铉经营辽东数十年,说是内外如同铁桶般水泄不通,却连掖庭九姓都给混进来,还做了靖州武林大派的掌门夫人!」 纪渊眸光微冷,仅【月狼血裔】和【掖庭九姓】这两条命数,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掖庭之名出自大炎皇朝,乃是宫中旁舍,贵人采女居住的地方。 百蛮皇朝入主中原,社稷神器就此旁落。 这帮关外塞民不仅从衣冠、礼法上皆依照正统前朝,就连许多豪奢享乐的做派也尽数学去。 尤其是皇族贵胄,宫中专设掖庭一部,收罗成千上万的绝色美女,以供随时亵玩Yin乐。 倘若不小心诞下子嗣,经过女官验明宗室血脉,便就送出掖庭,交给永巷的嬷嬷抚养长大。 又因其母亲低贱,加上私生身份,故而不允许登记于宗亲谱上,必须另取姓氏。 当时百蛮贵胄穷奢极欲,掖庭日夜灯火通明,不知多少女子遭受侮辱侵害。 据后来不完全统计,那些私生血脉足足过万,大多都被编入军中充作杂兵,少数叫宗亲贵族挑选相中,成为牵马的奴仆。 这才就有了掖庭九姓! 「兰雅芳!掖庭九姓其中一支,就是兰姓!敬奉百蛮诸庙中的狼神! 真就欺负本官年纪轻轻,只顾着习武练功,不看卷宗、不读史书么?」 纪渊摇头一笑,看来他放过谢明流,留一个鱼饵在身边,多少有些用处。 「怀王客卿是灭圣盟余孽、私运禁物入京、掖庭九姓、百蛮余孽.....棋局上的走势,日趋复杂的同时,也渐渐明亮起来。 连我都能看清几分,没道理白含章不知道症结所在。 至今未曾动手,是成竹在胸坐等时机,还是下不去狠心,不愿背上残害手足的青史恶名?」 窥一斑而知全豹,透过兰雅芳这枚莫名接近的棋子,纪渊冥冥之中觉察到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 这辽东的水很深,各种势力蟠根错节,绝非明面上那么简单。 「不妨事,慢慢地跟他们耍!」 纪渊将身子沉入香汤热泉,任由神思融入无边虚空。 皇天道图熠熠生辉的命数星辰当中,【群英冠冕】迸发浓烈精光,条条紫气垂流而下。 斗败白山刀王庄的聂东豪,再夺一份气数!第五件炼血玄兵,也随之呈现出来。 乃是一口宽阔古剑,黑鞘银锋,殊为不凡。其名! 百代昆吾! 水榭东南角,立有一座竹楼。 兰雅芳换下那身盛装打扮的端庄宫服,罩着乌黑 长袍,踏进其中。 她抬手掀开兜帽,露出那张风情万种的成熟面孔,望向跌坐蒲团上的谢明流,冷冷说道: 「你明知道纪渊不会轻易接受送上门的美色,还叫我去贴身诱惑! 掖庭九姓无一不与景朝仇深似海,姓谢的,你莫不是故意折辱,作践于我!」 谢明流两鬓斑白,独坐榻上,低矮案几摆着一盏孤灯、一卷古书。 乍一看,就如同秉烛夜读的饱学之士,气度很是儒雅。 可这位浣花剑池的掌门一开口,却就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你个任人插的花瓶,哪里还有需要被折辱作践的地方? 掖庭九姓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名头么?你娘亲叫百蛮贵族千般骑、万种压,然后才生出来你这样的野种! 较真起来,是比窑子里头的娼妓,还要***的货色! 也敢来本掌门这里撒野闹脾气?!」 谢明流眸光极冷,五指凭空一抓,体内真罡迸发,捏出道道咆哮的狰狞风龙! 「嗤」的一声,如同裂帛! 兰雅芳娇躯颤抖,手脚好似被锁住,猛地就被气流拖拽,拉到竹榻之前! 她仰着头,喉咙一紧,精铁铸就的大手发力,捏住纤细修长的脖颈。 「嗬嗬!嗬嗬......」 谢明流掐着身下的尤物,面色严厉道:「***!少拿什么掖庭九姓出来唬人! 就算百蛮皇族出现在本掌门面前,也就一条丧家野犬,不值得本掌门给予半点尊敬! 如今是白家天下,大景皇朝!轮得到你们这帮苟延残喘的死剩种指手画脚? 下次再不懂规矩,本掌门将你四肢斩断,丢到药瓮作养药的花肥!」 兰雅芳近乎窒息,脸色涨得通红,好像即将溺亡一样。 过得片刻,那只稍微发力就可捏断脖子的冰冷大手松开。 美妇人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贪婪地呼吸,好像刚从鬼门关打道回来。 「妾....身知道了。」 谢明流斜睨一眼蜷曲低伏的丰腴身子,嘴角扯动问道: 「铁炀晓得你这***趁夜出来?」兰雅芳乖巧点头道: 「妾身梳妆的时候,故意弄出一些动静,让他有所察觉。 从偏院后门走的时候,也感觉到有目光暗中跟随。」 谢明流嗤笑,语气轻蔑道: 「本掌门还以为"狂狮'铁炀有多豪气干云,不畏强权。 结果还不是贪生怕死,眼睁睁瞧着自家婆娘卖身子换平安! 比本掌门这君子剑,也没好上多少。 ***,你说铁炀此时在做甚?借酒消愁,还是指天骂地?!」 谢明流伸手捏住美妇人的尖俏下巴,满脸的凶恶,毫无半点儒雅之气。 「妾身不晓得。」 兰雅芳眼角滑落一串泪滴,对于衣冠禽兽似的谢明流,她是又惊又畏。 比起那个朝廷鹰犬的年轻千户,还要可怕。 「你刚才讲纪渊坐怀不乱?这就是本掌门想要见到。 他斗凉国公、踩真武山的徐怀英、杀定扬侯门下的梁种,皆可看出此子相当狠辣。 尤其对于王公勋贵很没好脸色,是个胸中胆气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所以本掌门叫你过去伺候,让你做出被逼迫的姿态。 上不上钩无所谓,只要他晓得你一个有妇之夫受到胁迫,自然就忍耐不住那副豪侠心肠,想要拔刀相助。」 谢明流呵呵一笑,好似讥讽道: 「等纪渊来寻本掌门***,我自会把浣花剑池这些年来与辽东权贵勾结的罪证拿出,痛陈定扬侯府麾下骁将的作恶多端。 到时候,这位飞扬跋扈的纪千户,必然要把白山黑水掀个底朝天! 让朝廷跟定扬侯去互相撕咬,咱们看好戏便是。 本掌门在上阴学宫读王霸义利,便就明白一个道理。 仇深似海可为毒,侠肝义胆好作刀。纪渊他不求利,当然就要得名。 睡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是坏名声。 可为孤女寡母打抱不平,那就是好名声。」孤女寡母? 兰雅芳诧异抬头,望向烛火照耀下阴晴不定的谢明流。 「铁炀这蠢材当然要死,只有他暴毙而亡,你才能带着女儿无依无靠,求助于咱们好心肠的纪千户。」 谢明流阴森一笑,语气平淡道: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你个寡妇随身,每天细心伺候,再让你那女儿与他亲近。 圣贤转世,亦要动心。」 兰雅芳睁大眼睛,浮现一抹急切神色,正欲张口辩解。 啪! 一记耳光毫不留情,重重甩在她脸上,打得嘴角都溢出血丝。 「本掌门不想跟你浪费口舌讲明利害,你们掖庭九姓改头换面,借着三更堂的壳子还魂,于辽东过着安生日子。 几个秋后的蚂蚱想推翻朝廷?想造反复辟?天大的笑话! 给你们十辈子也做不成! 真打算闹出点动静,让辽东乱起来,让关外那帮百蛮残余部族重新整合,那就乖乖听本掌门的话。 那纪九郎若能对你们母女起意,就找机会把温柔乡下进酒水饭菜。 放心,这是催情***,没有毒性可言,他也觉察不出来。 夜夜笙歌,沉溺美色,加上你那吹拉弹唱的过人本事,月狼血裔的榨汁吸髓,迟早坏他的功行! 这样等定扬侯收拾完纪渊,本掌门自会想办法让你把消息传回天京。 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仇敌,这才是成大事的做法!」 谢明流全然不把掖庭九姓当回事,连三更堂也未放在眼里。 于他而言,这些均为没成气候的百蛮孽种,再怎么蛰伏发展,充其量都是小打小闹。 巡狩的钦差与辽东的军侯,这分明大有文章可做。 运作得好,说不定就能把景朝中枢与地方的隐患症结挑破点明。 让东宫没办法再一碗水端平,维持看似安稳的僵持局面。 「妾身是想掖庭九姓重归百蛮,可谢掌门冒着杀头的风险设局用计,又是所求为何?」 兰雅芳听得背后发凉,看向谢明流的眼神,好似是见到毒虫蛇蝎,有种避之不及的惊恐。 「本掌门不为别的,就想给辽东添一把火!把这白山黑水烧个干净!」 谢明流额角青筋跳动,那张儒雅面皮在烛火下,显得额外狰狞与阴森。 他正为自个儿的计谋得意,忽然眼皮子一跳,眸光直射竹楼外! 「直冲斗牛的恢弘剑气!从何而来?哪里有名剑出世不成?!」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地人名世三剑,合炼【大宗师】命数 屋外墨色浓重,烛火燃去一半,香汤温泉的热气渐散。 纪渊睁开双眼,缓缓起身踏出池子,运转气血蒸发水迹。 木地板下铺着火龙,赤足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冰冷。 可谓是冬暖夏凉。 北地大派的吃穿住行挥霍用度,比起江南巨富豪族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晓得是谢明流生财有道,亦或者靖州武林坐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地人名世三剑,合炼【大宗师】命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四章 玄胎精英,灵物投奔,上面刻有一个纪字 刀剑双绝?就凭你? 谢明流面皮狂抖不已,体内翻江倒海也似。 方才正面抗下雷音剑光,让他四肢百骸真罡滚荡,五脏六腑搅作一团。 谢大掌门本就伤势不轻,再听闻纪渊这番不要脸的自夸,险些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你他娘的年纪尚未及冠,就算是天生的妖孽、转世的谪仙。 这一路高歌猛进突破四重天,怎么着也该到顶了!还想着刀剑双绝,自成一家? 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纪千户..." 任由谢明流有再深厚的养气功夫,此时也是立刻破功。那张依稀可见几分俊逸风流的儒雅面庞,不禁扭曲变色。俨然是欲言又止,憋得很难受。 「谢掌门你也不必觉得诧异,本官明白你的所思所想。遥想出京城之前,太子殿下和监正老师都曾交代过。让本官要懂得和光同尘,少露锋芒,免得遭人嫉恨。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纪渊双手负后,挺拔身姿立在屋外。 其人沐浴着皎洁月色,好似无奈的长叹道: 「可身为武道奇才,便如墨色之中的一轮皓然明月。 无论本官再怎么尽力掩盖,也很难不显出一分一毫的光辉。 偶尔展露一次,就要引来各种震惊,每每看到那些人难以置信的眼神,瞠目结舌的表情,本官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汝闻人言否?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明流面上倏然涌现一抹血色,原本收拢的真罡忽然一乱。四散奔流,倒灌入体,宛如大铁锤砸在胸膛上。 噗! 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身子踉跄,终于是喷出那口精血!半个月的苦修功力就此没了! 「咦,原来谢掌门你伤得这么严重? 真是罪过,可本官刚才参悟出的那一剑,分明才出四成力,应该不至于伤到你才是...」纪渊面带愧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脚下快步走过去,装模作样就要扶住谢明流,嘴上说道: 「对了,谢掌门,你乃四重天大高手,又是剑道拔尖的一派大家。有空不妨指点下本官,如何?」 谢明流嘴皮子发颤,身形踉跄,再也维持不住一派风流的儒雅气度,嘴角溢出的血迹更深。 若非纪渊是朝廷钦差,不敢冒犯,他恨不得拔起一剑捅过去。 再将对方的心肝脾肾掏出来,扔进锅里煎炸炒煮,方能泄掉几分怒意。「纪千户确实是....明月当空,光耀当世的无上天骄! 谢某执掌小门小派,哪里比得过朝廷武库浩如烟海的神功绝学,谈何指点。 更何况,千户莫看浣花剑池沾了一个「剑」字,其实是以琴棋书画等文道武学见长。天底下,真正当得起剑宗二字的武道圣地,当属真武山和上阴学宫。 前者有青玄九阳上帝一脉,首座宇文鸣位列山河榜,四时正剑傲视群雄!后者手握忠烈公文履善的浩气长歌,正大光明挡者披靡! 这两家,才是真正收罗剑道的真统传承。」 谢明流深吸几口气,吐纳调匀内息,平复动荡真罡。 甫一踏进屋内,他就清楚感到那股子森寒凌厉包罗万象的上乘剑意。 好似凝练至极,久久未散,萦绕于各处角落。 「嗯?这小子难不成真的刀剑双绝?那手剑光分化、剑气雷音的顶尖技艺!即便是再好的天赋,没个十年半载也难练成! 一边磨练气血、一边习刀弄剑,哪来这般旺盛的精力!」 谢明流眼帘低垂,眸光闪烁几下,仔细体悟几乎盈满一屋的剑意剑气 。结果越是感受,越是震骇! 兀自有种苍茫八极尽归一剑,煌煌无上遍照十方的磅礴无匹! 仿佛是将无数的剑招、剑势、剑术,悉数熔炼于一炉当中,最终铸成绝世锋芒!「嘶!这证明此子所学的剑经极为顶尖,甚至有可能是神功之流! 否则怎么可能养出上斩圣佛、下荡妖魔,一剑光寒寰宇诸界的冲霄意气!」谢明流眉头紧锁,心头不由升起一丝嫉恨。 他被称作靖州武林第一人,以剑法闻名于辽东。 所修炼的四部剑经,从《碧海潮生剑》、《玉漏催银剑》、《落英飞花剑》、《抚萧清音剑》,皆不过绝学层次。 其中前两门是浣花剑池珍藏所有,后两门乃自行推演创出。 可让谢明流耗费半生心血、钻研数十年的四部剑经,却没有哪一门比得上纪渊所学!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话果真没错! 一家一户的百年底蕴,又如何比得过人道皇朝的历代积累!真该死啊! 念及于此,谢明流胸口愈发憋闷。 却只能按下心头杂念,皮笑肉不笑问道: 「纪千户的这一部剑经,谢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知源流何处?」「剑经?什么剑经? 谢掌门忘性真大,本官刚才就说过,不过偶尔兴起,随手有些感悟。画空为神,凝剑为魄,八方无物,得一人剑术! 而后凝意为神,定神为剑,苍茫无尽,得一地剑术!还有半招天剑术,尚未琢磨透彻,掌握完全。 本官也就不拿出贻笑大方献丑了。」纪渊语气平淡,摆手回答道。 好像谈及什么不值得一提的琐碎小事,高人风范架势十足!「人剑术?地剑术?天剑术?!当我好糊弄么!」 谢明流心下嗤笑,完全不相信纪渊所说的任何一个字。这等上乘剑术,倘若能够立地顿悟,信手拈来。 那么他大半辈子的光阴时日,岂非都活到狗身上!否则怎么迟迟悟不出如此厉害的剑术剑意! 「哈哈,还请纪千户见谅。 想来也是,武学源流秘不外传,向来是忌讳。谢某一时不懂规矩,这才多嘴瞎问。 纪千户背靠东宫,什么样的神功绝学拿不到手。就算是六大真统,也要卖太子殿下的面子。」纪渊淡淡一笑,未曾解释。 他如今用【名世三剑】、【百代昆吾】,炼成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可谓是一眼看过去,绝无任何剑道疑难能够难住自己。 观天地而自悟,弹指推演剑经,更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只不过谢明流以己度人,无法想象此等无上妙境,因此觉得纪渊是敷衍以对。「开一道者为宗,成一派者为师。 也该给谢明流一点小小的震撼, 让他知道何为武道奇才、剑道大材!」纪渊眉锋轻挑,嘴角含笑道: 「既然谢掌门不信,那就请观本官这一记碧海潮生剑,有你的几分火候!」年轻千户长发披散,两指并拢平直刺下。 如此简单的动作,随着气机一发,却如同蕴含万千剑势,刹那间演变数百种变化!铮铮!铮铮铮! 仿佛琴弦拨动奏出乐曲,冥冥虚空震荡莫名。 空无一物的四面八方,霎时化为浩渺汪洋,哗啦啦地蜂拥而来。「这怎么可能?碧海潮生剑......他是何时学成?!」 谢明流眼底闪现震骇之色,双眸倒映纪渊的那一记剑指。 只见心神与气血交汇之际,茫茫剑气宛若潮水层叠缓缓推近!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似有鱼跃鲸浮,风啸鸥飞! 又宛若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 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这一招,完全把握住了《碧海潮生剑》的精义神髓。 剑势一起,气机如潮涨潮落,渐近渐急。越是悄然无声,越是隐伏凶险! 百招之内挣脱不出,那就再无半分胜机!「《碧海潮生剑》大圆满,也不过是第八重!一剑斩杀,暗含六十四种变幻招式! 适才.....纪渊这一记剑指,竟成九九连环!足足八十一道后续杀招!第九重!如同天罗地网,交织笼罩,令人无路可退!」 谢明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正因为他是剑道大高手,所以才能看出纪渊这一记剑指的精妙绝伦! 最重要的是,这位浣花剑池掌门很肯定,《碧海潮生剑》从未外泄,也没有上供朝廷。外人绝无任何道理可以学到! 但纪渊不仅使得如火纯情,甚至推陈出新,再度完善几分。将其中细微的破绽都给补足! 已经不足以用奇才、大材来形容!简直是无法揣摩的盖世妖孽! 「纪千户只在刚才交手的时候,匆匆瞧了一眼,便将碧海潮生剑学会?」 谢明流面色有些麻木,眼神瞬间失去光彩。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伤势,似乎又被牵动,使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谢掌门谬赞了,其实也谈不上心领神会。 哪有人只瞧一眼,就能学个七七八八。」纪渊两指一收,如剑归鞘,摇头回答。还未等谢明流松一口气,他再说道: 「本官只是攫取一缕神髓真意,推演剑术极致。 这一部《碧海潮生剑》颇为不凡,兼具杀伐与变化,比起本官之前遇到的一剑无血肖鱼肠,简直要强出太多。 可剑势繁复,必然就难以精纯,遇上那种真罡雄浑,底蕴深厚,惯常一力降十会的劲敌。 便容易陷入僵持,无法迅速取胜。 所以本官想着,能否将千变万化的剑招,于最后悉数归一。 可惜,只推演到九九连环八十一路,心力便消耗三成,无法继续下去。」纪渊轻叹一声,好像很是遗憾。 「耗费三成心力?九九连环八十一路,再倒推回去,简化成一式....」谢明流宛如听讲天书,陷入彻底地呆滞。 他现在深信纪渊确实是武道奇才,天资卓绝。 转而开始大恨天道不公,为何不愿意将这等气运垂青分润给自己?怎么便宜好处净让纪九郎这样的货色占全! 「我自问平日也未松懈,一心砥砺剑道,几十年的光阴掷地,投入其中!却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 谢明流心底咬牙切齿,扭曲到极点,嘴上还要称赞道:「纪千户的才情,真真是旷古烁今,千年难得一遇! 倘若拜入六大真统,定然是下一代的掌教之姿,可执天下牛耳!」纪渊浑然不在意,没理会谢明流的虚言,话锋一转开口说道: 「谢掌门,本官身在天京之时,听说辽东五派同气连枝,也是白山黑水的一方霸主。浣花剑池、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你们五家组成同盟,威名仅次于刀王庄,是也不是?」 谢明流略微错愕,似乎没料到纪渊突然提及这一茬,怔怔答道:「没错,想在白山黑水立足不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手好。」 纪渊身着月白中衣,坐在屋内唯一没被剑气斩碎的软榻上,望向站立的谢明流,轻笑道: 「金、木、水、火、土。 浣花剑池居于首位,实乃地位超然。 谢掌门是剑道中人,相信也能明白炼一口心意相通的好剑,多不容易。本官现如今正好有一柄剑,唤作【百代昆吾】,质地一般。 欲要重 炼,欠缺合适的宝材.....」谢明流眼皮狠狠跳起,恍然大悟道: 「此子答应下榻浣花剑池,却不要送上门的美妇,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本掌门!谋夺浣花剑池的立派根基!」 早年间,浣花剑池的祖师曾得过一桩大机缘,进到某座上古洞天。 与之一起的还有四人,便是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的各代掌门。为了避免争执自相残杀,五人约定各取一物离开。 浣花剑池的祖师,拿走蕴含一方庚金元气的「玄胎精英"。 这件宝贝不仅能够磨练剑器锋芒,还能提炼剑胚品质,实乃万千剑客梦寐以求之物。谢明流何等敏捷的心思,一听纪渊话中意味就猜测到其目的。 他赶忙捂住胸口,装作伤势加重的样子,面如金纸道: 「纪千户,谢某方才被你的剑气侵入肺腑,急需回去服药疗愈,请恕我不多陪了!」纪渊诧然,起身说道: 「谢掌门莫要误会,本官向来不拿百姓的任何好处,更不会做出巧取豪夺的恶劣之举。本官只是想问一下,浣花剑池那方玄胎精英,是否天底下仅此一样?」 谢明流打定主意,无论纪渊如何威逼,他都不会松口,随即见招拆招道:「那倒不至于,世间造化玄奇,无双无对的绝世珍宝乃稀罕物件。 玄胎精英虽然少有,却也称不上独一无二。 走遍景朝疆域搜尽千山万水,总能再寻到一样。」纪渊闻言连连颔首,好似表示同意,旋即又问道: 「那么,像浣花剑池的玄胎精英,它必然是被谢掌门保管得极好,不可能自己长脚跑掉吧?」 谢明流眉头皱得更紧,不明白纪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略微思索道:「玄胎精英孕育数千年,乃是有灵之物,感应周天变化,非同凡俗。 但也不至于蜕去形质,长出双腿。纪千户可真会说笑话。 若没有别的要事,谢某就回去运功疗伤,闭关一阵子了。」纪渊好像卸下心头一块大石,轻松笑道: 「谢掌门自去吧。 既然你都这样讲了,想必这方玄胎精英,应该是上天酬勤,见本官修炼剑道艰辛无比,特地赐下。」 只见这位年轻千户手掌一翻,约莫磨盘大小,浑圆如胚胎的灵物呈现出来。常人瞧上一眼,就会觉得有股犀利切割的锐气奔走。 「玄胎精英!你怎么得到?!」 转身欲走的谢明流不敢置信的出声问道。「本官参悟剑道之时,它自个儿跑来的。谢掌门你道是不是天公赐下的一桩造化! 本官初时还以为是浣花剑池之物,所以才特地问你。 如今一看,当是老天爷垂怜,借这个机会送来一件合用的好宝贝!对了,谢掌门你好生瞧瞧,上面还刻着本官的姓呢。」 纪渊轻轻一拍,那方胚胎也似的庚金精英,慢腾腾的翻过一面,露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纪!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五行御天,盟主大位,宝物有德者居之 谢明流死死盯着那个好似顽童所写,笔迹歪歪斜斜的「纪」字。 两颗眼珠几乎暴突出来,其上布满条条血丝,宛若狰狞的恶鬼。哪里还有半点一派掌门的儒雅风流,从容气度! 「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经由气机感应,再三确认,谢明流无比的笃定,那方磨盘大小的胚胎灵物,正是自家的东西! 因为浣花剑池数代人心血浇灌的灵兵剑器,皆要用到玄胎精英砥砺锋芒,提炼品质,增进层次! 所以此物至关重要,相当于掌门大位的传承信物。 谢明流随身佩戴那口灵兵,名为澡雪的上等剑器,就出自于玄胎精英。前后打磨整整十八载,耗费几百斤的阳金砂,方才孕育一缕灵性。 「玄胎精英应该被妥善安置于剑池底处才对! 有那块十几万斤重的断龙石压住阴煞窟穴,即便是五境宗师,也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将其取走!」 谢明流如遭雷击,呆呆地愣在原地,双眸闪现明显的震骇。好像是白日见鬼一样,心神剧烈地波动,如同煮沸的滚水!若非亲眼得见,他也难以置信! 玄胎精英怎么会落到纪渊的手上? 作为浣花剑池的掌门人,谢明流深知那处阴煞窟穴连接靖州地脉。纵然搬得开断龙石,受得住侵蚀血肉的滚滚煞气。 可玄胎精英本身勾连地脉山根,汲取其中的庚金元气,等同一方不能轻动的阵眼中枢。哪怕举手投足移山倒海的五境宗师,想要撼动一州之地脉,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更别提,那座阴煞窟穴内密布层层禁制,若无秘藏符印、又非剑池嫡传。 无法满足这两大条件,就算将山门掀个底朝天,也不可能夺得玄胎精英!「谢掌门,你所受的伤势果然很重,脸色这么难看,还是赶紧回去休息。」 纪渊一边仔细摩挲把玩玄胎精英,一边故作关心道。对于谢明流翻江倒海似的激荡心绪,好像浑然未觉。这位浣花剑池的掌门人面色僵硬,声音艰涩道: 「纪千户还请不要说笑,戏弄谢某人。 莽莽无尽的白山黑水,只有浣花剑池藏有一方玄胎精英。这东西来自上古洞天,乃大剑修磨练法宝的奇物! 天底下也许有第二样,可辽东绝然独此一块....」 纪渊亦是收敛嘴角笑意,眸光倏然泛冷,语气淡漠打断道: 「怎么,听谢掌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本官图谋浣花剑池的稀世珍宝,趁其不备偷摸将其窃出? 谢掌门,倘若本官理解的没错,你这是打算指认一位朝廷命官、北衙千户——做贼?污蔑钦差,栽赃罪名,轻则押下诏狱囚于水牢,重则满门流放招摇山! 想清楚,看真切,别把前路毁了、后路断了。等到那时候,谁都救不了!」 狗官!该死的!朝廷鹰犬! 谢明流心中深恨,明白纪渊这是借势压人,逼迫他吃下哑巴亏,将门派的根基拱手相让。 可真要这样认了,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再者,没了玄胎精英,浣花剑池以后如何传承灵兵,炼制利器?到时候,底蕴日益减少。 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四家,指不定动什么歪心思。极有可能趁火打劫,将自家剥皮拆骨吞个干净! 「谢某绝无此意,只不过玄胎精英是浣花剑池的立派根基,必须认真对待。哪有这么巧的道理,纪千户参悟剑道,就得上天恩赐! 谢某心想着,也许.....是误打误撞。 这灵物静极思动,所以叫纪千户引出来了。」谢明流咬紧牙关,打定主意半步不退。 以他开辟气海的四重天境界,真个翻脸无情动起手来,纪千户未必是自个儿的对手。念及于此,那口灵性充足的澡雪剑器嗡嗡颤鸣,散发阵阵寒气。 桌椅崩碎木屑洒落的宽阔屋内,霎时结出一层薄薄白霜。 「谢掌门好没道理,适才本官问你,浣花剑池的玄胎精英是否保管妥当?你点头称是。如今却又将本官所得的灵物,当成自家的东西! 怎么着,玄胎精英自个儿长腿跑出来的?这才给我捡到?恰巧本官那半招天剑术,还未请谢掌门品鉴!」 纪渊横眉冷眼,右手五指虚虚一握,那口黑鞘银锋的百代昆吾,瞬间凝聚成形。 天地人名世三剑勃然欲发,好似浓烈罡风肆虐卷动,把周身萦绕的大气都给切割开来!一股极为犀利、无物不破的冲霄剑意似有若无,牢牢锁定谢明流。 两道恢弘的剑气对峙,无匹的气机险些将整面屋顶都掀翻洞穿!可怖的波动席卷方圆,惊得浣花剑池从沉睡中醒来。 陡然间,已是灯火大作,通亮如同白昼!「此子神完气足,本掌门身负伤势。 万一打出真火,将动静闹大,惹来其他门派,甚至靖州官府插手.....最后吃亏的还是浣花剑池!」 谢明流手持澡雪,运转气血真罡间,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他再想到兰雅芳的接近、掖庭九姓的蛰伏、三更堂的隐于暗处。 这时候跟纪九郎把关系搞僵,让北镇抚司盯上,弄不好就节外生枝。「谢掌门,你打又不打,退又不退,意图何为?」 纪渊持剑而立,斜睨问道。 他正想着找个剑道高手,试一试【名世三剑】与【百代昆吾】的绝世锋芒! 凭借合炼而成的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即便自个儿修为功力跟谢明流差上一线,也足够弥补! 「纪千户,玄胎精英经过浣花剑池数代掌门的炼化蕴养,方才生出浓郁灵性。故而,想要验证此物真正主人是谁,也很简单。 只需千户将其交出,让谢某人催动真罡,运转秘法,看能否激起它的反应....」谢明流眸光一闪,斟酌过后说道。 「好!」 纪渊竟然是想也没想,当即爽快答应。随后眸光冷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 「本官并非不讲道理的蛮横性情,也不想背上一个强夺宝物的坏名声!皓月当空,今于此地! 浣花剑池的几位长老、一众门徒都在这里,他们瞧得清清楚楚,可为见证!靖州武林的诸多掌门都在外边,他们看得实实在在,也可为见证! 谢掌门,你若冤枉好人,污蔑命官。又该如何?」 话音落地,百代昆吾铮铮作响,好似高声应和!剑气直冲斗牛,搅得周天寒彻! 磅礴洪流也似的威压,直如江河直泻,席卷四面八方! 因为两位四重天大高手气机进发,引得冥冥虚空激烈动荡。 浣花剑池的长老弟子、靖州武林的掌门馆主,统统都闻风而来,遥遥观望!就连白天在城外拦路的聂东豪,亦是出现于其中。 「纪九郎的剑道造诣也这么高?! 仅论剑意之精纯,好像还要胜出谢明流一筹!他藏得好深! 与我交手的时候,根本就没尽全力!」 伤势不轻的聂东豪足下轻点,纵身飞上颇高的楼阁。 浣花剑池的几个长老,忌惮其人背后的白山刀王庄,也就未曾出言喝止。 「发生何事?」 「掌门与纪千户争那方玄胎精英!」 「白山黑水就咱们这一件!哪来的第二样!」 各 种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音,齐齐涌入谢明流的耳中,落于心湖之上,如同石子入水,溅起细微涟漪。 「倘若真是冤枉千户大人,谢某人任凭处置!」 这位浣花剑池的掌门人一脸谦虚文雅,正气凛然答道。 按照他的所想,即便纪渊留下什么后手,最后让自个儿验证失败。最多也就是收服、拉拢、认主投靠这些俗套手段。 毕竟一位开辟气海的四重天大高手,如果能够成为臂助。对于巡狩辽东来说,其用处不可谓不大! 「免了,本官并非咄咄逼人,也没想着取谢掌门的性命,结下一段死仇!本官曾听过一句话,白山黑水,五行御天! 讲的正是浣花剑池、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五家。只比大宗师坐镇的刀王庄矮一头,只比只手遮天的定扬侯低一线!本官不要别的,只希望谢掌门请辞退位,把浣花剑池的符印交出。让本官也有机会坐一坐这五行御天的盟主大位!」 此言一出,宛若图穷匕见,犀利锋芒直指要害!「好狂的口气!好大的野心!」 聂东海眉心剧烈跳动,目光如电跨越数十丈,落在年轻千户的挺拔身姿上。趟平辽东的第一步,竟是要从收服武林开始? 难不成,纪九郎打算借白山黑水的一众豪雄,去跟手握重兵坐拥雄关的定扬侯相斗?「成或不成,谢掌门给个准话吧!」 纪渊拄剑而立,眼神平淡,随着名世三剑的感悟神髓流转于心间,身形似与皓月相合,飘飘然欲飞。 「用刀有断人生死的无边霸烈! 使剑也有谪仙降世,超然物外的缥缈无尘!原来,天骄便是这样不讲道理么! 轻而易举就把凡夫毕生的艰辛努力甩在身后!」 谢明流心头升起无名火,说不清是嫉妒,亦或者怨恨。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人影与月色交融的年轻千户,冷然道:「成!一言既定,绝不反悔!」 那方磨盘大小的玄胎精英,从纪渊托住的手掌落下,沉沉的砸在地面。谢明流打心底不相信,纪九郎当真寻来第二件一模一样的灵物! 也不相信玄胎精英会被瞒天过海,不惊动任何人轻松取走!「我倾尽气血真罡,耗空气海道则,难道还炼不动此物!」 谢明流发狠也似,寸寸血肉进发真罡,直好似滔滔大江横流虚空! 成千上万的剑气剑光,自心口、脐下两座气海轰然涌现,宛如一挂汪洋铺天盖地!遥遥旁观的一干人等,无不是凝神屏息,或是震惊于谢明流雄浑深厚的武道修为,或是敬畏于靖州武林第一人的名副其实。 四重天!开辟气海! 几乎已是宗师之下的头把交椅!可以只身横行府州的大高手! 「怪不得师尊偶尔提及的辽东豪雄,也有谢明流的一席之地!」聂东豪眯起眼睛,其投注的目光好似都要被森寒剑光切割开来!气势强烈到无法直视! 这一瞬间,此方天地再无任何景象,唯独只剩下谢明流的修长身影。恍若一柄直刺天地的冲霄巨剑,横亘于十方诸界! 那座铺有火龙地板、辟有香汤热泉的大屋子,像是承载不住四重天大高手的倾力施为。 喀嚓!喀嚓!喀嚓—— 碎裂声一经响起就连绵不绝。 于众目睽睽下,梁柱、门窗、地砖,弹指间尽数摧毁,化为一蓬蓬细小齑粉!「厉害厉害!不愧是排进靖州第一,辽东前十的大高手!」 纪渊宛若置身于风暴眼,狂飙的气流如刀斧加身,瞬间就可以把钢筋铁骨切得粉碎!但任凭谢明流如何催动气血真罡,运转剑池绝学,那股撼天动地的无匹气机,也无法越过他的周身三尺 ! 「可惜的是,谢掌门你再怎么使唤,玄胎精英也不搭理你。要不,你干脆开口叫它一声,看它应是不应?」 纪渊衣袖一挥,元磁真罡如同天地烘炉,霎时喷薄而出! 丝丝缕缕凝练至极的气血急旋,宛若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环绕线圈!嗡嗡!嗡嗡嗡! 极为刺耳的颤鸣声中,聂东豪面皮一抖。 整个人莫名一惊,根根汗毛炸起,如受钢针刺击。脚下重重一踏,踩踏半座楼阁,猛然向后暴退! 果不其然,等他掠出八九丈左右,天地烘炉所笼罩的寸寸地面,宛若鼓足真火,炼化神丹一样。 滚烫、炙热、炽烈! 强盛到极为可怖的气血真罡,将大气都熬煮沸腾,冒起大股熊熊白烟!几座假山变得酥脆,陡然炸得四分五裂! 几条引入活水的溪流蒸发干净,刹那间点滴不存!碎石融成黏腻浆流,金铁化为烫手汁水。 当那位巡狩辽东的年轻千户,亦是全力以赴催动真罡。 浣花剑池的几位长老纷纷变色,一众弟子感觉热浪滚滚,直扑面门,好似要把四肢百骸的血液烧焦! 「究竟是何等品级的真罡!还未开辟气海,就已蕴含几分浩荡天威!」 靖州武林的各派掌门面面相觑,抹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各自的目光争先恐后,不约而同落向战场中央。 「阴阳为炭,万物为铜!造化为工,天地为炉! 纪千户好雄浑的真罡,好高绝的手段!」 谢明流面容挫败,蕴含无比复杂的长叹随风而散。 他眸光低垂,注视那方沉沉不动的玄胎精英,眼中充满着不解与疑惑。 那身汪洋倾泻的磅礴剑光、直刺穹天的森寒剑气,也如烈阳融化积雪一样,悉数消敛。「谢掌门过奖,一点小小的体悟罢了,不值一提。」 纪渊亦是收拢滚荡翻涌的元磁真罡,那座顶天立地的庞然烘炉缓缓熄灭。他轻轻招手,刻上「纪」字的玄胎精英,如同乳鸟投林,倏然飞入掌心。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似天幕弥盖,其上一道青色命数熠熠生辉,散发耀眼精光。 【功德(青)】:【功为善行,德为余荫,天命有常,惟德者居之,宝物天成,惟有功者得之。得此命数加持,功德累积深厚,际遇非同寻常,异宝入手,异兽来投,异人相亲,受天地所钟,同时也容易被浊气所生的邪祟妖魔惦记】 「天地灵物,有德者居之。 本官生性坦荡磊落,这玄胎精英,合该归我所有。谢掌门,你道对是不对?」 望着主动投奔纪渊的玄胎精英,谢明流五脏六腑牵动的伤势愈发剧烈。那张面皮抖动几下,嘴唇嗫嚅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风流云散的寂静月下,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仰面喷血,栽倒昏死过去。「天道何其不公!这般垂青纪九郎! 连别人家里头的宝贝,都要赏赐给他! 瞎了眼的老天爷,你干脆认他做儿子好了!」 挑战失败 满勤不断更不请假挑战失败,可恶! 没听说过情人节后安排相亲的!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挑战失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过江龙,永夜王,大屠神法 「谢掌门真是道心脆弱,怎么这就受不住了?须知宝物有灵,自择其主。 你技不如人,且品节德行逊色本官几筹,未能得到玄胎精英认可,这也属正常,又何必介怀。」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长身而立于垮塌屋宇当中。月白中衣一尘不染,宛如天上谪仙尽显狂态。 尤其是刚才两位四重天大高手气机交锋,真罡碰撞,顷刻就把整座水榭震得破碎瓦解。只见周遭如被横推,刹那夷成平地,只余下这道挺拔身姿傲视群雄。 融融月色下,浣花剑池的几位长老、一众弟子皆屏息凝神。仿佛被这股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于上前。 踏进那方烟尘滚滚的残垣断壁,搀扶带走昏死倒下的掌门。 「入靖州第一日,先败白山刀王庄的聂东豪,再挫浣花剑池的谢明流!真可谓,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恶虎不下岗!」 靖州武林的诸多掌门心惊胆战,想到这位年轻千户于城头之上,一脚踩死定扬侯器重的梁种。 如此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桀骜性情! 再加上一身磅礴无匹,稳稳压住谢明流的气血真罡!一入辽东何人可制? 难不成真要请出定扬候? 又或者是横压白山三千里,参修神通六重天的大宗师聂吞吾? 念及于此,那些平时在靖州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武林豪雄脸色阴晴不定。任凭他们搜肠刮肚,竟是找不出一两个能与纪渊争锋的同辈天骄! 「此子......气候已成!」 相隔十余丈的聂东豪面色凝重,忽地摇头说道。 他还未出师走出刀王庄闯荡辽东的时候,那位坐镇三千里的北地大宗师曾点评后起之秀。 认为当世的年轻一辈! 从武功、修为、气运、声势,这四点来比较高下。 兵家武庙的姜赢武、王中道,钦天监的师如意是第一列。 各自距离五境只差半步,而且伸一伸脚就能迈过去。 临门不入,为的都是增进底蕴,冲击传说之中的神通大关!六大真统的小天师张元丹、剑冠萧慨、佛子玄安则为第二列。属于大宗师有望,能够接替山河榜前十席位。 未来十载,于庙堂或者江湖跻身当世绝巅的天骄人物。 第三列才轮得到左横舟、胥无恙、虞卿飞,以及自家少主聂人英。 「纪九郎意气风发,大势加身,无疑是要进到第二列,去跟六大真统倾心培养的掌教真种争锋。 论及武功之高、修为之深、气运之盛、声势之大!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并不弱于那几人!」聂东豪无奈地长叹一声,眼底掠过担忧之色。 他那个师弟向来自负,自出道以后,用白山少主之身行走府州,从未吃过什么大亏。即便朝廷中人,看在其父是北地大宗师聂吞吾的份上,多少都愿意卖几分薄面,将礼数做足。 像靖州武林的各门各派,见到聂人英唯恐招待不周,攀附不上。毕竟与北地大宗师结下一段善缘,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于危急关头,保全山门或者传承不受倾覆大灾! 「如今少主的榜首之位被夺,风头也叫纪九郎抢尽,只怕咽不下这口气!」聂东豪此刻的心境,与城门外第一关拦路的时候大不相同。 所谓众口铄金,混淆真伪,从传出纪渊巡狩辽东之后,各种流言谣传风闻四起。大多描述,都是关于其人的桀骜不逊,狂悖无礼。 因此,聂东豪才会被梁种说动。 欲要好生教训一下这个仗势欺人,借着东宫做靠山横行霸道的年轻千户。「现在一想,纪九郎得罪那帮京城的将种 勋贵,而且树敌众多。 哪有人会专程为他扬名,讲他的好话。 自诩清流的天下喉舌都掌握在高门大族、豪阀世家的手中。有时候,连监国的太子殿下都要被掣肘,难以大展拳脚。 怪不得师尊说,世情如网错综复杂,因果似线交织缠绕,有情众生概莫能外。」聂东豪思绪万千,最后默默地转身离去。 浣花剑池的谢明流这一回栽了大跟头,不仅丢了立派根基的玄胎精英,还将掌门符印输出去。 靖州城,再也无人可以拦得住纪九郎这条过江猛龙。 届时,从雄踞白山黑水的五行同盟入手,将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几家,统统都收入帐下。 说不定,当真能够与只手遮天的定扬侯掰一掰手腕!「郭铉做惯了土皇帝,岂能忍受头顶上悬着一口利剑。要么纪九郎同流合污,成为自己人; 要么就被赶出辽东,亦或者葬身于此。 群狼环伺之下,也不晓得纪九郎这条过江猛龙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隐隐间,聂东豪甚至有些期待。 他也想看到,那帮眼高于顶,无法无天的边将武夫被踏灭气焰!省得成天把「白山黑水无非两家之地」这种狗屁话挂在嘴上! ---.... 竹楼之中,寂静无声。 谢明流睁开双眼,面如金纸的惨淡神色,随着几个呼吸吐纳,顷刻好转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子,四肢百骸的气血真罡滚荡翻腾,如同碧海潮浪环绕五脏六腑,缓缓弥补皲裂痕迹似的条条损伤。 「纪九郎究竟修的是什么功法! 似武非武,似法非法,性质多变,包罗万象,端的是奇怪!」谢明流眉头紧锁,有些不得其解。 最开始气机交锋、真罡碰撞下,他并未落于下风显出疲态,毕竟境界上高出一筹。只是后来,自己大半生修持的剑气剑意,遇到纪渊莫名有种束手束脚,难以发挥的拘束之感。 好似臣子觐见君王,无论再怎么手握大权,也要屈居于正统名分! 且那天地烘炉般的气血真罡,如同无形无质的元磁环绕成圈,散发无匹的滚烫热力。好似真火焚天,烧塌虚空,欲将万物都要融尽抹灭! 尤其是借助玄胎精英孕育养炼的庚金剑煞,仿佛被一方大磨盘丝丝缕缕的碾碎干净!「这纪九郎绝对是真罡层级超迈一品,否则哪能让本掌门处处受制!」 谢明流眯起眼睛,心想道: 「装昏避其锋芒,乃是明智之举。 否则再纠缠下去,浣花剑池的数代基业都保不住,要给那如狼似虎的年轻千户夺走!接下来,用养伤做借口,躲着跋扈到天上去的小崽子! 想插手进五行同盟?做梦! 符印不交,掌门之位也不交!」 谢明流好似铁了心、发了狠,那张儒雅面皮都变得扭曲起来。 碧海潮生也似的气血真罡剧烈沸腾,如一只大手搅得冥冥虚空动荡不已。再取出几枚大丹吞服入腹,运功炼化愈合内伤。 「木头一样站在外面作甚,还不赶紧滚进来!你个贱婢,真真是丧门星!若非掖庭九姓的死剩种鼓动,本掌门何至于去招惹纪渊那个太岁!」约莫半柱香左右,谢明流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地骂道。 凌厉的目光直射暗处,如同犀利剑气切割斩杀,吓得一袭黑袍的兰雅芳噤若寒蝉。「谢掌门这话讲得就伤感情了。 浣花剑池怎么变成靖州第一大派,你心里没数么? 当年你家祖师拖家带口,像丧家之犬一样被百蛮贵族流放到辽东,一穷二白连个像样的落脚地方都没有。 是谁收留大猫小猫三两只?又是谁给你们浣花剑池门人一口饭吃?若无你口中的死剩种,靖州头把交椅轮得到你谢明流来坐?」 一只手按住兰雅芳颤颤的香肩,显出洁白如玉的尖俏下巴,殷红似血的艳丽朱唇,讥讽笑道: 「就算退一万步,不去翻前面的旧账,谢明流你怎么突破四重天,难不成也忘了? 凝练真罡的碧心七转大丹,开辟气海的太白玄金道则,这些稀罕的物什,浣花剑池可给不了。 况且,你一口一个贱婢、***,你自个儿不就是掖庭九姓的月氏一支血脉?你娘亲又与雅芳有什么.....」 嗤嗤!嗤嗤嗤! 谢明流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言不发间就动了杀心。 也不见任何动作,便有五道锋锐的庚金剑煞倏然一闪,直接撕裂大气,将兰雅芳和她身后的神秘人悉数笼罩住! 剑气来势汹汹,迅疾绝伦,几乎是电光石火,快到让人反应不及。 只在双眼映出一道炽烈的痕迹,连念头还未转动,凌厉无匹的滚滚寒气就逼近面门!「气性这般大,怎么不跟纪九郎去抖威风,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那朱唇似血的神秘女子吐气如兰,犹如一团粉红纱帐层层包裹。谢明流随心而发,弹指点出五道数尺长的庚金剑煞。 其凌厉与威能,足以将一座山头生生切开! 可甫一斩杀而下,就好像深陷泥潭,霎时失去锐气,再也无法寸进! 「太白玄炼,庚金剑煞,这些都是掖庭九姓给你的,拿来对付我,未免有些可笑!」那神秘女子朱唇勾起,脑后好似跳出一轮轮光圈,凝聚成为大如银盘的无缺满月! 只是轻轻一照,就把庚金剑煞消弭无形,化为乌有! 「《四禅天大藏经》!许久不见,未曾想到你已将四道天境护法,炼成三尊!」 瞥见神秘女子环绕周身的粉红纱帐、脑后光圈,谢明流眸光一缩,收起心头抑制不住的凛冽杀意。 掖庭九姓,以「穆如」、「迦楼」、「贺密」三姓为首。其下才轮得到「沙那」、「乌罗」、「月」、「兰」等几家。这女人就是「迦楼」一支的掌权者,唤作「迦楼荼」。 迦楼人敬拜「永夜王」,将座下的四位护法,大黑天、自在天、吉祥天、优乐天,日夜用骨血、香火、念力供奉。 好能召于己身,应付对敌。 这是类似于神打一般的邪门路数,练到高深之处,真就如同护法加持,举手投足威猛无俦! 迦楼荼明显就是把《四禅天大藏经》修至大成,已经得到自在天、吉祥天、优乐天的护持。 那粉红纱帐就是吉祥天的「莲华幛」、无缺满月是自在天的「幻音轮」。 「你不愿皈依永夜王座下,否则别说这部《四禅天大藏经》,就连《都天秘魔宝录》也可以传你。」 迦楼荼轻轻一笑,用魅惑的语气以利相诱道。 「什么劳什子的永夜王、月狼神,连庙宇都被圣人捣毁,只能徘徊于玄洲外域。与其投靠祂们,我还不如依附灭圣盟。 至少那四位无上存在,的的确确是与原初仙神并列,横贯数劫不曾陨灭!」谢明流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他太清楚掖庭九姓敬拜的那些神灵,究竟是什么货色。 当年白重器定鼎社稷,所做第一件大事就是斩尽四渎龙神的所有族类。 第二件便为破山伐庙,将景朝疆域内不受册封的Yin祀野神,统统捣毁庙门打碎金身。其中就包括永夜王、月狼神、黄泉主、万影尊等等,这些听上去名头来历一个比一个大的邪恶神灵。 为此,景朝圣人 甚至还创出一门惊天动地的绝世神功,取名叫《大屠神法》! 「何必说这气话,入四神门下,受虚空赐福,你从血肉到魂魄都被侵染,等到死后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没有。 若非万不得已,谁这么豁得出去? 永夜王只图香火愿力,至多再供奉些活人血食。 白重器是厉害,纵观古今三千年,能与四神对弈者,属他最无敌。可是.....盛极而衰,景朝国运烈火烹油一甲子,也该走下坡路了。」 迦楼荼浅浅笑着,站在兰雅芳的身后,掀开黑色兜帽,露出一头金发,淡淡道:「风起青萍之末,辽东就是开始! 掖庭九姓当年改头换面,蛰伏于白山黑水,一代代人繁衍下去。堂堂浣花剑池的掌门人,其母来自月氏,身上都流淌一半百蛮血。真以为像你谢明流这样的人,会少么? 死剩种?自从董敬瑭踏入贺兰关,每一年都有百余名死剩种走出三更堂,然后扎根下去。 白重器当年用大屠神法,于辽东布下血禁!口含天宪,烙印虚空! 非其族类,必受天诛! 彻底断绝百蛮入关之念想! 可他恐怕不会想得到,六十年后的白山黑水已经变成这般模样!」谢明流闭上双眼,内心滋味复杂无比。 掖庭九姓的骨血受过邪神改造,就像一滴浓稠墨水,滴入辽东边关这缸清水,如今已经难分彼此。 他口口声声说兰雅芳是贱婢贱种,实则也有对于自身的厌恶。 从迦楼荼往日的言行之中,不难猜测得出,白山黑水没受污染的人族血脉,难以超过三成之数。 尤其是近二十年来,董敬瑭入贺兰关后,此人不知什么时候与掖庭九姓勾结上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百代血契,十大真龙,圣人曾颁灭绝令 「迦楼荼,少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你也就敢在本掌门的面前大放厥词,真给那个纪千户听见,只怕笑掉大牙!掖庭九姓皆为自百蛮贵胄的私生子女,互相通婚、彼此繁衍,血脉早就不纯。所以才被视为贱种,地位卑下如同蝼蚁。 换成百年以前,那帮出入金帐皇庭,以长生天子嗣为荣的王公大臣,他们见着你,就像景朝人看到猪狗杂交出来的孽种异类一样。「 谢明流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颇为恶毒且残酷的真相。他瞧不上掖庭九姓,自然是有其原因。 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生于辽东,十五岁负笈游学,琴剑双绝,名登幼凤榜。 后来拜入上阴学宫,攀过书山、游过学海,若非无心仕途,平步青云进到六部,应当没什么问题。 似谢明流这样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对掖庭九姓这种被驯化成奴才的贱骨头,产生丁点儿认同。 如今受制于人,被迫上了这条贼船,除去迦楼荼刚才所说的诸般好处。更重要的原因,乃是百代血契! 金帐皇庭的王公大臣,皆敬奉大蛮尊与长生天,祂们一体两面,神通广大。据说其根源可以追溯到太古劫前,原初仙神的璀璨时代。 这些百蛮贵胄,对于血脉极为重视,将长生天的后裔、大蛮尊的子嗣,称之为「黄金氏族「。 历代汗皇,皆出于宗亲! 这是不可撼动、更不可推翻的公认铁律! 因此私生子女的地位,放在金帐皇庭,也就只比掠来的奴隶好上一点,甚至不如圈养的牛羊。 兴许是血亲上近一层,当时许多的王公大臣,他们都很喜欢使唤掖庭出身的私生贱种。或者培养成亲兵、或者女奴之类。 但又担心这些人不安分,于是乞求于大蛮尊,赐下一道百代血契,签订主奴的干系!其母系血脉为奴、父系血脉为主,奴不可离主,否则必死无疑,同时主死奴也不能幸 免。 另外最歹毒的一点,就是母若为血奴,儿女后代也会打上烙印!由此履行百代,才能得到解脱。 谢明流的娘亲,便是掖庭九姓的月氏一支。 算下来的话,他大概属于第十代的血奴,跟面前的迦楼茶,也无太多差别。「你真要恨,也该怪凉国公杨洪那个老匹夫才是! 冲我这个弱女子撒什么野! 当年杨洪受命长驱直入,追杀逃至捕鱼海的百蛮皇族! 他本来可以一手终结百代血契的代代传承,将整个掖庭九姓都给埋葬! 可偏生…………杨洪他胆大包天,私藏下百蛮汗皇的一名妃子,事后被白重器所知晓,夺去本来要加封的太子太师! 杨洪怏怏不乐,却也不敢违逆白重器的意思,回府之后就把那妃子射杀,人头呈送于宫中!」 迦楼荼朱唇抿紧,提及一桩谈不上隐秘的公案。 把百蛮汗皇的妃子纳为妾室,金屋藏娇于府中,一直都被御史台视作杨洪居功自傲、恣意骄横的十几条大罪之一! 「杨洪哪里晓得,他一时昏头为美色所蒙蔽,铸成怎样的大错!那个后妃早与身边的亲卫,也就是掖庭九姓的穆如寒槊有染! 黄金氏族的贵女,跟烙印上百代血契的奴才苟合…….……这恐怕是当初那帮金帐皇庭的王公大臣,怎么都没想过的发展! 不仅如此,后妃还将祭祀大蛮尊的种种秘传,统统传授于穆如寒槊!使得他成为百代血契之中,既为主又是奴的奇特存在! 从而收拢整个掖庭九姓,让近三千之数的血奴,未受百蛮皇族悉数死绝的影响,与之一起葬送性命!」 迦楼荼的妖媚身影交融于浓 稠墨色,柔婉语气蕴含复杂心绪,轻飘飘道: 「倘若那个汗皇后妃没跟穆如寒槊有染,倘若杨洪也没有动心,留下汗皇后妃的一条性 命。 你我也不必继续做奴才!「 谢明流听得这番长篇大论,心下也不由恻然。他也知道,掖庭九姓尽归于穆如寒槊之手。 这个曾几何时被金帐皇庭王公大臣,视为***奴才的卑微亲兵。借着体内所流淌的一半黄金氏族血脉,成为大蛮尊的人间行走。那些苟延残喘于关外的百蛮残余部族,都被穆如寒槊整合起来。如果圣人与四神对弈的这一局,当真输了。 届时,景朝国运崩塌,穆如寒槊联合化外蛮夷,再跟掖庭九姓里应外合,说不定确有几分再次入关的复辟机会。 「一甲子前,五龙同朝,一甲子后,五龙争鼎!这一切都在四神的算计之内! 玄洲这一劫内,人道气运之极限,便是孕育十大真龙!除开白家父子五人,穆如寒槊已经稳占一席之位!「 迦楼荼犹如化身吉祥天,舌灿莲花也似,蛊惑着谢明流。「百蛮皇朝的贵胄近乎死绝,没剩下几颗血脉纯正的种子。 入掖庭九姓,最多只尊穆如寒槊一人,连他那一支穆如氏都不必理会。其实也没你想得那样受拘束。」 谢明流眸光闪烁,经过你来我往的数次交流,他原本拒绝的坚定态度,渐渐开始松动。可出于谨慎,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依旧含糊其辞,回答道: 「等穆如寒槊真的收服百蛮部族,得到所有人的承认,登上新一代汗皇宝座再说吧!此时牛皮吹得再响,什么聚拢气运化为真龙! 只要白重器一出关,翻掌便可镇压下去! 百蛮皇朝的两大神灵,长生天腐化沉沦,变成大魔!大蛮尊……也让白重器逐出玄洲,游荡于域外。 他穆如寒槊再高绝的手段、再厉害的本事,又能如何? 莫说去跟白重器争锋,太子白含章、燕王白行尘……这几个谁又是省油的灯?「 迦楼茶淡淡一笑,谢明流这种墙头草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单纯用言语很难动摇其心必须用实际的好处打动。 朱唇轻启,轻笑着道: 「你现在屡屡受挫于纪九郎,丢掉玄胎精英,还把五行同盟的符印输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瞧着那纪九郎不仅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这么简单,他初到靖州,看似横行无忌,把梁种一脚踩死,可却饶拦路的聂东豪一条命。 这证明他心里明白,得罪定扬侯无所谓,只要巡狩钦差的护身符还在,郭铉就不能明目张胆下杀手。 可真个把北地大宗师聂吞吾惹急了,东宫未必救得了!他既然铁了心,要拿浣花剑池开刀,你怎么都避不开。要我说,你干脆把符印交出去。 碧水宫的云南珠、赤龙府的步流回、移岳派的搬山老猿、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人…………这些都是纵横辽东十几年的大高手。 谁没几分傲气? 他们能愿意屈居于一个后生晚辈之下?受朝廷的使唤?让纪九郎去耗费心神,到时候等定扬侯收拾残局。 你我皆作壁上观,谁赢就帮谁。」 谢明流眼帘低垂,感觉有些道理,交出符印反而能够退居幕后,从容坐山观虎斗。以他四重天开辟气海的修为境界,根本无需计较一时得失。 「掖庭九姓借尸还魂,成了如今的三更堂。 你们将纪九郎的名字录在阎王帖上,折掉五毒叟、肖鱼肠、还有几个小鱼小虾。梁子结下,后面又该怎么清账? 那个千户可不像宽宏大量的活菩萨,他是仇不过夜的太岁爷!「 谢明流忽然心思一转,想到纪渊这厮脸皮又厚心又黑,偏生靠山过硬手段狠。 任谁招惹上这样一尊阎王,也得头疼不已。 估摸着掖庭九姓亦不例外! 自己被纪九郎折磨的时候,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可要把对象换成定扬侯、三更堂,那感受就变得截然不同 甚至于,谢明流巴不得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掀他个天翻地覆,搅他个风急浪高!「这你不必操心。」 迦楼茶妙目一闪,好像成竹在胸道: 「俗话讲,英雄难过美人关,之前你拿雅芳去试探纪九郎,这计策不错。可惜,还差些火候。 掖庭九姓,穆如男子俊美、迦楼女子妖娆。 我族当中,尚有一位女阿修罗,定当能够拿下纪九郎。若能与之诞下子嗣,承接百代血契。 那么……..……大事可成!」 谢明流闻言,不由地眉头紧皱,他对纪渊谈不上了解,可从几次交锋的感觉来说。这个年轻千户不像是沉溺美色的风流性情。 丑时过半,换了一处居所的纪渊盘坐榻上,熔炼【名世三剑】、【百代昆吾】这两条命数,所带来的好处不小。 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的加持下,他对于剑道、剑器的领悟禀赋,俨然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 即便是谢明流这样的四重天大高手,面对自个儿施展剑法,其威能都要折损三四成左 右。 「靖州差不多趟平,接下来要用谢明流的浣花剑池做跳板,从江湖绿林这一块入手。」 纪渊沉下心思,梳理庞杂念头,他从华容府的周绍成那里,大概了解白山黑水这一盘棋的复杂局势。 首先,边关武将皆以昭云侯、定扬侯马首是瞻。 加上数十年如一日的培植亲信,更替换血。 像纪渊这种挂着朝廷名号的「外人」,不可能得到接纳或者认可。而且越是强硬的姿态,越会引发边将的敌意。 因此,纪渊想着从浣花剑池开始,将散落于其他各州的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等几家,统统召集过来。 倘若坐上那个盟主大位,也许就有与定扬侯争锋的底气。 否则一无根基、二无人马,不出半年自个儿就要寸步难行,最后灰溜溜滚出辽东。理清楚头绪之后,纪渊心思沉凝不动,默默地搬运着气血真罡。 毕竟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武道境界,除去皇天道图的命数加持,也不乏自身的勤勉努力。每日都把搬动气血、参悟武学,渐渐潜移默化养成本能。 从而做到行立坐卧,皆在练功! 「我刚才与谢明流打照面,皇天道图的紫色命数【巨门主】略有异动。这枚北斗第二星,可见他人与自身的交善结恶。 红者得福,黑者生灾。 谢明流介于红黑之间,有些摇摆不定。」 纪渊轻轻眯起眼眸,冥冥当中有种直觉,那位浣花剑池掌门人身上,藏着不少隐秘可以挖掘。 念及于此,他眉心闪念,从牟尼宝珠里头取出笔墨,随手书写两封密报。其一是给北衙,调查谢明流此人的生平; 其二是递往南衙,让二叔纪成宗把浣花剑池几代祖师的相关卷宗筛选一遍。 东宫暖阁,白含章一手揉动眉心,一手捏着两指厚的卷宗。「朔风关之事,尚且历历在目。」 这位东宫储君轻声呢喃,罕见地有些犹疑难决。 大约是五年之前,九边之一的朔风关曾经闹出哗变,拒蛮城险些被攻破。 可以说,那次是景朝承平一甲子所遭遇过最 大的危难。 怒尊天选散播血肉胚芽,不知以何种手段瞒过钦天监的练气士探查,送到朔风关中。将近三分之一的精锐甲士受到侵染,丧绝神智,沦为化外之民。 后来是燕王白行尘临危受命,带领卫军星夜疾驰,将拒蛮城闹出道叛乱镇压下去。明面上的结果如此,但背后的真相要更加惨烈。 四神之中,尤以怒尊遗祸最甚! 所过之处,生灵无不畸变扭曲,且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散播。好似铺天盖地的蝗灾,几乎无法遏制! 因此,最后白含章不得不以圣人之名,亲自颁布从景朝立国以来,只下达过一次的「灭绝令「! 引动九天之上的金风烈火,辅以百座雷火大炮轰炸数日,将拒蛮城中诸多将士悉数除尽。 「枉死者有,无辜者有.... 白含章拧紧眉头,霎时泛起钻心也似的痛楚。 这是他从小记事起就犯的老毛病,凡见杀生之事、悲苦之情、离分之苦等种种诸事,就会有所反应。 曾经因为这个叫不少跟随圣人的从龙功臣取笑,称太子爷是活佛转世,见不得血光,连杀鸡都难接受。 「欲立大同世,必至无上道!」 白含章眸光一凝,随后闭上双眼,默默想道: 「倘若纪九郎受挫于辽东,无法扫清糜烂之局,这第三道灭绝令,也只能下发。天地罪孽、万道因果,尽数加于吾身就好。」 这位操持监国大权、位列东宫正统的太子殿下心念一落,便如同口含天宪,引来冥冥虚空的激烈动荡。 肉眼不可得见的金黄色龙气,滚滚垂流而下,彷如千山万岳压在肩头。正所谓菩萨畏因,众生惧果。 辽东之地何止上千万的生灵,这一道灭绝令欲要下发,就得承载难以计数的业力怨念。 乃当世第一人的白重器,自然可以担得下。 可对于还未继承正统、得到名分的白含章而言,却是有些沉重。 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这位太子殿下缓缓起身,腰背略见佝偻地走出暖阁。「什么时候了?」 白含章举目眺望,笼罩于茫茫夜色的皇城深宫。「回禀殿下,寅时过半,快到卯时了。」 当值的小太监本来靠着门框打瞌睡,匆忙起身回道。「那天快亮了。」 白含章吐出一口浊气,双手负后道。「今日没有朝会,本宫去拜一拜城隍。你去备些三牲祭品来。 对了,这时节还有冻柿子么?也拿些吧。本宫想吃了。」 小太监闻言连忙点头,一脸忐忑不安,生怕会因为打瞌睡被问罪。「去吧。办得好就不罚你了。 没办好…………本宫让陈貂寺找你问话。」「定然…………定然!办好!小的这就去!」 小太监听到陈貂寺这位老祖宗,吓得脸色煞白,只恨没长四条腿,赶忙往御膳房跑去。白含章微微一笑,收起逗弄的心思,朝着皇宫之中的那座城隍庙行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再入玄牝门,参悟炼神法 翌日,天光大亮,日出东方。 纪渊睁开双眸,端坐于榻上,摆出五心朝天的练功姿势,缓缓地吐故纳新。只见他一呼一吸之间,丝丝缕缕的元气涌动,好似从四面八方扯落过来。甚至有一寸寸金灿灿的毫芒凝练,化为一束束细微的金线。 宛若万千牛毛,钻进坚固肉壳,渗入筋骨皮膜。「五极蕴周天,拨转诸神轮!」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内息蜕变为真罡,气血与心神交融。 踏破四重天后,他觉得自身五感有着极大提升,近乎抵达「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的入微之境。 冥冥当中孕育灵觉,好似一道道无形无质的心念波动来回扫动,时刻覆盖周身数丈之地。 任何风吹草动,皆如掌上观纹。 不仅可以感应一切杀意恶念,还能追溯源头,施展千里锁魂大法!也正是因此,很少有人敢于招惹四重天大高手。 一旦结下死仇,那就意味着后半生要遭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疯狂追杀。不管逃到何处,只要彼此同在千里之内,皆能浮现心间,觉察方位所在。「神魂纯阳,精魄灵动! 待到真罡蜕变完全,彻底融入肉壳,就能凝练武道真意!」纪渊眉心轻轻一闪,色若赤红的牟尼宝珠烁烁放光。 几件炼血玄兵悉数浮现—— 大限刀魔音灌耳,撼天弓吞魂夺魄,无极箭断绝因果,紫绶仙衣辟分水火,百代昆吾一式留神。 「刀与剑,强弓和利箭!一袭仙衣消灾劫!」 纪渊颇为满意,他从血神那里攫取而来的这条紫色命数很是实用。 【群英冠冕(紫)】:【割据一地为霸,权倾国朝为雄,才能超拔为英。得此命数加持,可承无上冠冕,气数绝伦,盖压群英,独占鳌头。每胜一霸主、枭雄、英杰,能够获取一口炼血玄兵,化入己身,融金炼体】 「拢共能够掠夺八次气数,铸成八件玄兵! 如今还剩下三样,分别是一杆大枪、一对大锤、一条镏金镋.....」 纪渊眸光垂落,忽然想到周天道场八方大印,便是熔炼诸般武学的神髓真意。「倘若以八口炼血玄兵作为承载,威能也许还能再增数分!」 他念头一动,立刻就将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杀伐,聚拢成为滔滔黑水的一方大印。仿佛上古炼器,合以自身的气机、神意、心血,猛地打入大限刀! 嗡! 伴随着一声无端轻鸣,冥冥虚空颤动也似。大限刀好似出鞘,搅弄出一圈圈震荡波纹。吼! 恰如恶蛟抬头,席卷滚滚风云! 崩山断狱、斩岩削壑的浩瀚刀意,就像撑天大柱,霎时拔地而起!只这一下动静,便如同大岳坠入汪洋,激起无边无际的惊涛狂澜。 整个靖州武林所有换血大成、以及真罡大高手,均是不约而同仰首望天。 他们都感到天光为之一暗,好似被无形大手遮蔽盖住,失去原本的煌煌光彩。 同时神意受到冲击,宛如巍巍大岳横亘十方,莫名令人有种渺小无比,大气不敢喘的充足压迫。 「哪来的一位刀客?」 「好像是浣花剑池那边?」 「剑道宗门让一个用刀的家伙横行无忌!简直是奇耻大辱啊!」「谢明流好没本事!」 「好像是京城来的纪千户?」 「纪?那没事了!这位年轻千户果真才情天纵,禀赋绝世!」 「没错,仅以一人之身,刀剑并重,实在大材!」 「还不赶紧前去恭贺.....」 那道浩瀚刀意来势汹汹,几乎惊动半座城池! 整个靖州武林,像是猛火熬煮的一口大锅,刹那沸腾1 各派掌门朝着浣花剑池投去目光,发现那股磅礴无匹的浩瀚刀意,极可能来自纪渊之后。 所有人话锋连忙一转,变成各种恭维。 毕竟北镇抚司的眼线密布,谁知道身边有无埋伏的暗桩。不得不谨慎起见! 「还真是刀剑双绝!纪九郎之前所言.....并非厚颜无耻的自夸?!」整晚都在运功疗伤的谢明流,亦是望向纪渊所在的那处地方。 他比那些趋炎附势的各派掌门瞧得更清楚,随手攫取一缕气机仔细摩挲,皱眉道:「刀劲阴冷奇寒,蕴含着撕天裂地的无匹霸道! 更如汪洋直泄,奔流入海....没个十年半载的苦修钻研,很难凝练此等真意迸发!」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眸光闪烁,认真考虑迦楼荼的建议,将五行同盟的符印交出去。不然的话,真个跟纪九郎僵持下去,惹恼北镇抚司。 兴许就要拿自己开刀,用于杀鸡儆猴,震慑旁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愿赌服输交就交吧。」 谢明流注视那道横空扫荡,压得大日失色的浩瀚刀意,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每每看到得天独厚,气运垂青的天之骄子,再念及自个儿半个掖庭九姓的低贱身份。「造化弄人,天爷不公!」 谢明流深恨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他取出那枚似铁非铁、似金非金的五行符印,唤来门下亲信弟子,开口道: 「你把这一枚符印转交给纪千户,就说本掌门伤重难愈,需要闭关休养,无法接待,还请包涵。」 「掌门....真要将浣花剑池的数代基业,托付于一个外人?」 亲信弟子跪倒在竹楼外,不敢置信似的问道。 「地头蛇才能压得住强龙。 浣花剑池只在靖州一地称尊,放眼辽东根本排不上前几把交椅!就让纪九郎去兴风作浪,去压服白山黑水的一众豪强!」 谢明流大袖一甩,冷冷说道: 「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定扬侯都不急,本掌门急什么。浣花剑池大不了换一人当家做主,这并非难以接受。 可若贺兰关变更大旗,等那一日,郭铉他能心甘情愿吞下苦果?迟早要做过一场,咱们看好戏就是了!」 亲信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地拱手道:「掌门高见!」 谢明流眼帘低垂,思忖片刻后又道: 「传信于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再以本掌门的名义,点燃剑池金鼎的那支焚天香!」亲信弟子瞪大双眼,惊愕问道: 「焚天香?」 祖师爷曾经留下口谕,未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绝不可轻易启金鼎、燃香火!如今.....掌门竟然要动用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谢明流重重点头,讥讽笑道: 「云南珠、步流回、搬山老怪、九游道士.....他们不是成天把五行盟会同气连枝挂在嘴边么? 焚天香一点,其余四派皆要响应,否则就是违逆当初定下的攻守之约!纪九郎想做盟主,号令辽东,本掌门帮他一把! 倘若他真有本事降伏得住这么多位四境大高手!」亲信弟子略有迟疑道: 「长老未必同意此事! 金鼎燃天香,只可用一次。 除非浣花剑池倾覆在即,否则....」 谢明流眸光微冷,如若实质扫出门外,砸中跪伏于地的亲信弟子。好似凛冽剑气急旋流动,散发择人而噬的可怖神意。 「玄胎精英被夺!痛失五行符印! 这还不算存亡关头?没了这两样物什,浣花 剑池还能再传几代?!如果有人冥顽不灵,本掌门自会清理门户!」 亲信弟子感受无比森寒的浓郁杀意,浑身打个冷颤,匆忙接下甩出的五行符印,退出翠绿竹林。 ...... ...... 待到晌午时分,纪渊草草用过饭食,正在花厅等候入城的洛与贞,就收到亲信弟子呈上的那枚五行符印。 他随意把玩几下,暗笑道: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谢明流想当缩头乌龟,坐山观虎斗,自个儿独善其身。做他的春秋大梦!」 既然是谢明流把自己邀进浣花剑池的山门,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时半刻倒也不必急着走。 「劳烦告诉谢掌门一声,本官昨夜与他切磋剑道,又有些武学感悟,打算继续叨扰一阵。」 那么亲信弟子战战兢兢,面对凶名在外的北镇抚司千户大人,他哪里敢有什么异议,毕恭毕敬拱手退出花厅。 「金鼎燃香,召集同盟!谢明流真是助我一臂之力! 我这么大的胃口,怎么可能被四道菜撑死!」 纪渊轻捏着那枚形似小剑的五行符印,眉宇当中尽显睥睨。 「炼血玄兵承载周天道场,这思路没什么大错。 三阴戮妖刀合大限,不动山王经合紫绶仙衣,撼天弓与无极箭,分别合大皇庭、无极震禅。 真个要感谢天运子,能够别出机抒,想到五行五极蕴生阴阳的全新一路!」在他念头闪动之际,深邃虚空气机交织,如同道则烙印勾勒门户。 玄牝之门,再次洞开! 纪渊从奇士那里得到的恩赐,本就是三次进入的珍贵机会。 经过上一回的真切感受,他很快就镇定心神,压住莫名滋生的沉醉与迷乱,不受玄牝之门藏有的禁忌与隐秘吸引。 乳白色的无量量光芒如潮汐升涨,卷起纪渊的肉壳与心神,将其吞入门户背后的那方天地! 依旧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深重墨色,依旧是将有形化无形的坐忘道境。无穷无尽的光球闪烁,恍若上阴学宫的那座文海一样。 「炼神观想!」 纪渊心念一动,搜寻所需法门。 他以五行五极蕴育阴阳,从而初步炼成元磁真罡。 但这只是《终极无量气功》第一层,后续还有开辟气海,攫取道则等等。许多疑难之处,尚未想通关窍,更谈不上推演完全。 「这一劫的练气士,拢共分为九品。 由低到高,一品入定、二品内观、三品养神、四品凝念、五品出窍、六品显形.....此为是世所共知的道途! 七品是驱物,可以炼制飞剑、飞剑,百步之外摘人脑袋。 八品是分神,如同话本里头的大妖魔,附身夺舍,摄魂炼魄! 九品唤作鬼仙,打破生死屏障,积蓄深厚者,能有三次尸解的机会,存活数百年之久!只不过听晋兰舟讲,九品并非极限,正如气血武道也并非止步于五重天一样。 当世道术第一人的监正,就很可能超迈九品,跨入十品!」 纪渊揣摩思索,他的境界还没到,对于炼神、练武的绝巅风景,多半都为道听途说, 难以判定真假。 「我不求超迈九品,打破生死屏障,成为呼风唤雨的鬼仙! 只需做到一心百用、一念千分,好炼成一道元磁神光,合以气血真罡! 如此一来,肉身与心神结合,五脏六腑自成循环,就能不假外求,化为一方场域!也可以将《终极无量气功》推演到第二层!」 处于坐忘状态下,纪渊三魂七魄灵动无比,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念头碰撞进发明亮火光。 无边洪流轰鸣作响,铺天盖地的庞大光球席卷而来。随着心念闪动,有些消散退去,有些保留下来。 「还是太多太杂,短时间捋不清头绪来,只怕要耗费个三年五载。」 纪渊心念剧烈闪烁,纵然他三魂七魄极为壮实,也难以消化成百上千的炼神法门。「凭自己的努力终究差一线,看来只有祭出这一招! 天运子道兄!请助厉某一臂之力!」 其心念化为隆隆雷音,悄无声息响彻玄牝之门。 约莫半个刹那,庞然如骄阳的光球放出烈烈精芒,倏然落在纪渊的面前。「厉道友,你怎么又来了? 之前你我探讨的五行五极蕴化阴阳可行否?」天运子传出心音,好似颇为热切。 这座玄牝之门无天无地、无日无月,更无岁月流转、四季变换。 长年待在其中,虽然能够享用坐忘道境参悟无穷法门,可久而久之,也有迷失自我、真灵蒙尘的劫难。 因而,于此能够见到一两个可以交流的同道中人,勉强也算「他乡遇故知」的大喜。「五行五极成阴阳、炼元磁!确实是另辟蹊径! 天运子道友实乃才情惊艳,见识过人,令厉某佩服不已。还有靖州的浣花剑池,果然藏有一方玄胎精英! 只可惜.....叫厉某那个死对头抢先一步,占住山门基业,打伤掌门,强夺走了! 甚是遗憾!」 纪渊长叹道。 「什么?纪九郎得到那方玄胎精英?! 这辽东泥腿子从贫道身上夺去禄命气数之后,当真如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天运子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气得咬牙切齿,古井不波的稳固心境再无半分平静。「厉道友你也莫要气馁,盛极而衰,不可久持! 他纪九郎越是得天独厚,气运所钟,反噬带来的劫难就会越大,正如贫道现在!厉道友你再入玄牝之门,可是有什么疑难? 贫道倘若帮得上忙,定当竭力而为!」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五色神光,阴阳二气 天运子自然不是急公好义的大善人,他这般热切帮忙,心甘情愿相助,另有其他的盘算。 上一次,厉飞鱼于玄牝之门内,成功推演出五行五极的真罡秘法,引得奇士降下恩赐。 足以证明,其人天赋卓绝,并不逊色于六大真统的天骄真传。再加上奇士的亲自认可,无疑是稳稳坐实四神爪牙的这重身份。最妙的是,厉飞鱼还跟景朝的纪九郎有不小的过节。 常言道,对头的对头那就是好友。 天运子如今于玄牝之门当中闭关参法,修持三魂为主的阴神大道,一时半会难以出去。 倘若笼络住厉飞鱼,将其作为棋子。 不求将辽东泥腿子踩在脚下,能够消耗几分对方的浓烈气数也是好事。否则,真让纪渊从容享受得天独厚的大道垂青,占据辽东的风水地利。安心地养精蓄锐,蛰伏隐忍个八九十年。 待到大运勃发之时,兴许真有两三成的微渺可能!乘风扶摇九万里,一遇风云便化龙! 尤其是,夺去自身成道的那份深厚禄命后,纪渊的气运更上一层楼。 念及于此,天运子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愤恨心绪,连带那团宛若骄阳的庞然光球,都跟着剧烈闪烁几下。 「纪渊乃是朝廷中人,深受太子白含章的器重。 这种蛟龙也似的天骄人物,本身气数与一国气运紧密相连。 想当年,白重器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将武林、宗门、教统、野神.统统扫平! 那股庞杂无匹的浩瀚气数,如同鲸吞汪洋,悉数收拢归于国运!由此于短短二十年间,催生出谭文鹰、宗平南、颜兴等人。 这般泼天的好处......实在叫我等'余孽'眼红。 如今景朝还有二十年的烈火烹油,万一让那泥腿子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趁势而起。 只怕再难是他的对手!」 天运子心思浮动,寻思着前因后果。 他曾经立下大愿,誓要贯通三教,独成一家。 所以才会「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为神髓真意,自创《万业尸仙论》。 灭圣盟三尊应运而生的年轻宗师,纳兰桀杀性绝伦,相传是斗部某位真君转世历劫,以搏杀争锋闻名天下, 三千年来仅有的几次罕见逆伐,诸如换血力斩真罡,四重天大圆满战平五境宗师等等。 多数都出自于此人之手! 江神宵根骨超拔,堪称当世坐三望二的顶尖人物。 不仅天生佛骨、道心,还铸成一座浩然文宫,放在百年之前,三教真统就算打破脑袋,都要将其收入门下! 天运子能够同这两大妖孽并肩而列,自然也非泛泛之辈。 除去那双重瞳法眼窥尽破绽,还有对于业力因果的详尽把握,令他修成烛照光阴的本命大术! 若非这位灭圣盟的右护法,过分轻视纪渊,未曾探清底细就动用此法,触动那块太平无事牌。 也不会付出极为沉重的惨痛代价,平白将修持不易的肉壳圣体与心神七魄折损殆尽! 「气运转化道消魔涨,这是贫道坐关域外苦思十年,方才瞧出的一抹大势。 白重器使尽手段,增厚景朝国运,意图压住江湖与化外这两座天下!可是物极必反,此为大道天理。 江湖武林满目疮痍,却催生出贫道与纳兰桀、江神宵。化外蛮夷阻绝关外,却让边将拥兵自重、损公自肥。可见凡天下事,绝无百利无一害的解法。」 天运子念头转动,他就是要利用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借他人之手,徐徐磨灭纪九郎的得天独厚。 毫无疑问,厉 飞鱼可谓最合适的选择! 「屡次麻烦天运子道兄,厉某实在不好意思。 这般大的恩情、这般重的因果,叫我日后怎么还。」纪渊做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感激模样。 倘若不是置身玄牝之门,并无有形躯体。 说不得便要斩鸡头烧黄纸,当场结拜为异姓兄弟! 「厉道友这话未免见外,相遇就是缘分,更何况你我还有共同的对头。俗话说,同仇敌忾。 只希望厉道友神功大成,勇猛精进,好压一压那纪九郎的锐气。」天运子闻言很是满意,见到厉飞鱼愈发亲近自己,不由地大喜过望。紧接着,宛如滚滚洪流也似的磅礴灵觉,扫过周遭的诸般法门。 这位灭圣盟的右护法心下一动,不解问道:「厉道友你怎么开始搜寻炼神观想的相关传承? 难不成也想走法武双修的路数?这可有些违背血神门下的好战本性!」纪渊收拢心绪,不动声色道: 「天运子道兄对于血神的理解,有些狭隘了。 难以遏制的好斗,丧失心智的疯狂,不分敌我的毁灭......这些的确是皈依黄铜王座的首选。 可一昧沉沦于血海,总有一日彻底失我。 对四神俯首,受虚空恩赐,本就要付出代价。 倘若不知节制,这种货色怎么可能登得上序列顶峰,飞升为大魔!」天运子适才闪现的一抹怀疑,顷刻消散不见。 那团骄阳也似的煌煌光球陡然一亮,传出心音道: 「厉兄果然是同道中人!比那些以为得到四神垂青,乃是天降机缘的蠢物,实在强出太多!」 天运子长叹一声,若非受挫于纪渊之手。 他也不至于完全被清宝天尊拿捏,舍弃七魄,专修三魂。 念及于此,那股时刻啃噬五脏六腑的恨意,又猛地灼烧起来。厉飞鱼的这番回答,得到这位灭圣盟右护法的由衷认可。 于是乎,连着称呼都变得亲近许多。 「厉兄,于末劫修道术,并非什么好选择。 贫道自个儿就是道武双修,深知灵机枯竭的苦处。便如游鱼困在浅滩,实难有什么精进。 八品之下,道术委实难堪大用。」 纪渊心知肚明,他修炼神道术不为杀伐护身,只求孕育一道元磁神光。好用来合于气血真罡,开辟气海,自成天地! 「斗阵厮杀,只在一线! 四重天大高手,神魂与肉壳凝练合一,确实是鬼神辟易! 可厉某修道术为的是保命!天运子道兄你也晓得,我那死对头掌中强弓利箭,杀伐凌厉! 稍有不慎,失去先机,就有殒命之危险!这一点,想必天运子道兄你也深有体会。」纪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话中真真假假,骗得天运子昏头转向。 只见那团如火骄阳散发光亮,万千念头如琢如磨,顷刻间推演无数次。约莫过去两个时辰,才有心音传递: 「厉兄,天龙寺的《宝塔出壳法》、方仙道的《抱婴胎息术》、正一门的《大明宝镜神章》、瑶山的《阴阳星宿经》......这几道都可供选择。 立意上乘,各有精髓,而且对于灵机吐纳的需求不高。」天运子真不愧是玄牝之门的百晓生! 纪渊默默感慨,这要让他慢慢搜寻,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道耗费多久的枯燥时日。 「先行谢过天运子道兄,这份恩情,铭记于心,厉某日后定当厚报!」天运子适才分化心念,耗费不小,略微有些晕眩之感。 面对这位厉兄的感激,他只是定了定神,强自表现得云淡风轻:「举手之劳罢 了。 厉兄若真有心,改日路过辽东银州,还请去一趟垣山观。后院的槐树下有一方温养神魂的易命宝匣。 如果厉兄不嫌麻烦,可以带在身边,下次有缘再见,交与贫道便是。」辽东银州?垣山观后院?一方易命宝匣? 纪渊心头微跳,依照天运子的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把保命手段告知自个儿,估计是留着后手。 他念头转动,心音却是掷地有声: 「天运子道兄放心,只要厉某人在,定当保住易命宝匣不落于贼子之手!」天运子心神所化的那团光球略有涨动,正色回道: 「贫道仇家不少,如今藏身于玄牝之门,他们纵然进得来,也难杀下手。唯恐布局埋伏,所以劳烦厉兄走这一趟,解我后顾之忧。」 纪渊应下,随后再仔细参悟天运子挑中的几本炼神观想法门。 他也并未完全放心,动用九窍石人的满级悟性,确认没有隐患之后,方才开始攫取神髓。 玄牝之门时刻坐忘,因此入定、内观这两层境界,简直是一蹴而就,毫无任何滞碍。 「身安静,心神活,从而万念丛生,难以收束。 须以一念代万念,心息相依,收视返听,视而不见其物,听而不闻其声。 如此方能凝神!」 纪渊统合《宝塔出壳法》、《抱婴胎息术》、《大明宝镜神章》、《阴阳星宿经》等等炼神观想法门,感悟出一条条龙蛇也似的玄奥道文。 心神放空,冥冥漠漠,循着识海一线灵光,勾勒观想之景。 既不是九层宝塔、也不是元婴抱腹,更不是明镜高悬与周天星辰。 而是茫茫无穷的五色神光,宛如汪洋倾泻彼此交融,化为铺天盖地的无匹神意。 青、黄、赤、黑、白,滚滚如流充盈心神,好似将整个三魂七魄都浸透染色,变得绚烂多彩。 「凝神观想,最终呈现的竟是五色华光? 也对,我凝练元磁真罡,本就是取五行五极蕴生阴阳的神髓真意!」纪渊先是有些诧异,没料到这一观想,心神识海早被五色神光填满。恍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庞然人像,身披五色道衣,萦绕阴阳二气,立足于周天八景! 这般浩大的气象,远超《宝塔出壳法》、《抱婴胎息术》等几道法门,隐隐有种开天辟地分化鸿蒙的无形气韵。 「相传混沌初开的时候,太古劫前曾有先天神圣孕育二子,一为孔雀,一为大鹏。 孔雀降生于五行,大鹏啼鸣自阴阳。 故而演化出两大盖世神通,一为五色神光,无物不刷、无物不破;一为阴阳二气,无物不炼、无物不收!」 纪渊不由地想到这段神话,且不论真假与否,只要自个儿通过炼神观想,将气血武道的神髓真意化为己用。 五色神光与阴阳二气,迟早都能被真正推演出来。 所谓炼神,不就是由虚化实,修假成真的通天手段么! 纪渊心神一定,豁然开朗,观想出来的那尊庞然人像,隐约显出本身的眉宇轮廓。 勘破这一层关隘,他顷刻就从三品养神突破到四品凝念,甚至开始冲击五品出窍。 一颗颗大如拳头的念头受到打磨,焕发更为灿然的明亮光彩。 炼神进境便是这般飞速,只要三魂七魄壮实稳固,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日成就鬼仙也并非空谈。 尤其是纪渊体魄强横,气血磅礴,反哺于大脑凝练精神,可谓事半功倍。 「五色如大岳横空,以我的心神,想要随意搬动都力有未逮。更别提阴阳二气了。」 纪渊精神再怎么凝练,也是未经雷霆 之气淬炼过,短时间内一举突破五品,已然抵达极限。 茫茫无穷尽的那座心海,念头由八百之数,眨眼膨胀成为三千!上古练气士修持神魂,其根本在于心念分化。 因为越是强大的道术,越需要凝练的念头才能驱使得动。所谓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指的就是三魂七魄分化念头,驾驭水火,操弄风雷!据说,钦天监正之所以被称作当世道术第一人。 不止是他很可能超迈九品的顶尖层次,还有极为接近一元之数的心神念头。 纪渊大概试想一下,跻身绝巅的大宗师,面对监正老师信手拈来,堪称滚滚洪流的无穷道术。 那等交锋,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炼神也这般快?怎么年轻一辈的妖孽如此多! 这个厉飞鱼不显山不露水,随便得贫道几句提点,就接连顿悟.......难不成气运转化已经开始? 道消魔涨,正在应验!?」 天运子心下有些惊疑不定,虽然他并不晓得厉飞鱼修成何种道术,又或者观想何种气象。 但心神所化的那团光球经由几个伸缩,倏然急剧膨胀,由内而外散发出煌煌然的灿灿光华! 很显然是炼神有成! 「果然如清宝天尊所说的那样么?我前半生顺风顺水,之后遭逢大败,为纪九郎作嫁衣裳! 因此禄命大损,气运削减,急转直下! 已经失去与纳兰桀、江神宵,争夺这一劫天命主的资格?!换而言之,我不再受天地垂青,也不再是这部史书的主角!」天运子心头蒙尘,莫名有着些许气馁。 他向来自命不凡,没把庸碌众生放在眼里。 「不!我不相信!天命可以改易,气数也能褫夺! 厉飞鱼既然显露峥嵘头角,那贫道就助他一臂之力,顺水推舟!等龙飞九五盛极而衰的时机到来,再行谋算! 天底下,试问还有比贫道我更精通褫夺禄命,偷天换日的当世绝顶么?他人命贵,他人命重,那就由己身变作他人! 这不正合阴神大道尸解夺舍之精义!」 天运子一念通畅,瞬间开朗,望向参悟法门沉浸观想的厉飞鱼,更是充满欣喜。 如老饕见珍馐,酒鬼闻佳酿。 第四百六十章 佛魔合流顿悟正法,七窍玲珑攫夺恩赐 于修行当中,舍弃皮囊肉壳,出入幽冥天地,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如此种种,方才被被称作「阴神」! 天运子如今转修上古罗教的《空殛十灾经》,正是熬炼三魂,将阴神修成鬼仙的通衢大道。 这一法门另辟蹊径,别出机抒,不修武夫视为气血鼎炉的肉壳,也不炼心神念头增进法力。 只从三魂当中,攫取精纯元识,砥砺打磨坚韧如丝,孕育神意附身窃体。 最终做到换躯体如换衣,炼众生为化身的可怖地步。 创出这道法门的罗教祖师,曾经于一念之间夺去满城百万人的肉壳。而且不是那种占据躯体的粗暴手段,是好似寄生虫也似潜伏下来 潜移默化改变性情,如同一方戏台,演出各种伦常崩乱的世情故事,好叫那位祖师欣赏作乐。 整整五十年间,也没有任何正道大能发现此事。 但凡入城的修士,也都不知不觉受到同化,变作罗教祖师又一傀儡。后来是某位剑宗长老下山游历,觉察出不对劲。 这位剑宗长老性情暴烈。大怒之下屠尽全城,宁愿背负无边业力因果,顶着十二道雷劫轰下,将那个罗教祖师的真身劈杀。 此事过后,这一门《空殛十灾经》也被正道列为禁法。凡有传承,必受追杀! 「这道法门分为十层,前三层炼元识,只能占据无甚么灵慧的飞禽走兽;中三层炼神识,可侵入十类生灵的肉壳身躯,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进而影响、驱使; 后三层是炼魔识,操弄芸芸众生,化为牵线傀儡,从一心二体、到一心百体、千体、万体! 最后一层大圆满,连罗教祖师都未修成,据说能将大道同化,侵染天地意志......」 天运子一念通畅,勘破本心,霎时连破三层。 由「元识」炼成「神识」,初步把握法门当中的神髓真意。 盖因这一门《空殛十灾经》邪异非常,并非徒有大恒心、大毅力,就能修成。 其根本贴近佛门禅功,讲究一朝顿悟! 许多人苦练百年毫无建树,也有传承者一觉天亮,立刻大成。 「可笑罗教有眼无珠,只知夺舍肉壳为恶深重,却不明白此法根底! 难怪清宝天尊赐下《空殛十灾经》,这分明就与禅宗《十重唯我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三界虚妄,万法唯识,且分十重! 一心所现,见者见智! 妙极妙极!厉兄真是贫道的福星! 若无你参法炼神,我又怎么能够领悟佛魔合流的至上大道!」 天运子识海灵光频频闪烁,就像拂去一层厚重尘埃,照见真我本心。霎时间,无穷感悟争相涌来。 若非他对厉飞鱼生出窃据之心,图谋之念,哪怕再悟百年,也难突破层次。 天运子此前哪里晓得,参修这门《空殛十灾经》,不看根骨与资质,也不求恒心和毅力。 只重一个「贪」字。 因其穷困潦倒,所以见到鲜衣怒马的富贵公子,才有顶替之心;因其庸碌平平,所以仰望才情出众的天之骄子,才有改换之念;因其默默无闻,所以听说名动三界的大能真修,才有取代之意! 天运子前半生顺风顺水,未曾遭逢大难,更别提感受这种以己身代他人的激烈欲望! 他本身就是应运而生,属于光彩夺目,万人瞩目的绝世天骄!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品尝得到如斯滋味。 可偏生被清宝天尊指点,因果纠缠之下,碰到巡狩出京的纪渊。 天运子以宗师之身阴沟里头翻 船,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挫败,并且损兵折将,境界大跌。 随后再见到厉飞鱼勇猛精进,根骨超拔,道武双修,成果斐然。天运子终于放下自命不凡,滋生那一丝贪恋他人拥有之物的魔心。「佛魔本来一体两面,贫道悟了! 这下子出关近在眼前!气运之说当真玄妙。 纪九郎啊纪九郎,贫道将十恶大败掠夺而来的深厚禄命赠给你; 你再把勘破大道的顿悟灵光还回来......咱们之间的因果纠缠,只怕再难结清!」 天运子心念闪烁,默默等待奇士降下恩赐。 凡在玄牝之门当中,参悟推演法门或者武道,有所进境者。都可以触动奇士,得到或多或少的垂青赐福! 只不过- 天运子静候许久,迟迟未曾听到那阵悦耳无比的大道纶音。 「贫道一念既明,悟得《空殛十灾经》之神髓真意,更将其与禅宗《十重唯我识》相结合,把本身修持的《万业尸仙论》推至十九层! 这等进境,难道都不足以打动奇士?让祂正眼相看?」 天运子心头浮现的喜悦顷刻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疑惑。「莫不是贫道的参悟还不够?需要更加用功,再接再厉?!」 【多智的信众,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 【祂降下一份恩赐】【七窍玲珑心(紫)】「嗯?哪来的恩赐? 人在观想,怎么就降下赐福?奇士何时这般大方?」 纪渊正在持续观想那尊庞然人像,攫取五色神光与阴阳二气,壮大心神念头。 却不料皇天道图陡然一动,荡漾层层光华,勾勒行行字迹。 【七窍玲珑心(紫)】:【人心无眼,故而痴愚,人心无窍,故而难慧。得此命数加持,可开人心窍,增长精神,壮其魂魄。】 纪渊不禁大为困惑,若非真切攫取到这份恩赐,他几乎都要以为是观想出错。 因此走火入魔,幻象丛生! 还未等他想明白个中原由,皇天道图再次一震,迸发轰隆大响。【多智的信众,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 【祂降下一份恩赐,并将你的序列提升至「行者】【琼浆玉液(一份)】 「又来一道恩赐?我到底是启发谁了?」 纪渊一时半会难以做出合理猜想,索性将其抛之脑后,继续沉下心神琢磨观想。 皇天道图却是每隔一阵都要震荡两下,古拙字迹如瀑布流泻!【多智的行者,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 【祂降下一份恩赐】 【玄黄大丹(一枚)】 【多智的行者,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 【祂降下一份恩赐】 【清灵大丹(一枚)】 【多智的行者,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 【祂降下一份恩赐】【蛮牛重甲(十具)】 ······· 「奇怪!贫道已经一心百用,不断推演《空殛十灾经》、参悟《十重唯我识》,为何始终不能得到奇士垂青?」 天运子那团灿若骄阳的庞大光球剧烈闪烁,有种难以解释的迷惑感觉。自个儿做得还不够么? 奇士的要求未免过分严苛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千户着手立规矩,侯爷托我带个话 【七窍玲珑心(紫)】 【琼浆玉液(一份)】 【玄黄大丹(一枚)】 【蛮牛重甲(十具)】 【黄巾力士(三尊)】 【乌金磁石(百斤)】 [······】 玄牝门中并无岁月流转,等到纪渊观想完全。 抖动如浪的皇天道图,已然是华光炽烈璀璨夺目。 约莫有七八份色泽各异的奇士恩赐,于其中载沉载浮,闪烁不定。「难不成是······血神把奇士做掉了?不然出手怎么这般大方?」纪渊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以他跟域外四尊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奇士所给予的每一道恩赐,其背后都暗中标注好付出的代价。越是索取无度,越是泥足深陷。 带着这样的疑惑,纪渊收拢心神念头,经过坐忘道境的冥合观想,他已经晋升到六品显形层次。 一千两百颗拳头般大小的晶莹念头,恍如金刚石灿灿放光。霎时凝聚成为一尊身披五色道衣、头顶阴阳二气的庞然神灵。「观想成了,接下来就该是炼成元磁神光,合以气血真罡!」 纪渊只觉心神耗费不小,因此并未一昧急躁求快,打算就此退出玄牝之门,结束这一次的推演参悟。 「嗯?天运子也有突破?心神念头比起刚才,似乎更为凝练!」 玄牝之门茫茫无量的乳白毫光当中,天运子骄阳也似的煌煌然光球,俨然膨胀数圈。 几如一轮大日悬空,照彻百里之远! 「厉兄,贫道适才略有所悟,正欲潜心闭关,参练大道正法!干脆就不送你了。 咱们日后再叙!」 天运子的心音轰隆恍若闷雷,显然是法力大进。 念头波动有种无端的气势,仿佛统摄天宇,宰执生死! 「灭圣盟三大应运而生的宗师人物,果真非比寻常,不能小觑····..」纪渊心头一凛,不由地发出感慨。 七魄被斩,肉壳毁灭,竟然也能逆势而起。 这样的心志堪称坚韧,破而后立兴许不是空谈。 正思忖着,纪渊忽然又感到皇天道图嗡嗡颤鸣,勾勒数行古拙字迹—【多智的行者,你极大地启发同序列的天选,使之感悟法门】 【奇士对你投来注视,并对你的热心助人表示赞赏】【祂降下一份恩赐】 【神木扳指】 「启发?天选?原来如此!」 纪渊微微一怔,再次望向天运子的心神眸光不由一变。 「你真是急公好义的大善人,努力参悟法门精进功力,只为让奇士给我降下恩赐。 因果纠缠,气数变化,竟能有此玄妙!」 心中困惑得到解答,纪渊按下那股微妙感受,传出宏亮心音: 「天运子道兄,他日再见,厉某定当好好地偿还恩情,结算因果!」天运子不以为意,仍然沉浸于心神分化,念头膨胀的美妙当中。 「等到下次碰面,厉兄你的血肉、根骨、境界、修为,只怕全都归贫道所有! 咱们因果缠得这么深,又岂是三言两语还得干净!不如把肉壳、魂魄,统统拿来! 供贫道炼成身外化身······」 念及于此,天运子淡淡一笑,同样回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厉兄不妨于辽东多待些时日,相信要不了多久,你我便可再会!」 各怀鬼胎的两人以心传音,热络寒暄,好像交情深厚的老友。 ······ ...... 呼呼!呼呼呼! 脱离玄 牝之门,神魂回归肉壳。 纪渊双眸轻轻睁开,一团强大的念头波动席卷花厅。宛若大股的阴风爆发开来,吹得桌椅长凳剧烈摇晃。咚!咚咚!咚咚咚- 深邃虚空激荡无边,好像天鼓擂动,迸发轰隆大响。 一尊身披五色法衣,头顶阴阳二气的庞然神灵举步迈出。仿佛孤灯悬照,将这道栩栩如生的虚幻影子清晰映出。 紧接着,代表心魂的庞然神灵,渐渐地合于血肉身躯,再也不分彼此。这就是六品显形! 心神魂魄凝聚天地元气,凭空显出形体。 不仅可以日游八百,夜行三千,无惧烈日暴晒,星辰煞气。 还能够借由铅汞丹气,化为道门的六丁六甲,佛门的五方揭谛。即便与四重天大高手相斗,亦不落下风。 「若非灵机枯竭,末劫降世,炼神也未必逊色于武道。 只不过两者差别甚大,后者求唯我唯一,力求血肉变化,挖掘人体神藏; 前者要的是飞天遁地,长生不死,永恒不朽!所以灵肉合一的四境高手,很难修成鬼仙。凝练武道真意,就无法再修神魂念头。」纪渊眸光闪动,静静体悟其中玄奥。 十道金色气脉轰隆震荡,恍如一挂天河倒灌而下,不断地淬炼丝缕内息,使其蜕变真罡。 哗啦!哗啦啦! 炽烈无匹的滚滚气血直冲脑门,好似天翻地覆。咚! 轰然一下! 宛若门户震开,极为凝实的心神魂魄像是向上跃起,猛地脱离躯壳。刹那间,纪渊整个人上接青冥,下透大地,承受天地元气的滋养哺育。好像打破桎梏,豁然开朗! 又似跳出井口,见到更为广阔的天地! 无论心神魂魄,亦或者肉壳躯体,都有种挣脱枷锁的轻松感。「这就是真罡层次,化虚为实,驾驭水火!」 纪渊五指一抓,气血真罡破体而出。 周身数丈之内狂风卷过,粘稠白浪剧烈翻滚,顷刻凝聚出冲天白鹤、狰狞大蟒、斑斓猛虎等等飞禽走兽! 随着念头一闪,大气再次发出震荡炸响,瞬间化出长枪、大斧、巨锤等十八般武器! 呜呜!呜呜呜! 极为凝练的气血真罡带动风流旋转,将这座宽阔亮堂的雅致花厅掀成一片狼藉! 「武道走到这一步,方才算是真正的横行无忌!可以不受世道规矩的拘束!」 纪渊右掌遥遥一推,磅礴浩瀚的真罡气劲压得虚空塌陷,如同凭空凝聚一方大手印! 半个弹指都不到,就把花厅外头那座嶙峋假山磨成齑粉!「百步之外,隔空碎人!确实比换血大成强出十几倍不止!」 纪渊身形端坐不动,仔细感受天地元气肆意垂流,再被吸纳进十万八千毛孔。 层层渗透筋骨皮膜,最终炼化成一丝丝、一缕缕的细微精血。其人或是受到真罡滋养、元气浸润。 寸寸血肉再无任何杂质可言,如同白玉般细腻,手掌透出象牙也似的莹莹光泽。 「纪兄,你这是武功又有突破?」 日夜兼程,携带车马人手踏进靖州的洛与贞爽朗笑道。 他被浣花剑池的门人领着跨进前院,恰巧亲眼看到几百斤的假山,叫纪渊随手碾成洋洋洒洒的一蓬蓬粉末。 这份刚柔相济的真罡气劲,比起初入四重天时,又是大不相同。「洛三郎可算来了。 最近认识了一位热心肠的厚道人,在他的倾力帮忙下,我武道略有精进。」 纪渊嘴角含笑,衣袖一卷,眉心念头转动。 呼呼,如同团团阴风散开,摄住那些狼藉碎裂的桌椅木屑,将 其卷走清扫干净。 「我还以为纪兄你在辽东是举目无亲,环顾皆敌的严峻局面。竟然还结识友人,有机会定要引见一下。」 洛与贞摩挲着玉扳指,步入花厅就近坐下,眉飞色舞似的道:「纪兄初到靖州一日,就已做下好大事! 两招败聂东豪,脚踩侯府幕僚,又力挫靖州第一人谢明流······纪兄恐怕不知道,如今辽东都在传你的事迹! 称你是过江强龙,要压定扬侯这地头蛇!」 纪渊无动于衷,并未因为名扬白山黑水有所得意。他眸光垂落,好似思索,半晌后开口问道: 「鬼手血医恢复得如何?」洛与贞愣了一下,旋即答道: 「薛老头精通用毒,同样也了解药理,自个儿调和气血,已经慢慢好转过来。」 纪渊颔首道: 「让他将三更堂的几处据点写出来。 既然总舵云山雾罩讲不清,那就先拔掉几枚钉子再说。聂东豪、梁种、谢明流······这些垫脚石还不够。 只能扬名,难以立威!」 洛与贞眉毛一挑,听出纪渊话语蕴含的浓重杀气,迟疑问道:「纪兄打算拿三更堂开刀?」 纪渊平静道: 「以往都是辽东给外人立规矩,拿这靖州来说,无论想入什么行当,都要挨个敬茶,再拜山门,老老实实打擂台。 本事够硬、靠山够大,才能站住脚跟。如今也该变一变了。」 洛与贞品出几分血雨腥风也似的沉重意味,摩挲玉扳指问道:「纪兄想要怎么变?」 纪渊手指屈起轻叩桌面,一字一句淡淡道:「我给辽东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白山黑水,不管哪一路神仙、哪一尊大佛。只要胆敢袭杀朝廷命官者! 只要目无王法以武乱禁者!皆格杀勿论! 绝不纵容!」 ··· ··. 昙州,赤龙府。 延绵百里的豪奢庄园,好似圈地一般铺陈开来。 大厅之内,面相粗豪,须发如剑的大红袍老者,手里捏住那封从靖州发来的传信,瓮声瓮气道: 「谢明流发什么疯?贸然动用金鼎燃香!还召集五行盟会?以一派掌门的身份,输给朝廷的鹰犬就已经够丢人! 如今还要兴师动众! 好徒弟,你说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赤袍如火的青年微微弯腰,拱手道: 「依着徒儿的想法,谢明流压不住那个朝廷派来的年轻千户,但又不愿平白交出大权,让纪九郎踩在他脑袋上肆意妄为。 所以,打算借五行盟会的由头,让咱们赤龙府、还有碧水宫、移岳派、长春不老山等几家,去跟纪九郎争锋斗力!」 大红袍老者眉头一皱,性烈如火的脾气不由地发作,怒道:「老子就知道谢明流放不出什么好屁! 他浣花剑池的山门基业叫人占了,自个儿没本事拿不住,反倒打起老子的主意!」 青年笑道: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当初各派祖师定下同气连枝、守望相助的规矩。 五行盟会任何一宗遭逢大难,其余几家都不能坐视不理。其实······依着徒儿的意思,师尊去一趟靖州也无妨。 那纪九郎初到靖州,就在城头上踩死梁种。 这无疑是打定扬侯的脸,跟贺兰关的边将撕裂面皮,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但郭侯爷迫于东宫,迫于法度,不好当场动手。动用军中高手,容易授人以柄。 如今两方角力,对咱们反而有利。」大红袍老者眯起眼睛,笑道: 「你小子果然一肚子坏水! 跟碧水宫联姻那事儿,办得怎么样?」 相貌俊逸,生有一对发赤眉毛的青年胸有成竹,回答道:「应当是十拿九稳。 五行盟会中,浣花剑池的谢明流是墙头草,移岳派深居山野,不愿与人接触,长春不老山的道士代代都炼那草还大丹。 也就咱们赤龙府和碧水宫能成事。 云宫主的掌上明珠是天真烂漫,没经过江湖险恶。 徒儿略施小计,就她芳心大许······若非谨记师尊的吩咐,连那清白身子都能得手!」 大红袍老者嘿然一笑,很是满意道: 「好好好!碧水宫的天阴冰精,乃是罕见的宝物! 赤龙府的《三阳无形火》练得境界越深,五脏六腑郁积的火毒越重。必须用极寒精粹化解消弭。 这让赤龙府总是有求于碧水宫! 烈儿,你若能将云南珠的闺女拿下。为师这个掌门之位,迟早归你。」赤眉青年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 「多谢师尊栽培,徒儿必定不负所望。」...... ...... 霜州,碧水宫,其山门位于白马坡千尺寒潭。 古老相传,底下有一座地宫洞府,每隔十五年水位下降,才会现世。一条约莫巴掌大小的龙鲵浮出池面,张口吐出一枚青色丹丸。 纤细修长的青葱玉指轻轻一抬,将其拿在手中,剥去外面的蜡封,取出字条。 「浣花剑池用了金鼎燃香,看来这趟靖州不得不去。 只不过步流回那老匹夫没安好心,图谋碧水宫的天阴冰精·····.」 风姿绰约的宫装妇人黛眉轻蹙,卷入朝廷和辽东之间的勾心斗角,殊为不智。 可祖师定下的规矩,却也不得不守。「弄影不争气,没办法代我走这一趟。 当年那份五行真炁,各派取其一份,参悟武学真意。可五行不全,功法自然也有缺陷。 赤龙府的《三阳无形火》郁积毒性,碧水宫的《冰魄寒光》也有罩门。如今各家都有门户之见····..」 宫装妇人眉眼带着忧愁之意,随手洒出药丸喂给那尾龙鲵。 ··· ......三更堂,总舵。 扑棱棱振翅的铁鹰飞入坞堡,这一次并非传信,而是半枚留影的玉简。略微注入气机,就听到董敬瑭那阴鸷冷漠的声音: 「侯爷托我带个话,半月之内,纪九郎若还活着,他就拔了三更堂!铲平掖庭九姓的死剩种,叫穆如寒槊这辈子都难翻身!」 第四百六十二章 辽东风雪大,岂是一人可平 「拔了三更堂!铲平掖庭九姓! 郭铉他好大的口气,真把自己当成辽东王? 觉得定扬侯府一手遮天,能做这片白山黑水的土皇帝?」 宽厚的手掌捏住那半枚留影玉简,威严沉重的声音如同滚雷落下,震得四壁颤动。 坞堡的大屋内,一道九尺的昂藏身影,穿着蛟首肩吞的乌金软甲,端坐于兽皮大椅上。 其人虎目扫动之间,俨然有股子凛然不可犯的强横气势。「他这么有本事,如何不亲自出手对付纪九郎? 要借三更堂的刀去杀人,那就别在这里耍横抖威风!穆如家做事,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老叟模样的总舵管事垂手而立,默然不语。等到昂藏男子怒意消减,方才开口道: 「穆如少主犯不着与定扬侯置气,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掖庭九姓完了,他又岂能好? 只不过,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太妙。 五毒叟、肖鱼肠这两位天字号杀手折进去。 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者······他们都是地字号中的拔尖之辈,眼下也死得一个不剩! 从那位纪千户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若不请动五境宗师,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三更堂当初接下这笔买卖,恐怕要赔本!」 昂藏男子唤作穆如铁,乃是三更堂主事人之一。 他长相与中原迥异,青发皙面,高鼻深目,加上身材雄健,显得阳刚有力。 听到老叟这样讲,穆如铁身子微微前倾。他双手按住座椅,眉头紧皱,冷然笑道: 「吴老,莫要忘了,灭圣盟的右护法天运子,也在纪九郎手上栽过跟头。 五境宗师,真就十拿九稳?我看未必。 这小子古怪至极,如同彗星崛起,陡然横空出世。 战绩是多,交手的也都为有名有姓之辈,可万众瞩目的斗阵厮杀一场也无。 钦天监拟定的那份榜单更含糊其辞,对于纪九郎的武功、杀招,一概没有形容笔墨,叫人探不清虚实! 也难怪辽东武林皆流传说,此子战力不详,遇强则强······」老叟闻言面容更加愁苦,摇头道: 「难不成真把掖庭九姓的几位老祖宗请出来?用来对付四重天的小辈,未免杀鸡用牛刀。」 穆如铁摆手否决这个提议,沉声道: 「父亲不可能答应,那些都是得过大蛮尊赐福的悍勇锐士。 若非年岁渐老,气血枯竭,难以久战,拉出来不比景朝纵横天下的十七卫军差! 除一个纪九郎,便把掖庭家底挥霍干净,以后拿什么攻城拔寨?!」老叟面上皱纹挤成一团,满是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浑浊眼光轻轻闪烁: 「铁少主,要不然······老朽亲自去一趟?」 穆如铁闻言一怔,初时有些愕然。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适,沉吟问道: 「吴老有十足的信心拿住纪九郎?」身子佝偻矮小的老叟叹气道: 「龙江后浪推前浪,老朽半截身子埋黄土,哪里配跟幼凤榜上鼎鼎有名的天骄人物相比。 可刀口舔血混饭吃,大半辈子的艺业总归没落下。 不管是三更堂,还是掖庭九姓,都要靠定扬侯遮护一二。穆如王爷的大业,百蛮的复辟,也都离不开他。 老朽想着,朝廷派纪九郎过来,绝非毫无来由。黑龙台的罗网遍布天下,指不定探听到什么风声。 所以,此子不仅是扎在定扬侯心头上的一根刺,也是咱们的眼中钉。必须及早拔掉!」 穆如铁深以为然,东宫这个节骨 眼上,无缘无故派钦差巡狩,其中定有盘算。 于是,他郑重起身,长长一揖,犹如送别: 「那就烦请吴老出手,全我穆如一氏、掖庭血奴、百蛮皇朝之大计!」老叟呵呵一笑,双手负后,坦然受下穆如寒槊亲子、掖庭少主的这记大礼。 发布阎王帖,凶名震辽东的三更堂,曾经风传有杀道宗师坐镇总舵!这话半真半假。 五境宗师皆为人杰,堪称凤毛麟角,哪有这么容易成就。更何况是以杀伐入道! 但三更堂除去阎王帖,还有一份幽冥录,上面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层次,排出麾下众多杀手。 五毒叟和肖鱼肠,皆是天字榜上前十的顶尖之辈。而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祖只能列在地字榜。 如今天字榜上第二名的「蛇吞象」冷悬、第三名的「灵鳌」乔和。早在数年前就无故殒命,被总舵勾销名姓。 据说他们是死于一次无人知晓的暗花悬赏! 往后第四、第五,才能轮得到五毒叟和肖鱼肠等人。由此可见这份幽冥录的分量! 但至今三更堂的所有人,上到天字榜、下到黄字榜,都没有谁知道名列第一位的「老刀把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些双手沾满鲜血,背负成百上千条性命的阎王帖杀手,恐怕很难想象,坞堡之内负责收密信、接活儿的吴老头。 曾经闯荡江湖,横行府州的诨名,便是老刀把子,练就无匹的杀生大术。 后来被悬空寺的印空大和尚降伏,一拳打碎气海内景!再也没有可能晋升五境,成为宗师! 可经历无数厮杀、无尽血火养成的惊天杀力,并未随着岁月消散,反而愈发内敛。 就连那些时常出入这座坞堡的天字榜杀手,都未曾有任何察觉。 「杀道,也是刺客之道,古往今来的部部史书,也有圣贤为其著书立传! 刺王杀驾,九死一生,这等大气概!老朽可能差些意思!但料理一介小辈,为掖庭除一鹰犬,应当不难。」 老叟缓缓地挺直腰杆,脊柱如大龙升天节节拔高,滚滚气势也似喷发而出的熔岩火山,瞬间充盈整个屋子! 喀嚓,喀嚓,虚空都像结冰一样,瞬间凝固冻住。 穆如铁眉心狠狠跳动,好似一口利剑悬空,随时都可贯穿颅脑,斩杀性命! 透体而出的气血真罡,完全被那股山呼海啸的滚滚杀气吞没殆尽。心神念头也是变得迟缓无比,难以转动自如。 「上古刺客奋力一击,如同白虹经天、彗星落地!吴老杀气骤然爆发,几乎让我三魂七魄都凝固僵住,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真要害我的话,弹指就可取走性命!」穆如铁面色凛然,信心更足。 「老朽这就去给那位朝廷的千户大人上一课—辽东风雪很大,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平的!」 老叟浑浊的目光爆出精芒,如同两盏神灯闪烁,照得一室皆明。 片刻后,又是一头扑棱棱的铁鹰振翅而起,穿云裂空,飞向雄踞白山黑水的贺兰关。 ...... 从谢明流交出掌门符印,接下来几日光景,纪渊过得相当平静。 无非待在浣花剑池的山门,磨练气血真罡,又或者默默观想,淬炼心神念头。 纪渊深知,自个儿于气血武道的突破速度,实在堪称惊人。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他就走过同辈高手七八载的道路。 哪怕有皇天道图的命数加持,以及宗师指点和不凡际遇,也过分的不可思议。 因此,纪渊趁着这个无人打扰的时刻,难得静下心,缓缓地梳理诸般武学,沉淀自身感悟。 「气血满溢,真罡凝练,念头晶莹,心神澄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自从我观想炼神后,体魄反哺精神,魂魄滋养血肉,功力倒是越发长进,无需刻苦打磨,也是一日强过一日! 纪渊身着藏青武袍,立足于高阁之上。 他这几天浑然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北镇抚司一干云鹰斗牛的吃喝消耗,全部从浣花剑池支出。 还把历代祖师的剑道典籍、儒门功法统统翻了一遍,感觉大有裨益,收获匪浅。 可惜谢明流这老小子女干猾似鬼,一直躲着不见。 显然打定主意,要等到其他几家齐聚靖州,才肯出面主持大局。「来就来吧,我只嫌不够热闹。」 纪渊凭栏远眺,衣袍猎猎飞扬。蹬蹬!蹬蹬蹬! 童关脚步有力,踩着木梯,将身着朱红官袍的一方父母官孟风来引到楼上。 「千户,靖州主孟大人到了。」 未等纪渊转过身,孟风来就上前一步,恭敬拱手道:「下官见过纪千户。」 堂堂一州之主,面对正五品的纪渊自称「下官」。不得不说,这位孟大人将姿态摆得很低。 按照品秩亦或者实权来说,一州之主比北镇抚司的千户,可能还要略胜一筹。 「孟大人折煞纪某,论年岁资历、官位大小,我皆不如,哪里当得起上官。」 纪渊笑吟吟道。 「纪千户有皇命在身,又有巡狩大权。 靖州乃辽东门户,下官身为此地的父母官,自然要受千户的监督,矮上一头也应该。」 孟风来微微躬身,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既然孟大人这样讲,那么纪某就受了。」纪渊伸手轻轻拍打栏杆,语气平淡道:「孟大人,咱们闲话少叙,直入正题如何? 你没有第一天就过来,想必也是深思熟虑想了很久。 纪某今日斗胆问一句,孟大人为官二十年,牧守靖州也有八载之久。你觉得辽东上头的这片天,它该是什么颜色?」 孟风来略微错愕,似乎没料到这位千户大人如此爽快。他琢磨两下,斟酌语句道: 「天公威严难测,天色亦是多变。 时而万里无云,时而阴霾遮蔽,时而暴雨倾盆······下官岂能妄加评断。」纪渊微微颔首,并未恼怒这番模棱两可的油滑回答,反而赞许道: 「天意自古高难问,什么时候变颜色,寻常人确实不好说清楚。 纪某离京之前,就听人讲辽东风雪严寒,最酷烈的时候,压塌茅庐瓦舍,动辄伤害数万人命。 于是,北镇抚司的同僚都过来劝告,让我换一份差事,另择巡狩之地。可纪某这人恋旧,当年被二叔带到天京,走出辽东,早晚都惦念着回来一趟。 大炎高祖说过嘛,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孟风来垂首而立,瞧不清楚脸色,只是笑道: 「险些忘了,纪千户原本也是辽东人,其父为国捐躯,乃一等一的忠烈! 令尊在天有灵,见到儿子这般出息,光宗耀祖,想必也能瞑目。」纪渊拍打栏杆的动作变缓,眉宇间渐渐泛起冷意: 「与孟大人讲这些话,是想让你晓得一件事。 纪某并非天生穿朱戴紫的贵胄,更没享用过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的豪奢日子。 京城的将种勋贵,将纪某蔑称为「泥腿子'。 其实他们喊得没错,纪某披上这袭蟒纹官袍前,的确是个两只脚踩在泥泞里头,摸爬滚打的军户之后。 我父为一口饱饭当兵,用十几颗响马脑袋换功劳,才得到北衙缇骑密探的位子。 我求一个出人头地 ,从讲武堂杀到西山围场,差点被国公义子当成蝼蚁抬脚踩死。」 高阁之上,似是罡风凶猛。 孟风来心神一冷,无端端肌体发寒,好像坠入冰窟,似是针扎一样。 他抬头望向凭栏而立的年轻千户,其挺拔身姿蕴含昂扬的意志,仿佛上接穹天九霄,下临黄泉十地。 冥冥当中,如同一轮骄阳横空压迫心神,几乎夺尽天地光芒!「四重天真罡大成! 即将凝聚武道真意!」 孟风来眼眸陡然一缩,好似直视大日,有种刺痛的轻微感觉。 「孟大人,纪某跟那些惜命的勋贵不同,事到临头,我是豁得出去的性子。 辽东的风雪太大,压不弯我的腰!这方天宇塌下来,也自有本官撑着!」直视着孟风来的双眼,纪渊轻飘飘说道:「何去何从,希望孟大人心里有个数。」孟风来呼吸一沉,脸色变化不定。 他为官多年,当然听得懂纪渊话中隐含的真正意思。这是要自己站队? 纪千户想在靖州扎下根基,徐徐侵吞辽东数府,跟定扬侯好好地斗上一场。 一个是只手遮天的地头蛇,另一个是飞扬跋扈的过江龙。两边激烈角力,暗中也代表着中枢和地方的明争暗斗。「纪千户,下官······」 孟风来声音艰涩,有些难以答复。 「不急,本官知道白山黑水的几方势力,各自都在观望。等五行盟会结束,孟大人再给个准信。 且看本官这条强龙,压不压得住盘踞辽东的吞天大蟒!」纪渊摆手打断道。 他并未一昧逼迫身为靖州主的孟风来做出决断,定扬侯树大根深,不是随便都能推倒。 「不过,孟大人你得划一块地方给本官,北镇抚司几百号人,不能全都待在驿馆,耗费靖州的财库。」 纪渊话锋一转,含笑说道。 「这个自然,不知千户看中哪里?」 见到纪渊这么善解人意,孟风来不由松了一口气,赶忙点头答应。「就靖州交界的莽山如何?划三分之一给本官屯田养兵。」 纪渊眺望浣花剑池外的靖州城池,手掌往下一盖,好似遮住整片天宇。「纪千户可能不清楚,莽山并不属于靖州,它是昙州之地。」 孟风来才缓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就提起来,抬手擦去额头的汗迹答道。「这样?那么从今天开始,莽山归靖州了。 就当是本官送你的一份大礼。 昙州主若不服气,尽管让他来寻本官的晦气。」 纪渊大手一挥,便将这桩毫无道理可言的难事,板上钉钉似的敲定下来。 昙州主? 那是定扬侯麾下骁将,董敬瑭的养兵之地! 孟风来心头一震,情知不妙,这位年轻千户分明是要把靖州拖出来当靶子。 当真开罪董敬瑭,以他睚眦必报的狠辣性情,自己跳进龙江也洗不清。 第四百六十三章 炼化玄胎精英,再入大西军营 「千户,为何不直接把孟风来拉下水? 他一个外人守着辽东门户,平时没少受本地豪强的排挤。这些年吃了许多夹板气,未必真个心向定扬侯府。」 高阁顶处,童关半弯着腰束手而立,疑惑不解问道。 自家千户选中靖州,从它入手引为地盘,并非毫无理由。童关知道,纪渊离京之前,曾经得到敖指挥使的默许。 将关于辽东数府各州大大小小的一方主事,其每年都要更新的卷宗文书调出誊抄一份。 这本来不合规矩。 但坐镇黑龙台的督主大人没在,所有事由两位指挥使一言决断,自然也没谁敢于站出来挑刺。 所以对于孟风来的情况,自家千户知之甚详。 这位靖州主出身上阴学宫,座师乃是当今吏部尚书赵从哲。 其人不以诗书经典见长,放在文坛上没什么名气,但却有着沙盘对垒守方从无败绩的惊奇表现。 要知道,上阴学宫拢共分出五科,经义、策论、兵务、算学、古史。孟风来其余几样平平无奇,唯独兵务和算学极为出众。 前者考校攻守形势,后者则是各种疑难题目。 据说,孟风来修学之时,哪怕跟各科博士沙盘对垒也是不落下风。尤其每每负责守城一方,其防御堪称铜墙铁壁水泼不进。 由此得到学宫祭酒不吝赞誉,说是有王玠之风。 而后者,乃是以一座孤城独钓中原三十六年的武庙名将!这份评价,不可谓不高! 「如果北镇抚司忽然下来一条强龙,让你转投过去,说要联手扳倒本官,你作何想?」纪渊两手撑在栏杆上,淡淡问道。 「属下自然当作耳旁风,如实汇报于千户。」 童关心头一凛,恭敬答道。 「空口白牙就要让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对你纳头就拜,本官可没有这样的王霸之气。孟风来扎根靖州这么多年,一个外人坐稳主事大位,始终岿然不动,没被抬走。 全靠忍字诀修得精深。」纪渊摇头笑道: 「辽东八府一直都是武将大于文官,你可知道这位孟大人,曾让定扬侯的骁将董敬瑭指着鼻子羞辱讥讽,说靖州是白山黑水之门户,你孟风来可要好好地看好家、守好门。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骂孟风来是看家护院的一条狗么。换作你,堂堂一州之主受此欺侮该如何?」 童关面皮一抖,不禁咬牙道: 「自是掀桌而起,拔刀而向,即便斗不过董敬瑭,也要溅他一脸血。」纪渊并不意外,忍辱负重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却并非人人都可做到。 所谓城府与心术,乃是一次次历练打磨,世间少有天生便喜怒不形于色的枭雄豪杰。「孟风来没有翻脸,反而笑言'为朝廷扼守边关是臣子本分。 他可能跟定扬侯府并非一条心,但也不见得就要投靠咱们?谢明流乃自以为是的墙头草,觉着有底气坐山观虎斗。 殊不知,相争之前,本官与定扬侯,首要便是拿土鸡瓦狗打牙祭。 孟风来则是聪明人,他晓得北镇抚司与定扬侯府一旦摆明车马,自己就要选边。所以才会故意等几日,等到看清楚情势,方才过来拜见。 这位孟大人今日一会,无非想试探我,究竟有没有那个决心、那份底气!敢于掀翻辽东这片天!」 纪渊仰头望向山雨欲来的阴沉天穹,低声笑道: 「贺兰关的豺狼梁种被我一脚踩死,还剩下恶虎董敬瑭。 莽山归昙州,呵呵,孟风来丢掉的颜面,本官替他找回来。」童关念头一转,顷刻想通关节,自家千户是要收孟风来的忠心。 倘若连定扬侯麾下的骁将董敬瑭也被踏平,辽东边将一个个就该都坐不住了。只要乱掉方寸,便会露出破绽,再怎么坚固的铁板一块,必然不攻自破。 自古以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等到千户的大势一成,屹立辽东数十年不倒,几乎盖过煌煌大日的郭字旗,就该断了!-- -. 半柱香后,纪渊回到练功的静室。实际上,他并没有童关想得那么深。 只是依着前世办案的思路,分清楚辽东之症结的主次缓急。孟风来可以拉拢,也有用处。 因此纪渊以礼相待,打算徐徐图之。 而董敬瑭是定扬侯府养的恶犬,主子松开牵住的绳子,他便逮谁咬谁。 这种注定要成为对头的劲敌,无需在意半分情面,比谁拳头大、手段硬就行。「面对盘根错节的复杂线团,一时半会理不清,那就该快刀斩乱麻!」 纪渊盘坐冰凉蒲团上,眉心轻跳,念头一闪,从牟尼宝珠内取出那方玄胎精英。 约莫磨盘大小,萦绕庚金煞气的奇物,许是受到青色命数【功德】的吸引,散发出欢呼雀跃的浓郁灵性。 「借你一用,他日相还。」 纪渊心神传音,两指并拢点在那方玄胎精英上。 下一刻,磅礴无匹的气血真罡凝练似剑,重重地轰进去。喀嚓、喀嚓! 仿佛冰层皲裂,那方玄胎精英,瞬间绽开蛛网也似的大片纹路。噼啪一声! 大团大团的庚金煞气,霎时喷涌而出。 如若厚实的云雾弥散,眨眼间就填满静室! 每一丝细微的气流,都蕴含着无比锋锐的森寒意味,足以割伤肌体,冻裂心神。 纵然钢筋铁骨置身其中,刹那间都会变得千疮百孔。 「此物聚集天地造化之功,五行精英之气,只用来淬炼灵兵,打磨锋芒,未免可惜。炼入体内,合以筋骨,化为真罡,才是正道!」 纪渊念闪之际,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张开,不住地吸扯细若游丝的庚金煞气。 元磁真罡品质极高,倏然流转如磨盘旋动,将打散开来的玄胎精英,悉数炼化,收拢入体。 精神无形无质,内息无形有质,真罡则是有形有质。它可以看得见,也能摸得着! 更能凭空摄拿牵动元气,驾驭水火熬炼虚空!所以才得一个「真」字。 嗡嗡,嗡嗡嗡! 随着几声极其微弱的颤鸣,虚空如同烧滚的沸水,剧烈地翻腾涌动。 丝丝缕缕的庚金煞气进入五脏六腑,好像千万根钢针刺下,扎得人生疼不已!呼!吸! 纪渊眉宇平静,未有丝毫的痛苦之色,肆意吞吸庚金煞气,将其炼进真罡。 只见静室之内,一股股刺眼无比的金色毫芒,向着盘坐的那道挺拔身姿汇聚而去。「虽然说气血武道,并不像炼神修道那样,必须灵机孕育己身,壮大三魂七魄。可对于其他的资粮、外物的需求,却是极大。 若无这方玄胎精英,仅靠打坐练功,搬运气血,哪有这样飞速精进! 而且品质也不会很高,天地间的驳杂元气,终究不如五行精气来得大补!」纪渊默默体悟着,不知过去多久,他眼皮忽然一跳,感觉血肉微微发硬。整个人好似变成金铁,化为一尊栩栩如生的坚固铜像。 「庚金煞气来势汹汹,没有及时炼化,郁积于五脏六腑。 金性太盛,压过生机,让我血肉凝结一块.....这也是修行当中的禁忌。」纪渊并未惊慌,转而催动真罡,演化火极七重天的神髓真意。 五行生克,以火炼金,借此打散 四肢百骸的庚金煞气,渗入壮大筋骨皮膜。 他心神再次沉浸,渐渐变得空灵。 无形的意念响彻识海,幻化出几近真实的景象。 极西的天宇下,万丈金光冲霄而起,极致无匹的杀伐气息,好似一尊兵主昂首,俯瞰亿兆生灵。 「天地之数,五五相配,地四与天九相得,合而为金!庚金带煞,刚健为最,宰执肃杀权柄,主管兵革之变。 从命理上来看,其象在天,为风刀霜剑,在地是铮铮金铁。」 约莫半日的功夫,纪渊终于炼化那方玄胎精英,只留下一点精髓本源。日后若有机会,将其埋进庚金阳气浓重的地方,迟早还能孕育再生。「如今,我的身体无一处不可迸发剑气,发丝、指甲,皆能杀人。」纪渊轻弹指甲,铮然作响,如同金铁交击,倏地激荡大气。 几乎是瞬息间,十步之外的烛台切割两半,断口光滑无比。 「剩下几家,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尽取五行精气,填我四肢百骸,淬炼元磁真罡。」 纪渊颔首,将玄胎精英那点神髓本源收入牟尼宝珠。 按下满足的充实心绪,双眸微微闭合,勾动大西军中那尊化身。哗啦,哗啦啦! 浓稠到化不开的深重血色,宛若垂挂而下的庞大瀑布。又如肆意奔涌的磅礴汪洋,冲刷着纪渊的心神念头。黄铜王座下,是一座座高耸如山的人头京观。 骸骨累累,杀伐撼天! 铺天盖地,吞没万物的可怖血海,甚至能够撼动五境宗师的坚固心神。尤其是黄铜王座上的那道虚幻投影投落目光。 宛若碾碎一片大地,使得玄洲陆沉的无形压迫,就会跨越层层空间,重重砸中十类生灵的孱弱魂魄。 若非皈依的信众,奔走的爪牙,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无端注视。 「我对血神可是忠心耿耿! 除去不交付魂魄与肉壳,不给大魔办事以外,我个人愿意给予一切支持!」纪渊怡然不惧,接受冥冥之中的意志确认。 随后那方天地敞开门户,将其拖入进去。-- - 纪渊睁开眼,只感觉胸口微沉,好似压着轻柔滑腻的羊脂白玉。温热且舒适,叫人留恋缱绻。 眸光扫动两下,发现自个儿精赤着身子,四仰八叉躺在粉帐牙床上。安神的熏香燃去大半,床尾搭着各色衣物。 「这.」 纪渊把头转向一边,结实有力的左臂胳膊挂着一个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稚气未脱,好似羊羔般娇嫩。 许是太累,睡得很沉,一脸秀气可人的恬静模样。然后,他再将脑袋偏过,右手也有那么一位。 眉眼与少女有些相似,只不过年纪略大,身段更为成熟。「章献忠真是好色下流,全然没有纪某人的半分磊落!」 纪渊不禁有些错愕,他每次离开,通常会留一道神念于这尊化身体内,主持日常行动。其余时候做事练功,多半依照本性为之。 「可笑!纪某人一生坦荡,怎么可能纵情声色....还是并蒂莲!章献忠这道化身,究竟在大西军沾染什么习气!」 纪渊犹自不信,怀疑章献忠是不是着了谁的道,方才性情大变。「爷!您醒了....」」 右臂胳膊挂着的那个少女,身子忽然一抖,怯生生喊道。 鸳鸯戏水的红肚兜鼓鼓涨涨,若只从身段上瞧,应该是姐姐。 纵然纪渊见过大风大浪,也挡过明枪暗箭,可这种场面却是头一回碰到。 他不知该讲什么,只得面无表情点下头。 「你?」 过去好半 晌,纪渊干咳两声,缓缓地抽出裹在白腻里头的那条胳膊。「奴原是宇文百夫长的妾室....如今爷做了千夫长,他们就叫奴来服侍。」那一双并蒂莲中的姐姐低垂螓首,俏妩水灵,颇具风情。 「宇文怀养的姬妾?难道我真有枭雄之姿?怎么每每都盯着人家的婆娘.....」 纪渊顿时哑然,无言以对,默默地掀开红缎大被,扯下床头的外袍随手披在身上。「爷.....奴服侍得还好么?奴和妹子没去处.....」 怯生生的声音,小心翼翼从身后传来。纪渊并未回头,只是颔首道: 「从今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受欺负便来寻某家。」话音甫一落地,他人就迈出房门。 来到古色古香的偏厅,纪渊大马金刀坐下,梳理清楚前因后果。 上一次,他将雄惊涛、宇文怀两个贼子打死,不仅没受到军法处置,还提拔成千夫长。算是这座城中的一号人物! 其余的千夫长,估计也是明白章献忠的厉害,并没有谁想不开,非要过来找麻烦。「当上千夫长以后,大西军中就风平浪静,感觉岁月静好,也没有想象中整日厮杀不休.....」 纪渊坐在偏厅,低头想着该找什么由头收割一笔善功阴德。踏踏,踏踏踏! 急匆匆的脚步跨过门槛,披甲亲兵来到堂下,双手捧着一支漆黑战旗。「千夫长,军中有令,拔营辽东!」 第四百六十四章 铠分四品,元辰白骨,立一块七杀碑 「现在就拔营去辽东?」 坐在偏厅里头的纪渊眼皮一跳,心头如同敲锣打鼓,发出震荡声响。时机这么凑巧? 血神做得什么打算? 要知道,这方世界归属于阴如雉。 其下豢养烈东、大西、天南、阴北四支大军。平日彼此厮杀,攻城拔寨。 以此筑成京观,取悦血神。 究其本质与上阴学宫沙盘演兵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血神玩得更加真实,将一方天地作为养蛊之地。通过生灵残杀,角逐至强天选! 那位端坐于黄铜王座上的无上存在,认为一口神兵要经历千万次的折叠锻打、炉火冶炼,才可无坚不摧锋芒难挡; 同理,一个合格的战士也必须沐浴难以计数的精血,踩下堆积如山的骸骨。方能证明自己,是真正地心如铁石、万夫莫敌! 「这方天地叫做'斗界',曾是玄洲九域的一部分。 后来叫原初仙神打得崩碎,笼盖四野的穹庐塌陷,支撑十方的地柱倾斜,大破灭之后,自成一界,流散虚空.....」 纪渊如今被提拔成千夫长,大小也是一方头领,对于斗界的来历也有了几分了解。这里的生灵虽然也属于十类当中,可因为自从诞生那一刻起,魂魄肉壳就为四神掌控,并不受诸天寰宇的认可,仍旧会被贬成「化外」,遭受排斥。 太古劫前的原初仙神,把诸界生灵划分出十类、四生。既,天、地、神、人、鬼; 羸、鳞、毛、羽、昆。此为五仙五虫! 以及,胎、卵、湿、化。 这四种别类。 其中世尊讲法,言称唯人最贵,唯人最灵,有德为神,有道为圣,可得超脱。尽管跟脚命数,远不如真龙、凰鸟、火凤这等先天神圣。 却也有横跨十类,纵横两间的莫大气运。故而,十类赢虫。 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一旦心神魂魄、肉壳躯体接受虚空赐福,皈依四神门下。 那么十类本身蕴有的那一点真灵,便被彻底扭曲畸变,沦为天道厌弃的化外野民。这也是为何四神无法将大魔麾下的无穷爪牙,悉数投入玄洲的原因所在。 那些被天道厌弃的化外野民,倘若毫不顾忌,没有半点遮掩,踏入那座曾是诸界中枢、寰宇祖庭的地域。 不消一时三刻,诛灭雷劫就会当头落下,将之轰成齑粉,形神俱灭!即便位于四神序列顶点的大魔也不例外! 所以怒尊才会布局数千年,蛊惑徐伏尸解九次。 用成仙作诱饵,让他心甘情愿化为容器,供大不净菩萨降临于世!没有合适的躯体,大魔也只能止步虚空,无法横行无忌! 「莫非有大仗要打?」 纪渊挑起眉毛,故作惊讶,抬头望向传令的披甲亲兵。 「好像是要聚兵于关外!从未央行宫发出的军令!千夫长皆要动身!」面对传言中喜怒无常的杀人魔王,披甲亲兵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回答不好,惹恼这位千夫长大人,当场就把自个儿一脚踩死! 「关外?那就是攻打玄洲了! 难不成,要发兵直逼辽东的贺兰关?」纪渊接过那支漆黑战旗,沉吟着问道。 「小的不清楚内情,只知道如今大西军的众多千夫长,以及其他三大营,都聚集于枉死城。 等待下一步的号令。」披甲亲兵低头回答。「枉死城?晓得了。 传令下去,点齐八百披甲奴,备好马匹,随某家赶往枉死城!」纪渊把玩着那支漆黑战旗,眼神闪烁道。 阴如雉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是得到血神示意了。 真要让斗界纠结大军,陈兵于贺兰关外。 辽东边将立刻得势,定扬侯府也能稳稳拿捏东宫,借势让朝廷投鼠忌器。殊为不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纪渊眉头紧皱,起身唤来两个披甲奴,为自己穿上那身七八百斤重的元辰白骨铠。这偌大的斗界,生灵极少受到教化,真如未曾开化的野民一般。 尤其是第三等的役民和第四等的奴隶,世世代代皆如此,好似受圈养的猪狗。第二等的工匠与第一等的兵将,才能勉强活得像个人。 如此森严的等级,实难孕育什么兴盛的文明。 就连武道,也只追求杀生残命,极为消耗生机命元的极端路数。完全没有玄洲之上,各门各派、各宗各统的百花齐放、诸家争鸣!那般鼎盛的景象! 唯独一样本事,让纪渊觉得不错,另眼相看。那便是炼制铠甲! 盖因,斗界的工匠懂得布置天地阵法,利用五行精气淬炼铠甲。加上此地灵机并未如玄洲那样枯竭近乎于无。 铸铠练甲,这是极为独门的秘传技艺。 斗界的大匠造成之后,还会按照铠甲成色,大致分为四大层次。凡品铠,用五金煞气炼制,刀枪不入,抵挡伤害。 绝品铠,经由符箓钢锻打十万次,内蕴各种阵法,入火不能焚,入水不能淹,更能增添无穷气力。 纪渊那件紫绶仙衣,约莫就是这个层次。 王品铠,随意伸缩大小变化,破空飞行万里,操弄天地元气,几乎金刚不坏。 最顶级的神品铠,那已经是护道重器,不仅可以洗涤躯壳,保持血肉纯净,还能够硬抗七重雷劫。 整个斗界,估计只有阴如雉才配得上穿戴。 「像我这样的千夫长,也就轮得上一套勉强算是绝品的元辰白骨铠!」 纪渊这一具化身本就生得魁梧,穿起遍布狰狞倒刺的白骨甲,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的牛角铁盔。 宛若一座大岳横亘,直冲穹天。 充满着强烈的压迫感,乍一看真有几分魔王的骇人气势!「拔营!」 纪渊披着元辰白骨铠,翻身跨上那头乌魔龙血马。招摇过市似的,浩浩荡荡行出城外! - .... 斗界四大营雄踞各地,月月都有大小讨伐,皆以占城最大功劳。 每年掠地最多,攻坚最猛的大营,能够得到黄铜王座的丰厚赏赐,以及阴如雉的嘉许,拔擢进入未央行宫,成为随身亲卫。 但也并非每一座城池,都归四大营所把控。也不乏封刀收兵、不受拘束的好地方。 枉死城便是其中之一。 那儿离四大营也不算远,不少千夫长、百夫长都喜欢过去寻欢作乐。 星夜疾驰之下,不过半日多的功夫,纪渊就赶到传闻中天不管、地不收的枉死城。好似巨兽匍匐大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吸四面八方的滚滚人流。 像纪渊这样,挟带一众披甲奴,打着大营军旗的千夫长不在少数。 仅城门口就遇到三五个,天南、阴北皆有,个个气焰熏天,煞气森寒浓重。「好生热闹。」 纪渊勒住缰绳,端坐在高大的乌魔龙血马上,眸光略微扫动。换血大成、凝练真罡的强横气息,竟然都有三四十股左右。宛若道道狼烟冲天而起,直欲遮天蔽日,弥盖四野。 「又来一个?」「生面孔?」 「元辰白骨铠!乌魔龙血马!你们大西军何时冒出这样的新人?」 「此人叫章献忠.....狂得很,也凶得很!踩着三个百夫长的脑袋爬上来,不好惹!」「有些耳熟.....」 枉死城中,矗立一座七重高楼。 四大营中有头有脸的千夫长,此时都相安无事,各自分散而坐。饮着烈酒,吃着烤肉,欣赏歌舞。 其中,一个独眼龙垂落目光,扫过那道骑马入城的魁梧身影,嘿然笑道:「有多不好惹?俺老雷可最喜欢啃硬骨头!」 这人披戴玄冰寒铁铠,寒气森森,一看便是天南大营的千夫长。 说话声音粗声粗气,好似大铁球滚来滚去,有种震耳欲聋的剧烈感觉。「雷无象,你可不要无端生事! 未央行宫传下军令,是让我等聚拢兵马,拔营辽东。误了大事,你我都承担不起!」 坐在另外一边的威严中年男子出声喝止。 他也是一身沉重无比的元辰白骨铠,浑身萦绕似有若无的硫磺气息。好像刚从熔岩火山里头走出来一样! 「俺老雷说说玩笑话,何必这么认真。忒没意思了,石龙。」 唤作雷无相的独眼龙讪讪一笑,好像有些忌惮。 岔开话题后,拿起大碗豪饮烈酒。 「我知道你跟图老九是拜把子的兄弟! 他那有血亲的儿子图阙,也确实被章献忠阵斩!但修罗杀场技不如人,就要认! 这是斗界自古以来的规矩! 图老九心胸狭隘,所以才想着报仇。 你雷无相若也来强出头,未免叫人小觑天南大营,以为个个都输不起!」石龙冷眼扫过,沉声说道。 这位大西军的千夫长显然很有分量,他一开口,宴会都渐渐静下。 「难怪石龙你能摘得十强武者名号,这么识大体,我要是未央行宫,也愿意提携一把。」雷无相面皮抖动,阴阳怪气说道。 「怎么?你老雷你不服气?想要领教石某人的无二刀么?」 石龙却不买账,按住大案,披戴元辰白骨铠的雄伟身躯往前一靠,压得整个楼内气流爆散。 直似平地掀起狂风,吹得杯盏东倒西歪! 雷无相脸色一僵,他又没有被未央行宫传下十强武道,哪里会是石龙的对手。斗界四大营,拢共八位万夫长,各自得传一门至强武道。 剩下两大神功,则被两个出类拔萃的千夫长侥幸摘得。其中一人,便是大西军中的石龙。 雷无相外貌粗豪,实则女干诈滑头,向来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做事风格,当即就要服软认个错。 可还未等他开口,轰的一声,七重楼宇震荡摇晃。千年硬木搭成的梯道被踩得嘎吱作响,几欲断裂。紧接着,好像炸雷般的宏亮声音,猛然回荡开来:「图某人确实想来讨教一下! 也好知道,我的山海拳,究竟比不比得过你石龙的无二刀! 石龙!天南营出来的千夫长,岂会怕你大西营!」 眨眼间,一个披戴九蛟魔首铠的威猛大汉,忽地踏入宴会现场。他每落下一步,这座高耸入云的巍峨楼层似乎都要随之晃动。那些衣着单薄,若隐若现的歌姬舞女无不吓得胆战心寒。 还未等她们发出尖叫,一具具娇嫩雪白的美好肉体,便被乌黑铠甲上缠绕的九条蛟龙张开大口,撕咬成碎片! 霎时间,血腥气满溢而出,浓稠无比! 「图沧浪!铸成王品铠后信心大增,就来寻我大西军的晦气?!」石龙也不甘示弱,长身而立,宛如中流砥柱镇压***的元气。只见他的眉心连连跳动,进发一股斩断青天的磅礴刀意。 「图某人去大泽擒九条蛟龙,让未央行宫的大匠炼制王品铠甲!结果一回来,血亲的子嗣叫个披甲奴阵前斩首! 这口气,图某咽不下去! 石龙,今日 你不卖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留情,咱们做过一场!等打死你,我再去找那个不知死活的披甲奴!」 图沧浪一开口就是无边霸道,仿佛太古魔神宰执生死,连同为十强武者的石龙也不放在眼里。 凝为实质的狂暴杀意,宛若潮汐大涨席卷楼宇,将方圆几十里的肆虐罡风都蛮横挤开!聚集于此的四大营千夫长,皆是面色大变,心神好像受到压迫,沉重地压着万斤大石。「炼成王品铠甲,竟然对气血、武功有这么大的增长!」 「图沧浪恐怕已有横扫四大营的可怖战力,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石龙真要为一个披甲奴爬上来的新人,跟图沧浪生死相斗?!」 「这下可有得看了!一者是斩天劈地的无二刀,一者是镇压十界的山海拳!」「两大十强武者.....」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整片天穹忽然一暗,如同日月星辰皆被收走,只剩下冥冥虚无。随后,莫大的威压如同万钧瀑布,刹那垂流,激荡万里! 「帝姬!」 无论霸道无匹的图沧浪,亦或者中流砥柱一般的石龙。 觉察到那股磅礴绝伦,几乎撼动一界的可怖气机,皆是脸皮抽动。挺直的腰杆瞬间弯下,以示恭敬。 「各自拔营!进发辽东!」 一道冷漠而无情的妙音落下,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独断意味,令人升不起任何违抗的心思。 随后,一方足有九十九丈高的巨大天碑,直接砸进枉死城!上面以道文竖排阴刻二十个龙蛇大字。 一笔一划,如刀砍斧凿! 图沧浪和石龙正欲去看,却觉得双眼刺痛,当即落泪!哗啦!哗啦啦! 四大营的所有千夫长耳畔嗡鸣震荡,那股浓重到吞没一城生灵的杀气透天,好似铺展为殷红血海! 「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骑马入城的纪渊仰头眺望那块从天而降的精铁巨碑,喃喃念出极为醒目、大如山峦的道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玄天升龙,破界道器,初见穆如寒槊 九十九丈高的天碑耸立,让如同巨兽匍匐的枉死城显得无比渺小。 殷红如血的龙蛇道文,像是一道迎风而立的招魂幡。 其中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成百上千万的凄厉真灵。宛若点点流萤,漫天飞舞! 呜呜!呜呜呜! 阴风惨淡,好似鬼哭神嚎。 无穷怨气冲天而起,化为厚重如帷幕的重重浓云。城中芸芸生灵,但凡武功低微、气血薄弱。 其心神念头都像被大力吸扯,几欲脱壳飞出。 眨眼间,便有几千条魂魄飘荡而起,齐齐汇聚奔向那块天碑。随后再被剧烈喷薄的磅礴血光碾成粉末,彻底形神俱灭! 「果真是人命低贱,不如杂草。」 抬手勒住乌魔龙血马,纪渊心生感慨道。 这座枉死城中,多半都是四大营千夫长的亲兵、仆从。却依旧不被当人,只如猪狗一样。 死就死了,无足轻重。 一座大碑随手砸落,千百条性命便没了。 管中窥豹,可见那些役民和奴隶过得有多凄惨。 「难以想象,这一劫之前,人道法统未立,又该是如何黑暗动荡。」纪渊面无表情,冷冷地注视这一幕,马背上的挺拔身形岿然不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亲兵、披甲奴。 或者跪伏于地,朝拜九天之上的那尊帝姬;亦或者瑟瑟发抖,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血神大魔!阴如雉!」 纪渊竭力收拢气机,仰头看去。 只见低垂压下的滚滚浓云,如同弥天盖地的庞然帷幕。 徐徐遮住那道进发万丈神光,煌煌然不可直视的曼妙娇躯,使其若隐若现。「大宗师之上?」 纪渊眉头微皱,他与杀生僧、监正都曾打过交道,从未有这种心神崩裂的惊颤感觉。观想炼神的强大心念,甫一触及那道肆意垂流的无量气机,心头就猛烈一震。 好像万斤重的大锤落下,重重砸进胸膛!「道则!权柄! 阴如雉也炼化攫取了太古天庭八部的正神大位!」 纪渊眸子微微刺痛,迅速地收回目光,避免后续的狂暴冲击。 于他的感应之中,阴如雉那股充塞虚空的无量气机,委实惊人到难以置信的可怖地步。犹如无边无际的汪洋巨渊,而自个儿的心神念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简直不堪一击。「她真要攫取仙神权柄,其选择——不是雷部,便为斗部!」 纪渊翻身下马,与其他千夫长一样,肃然而立。 约莫半刻钟过去,那座天碑上阴刻的龙蛇道文吞吸足够魂魄,殷红字迹蜿蜒扭曲,进发闷雷也似的宏大纶音。 霎时间,周天晃动,群星摇落! 「破界道器.....帝姬终于是炼制成了!」「这块碑,莫不就是传闻中的七杀碑?」「玄天升龙道的那座重宝?」 「传言不是被景朝圣人一掌拍碎了么?」 七重高楼上的众多千夫长瞧出那块天碑的真实来历,不由地议论纷纷。当年玄天升龙道择中小明王为当世真龙,打算扶持上位。 没料想半路杀出一个白重器,硬生生把气运垂青的韩世洞踩下去。 挑选潜龙之事,各大圣地明里暗里,本来都在谋划。 可彼时,玄天升龙道雄踞天下,连百蛮皇朝都要敬畏三分。 小明王韩世洞被天下第一人的升龙道主看中,某种意义上便等于得到圣旨钦点的东宫储君。 但是皇觉寺、真武山、白莲圣教等大派,并不愿意让玄天升龙道一家独大,以一门教统力压全天下。 经过诸般波折之后,白重 器成为这几家选中的真龙天子。等待百蛮皇族悉数被赶出中原,大局已定的时候。 成王败寇的道理,古今颠扑不破。 韩世洞和玄天升龙道瞬间成为反贼,跟其他不服气的诸侯一起受到清剿。登基称帝,贵为圣人的白重器,最终与玄天升龙道主约斗于金顶。 那一战惊天动地! 尔后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就此易主!玄天升龙道主不敌,坐化陨落。 那尊烙印道则的七杀碑,据说也被拍得粉碎!如今不知道怎的,竟然落到阴如雉手里。 「各自录其名姓!」 九天之上的无量气机肆意垂流,冷漠心音遍布斗界十几座大城。 受到军令传召的千夫长领会意思,纷纷逼出一点精血,投向宛若大岳横亘的七杀碑身。「石龙!」 「图沧浪!」「雷无相!」「章献忠.....」」 一道道名姓皆录其上,如同上古大宗大派为真传弟子所设的魂灯、命灯一样。「真名录于碑身,好似上了一道枷锁。」 纪渊感到躯壳内里的魂魄微微一抖,仿佛无形无迹的殷红圆环***上去。 似有一点极其细微的血炎燃起,宛若附骨之疽,牢固地根植心神。「是生是死,仅在七杀碑主的一念之间。」 纪渊不由觉得庆幸,还好他这一具化身乃是攫取九窍石人的气机,糅合一道神念演化而成。 另有皇天道图的隔绝内外,并不受七杀碑的操控。踏!踏踏!踏踏踏! 十几条气息强横的身影飞身而下,如同密密麻麻的冰雹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宽阔长街之上,那些亲兵和披甲奴匆忙奔走。 「就你叫章献忠?」 披戴元辰白骨铠的石龙眯起眸子,扫过牵马行来的那道魁梧身影。「不错,某家正是。」 纪渊心神一凛,面对同为千夫长的石龙,他莫名感到扑面而来的睥睨气焰。甚至于面皮发凉,好似被刀锋割过一样! 「大西军中果然藏龙卧虎!此人眉心暗藏无匹刀意,绝非雄惊涛、宇文怀那种三流货色!」 石龙面沉如水,摇头道:「等下跟紧石某,不要落单。 天南大营的图沧浪、雷无相,都想寻你的晦气!」说完,也没管纪渊信或者不信,双手负后扬长而去。 他对于这个肆无忌惮,杀人横行的千夫长并无多少好感。 之前出言相帮,现在搭一把手,都只是因为同为大西军的千夫长。虽然说斗界四大营,都是你争我夺,能者为之,并无什么袍泽情义。 可石龙这人生性稳重,向来在意规矩分明,既然帝姬发号施令,那就要以大局为重。像图沧浪、雷无相这种无法无天的做事方法,他本就不喜。 再加上章献忠乃大西军营的千夫长,岂能叫天南大营的两个杂碎随手处置。「石龙!大西军中的十强武者!」 纪渊眉锋扬起,并未表现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的桀骜不驯。他向后一挥手,将乌魔龙血马的缰绳丢给亲兵,大步跟上石龙。真名录入七杀碑后,那股宏大纶音震荡斗界,硬生生轰开虚空。皲裂纹路肆意蔓延,缓缓地扩张成为数座十丈来高的巨大门户。以供四大营的千夫长,及其率领的亲兵、披甲奴通过。 「不愧是道器!可以穿梭寰宇,纵横诸界! 当年玄天升龙道主想学霸王,不愿渡江而走,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那时的白重器,就与千年前的大炎高祖一样,天运加身,命数尊贵,并非人力可以阻挡!」 披戴九蛟魔首铠的图沧浪一马当前,走在天南大营的首位。其人宛若出世的大妖魔,气焰狂烈无比。 方圆数十步内,竟然都没有谁敢靠近过去。「自古传言,神通才能逆天而行! 归根究底,还是玄天升龙道主不够无敌,未能突破六重天!这才死在把持社稷神器的白重器的手里!」 雷无相嘿然一笑,仰头望向那座镇压十方的七杀天碑,不无敬畏道: 「帝姬大人将这尊道器炼化完全,以此破界,踏入玄洲,集结大兵压往辽东关外.....咱们的好日子恐怕就在后头!」 图沧浪转过身躯,颔首赞同道:「你讲得没错,雷老弟! 斗界终究只是玄洲一域之残缺碎片,天生道则不全。 哪有玄洲位居寰宇正统,受大道垂青,得天独厚来得舒畅!」 雷无相深有同感,突破四重天开辟气海后,就要攫取道则圆满内景。正因为斗界残缺不全,这一步往往会走得极为艰难。 因此走火入魔,受雷火击打而死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有帝姬大人的七杀碑镇压一地,抵抗天劫,你我这一次,说不定能够再进一步,触摸 到五境那层门槛。」 图沧浪深吸一口气,宽厚大手五指攥紧,俨然是野心勃勃。忽地,那身漆黑铠甲上的九条蛟首猛然扬起。 数竖瞳爆出猩红精芒,齐齐盯向旁边一侧!「石龙,你是铁了心要护着这小子?」 图沧浪扭头一看,目光正好扫过大西军营那边。 见到石龙与章献忠一前一后,似有几分关系,他眼中顿时凶光大炽。「图老九,章献忠的真名已经录到七杀碑上。 他如今是讨伐辽东的大军之一,你还要坚持动手,莫非是想违逆帝姬?」石龙双手负后,面无表情,一字一句提醒道。 「少拿帝姬来压图某人! 辽东贺兰关就是一座修罗杀场,刀枪不长眼,谁知道他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帝姬岂会在意小小蝼蚁的死活!」 图沧浪昂首挺胸,踏步之间,那袭九条魔蛟缠绕躯体的漆黑铠甲铮铮作响。他居高临下,极为轻蔑的扬手指点道: 「小子,阵斩图阙好大威风!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踩着某家的血亲往上爬!别以为当上千夫长就可高枕无忧! 你得罪图某人,已经是取死有道!」 图沧浪充满杀意的话音落下,好似冰刀刮擦血肉筋骨,带起无尽的寒意。一时之间,七杀碑前,气氛剑拔弩张。 天南大营与大西军营,各个千夫长都不约而同围拢过来。有的是作壁上观,有的是同仇敌忾。 瞬间就有数十道各异目光,射向披戴元辰白骨铠的章献忠,看他究竟作何回答。「你儿子人在黄泉路上,某家迟早再把你送下去,跟他团聚!」 越过中流砥柱也似的石龙,迎上图沧浪择人而噬的凶恶目光。 纪渊平声静气,淡淡说道: 「对了,记得烧纸告诉图阙一声,让他奈何桥上慢些走,免得你追不上!」 石龙眼皮一跳,心想这小子果真如外面传言那样,是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杀胚!图沧浪披戴王品铠甲,实力陡增十倍不止,还有十强武道之山海拳的顶尖传承。真个捉对厮杀,自己都未必能稳赢。 章献忠竟敢当面大放厥词,简直是把「找死」两个字刻在脑门上!「好好好!大西军的千夫长,真是一个比一个狂! 章献忠,记住你现在桀骜不驯的样子,希望等到辽东关外,你还能如此!」 图沧浪怒极反笑,眼中寒意更甚,却并未当场动手,转身踏入七杀碑下的巨大门户。「一个两个都来送死!合该添上一笔善功阴德!」 纪渊亦是心头漠然,随着石龙一 并踏入那道虚空门户。 他头一回横跨两界,感受大为不同,只觉得周身寒彻,血肉筋骨无一处不被挤压。仿佛被几百丈高的蛮横龙象来回踩踏无数次,几乎要变成一滩粘稠的泥浆。 「难怪只要千夫长.....那些亲兵和披甲奴,怕是活不下来多少!」 纪渊忍耐着那股筋骨被撕扯、血肉被碾碎的清晰痛楚,固守心神,不为所动。虚空之内,无天无地、无日无月。 换成其他人,兴许受不住这种万物混洞,万类不存的幽沉黑暗。可纪渊早就在奇士的玄牝之门那里体会过一遭,心中毫无波澜。 半个刹那过去,那身七八百斤重的白骨元辰铠陡然一震,双脚终于落在踏实之处。「这就是玄洲!斗界生灵终其一生,也难以见上一眼的玄洲!」 石龙略带激动的沉闷声音,从纪渊的身后传来。「玄洲跟斗界有什么区别?」 纪渊沉下心神,感受这道化身的种种细微,眉头微微一皱。 周身毛孔好像上岸的一尾鱼儿,拼命地张开嘴巴,贪婪且肆意大口呼吸。整个躯壳似乎都舒展开来,变得更加自如,仿佛天地变得辽阔起来。 「置身于斗界时,倒也没有觉察有什么不对。 横跨两界一来一回,这种体会就格外明显了。」纪渊思索片刻,很快想到答案。 「越是强大的生灵,天地道则对他的挤压,就会越严重?斗界道则不全,不够完整,所以四重天便已感觉憋闷。 等到五重天、甚至大宗师,岂不像关在狭窄小屋里头的囚徒!玄洲.....曾有九域,后来分崩离析。 如今武道只有五重天,是否也与此有关?这方天地无法容纳神通!」 纪渊暗自揣度之际,眼底忽然映入一道白发苍苍,意气雄浑的高大身影。其后,旌旗猎猎,如山似海,仿佛周天星辰拱卫日月! 强横有力的声音落下,宛似数百炸雷,轰然回荡于无边旷野:「穆如寒槊在此恭候已久,接迎诸位入关辽东!」 第四百六十六章 踏火马,百蛮部,穆如铁骑 穆如寒槊,一个纵观一甲子,大多都默默无闻的名字。 百余年前,百蛮皇朝奉域外双尊的号令,抓住大嵩王朝气运衰微的天赐良机。悍然大兵压境,长驱直入! 以三十万铁骑横扫中原,最终攫夺社稷神器! 这一段历史被后世称作「玄洲陆沉」! 中原人族宛若两脚羊,叫百蛮各族肆意宰割,尽情蹂躏。 其间的斑斑血泪,落于史书竹简上,无非就是寥寥几句话。 诸如「人皆相食」、「白骨遍野」! 「千里无人烟,中原无冠带「、「民尽流离,邑皆荒毁,劫抄蜂起,盗窃群行「! 诸如此类。 那时候的穆如寒槊,只不过一个出生在掖庭的私生贱种。 从小就被打上百代血契的卑微奴仆,备受王族子嗣的欺辱和凌虐!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短短二十载,这个掖庭贱种就经历几位汗皇的动荡更替。 随后再见证红巾义军势若野火,肆虐燎原。 没过多久,各路反王割据横行,穆如寒槊作为随行亲兵,及早跟着百蛮贵胄一起出逃京城。 放在数十位大祭司宗师、以及受到大蛮尊祝福的悍将当中。 他一个堪堪凝练真罡的四重天,算不上很起眼。 许是长生天眷顾,他那素未蒙面的生父扼守昌州,死于玄天升龙道护法李不负之手。 仓皇出关的汗皇为了嘉奖忠义,将其子嗣悉数拔擢,就连穆如寒槊这个私生贱种也不例外。 于是,他从陷阵冲锋的铁浮屠调到汗皇亲卫,可以自由出入金帐大营。 再之后,便如迦楼荼所说的那样,穆如寒槊不知施展何种手段,竟然勾搭上汗皇后妃,暗自私通有染。 率领一支孤军深入的杨洪,只盯着那些黄金氏族血脉的王公大臣,并没有在意掖庭九姓的血契奴才。 毕竟主子死了,这帮看门护院的家犬也活不了多久。 也许是大蛮尊有灵,给予庇佑; 亦或者四神垂眸,于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穆如寒槊侥幸从大凉骑的犁庭扫穴中,捡回半条性命。 而且彻底摆脱百代血契的禁锢烙印,直接将掖庭九姓牢牢掌控在手里。 又因为百蛮皇族悉数死绝,穆如寒槊这个体内流淌一半黄金氏族血脉的私生贱种,进一步得到大蛮尊的认可,受到无上恩赐! 这样跌宕的经历,即便在话本演义当中,也是相当传奇。 穆如寒槊的前半生,随着百蛮皇朝的覆灭瓦解,从而烟消云散就此掩埋。 后面四十年,他暗自收拢尚存的掖庭九姓,改头换面成三更堂。 只身前往关外,与天道厌弃的化外夷民合纵连横,达成盟约。 又将一盘散沙的百蛮余部完全降伏,统合凝聚。 再以那个无比憎恶的生父族名为封号,是为「真煌王」! 直到这时候,其人才引起景朝注意。 后被黑龙台那位督主,亲自定为天字号逆贼! 这便是穆如寒槊! 所以,当纪渊看向驻足于高坡之上,那道白发苍苍,意气雄浑的高大身影。 莫名有种窥见一甲子风云变幻的壮阔之感! 他就是穆如寒槊? 纪渊眉头微皱,回想着黑龙台卷宗当中,关于此人的生平记载。 陡然间,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微微一震,缓缓映照幽暗沉浮的星斗图卷! 彷如圆盘转动,合乎周天命数。 「封王气数,排定命盘! 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紫气浓郁,孕育赤金光彩。」 纪渊眸子微微一缩,悄然垂落眼帘,免得惹得穆如寒槊察觉端倪。 他那具魁梧身形站住不动,左右环顾一圈,只见无边旷野上出现几座巨大门户。 好似虚空皲裂徐徐张开,吐出四大营的众多千夫长。 那些体魄孱弱,且无绝品铠甲护身的亲兵和披甲奴。 就像倾入磨盘的黄豆,大多都被挨个碾碎,化为糜烂血泥! 当然,也有少部分运气好的家伙,身子囫囵地成功着地。 「纵然有道器镇压,横跨一界也是困难重重! 否则,以四神麾下大魔占据诸界的严峻形势,玄洲很难斗得过。」 纪渊从大西营带出的八百披甲奴,七杀碑下一进一出,就只剩下两百余人不到。 「穆如王爷!我等奉帝姬之命,聚兵于关外!」 披戴元辰白骨铠的石龙大步踏前,举目眺望那旌旗猎猎飞扬招展的数千铁骑,昂然道: 「百蛮余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叫咱们受宠若惊!」 这位大西军的千夫长,比起图沧浪、雷无相那等眼高于顶,气焰嚣张的粗豪莽夫,还是要强上一些。 至少他懂得几分礼数,没有真个把穆如寒槊当成丧家野犬。 毕竟,人家乃是堂堂大宗师,气运所钟的当世真龙! 「诸位都是帝姬麾下的精兵悍将,不辞劳苦跨界而来! 本王自然要亲自前来,恭候大驾!」 穆如寒槊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击,全然不见百岁老者的垂垂暮气。 仔细看去,其人生得高大,九尺来高。 身披乌金色铁甲,外面罩着一层厚实裘衣,颇有雄主风范。 几缕灰白发丝张扬飞动,遮住他锐烈无匹的鹰隼目光。 穆如寒槊的身后立着一杆九节白森,百蛮人俗称「察干苏力德」。 顶端是一尺长的镀金三叉铁矛,腾起滚滚焰光,下面洒落着银白公马鬃制成的缨子。 此为百蛮皇族才能享受的仪仗,类同于景朝圣人的大驾龙旗。 换作是关内,谁敢用这种排场招摇过市。 不出一时半刻,全家上下都要被拖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诸位横跨两界,想必也有些乏了。 诸位,请让本王给你们接风洗尘。」 穆如寒槊大手一挥,数千骑如臂使指,齐齐扯动缰绳,引得马嘶鸣叫。 眨眼间,便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撼天动地的气血汪洋,也随之生出涟漪波澜! 「穆如寒槊操练养兵的本事也不小,手下个个气血强盛,目光犀利如剑! 堪称虎狼之师了!「 纪渊瞧得这一幕,心头委实有些震动。 他曾经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燕王的白马义从,皆为景朝的精锐强军! 如今一看,那凝练无匹,冲天而起的精气狼烟。 跟如今穆如寒槊麾下数千骑,实则相差不大。 「关外苦寒贫瘠,且受虚空浪潮侵袭,难以耕种,且粮食金贵。 这样的恶劣环境下,穆如寒梁竟能炼出这样一支强军来?!「 纪渊眯起眼睛,感到有些惊讶。 旋即,他眸光开合,不动声色掠过穆如寒槊,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而下。 华光荡漾如若汪洋,席卷穆如铁骑。 勾勒数行古拙字迹,显化于眼前。 【穆如铁骑】 【榨血睥睨(紫)、其疾如风(青)、侵略如火(青)、动如雷霆(青)、踏火(青)、冲锋(白)、不惊(白)、服丹(白)】 「一紫四青三白!穆如寒槊原来是用丹药喂养马匹…………怪不得这么精良! 景朝纵横天下的十七卫军,估摸着也就燕王的白马卫、拱卫京城的御林卫、天策卫才能供应得起!「 纪渊目光落在那道紫色命数【榨血睥睨】上。 【榨血睥睨(紫)】:【受到大蛮尊的圣水赐福,浸泡于黄金泉中的天赐勇士,方能拥有的天赋,五脏六腑如同熔炉,可以融金炼铁,增进体魄。得此命数加持,能够压榨骨髓,从而爆发超出自身五成以上的气血,也极为损耗寿数命元。】 「原来如此,通过摧残自身,消耗人命速成堆出的铁骑!」 纪渊原本心头浮现的担忧,略微消散几分。 倘若穆如寒槊当真这么有本事,以一人之力胜过景朝兵部。 那样的话,辽东恐怕危险。 石龙、图沧浪、雷无相这几位千夫长带头,昂首阔步走过 有着七杀碑镇压一地,他们也不虞天劫诛灭,自如行动于方圆千里之内。 「这是穆如铁骑的踏火马,奔跑起来足生烈焰,遇疾风而自燃,千骑进发,红光燎原,是为一大盛景! 曾于大炎朝时期,助冠军侯打穿裂海走廊,生擒大漠的北院大王! 这马本来已经绝种,幸得大蛮尊垂怜,命令祭司捕捉龙血马种,培育而成!」 穆如寒槊端坐在一匹踏火马王背上,跟石龙、图沧浪介绍道。 「早就听闻真煌王用穆如铁骑、踏火神马讨伐百蛮诸部,将其打得臣服,全部都归顺九节白纛下! 而今一看,果然不虚!」 石龙抚摸着胯下踏火马,那火红的鬃毛飞扬,有种滚烫炽热的奇异感觉。 「比起斗界的乌魔龙血马,速度上确实要更胜一筹,迅疾如风,腾挪转移,可为战阵上的一口利刃!」 图沧浪亦是称赞道。 众人骑马,只翻过两座小山包,就来到一处朵朵白花也似的百蛮部族。 「这是葛颜部!他们族中盛产如雪莲花一样的娇***子! 咱们今日就在此处歇息,等明天再到金帐行功设宴,如何?」 穆如寒槊很是热情,扬起马鞭说道。 「客随主便,一切都按照王爷的意思办。」 石龙并不计较这些,他是奉帝姬号令,前来关外等待时机,攻打辽东贺兰城。 似这种犯边之举,几乎年年都有。 不管对于景朝,亦或者百蛮,皆为砥砺兵锋! 只待真正出鞘的那一日,饱饮数百万计的生灵鲜血! 葛颜部的族长看到那一杆代表百蛮皇族无上威严的九节大森,慌忙地前来觐见。 他极尽卑微姿态,匍匐于水草丰茂的土地上。 「将你族最美的女子,最烈的好酒,最嫩的肉食..献于真煌王尊贵的客人!」 无需穆如寒槊出言,腰挂弯刀头戴赤缨铁盔的亲兵就纵马而出,居高临下发号施令。 「葛颜部定当接竭尽所能,招待贵客!」 族长将头埋下,郑重地说道。 不多时,朵朵白花也似的葛颜族大营,便燃起一座座篝火,把夜色低垂的天穹照得通亮。 上首坐着穆如寒槊,左右两边则是四大营的千夫长。 大西军以石龙为首,天南军以图沧浪为首。 像是烈东、阴北的几个千夫长,则各自靠拢坐在靠后的位子。 每一位千夫长身边,都半跪着锦裙鲜亮的艳丽女子,她们与端上来的好肉一样,是族长献给贵客的盘中餐。 「本王听说葛颜部的摩合萨向来最好客、最热情,只要是百蛮的兄弟到访,他都会拿出族中最好的东西招待。」 穆如寒槊坐在上首,手里捏着鎏金的酒爵,笑吟吟道: 「所以本王才会把关外少有几块水草丰茂的绿洲地,分给葛颜部! 可是……...摩合萨你今天很让本王失望!「 弯着腰坐在侧席的族长摩合萨脸色惨白,浑身似筛糠一般,颤抖着说道: 「真煌王!请原谅..」 穆如寒槊放下鎏金酒爵,眼中浮动着冷光: 「本王一直是有功赏、有过罚! 葛颜部最耀眼的明珠,分明是你的女儿摩凝英。 本王刚才吩咐,让你将族中最美的女子服侍贵客! 你却选择欺瞒,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葛颜部的族长摩合萨既惊惧又后悔,他没料到穆如寒槊洞察入微,轻易就瞧出来了。 「当着尊贵的客人,不易动刀兵见血光! 从明日开始,葛颜部就迁到铁线河去,这块地方分给骨埙部!「 穆如寒槊不容置疑,一言九鼎般说道。 迁到铁线河? 这如同宣判死刑一样,骇到葛颜部的摩合萨连话都说不出来。 关外贫瘠,只有少数几处地方可以放牧生活。 越靠近虚空域外,越容易沦为邪崇灾祸、化外夷民的猎物。 铁线河就是真煌王旗下,最为接近域外的生命禁区! 「请王上饶恕阿爹的一时糊涂!葛颜部的女子自愿服侍真煌王的尊客!」 一个穿着红裙的娇嫩少女,猛地从旁边闪身出来。 她的肌肤像马奶一样鲜嫩白净,俏脸明艳,如同玉石,排贝似的上牙咬紧嘴唇,宛若盛放的娇花,令人格外瞩目。 「你比你阿爹有勇气多了!」 穆如寒槊赞许一笑,却并未收回成命,只是望向石龙与图沧浪,温和道: 「两位千夫长乃帝姬麾下的十强武者,得到黄铜王座丰厚恩赐的悍将! 葛颜部最美的女子,自当献给你们当中....「 石龙咀嚼着油滋滋的羊羔嫩肉,摆手道: 「某不好女色。」 图沧浪却是大笑道: 「玄洲女子,就是比斗界娇嫩水润! 让人一看到便动了心,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王爷,图某人没他这么正经,极好女色,将这娇娃赏给我吧!」 穆如寒槊哈哈一笑,正欲点头答应,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昂藏身影倏然起身。 「真是碰巧,老子也相中这女人! 王爷,某家听说百蛮尚武,无论是美酒、美食、美人,皆有能者得之! 有没有这个说法?」 穆如寒槊眼皮一跳,扫过水火不容般的两位千夫长,眸光闪烁道: 「的确是这样,百蛮各族最尊勇士。 敢问这位千夫长的名姓?本王看你面生,以前从未见过。」 某家大西军章献忠!」 纪渊瞥一眼那年仅十五六岁的娇嫩少女,再望向魁梧如同魔山的图沧浪,语气淡淡道: 「择日不如撞日!图千夫长,今日下去跟你儿子团聚如何?」 第四百六十七章 九蛟神力犹不足,且看三十六路翻天奇 百蛮各族招待贵客,向来都是幕天席地,点起一座座篝火,烹羊宰牛且为乐。 本来热闹的气氛,随着纪渊长身而起,睥睨冷眼的一番话,霎时变得死寂。除去如泣如诉的呜呜风声,哔剥炸开的硬柴燃烧声,再无其他杂音! 送你跟儿子团聚! 这七个字宛若闷雷炸响,传进面沉如水的图沧浪耳中。 他眼皮狠狠一跳,抬手按住桌案,脸庞好似生铁铸成,没有半点波动。那身漆黑铠甲上,九条魔蛟宛如活物,忽地狰狞扭动起来。 数对竖瞳倏然张合,吐出夺魂摄魄的猩红光芒。喀嚓,喀嚓。 轻拂而过的夜风,好像凝结成冰霜,散发出彻骨寒意,瞬间压灭几座最近的篝火堆。「好好好!图某人沙场厮杀大半辈子,从未见过你这样只恨自己活得太长,主动过来寻死的狂徒! 章献忠,你真是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图沧浪冷冷一笑,未曾表现得怒发冲冠,当即就要与章献忠做过一场。反正后者在他眼中,俨然已是一个死人。 或早或晚,并无区别。 话音顿了一顿,图沧浪望向端坐不动,手持酒爵独斟独饮的石龙,寒声问道:「石龙,你难不成还要护着这小子? 还是说,你大西军真觉得自己能当四大营的龙头?故而在此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披戴元辰白骨铠的石龙默不作声,于他看来,章献忠确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当众挑衅图沧浪。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遑论堂堂天南大营的千夫长,摘得十强武者名号的四重天大高手! 刚过易折,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亏得自己之前还觉得,章献忠被未央行宫亲自拔擢,是大西军中的后起之秀。 如今一看,终究难成大器! 要知道,黄铜王座认可的是百折不挠、心如铁石的无畏悍将!而非粗鲁莽撞,不知进退的蠢笨货色。 「既然是你们的私人恩怨,石某可以不插手! 雷无相你最好也别要花招,否则休怪大西军记仇。」 石龙仰头灌下一口烈酒,斜睨披戴玄冰寒铁铠的雷无相,以示警告。「俺老雷就作壁上观,看图大哥怎么给后生晚辈长长教训! 天南大营两个千夫长,欺负你们大西军一个千夫长!传扬出去,日后教人耻笑!」 雷无相端起酒爵优哉游哉,好像信心十足。他深信这一场厮杀,并无什么悬念。 铸成绝品铠甲,得传十强武道的图沧浪,放在四大营中,绝对的拔尖之辈。 连同样学到十强武道的石龙,也未必敢说稳赢,最多就是维持不胜不败的平手局面。章献忠? 一介从披甲奴爬上来,只会好勇斗狠的莽夫。动起手来,只怕半成赢面都没有! 「两位千夫长都是武道豪杰,沙场悍将! 自古英雄爱美人,今日为争葛颜部摩合萨的掌上明珠,彼此切磋,较量高低!此事传扬出去,亦是一段佳话!」 穆如寒槊适时地拍手笑道: 「这样吧,本王也凑个热闹,拿点彩头出来,以博诸位一笑。」 这位执掌掖庭,重整百蛮的真煌王手掌一翻,显出一枚葫芦也似的饱满果实。色泽半青半紫,隐隐间道韵流转。 如同抱胎的婴孩,无意识吸纳天地元气。 陡然散出一阵清香芬芳,霎时弥漫全场,让人精神大振!「长生仙药!蟠桃果!」 石龙眼光犀利,瞬间瞧出那枚不凡果实的来历路数,其人心境陡然波动,不由地失声惊呼。 「真是传说当中,太古天庭的第一仙药!」 与此同时,图沧浪眼中爆出精光,心头不可遏制升起一抹炽热的贪婪。「好眼力,不愧是帝姬麾下的悍将! 可惜,这并非太古天庭的蟠桃仙果。那等神药圣品,本王哪有本事得到。 本王曾看过古史残籍,那蟠桃仙根共有三千六百之数。 前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方能一熟,凡夫吃下都能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可让俗子举霞飞升,增寿不老; 最后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有幸得之,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穆如寒槊也是见闻广博,对于历劫古史信手拈来,只听他由衷感慨道: 「那样的神药圣品,当世恐怕无人可见。 毕竟蟠桃仙根,早已随着太古天庭崩塌,从此绝迹.... 本王拿出的这枚果实,乃是大蛮尊从域外虚空采撷的一缕根须,精心培植成参天大树。唤作「紫青仙桃',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成,三十年成熟。 不过此物并非气血宝药,增进功力壮大筋骨。 而是炼神上品,可以淬炼三魂七魄,甚至遨游太虚,窥见诸界寰宇之幻景,颇为奇妙。本王将其拿出来,权当做个添头。」 知道并非太古天庭的蟠桃仙根,石龙迅速收起面上惊容,恢复平静之色。斗界中人,皆修武道。 于观想炼神一道,并无什么独特见解。既不能长生增寿,又难以精进功力。 对在座的四大营千夫长,吸引力瞬间消散大半。「果然只是个添头。 不过也够了。」 图沧浪笑意一敛,头颅昂扬道: 「章献忠,今日就叫你知道十强武者的厉害! 教你个乖,斗界只有两种人,一是凌驾弱者头上的强者;一是被强者踩住脑袋予取予求的弱者! 自古以来,强者就是要狠狠地羞辱弱者! 降伏他们,肆意地践踏,夺走生命、妻妾、权势与尊严!」随着这位天南军千夫长的起身,天地好像变得低矮。 方圆数十里的浓云似被气机牵引,滚滚汇聚,侵染出粘稠墨色。轰隆隆-- 如同千军万马簇拥而来,踩踏着沉沉惊雷,猛然压向对面的章献忠!「天公震怒!」 「长生天在上.....」 葛颜部众人,上至族长摩合萨,下到养马奴隶。纷纷低头跪伏,仿佛是惊惧于煌煌天威! 「图沧浪,你的《蛟魔覆海功》倒是精深,隐有几分翻弄万里汪洋,搅动诸天界海的大气象! 相传太古有一尊大妖,唤作「覆海大圣',以蛟身化人形,一口气尽吞东海,让万万里化为赤地! 这门《蛟魔覆海功》修的就是吞纳寰宇,包藏万有的神髓真意!其力最大,其气最长! 最不惧的就是以硬碰硬,以强击强!」 石龙面无表情坐在大案后,身前数尺真罡萦绕,将图沧浪的可怖气机隔绝于外。 他不紧不慢,好似随意闲聊,将那位天南大营千夫长的武道底细,抖落个一干二净。「石龙,纵使你将老子的跟脚全部讲完,他章献忠又能如何? 武夫厮杀,拼的就是气长力大!」 图沧浪扬手一挥,好似扯落苍天,滚滚黑云如若汪洋倾泻,纳入一掌当中! 其人五指粗如大岳,仿若撑天之柱,收拢方圆二十里的大气云烟。随后,骤然向前一按,猛烈盖向身形昂藏的魁梧大汉。 方寸之间,生出掀天揭地般的巨大变化! 冥冥虚空元气沸腾,好似蛟龙兴云布雨,搅起无边风浪! 可偏生坐 在数尺之外的四大营千夫长、上首的穆如寒槊,分毫都未遭受波及。这份细致入微的气机掌控,简直就是妙到毫巅! 仿佛一掌之外是天地!一掌之内是汪洋! 「蛟魔覆海!弥天式.....」 石龙心音震荡开来,讲出图沧浪这一招的名头。 他用余光一瞥,却见章献忠岿然不动,竟是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分明与他说明白了,图沧浪那一身精纯无比的《蛟魔覆海功》,最擅长以硬碰硬,以强击强! 正面斗力,乃下下策! 罢了,好言难劝该死鬼....」 石龙眼神闪过失望,一昧逞强不叫勇武。 非要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放在厮杀斗阵当中,一百次都不够死!于他念闪之间,不过电光石火,昂首而立的纪渊同样抬手。 向着垂落人间的滚滚黑云,推出一掌!踏破四重天,凝练真罡法! 对于纪渊而言,最大的进益不在于境界或者功力的巨大提升。而是以身为炉熔炼百经,所带来的武学感悟。 自此以后,《不动山王经》、《三阴戮妖刀》、《十二关金钟罩》、《龙象般若功》、《六戒破灭刀》.. 从皇觉寺、玄天升龙道等各大圣地,所学来的传承! 统统都在创出《终极无量气功》,参悟五极轮转蕴化周天的那一刻! 悉数脱去原本的痕迹烙印,炼化成为纪渊自身的一部分!无需再去担心,叫他人从武功路数窥出来历破绽! 「气为神,意为体,形为用! 无招无式,却能寄诸百般兵器,以至拳掌爪腿!随之融合无间,惊世骇俗!」 纪渊心神冥合天地,取《不动山王经》之称霸现世,炼《龙象般若功》之刚猛无匹,瞬间融出一招! 哪怕被图沧浪的弥天巨掌盖压笼罩,自身好似变作渺小一粟。他也不惊不慌,三魂七魄凝聚出来的数千念头烁烁放光。 倏然化为身披五色法衣,头顶阴阳二气的庞然神灵。咚! 恰如天鼓擂动,震得识海清明! 纪渊只是略作观想,图沧浪弥天一掌压下的剧烈压迫,顷刻消散无形! 随后,他那只推出的手掌往上一扬,宛若浩荡长风席卷汪洋,吹散无尽波涛!「这一招是.....」. 石龙眸光紧缩,似有诧异之色。「奇风突出荡千军!」 纪渊心神一动,传音遍布虚空,体内雄浑无匹的真罡气机附着于五指。 剧烈摩擦之下,好似带起无边无穷的轰鸣大气,化为熄灭一界的可怖飓风。「章献忠!你...」 图沧浪双眼睁大,闪过不可思议,他扯落滚滚浓云所化的弥天巨掌,竟是刹那崩碎!两掌如大岳推移,猛然相撞,进发惊天巨响! 犹如苍穹扯落垂压人间的蛟魔覆海弥天式,硬生生被纪渊完整接下! 他那只手掌上扬,好似稳稳托住崩塌穹庐,气血真罡搅动狂流,冲散一波又一波的怒涛骇浪! 两位四重天大高手,各自承受着迸发出来的沛然气力,好似山呼海啸,余波不绝! 肆虐的气机如同刀锋交错,切割着周遭一切,将大案、酒爵、佳肴、瓜果.....悉数碾成齑粉! 一蓬又一蓬的烟尘飞扬,卷入蛛网也似的皲裂虚空! 尽管如此,两人挥出的骇人掌力,始终局限于周身三尺,不曾溢出半分! 所以落在旁人的眼中,图沧浪和章献忠的立足之地,好像灭世潮汐狂暴涌动!土石砂砾皆为飞灰,就连大气、虚空都被扭曲震裂! 进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安 然无恙! 其余四大营的千夫长,除去石龙之外无不变色。只觉得心神战栗,再难升起为与之敌的念头。「当真接下了?!」 雷无相面皮狂抖,几乎惊叫出声,完全不愿意相信所看到的这一切。 作为拜把子的兄弟,他很清楚,图沧浪已经将《蛟魔覆海功》练到第七重,其力之大、其气之长,远超同境武者。 不然的话,又怎么能够于一众好手当中,悍然夺下十强武者的耀眼名号!轰隆! 轰隆隆! 地面一塌再塌、一陷再陷! 好像被巨峰压落,直接沉下数尺之深!宛若大龙翻身,天惊地动! 「假如放开手脚,方圆五百里地,都要变作狼藉废墟!」 穆如寒槊得过大蛮尊赐福,勉强跻身于五境,自然看得分明。 图沧浪是蛟魔附身,气力大到可以翻覆汪洋,那一记弥天巨掌直有遮天蔽日之威!寻常四重天,甚至都来不及出招就被硬生生碾死! 但那个叫做章献忠的大西军千夫长,也不容小觑。 那雄浑至极的气血真罡颇为古怪,完全超出他本身躯壳所能承载极限。 打出的招式也瞧不清楚路数来历,气、意、形皆似是而非,茫茫混同,如同只掌握住大千,有种称雄现世的无匹霸道! 咚! 随着千百记震耳欲聋的炸雷消散,整个地面最后一震,好像抖动的毯子,荡起土黄长龙也似的浩瀚烟尘。 「章献忠!你有种再接老子一招!」 未等弥天盖地的滚荡烟尘散去,图沧浪就向前踏出一步。 漆黑铠甲上的九条魔蛟,死死地缠绕四肢,贯入骸骨,仿佛啃噬血肉! 比起之前强盛十倍有余的无匹气机、无边气血,皆在半个弹指间,犹如熔岩火山喷发出来! 那道笔直冲霄的精血狼烟,其大如山峰,撼动墨色浓郁的那方天宇!轰! 过于浓烈的武道真意,甚至欲要冲开七杀碑的镇压,将天公震怒的诛灭雷火引落下来!这等惊变,就连穆如寒槊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只是小小切磋,没想到引出如此之大的剧烈动静!「凭借老子的九蛟神力,难道还降伏不住你!」 图沧浪双目赤红,宛若浴血的魔神! 这一具九蛟魔首铠好像生出倒刺,狠狠地进根血肉。 不住地吞食他的精纯真罡,同时反哺无穷无尽的沛然气力。咚咚!咚咚咚! 心如擂鼓,沉闷跳动! 随着九蛟神力加持于身,他的心神好似无极限般膨胀开来,恨不得与那震怒的天公斗上一场! 酣畅的战意,好像深深刺激到纪渊心神。 这一座以斗战法体,心猿法相所化的躯壳,体内筋骨根根颤鸣,撑得皮肉拔高数寸!眉宇之间,亦是横生无尽凶狂! 「来!我倒要看! 蛟魔覆海,是否敌得过某家的翻天奇功!」 纪渊同样向前跨出,五指捏紧如若天公抡锤,砸向形如妖魔的图沧浪!第二招,出奇制敌势先驰! 第四百六十八章 某家代天公收你,岂容独活 纪渊身形如大龙翻天,猛然向前跨出一步。 昂藏的躯壳好似大岳横移,震得地面塌陷,烟尘四起。 整个人硬生生压出一道道粘稠白浪,其势之凶猛,让四大营的千夫长都瞠目结舌!只听得轰隆一声,披戴元辰白骨铠的那条身影,宛若雷光纵贯排空大气! 「接拳!」 纪渊眸光冷漠,五指紧捏进发真罡,彷如天公抡锤悍然砸下!咚! 整个虚空一沉,好似被压塌!第二招,出奇制敌势先驰! 他以身为炉熔炼百经,俨然已到诸般武学招式信手拈来的玄妙境界。 各种传承的神髓真意,融入三十六路翻天奇功,化为以气生势,以势造形的出奇一招!「这小子好狂的气焰!」 图沧浪那双赤红眸子倏然闪烁,好似遍布条条血丝。九条魔蛟萦绕周身,剧烈真罡喷薄欲出。 霎时间,仿佛一座巨大烘炉冲开盖顶,照得四方穹顶如烈阳当空!哗啦! 体内雄浑无匹的气血真罡,刹那流转于四肢百骸,好像大江大河肆意奔涌! 九条魔蛟加持的狂暴气力,从一节节脊柱,再到手臂指掌,半个弹指间,就已走遍全身。 那副铸成无双战体,坚硬如神铁的肉壳,无一处不雷鸣鼓动! 隐约之间,还可见得一轮轮神光轰鸣炸开,于五脏六腑翻涌而出!这是行将开辟气海的征兆! 武道走到四重天,内息蜕变真罡。 举手投足,透发百丈,已经称得上是以一敌万的大高手! 意欲继续攀登,便要开启人体秘藏,也就是气海! 此为先天元气聚会之处,与自身命***息相关。 因其既虚且实,故而可以容纳道则,好与天地共鸣,方能打开秘藏之门!斗界天生残缺,不比玄洲道则完整。 所以,每到开辟气海这一步,四大营中的千夫长皆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就导致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而如今,图沧浪甫一来到玄洲,催动绝品铠甲,运转气血真罡,隐隐就触摸到开辟气海的那道门槛! 由此可见,其人积蓄!不可谓不雄厚!昂! 九条魔蛟啃噬血肉,凶恶眸子闪烁阵阵红光,陡然仰天长啸! 宛若实质的音波炸裂,好像战场擂鼓,晴空霹雳,搅得大气***。 紧接着,图沧浪借着这一下脚下发出震劲,如同凶虎卧大岗,睁眼要吃人! 「嗤」的一声,那条魁梧雄壮的身影猛地一撞,宛似太古神魔触天柱,以无比绝伦的狂暴气势,冲向举拳砸落的纪渊! 「老子就不信!拼气力大、拳头硬、筋骨强!你是老子的对手!」图沧浪心音怒吼,大手五指张开,意欲挥掌硬接。 他自忖凭借《蛟魔覆海功》的强横,加上十强武道传承,岂能压不下一个章献忠!哗啦啦! 凝成实质的风龙咆,恰似大雪扑面、大浪滔天!突出一个暴烈蛮横,以力压人! 「不愧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大高手,看似刚猛,实则阴毒!」 纪渊眼光何其犀利,粗略瞥见图沧浪这一招,便就清楚意图所在。 那只大手箕张,五指弹动,真罡穿过其间,就好像狂风卷起大雪,搅起滚滚惊涛!寻常四重天,斗阵经验不够丰富,难以分清虚实变化,很容易就会着道! 倘若稍有不慎,五根洞穿神铁的如钩手指,撕拉一下,就能扯烂半张脸!以硬碰硬,只是假象! 真正的杀招,实则藏在指掌当中!「这才值得作我砥砺武道的磨刀石!」纪渊念闪之际,手上气力陡增三分。 天公抡锤的悍然 一拳沉沉坠下,直接砸碎咆哮连连的千百风龙。与此同时,他脚下步伐如同踏罡,将坚硬地面踩得皲裂! 潜奇蛰伏冲云霄! 无形气劲好似阴雷暗藏,倏然撕开草木,犁出一条深深沟壑!下一刻,整个地面便如莽牛翻身,陡然昂首破土而出! 真真猝不及防!「好女干猾的小子!」 图沧浪暗骂一句,魁梧雄壮的身躯忽然一窜。噼啪! 这个天南军的千夫长,周身筋骨一震,掀出迸裂似的罡风。身体好像缩地成寸,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股破土而出的阴雷气劲眨眼落空,打得虚空摇摇欲坠! 可见如果挨中这一招,纵然铸成战体的坚固肉壳也要崩裂开来!「章献忠!你好阴险的心肠!」 图沧浪缩地成寸也似,魁梧身形好似大蟒盘踞,猛地一弹,扑向对手!来得是又快又急! 根本无法躲闪! 漆黑铠甲上,九条魔蛟狰狞无比,吐露殷红血光!观战的石龙眸子一缩,暗道不好。 若叫图沧浪抓住躯壳,那具九蛟魔首铠必定将章献忠吃得尸骨无存!近身之下,绝无幸存之理! 「生死一线!想不到,武道当中也有缩地成寸的惊人本事!」 纪渊精神豁然集中,运转炼神观想,念头烁烁放光,将一瞬间爆发的情况倒映于心中。奇正交加覆华盖! 只一闪念,他就放弃退避的应对之法,五脏六腑吞吐元气,催动真罡上下交汇。仿佛两条蛟龙首尾缠绕,瞬间化为水火二色的煌煌华盖,交错于肌体表面。 这一招守势堪堪完成,图沧浪凶恶绝伦的扑杀撕咬就已落下!嗤啦!嗤啦! 每一根手指都如凶兽爪牙,发出破空凌厉的鸣鸣声音。好似剑锋切割,锐利尖啸听得人头皮发麻! 图沧浪那一双手好像挥动琵琶,宛若十道天剑铮铮作鸣,于半个刹那间,斩中纪渊的各处要害! 「不好!」 图沧浪本以为胜券在握,刚才那一下缩地成寸,乃是十强武道传承之一!山海拳经!龙影纵横! 将全身气血真罡凝于足下,猛地爆发出来! 如龙游水,无视大气阻碍,一横一纵闪过七八十丈! 正是利用这一招,图沧浪才能躲开潜奇蛰伏冲云霄,反过来将纪渊逼到生死关头!可等到他十根手指如剑斩杀,切过那条昂藏雄武的肉壳身形。 这位天南军千夫长却感觉像是硬撼仙金神铁,源源不断的反震力道,简直轰得两臂发麻,几欲断折! 「意走奇门身自空!」 纪渊心音大响,他脚下的立足之地,泥沙土石如潮水翻涌搅动。咚咚! 整个葛颜部都在摇晃,好像要被翻转过来一样。 作壁上观的雷无相神色骇然,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之色。 即便披戴七八百斤重的玄冰寒铁铠,他也是催发真罡,于电光火石间退出战圈! 石龙眼皮轻轻一跳,整个人亦如青烟消散,闪到十丈开外。此时,热闹无比的宴会场上。 座座篝火跌倒,好似天倾地覆,乱成一团! 族长摩合萨和他的掌上明珠,娇柔明艳的摩凝英,俱是踉跄不稳,险些被抖动的土石掀翻出去! 轰隆隆! 刺穿耳膜的尖锐啸音下,以图沧浪和纪渊为中心。 方圆三十丈内的土石粉碎,还未扬起滚滚烟尘,转瞬又被无形的气力压得夯实,紧贴于地面! 朵朵白花也似的营帐,于这般剧烈的激荡余波中撕扯崩裂!霎时间,长空如海,潮动八方! 「这个叫章献忠的千夫长,武功 路数好生古怪!逆反水火,颠倒阴阳,以真罡为华盖挡下杀招! 再催动五脏六腑,如同门户大开,顺势卸劲,消磨气力.....连番之下,生生受下图沧浪的惊天一击!」 穆如寒槊神色动容,他看得分明,图沧浪有九蛟神力加持,十根手指碎仙金裂神铁不在话下! 可偏生章献忠催动真罡,犹如逆反水火,凝聚煌煌华盖抵挡而下! 非但如此,化去三成气力之后,他又运转五脏六腑,再将其余七成卸去大半。最后不足两成,悉数引入地下,最后竟是毫发无伤! 「硬接老子这一招龙鳞破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图沧浪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他莫名觉得十指化剑的斩杀撕劲,至少五成以上都被转移卸去。 这可是十强武道之一!山海拳经!哪有这么容易化解!? 「能与某家交手数招不落下风,图沧浪,你可以瞑目了!」 纪渊参悟这具化身所用的三十六路翻天奇功,以十二招为杀伐,其中就有适才用过的「奇风突出荡千军」、「出奇制敌势先驰」、「潜奇蛰伏冲云霄"! 又以四招为守御,包括挡下图沧浪山海拳经的「奇正交加覆华盖」、「意走奇门身自空」!如今图沧浪杀招失手,不断拔高的气势骤然跌落半分,正是纪渊制胜的良机! 他踏步一动,手掌变幻,五指紧紧捏住,带起的罡风炸响爆破,发出鬼哭神嚎的凄厉声音! 这一拳起初去得刚猛,攫取无极震禅的真意,仿若一尊大佛端坐十方,镇压虚空万万劫。 而后其势如怒海扬波,搅动滔滔黑水席卷天下,用的又是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杀伐。俨然是把百般武学熔铸一炉,悉数归于己身! 这种高深的武学境界,被叫做「万法归一」,即便四境大高手也很难求。「章献忠的这一拳,委实太过可怕!」 早就闪出战场的石龙眸光剧烈闪烁,感到心惊不已。于他看来,章献忠的这一拳看似平平无奇,大巧若拙!实则混沌帷幄,包容天地! 此招一出,对手根本避无可避! 试问一个人的身法再快,轻功再好,又怎么能够超脱天地?除非有那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神通! 否则的话,让章献忠这一拳压下,气机牢牢锁定。只能硬接,别无他法! 「好个狂徒!当真要以一人之力,独斗老子的九蛟魔首!」 图沧浪到底是尸身血海杀出来的千夫长,胸中的怒意、杀机,全部凝聚成不屈心志。他腰杆挺得笔直,昂首向天,并未被三十六路翻天奇功的「混沌帷幄吐奇气"震慑吓住。恰恰相反,图沧浪倾力运转五脏六腑吞吐神光。 犹如九座气海迸发大响,摇天撼地! 脚下一沉,使出山海拳经里的「龙跨千山」。 大片泥土向着两边翻卷,坚硬的土石一碰就碎,化为粉末。 图沧浪不退反进,那身九蛟魔首铠好似抖动鳞甲,发出喀啦啦的刺耳声音。九条狰狞魔蛟,盘绕于他的身后,宛若一张血腥惊悚的漆黑王座! 而图沧浪则是翻江覆海的大妖巨魔,凶横勇猛,状如鬼神!只身跨过千山后,便是蟠龙缠冷月! 宽厚的手掌一瞬间变得粗壮,青黑大筋根根膨胀,如同弓弦弹抖,真罡劲力于一放一炸之间,陡然增强十倍有余! 滚烫的气血炽烈外放,好似一座大火炉喷吐热力。 图沧浪打出的招式,如环似抱,好像全身抽去筋骨,化为腾空的龙形,意欲缠住擎天白玉柱! 「贴身近打!硬冲硬打,无遮无拦!」 纪渊心中赞叹,他用三十六路 变化中的混沌帷幄吐奇气。就是为了让图沧浪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一旦这个天南军千夫长退缩,便会把先机拱手让给自己。到时候再接连环重招的「碎爆崩奇杀连环」,足以奠定胜局! 可图沧浪看穿这一层,干脆破釜沉舟,尽情催发气血真罡,激发九蛟魔首铠的狂暴凶性,进而以命搏命! 不得不说,斗界当中的四大营千夫长,的确强横,绝非灭圣盟的赤练法王、白眉法王那种货色可比! 「章献忠!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图沧浪战到发狂,酣畅淋漓之下,五脏六腑几欲合为九座气海。其势头之猛烈,仿若太古蛟魔覆海大圣一口气饮尽汪洋! 哗啦! 冥冥虚空带起层层褶皱,四面八方的滚滚元气,好似***一般! 全都汇聚流向摇身一变成大妖魔的图沧浪,再被真罡炼化壮大气血!「图大哥要突破了!」 雷无相眼中浮现喜色,他们这等深厚功力,早就可以着手开辟气海。只不过迫于斗界道则残缺,难以攫取炼化,这才一拖再拖! 如今借着这场激烈厮杀,那种生死关头的极致压迫,图沧浪终于要迈出那一步!生机命元的浓烈喷薄! 气血真罡的极致升华!武道意志的凝练变化! 从图沧浪周身透发的精气狼烟,霎时如同大柱横空,放出夺目光芒!他胸中那股意气一攀再攀,好似要冲破九霄,摇落周天星斗! 天地道则容纳己身,五境宗师触手可及!「痛快.....」 这两个字甫一升起,还未来得及落下,图沧浪耳边就传进一道冰冷心音——「某家代天公收你,自是万万难活!」 感受到图沧浪大势加身,气血、心神融会贯通,凝练如一,即将更上一层楼,纪渊面如平湖,并无任何波澜。 体内真罡肆意激荡,身形如同驾驭八风,似真似幻,似明似暗。三十六路变化之一! 奇行疾走御风飙! 于三分之一个刹那,险之又险避开图沧浪双手环抱的杀招,蟠龙缠月!脚下再发力,腰杆反拧,猛然一个折身,脊柱连连抖动,好似怒龙回首!三十六路变化之一! 腾龙迷踪夺离奇! 紧接着双拳并出如蛟出海,分击南北,攻向气势磅礴几近顶峰的图沧浪。「不堪一击!且试老子的拳倾天下....」 后者举臂扬拳,如同霸王扛鼎,竟然扯动深邃虚空的滚滚雷光,悍然压向下方的昂藏身影。 「用得太晚!」 纪渊面不改色,再次五指捏合,将三十六路变化演练完全,以极致的阳刚、极致的猛烈,合乎斗战法体的老猿心相! 呔! 虚空陡然一震,彷如擂动天鼓,压得十方俱灭!凶狂的气焰,好似熊熊烈焰从双眼当中喷发出来! 随后,周身毛孔涌出无穷无尽的金赤流火,将那身元辰白骨铠都给融化成一块块焦铁!啪嗒啪嗒,跌落而下! 浩瀚长空炙热不已,好似八卦火炉焚煮天地!「这是.....」 图沧浪瞳孔放大,倒映出摧枯拉朽的骇人一拳!无穷尽的光与热,好似大日坠落一般! 被那只手紧紧攥住,沉沉砸出! 一招九击,潜藏九重刚柔反覆,奇正交错,好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短短半个呼吸都不到,一记又一记拳锋击中那身九蛟魔首铠! 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神人擂大鼓,无边旷野回荡沉闷巨响! 地面一抖再抖,一震再震,好像要把日月星辰翻覆过来! 待到滚滚烟尘散尽,雷无相睁大双眼,穿 过遮蔽目光的弥天大幕。九蛟断首,绝品铠碎! 唯有那道通天达地的昂藏身影,屹立不倒! 第四百六十九章 乱世英雄起四方,赤色命数【草头王】 满目疮痍! 大地撕裂条条沟壑,深有几尺许。 好似太古神象昂首踩踏,滚滚烟尘化为余波,横推数十里远! 虚空元气***沸腾,宛若猛火煮开的炙热滚水,散发无边热力! 「怎会如此?!」 壁上观的雷无相喉咙发涩,面色骇然到无以复加。 哪怕相距数丈之远,脱离最为激烈的战场中心,他仍然有种毛骨竦然,气血翻涌的惊悸之感。 那一拳! 倘若换作自己去接! 估计也是十死无生的陨灭下场! 就连绝品铠甲都挡不住,生生崩裂! 可见图沧浪承受多么可怖的气力轰杀! 照此看来,哪怕有一座大岳横亘于前,恐怕也要被夷平了! 「章献忠这厮忒没道理!」 雷无相倒吸一口凉气,眼眸闪烁几下,有些怀疑神色。 此人从披甲奴爬到千夫长的位子上才过去多久? 凭什么斗得过尸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图沧浪! 更别提,后者还被未央行宫赐下十强武道的顶尖传承! 山海拳如龙升天,横压天下,至刚至强! 与那门气力雄浑的《蛟魔覆海功》,简直配合无间! 也正因此,天南大营每年称量筋骨,比较真罡。 图沧浪都是独占鳌头,从未输过。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这位天南军千夫长气势汹汹破界而来。 甫一踏足玄洲,就有望突破境界,开辟气海,只差半只脚就能跨过去。 可还未成功攫取那份天地道则,便被披甲奴出身的章献忠打得奄奄待毙! 「激烈鏖战之下,他是否已经力竭?」 雷无相眼帘低垂,闪过一丝冷光。 他内心蠢蠢欲动,倒不是因为兄弟情深,要为拜把子的图沧浪出头。 「十强武道之一!山海拳经!怎么能给大西军夺走!」 雷无相喉咙吞咽几次,眼神也变得炽热起来。 「章献忠!他当真用那劳什子三十六路翻天奇功,生生把图沧浪打死了?!」 石龙瞳孔剧烈地收缩,几乎凝成一点毫芒,穿透遮天蔽日的弥天大幕,落在那道昂藏挺立的身影上。 那身七八百斤重的元辰白骨铠,早已被炽烈无匹的气血真罡融成焦铁碎块,彷如一碰就碎的单薄铁衣,覆盖于肌体之上。 只余下丝丝缕缕的金赤流火,其势仍旧猛烈,经过狂风张扬,肆虐浩瀚长空! 乍一看,好似背后扬起的披风倒卷而起,蔓延数十丈,映得穹天通亮! 几乎翻转过来的破碎地面,传言中坚不可摧的绝品铠甲,俨然布满蛛网也似的皲裂纹路。 九颗探出的魔蛟头颅,逐个都被纪渊撕扯下来,滚落于一边。 大股乌黑的血水喷溅,好似蕴含剧毒,将周遭土石都给腐蚀消融,化为坑坑洼洼一片。 「章献忠......你这一招叫什么?」 图沧浪双眼空洞,胸膛塌陷下去,被砸出醋钵大的血腥窟窿。 数次打磨淬炼,神铁般坚硬的全身筋骨,已经寸寸崩断开来。 从这一具魁梧躯体当中,逸散出大片宛若实质的浓郁血雾。 纵然是四重天大高手的强盛生机,也很难维持住这样的可怖伤势。 「三十六路变化之一,九九有尽奇正错!」 纪渊双手负后,云淡风轻似的回答。 他将微微发颤的五指藏于袖中,适才那极尽升华,合 乎法体与心相的阳刚一拳,乃是将磅礴罡劲奇正交错,运转刚柔反覆。 出招之时仿如水银泻地,讲究无孔不入。 所以,必须一招快逾一招,彻底冲垮对手的攻势。 专用来破护体真气与横练体魄。 平心而论,图沧浪这个对手,算得上纪渊踏入四重天以来,遇到最难缠的强横劲敌! 无论是斗阵厮杀,亦或者武道积累,前者都与这具化身躯壳不相上下。 尤其十强武道之一的山海拳经,意气宏大直冲九霄,囊括千山卷动汪洋。 「换作是我本尊前来,不动用炼血玄兵的情况下,恐怕也要过上好几回合,方能奠定胜机!」 纪渊眸光收敛,漠然望向如同风中残烛的图沧浪。 他在等待这个天南军千夫长气绝死去,好把毕生武道心血提炼出来,让自己攫取吸收。 只要吞下图沧浪的功法感悟,将那十强武道之一的山海拳经炼化干净。 身外三尺的周天道场,又能再添一方大印! 「血神麾下就是爽利,直来直去,杀伐恣意,不拘泥于诸多规矩! 只要拳头够大,本事够硬,就能当家做主,唯我独尊!」 纪渊长长吐出浊气,经过这一场恶战,斗战法体凝聚出来的老猿心相,好似又有精进。 那双金睛火眼进射神光,桀骜凶狂更胜之前! 「好个三十六路变化翻天奇功!哈哈哈,够劲够痛快! 章献忠!可惜老子.......没机会打出那招拳倾天下! 否则......不会输得这么憋屈!」 图沧浪眼睛里头的光亮点点熄灭,呼吸像是风箱拉动,嗬嗬挤出最后半句话: 「十强武道的传承,四大营谁都想要,你取不......」 纪渊面无表情,待到皇天道图轻轻抖动,将善功阴德卷入进去。 随后一脚踩烂图沧浪的脑袋,喀嚓一声,炸出红的白的浑浊汁液。 蕴含密密麻麻龙蛇文字的灿然流光,缓慢地凝聚出来,好像成熟饱满的诱人果实,等着旁人采撷。 此物一出,四大营其余的千夫长纷纷回神,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数道目光齐齐聚焦过去。 贪婪、渴望、炽热、杀意......不一而足。 十强武道! 斗界最顶尖的玄奥传承! 据说,每一个摘得十强武者至高名号的四大营中人,都可以踏入未央行宫,面见帝姬阴如雉。 甚至还有机会参与残酷试炼,得到黄铜王座亲自拔擢【天选】之位! 如此难能可贵的顶尖传承,远比其他一切来得重要! 斗界的芸芸众生,从生下来那一刻,他们追求的便是变强。 无与伦比、绝无仅有的至强! 一次次摧城拔寨、一场场血火淬炼,方才能够筑起京观,博得血神垂青,求来虚空恩赐! 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委实难跟外人说道! 现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岂能无动于衷? 除去已有无二刀法这门顶尖传承的石龙,那些千夫长根本遏制不住那股贪欲! 「他力尽了!大家并肩子上!」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鼓足中气发出大喝。 好似平地炸起闷雷,猛然震得心头大动。 「没错!恶斗图沧浪!章献忠再无余力!」 「交出十强武道,咱们便当无事发生过!」 「谁敢夺山海拳经,就是与天南军过不去!」 「.... .「 有人当出头鸟,自然不乏紧随其后,装腔作势的附和者。 霎时间,七八道强横无比的精气狼烟,此起彼伏一般悍然凝聚,冲散墨色浓云! 直似大片血海汪洋肆意翻涌,意欲垂落压塌人间! 只一瞬间,七八个四重天大高手就有齐心协力的联手趋势,想要合伙逼退章献忠。 「石某人倒要看看,是谁输不起!」 石龙吐气如霹雳,陡然震荡冥冥虚空,搅得十方风云崩碎,好像一条条扯烂的棉絮。 「图沧浪与章献忠本就是私人恩怨,谁生谁死都怨不得! 如今图沧浪略输一筹,他那门十强武道也合该归章献忠所有! 怎么?你们还有异议?「 屹立于战圈之外的石龙眉心闪烁,一口斩开青天的磅礴刀光倏地发亮,灿灿精芒如瀑逆冲! 嗤! 那七八道强横如斯的精气狼烟,还未展现摇撼天地的可怖威势,就如裂帛断裂! 大地再次剧烈抖动,无形的刀痕绽放,划出深不见底的庞然沟壑。 「你们大西军已有无二刀、问天枪! 如今再添一门山海拳,岂非有些太多! 石龙,你莫要仗着武功高绝蛮不讲理!」 最早鼓动聒噪的那人扬声说道。 「我道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 烈东军中的隆剑虎! 你怕不是武功练得走火入魔,脑子越来越蠢笨了! 四大营中,历来都是强者为尊!哪里有过其他的准则? 既然你也知道石某人武功高,那我为何还要跟一帮比我弱的千夫长讲大道理!」 石龙双手抱胸,冷眼扫过脸色发青的隆剑虎,眉心当中那道磅礴刀意愈发森寒,好像下一刻就会斩杀而出。 「很好!大西军横行霸道,向来出了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烈东军的隆剑虎怒极发笑,嘴上不甘示弱,脚下却一动不动,没有越过石龙划下的雷池界线。 置身玄洲关外,虽然有道器七杀碑镇压四方,免受天公雷罚。 但帝姬并非时刻注意此地,真跟十强武者之一的石龙起了什么冲突,难保不会遭受暗算丢掉性命。 「权当给石某人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雷无相你敢!」 石龙自付已经压服众人,结果话音还没落地。 就有一道身影,宛若电光飚射,直奔好似力竭气尽的纪渊! 赫然正是天南军的雷无相! 石龙怒目而视,眉心闪烁的磅礴刀意,宛如滔滔洪流狂暴倾泻。 一鼓作气将挡在身前的天地万物,统统碾成齑粉! 可惜......还是晚了。 雷无相所擅长的正是轻身功法,其速之迅疾,四大营中都难有人能够比肩。 猝不及防之下,即便反应过来也追赶不上! 「图沧浪是雷某的结义大哥!我为他收敛尸身,拿回遗物,也在情理当中!」 雷无相心音传遍虚空,身形化作流光激射,十分之一个刹那都不到,就已来到纪渊的面前。 「章献忠!将山海拳经交出......」 雷无相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五指成爪探向气机衰弱,好似站立不稳的昂藏身躯! 十强武道岂能错过! 「谁说—某家力尽了?」 幽幽声音好似寒流滚荡,冷得刺骨。 那道通天达地,屹立不倒的昂藏身影陡然一闪。 纪渊于间不容发之际,使出三十六路变化中的"腾龙迷踪夺离奇」。 支撑骨架的脊柱大龙好似蛟蟒走水,带动坚固肉壳融入冥冥虚空。 迷幻莫测的残影接二连三倏然浮现,弄得飚射如电的雷无相微微发怔。 随后,惊悚莫名的冷漠心音,直接从他背后响起、心头炸开,震得三魂七魄冰冷僵硬— 「图沧浪和他儿子,两人作伴黄泉路未免寂寞。 你与他这般兄弟情深,不如下去相陪!」 雷无相吓得亡魂大冒,飚射飞扬的迅疾身影猛然一拧,宛若大蟒翻身,凭空扭转过来。 可下一刹那,他只觉得乌云盖顶,灿若烈阳的拳印就已压下! 好像充塞整方穹宇,纵使上天入地也逃不过去! 冲奇雷伏震霹雳! 五指萦绕电光的那只手掌,瞬间按住如龙腾空意欲升天的雷无相,将其向下重重一掼! 咚! 地面破碎的砂砾剧烈弹跳,仿佛一头横行三界的太古神象昂首跺足! 「饶......」 霎时间,雷无相七窍喷出滚烫热血。 后背脊柱像是扭成麻花的千锻精钢,几欲崩裂! 坚硬的地壳好似纸糊,被竭力催发气血真罡的雷无相层层撞开。 炙热的熔岩、粘稠的煞气、引动的地火......悉数轰在他的肉身之上! 皮肉被烫得掉落,筋骨被侵蚀碎裂,气血被消融无形! 短短几个呼吸,雷无相就像就被剥皮拆骨一样,再也看不出人形,只余下半副焦黑的架子。 「图沧浪好歹还能跟某家过几招!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捡漏!」 纪渊只发一拳就将人打进地壳,随后再把图沧浪凝聚出来的山海拳经收入掌心。 并不理会死狗一般的雷无相,昂然转身望向十丈开外的四大营千夫长。 「某家就在这里,哪个还要上前领死?」 此言一出,便是扑面的骄狂! 可一时之间,天地静默,鸦雀无声! 就连叫嚣最狠的烈东军隆剑虎,也是怔怔无言。 委实是这个章献忠太凶太狂,一口气接连打死两个千夫长。 回顾以前,钉杀屠人宏当百夫长、一挑二赌斗雄惊涛、宇文怀再得拔擢。 四大营里,就从未见过这种单靠踩翻上官、同袍上位的绝世狠人! 等到下一回,他想做万夫长,又要搭进去几条性命? 「黄铜王座,降下恩赐了! 章献忠,他得到血神的垂青! 他.......竟然是天选序列!比我们都要高!」 石龙眼神复杂,他看到纪渊的身后一条血河横贯,召唤牵引着那座斗界四大营绝不陌生的黄铜祭坛。 【忠诚的天选,你再次得到血神的青睐】 【践踏弱小之人,扫灭平庸之辈,享受斗战,攫取胜果】 【赐予秘藏一份,请接受虚空的恩赏】 「第二道......赤色命数?」 纪渊眼眸熠熠生辉,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如浪,不住地吸纳黄铜祭坛的无形气机,将其划为一道斗大的命数星辰! 【草头王(赤)】 第四百七十章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潜龙 【草头王(赤)】:【自古以来,烽烟乱世,蜂拥劫掠者为「流贼」、啸聚山林者为「乱匪」、占山虎踞者为「坐寇」、得拥护者为「草头王」、得时势者为「霸主」、得天命者为「真龙」。 有此道命数加持,可以收拢人心,炼化一城一地之大运,更甚者,操练一千二百草头兵,运势越重,草头兵越强】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兵才叫草头王! 原来是这个道理。」 纪渊眸光低垂,映照这道光芒大盛的赤色命数,心想道: 「借一城一地之运,炼制草头兵! 正好派得上用场!」 纪渊自忖,本尊现如今占据辽东门户靖州。 虽然他不是朝廷钦定的父母官,无法吞纳一城一地的人道运势。 但有代天巡狩的这层身份,接下来只要拿到一府、一州的牧守大印,也并非全无办法可言。 「莽山......干脆就从这处地方着手,好会一会定扬侯帐下的那位骁将!」 纪渊打定主意后,迅速收敛心神,平静望向四大营的众多千夫长。 他眸中进射的凶烈神意,好似凝为实质,化为汹涌光芒,冲散四面八方飘荡翻涌的大股烟尘。 「雷无相.......竟也被打死了!只过了一招!」 数丈开外,隆剑虎的喉咙上下滚动,满脸震骇之色。 他没有料到斗败图沧浪后,这个章献忠居然还有余力。 而且一出手就是天惊地动,硬生生将雷无相打入百尺地壳,几乎尸骨无存。 大西军中何时出现这样的绝世凶人! 比起十强武者之一的石龙都要显得强横! 「势不可挡!好个章献忠,连斩两大千夫长! 还好他是我大西军中人!」 石龙眉心闪烁的磅礴刀意隐没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本来有些怀疑章献忠,一介披甲奴凭什么武功进步如此之快? 短短时日内,就跟得到十强武道传承的图沧浪打得不相上下。 最后甚至是力压山海拳经,将其轰杀! 种种不合常理之处,现在终于揭开谜底。 原来此人早已赢得血神垂青,悄无声息拔擢天选序列。 估计不知道接受过多少次虚空恩赐,所以才会这般勇猛精进,横空崛起! 「十强武者都不一定稳入天选序列,这小子却捷足先登。 莫非正是他这份的狂傲与骄横,吸引到黄铜王座的垂青?」 石龙暗自揣度,心头浮现几分憧憬。 斗界芸芸众生,惟一所求便是生前效命冲阵厮杀,死后皈依黄铜王座。 像章献忠这种天选,乃是四大营所有千夫长艳羡的对象。 天选之上,唤作圣子。 只屈居于帝姬那样的大魔之下。 不同序列,所接受的虚空恩赐差别颇大。 哪怕一样的献祭,可能门徒只能得到一枚气血丹,而行者却可攫取二十年的功力灌顶。 「这位大西军的千夫长大人好生威风!」 穆如寒槊端坐在金帐上首,五境宗师的外景天地隔绝气机,几乎不受这场激烈鏖战的肆虐波及。 他毫不在意快被夷平的葛颜部,也没有理睬前后身死的图沧浪和雷无相,饶有兴致注视着昂藏而立的章献忠。 只见这位真煌王大袖一挥,气机如同山呼海啸。 瞬间就把崩裂破碎的地面弥合如初,好像被两只无形大手按压平整。 「这一枚紫青仙桃,合 该归你这样的悍将!」 穆如寒槊爽朗大笑,举手投足引来茫茫无穷的大气风龙,将浊雾烟尘扫荡出去。 那些惊惶失措的葛颜部众,也在主子的呵斥声中忙活起来,麻利地把狼藉现场收拾干净。 案几摆好,篝火点燃,转眼开始载歌载舞。 好似之前那场让风云变色,大地轰鸣的恶战从未发生过一样。 随着道道气血狼烟的消弭无形,七杀碑镇压而下,如同乌云遮日,掩盖住这些归类于「化外蛮夷」的斗界生灵。 原本震怒的天公雷罚,也随之散去。 「摩合萨,你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能够服侍这样勇猛的悍将,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念在你女儿苦苦求情,本王姑且宽恕这一次的愚蠢与罪过。」 穆如寒槊亲自走下金帐,将那枚葫芦也似的饱满果实交到纪渊手中,笑呵呵道: 「来来来,献忠兄弟请上座。 本王生平最欣赏的,就是骁勇善战之辈。」 穆如寒槊热切挽住纪渊的手臂,好像礼贤下士的君王,莫名有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如果说,我只是个还未养兵养将的草头王,那穆如寒槊就是霸主!甚至只差一丝际遇,就能鱼跃龙门! 可惜,我早已经受过白含章金色命数、隆重气运震撼冲击。 穆如寒槊这点雕虫小技,对我而言不过微风拂面。」 纪渊头顶三寸气数浓烈,化为四季轮转的周天斗柄,悄然免除穆如寒槊从运势上施加的隐晦作用。 历朝历代都不乏那种天生英雄气概、枭雄胆魄的不凡之辈! 他们或是义薄云天、或是扶危济困、或是超拔流俗! 往往能够吸纳良将贤臣、引来奇人异士,使其归于麾下,出谋划策。 纵观古今,这种大气运者,以盛太宗为最。 年不过十七,尚未及冠时,就带兵打仗屡战屡胜。 门下客卿群侠心悦诚服,无不为之效死用命。 其天策上将府中,更是文武兼备,人才辈出,日后大多都入凌烟阁中,成为一时名臣。 元天纲曾在命书当中,大略提及过,称太宗降生之时,曾有两条金色蛟龙隐没云际,盘旋三日方才离去。 这是上应天星,凝聚二龙戏珠之异象。 史书也有此类记载。 但于这一段下面,元天纲另有附注,说太宗并非天生九五尊贵命格。 而是与大炎朝的冠军侯一般,属于武破坐镇中宫,呈现烈火烹油盛极而衰的早天气象。 此种有个名目,叫做「昙花命」,极难寿终正寝。 后来得遇杨淳风、元天纲,这两位风水一门的大宗师倾其所能,为盛太宗挪移命格,重定命盘。 由武破进天乙,扭转自身运势! 天乙贵人逢贤生旺,见良则喜,身蕴道德,众人钦爱。 这才有太宗流传后世的诸多君臣佳话。 要知道,位极人臣一般难以善终,唯独盛朝不同。 可见其罕有。 「盛太宗由武破转天乙,如同紫微天降,众星拱卫,无论豪杰、枭雄,皆要臣服。 因此被元天纲称作千年独此一份。 恐怕他也未曾想到,后世还能再出白家父子。 一门两条真龙!」 纪渊想到白重器、白含章那煌煌烈烈的金色命数,再看穆如寒槊,心中震动就少去数分。 那可是当世气运尊贵最极的两人! 相形之下,什么霸主、枭雄都要黯然失色! 「本王欲重立百蛮新朝,入关辽东! 以大蛮尊之名,夺回失去的社稷神器! 本来此是长远大计,遥遥无期,幸有帝姬相助,动用七杀碑,让诸位千夫长跨界而来......来!咱们共饮一杯!」 穆如寒槊坐在上首,字字铿锵蕴含无边信心。 四大营其余千夫长纷纷举起酒爵,应和着说道: 「这一次定然冲破贺兰关!」 「入城之后,十日不封刀,筑京观百座!」 「只要七杀碑不破,斗界四大营的兵丁源源不断,辽东边将如何吃得消!」 「痛快……」 纪渊一言不发,并未参与其中,他正回忆着古史逸闻。 「嗡」的一下,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终于将穆如寒槊的命盘映照清楚,勾勒而出 穆如寒槊 【命盘】:【金清得水,太极贵人】 【命格】:【应运而兴(金)、天聪(赤)、兵势(赤)、八骑主(赤)、七大恨(赤)、荷天之龙(赤)、阴怀异心(赤色)、大蛮尊天选(赤色)、薪火血脉(赤色)、三代余烈(赤)......】 「一金九赤,诸多紫青色泽,的确是排定命格的霸主气数!」 纪渊眸光闪烁,穆如寒槊是【太极贵人】,批命是【金清得水】。 其中意思有些晦涩难解,凭借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都要慢慢咀嚼、细细琢磨。 「献忠兄弟,你一句话不说,只盯着本王作甚?可是有什么所求?」 到底是五境宗师,五感敏锐无比,坐于上首的穆如寒槊拿起酒爵,笑着问道。 「某家在想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好离开这无趣的宴席。「 纪渊眸光一敛,拱手回答道。 「哦,是酒菜不合胃口,还是歌舞不入献忠兄弟的法眼?「 穆如寒槊眸光一动,并不见半分恼怒颜色,含笑问道。 「都不是。美人近在眼前,某家有些心急,委实无心饮酒作乐。 至于入关之后的放纵,离得太远,甚是没劲。「 纪渊随口寻个遮掩的由头。 「哈哈哈,献忠兄弟真乃性情中人!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疏忽了。 也对,葛颜部的明珠在怀。 这些酒水、歌舞,又算得了什么?」 穆如寒槊眼底寒色渐消,不禁宏朗一笑,准许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献忠兄弟自去快活!无须理会我等!」 纪渊也不多言,略微拱手,直接打横抱起葛颜部族长之女摩英凝,大步向着一处无人的营帐行去。 ...... ...... 贺兰关内,郭铉立在城头,任由滚滚寒流吹动灰白发丝。 「那帮百蛮余孽又在搞什么名堂?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这位定扬侯脊背挺直,不见分毫的老态,内里是鎏金宝铠,外面是千金裘衣。 他仿佛与这座巍巍雄关合为一体,横亘于辽东界线之前,穷尽百万铁骑,也无法撼动。 雄浑的气势摇天撼地,无需刻意彰显,就能夺尽天地光彩! 城头之上的众多将士,默默注视定扬侯的雄阔背影,心中既是激动莫名,也感觉无比安稳。 贺兰关中,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定扬侯府的大旗不倒,百蛮就永远无法越线一步。 这是郭铉扎根六十载,苦心经营积累养成的深重威望! 尤其随着近几年来,昭云侯府的声势跌落。 贺兰关的大股人心,都开始向那杆郭字旗依附靠拢。 「不晓得穆如寒槊又在搞什么鬼!听说他这些年忙于练兵,不仅养出一支踏火铁骑。 还不断扩充军力,打算以黄、白、红、蓝四色,再募兵丁!「 董敬瑭眉头微皱,恭敬答道。 「困守一隅之地,还不死心。 关外那样贫瘠的去处,拿什么养兵?辽东是十五人囤田,养一个精兵。 他穆如寒槊至少得用三十人,才能供得起一名骑兵。 马匹、粮食、丹药、器械…………就算百蛮皇族留下再多的家底,被他这么折腾,也该耗完了。」 郭铉冷笑道。 这位定扬侯并非不知兵,恰恰相反,他当年跟随圣人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大功。 若非红巾义军将星璀璨,有何鼎臣、晏人博、徐天德、杨洪,一个比一个的天纵奇才。 他于兵道之上的成就,可能还会更高! 养兵难,养骑兵更难。 关外是不毛之地,长年累月的虚空动荡,将一切有生机之物都尽皆消融,只有极少数可以活人。 「穆如寒槊这疯子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跟四神结盟也说不好。「 董敬瑭眼帘低垂,迟疑说道。 「那最好不过!等百蛮余孽全部变成化外蛮夷,受天道厌弃! 再过万年,都跨不过贺兰关!」 郭铉手掌按住结上厚实冰层的墙垛,目光森寒道: 「穆如寒槊投靠四神,无疑是走一条绝路。 企图再复辟,则是一条死路。 不然,你以为当年圣人为何要放过这帮死剩种?」 董敬瑭沉默不语,城头风雪极大,哪怕已是初春,贺兰关照样严寒,滴水成冰。 那些兵丁所披戴的铁甲上,不多时就覆满冷霜,让他们像是一座座坚固的雕像。 「梁种死了。」 郭铉长叹一声道。 「敬瑭,本侯知道你暗中联系有三更堂。」 素来有着辽东恶虎之凶名的董敬瑭,瞬间吓得脸色一变,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本侯守着这座贺兰关整整六十年,日日夜夜,不曾懈怠。 你觉得什么风吹草动,能够瞒得过本侯?」 郭铉语气平淡,裹着千斤裘缓步行于城头。 所过之处,无不恭敬见礼。 「欺瞒侯爷!敬瑭罪该万死!」 董敬瑭咬牙说道。 「不碍事,三更堂能够扎根辽东,本侯本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无本侯的准许,掖庭九姓的死剩种岂能苟活? 从你进定扬侯府的第一日,本侯就晓得你的身世。 但本侯还是选择重用,因为穆如寒槊一人翻不了天。 本侯养着他、养着掖庭九姓,就图一个安稳。」 郭铉声音平静,却如蕴含惊雷,震得董敬瑭心神发颤。 他一直以为自己体内,流淌一半「贺密血脉」的隐秘,藏得很好。 没成想,侯爷早就清楚! 「本侯跟着圣人这么多年,晓得他的性情。 当年官拜左相,位列百官之首的古少磬、封宣国公、上柱国的李鸿光,被满门诛灭......杀得血流成河! 李鸿光行刑前说,独夫横一世而终! 呵呵,这话想想也没错。 连杨洪如今都要守不住那份家业,本侯又凭什么笃定,能够在这白山黑水长久下去? 没有穆如寒槊 ,没有掖庭九姓,本侯这个位子坐不踏实。 所以,本侯这些年栽培你、提拔你。 敬瑭,你可晓得本侯的苦心?」 郭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传进董敬瑭的耳中,却比城头刮起的凛冽风雪还要冰冷。 他那张阴鸷面皮像被冻住一样,过了好半晌才道: 「侯爷大恩,敬瑭不敢忘!」 郭铉满意地笑道: 「你能明白就好。 跟着穆如寒槊,注定要走一条绝路、死路。 管他什么真龙、天命,过不了贺兰关,一辈子都是条爬虫。 他侥幸成了掖庭的主子,才能有今日。 敬瑭,本侯希望等到时机成熟,贺密可以取代穆如。 那时候,你做关外王,本侯当辽东王。 你我共分白山黑水,如何?」 第四百七十一章 如何炼制草头兵,第一桩辽东鬼患 共分天下! 这四个字一出,董敬瑭浑身寒意陡然散去,心头霎时滚烫如火。 也不怪他这么失态,委实是称王二字,好比老饕眼中的珍馐,色鬼面前***的倾城美人。 根本无法抗拒! 封侯、拜将、赐上柱国! 这就是武庙最高的三大成就! 任何兵家中人,毕生追求无非如此。 至于那个纵观古今少之又少,难如登天的异姓王。放在景朝,绝无可能! 因为圣人登基之时,就已定下一条规矩——异姓生时不可封王!最多只能死后追加。 「侯爷.....」. 董敬瑭喉咙微动,声音颇为艰涩,像是生锈的铁甲。他很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也许就止步于四重天大圆满。倘若真能攫取辟土之功,受封王公之位! 借着天时地利人和,突破五境如同探囊取物! 比起穆如寒槊自立册封,有名无实的那种虚位强出太多。 「敬瑭,你觉得本侯在说笑?是为了拉拢你才放出这样的狂言?」郭铉好似运筹帷幄,将一切都计算到了,淡淡道: 「穆如寒槊成不了大器,摆在他面前就两条路。要么给四神做狗,为王前驱; 要么弹尽粮绝,埋骨关外。 他的谋划,本侯大概也清楚几分。 无非是用掖庭九姓做内应,引灭圣盟当外援。 寻个机会攻破贺兰关! 只要打下第一座城,将其纳入虚空,四神就等于有了一座桥头堡!」 董敬瑭心下再次震动,眼皮狠狠地跳动,对于这位近几年大肆放权,不理军务的定扬侯,感到由衷的敬畏。 白山黑水的一切风吹草动,果然都瞒不过对方的耳目与眼线。掖庭九姓背地里那些小伎俩,还有穆如寒槊自以为的大布局。兴许早就被定扬侯看在眼里,摸清底细。 「本侯这把年纪,别无所求,就几桩事放不下。 一是困守辽东六十年,蹉跎甲子只落得一代富贵? 本侯心里不痛快,想要为不肖子孙挣一份稳固的家业。 免得跟杨洪一样,子女死绝,门户凋零,最后剩个孤家寡人,晚景凄凉。」郭铉并不讳言遮掩,好像跟董敬瑭交底一般,坦诚道: 「二是本侯跟年长兴斗了大半辈子,我和他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当年打赌,比谁官做得大。 结果我俩一起封侯,守着白山黑水。圣人定下规矩,异姓生时不可封王。 本侯还没失心疯到,冒天下之大不韪称王。死后摘掉'侯"字,加封'王'爵,便就心满意足。 所以,本侯需要一份够分量的泼天大功,养着掖庭九姓、穆如寒槊,原因也正是在此。杀一个逆贼余孽,充其量被东宫嘉奖。 可剿灭复辟百蛮,建立新朝的乱党首领,意义就不同了。」 董敬瑭深吸一口气,亏得他之前还觉得穆如寒槊隐忍蛰伏,定能做成大业。如今再看,其人不过是定扬侯更进一步的踏脚石。 果然,这些跟随圣人打天下,从龙有功、享受富贵的文臣武将。 没有谁是省油的灯! 「侯爷若不嫌弃敬瑭的掖庭血脉。我愿为定扬侯府效命用命!」 董敬瑭思忖片刻,双手重重抱拳道。「你能这样答,本侯很高兴。 掖庭的百代血契,并非全无破解之法。 当年百蛮皇族一个主子撑死了,契定七八个奴才。如今穆如寒槊一人为主,操弄千人生死。 威权更重,心神消 耗也大。 可偏生他生性多疑,始终不愿把「真血'交给旁人。」郭铉巡视一圈城头,随后走进近处的烽燧。 里面几个步卒搓着手,围拢火盆取暖,忽然感到入口光线一暗。扭头一看,正是贺兰关中无人不识的定扬侯! 可那些烽燧步卒并不起身,反而厉声问道:「亥时!口令!」 郭铉颇为满意,用余光瞥向董敬瑭。 后者将亥时的暗号报上,那些烽燧步卒方才跪下:「参见侯爷!请恕我等无礼!」 郭铉摆手道: 「按照贺兰关中的规定,烽燧堡中,但见巡察走动者,无论是谁,首先盘问口令,对正暗号。 你们做得很好,何错之有?」 几个年纪不尽相同的烽燧步卒,皆是激动不已。对他们来说,定扬侯就像云端上的大人物。 能够瞧上一眼,攀几句话,那就是莫大的荣幸。以后每逢茶余饭后,都能拿出来讲一讲的谈资! 「军中不可饮酒,本侯也难违背。 敬瑭,等下取几份虎骨药膏,给他们壮气血、养筋骨。就当赏赐了。」 郭铉交待两句,检查烽燧堡中的柴草、硝石存放妥当,随后离开。「对了,刚才讲到哪里?」 董敬瑭低眉顺眼回道:「穆如寒槊多疑。」郭铉颔首道: 「他一死,穆如氏全灭,你是贺密血脉,有些余裕。 若能抓紧时间,趁着穆如寒槊尸骨未寒,熬炼气血真粹,用秘法吞服炼化。未尝不能取而代之。」 「全听侯爷的吩咐。」 董敬瑭这头凶名在外的辽东恶虎,此时像是被驯服一样,极为安分。 他与掖庭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无非是受制于百代血契,不得不靠向穆如寒槊。现在定扬侯指了一条明路,自个儿没道理拒绝。 「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侯没看错你。 只要灭了穆如寒槊,由你掌控掖庭与百蛮。 本侯可以许诺,辽东一日姓郭,敬瑭你就能在关外做一日逍遥王爷。穆如寒槊用五百斤的精炼铁矿,才换贺兰关的一斗米。 你若取代他,一百斤换一石。 那些弹尽粮绝的百蛮余孽,没那么有骨气,自然甘愿服你。」 郭铉转身眺望关内,烽燧环绕如长龙,点起一盏盏星点灯火,营房延绵无尽,好似山峦起伏。 「从今以后,你我合力,这白山黑水,尽入掌中!」董敬瑭心潮澎湃,忽地问道: 「那纪九郎怎么办?这小子杀了梁种,摆明要跟定扬侯府撕破脸皮。」 郭铉摇头道: 「大局为重,让他折腾,等闹得收不了场,穆如寒槊就会出手。然后,你发兵剿了三更堂,给东宫一个交待。」 董敬瑭心头「咯噔」一跳,三更堂尽为掖庭九姓,其中不乏贺密一氏。「怎么?心慈手软?」 郭铉眉毛扬起,脸上和善笑容收敛几分。 董敬瑭这头恶虎,放在定扬侯面前,好似未曾长出爪牙的幼犊,气焰全无。他双肩微微一颤,好似全身坠入冰窟,过了半晌艰难道: 「敬瑭自小就在掖庭长大,三更堂中不少手足、同族亲朋.....拔掉那地方,敬瑭以后就再没归处,成为孤魂野鬼。 侯爷!你若不弃,敬瑭愿拜您为义父!也好让敬瑭心里头有个依托。」 郭铉略显错愕,好似没料到一样,沉吟片刻道:「本侯得敬瑭,真天赐英杰也! 武庙求来的百战大丹已经送到,你大可拿去炼化,增加功力修为。」哪怕董敬瑭披戴盔甲,却仍旧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 「孩儿,谢过义父!」-.- - 靖州,浣花剑池山门。 纪渊双眸张开,心念回归本尊,长长呼出一口气。 识海之内,精神念头熠熠生辉,烁烁放光,好似凝练成丝,变化万千。「三魂七魄,横跨两界。 等于是铁胚回炉淬火,大为增进。」 纪渊满意地一笑,此前不曾参悟观想炼神之法,所以浑然不觉。现在凝聚五色神光,演变阴阳二气,一颗颗念头练得饱满坚固。 对于种种细微之处,五感觉察更为敏锐。 甚至于虚空流淌的滚滚元气,都能洞察仔细窥见分明。 「得到一条【草头王】赤色命数,图沧浪的山海拳经,雷无相的天鹏垂云步,一枚紫青仙桃.... 这次,收获不小。」 纪渊盘点出入斗界的所得,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轻轻抖动,映照那颗赤光炽烈的命数星辰,显出草头兵的炼制方法。 【草头兵】 【可征辟十类之属,收服成为私人部曲】【条件一:镇压气数】 【自古无官命者,骤贵则死,无大运者,腾达遭难。故而,欲炼草头兵,要么至尊至贵、要么凶神恶煞,才能镇压得住,不受反叛】 【条件二:炼魂赋命】 【须得懂得出入幽冥之术,拥有灵觉入微之能,如此才能吸纳死后不散的阴魂邪祟,炼为命数,赋予草头兵。七条为丁、十四条为将、二十条为神】 「草头兵、草头将、草头神。 还有三种进阶路数,全凭赋予的命数多寡。」纪渊眸光一闪,这两个条件都没什么困难可言。 首先,他乃脚踏七星】命格,晋升封王的贵重气运,压住草头兵再简单不过。其次的话,出入幽冥吸纳阴魂邪祟,更是增损二将的老本行。 「之前在关外,见到穆如寒槊的踏火铁骑,侵略如火,迅疾如风,实在精锐悍勇。可见这个真煌王于养兵、练兵之上有些手段。 这样想来,盘踞辽东一甲子,算是当世名将之一的定扬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跟着圣人打天下,大大小小的硬仗恶仗都遭遇过,绝非泛泛之辈。 景朝纵横天下的十七支虎狼之师,辽东的关宁卫,尤以骑射闻名,坚甲利刃壮马堪称无双! 我现在有这草头兵的炼制之法,与之争锋也多几分底气。」纪渊心下想道。 「不过第一个幸运儿该选谁呢?」 这位年轻千户正思忖着,就见到侯在门外的裴四郎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他眸光微亮,当场叫住裴途问道: 「你不去校场练功,又偷摸跟洛三郎出去厮混?」 裴途这小子武骨天赋平平无奇,对于打熬气力也不甚上心。 可却生得一副好皮囊,又通风雅玩乐之事,奇闻妙趣随口道来,与谁都能处好关系。跟离开天京,跋山涉水来辽东做生意的洛与贞,可谓是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初到靖州不过三四日光景,这两人就把城中青楼勾栏品鉴个遍。让同行的小旗、缇骑,皆是艳羡不已。 「回千户的话,洛公子邀小的出去,打算商议一笔买卖。」裴途恭敬答道。 「你们两个臭味相投,除去风月之外,还能谈甚么生意?」纪渊眉头微皱,显然不信。 「正是风月生意!洛公子他说靖州的青楼勾栏,大多都打开门来做皮肉营生,太俗气了。打算自己办个雅的,弄些堂会、骑射、投壶等名目。」 裴途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 「真是风雅。希望他还记得, 此行辽东是为了打通商路,创办商号。」纪渊微微摇头,却也没有多说。 他心如明镜,看得清楚,这片白山黑水,做好生意的诀窍无非就三个字,走门路。可自己与定扬侯府撕破脸皮,得罪郭铉,洛与贞心心念念的商路、商号,当然也无从谈起。 他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撇不开关系。 边关武将也未必卖通宝钱庄的面子,愿意搭理那位呼风唤雨的国舅爷。「风月事,咱们先不急。」 纪渊摆手道。 「本官且问你,靖州周遭可有什么地方闹鬼?」 裴途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是北镇抚司的包打听,消息始终灵通无比。只粗略思索了一下,便就给出回答: 「辽东鬼患向来颇为严重,因为屡屡受到犯边,可谓人人皆兵。战死、惨死、横死的不散阴魂,滞留阳间,常常闹出灾祸。靖州城外的洪家村,前几日就有这种事,刚上报到官府。因其很是离奇,传得很快。」 纪渊饶有兴致问道:「洪家村?发生何事?」 裴途斟酌语句,缓缓道来: 「说是洪家村有个侯姓小伙子,给富户李家做佃农,为人老实本分,劳作也勤恳。 这几日,他每日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去田地忙春耕,结果一回到家,就有热气腾腾的馒头米饭,烧好的茶水,碗里甚至有几块肥瘦好肉。」 纪渊眼帘低垂,莫名觉得有股熟悉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本来是件好事儿,侯姓小伙子与几个相熟的乡邻闲谈时候,讲了出来。然后就被富户李家带人捉拿,扭送到衙门。」 裴途倒是一块说书的好材料,讲到妙处顿了一顿,意欲卖个关子。 可感受到自家千户凝成实质般的犀利目光,他周身一寒,连忙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原来是富户李家这几日来,家中不仅死伤鸡鸭禽类,还屡屡有人暴毙。 于是,他们一口咬定是侯姓小伙子暗中弄鬼,驱使邪祟谋财害命!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满城人尽皆知。」 纪渊颔首道:「的确是一桩奇事。 来,裴四郎,你跟本官走一趟,瞧个热闹。」裴途一听,当场像是霜打的茄子,神色蔫蔫道: 「洛公子那里.....」 纪渊横了一眼,淡淡问道: 「怎么?你想去通宝钱庄做伙计?不吃北镇抚司的这份粮了?若是这样,本官准你。」裴途瞬间抬头挺胸,精神十足道: 「千户大人,小的这就去牵马!」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出靖州城三十里,便是洪家村。 纪渊着一身常服,端坐在呼雷豹的马背上,好似哪家高门的将种子弟。 那股不同俗流的冷峻气质,怎么也掩盖不住。 气运晋升封王,便如大势加身、天地垂青,让他即便放在芸芸众生,也显得鹤立鸡群。 尤其是旁边还跟着小白脸也似的裴途,鲜衣挎刀,更为瞩目。 踏踏!踏踏踏! 马蹄踩过泥泞的官道,转入更为难行的羊肠小路。约莫半柱香左右,纪渊来到洪家村口处,几个手脚壮实的闲汉蹲在大树底下。 甫一见到生面孔,他们麻利起身,立刻就要上前盘问。 不过慑于纪渊胯下神骏非凡的呼雷豹,以及那身贵气十足的藏青武袍。 几个闲汉倒也比较客气,张口问道:「这位公子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面对这等小喽啰,根本无需纪渊出声,自有裴途应付。 虽然裴四郎生得好皮囊,瞧着文弱和气,可到底是北镇抚司出来的斗牛小旗。 他眼皮一掀,按住腰刀,面容微冷: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什么来头?管得这般宽?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都要跟你们报备一声?」 几个闲汉被杀过人的煞气一冲,当场就双腿发软,只能结结巴巴道: 「村长......叫俺们守在这里......莫要被外人.....」 裴途也懒得跟几个村中闲汉计较,随手扯动缰绳,将他们惊散,随后道: 「千户大人,这洪家村有些古怪。 他们分明已经报了官,也将姓侯的扭送衙门。事情闹大才想着遮掩,是不是有些.....后知后觉?」纪渊念头一动,勾动皇天道图稍作映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一边纵马前行,一边笑道:「只怕有些内情。」 洪家村并不大,拢共七八十户。 纪渊和裴途两个本就是生面孔,还骑着高头大马,扎眼得很。 刚一进村,里正便就带着青壮赶来:「本村遭了鬼患,恕不招待。 还请两位公子就此止步,免得万一遇上什么横祸,平白丢了性命。」 纪渊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让呼雷豹自个儿觅食。紧接着,淡淡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见官兵? 按照景朝律例,任何地方发生鬼患,必须上报州府衙门,然后疏散居住百姓。 由官兵把守各处要道,避免外人误打误撞进入其中。 洪家村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里正心里「咯噔」一跳,这面生的公子开口就是朝廷法规。 一言一行,莫名有种的浓烈威势。 甚至于,比起他见过最大的官老爷——县尊都要来得令人敬畏。 「还未请教公子是靖州城哪家高门?」里正屏气凝神,将腰弯低道: 「侯端的确已被李家扭送到县衙,但县太爷并未派官兵过来,只交待老朽守住村中入口,别叫好事者过来探听。 这位公子,咱们县太爷来头不一般。 跟什么浣花剑池的谢掌门,还有州主孟大人,都认识。」 话里话外的意思,饱含几分警告。纪渊闻言不由一笑: 「老丈你说巧了不是,我正好也认识谢明流和孟风来。 而且还有一两分交情。」 听到这个年轻公子平静叫出浣花剑池掌门、靖州主的名字,里正面皮剧烈抖动,更加摸不准纪渊的来头。 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 得扭头使个眼色,让其中一个机灵的青壮跑去县衙报信。 「老丈,我就是过来瞧一瞧,劳烦带我去一趟侯端的住处。」 纪渊对此视若无睹,浑然没把那位县太爷放在眼里。 他说话间有股不容拒绝的沉稳气度,里正丝毫不敢怠慢,连连点头道: 「好好好!公子请跟老朽来!」 他驱散那帮气势汹汹的青壮,走在前面带路。绕过几处田垄,跨过一条河堤,纪渊就看到几间破落的茅草屋子。 「那就是侯端家,他本来在私塾念书,结果父亲失足坠河淹死了,母亲遭了一场大病,没撑过去。 为了凑钱买药,几亩薄田也卖给李家。如今只剩下这几间茅草屋。」 里正唉声叹气,自顾自道: 「后来侯端给李家做佃农,他为人本份,倒也能过好日子。 只是约莫半旬前,他时常与同村几个相熟的佃农,讲起家里出了怪事。」 纪渊也不嫌烦,接过话茬问道:「家中无人,却有热饭肉菜?」 里正嗯了一声,眼中倒也没什么畏惧,辽东是百战之地,阴魂不散闹些动静很正常。 所以才有走阴、停灵、保家仙等五花八门的民间风俗。 「村里人多嘴杂,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事一对外说,很快就传到李家那边。 第二天,就有人将侯端扭送衙门,说他偷偷供奉鬼神,谋财害命。」 纪渊眸光闪动,轻笑问道: 「老丈怎么看?」里正摇头道: 「李家与县太爷是姻亲,是非公道全凭他们一张嘴,有什么好讲的。」 纪渊并未继续追问,推开篱笆围起来,几如虚设的木门。 小院颇为简单,一口大水缸,空空落落的鸡窝。再往屋里走了一圈,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炕上被褥也被翻个精光。 乱糟糟的,几无落脚之处。「这是?」 纪渊回头望了一眼里正,后者挠了挠头,如实交待道: 「将侯端扭送到县衙,那李家人又来过一趟,说丢了不少财货,看是不是被藏起来了。」 跟在后面的裴途冷笑道: 「想必最后是没找到那份财货?」 里正讪讪笑着,他既得罪不起与县太爷有旧的李家,也不愿招惹这摸不清来路的公子哥。 受些夹板气无所谓,只要没多生枝节就好。纪渊双手负后,走到小院衣角的那口大缸。 已有几日未曾换过清水,隐隐泛起浅浅一层浑浊。「还真是一段精怪报恩的俗气故事。」 他低声笑了一下,正欲取出那口水缸藏着物什。却见一帮衙役咋咋呼呼踩塌篱笆,闯了进来。这些皂吏或是带着火签、挂着腰刀,或是拿着水火棍、铁链,呼喝开道,直奔侯家。 倘若说北镇抚司是吃人的虎狼,那么来者不善的十几个衙役,便如路边野狗一般凶恶。 「里正,老爷不是特地吩咐过了,让你不要给外人进来!」 为首的衙役班头生得黝黑,满脸络腮胡,像个成了精的豪猪。 那双筋骨分明的大手握住水火棍,斜眼看向纪渊:「不知靖州城中,哪位高门大户的少爷当面? 洪家村遭鬼患,不太平,奉劝还是赶紧打道回府。万一耽误县衙调查,咱吃罪不起!」 纪渊并不理睬,只是背过身,让裴途打发这帮衙役。 与他打交道的人物,最差也是谢明流、孟风来那个层次。 应付区区一个县衙班头,摆出北镇抚司的名头,纪渊都觉得跌份儿。 更别提自报家门,亮出那身 气焰熏天的大红蟒袍。「腌臜货色!让本地县官赶紧滚过来! 不然,下次他可能就要在大牢里喊冤了!」 裴途学着自家千户平时的威严气势,抡起刀鞘劈头盖脸乱砸一通,将那帮最多只是内炼的衙役打得抱头鼠窜。 这帮人来得声势汹汹,走得仓皇狼狈。转眼间,茅草小院再次恢复平静。 「老朽.....」」 里正目睹这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以他贫瘠的见识,根本无法判断纪渊到底是哪路神仙。 「宁恶过江龙,不犯地头蛇,人之常情。 老丈自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位县太爷来。」纪渊摆了摆手,并未怪罪。 不管是洪家村的鬼患,亦或者富户李家与本地县官狼狈为女干,冤枉良善。 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任凭这靖州、射阳县、洪家村藏着多少腌臜。只需他一句话,就可以拨云见日。 「大人这是微服私访,为民出头?」裴途迟疑问道。 他没弄明白自家千户究竟要干嘛。 料理一个县官,何须北镇抚司五品千户亲自动身?好比杀鸡用牛刀! 要知道,连靖州主孟风来见到自家千户,也得摆足礼数,毕恭毕敬! 「倒也不全是。」 纪渊抬手一摄,就从大水缸底部取出一物。仔细一看,竟是个头儿饱满的青色大螺。 又大又圆,透出玉质的莹润光泽,没有半点的脏污。 「没成想,上辈子见过的志怪故事,竟能出现发生在我身边。」 纪渊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微微一抖,荡漾光华映照而下-- 【螺仙道场】 【命数】:【水君族裔(青)、蕴灵(白)、养气(白)、辟水(白)、奇巧(白)】 他将手一摇晃,忽地传出娇呼声音:「大人!大人饶命!」 只见绸缎也似的流光倾泻,从那螺壳里面流淌出来,竟然化为一个妙龄女子的窈窕形象。 「这 旁边的裴途微微一惊,见到是个娇俏可人的年轻姑娘,按住腰刀的右手不禁松开。 「那李家寻的'财货',便是你吧?」 纪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从踏进这个小院开始,便感应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妖气。 四下扫视,发现源头就在水缸之中。「大人!妾身未曾.....起已过害人的心思!」 那娇俏可人的柔弱女子缩在院落一角,作出害怕极了的惊惧样子。 盖因在她的眼中,一身藏青武袍的纪渊散发出烘炉般的炽热气机。 但凡靠得近一些,整个身子恐怕就要如积雪融化,瞬间灰飞烟灭。 更别提那袭衣袍上,龙虎气凝聚而成的豪光,简直煌煌烈烈,难以直视。 如此气血武道强横无匹、又受到人道龙气庇护垂青的顶尖人物。 绝非自己这样的小妖可以抗衡。「为侯端煮饭烧菜的就是你?」纪渊轻笑问道。 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妖。头一回在钦天监的社稷楼门口。 只不过那头庞然如小山的青玉狮子,明显要比这托身于螺壳当中的水君族裔要强得多。 玄洲曾为诸界祖庭,寰宇中枢。 十类生灵于此繁衍无穷,各有辉煌鼎盛,君临天下的时候。 其中以妖最为巅峰,曾经称霸整整一劫之久,历经数纪屹立不倒。 就连气血武道三重天的炼骨铸体,亦是参考大妖血脉蜕变之奥秘。 只不过随着人族崛起,仙道 璀璨,法传玄洲。被斥为披毛戴角的妖,自然也就渐渐式微,难以挽回局面。 等到如今,迎来灵机枯竭的末劫大世。 那些妖类更加衰败,比起练气士都要不堪。 它们所仰仗的,本就是与生俱来的血脉返祖。结果灵机消散,元气驳杂。 纵然唤醒不凡的血脉,大妖也支撑不起肉身消耗。就像鱼儿离水,难以存活。 鲲鹏亦如此。并没什么区别。 无非看谁能熬得久罢了。 现如今,玄洲只剩下关外的招摇山,还剩下几头顶厉害的大妖魔。 其余地方,皆是不入流的山精野怪。「正是......妾身。」 那弱小可怜的「螺仙」点了点头。「你为何要如此做?」 纪渊再问道。 「妾身叫做'莹娘',原是全河的小妖,侥幸开了灵智,却仍旧浑浑噩噩。 有一日,吞入一道精气,忽然就开了窍。 后来才知道,原来洪家村侯端的父亲,他不知从哪里,得到那方螺仙道场。 此物是水部道则的外显之物。 侯父肉眼凡胎难以瞧出,以为捞到宝贝,兴冲冲往家中赶,结果失足落水淹死了。 那螺仙道场就叫妾身得了,方才化形成人。」莹娘轻声细语,小心说道: 「妾身曾听水族前辈说,妖最怕因果纠缠,若不还清这桩造化恩情,以后修行难以圆满。 妾身又见那侯端起早贪黑,辛苦得紧,所以才给他煮饭烧菜。 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于是又从村中富户取些米面肉菜...... 莹娘声音越说越低,生怕这位年轻大人一怒之下,将自个儿打杀。 毕竟,人道皇朝统摄之下。小妖盗窃,也要被论罪处置。 「就偷了一些米面肉菜?没有害人命?」纪渊眉毛扬起,淡淡问道。 「妾身不敢的!」 莹娘吓得娇躯一抖,连连摆手道:「妾身自化形以来,未曾伤过人命! 妾身懂得规矩,凡害人的妖,一旦被抓,都要被朝廷打散原形。」 纪渊微微颔首,他适才用重瞳法眼映照,的确也没看到丁点儿的血光。 「那李家必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将侯端拿住,旋即翻箱倒柜,诸般搜寻。 你可有什么线索提供?这是立功的机会。 答得好,本官可以免你偷盗财物的罪状。」莹娘可怜巴巴想了片刻,随后说道: 「妾身曾听闻那全河底下,深不可测。藏有一奇物,可以司云布雨。 疑似水部权柄,位阶不明。让一头猪婆龙看守。」 纪渊眸光微微一亮,末劫大世的紧要关头,诸般权柄道则都开始现世了? 水部,亦是太古天庭旧部之一。而且权威不小。 道经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就连掌管天下河流的四渎龙神,也要受其节制。 假条 牛马加班(?_?)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三官帝君,仙神道果 自太古以来,十类万族就有祭天、祭地和祭水的礼仪习俗。正所谓,祭天熠柴,祭山丘陵升,祭川沉,祭地瘗(yi)。 尤其是人道皇朝统摄万方之后,唯有至尊才能用五色土筑高坛,祭祀天、地、水。庶民百姓只可祭祖祀灶。 可见其规格之高! 「水官乃是旸谷帝君,总主水中诸大仙神,合道诸界寰宇的风泽之气和晨浩之精。地位远在天庭八部之上······这等莫大的权柄,凡类绝无可能染指。」 纪渊微微摇头,那方由猪婆王看守的司云布雨之物,应当跟水官扯不上关系。根据语焉不详的古史记载,旸谷帝君生于太古前,超脱十类,位列原初。 纪渊曾于社稷楼内,粗略扫过几本杂书。 其中,依照天机十二府的修士推测,早在天庭还未称霸玄洲时,水官帝君就已合道大千。正因于此,诸界寰宇诞生无穷尽的江河湖海之灵,才能被封神位。 其下更是分出水君、水仙、水母、水伯这几等仙职。 更有大神通者认为,太古劫前的原初大世,道则权柄并不像如今这样散落各处。而是悉数归拢,凝聚显化,化为既有定数的大道果实。 譬如三官帝君。 天官总主诸天上圣至尊;地官总主十方洞天福地。 祂们各自掌握的权柄,可以说是道贯诸天,威灵恢廓。一念之间,宰执无量寰宇! 凡十类之中的先天、后天生灵,凡两界之内的生者与死者,皆不可能超脱其外。这是太古仙神企望却难达到的无上境界。 也是儒释道三教所共认的「彼岸」。意味只要度过。 其本身万劫不磨,超然诸世之外! 「三官帝君接连合道,与物混成,周行不殆。等于是把自身的道果分化,散为道则。 如此一来,才有后面的天庭册封八部正神。」纪渊心念闪动,思绪飞扬。 自从上回与白眉法王打过交道,得到瘟部真君的道则碎片,他就格外在意此类的太古秘闻。只可惜悠悠岁月,数劫飞灰,将相关记载都掩埋于尘埃下。 纵然留心搜寻,也不过窥得冰山一角。 「那全河水脉不过横贯一州之地,估摸着也就是个水伯的道则权柄。」纪渊收起发散的遐想,推断猜想道: 「这些倒是细枝末节,问题在于李家为何知晓内情? 侯端口风不严,将水妖报恩之事泄露出去,传到富户李家的耳中。第二天,就被扭送拘拿见官,这几家茅草屋更被翻得底朝天。显然是要找什么。」 念及此处,纪渊轻轻瞥了一眼可怜巴巴的莹娘。 这个小小水妖说话都怯声怯气,不像有什么心眼的机灵样子。换作寻常水族妖物,得到那方螺仙道场,默默潜修个十几载。早就该懂得如何收拢水脉精气,显化神异迹象。 再托梦蒙骗些愚夫愚妇,享受村中的庙宇香火。 再不济,掀些风浪打翻渔船,吓得那些渔民不敢下网,自然就有牛羊血食供奉。这些都是Yin祀野神最粗浅的微末伎俩。 可这小水妖竟然就当真勤勤恳恳采集水气,道行微弱到一个凝聚气脉的二重天武者,都能轻易降伏。纪渊轻笑一声,收拢肉壳当中逸散的滚烫气血,走近问道: 「那你去李家偷盗米面肉菜,可曾被人发现?」 莹娘缩起身子,心有余悸之余,又有几分小小得意: 「第五日再去的时候,被一个道士喝破行踪······还好伙房后面有一口取水的圆井,叫妾身走脱了。」「妖怪混到你这份上,真是凄惨。」 纪渊眼皮一动,心下想道: 「做贼 都能失手,还差点被抓。」 他把玩着那颗饱满圆润的玉质螺壳,指尖无意轻轻摩挲几下。「大人······」 莹娘瞪大双眼,好似过电一般,浑身各处酥酥麻麻。那阳刚血气一冲,险些将她心神都给搅得浪花飞溅。 「差点忘了,你与这螺仙道场性命一体,心神交融,随意碰不得。」纪渊兀自停手,笑着打趣道: 「小妖,你说想还清造化,了却因果,这才报恩于侯端。可现在他身陷囹圄,两人牵扯岂不是更深? 要本官看,你只有以身相许,给侯端做老婆才能消弭得了。」莹娘听得耳根子一红,急忙摆手道: 「人与妖殊途,是亘古相传的规矩。 妾身只是欠侯父的恩情,想着照顾下他的儿子,哪有将自己赔进去的道理。再者,妖与人寿数不同,人活七十古来稀,已经很不易。 可妖生百年也是等闲,尤其水族,更加如此。 妾身真要与那侯端结缘,岂不是要送走往后三代。」纪渊哑然失笑,这小水妖憨归憨,想得倒是清楚。 果然,话本里头,什么千年狐妖、化形蛇精报恩下嫁,多半为穷酸书生的臆想,做不得数。「偷盗只是小罪,念你无甚过错,本官可以不再追究。 可那侯端被关在县衙,你本事微小,只怕还未踏进官门,一身妖气就要被削个七八成,几个差役都能拿下。 这份因果不清,纵有螺仙道场的际遇,纵有水部道则的造化。日后也难过天劫。」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轻声道。 他胸中早有定计,这一趟出来,一是想寻些阴魂炼化命数,捣鼓个草头兵出来;二就是听闻裴途讲起洪家村的离奇怪事,起了探究心思。 既然侯端的这桩事,撞到自个儿的面前,解决起来也不难。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大人······要妾身怎样?」 这时候,莹娘的脑袋瓜终于灵光了,她埋低头,小声道: 「妾身潜心求道,而且也没什么姿色,做事也笨手笨脚,不可能侍奉大人!」纪渊面皮一抽,还未等他出声打消莹娘的疑虑,旁边候着的裴途就开口道: 「我家大人好的是丰润有致的妇人,岂会瞧得上你这只干干巴巴,浑身没几两肉的小妖!」莹娘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她可是立志要做全河水族第一个渡劫返相的大妖。 倘若给面前这位冷面英挺的年轻大人收进房中做什么小妾,那就惨了。 类似的事情放在妖族当中并不少,据说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将种勋贵,很多都喜欢化形不完全的同族。 尤其以狐女、猫女这一类,常被高价买去好吃好喝豢养。甚至有些口味与众不同,还好马娘、虎娘这种。 「裴四郎,你这么清楚本官的喜好,那本官就给你派一桩好差事。 限你三天之内,找到全河底下那件奇物,擒住那头猪婆龙,为洪家村除一害。没办成的话,便去龙蛇山挖矿!」 纪渊面无表情,无视裴途霜打茄子似的一脸苦相,望向不怎么成器的莹娘,轻声道:「本官晓得一些太古人皇泽被苍生,治理寰宇的史书记载。 晓得一地想要富庶,须得仰仗天时,风调雨顺,自然国泰民安。 你这小妖能够得到水部权柄,也算有几分气运。 本官愿意救下侯端,给些钱财让他安稳度日,就算全了你的这段因果。以后,你就做全河的水伯,专门梳理水脉精气,如何?」 缩在角落的莹娘睁大那双秋水翦瞳,好似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在脑袋上,将她弄得有些晕乎乎。做全河的水伯? 怎么就直接钦定我 这只小妖了?「本官从不空口白牙,随意允诺。 辽东山水险峻,地势延绵,如巨龙低伏,磅礴壮阔。也正因如此,极容易滋生野神、Yin祀之流。 所以,朝廷下令破山伐庙,以辽东最为激烈,几乎将大大小小的香火庙宇掀了一个底朝天!」纪渊淡淡笑道: 「凡事有利有弊,没了诸多野神,众多庙宇,山水地气杂乱无章,也让辽东连年遭灾。你这小妖虽然没甚本事,但从不曾自奉为神,蒙骗愚夫,诱取香火,根底颇为清白。又有螺仙道场,吸纳水脉精气,勉强也够得上册封的条件。」 纪渊自忖,手握赤色命数【草头王】,可以省去操练兵卒之忧。可占住地盘容易,治理好却没那么简单。 自古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白含章作为东宫储君,稳稳压住其他几位藩王。 不仅仅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以及圣人的信重垂青。更重要在于,这位太子实打实把治国方略用得出神入化。 景朝初定之时,九边每年吞吸难以计数的军饷粮草,而且屡屡遭受冲击,消耗十分之巨大。地方也不清宁,犹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的江湖余孽、绿林强人,时不时闹出大动静。 更别提四神爪牙,四处煽动制造乱子。 可以说,内外交困,如同架在火上的一口大锅。盖得再怎么紧,总有炸开的一天。 哪怕景朝圣人武道之高、武功之强,已经横压当世,却也改变不了百姓填不饱肚子的艰苦境地。恰恰正是太子白含章,提出几条方略,将其逐步解决。 短短几年间,就将景朝国运稳定下来。 这才是白含章毫无悬念,入主东宫的关键所在。 「定扬侯在白山黑水,一手遮天六十年,想要收拢人心,跟他斗上一斗,几近于不可能。与其来回拉扯,各显手段,不若从册封正神下手,重立白山黑水的香火庙宇。 莹娘来历清白,刚好合适,用来瞧一瞧成效。」 纪渊也是灵光一闪,他一个从京城过来的巡狩干户,怎么能够得到辽东百姓的接纳? 施政于仁?手腕强硬?整肃贪官?开仓放粮? 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且难以完全展开。 倘若纪渊将每过一处的山水,都寻跟脚干净的精灵妖物。请旨东宫,册封山神、水神。 随着那些立起来的庙宇香火越旺盛,本地人心自然就会慢慢归附到自己这一边。等到辽东处处有神,庇佑着白山黑水的大小村落。 那么,定扬侯的根基就如空中楼阁,大风一来就吹垮塌。 「大人······妾身其实也可以侍奉,要不您还是开口说一句,让妾身端茶倒水做些杂活吧。否则的话,这全河水伯的位子,妾身坐得实在不安心。」 莹娘眨巴着水润眼眸,两手绞着衣角,仔细思考许久,纠结说道。 这位千户大人看起来不像坏人,尽管眉宇有些疏离冷意,却也生得神采英拔。倘若真要委身,也不是······ 「少做美梦。本官给你请一道册封水伯的旨意,左右也就费些时日传信给东宫。可若叫你占了便宜,本官努力修持而来的精纯气血,岂不白白损耗。 美色,只会影响本官练功的进度。」纪渊平静出声,打断莹娘的胡思乱想。 旁边正犯愁怎么捉拿猪婆龙的裴途,听到自家干户这番话,不禁暗自腹诽:「大人尚在天京的时候,可没少在金风细雨楼过夜。 果然,莹娘这小丫头片子没甚风情。哪怕投怀送抱,也打动不了大人。纪千户当真是枭雄之姿!」 幸好,纪渊并不晓得裴四郎心中所想,他静静地望向莹娘,等待一 个回复。后者也未多想,这只小水妖尽管脑瓜子不太灵光。 可对于人心善恶之念,却是极为敏锐。 莹娘能够感觉得到,眼前这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年轻千户,对自个儿并无半点其他的企图。就像见到路旁可怜兮兮的猫儿狗儿,顺手喂上一喂。 「妾身愿为大人效命。」莹娘微微一福,敛衽行礼。 樱唇张开,吐出一枚米粒大小的莹莹光点。 此是妖物内丹,乃积年累月吸收日月精华所成。一身大半功力与性命,都系在这上面。 莹娘倒也懂事,主动将内丹交出,等于表明心意。只不过,纪渊并无收下的意思。 操弄他人生死,对自己又没有半分益处。 再者,似莹娘这等低微的小妖,就好比钓鱼佬眼中的白条。约等于无,只作充数。 「罢了,你这小妖修为,如何做得水伯。」 纪渊眉心一闪,从牟尼宝珠取出此前奇士恩赐的琼浆玉液。摄出十几滴来,屈指弹入那枚内丹。 沛然充盈的精纯元气,霎时散开,渗入其中。「喽······」 莹娘如饮醇酒,小脸顷刻变得通红,眼神迷离醺醺然,俨然喝醉了一样。「多谢······大人赏赐!」 纪渊背着双手,衣袖摆动道: 「莹娘你自回去全河,且助裴途寻到那件兴云布雨的奇物,本官有大用。另外,这靖州附近何处阴魂多?指个地方。」 莹娘只炼化几滴琼浆玉液,整个人就已快要醉倒过去。她努力辨了辨方向,踉踉跄跄,伸手对着天边道: 「莽山的死人沟·····听龟爷讲,那里煞气重,每到子时都有阴风呼啸,阴兵喊杀。」纪渊颔首,这倒巧了。 他这一趟出来,收拢一个水妖。 如今还缺一个山神,不知有没有谁来填补空缺。 拿住全河、莽山,这靖州就如铁桶一般,彻底被自个儿捏在手上。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兵家两道命数,【裹甲衔枚】与【劫营破敌】 半柱香都未点完,靖州射阳县的地方官就匆匆赶到茅草屋。 其人倒也不是大腹便便,满脑肥肠的油腻形象。 恰恰相反,这位被洪家村里正尊称为县太爷的地方官,年纪约莫四五十许,两鬓斑斑白发,精神矍铄,颇有种饱读诗书的文雅气度。 而且步伐稳健,落脚如飞,走得衣袍带风,直让后面那帮差役都跟不上。「见过纪千户!下官邹允昌,忝为射阳县的主事! 干户大人尊驾光临洪家村,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邹允昌身着深青官袍,行色匆匆踏进篱笆院子,当着一众差役与远处村民的面儿,将腰身弯下拱手作揖。 作为朝廷的地方官,他比谁都晓得北镇抚司的厉害。这帮人都是催命的阎王、讨债的无常! 手里头操持着监察与缉拿的生杀大权。动辄抄家灭门,流放刺配! 莫说千户,就算来的只是一个总旗、一个百户。自己也万万得罪不起。 所以,衙门的差役鼻青脸肿回来复述情况,邹允明当即就晓得不妙。 大略打听了一下,又得知那位巡狩辽东的纪千户,早些时候打马出城,往洪家村这边过来。随后再找到班头,问清楚那个疑似将种子弟的五官模样。 天大的祸事! 邹允昌险些吓得昏死过去。 眉宇冷峻,身姿英挺······岂不正是巡狩府州的纪千户!那位小爷可是比阎王与无常还要难缠的一尊凶煞! 白山刀王庄的聂东豪、浣花剑池的谢明流,无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方巨擘。凉国公、定扬侯,无不是从龙有功权势泼天的显贵门户。 结果呢? 照样斗气力、使手段!一点也不含糊! 压根就没见过那位纪千户怵过谁! 论靠山,人家背后有东宫,是太子爷跟前的新贵。 论武功,幼凤榜上独占鳌头,连靖州第一人谢明流都不是对手。邹允昌越想越觉得惊惧,丢了乌纱帽是小。 可若触怒这位年轻千户,保不齐性命都得没了。 念及此处,邹允昌赶忙把腰身压得再低一些,以示恭敬。心里盘算着,能否割肉放血给足好处,逃过这一劫。 「邹县令,你来得好快。」 无需纪渊出声,裴途按住腰刀,往前踏出一步道: 「敢问那侯端究竟犯了何事?问也不问,审也未审,直接就下进大狱?还有,既然洪家村遭了鬼患,为何不疏散村民,再派兵丁封锁? 怎么,你们射阳县办事都这样不讲规矩?」 纪渊双手负后,侧身远眺,目光越过篱笆小院,直入莽莽群山。心下想道: 「尽管裴四郎这人口无遮拦,可拿捏架子这一套,倒是玩得明白。是个当鹰犬的好材料!」 邹允昌战战兢兢,知道被北镇抚司抓住把柄,千万别去争辩,麻利认下求饶便是。「下官知错!下官不该受李家的蛊惑,信了他的鬼话! 大人开恩!」 裴途瞥了一眼自家千户的平静面色,明白还得继续套话:「李家?可是洪家村东头的那户? 千户岂不知道,你与李山是姻亲? 前几年纳的妾室,正是他妹妹李翠······邹县尊真个老当益壮!年近五旬配个桃李年华的美娇妻!」邹允昌抬头,瞧见裴途取出巴掌大小的牛皮小册,一边翻看一边念道: 「大统六十一年,三月六日迎娶李翠过门,共收受礼金一千二百两,金器、玉器三大箱。都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邹大人,你这贪得倒也不多。勉强算半个清官。 」 耳边传来打趣的话语,邹允昌如坠冰窟。 似自个儿这样的小小县令身边,居然都有北镇抚司的眼线!这帮虎狼真是无孔不入,可怕的紧! 「纪千户!下官一两银子都没敢花啊! 那些金器、玉器,也只是给府中女眷打了些首饰!下官是穷怕了!这辽东本就苦寒,文官也不如武将! 下官又是外来就任,若不与地头蛇结下关系,如何坐得稳县令的位子!」裴途眸光一扫,厉声喝道: 「不要避重就轻,速速交待,李家是怎么与你勾结,合力陷害侯端,污他的清白!」 面对堪堪凝聚气脉的裴途,有官身护佑,武功不俗的邹允昌,提不起丝毫的抗争之心。人道皇朝统摄万方,国运浩荡龙气垂流。 置身于这个体系当中,可以分润龙虎气,身居高位养官威。但同时也受到礼法与规矩的极大辖制! 比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即便是武道通天的大宗师,面对口含天宪的人道至尊。后者一道旨意,就能削去本身十之八九的气运命数!当然,历朝历代少有如此。 毕竟昏君不辨是非,诛杀能臣、冤屈贤臣,自身国运亦会发生剧烈波动。就如大嵩朝时期,因莫须有死于风波亭的穆少保。 当这位有望直捣黄龙,再造乾坤的将星陨落。是日,天现异象! 大日昭昭,三日未落! 自此之后,大嵩国祚如江河直下,气运如山岳垮塌。再也止不住! 没过十年,就被百蛮夺得社稷神器,窃据正统大位。纵然交由后世论断,大嵩亦为诸多王朝之耻。 完全无法与大庆、大炎、大盛等几座人道皇朝相比较。 邹允昌骨头并没多硬,辽东诸多文官本来就是个盖章的虚职,实权都握在那些边关武将手里。扛不住北镇抚司的镇压,当即就一五一十说道: 「李山前阵子找到下官,说是洪家村有个穷小子叫侯端,是他家的佃农。这人得了造化,与全河的水妖结下因果。 他拿出三百两银子,让我捏个罪名,栽到侯端的头上。不要他的性命,只是当鱼饵,钓来那水妖。」 纪渊眸光闪动,那李家果然有些见识,看破莹娘的来历。 「下官本来不欲生事,因为正值纪千户巡狩靖州,万一闹大,容易多生枝节。可李山那厮说动他妹妹,整天与下官吹枕头风。 还先斩后奏,将侯端扭送到县衙,让下官骑虎难下。这蠢货办事也不干净,弄得兴师动众······」 邹允昌咬牙切齿,深恨不已。 若非李山硬要拖自个儿下水,何至于此!「那李山做什么营生?」 此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纪渊忽然问道。 「啊?这······」 邹允昌心头犹豫之际,感觉一道宛若实质的目光压在肩头。冷冽如钢刀刮擦皮肉,让他泛起阵阵寒意! 「千户饶命!李山他做的是粮米和药草生意!射阳县中大半的米铺、药铺,都是他家的。」纪渊挑眉再问道: 「所以,平常运货走的水路?」 邹允昌面色变幻,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主动交待道: 「李山私底下,偷偷养了七八十个好手,偶尔运货之时,也会做些水匪勾当! 甚至每年还搞什么血祭,将花高价买来的童年童女,用一条小船送到全河水乡的迷魂泊。」纪渊轻笑两声,语气平淡道: 「开的米铺、药铺?好得很,洛与贞这生意不就来了。 裴四郎,你自回靖州,让李严、童关纠集一百号云鹰缇骑,抄了李家!妇孺不伤,水匪皆 斩!」 裴途心中一凛,明白自家千户当真动了杀意。拿童男童女祭野神,这极大地犯了忌讳。 按照景朝律例,应当是满门诛灭,悬首示众的大罪!「邹县令,你大义灭亲揭发姻亲,也算戴罪立功。」冷眼瞥向吓到脸色惨白的邹允昌,纪渊淡淡一笑道: 「不过你纵容李山杀人越货,强取豪夺,栽赃陷害······而且知情不报,罪过也不小。不是简单招供就能平得了。」 邹允昌六神无主,只把纪渊当成救难救难的活菩萨,跪地前行道:「千户大人搭一把手!下官必定铭记这份大恩!」 纪渊居高临下,嘴角噙着一抹笑道: 「本官听闻,辽东的大户人家都喜欢挖地窖藏财物。 有些害怕盗贼下手,还将一块块赤足金、雪花银熔成几百斤、上千斤重的大铁坨。邹大人,你作为李山的妹夫,应当知道那几处地窖所在吧?」 邹允昌睁大双眼,转瞬领会纪渊话中的意思。 可据外界传言,这位千户大人并不贪财,唯独好丰润有致的美妇人。怎么? 如今想要伸手搞钱了?!「邹大人狠不下心?」 纪渊眸光微寒,低头问道。 「绝无此意!邹某也曾是嫉恶如仇的性情,无奈这些本地豪强树大根深,处处掣肘。今有纪千户主持大局,惩治恶徒! 千户来了,这射阳县就太平了!青天也就有了!」 好似滚滚寒流卷过全身,邹允昌眼珠滚动两下,连忙投诚道:「李山他好几个藏金银的地窖,邹某都清楚! 后院马棚那个只是最小的,真正身家都放在全河水乡的迷魂湾里。邹某愿意带路!」 纪渊满意地点头,倒也不计较邹允昌前后变脸之快。用小人办事,有时候要比刚强之辈,更加来得顺手。 否则,以白含章的命盘天赋,岂能不清楚朝中谁是直臣,谁是女干臣?玩得无非就是权术制衡,让女干臣办差,让直臣献策。 「裴四郎,稍后你与邹大人走一趟。」 抄灭一个大县豪强,用不着纪渊亲自出马,交给手底下人就好。 他捏了捏掌心里头的青玉大螺,醉醺醺的莹娘已经缩回这方芥子纳须弥的道场。「本官夜游莽山去也。」 ...... 莽山多岭,沟壑纵横,险峻陡峭,很是难行。 远远看去,宛若一头扬起犄角的大黑蛮牛,莫名有股子猛恶的气势。纪渊坐在呼雷豹马背上,翻山越涧如展平地,几乎没有任何颠簸。依照着莹娘的指路,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被叫做「死人沟」的地方。据说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大嵩朝时,破关而入的百蛮大军与悍不畏死的辽东健儿。以莽山为界,不断地角力拉扯阵线。 双方前前后后,约莫投入十五万兵力。 近半数人葬命于此,尸身几乎将整条深沟填满、填平,堪称触目惊心。这也是「死人沟」之名的由来。 「的确是个猛恶之处!瘴气盘旋,阴煞喷薄,常人误入此中,气血不够旺盛,只怕会像中邪一样,遭场大病!」 纪渊眯起眼睛,参悟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好歹让他通晓几分堪舆本事。 「加上黄泉路断、鬼门关闭,整个阴世无序,那些死后不得往生的阴魂,长年累月侵染凶煞,难免化为厉鬼! 怪不得临济大师讲,无论道门昌盛、亦或者佛门大兴。 都将梳理阴阳、分割两界当成头等要事! 道门曾倾尽全力过供奉过「泰山府君',佛门也尝试缔造「六道轮回'。 就连圣人册封天下城隍,也被六大真统理解 为,是打算立庙造神,开辟阴司!」纪渊翻身下马,心思浮动。 倘若阳间始终没有轮回,阴魂越来越多,与活人杂居于世。那样下去,迟早生出大乱子! 就以这死人沟为例。 再过五十年,若无精通步罡踏斗的有道真修,亦或者佛法高深的禅宗大能,将这些凶煞冲天的阴兵阴将超度驱散。 莽山早晚化为一片鬼地,甚至危及周边的村落县城。武道高手也许不惧阴魂,放出气血一冲就散。 可玄洲亿兆生灵,终究是凡夫俗子占多数。届时,等到处境恶劣,山水荒芜,田地缩减!酿成大灾大祸,并非遥遥无期! 况且,靖州一地尚且如此,放眼天下又该是怎样光景? 「百万、千万、乃至亿兆阴魂横行阳间······玄洲只怕都要沦为一方鬼蜮!那时候,活人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纪渊站在死人沟的上方,随着墨色浓重,那股凶煞气几欲凝成实质,化为滚滚汪洋肆意翻涌。「罢了,日行一善,就让我来做这桩好事,积攒些阴德。」 子时来临,阴阳交界。 死人沟中雾气越发重,伸手不见五指,阵阵阴冷气流呼啸撕扯。倘若仔细去看,好像人影幢幢,如林晃动。 还可听到马蹄踏动,喊杀震天的沉闷声音。仿若置身于修罗杀场! 寻常人物,目睹这一幕,再受阴煞凶气一惊,心神只怕立刻失守! 但纪渊踏破四重天后,灵肉合一凝练真罡,磅礴气血近乎纯阳之火,其势熊熊宛若燎原。他稳坐钓鱼台一样,勾动皇天道图,触发那道赤色命数【草头王】。 开始运用增损二将捉拿阴兵阴将,接连攫夺炼制草头兵的合用命数。【磨牙吮血(白)】 【杀人如麻(白)】【百战不殆(白)】【刀盾手(白)】【驯马(白)】 【埋锅造饭(白)】 「不行不行······难抵大用! 既然是百蛮的精兵与辽东的好儿郎,必然有合适的才对!」纪渊心神凝练,一条条命数筛选过去,皆不满意。 死人沟中,那些阴兵阴将奋力嘶吼,好像发动冲锋一样,化为狂澜大潮,奔着端坐不动的年轻千户冲杀而来。 可纪渊无动于衷,继续攫夺。 不知过去多久,打灭成百上千条灰白命数。终于叫他炼出两道! 【裹甲衔枚(青)】【劫营破敌(青)】「这两条倒是不错。 一者发动奇袭!一者速战制胜!可为草头兵所用!」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五大掌门聚靖州,一声落座不敢违 【裹甲衔枚(青)】:【轻装疾进,肃静无声,以利奇袭。得此命数加持,如同身披墨色,夜行八百里不惊草木,翻山过水悄无声息】 【劫营破敌(青)】:【速战而决,挫其锐气。得此命数加持,挟百骑如臂使指,麾下悍勇以一当十,纵马踏营如入无人之境】 纪渊扫过这两条命数,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神色。他端坐于死人沟上,足足攫夺打散千条命数。方才合出【裹甲衔枚】与【劫营破敌】来。青光熠熠,垂流如瀑! 「这两道兵家命数相结合,手底下岂不多出一员猛将!裴途那厮胆气不足,戾气不重,做不了领兵的差事。还是从李严、或者童关二人当中,择选一个。 做本官的草头兵!」 纪渊思忖着,体内十道金色气脉如洪钟大吕,发出雷音似的轰鸣。 磅礴无匹的气血真罡随之运转,好似烘炉熊熊,蒸发笼罩死人沟的阴冷浓雾。 如林晃动的幢幢鬼影,还未靠近过来,就像烈阳之下的积雪融化,化为「嗤嗤」作响的条条青烟!约莫半炷香后,纪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闭阖的双眸。 他炼化这些源源不断,宛若浪潮蜂拥的阴兵。所得命数多为灰白二色,没甚么大用。 唯有几个披戴甲胄,吞吸阴煞的阴将,方才攫夺得到合适之选。「这样下去耗时太久。 偌大的一座死人沟,填进去数万条性命,不知造就多少无法往生的厉鬼凶兵。如同杂草丛生,杀之不绝,难以根除。」 纪渊眸光闪动,他抬起右掌,两指并拢催动真罡。 五极轮转蕴育周天,丝丝缕缕炽烈电芒萦绕整条手臂,宛若一头暴烈白蛟,怒目张须,喷吐元气。随着那方雷字大印倏然一亮,无穷电劲凝聚而成的暴烈白蛟,瞬间变得栩栩如生,张牙舞爪也似,猛然窜出。 探爪一撕,便把迎面冲杀的阴兵扯成粉碎! 血盆大口一张,如同鲸饮汪洋,滚滚翻涌的阴气皆被吞入腹中。「如此一来就快多了,也省得耽搁时日与精力。」 纪渊满意一笑,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光华荡漾,将一条条命数卷没进来。【兵贵神速(青)】 【盗马贼(青)】 【烈弓(青)】【千驹(青)】【屯田(青)】[...···】 「拢共攫取十五条青色命数,炼两个草头兵总归不成问题。」 纪渊好似吃饱喝足一样,将那条雷字大印所化的炽烈白蛟收拢回来。被吞吸的万千阴气,经过气血真罡炼化磨灭,顿时像吞下大补药一样。一颗颖念头如琢如磨,如切如磋,进发晶莹光亮。 原本坚固的心神,霎时壮大数倍不止,好像凝聚为实质,化作一道光圈悬于脑后。衬得其人仿佛道观、寺庙里头供奉的诸天仙佛,有种庄严神圣的无形韵味。 「超度阴兵阴将,亦是功德一桩,还能反哺心神,壮大念头。」纪渊深吸一口气,双眸像是墨玉宝石,显出温润光泽。 「只不过也会损耗自身气血真罡,以我这么雄厚的底蕴积累,最多支撑三个时辰。想要完全扫清这座死人沟的阴煞邪氛,少则三四日,多则一旬。」 那颗青玉也似的饱满螺壳,传出莹娘瓮声瓮气的娇柔声音:「千户大人,你真是热心肠。 死人沟的鬼患作乱已有几十年之久了,也没见哪个上任的地方官处理过。久而久之,莽山人烟越来越少。」 纪渊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你个小妖,懂得什么人心善恶。莽山横于靖州与县州之间。 后者是董敬瑭的地盘,而他又是只手遮辽东的定扬侯麾下骁将! 县州官吏不愿多事,靖州官吏不敢插 手,自然就成了一片无人管的飞地。纪渊看过辽东的地势與图,靖州为白山黑水的扼守门户。 全河贯通东西,莽山横卧南北。 本来是极为方便的水陆商道,可惜前出水匪,后多响马,始终无法成功打通。 「水匪已经给平了,再把那头兴风作浪吃童男童女的猪婆龙擒拿,册封这憨憨的小水妖。可保水路畅通,风平浪静。 接下来,就剩下这座莽山,剿灭响马,立庙封神,靖州就算彻底落入掌中。到时候,无论孟风来上不上我这条船,都没别的路走了。」 纪渊难得清静下来,将各种盘算捋清楚脉络。「做人感觉比做妖累多了。」 莹娘蜷缩于螺仙道场,听到这位年轻千户自顾自念叨些什么,不禁感慨道。「嘿嘿,要是能够当上全河的水伯······也算对得起龟爷的期望了。 看以后那些小虾小蟹,还有大黑鱼,还敢不敢说我是瓜脑壳!嘿嘿嘿·····." 纪渊收拢杂念,低头瞧着螺仙道场里打滚的莹娘,心想道:「真捡了一个憨憨水妖回来!」 ...... ····· 靖州城中,浣花剑池山门。 一方筑起的宽阔高台上,摆着五把大椅,瓜果点心如流水般送到案几,好似有什么盛会一样。闭关许久不出的谢明流,今日也是一身青衫长袍,腰悬澡雪古剑,尽显潇洒气度。 只见他面带笑意,坐于右边下首的第一把交椅,开口就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觉:「诸位掌门能够赴约前来,谢某人实在感激不尽。」 距离谢明流让手下弟子,启用金鼎点燃天香已经过去一阵子。四大门派的掌门人,经过几日的跋涉赶路,如今齐聚浣花剑池。 除谢明流外,左右两边的剩下四把交椅,分别落座着碧水宫的云南珠、赤龙府的步流回、移岳派的搬山老猿、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 这几位皆是白山黑水,鼎鼎有名的大高手。 尤其以碧水宫的云南珠和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均已跨过开辟气海,攫取道则,感悟天地的这一步。堪称是半步宗师,五境种子! 而气势张扬霸道的赤龙府主步流回,与身着葛袍的移岳派掌门搬山老猿,他们武道修为兴许略逊一筹。 但一身功力雄浑,尤其于攻伐斗阵上,绝对不可小觑。 他们每个人,都是名震一方的武林巨擘,无不有过赫赫有名的耀眼战绩。所以才会流传开这样一句话— 白山刀王称尊,黑水五行御天! 意思是,除去横压三千里白山的聂吞吾,就属五行盟会的几大掌门最为拔尖。只要大宗师不出,辽东莫能与之争锋! 「谢明流,焚天香一宗只能用一次,这个规矩你该会不清楚吧?」赤龙府主步流回面相粗豪,须发如剑,正配他那身火红大袍。「步兄,许久不见,你依旧还是这般性急。」 谢明流嘴角含笑,轻声答道: 「启金鼎,燃天香,非破门灭家之大灾不可动用。 谢某人岂会当成儿戏。 想必诸位掌门应该都收到风声,知道天京过来的那条过江龙,究竟有多厉害。聂东豪败了,梁种死了,谢某人也技不如人,赌斗输了。 纪千户他别的不要,从谢某手上拿走五行盟会的印信。 这是什么意思,诸位难道不清楚?亦或者打算装聋作哑,觉得能够置身事外?」葛袍长须的搬山老猿眯起眼睛,声音沙哑问道: 「那个纪姓千户,打起咱们的主意?」谢明流轻轻点头,笃定说道: 「他一个外来人,想跟定扬侯争锋,凭什么? 东宫再如何器重,那也是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给不了多少助力。说白了,他纪九郎要扎下根基,就得找帮手。 咱们五行盟会全部加起来,弟子门人何止过万? 倘若他成为五行天盟主,无异于如虎添翼,有了跟定扬侯叫板的底气。猿兄,谢某之所以动用金鼎燃香,不止是为了浣花剑池的基业。 委实不想咱们五大门派都被纪千户拖入泥潭,开罪定扬侯,下场岂能好?切勿忘记,长生府和云雷山的血淋淋教训!」 谢明流此言一出,连漫不经心的九游道长都端正神色。 长生府与云雷山,早些年都是北地大宗,雄霸数府的顶尖势力。结果景朝马踏江湖,全部都被剿灭! 至今辽东各大门派,每每提及犁庭扫穴般的彻底清洗,仍旧是谈之变色,噤若寒蝉。「可那位纪千户······他也是朝廷中人,而且背后站着东宫的太子爷。」 碧水宫主云南珠明眸轻闪,忽然开口说道。 「定扬侯镇守边关一甲子,贺兰关中的骁将兵卒,谁不是只认郭字军旗?一个往上追三代,都没甚么出身的军户之后,真能斗得过? 再者,江湖人不问朝廷事,让那位纪千户做了五行天盟主。待到定扬侯算总账的那一天,你我岂能独善其身?」 谢明流不愧在上阴学宫进修过,辩才无碍,舌灿莲花,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长春不老山向来隐居避世,绝不掺和这等惹祸上身的麻烦事。」 孤僻古板的九游道长率先表态道。 长春不老山乃是上古方士传承一脉,精研炼丹之术。每一代掌门,都以炼成草还大丹为毕生追求。 「谢老弟,你讲这么多,又把咱们几家都叫过来。 怎么若,想给那位纪千户摆鸿门宴?让他知难而退?」 赤龙府主步流回怪笑道。 他身后站着一双赤眉的英武青年,亦是出声道: 「师尊,五行盟会同气连枝,倘若今日对浣花剑池视而不见,他日咱们赤龙府遭难,未必也有人伸出援手。」 见到大弟子搭好台子,步流回与之一唱一和,笑道: 「你小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那位纪千户幼凤榜首,又接连斗败刀王聂吞吾的亲传弟子,连谢老弟都受挫败。 咱们未必压得住吧? 真个联手以多打少,传出去也不好听。」 谢明流暗骂一声老狐狸,他眼睛余光扫过碧水宫的云南珠,心里清楚赤龙府这对师徒的打算。于是,略作思忖后道: 「步兄所言也有道理,谢某今日在此摆好阵势,就是想要与纪千户摊牌明言。他若看得清楚形势,晓得自个儿斗不过五大高手,就会将浣花剑池的印信交回。真要狂做跋扈到极点,觉着能够以一敌五,那也不妨给些颜色。 他一个外来人,把你我逼急了,大不了投靠定扬侯门下。这等于平白树敌,殊为不智。 依照谢某的看法,那位纪千户是聪明人,不会如此犯蠢。」移岳派的搬山老猿仔细思忖,颔首道: 「此法可进可退,留有余地,确实不错。」谢明流抿了一口茶水,又补充道: 「谢某可听闻那纪千户尤好美妇人,靖州大旗会铁掌门的夫人,已经遭了毒手。云宫主,你可要提防一二。」 步流回瞬间眼神一亮,心想谢明流这个伪君子真是懂事。他拍着胸口大刺刺道: 「云妹子莫怕,碧水宫与赤龙府向来守望相助。再者,烈儿跟你家弄影两情相悦,迟早要成好事。咱们亲上加亲,两家共抗北镇抚司,不在话下!」 云南珠宫装庄重,仪态出尘,周身似有朦胧水雾 流转遮掩,淡淡开口道:「小家伙的儿女情长,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少操心为好。 至于纪千户的人品性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真是那等下流货色,碧水宫亦有应对之策,绝不屈身。」说到最后,云南珠还特意望向低头品茶的谢明流。 浣花剑池女弟子侍奉靖州权贵的丑事,早就传得满天飞,叫其他武林同道很是不耻。「咱们商谈这么久了,如何迟迟不见那位纪千户?」 见到气氛有些不对,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出来打圆场,岔开话题。「好像是带着一帮鹰犬抄家去了。」 谢明流未有丝毫恼怒,仍旧是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意。「估摸着也快回····..」 这位浣花剑池掌门话音还未落地,就听到哒哒马蹄从院外传来。甲片撞击、衣袍摩擦的杂音,亦是紧随而至,落进众人耳中。下一刻,就见到大红蟒袍的年轻男子昂首阔步,踏进此地。 身后则是斗牛小旗、云鹰缇骑,他们宛若众星拱卫大日,千峰簇拥大岳一样。个个眼神锐利,如狼似虎,尤其离得最近的那两个小旗。 莫名有股子久经沙场的彪悍杀气!"此人就是纪九郎?」 「好大的官威!」 「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果然不俗······」 高台上的五位掌门心思各异,许是受到气势震慑,皆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纪渊。此人走动之间,偌大天地好像陡然缩小了一样,只剩下那袭大红蟒袍衣角硼飞。 如骄阳煌煌,似大岳巍峨。「难不成!他武功又有精进?」 谢明流眸光紧缩,那道挺拔身姿落在他的眼中,宛若太古蛟龙出海走水,必定有风雨相随。磅礴无匹的大势,如同万丈狂澜扑面而来,令众人隐隐呼吸不畅的古怪错觉。 短短几息,纪渊就登上那方数百步见方的宽阔高台。 他施施然走到上首的太师椅前,大红蟒袍猛然一旋,人就已经坐下。两位彪悍凶煞的斗牛小旗,各自按住腰刀,好似门神一般立在后面。 刚刚抄完家、杀完人回来的云鹰缇骑,无需发号施令,也如潮水散开,顷刻就把整个高台围拢起来。肃冷之气,肆意弥漫。 纪渊倚靠在太师椅上,平静眸光掠过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旋即,云淡风轻道: 「请落座。」此话一出。众人皆坐。 第四百七十六章 辽东武林,谁是神话 请落座。 平平淡淡三个字,好似千斤重的巨钟被猛烈撞击,透出无比宏大的意味。 这种五脏六腑强横无匹的吐气开声,凝聚着极为沉重的力道。 宛若巍峨大岳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面,震得虚空都嗡嗡颤动,荡起肉眼可见的层层涟漪。 原本起身相迎的五大派掌门人,好似立于狂风巨浪当中,衣袍猎猎飞扬。 他们无不感觉气血浮动,如同江河倾泻。 一双双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过去,不由自主望向那袭坐在太师椅上的大红蟒袍。 紧接着,各自的眼瞳泛起微微刺痛之感,宛似凡夫抬头直视悬空大日。 「好可怕的气息!」 五人之中,以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头一个坐下。 他深谙丹道,知道人体肉壳,要把筋骨皮膜练得强横,实则不难。 无非是水磨工夫,仔细打熬,静心调理,再结合养炼之法,壮大气血罢了。 可刚才纪渊分明是以五脏六腑发出罡劲,因而掷地有声,直击心神! 出其不意,一举镇住在场众人。 由此足够证明,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已经将肉壳内外锤炼到极致。 连脏腑都可催动真罡,俨然是内外一体,硬如神铁。 而且对于气力、气血的操控亦是精妙入微。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初入四重天不久。「不可力敌。」 九游道长给出评价。 自他坐下后,碧水宫的云南珠、赤龙府的步流回、移岳派的搬山老猿,亦是前后落座。 很显然,没有谁愿意面对挟带大势而来,官威权势熏天的纪九郎! 眨眼间,只剩下谢明流有些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他用余光一瞥,瞧见衣袍带血,杀气十足的云鹰缇骑,如同洪流奔涌,将整个高台围拢起来。 院子外面,也传来铁甲撞动、脚步急促的细小杂音。 腾腾肃杀气,笼罩十方地! 「一帮墙头草!嘴上喊得震天响,事到临头就怂了!真真可恶!」 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咬牙切齿暗骂一句,却也是缓缓弯腰向下坐定。 好汉不吃眼前亏。 倘若此时违逆这位纪千户。 只怕下场堪忧! 难保不会像梁种一样,直接就被斩杀! 到时候,还能指望其余四家掌门能给自己报仇么? 因此,当余音散去,皆为一方巨擘的五位大高手齐齐落座。 一时间,鸦雀无声。 呜呜作响的风声,好似都凝固成一块,周遭安静地针尖坠地可闻。 纪渊神色轻松,靠在太师椅上,打破平静,淡淡问道: 「诸位掌门跨州过府,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这位年轻千户轻弹指甲,发出铮铮剑鸣。其人宛如龙盘虎踞,坐镇一地。 四面八方的滚滚元气,不住地蜂拥过来,仿似朝拜一般。 那袭大红袍更是炽烈耀眼,翻涌滚动之间,金线蟒纹栩栩如生。 一言就让五大掌门遵从落座后,纪渊气势节节攀升,如同水涨船高。 几乎无法遏制! 坐在下首第一把交椅的谢明流面皮抖动,感到极为明显的压迫。 「此人究竟是怎么修炼的?一阵子不见,功力又有进步!」 赤龙府的步流回眼眸闪烁,立刻开口道:「纪千户言重了。 我等乃是赴谢掌门的邀约,他启金鼎燃天香,召集四家。 想必有极重要的大事。 此话一出,碧水宫、移岳派、长春不老山的几位掌门,或有附和,或有沉默。 但数道目光,全部落在谢明流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步流回这个老狐狸!真会见风使舵!」谢明流心头巨震,暗恨不已。 枉他刚才舌灿莲花,鼓动唇舌,还以为将这帮人拉上一条船上。 没成想,见识纪渊展露锋铓后,一个个都打起退堂鼓来,转头就把自己卖了! 真是无胆匪类,不足与谋! 「哦?原来是谢掌门一力促成此次聚会?」 纪渊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向谢明流瞧去,轻笑道: 「说起来,本官寻谢掌门好几次了,你始终都是闭关不出,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怎么?谢掌门莫不是神功大成,所以出关广邀武林同道,打算操办宴席?」 谢明流好歹也是靖州武林第一人,剑术卓绝的大高手。 哪怕纪渊反客为主,稳稳横压全场,他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 「纪千户说笑了,谢某资质愚钝,这辈子只怕都要被困于四重天,再也难以寸进。 千户可能不晓得,当年五派祖师得到奇遇,将一宝物划为五份,定下同气连枝的盟会誓约。 谢某没本事,已将掌门印信输给千户,守不住浣花剑池的基业。 可纪千户想要做五行天的盟主,只挫败谢某一人,还不够。」 谢明流心知,以纪渊杀伐果决的凌厉性情,今日晓得自个儿使绊子,必然会起杀心。 彼此迟早要再做过一场! 所以,谢明流心下一横,索性把话都撂倒台面上,将其余四家全部拖下水。 「还不够?谢掌门是说,本官要一个人挑翻五大门派,才配得上盟主大位?」 纪渊笑容和煦,全然不见传言中的凌厉杀性。但他越是如此,越惹得其他人不敢小觑。 「不错!」 谢明流猛地点头,扭头扫过脸色变幻的步流回,敞开天窗说亮话: 「步兄!你当真舍得把赤龙府的数十年基业全部交给朝廷? 到时候,门中弟子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了。跟着纪千户,势必开罪定扬侯。 三阳无形火再厉害,挡得住董敬瑭的虎狼精兵么?!」 步流回阴沉着脸,本来他看到纪渊气势雄浑,绝非易与之辈,于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但谢明流也是铁了心,非要逼自个儿做抉择。「谢老弟,你说得什么胡话! 赤龙府虽然是江湖门派,却也明白忠君报国的道理。 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什么朝廷的、步某的! 那都是圣人的!」 步流回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将调子起得很高,随后道: 「况且,纪千户何等人物? 巡狩辽东,手握大权,日后前途无量,岂会瞧得上咱们这点家底? 谢老弟,你真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步流回故作豪迈似的,哈哈大笑。 花花轿子众人抬,作为老江湖,这位赤龙府主打算吹捧纪渊一番,提前堵住对方的话头。 可坐在上首的纪渊分毫不买账,颔首道: 「谢掌门所言非虚,本官确实有心做这个盟主。」这个回答,让步流回笑声戛然而止,粗豪面皮僵在那里。 「真是狂妄不知礼数!以为吃定咱了?!」移岳派的搬山老猿适时地开口道: 「千户高居庙堂,何必扎进江湖的泥潭,与我们这帮人抢饭碗。 辽东水深,历来淹死过不少过江猛龙。千户不妨再想想。」 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亦是点头附和道: 「贫道晓得纪千户武骨卓绝,天资横溢,一身功力傲视同辈! 可说一句自夸的话,在座的几位也不是庸才。想在辽东武林挣下好大名声,没点本事既撑不住招牌,也立不住旗! 以一敌四,千户你没成算!何必伤了和气,结下梁子!」 碧水宫的云南珠虽未表态,可显然也是跟其余掌门站在一起,并不愿掺和朝廷中枢与地方边将之间的勾心斗角。 纪渊微微挺直身子,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正声道: 「诸位掌门讲完了?」 他这一下坐起,瞬间有种头顶青天,背负山河的宏拔之感。 好像原来打盹小憩的碧潭蛟龙,陡然睁开双眼,进发出莫大的凶性。 站在步流回身后的赤眉青年,甚至吓得脸皮狂抖。 「这就是幼凤榜首的真正风采?!比聂人英要可怕得多!」 纪渊并未是刻意为之,当武道层次踏入四重天,气血真罡充盈周身,可谓无所不至。 故而,这种大高手的一举一动,往往都散发浓烈的气势。 仿佛随时随地,将自身功法凝练的真意神髓透发出来。 正如谢明流于外人看来,那是一派名士风度,好似纤尘不染,光风霁月。 这是他碧海潮生的剑气侵染所致,而非真的品性高洁。 而纪渊推演悟出的《终极无量气功》,乃修持五极、蕴育阴阳、演化元磁的独创武学。 气机之盛,无与伦比。 就连四重天的同境武夫,也鲜少能够匹敌。「纪千户,朝廷有王法、辽东也有规矩! 你倘若真要强争盟主大位,就别怪我等刀剑无眼,难以留手!」 步流回练得正是烈火真罡,性情本就暴烈,看到纪渊如此霸道,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当场拍桌而起,厉声道: 「步某人也想领教一下幼凤榜首究竟有多厉害!只希望等下交手,纪千户可不要说咱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谢明流抚掌笑道:「步兄,纪千户是大人有大量,岂会计较这点小事。 尽情施展,斗个痛快,方才合乎我辈武人的心意!」 门神一般按刀而立的童关、李严,眉宇顿时杀机四溢,暴喝道: 「放肆!知道对抗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么!?"高台之下,一众云鹰缇骑抄起腰间悬挂的弓弩,随时准备按弦扣动! 「纪千户意欲何为?莫非是要以势压人?须知道,辽东武人的骨头够硬,轻易折不断!」 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振袖起身,浑然没把北镇抚司一众人放在眼里。 四重天大高手,只要不被军阵合围,面对千骑冲杀也不用惧怕。 「手下人不懂事,一惊一乍,诸位掌门莫要见怪。 本官做这个盟主,其实也没有私心。 边关战事十万火急,百蛮余孽搅弄风雨,本官深知辽东儿郎个个有种。 倘若能将一盘散沙整合成形,岂不比如今好得多?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 同心协力精忠为国,想做成这样一桩大事,当然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人心所向的带头大哥来主持局面! 纪某不才,自愿担此大任!」 纪渊一手按住座椅,一手抬起止住拔刀的童关、李严。 挺拔身姿往前一倾,俯视或站或坐的五大掌门。「当然,凡事没有 规矩,必然走不长远。 本官也是辽东人,晓得江湖之中,讲究一个道理皆从拳脚出。 所以,本官今日也不借朝廷横压诸位掌门,只论武功高低! 诸位掌门谁赞成,谁反对?」 谢明流闻言大喜过望,他早就知道纪渊狂傲自大,目无余子。 却没料到,此人骄横到这个地步,居然当真打算以一人之力扫平五大门派! 「不知天高地厚,实乃取死有道!」 步流回与自家弟子交换眼神,寻思着既然撕破面皮,是否要施以暗算,破了这个纪千户的无敌大势。 也算给定扬侯那边递一份投名状! 毕竟,赤龙府就在昙州地界,仰董敬瑭的鼻息过活。 赤眉青年轻瞥一眼飞扬跋扈的大红蟒袍,不露声色的微微摇头。 大庭广众下,伤了纪九郎。 指不定后面被定扬侯推出去,交给东宫泄愤挡灾。 「好!纪千户豪气! 只要能够以武功胜过我等,盟主大位,步某绝对心服口服,首个支持!」 步流回按住心头杀意,拍手道: 「不知道,千户大人打算怎么个比法?」纪渊仍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淡淡道: 「诸位掌门可用任何手段,武功也好,道术也罢。 谁能接下本官三招,就算我败,从此再也不提统合辽东武林之事! 诸位意下如何?」好生狂妄! 五大派的掌门人,面面相觑,皆是心头一震,只觉得是自个儿听错了。 三招?这般托大? 同为四重天不说,碧水宫的云南珠、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都已经开辟气海。 倘若连凝练真罡没多久的纪渊三招都挡不下,那还不如自废武功! 「纪九郎不是狂妄,而是要用我等做磨刀石! 如果白山黑水最拔尖的几大高手,都挡不住这个纪千户! 那么,从此之后! 辽东武林,他就是神话! 除去白山大宗师,再无谁可以压下他!」 一直未曾出声的碧水宫主云南珠,轻声叹道。「只怕信心太足,挫断锋芒!」 步流回冷哼一声,如若闷雷: 「谢老弟,五行以金为首,干脆你来当打头阵!」谢明流听得一怔,再次骂道: 「步老鬼真是阴险!三招......这次不用碧海潮生剑,以玉漏催银剑守御,应该不难。」 谢明流一念落下,腰间澡雪古剑就已出鞘,化为一条游鱼也似的犀利银光,环绕周身,随时可发。「好! 谢掌门以剑法接招,那本官也用剑术相对。一式留神!还请品鉴!」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式留神,剑中帝王 一式留神! 纪渊端坐不动,眸光微微一凝。嗡! 黑鞘银锋的百代昆吾倏然闪烁,进发刺耳剑鸣,响彻方圆百里! 煌煌烈光冲霄而起,恍如大气震爆,惊得流云四散! 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刹时垂流如瀑,光耀皇天道图,淌出无穷感悟。 那口铸成后,还未真正展露过锋芒的百代昆吾,瞬间化为流光飞梭,搅动冥冥漠漠的深邃虚空。 仿若已被祭炼数十年一样,与纪渊达到心意相通。 念闪之际,如臂使指,运转如意,毫无半点滞碍! 仅这一手操弄剑器,百步杀人的厉害本事,就让谢明流眼皮狠狠跳动,心中嫉恨之意。 他自诩剑道天赋不俗,可也是经过十年苦练,方才学成「驭剑」之术。 但面前这位龙盘虎踞也似的年轻千户,轻易就将其使了出来。 「难不成......他真的刀剑双绝? 武功如此纯熟,功力也很雄浑,还能于刀剑兵器上有所建树! 这种人,岂会籍籍无名做个缇骑小卒?早就该一飞冲天才对!」 谢明流心下犹疑,他上次为纪渊天地烘炉也似的雄浑真罡所败,有些忌惮。 事后闭关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过于大意,让人抓住机会,并非剑术上不如人! 「若是用剑,三招......再怎么样都挡得住!」 谢明流眼眸闪烁,到底是靖州武林第一人,十分果断将心底杂念斩杀干净。 他右手平直伸出,环绕周身的澡雪古剑吞吐银光,四面交织宛若大网,护住自身各处要害。 摇铃似的清脆声音急促连绵,震得在场众人耳膜抖动,如同听闻贯脑魔音! 与此同时,澡雪古剑分化残影,宛若龙蛇奔走迅疾绝伦! 那方高台之上,顷刻森寒无比,如同滂沱风雪悍然压下,将在场众人逼退数十步! 「好一手玉漏催银剑!」 赤龙府的步流回大袖一卷,把冻彻骨髓的冰冷气机打散开来。 「纪九郎想要一招破掉这股阵势,只怕难如登天!」 众所周知,谢明流毕生所学无非四部剑经。碧海潮生与落英飞花,用于杀伐斗阵; 玉漏催银和抚萧清音,专为守御防护!其中后者是走精微路数,如同音波动荡虚实不定,出其不意专破兵器! 前者则大相径庭,剑气成弧游走十方,宛若碎玉漏尽银光激荡,护住各处要害! 辽东武林,但凡以剑术出名的四境高手,大多都领教过谢明流这四部剑经的厉害! 「玉漏催银剑,快刀斩乱麻! 听说浣花剑池的祖师,曾以这招接下未成宗师的聂吞吾百招杀伐!」 纪渊眼神微微一亮,并未立刻出手,反而任由谢明流将全身功力催发极致。 他离京之前翻过卷宗,知道北地大宗师聂吞吾未入五境之前,使得是一手快哉刀。 号称挡者披靡,可以将千仞险峰劈成两半,乃是无比刚猛霸烈的上乘路数! 后来与浣花剑池上一代祖师交手切磋,对方玉漏催银剑一经展开,如同千手观音,孔雀开屏,就连聂吞吾的快哉刀也斩之不破! 「玉漏催银,乃是剑气纵横交织奔走,覆盖周身的每处细微之地,水泼不进,固若金汤! 其剑气分化越多,这一招守御剑术就越牢不可破! 纪千户最该出手的时机,便是谢明流分化剑气之前,以点破面,冲破剑围! 可惜他太过托大,竟然纵容谢明流催发真罡......」 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一脸惋惜,好似已经预见结局。 短短几息之间,谢明流就已催动真罡,分化五百余道弧光剑气,宛若万千游鱼穿梭来去,将那袭青衫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仿佛一团烁烁放光的银色圆球,不住地膨胀,足足扩张到数丈方圆! 那方高台之上,以谢明流为中心,开始绽出丝丝裂痕。 大团木屑横飞,崩灭成一蓬蓬齑粉! 其余四派掌门人,无不面色凝重,再次退远。他们都看出来,谢明流这是使尽浑身解数。完全不考虑胜机,只求接下三招不败! 作为四重天大高手,甚至是剑道之上的前辈。 谢明流此举无疑是极为重视,简直是将纪渊当成生死大敌! 「分化一千两百四十七道剑气......这就是你的极限么?」 纪渊面色如常,那口百代昆吾悬于身侧。「那就接本官第一招吧!」 只见他漫不经心也似,抬起右手,张开五指。那口黑鞘银锋的古剑「嗡」的一声,陡然炸开璀璨精光! 好似一轮大日崩碎开来,进发无穷尽的光与热!森寒剑气铺天盖地,化为白茫茫一片,刺得众人眼睛生疼,根本看不清个中情景! 「这一剑....... 九游道长连忙催动气血真罡,双眼清润如明镜。一双目光洞穿无穷剑气,窥见那道拔剑而起的挺拔身姿。 那口百代昆吾脱出乌沉黑鞘,银锋恰如电光一闪,迅疾无匹! 而坐在太师椅上的大红蟒袍,却比剑光更快!人影如同风雷纵贯,倏然闪出! 修长五指微微一握,就把先发后至的百代昆吾握于掌心! 气转周天,剑锋一转! 「他竟然数清楚我所分化的剑气,如此细致入微的可怕灵觉!」 驾驭那口澡雪剑器,将自身防得滴水不漏的谢明流,首先听到纪渊的平静声音。 随后他再感受无比凌厉的剑意进发,蕴含着上斩仙神,下绝幽冥的超迈宏拔! 紧接着,十分之一个刹那都不到,剑意与剑光交融为一! 化作万千雷霆轰鸣,直逼玉漏催银所演化的三尺剑围! 「这一剑......」 谢明流心神震动,他难以想象尚未及冠的纪渊,竟然能够用出这样所向披靡的绝顶剑术! 「但还是破不开!一千两百四十七道剑气交错纵横的无双守御!」 谢明流倾尽四重天的雄厚真罡,周身十万八千毛孔似乎都在进射剑气,再次将烁烁放光的银色圆球撑大一圈! 下一刻,纪渊挟着周天道场之势,猛然撞向那方坚不可摧的三尺剑围! 体内十道金色气脉如同洪流倾泻,磅礴无尽的气血真罡,恍若一座庞大烘炉,将整个浣花剑池覆盖进去。 那袭猎猎飞扬的大红蟒袍,仿佛不断地变大。霎时之间,横亘天幕! 那口百代昆吾亦是长吟如龙,卷动波及数十里的粘稠气浪,斩杀过去! 宽阔的高台,已经彻底沦为两位剑道大高手争锋相斗的剑狱杀场! 此时此刻,纵将神铁抛入其中,也会顷刻切得支离破碎! 宛若星驰电走,千余剑气筑成的藩篱,与纪渊所持的百代昆吾悍然碰撞! 轰! 洪钟大响回荡不休! 冥冥虚空抖动如浪,绽出蛛网也似的漆黑皲裂,好像一块即将破碎的脆弱镜子。 恐怖的余波宛若潮汐升涨一样,推动几十丈高的狂澜惊涛,席卷四面八方! 高台上的李严、童关, 高台下的云鹰缇骑纷纷退散。 倘若被吞没进去,换血大成的无上法体也要崩碎糜烂! 浣花剑池山门之内,这座占地广阔的大院子几乎夷平,滚滚烟尘宛若长龙,仰天直冲而起! 「挡下了?」 「玉漏催银剑真不愧是守御无双!」「不对......」 其余几家掌门心思迫切,倘若谢明流倾力施为,也挡不住纪九郎的一剑。 那么,三招之内压服五大派!也许并非是什么狂悖妄言! 「一弹指间连碎九百道剑气!好生了得的杀伐剑招!」 滚滚烟尘当中,那团烁烁放光的银色圆球只剩下薄薄一层,谢明流手持澡雪,虎口崩裂血如泉涌。 「可我还是挡下了!你的一式留神,未能破开我的玉漏催银!」 纪渊横剑错身,轻弹一下。 旋即,那道灿然银锋如鸟归巢,收回黑鞘。「当真如此么?第二招。」 大红蟒袍衣角翻飞,年轻千户双手撑着剑柄,将百代昆吾拄在地上。 嗡! 似有余音不绝,贯穿周身血肉! 谢明流那张还未来得及浮现笑意的文雅面皮,忽地凝固。 他耳边似是响起一声无形剑鸣,那袭青衫霎时爆碎,四重天的体魄躯壳,撕裂出道道清晰可见的斩杀痕迹。 嗤嗤!嗤嗤嗤! 锋锐之极的万千剑气,从触目惊心的密集伤口肆意向外进射,带出殷红的血水! 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猛然席卷谢明流全身各处! 他睁大双眼,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惊惧之色。眼中所见的天地,逐渐化为一片漆黑。 色、声、香、味、触......所有感觉霎时消失,仿佛皆被剑气斩杀。 「什么时候突破我的剑围?不对!这是......我本身催动的真罡剑气?」 谢明流双目血红,疑惑不解,整个人好像风雨中的残烛。 「谢掌门,早就与你说了,本官是天生的剑道奇才。 你的澡雪、你的玉漏催银剑经、你的剑意剑光.......见到本官,如臣子见帝王! 帝王一怒,臣子岂能不惧?」 纪渊云淡风轻,他那招一式留神的确破不了守御无双的玉漏催银。 可他把奇士恩赐的紫色命数【名世三剑】,融合血神馈赠的玄兵【百代昆吾】,合成【剑道大宗师】。 赤光如瀑垂流十方,足以让任何剑客都为之折戟沉沙。 谢明流当然也不例外。 他全心全意应对气势汹汹的纪渊,自然就会疏忽其他方面。 「三尺剑围守御无双,正如坚不可摧的铁壁雄关! 可历朝以来,固若金汤之地,往往都是从内破开!」 纪渊语气平淡,他从斗界当中厮杀日久,汲取不少斗阵经验。 对敌亦如用兵,武功高低、功力深厚是一方面。如何抓住战机、凝聚自身大势、攻破他人心防又是另一方面。 谢明流一身剑术不差,无愧于靖州武林头把交椅。 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斗志,只想守不愿攻,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头。 所以,纪渊抓住怯战弱点,明面以剑招应敌,实则拨动命数,从内而外,一举镇压! 「我不甘心!纪九郎你这个阴险......」 谢明流醒悟过来,似是不愿输得这般憋屈。骤然之间,他好像回光返照一样。 这具四重天的体魄肉壳,本来已经破烂如布袋,气血真罡向外流失散去,难以遏制!可转瞬间!咚! 五脏六腑如发雷音!猛然震荡起来! 谢明流像是将自身的生机命元,瞬间燃烧殆尽一样! 那张文雅的面庞,变得鸡皮鹤发,衰朽不已。「百蛮余孽的解体大法!」远处观战的九游道长脸色一变。 这种榨干骨血、精气、命元,换取一刹那巅峰战力的邪门路数。乃百蛮皇朝传下的秘法! 当年掖庭九姓派出许多刺客,用这一招灭了不少武道高手。「谢明流是百蛮余孽?!」 「纪千户若死,咱们脱不了干系!」不好......」」 四派掌门大惊,可是此时再出手已经晚了。一道道目光齐齐射向烟尘当中的大红蟒袍!纪渊眸光冷漠,身形挺拔不动,对于浑身元气***的谢明流,并没有什么躲闪举动。 「解体大法?自毁五脏六腑,如用猛火焚烧鼎炉,榨取数倍的气血…………登不上大雅之台的雕虫小技!」 他只是有些意外,这位浣花剑池掌门人,暗地里居然与百蛮余孽勾结串通。 再想到那日自荐枕席的兰雅芳,正是掖庭九姓,这里头的水只怕很深。 「接本官第三招,好送你上路。」 念闪之际,纪渊勾动那道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 两指并拢轻轻一斩,如若剑锋弹动,倏然震起道道涟漪! 嗤嗤! 嗤嗤嗤! 细密切割的可怖声音倏然响起,侵入谢明流体内的万千剑气,陡然发作! 宛若一座座大岳耸立似的五脏六腑,顷刻传出铮铮颤鸣,好像根根琴弦崩裂。 坚硬如神铁的筋肉皮膜,硬生生被炸得糜烂,眨眼都不到的功夫,谢明流肌体寸寸龟裂! 然进射! 从面庞、四肢、躯干……..……数之不尽的凌厉剑气轰于步流回、云南珠、搬山老猿、九游道长等人的眼中,谢明流无比惶恐,而且毫无挣扎之力,骤然解体! 整个人暴烈炸开,化为成千上万的血肉碎片! 森寒剑气冻彻虚空,将逸散的一蓬蓬血雨、血花、血色,凝结成洋洋洒洒的晶莹颗粒。 「谢明流已死,可还有谁,要接本官三招?」 那袭大红蟒袍回望众人,目光宛如凝成实质,好似一口神锋横扫,逐一掠过四派掌门。 许久过后,此地始终都是雅雀无声。 无论性烈如火的步流回,亦或者不愿与朝廷攀上关系的搬山老猿。 各自皆保持沉默,不再打算冲撞这位势头正猛的纪千户。 「很好,本官就当诸位掌门答应了! 既然坐上这个盟主大位,那么五大门派藏有百蛮余孽之事,本官便不追究了。」 纪渊心满意足,拍手笑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参悟应劫之理,三入玄牝之门 倘若只是谢明流三招落败,其余四大派掌门未必会就此认负。 心甘情愿接受北镇抚司的统率辖制,从此沦为江湖人所不耻的「朝廷走狗」!可偏生最后关头,这姓谢的狗急跳墙,施展百蛮余孽的解体大法。 将一桩光明正大的比武赌斗,瞬间变成掖庭乱党刺杀钦差命官的泼天大案! 在场众人都不是蠢材,如果再纠缠下去,难保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不会拿此大做文章。进而把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一并当做百蛮余孽给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毕竟,从辽东风传的各种传闻,可以得知以飞扬跋扈著称的纪九郎,并非什么刚正不阿之辈!恰恰相反,他很懂得借助大势、搬弄靠山这些变通手段! 「谢明流真是个祸害!自己把命赔上,还要让老子吃亏!」 步流回脸色阴沉,藏于袖袍里的手掌攥紧,根根青筋暴起,显然是怒到极点。 若无百蛮余孽这档子事儿,等纪千户三招破尽玉漏催银剑,那股横扫辽东无敌手的气势一落,再继续邀战。 即便对方底蕴雄厚,也未必熬得住接连不断的车轮鏖战! 可现在,乱党这个大帽子一旦扣下来,四大门派没谁吃得消!无奈之下,个个都要忍气吞声、伏低做小! 不管怎么样,当今都是人道皇朝统摄万方的大世。即便开山立派的五境宗师,也不可能公然对抗官军! 于是,各家掌门面面相觑,只能按下诸般复杂心绪,默认纪渊登上五行天盟主大位。「今日之后,消息一经传出,恐怕整个辽东都要震动!」 碧水宫的云南珠深深叹气,白山黑水与其他地方不大相同。 因其民风剽悍,武风盛行,哪怕曾被朝廷大军剿灭扫荡过一次。 那些绿林道、江湖人,仍然如同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算是景朝四十九府,江湖势力犹存的龙潭虎穴。 只在白山刀王庄之下的五行盟会,将纪九郎捧上大位,这等于旗帜鲜明选择站队。那些观望风头的草莽龙蛇,此后都要敬畏这位领命巡狩的千户大人三分! 「凡事按照规矩办,既然谢明流斗不过他,咱们也不想背上余孽同党的罪名,那就只能被拉下水了。」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目光炯炯,望向神完气足的那袭大红蟒袍。 他眼眸清润,好似明镜映照,挫败一位四重天的剑术高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几乎毫无损耗就将谢明流斩杀于此,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意味着,纪渊根本未尽全力! 破掉玉漏催银剑,于他而言不过翻掌间,轻松得很! 其人余势尚在! 「真真是后生可畏,风姿绝顶!」 九游道长眼帘垂落,悄然收起那份相争之心。 大袖一动,扬手将长春不老山的青木印信飞掷而出,直直插在皲裂的地面。 碧水宫的云南珠见到这一幕,心知大势已去,亦是坦然认负,取出那枚癸水印信。「一个个都这般没胆气!算什么武林巨擘!」 步流回气得面皮抖动,五大门派本就以金、木、水三家为首。 如今谢明流身死,长春不老山的九游、碧水宫的云南珠,纷纷认下这场赌斗。莫大的压力,一下子便就来到赤龙府和移岳派这边! 「步掌门怎么说?赤龙府的山门立在县州,听说你与董敬瑭麾下的几位校尉称兄道弟,来往密切。莫非瞧不上北镇抚司这座小庙? 若是想要继续赌斗,本官可以奉陪到底,仍旧遵守三招之约。」 纪渊双手负后,衣袍猎猎飞扬,磅礴气势如同潮水滚滚,拍打着冥冥虚空。 那方周天道场,宛若大岳撑开四方,定住地风水火,将杂乱无章的沸腾元气,搅得混洞如初。「哪里的话,步某人愿赌服输,从此奉纪千户为五行天的盟主!」 步流回心头一震,肌体泛起针扎似的细微痛觉。由此看来,纪九郎不仅气血真罡雄浑无匹。 就连心神修为也很可怖,竟然有种目光如电,虚空慑魂的意味。他冥冥当中,隐约感到心血来潮。 好像只要自个儿说出半个不字,下一刻,就会面临天惊地动的狂暴打击!「此子大势已成,眼下的辽东,聂吞吾不出,的确无人可以撄其锋芒!」 步流回有些萧索,他赶到靖州之前,还觉得自己是武林前辈,岂能对一介后生低头。可当亲眼见到纪渊其人,领略那股「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峥嵘气势。这位赤龙府主不禁意兴阑珊,无比真切感受何为江湖代有人才出! 他低头开口道: 「反正纪盟主今后有什么吩咐,县州之内,赤龙府绝对不会推辞!」纪渊听到这番话,心下发出冷笑。 五大派掌门,就属步流回最女干猾。 他明知道县州是董敬瑭的养兵之处,还故意这样说,明显存着坐山观虎斗的摇摆念头。「老猿也没异议,只不过移岳派是深山野人,避世已久。 实在不想掺和朝廷争斗!」 葛袍老者毛发旺盛,双手垂过膝,长相颇为奇异,好似猿猴化形成人一般。短短数息之间,金、木、水、火、土五枚令牌,便悉数落到纪渊的手中。 从今以后,五大门派的众多弟子,遇到纪渊如亲见掌门,必须遵从一切号令。而且还能有机会出入那座让五派祖师受益匪浅的洞天福地。 「既然诸位都心甘情愿支持本官,推举本官来做这个盟主!那么,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纪渊眉心闪烁,念头凝练,从牟尼宝珠内摄出琼浆美酒,再攫取虚空元气滚滚翻涌,好似被无形大手挤压成形,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酒杯。 「天京城中,曾有算命先生说本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本官认为闯荡江湖也好,沉浮庙堂也罢,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由自己决定!诸位掌门与本官相识不久、交情不深,所以心存怀疑可以理解。 本官也不强人所难,十日之后,拿下莽山,巡狩县州。几位可以拭目以待,尽看风云变幻。 到时候,再做定夺!」 纪渊微微仰头,把琼浆一饮而尽。 他话中意思很明白,县州之前,四派可以选择上不上北镇抚司的这艘船。昙州之后,倘若再有异心,那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 众人闻言面色一凛,晓得这位年轻千户不仅仅要压服五派,还要收拢人心!纪九郎并非打算做兴风作浪的狂雷掣电,而是冲开阴云的参天大树! 雷电过处,万类胆寒,只能维持一时; 唯有通天达地,庇护众生,才可引来归附。 碧水宫的云南珠美眸闪动,不得不承认,这位纪千户年岁不大,豪气却是干云。于他跋扈、骄横、霸道的表面下,亦有一股横推千山、脚踏江河的桀骜气! 「定扬侯郭铉以往碰到的钦差,要么骨头不够硬,要么本事不够大。这一次,东宫派来纪九郎,却是没那么好打发了!」 ...... .....- 约莫一炷香后,其余四派掌门各自找个借口,离开浣花剑池的山门,并未久留。他们打算盘桓靖州一阵子,且看纪渊如何拿下莽山,发兵昙州。 取代谢明流,成为浣花剑池新掌门的纪渊,也未做什么清洗安排。 其他一切照旧,只是废止了门派 名下的风月产业,将其移交给兴致勃勃的洛与贞。 他没谢明流那么厚的脸皮,可以把门中的女弟子,当成货物拿去结交权贵,侍奉边将。许是因此,浣花剑池的众多弟子,对于北镇抚司,大多都未存有敌视之心。 回到屋内,纪渊调养五脏六腑,平复体内十道金色气脉。 皇天道图当中,那条青色命数【纳头便拜】光彩熠熠,好似吞服大补药一样。 成为五行天的盟主之后,纪渊映照自身,发现头顶三寸的气数浓烈翻滚,再次膨胀数圈。那道封王的旒冕,条条垂下的贯珠摇动,竟是凝结出五彩颜色。 原本的九旒,再增一道!变成十旒之数! 极为接近礼法当中,人道帝王的十二旒规格! 这让纪渊有些疑惑且不解,他虽有【鹰视狼顾】紫色命数,亦有脚踏七星】上等命格。可却从没想过揭竿而起,造反称帝的大逆念头。 景朝再如何而言,终归是一条承载亿兆生灵的平稳大船。哪怕将其倾覆,也不会让天下变得更好。 况且,还有白含章这么一位想做圣贤明君的东宫储君。 「历朝有【鹰视狼顾】之相的枭雄权臣,都要等待幼主临朝,才起篡位之心。 我这又有什么机会,不提白重器的【紫微坐命】,白含章的【群龙舞首】就可以压住绝大多数的潜龙!穆如寒槊那种排定命盘,独享百蛮残余气运的枭杰,也比不过!」 纪渊眼底掠过一丝困惑,对于这般变化有些难以理解。随后按下无由的杂念,继续映照自身。 只见那道封王的十旒冕,进发寸寸精芒,好似日月毫光,深入冥冥虚空,照彻大千寰宇!「压服辽东五大派,我本来深厚的禄命,又添一把火! 跟脚好像也有提升!」 纪渊眼皮低垂,仔细感悟气数转化的玄奥道理。禄命代表着人之一生的盛衰、福祸、寿天、贵贱。 原本他只是中上之数,但从天运子那里削减攫夺一番之后,已经拔擢到上上之选。放到数劫之前,叫那些大宗大派看见,也会欣然收入门墙。 「相传,太古劫前,那些先天生灵就是得天独厚,坐拥数十万、上百万的浓厚禄命。因此生来与众不同,近乎无师自通,参演大道,执掌权柄。 其中像是真龙、风鸟、天凰、麒麟、乃至于大巫······诸如此类。都曾称霸数个纪元,乃至于一劫之久,辉煌鼎盛! 若非争夺最终的那张尊位,各自攻伐大战不休,也未必有后头的五仙崛起,册封众神,拟定诸圣。更别提,五虫之一的人族崛起了!」 纪渊深吸一口气,越是发掘钻研古史,他越能感受命运气数的莫测无常。纵然强如先天生灵,似乎也难逃气运消涨的劫难,只能应下。 「难怪,古往今来,上到神魔、下至仙佛,听到「应劫」二字,无不头皮发麻。」纪渊眸光深邃,好似倒映虚空,隐约有所明悟。 他头顶三寸气数凝聚的十旒冕,忽地闪过一丝黑红色泽,如同无边墨海滴落殷红血水。 极为隐秘,难以捕捉! 若非他参得气运转化,灾劫难逃的大道至理,也不见得能够觉察到!「杀身之祸!」 纪渊眸光一缩,念头明灭不定,开始运转起来。 推演数百种可能之后,最后定下两个源头,一是定扬侯忍无可忍,二是三更堂不知死活。 「与截杀的孟长河、天蛇峰的赵垂不同,这一次隐秘无形,近乎于无,可见对方精通遮蔽气机的秘法。 否则,命格气数早该有所提醒才对。」 纪渊面色微寒,他忽然想到关于三更堂中,有杀道宗师坐镇总舵的传 闻。「真是五重天的刺客,任凭我怎么防备,也难抵挡得住! 怪不得定扬侯府风平浪静,始终未曾计较梁种被杀之事,任凭我纵横靖州搅弄风雨。杀道宗师一经发动,绝无失手的可能·····.」 坐在静室内的纪渊,好像坠入冰窟,周身不可遏制的浮现冷意。这并非畏惧,亦或者胆怯,而是趋吉避凶的生灵本能。 「求援于临济大师?不妥,即便我是衣钵传人,可事事都要护道者出面解决,岂不显得无能。唤来监正么?并非不行,只是钦天监超然朝堂,将其拖入辽东巡狩,也很被动。」 纪渊收拢心神,斩灭纷杂念头,意欲推演出最为合适的解决之法。 他并不盲目,能够斩杀谢明流,压服同为四重天,甚至已经开辟气海的其余几派掌门。一是朝廷官位作护身符,让那些辽东武林的一方巨擘束手束脚,心有顾虑; 二是命数、命格的累加,诸般功法的积蓄,让自个儿具备逆伐手段! 可与一位杀道宗师放对,敌暗我明的劣势局面下,纪渊自问很难活得下来。四重天的敏锐灵觉,几乎不可能捕捉得到五重天刺客的森寒杀意。 「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我所能够借用的助力之中,唯有他最合适,也足以应付三更堂的杀道宗师!」 忽地,纪渊眼眸闪亮,如蕴慧光,拿出那枚鹰爪也似的乌紫符印,打开潜藏虚空的玄牝之门。「天运子道兄,你还在么? 厉某再来叨扰,有一事相求!」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三枚念头消灾难,赤色命数【叫魂】法 玄牝门户当中,绽放出无量光华。 乳白波涛翻涌滚动,几如实质一般,好似无边无际的浩淼汪洋。 纪渊进入其间,心神所化的那团硕大光球,宛若游鱼恣意徜徉,寻觅着天运子的踪迹。 颗颗念头摩擦迸发,好似撞动洪钟大吕,心念传递开去,震荡四面八方。 “天运子道兄,你还在么? 厉某再来叨扰,有一事相求!” 这句话如同巨石砸落平静湖面,溅起深浅不一的道道涟漪。 未过多久,煌煌如骄阳的庞大光球,好似陨星坠地,拖曳出长长焰尾,迅速来到纪渊的面前。 “厉兄,你这般频繁进出玄牝之门,小心心神失守,同化之险。” 天运子顿悟佛魔一体,万法唯识的大道至理,修为勇勐精进,隐约又有重回巅峰的趋势。 其人参修的根本法门《万业尸仙论》,顷刻就被推上十九层。 一颗颗念头炼得晶莹剔透,可见如牛毛也似的电芒滋滋作响,孕育阴阳变化。 俨然已经是打破生死屏障的九品鬼仙! 甚至于,天运子的心神魂魄之凝练圆融,莫名有种去伪存真,蜕变元灵的趋势! 放在万宗争鸣的上古时代,堪比修成元神的“真君”! “许久不见,天运子道兄功行大增,可喜可贺!” 纪渊念头一闪,看到那团烈阳当空也似的耀眼光球,微微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天运子当真能够破而后立,接续道途! “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然没错!” 纪渊不禁感慨道。 天运子置身于玄牝之门,时时刻刻处于坐忘境界,无论是推演功法、参悟道术,都事半功倍。 加上此处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他又得到奇士垂青,能够长留其间,攫取无数传承。 诸般加持之下,有望重回五境宗师倒也正常。 毕竟这种大造化,对于当世任何一位绝顶奇才,皆是可遇而不可求! “照此看来,天运子的禄命并未被完全削尽,奇士也没有彻底放弃这位天选棋子。” 纪渊心思浮动,表面上作出欢欣之态: “多谢道兄关心,厉某如今炼神观想略有小成,倒也不惧玄牝之门的沉沦诱惑。” 一大一小两个光球闪烁,各自传出心音,进行交流。 “这厉飞鱼道武双修,也不是易与之辈,需得谨慎应对!” 天运子念头闪动,心中有所警惕,却也是爽朗笑道: “厉道友这一次,又有什么事?” 纪渊踏入玄牝之门前,就已梳理清楚前因后果,此时如同信手拈来: “天运子道兄有所不知,那纪九郎最近风头很盛一时无两,已经压服辽东五大派,坐上盟主之位。 厉某自认不是对手,所以也没有寻他的麻烦。 本想着安静蛰伏,等待时机,反正闲着无事,又打算去找道兄你的那方易命宝匣。 却不料行到半路,惹到无法应付的大敌,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躲进这里,勉强避上一避!” 天运子有些诧异,他与厉飞鱼打过几次交道,晓得这个人的一些底细。 本身武道四重天,且还是独创真罡,又修炼神观想法,可谓手段众多。 倘若生在玄洲,拜入六大真统。 此等横溢天资与超拔才情,足以名列绝顶天骄! “何方神圣?竟把厉兄逼到如此境地? 难不成是姜赢武?亦或者王中道?” 天运子饶有兴致问道。 当今世间,未入五重天的绝顶天骄,公认只有四位。 其中两人是兵家大材,曾经惊动过武庙的稀罕好苗子。 一者为上应天星姜赢武,一者为统率飞熊卫的王中道。 按照天运子的想法,若非遇到这种际遇、天资、传承、气运皆是上上之选的绝顶天骄,厉飞鱼不至于这么狼狈! “是个老家伙!厉某得罪那劳什子三更堂,结果引出一尊杀道宗师! 那老贼以大欺小,毫无风范,实在难缠得很!” 纪渊添油加醋似的,绘声绘色道。 他经过数次推演,发觉自己所能够依仗的助力当中,天运子无疑最合适。 后者作为灭圣盟的右护法,奇士序列天选,道武双修的宗师高手。 真要算计一尊杀道宗师,实乃手到擒来,十拿九稳! “三更堂?” 天运子心神略有起伏,似是意外。 他在灭圣盟中,地位举足轻重,当然清楚掖庭九姓、穆如寒槊这些过往隐秘。 实际上,那位统率关外百蛮余部的真煌王,之所以能够站住脚跟,其中也有灭圣盟暗中相助的部分缘故。 “厉兄所说的那人,应该是掖庭之主,穆如寒槊曾经收服的一个奴才。 诨名叫‘老刀把子’! 他原为啸聚山林,横行一时的辽东响马头子,百蛮势大的时候,依附金帐贵胃,后来景朝初立,又想受定扬侯的诏安。 可惜,白重器下令破山伐庙,燕王白行尘率领大军,将白山黑水几百座寨子挑个干净。 这老刀把子假死逃生,几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去。 后来不知怎么,遇到穆如寒槊被收入门下。 他这人不知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又撞到悬空寺的怒金刚手上,被打个半死。 每每碰见这种硬茬子,却又能不死,真真稀奇!” 天运子不愧是宗师人物,对于天下有名有姓的武道高手,无不精通知晓来历跟脚。 “他从穆如寒槊那里,得了一部上古刺客道的传承,尤擅遮蔽天机,隐匿身形。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必然见血,确实不容小觑! 成为掖庭的家奴后,老刀把子改头换面,创办三更堂,乃是幽冥录上的第一号杀手!” 纪渊心神闪烁,将这番话字字烙印念头,他没想到三更堂竟然是掖庭九姓的藏身之处。 难怪总舵极为隐秘,鲜为人知,连鬼手血医这种名列天字榜的拔尖之辈,也不清楚! “天运子道兄真是渊博,无愧于奇士垂青,叫人钦佩!” 纪渊恭维一句,随后故作讪讪道: “能够从燕王白行尘手上捡回条命,那老刀把子绝非寻常。 厉某也是平日轻狂惯了,没弄清楚玄洲局势,方才不小心惹到这样一尊大敌。 还请道兄教我,如何化解此难!” 天运子颇为满意,只要人有所求,就可为他所用。 倘若厉飞鱼是个无欲无求的澹泊性情,反而难以下手,寻找破绽! 于是,他澹澹开口道: “老刀把子并非杀道宗师,他的确曾半只脚踏入过五重天,但可惜的是,这人与三更堂的‘蛇吞象’冷悬、‘灵鳌’乔和,曾经接过一桩泼天的暗花悬赏! 厉兄可知是什么?” 奇士麾下是不是都爱卖关子? 纪渊心下腹诽,却装出迫切样子问道: “厉某消息闭塞的紧,哪里清楚。 还请道兄为我解惑!” 听到纪渊这样说,天运子不由念头膨胀,醺醺然也似,好像三伏天痛饮冰镇茶汤般舒畅。 “白山黑水一半姓年、一半姓郭。 这句话,想必厉兄你多少也该有所耳闻。 可为何现在变成定扬侯府一手遮天? 三更堂又凭什么能够于辽东立足? 要知道,它可是一股杀人谋生的刺客势力,最让景朝深恶痛绝! 厉兄,这桩事放在灭圣盟中,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一手之数,你切勿外传。” 纪渊心神巨震,好似有所猜想。 定扬侯他的胆子,当真能够大到那个地步? “厉某绝不与第三人提及! 请奇士与血神共同见证,厉飞鱼若有违背今日之约,叫我不得好死,死于万箭之下!” 天运子感知到那团光球的剧烈动荡,不由地更为得意,又见纪渊发此毒誓。 终于不再卖关子,心音凝练如线: “幽冥录第二的‘蛇吞象’冷悬,修炼消蚀气血的邪魔功法,除非绝品真罡,否则无所不化,极为棘手; 幽冥录第三‘灵鳌’乔和,炼化一枚千年龟甲入血肉,守御之强,可受宗师一击。 这两个,加上一个半只脚踏入宗师的老刀把子,厉兄你觉着那笔泼天的买卖,应该是什么? 无需多想,杀宗师尔!” 未等纪渊回答,天运子就给出答桉。 他语气中颇有欣赏,继续说道: “郭铉心够狠,也够果决。 他知道昭云侯年长兴是掣肘自己的枷锁,所以忍了五十多年,始终未曾有过半分不快。 可惜,年长兴晓得一些隐秘事,让郭铉再也容不下他。 所以,老刀把子、冷悬、乔和,三人齐齐出手,刺杀兵家宗师年长兴! 最终将辽东,变成定扬侯府的天下! 当然,这些掩埋的旧事,对于厉兄来说并不重要。 贫道要讲的是老刀把子,刺杀一位兵家宗师,焉能不付出代价。 冷悬和乔和死无葬身之地,他也没落到好,心神内景也砸碎得一塌湖涂,说是杀道宗师,都算抬举。 充其量不过半步五重天,且还只能发出倾力三招。” 纪渊十分的震骇,并非老刀把子,而是定扬侯借三更堂之手,除去昭云侯的惊天举动! 究竟要掩盖什么,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与造反没什么两样! 一旦暴露半点端倪,满门皆要死绝! 哪怕从龙有功,跟圣人情分不浅,府中藏有丹书铁券之类恩赐,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三更堂伏杀年长兴,昭云侯府不可能毫无察觉,却也未曾声张。 其中的内情,只怕干系极大!” 纪渊收拢杂念,再次请教天运子: “半步宗师倾尽全力,厉某也未必受得住。 况且,老刀把子走得是刺客道,出手就是天惊地动,无法抵挡! 道兄,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厉某逃脱这一劫? 这份救命的恩情,天大的因果,厉某必定偿还!” 天运子念头接连闪烁,如同一团团电光碰撞,迸发撕裂虚空的轰然大响。 他正在考虑思索,到底要不要帮这一把。 灭圣盟与掖庭那帮死剩种,并无几分亲近,更谈不上同道中人。 那位大蛮尊,相传乃是太古神位,得过巫道传承。 穆如寒槊这些年来,渐渐坐大起了异心,双方各怀鬼胎,都恨不得吞掉对方。 片刻后,天运子开口道: “厉兄,要除这个老刀把子也不难。 刺客道中人,杀生之前都要祭炼剑器,以正心意。 斋戒沐浴数日,调和身心,将磅礴无匹的杀机、杀意、杀气收敛到极致。 一时半刻,他未必寻得到厉兄,倒有些准备余地。 尽管贫道抽不开身,无法离开玄牝之门,为厉兄消灾解难。 但贫道可以炼化三枚念头,于其中封印三大道术,交与厉兄你。 相信足以应付老刀把子的三大杀招!” 天运子成竹在胸,他堂堂灭圣盟右护法,与纳兰桀、江神宵齐名,跻身当世绝顶的宗师人物。 料理一个半步宗师,实在易如反掌! 这辈子,天运子除了大意轻敌,阴沟里翻船,栽在那纪九郎的手上。 他就没吃过别人的大亏! “多谢道兄,赐我三枚念头!” 纪渊装作诚惶诚恐,连连回答道。 看到火候成熟,天运子方才说道: “你我能够于玄牝之门相遇相识,可见是天赐的缘分,倒也不用计较其他。 只不过,贫道修持《万业尸仙论》,乃实打实的因果之道。 讲究一啄一饮,皆由前定,皆有来因。 厉兄须得想清楚,取贫道这三枚念头护身挡灾,等于结下一段因果,日后必要还清,否则……层层纠缠之下,便如火上添油,愈烧愈烈。” 纪渊心头一凛,当即问道: “不知该怎么个偿还法?” 天运子微微一笑,心神滚烫浮现炽烈贪意。 他那具钟山照暝圣体损毁于纪九郎之手,失去躯壳,沦为阴神。 即便日后修成《万业尸仙论》与《空殛十灾经》,也得再寻合适的鼎炉,寄托残余三魂。 这个厉飞鱼的身子,就很不错! 魂魄坚固,肉壳强横,阴阳结合,上上之选! “贫道付出三枚念头,所求也不多。” 天运子收敛老饕似的饥渴,忍住垂涎欲滴的冲动,轻声笑道: “只盼厉兄以此身、此心立誓,逃脱此劫后,若听贫道呼唤其名,必须应答三次。” 纪渊忽然心神一颤,冥冥感到莫大的危险降临。 皇天道图滚滚垂流,荡漾光华—— 【叫魂(赤)】 【百越邪术,唤三次真名,皆应答之,真灵失落,灵智蒙昧】 “这有何难!道兄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只需叫我三声,厉某听闻,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前去!” 纪渊眸光掠过,心神复又稳定下来。 反正厉飞鱼结下的因果,与他纪九郎有什么关系? “厉兄果然是爽快人!” 天运子运转《万业尸仙论》,发觉成功攫取到一缕因果丝线,不禁大为满意。 等他踏出玄牝之门,厉飞鱼的肉壳、魂魄,皆为自己所有! 有道是,人死债消! 如此一来,方能消弭因果孽业! “厉兄,待贫道纵横玄洲,屹立绝巅。 用的也是你的脸、你的名字。 不算委屈你!” 天运子智珠在握,心中颇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四百八十章 钉头七箭书,开府建牙令 见到同为四神麾下的厉飞鱼,应下这桩因果,天运子爽朗一笑,也不磨蹭,当即就运转三魂,将淬炼得如有电弧跳动的晶莹念头斩出。 像他这种打破生死屏障,修成九品鬼仙的道术高手。 一念演化百千,驾驭水火风雷,凝聚真身与血肉无异,可谓是神异无比。 所以,天运子才有信心,仅用三枚念头,就可以挡得住半步宗师的可怖刺杀! “厉兄,你懂得炼神观想,消化贫道这三枚念头应该不难。 只需寻几个小物件,将之附着其上,随身佩戴就好了。” 天运子斩出三枚念头后,那团烁烁生辉的庞大光球,明显黯淡下去。 要知道,道术高手的根基所在,皆系于心神魂魄之上。 斩出念头,无异于用钝刀割自身的血肉,消耗极大! 通常来说,除非是有救命的恩情、过命的交情! 否则,鲜少有人会如此做! 休看天运子如此轻易斩出三枚念头,这般严重的损伤,至少需要苦修数月之久才能恢复过来。 “道兄辛苦!今日的援手之情,厉某定当铭记五内,永生不忘!” 纪渊那团心神猛然一个伸缩膨胀,就将天运子的三枚念头吞入进去。 如同服用大补药一样,原本坚硬如金刚石的心神魂魄,瞬间发出“喀嚓喀嚓”的碎裂声音,不断分裂衍生! “好生磅礴的精神意志!圣如佛,邪似魔……倾尽亿兆生灵之血肉、芸芸众生之魂魄,供养己身超脱彼岸! 这就是天运子的心灵本质么?!” 纪渊心念闪烁,他参悟劫运变化,心神经过仔细打磨。 如今,莫名有种澄澈如明镜的深重意味。 好似能够映照须弥芥子,巨细无遗! 所以,纪渊接纳天运子斩出的三枚念头时,从中感受到一股炽烈的贪欲。 佛门把“贪、嗔、痴”称为三毒,认为世间众恶皆起于此。 其中“贪”是众生的利欲之心,堪称永不满足,永无止境。 天运子便是一颗贪心无穷,如化外天魔餐食万类,恨不得将寰宇的所有好物都窃为己有! “天运子这与入魔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作为奇士门下,走这种路数并不奇怪。 执着到极致处,天魔顿悟可以成佛,佛生无明也会沉沦堕落……” 纪渊颇为小心,第一时间勾动皇天道图,防止天运子留有暗手。 确认无误,方才运转心神魂魄,迸发灿灿光亮,徐徐炼化三枚大如斗的晶莹念头。 “印象中,天运子此前,并无那道赤色命数【叫魂】,没想到他失去肉身躯壳,又被削去禄命,让我攫夺众多命数……还能破而后立,重回巅峰。” 纪渊默默思忖,道术高手的攻伐手段拢共分为两种。 一是立法坛,引灵机,以心神法念为引。 像是凉国公府客卿袁柏,修炼五鬼搬运,就是这种路数。 讲究一个杀人于无形,但弊端在于耗时耗力。 一旦叫对手窥破真身与法坛所在,极容易阴沟里头翻船,被欺近斩杀。 二是用自身念头为凭,修炼本命大术,好处在于没有法坛、灵机等诸多约束,信手拈来,方便得很。 坏处在于人之念头乃魂魄凝聚、心神淬炼所成,并非无穷无尽。 用去多少,便减多少。 如同一口大缸,不断地往外舀水,只出不进,精神空虚。 长此以往,不仅会慢慢掏空自己,沦为神志不清的行尸走肉。 还可能引来邪祟觊觎,侵占肉身,彻底消亡。 简而言之,这两样攻伐手段,一是借天地之力,不伤自身; 二是用本尊之法,须得谨慎。 很明显,天运子这一道赤色命数【叫魂】,便是本命大术。 “一道‘烛照光阴’,能够回溯过去之身。 一道‘叫魂’,可攫取真名,打落真灵。 若非遇到当世道术第一人的监正,为我护道的临济大师…… 天运子拿捏我,当真就像踩死蝼蚁一般!” 纪渊心下微微警醒,这一道叫魂邪术,须得好好提防才是。 绝不可将自身“真名”泄露,使其落到天运子手上。 这个“真名”,并非字面意思,而是风水命理当中的生辰八字,即出生之时的天干地支四柱神煞。 只要让精通巫蛊之术的旁门左道知晓,便可以暗中加害。 最为可怖的,莫过于太古神魔时代的“钉头七箭书”,拜散三魂七魄,仙佛亦是难逃。 “还好!我乃天外来客,异界生灵,生辰八字并非原来那样! 再加上厉飞鱼乃杜撰之人,跟脚来历皆为虚假,唯独一道气机是真。 只不过,道术诡谲,不可轻视。 改日寻问个法子,将其破解才能安心。” 纪渊一边炼化念头,一边凝神思忖。 要想不受真名蒙尘之难,必须重定四柱,排列命盘。 以打破十类生灵的天然桎梏,宰执自身! 传言命盘得成,才有冲击神通的资格! “我如今晋升封王气运,命数渐渐增多,也是时候应该考虑命盘。 【脚踏七星】命格,还有两颗未曾点亮,一是文曲、一是破命。 悉数攫夺,就能从‘黄天’、‘赤天’、‘苍天’当中,任选一道晋升。 最终将命格蜕变,排列命盘!” 纪渊心神冥冥,默默思索日后所要走的道路。 破军是杨洪,文曲暂且不知下落。 凉国公这座大山横亘在前,又该怎么跨得过?! “要么就看当世还有没有除此之外的文曲与破军; 要么只能耗费海量的道蕴拓印……杨洪是兵家宗师,又有天星入命,想从命格上压制他,悄无声息拓印命星。 难如登天!” 纪渊收拢杂念,将全部精神放在炼化念头上面。 门中无岁月,如溪流淌过山石,过而无痕。 …… …… 东宫,詹事府。 身着明黄常服的白含章坐在上首,正与一众心腹议事,商讨国策。 江南、辽东、莽荒边塞……各地的折子如雪花片一样,飞到东宫的案台上。 “马政之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怠慢! 圣人登基之初,曾经巡视天下草场,设立牧养马匹的分址。 可见其重要!” 白含章拿着一份折子,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大统二十一年,太仆寺登记在册的种马数量,尚有二十七万匹,如今六十五年,反而递减到十九万之数! 谁能告诉本宫原因所在? 是兵部下面的太仆寺办事不力,亦或者另有情由?” 今日商讨的是马政。 此乃军国要务! 不可随便掺和发言。 因此,屋内列席的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片刻的寂静后,詹事府的主簿上前,躬身回禀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朝马政规模之大,乃历代之最。 为了维系运转,不仅开发牧场,还于府州各地设立马寺。 甚至让官府推动百姓养马,即提供一定数量的种马,随后分配于各家各户。 北地是每五户负担一匹马的饲养,南方则为十户左右。 每年将种马生出的小马驹交给官府,再登记入册,归进牧场,以便太仆寺统筹调拨,发往九边。” 这位主簿显然平日有过了解,颇为着重马政,所以娓娓道来,讲得细致。 “圣人定下的这一套规矩,并无任何挑错之处。 每一户参与养马的人家,都由官府补贴,共同分润。 官府再从太仆寺领取,国库专为马政支出的费用。 可从大统四十五年开始,情况就有些不同。 许多府州的官衙,不愿支出这部分补贴,遂以徭役的形式,强自勒令百姓养马。 且若养的马生病死去,亦或者未能每年上交一匹合格的小马驹,还要进行惩罚。 因此催生出‘消灾钱’,意思是若不想被抽鞭子或者杖打,就要再另外花钱消灾。 更有甚者,太仆寺为了明面好看,还会与府州串通,对上刻意虚报登册的马匹数量,赚取国库调拨款项,然后对外声称几处牧场遭瘟死伤; 对下再把这些根本不存在的马匹死伤数目,分发给其他府州,让他们作为名目,找养马百姓索赔,大肆捞取银钱! 殿下,试问这种赔本的买卖,有谁愿意做? 渐渐地,北地许多养马人开始不堪忍受,选择逃亡,这才有‘响马盗’的出现! 南方更是有‘宁为家奴,勿做马夫’的谚语流传。 许多豪族士绅,他们专找那些被官府指定养马的人家,为他们缴纳马匹,尔后让其签下一纸卖身契,世代为奴!” 白含章捏紧那份太仆寺递上来的折子,面无表情道: “大统四十五年,乃圣人闭关,本宫监国的日子。 架在脖子上的刀没了,太仆寺吃马政拨款,府州巧立盘剥名目,豪强得利蓄养家奴……好!好得很! 官逼民做贼,官逼民为奴!” 这番话一出,整个詹事府鸦雀无声,外界皆以为太子殿下宽厚仁德。 可作为东宫中人,方才清楚这位监国储君的雷霆手段! 只要不越界,哪怕处置贪官污吏,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 可一旦跨过殿下心中的那条底线,纵然皇亲国戚、从龙功臣,下场也很堪忧! 当年朔风关的拒蛮城一事,后面多少将种勋贵被问责,诏狱一度人满为患,菜市口血流成河。 “万俟主簿,你继续说。” 白含章收敛一瞬流露的震怒心绪,淡淡道。 “刚才那些是马政凋敝的原因,马匹减少的根源,其实在于牧场。 近十年来,许多牧场被大量垦占,皆为……” 叫做万俟世的詹事府主簿抬头一瞥,看到端坐如山的太子殿下,壮着胆子道: “皆为地方的官军与豪强! 除去西北的龙河牧场至关重要,没人敢染指,江南的明光牧场、黄寨草场、辽东的晋云牧场……如今缩减五分之一有余。” 白含章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太仆寺的折子放下,眼光低垂问道: “万俟主簿是稷下学宫出身?” 坐在前列的万俟世躬身答道: “微臣乃稷下学宫平祭酒的门生,如今在翰林院论撰文史。” 白含章颔首道: “马政之事牵扯深远,詹事府寻常倒也没人碰这个。 你能够潜心考察,详实了解,殊为不易。 这样吧,今后由伱去做太仆寺少卿。 本宫稍后会修书一封,于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让他彻查兵部收录的军马名册,少一匹,地方府州与七品以上的录事人员,皆受追究。 照万俟主簿你刚才讲的那个情况,从太仆寺卿、到太仆寺少卿、太仆寺丞剩不下几个。 你正好去填补空缺。” 詹事府中,众人望向万俟世的眼光颇为艳羡,主簿不过从七品,且无实权。 而太仆寺少卿乃从四品,为兵部要员! 这样的拔擢,等于连跳三级,平步青云! 日后未尝够不着那张尚书亦或者侍郎的重臣宝座! “微臣不胜惶恐,叩谢殿下!” 万俟世将腰弯低,拱手作揖道。 “不必如此,本宫用人向来简单,有能者居之。 今天你以马政升任少卿,他日若是做事不力,自然会有第二个人在本宫面前激扬高论,好取代你的位子。 望你能够踏实办差,扫出太仆寺的不正之风!” 白含章摆手,示意此事告一段落。 詹事府中众人也心知肚明,殿下将彻查一事交到五军都督府。 摆明了,是要谭文鹰与兵部打擂台,顺带敲打尚书姜归川。 这一套下去,太仆寺不仅要被五军都督府查个干净,还得承受兵部的怒火。 只怕又要杀得人头滚滚,才会罢休! 白含章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面上略有疲惫之色,轻声问道: “对了,本宫打算赐一道开府建牙令,诸位有何看法?” 太子殿下的话音落地,彷如惊雷霹雳轰然炸响,激起千层大浪!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是大变。 不怪他们有如此表现,委实是“开府建牙”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 宛若大岳压顶,足以掀动狂澜! 这是唯有王公权贵、功勋大臣,才有得到的极致恩宠与显赫封赏! 纵观景朝,除去四位藩王以外,只有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宗平南得此殊荣! 凉国公杨洪、定扬侯郭铉,这等从龙功臣都没有。 他们之所以能够手握私兵,豢养家将,更多是踩在朝廷法度的边界上。 而非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詹事府的九品舍人萧宪,看到左右皆不出声,自觉是表现的机会。 于是,起身越众而出,拱手开口问道: “不知殿下要给朝中何人如此隆恩?莫非是朔风关的王中道?亦或者在裂海走廊练兵的姜赢武?” 白含章长舒一口气,面上隐约浮出笑意,摇头道: “并非这二人。 本宫昨日收到密报,巡狩辽东的纪九郎,已经拿下靖州。 并且献策上书,意欲重立白山黑水之庙宇,册封诸多野神,以神道治人心。 本宫觉得此计可行,所以打算放给他开府建牙之权。” 萧宪面皮一抖,几乎想也没想,就惊呼道: “殿下不可!北镇抚司巡狩一地,已是手握生杀大权,难以节制! 倘若再与开府建牙之名,那……岂不是与封他异姓王没什么两样! 本朝从无先例!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萧宪这一番话倒也不全是出自私心,虽然他跟纪渊有过一两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过节。 主要开府建牙者,不仅可以设立衙门,树立旗帜,处理诸般要务。 还能够招募下属官员,无需经过朝廷允许,自行任免拔擢。 遍观三千年的人道新史,大炎朝唯有三公、大将军才具备资格。 如何怎么看,纪渊都当不起这份封赏! “本朝没有先例?” 白含章好像陷入沉思,眉头微微皱起。 这让萧宪松下一口气,众所周知,太子殿下极为注重规矩,尤其是圣人定下的各种法度。 可还未等他心念落下,就听到上首传来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音: “既然若无先例,那就自本宫起。”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十日之期,脚踏千山 殿下要开先例? 萧宪心下大惊失色,几乎难以掩饰震骇的情绪流露。一个尚未及冠的五品干户,受开府建牙之封赏? 难不成,太子爷这是想做炎武帝,所以把那个纪九郎当成冠军侯了?要知道,纵观三千年的人道新史,及冠之前开府建牙者,也就两位。 一是大炎朝的冠军侯,十八岁为剽姚校尉,亲率八百骑兵,前后两次打穿裂海走廊。十九岁再被拔擢,封骠骑将军,生擒北院大王,成功封狼居胥! 由此加封冠军侯,赏赐开府建牙之殊荣! 二是盛太宗,其十六岁带兵解救被困燕云关的大业炀帝,吓退蛮族大军,十八岁随父亲起事造反,统领玄甲军,打垮平天寨。 不到二十岁,便已经开府建牙,设天策府,官拜上将!那时候的盛太宗,麾下能臣如云、悍将如雨。 甚至让太子与齐王忌惮不已,选择联手相抗!「殿下!无功厚赏,只怕不能服众! 倘若纪九郎只因备受东宫器重,就能无视规矩法度。 那叫镇守朔风关的王中道、身在裂海走廊,吞风饮雪的姜赢武,怎么想?」萧宪俨然耿直进言的忠臣一样,语气激昂铿锵有力。 「开府建牙之权,便如尚方宝剑,绝不可轻易赐下!」詹事府的正屋之内,众人眼观鼻、口观心,皆默不作声。 放在东宫当中,唯有少师、少傅、少保,能够直指太子过错。因为他们在名分上,都是白含章的老师。 可自从太子爷担下监国重任后,三少之位空悬已久。 再之后,便是左右春坊的院首、中允、赞善、司直郎等各种属官。 他们并无实权,却能参与政务,商讨国事,好协助太子爷理清脉络,对于各种问题献言献策。等同一座小朝廷! 如今,这间大屋里头的多数属官,其实都很认可萧宪所言。 首先,北镇抚司只受黑龙台的调遣辖制,也只对圣人奏报秘辛。 即便太子爷再怎么拉拢,他一日没有登基坐殿,便难以完全掌握南北两座衙门,反而落下把柄,显得急功近利。 可若等到白含章继承大统,那黑龙台的归附就是顺理成章,根本犯不上耗费心力,做这份无用之功!其次的话,纪渊从不入品级的云鹰缇骑,坐上五品千户位子,才过去短短半年。 再封赏开府建牙之权,岂不是摆明要跟辽东边将唱对台戏。 上一次,太子爷下旨阻拦凉国公入京,处置杨榷,就已经寒了淮西勋贵的心。 现在又毫不遮掩,冲着辽东边将下刀子,岂不是把这两座山头,往其他几位藩王那方推!詹事府众人身为太子属官,他们所做的一切,必定都是直奔从龙而去。 自然不可能眼睁睁见着白含章,因为一时的任性,损伤东宫一党的势力羽翼。「萧舍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殿下,纵然纪九郎武骨卓绝,天资横溢,可到底年轻,日后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没必要急于一时,大加提拔。 如今就给开府建牙,接下来又该怎么封赏?」 一位从八品的司直郎好像得到授意,亦是起身走到大屋中央,拱手作揖道。「确是如此,巡狩辽东寸功未立,凭什么受封赏? 我若是纪九郎,哪怕殿下执意恩赐,也无颜接下!」又有一名从七品的录事出言附和。 由于白含章用人不问出身,议事畅所欲言,对于纳谏保持鼓励,詹事府倒也没有很明显的上下尊卑。随后,又有几个六品的赞善、中允站出来说话,恳请太子殿下三思而行。 「寸功未立?」 白含章坐在那张雕龙大案后面,从堆积如山的折子里面,随意抽出 四五本甩到下方。「华容府斩杀赤练、白眉两大法王,帮主怀王揪出藏在三千门客的灭圣盟余孽! 更不提,拦截入关的右护法天运子,挫败这个奇士天选······三更堂派出七八个杀手,也被纪九郎杀得干净。 那些人,皆是大寇! 个个都在六扇门的通缉文书上,没有谁低于千两悬赏! 前不久,纪九郎还呈上一份至关重要的密报,抓到本朝天字号大逆,穆如寒槊的蛛丝马迹!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该赏?」 萧宪弯腰捡起那些辽东发来的折子,打开扫看过去。 里面记述详细,远比白含章所说的要丰富,也更令人难以置信。 若非有华容府主周绍成为证,他是绝不相信,区区一个五品千户能够搅出这般大的风浪!「殿下,有功可赏!只是赐下开府建牙的大权,未免有些过于隆重!」 萧宪埋低脑袋,咬牙说道。 「本宫晓得你们是什么心思,觉得纪九郎巡狩辽东,收拾烂摊子势必得罪各方。赏他,无疑会让东宫名声受损。 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有行革新之举,而不流血、不动刀兵的好事?诸位都是学宫的俊彦,平时坐在詹事府高谈阔论,激扬文字。 所想所求的,乃是丹陛之下,身披朱紫官袍!」 白含章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沉声道: 「但凡治国之才,切忌眼高于顶,只瞧得见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却不愿看一眼底下的情况。你们一个个都讲,纪九郎所立功劳配不上开府建牙的封赏。 可谁曾想过,五品的千户带几百人,巡狩白山黑水那样的苦寒地,每走一步,等待他的是什么?拦路的豺狼虎豹,凶险的刀山火海,不怀好意的草莽龙蛇,手握重兵的彪炳武侯! 易地而处,尔等可愿走这一趟? 倘若有人应答,本宫立刻下旨,外派到朔风关、绝云城、裂海走廊······」屋内鸦雀无声,静到落针可闻。 「怎么?这时候不见诸位的慷慨志气? 看来你们也清楚,这是一桩闯龙潭、探虎穴的苦差事。可既然明白,为何本宫要封赏纪九郎,全部认为不妥? 难不成,纪九郎尽心尽力给东宫办差,临了,本宫还要把人推出去,平一平淮西勋贵、边关武将的怒火?这就是诸位的治国之策、用人之术么? 倘若如此,本宫很会失望!」 白含章缓缓起身,双手撑着大案上,如真龙垂眸,凝成实质般的威严散发,叫众人肩头一沉,险些跪倒下去。 「你们想的是,本宫还未登上大位,需要拉拢勋贵、安抚边将,这样才能平稳等到圣人出关,继承大统的至尊宝座! 这样的事,监国二十年,本宫日日都在做。如今,规矩该变一变了!」 始终未曾出声的詹事府院首,终于起身拱手道:「殿下所言不错,圣人曾言,马政为国之所重。 可现在淮西的勋贵、边关的武将,拿国库饷银还不够,还从军务伸手捞银子。实乃丧心病狂,利令智昏! 如果东宫装作熟视无睹,岂非任由根子烂透,最后导致国运衰微! 殿下封赏纪九郎,无疑是高瞻远瞩,既能敲山震虎,震慑群臣,也可以杀鸡儆猴,以示警戒!」这个老狐狸! 萧宪以及刚才进言的司直郎、录事等人,无不在心中破口大骂。「传本宫的旨意,纪九郎巡狩辽东,办事得力,深得圣心。 着其开府建牙,敕封山水野神!」 白含章一字一句,如同口含天宪,引来天地轰隆回响。 无需提笔写就,金光万道的龙蛇文字,便如烧红的烙 铁,倏然印在大案的白玉轴上。 「殿下,不知打算让谁去传这道旨?」 两鬓微白的院首问道。 「由南安去吧,她本来早该回京,却耽搁了。正好,将这桩事交予她。」 白含章眸中如蕴金光,吩咐道。「南安郡主!」 萧宪猛地一惊。 太子爷认下的那位义妹何时回京了? 抛开六大真统不谈,大景朝廷与兵家武庙,曾评过宗师之下的当世四绝顶。除了众所周知的王中道、姜赢武,还有一个哑巴一个瞎子。 前者是常年练武修道的南安郡主,后者则是钦天监的师如意。「殿下是怕定扬侯困兽犹斗,伤到纪九郎的性命! 一个辽东军户,这般让殿下记挂······」 萧宪无奈长叹,只觉得太子爷过分重视,天底下愿意给东宫办差效命的泥腿子,难道少么?巡狩一趟辽东,就能赚个开府建牙! 这笔买卖,何止是划算!...... 靖州,浣花剑池山门。 距离纪渊闭关之日,已经过去九天。 这位一力压服五大门派的年轻千户,其声名如同大岳坠平湖,掀起无边狂澜。纪九郎三个字,宛若闷雷阵阵响彻白山黑水,震动绿林道! 「那纪千户放狂言,十日拿下莽山,随后兵发县州!可至今也未曾见到人影,更没有半点儿动静? 难不成想借闭关的名义,蒙混过去?」 赤龙府主步流回端坐于厅堂,瓮声瓮气说道。 「你急个什么劲,五大派的符印都在他手上,这时候还能反悔不成?」移岳派的搬山老猿摇头道。 「你家山门又不在县州,当然高枕无忧。 倘若北镇抚司占不住莽山,拿不下县州,赤龙府恐有倾覆之危! 董敬瑭可不是吃斋吃素的活普萨,惹恼了他,老夫那一干门人弟子,只怕要被屠干净!」步流回脸色阴沉,眉宇凝聚几分深重的狂躁,好似怒火腾腾跃动。 「闭关九天,又能练成什么惊天动地的骇人本事! 纵然打磨真罡气血,也增进不了多少功力! 还不如抽空操练兵卒,他手底下拢共几百人,撑不起场面!怎么打得进莽山?」 坐在对面喝茶的云南珠、九游道长眼帘低垂,思绪浮动。他们来到靖州也有一阵子,晓得莽山是怎么回事。 地势猛恶,煞气丛生,阴魂游荡,遮天蔽日!是个实打实的大凶绝地! 若非如此,以董敬瑭吃干抹净不吐骨头的暴戾性情,岂能留着莽山不动?早就将其拿下,开拓县州领土! 「莽山险恶,却也是一座宝库,飞禽走兽,奇花异草却也丰富。而且地势高扬,连绵蜿蜓,藏兵十万亦不在话下。」 九游道长放下茶盏,平淡道: 「纪千户若真想在辽东立足,扼守莽山过道,就等于拿住白山黑水的门户咽喉。他不可能放过! 至于争不争得下,就看手段高低。咱们拭目以待吧。」 云南珠亦是赞成道: 「拿得下莽山,辽东这片天就等于被捅出个窟窿来,以后还姓不姓郭,可不好说!」 步流回眉毛拧得很紧,他心里头有些忐忑,尽管那日纪渊三招败掉谢明流,确实是气概绝伦,风姿绝顶! 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辽东乃边关军镇,定扬侯坐镇贺兰关,手底下有董敬瑭、呼延焕等几员骁将!各处府州,门生旧部何其之多? 这是六十年积累下来的深厚根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能够撼动得了! 「纸上谈兵何其容易,莽山煞气 丛生,滋养多少妖魔? 还有早年战死的阴兵阴将,每到子时游荡冲杀,换血三重天的武夫,倘若没小心提防,也要丢掉性歌 步流回霍然起身,横眉竖目道; 「老夫等不下去,这就打道回赤龙府!没错,纪九郎如今成了五行天的盟主。可咱们也没必要事事都听他的号令!」 绣有烈焰火纹的红袍翻飞,步流回当即就要踏步而出。 可还未跨过那道门槛,他就见到一只白玉也似的宽大手掌,其五指张开,掌心凸起,呈现下按之势! 哗啦!哗啦啦! 粘稠白浪层层推移,宛若惊涛拍岸,凶猛无比! 步流回睁大双眼,眸中倒映出的五根修长手指,好像五座大岳一般,透出无穷的沉重!磅礴汹涌的气血真罡沸腾滚动,犹如汪洋大海卷动的狂澜! 这一掌压下,将虚空都震得塌陷,进出龙蛇也似的皲裂痕迹!「挡不下!就要死!」 纵然步流回有再快的反应,也来不及招架印向胸口的可怖掌力。噼啪! 好似过电一般! 那只手掌霍然一闪,打中步流回,那股风行雷掣的气血真罡,霎时就将他的肉壳冲垮!整个身子如同麻痹,变得软绵无力,四肢也不由自主耷拉下来! 随后,如断线风筝高高抛起,咚的一下坐回到原来的座椅上!「步掌门太心急了。 当初本官定下十日之期,这才第九天,怎么就坐不住了?」 随着步流回跌跌撞撞,堪堪坐稳,一只黑色官靴迈过门槛,踏进厅堂。大红蟒袍衣角飞扬,挺拔的身姿似是撑天抵地,散发充塞十方的浓烈气势!四派掌门只觉得飓风扑面,震得心神微微一紧。 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并非北镇抚司的纪千户,而是一尊脚踏千山万水的威严神灵。「这是······又突破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九场大胜,命数晋升【藏兵洞】 步流回向后重重砸落,险些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他受了纪渊一掌,剑戟似的须发,好像过电般炸开。 根根倒竖,宛若刺猬! 「好巧妙的发劲!」 步流回双手捂着胸口,面上尽显惊愕之色。 适才那一掌按下,仿佛五座大岳轰然并拢,蕴含无穷沉重之气势。即便神铁锻打的强横筋骨,吃上一记也要粉身碎骨! 可他不仅毫发无伤,就连衣袍也未有半分损毁痕迹。 「几如电掣雷动的气血真罡,将老夫四肢百骸,筋骨皮膜,都震得麻痹酸软,提不起气力。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的残害·····这般细致入微的发劲手段,哪里像是初入四重天!」 步流回心有余悸,想到那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大恐怖,再望向那位年轻千户的眼神,已经多出几分由衷敬畏。 「诸位掌门稍安勿躁,十日之期未到,今晚子时,本官将亲率部众,扫荡莽山的魑魅魍魉。」纪渊大步跨进厅堂,那一掌掀动滚滚气流,吹动大红蟒袍。 呜呜,呜呜鸣! 衣角翻飞间,好似倏然展翅的金翅大鹏,散发出浓烈的气焰!龙行虎步,睥睨傲然! 「纪千户莫要小瞧莽山,当年百蛮入关,肆虐玄洲! 辽东饱受战火煎熬之苦,军民远比大嵩皇帝有骨气的多,众志成城,联合抗敌!偌大的白山黑水,说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也不为过!」 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语重心长道: 「加上阴司沉沦日久,没有拘魂的黑白无常,接引的牛头马面。 那些战死的将士、枉死的百姓······受阴气侵染,化为万千鬼魂,游荡于阳间!又因为莽山地势猛恶,如同瓶口吞纳四方,乃是天然的养煞之地。 长年累月下,凡靖州、县州的亡魂,皆如涓滴细流,汇聚入江河,被吸引到莽山。孱弱的,就被妖魔所食,强横的,便反过来操纵飞禽精怪。」 长春不老山乃是丹宗,与许多采参客、大药行都有来往。 可像莽山这种地方,再怎么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人,大白天都不敢擅闯。更速论百鬼浩荡出行,群妖吞饮月的夜深子时! 所以,九游道长才会好心劝说,免得纪渊大意之下损兵折将!「道长所虑,也有道理。」 纪渊坐进上首的座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俗话讲,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本官并非狂妄之辈,既然动了拿下莽山的心思,自是把握十足! 九游道长执掌丹宗,到时候,还要仰仗长春不老山的众多弟子,为本官开炉炼丹炼药!」五大门派,各有其用。 像长春不老山,精研丹道药理,续命元养生机,不比老君教逊色几分!移岳派则是崇尚天地自然,万物有灵。 因此能与走兽沟通、飞禽对话,通晓驾驭之法、操控之术。 「千户大人说笑了,并非老道故意推辞,而是景朝律例写得分明,不许私自供奉丹师,更不准民间开炉。 长春不老山每半年炼上百炉,大多都补给辽东边军,每一枚流出皆要登记造册,核对数目,少数才能留作自用。 纪千户虽是巡狩的钦差,可到底归在北镇抚司衙门下,没有指挥使与东宫的手令。私自开炉,便算违法。」 九游道长淡淡一笑,婉言拒绝。「这样说来,倒是本官强人所难。」 纪渊也未放在心上,他以力镇压五大派,这些掌门皆是面服心不服,自然不愿用心办事。「不晓得千户大人,打算怎么拿下莽山?」 碧水宫的云南珠明眸闪烁,轻声问道。 「本官结交过不少江湖中人,其中不乏帮得上忙的好手。」纪渊抚掌一笑,随着他话音落地,许久未曾露面过的张奇山。 这位张大佛爷终于没有再坐轮椅,一身裘衣遮住瘦削身子,原本阴惨的面皮,如今也有几分红润血色。 「诸位掌门,张某人有礼了。」 张奇山略一拱手,旋即挨着移岳派的搬山老猿坐下。 「阴门九派的佛爷,居然也成了北镇抚司的······麾下干将!真是叫人意外!」 搬山老猿颇为惊诧,他与张奇山打过几次交道。 毕竟盗字门中,走阴与摸金这两脉,都离不开深山大泽。 况且,景朝未曾马踏江湖之前,辽东野神香火昌盛不绝,成千上万的庙宇连绵!阴门九派的诸多派系,尤其出马、扎纸、缝尸等路数。 可以说,皆发源于这片白山黑水! 「纪大人的本事,非你这头老猿可以明白。 张某人这双腿,遍寻天下名医也不见好。 若不是遇到千户大人,我这辈子都要困于轮椅上,做个残废!」张奇山正色说道。 「纪千户竟有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 长春不老山的九游道长眉头微皱,很是意外。 他曾给张奇山瞧过那双病腿,乃是阴毒积郁,根植血肉,几乎无法拔除。最多每一旬吞服三次阳丹,缓解症状痛楚。 「纪千户的本事有多大,诸位掌门日后自会慢慢晓得。」装脏一派的鲁大先生声音暗哑,阴恻恻道。 跟在他后面的,正是摸金一派的总堂主雷敢当。 「好教诸位掌门知道,纪千户乃是盗字门中的大当家,只需振臂一呼,走阴、摸金、装脏、豢灵四派弟子,都会蜂拥赶来,为其奔走! 区区一座莽山,如何挡得住千户大人?!」 鲁大先生与雷敢当各自选了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坐定厅堂,俨然以纪渊马首是瞻。这般作态,让四派掌门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乃有备而来!阴门九派,放在江湖上声名极大,诸般毒辣的害人手段,让人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尤其执掌盗字门的大当家张奇山,他被尊称为「佛爷」,不仅仅因为门路广、关系深、靠山硬,更多是那一身养煞夺命的真本事。 但凡打过槐荫斋主意的大寇、响马、豪强,最后要么离奇暴毙、要么发疯癫狂。所以,江湖人才会视其为一尊大佛,若庙太小,供奉不下,招惹不起! 「历代阴门九派,要不就是眼高于顶,瞧不上江湖武夫;要不就是隐居避世,不与外界牵扯。让佛爷张奇山、炮将军雷敢当、鲁大先生这么服气。 绝非朝廷钦差的官威可以做到!」碧水宫的云南珠莞尔一笑,含笑道; 「妾身真是很期待,今夜子时,千户究竟要如何拿下莽山!」 纪渊面不改色,他手握赤色命数【草头王】,凭空就可养出虎狼精兵。 再加上盗字门的走阴人张奇山,学成《鲁班书》的装脏先生,擅使火药的雷敢当。莫说扫除妖魔邪氛,哪怕夷平莽山都不在话下。 「只看老刀把子会不会来!我用自己作饵,钓这一条大鱼!」纪渊眸光闪烁,暗自思忖。 他闭关九日,彻底炼化天运子的三颗念头,将其作为吊坠贴近肌体,须臾都不离身。为的就是等老刀把子这个半步宗师! 扫荡莽山,堪称行刺的最好机会。 首先远离靖州城,人道气运的庇护削弱七八成。 其次,老刀把子一击必中就可远遁,不用担心被追索踪迹。「就看阎王爷,到底要收谁的命!」 纪渊闭目养神一般,靠在座椅上。 这一趟进出玄牝之门,又从奇士那里攫取一门泽字大印的真意神随。 现如今,他内有五极蕴阴阳,外成八方周天印,武学根基越发夯实,底蕴积蓄越发雄浑。隐隐就要触及到开辟气海,凝聚内景的那一道关隘。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 那颗名为【点将台】的紫色命数星辰,垂流浓郁光辉。好似行将蜕变晋升一样! 【点将台(紫)】:【超群杰出为将,四方高者为台。得此命数,等若立于将台,独斗众多悍卒勇士,胜者得利,败者运消。连胜九场,可晋升为「藏兵洞」,跻身尊神的天选。另外,斩杀同样持有「点将台'的血神行走,主动发起挑战,能够得到更丰厚的恩赐】 「大西军的百夫长屠人宏、宇文怀、雄惊涛!千夫长图沧浪、雷无相! 大不净菩萨的六欲鬼使!赤练和白眉两个法王! 另算一个送人头的谢明流······怎么着都凑够九场之数了!【点将台】早该晋升【藏兵洞】!" 纪渊眼帘低垂,眸光晦暗,似有一条滔滔血河流淌而过。 藉由那方斑驳古旧的黄铜祭坛,他觉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森寒杀念。「本官大好头颅,谁能取之!?」 ...... ····昙州,运城。 戒备森严的军寨当中,辟出一方打坐练功的静室。 披甲的校尉毕恭毕敬,守在门外,将靖州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巨细无遗禀告进去。「拿下莽山?他这是打算凭借险恶地势,扼住辽东门户之咽喉,好跟侯爷打对台。」 老刀把子睁开双眼,浑浊无光,黯淡失色,未见丝毫半步宗师的威势气象。他佝偻身子,若粗麻袍,赤足盘坐蒲团上。 低矮的案几,摆着一座鹤嘴铜炉。 里面燃着几块安神香,散发浓郁的烟气。只需轻轻一吸,便有种酺醺然的舒适感觉。 旁边打着一盆干净清水,用于洗手、洗面之用。 老刀把子已经在此待了足足五日,不吃不喝,不饮不食,每日沐浴两次。其人好像一块没有半点生机的冰冷顽石。 若要用八个字来形容,此时的佝偻老者。莫过于,形如枯木,心如死灰! 要不是披甲校尉清楚看到老刀把子走进静室,闭关持戒。他几乎都要以为,里面根本无人。 无论怎么感应,盘坐在蒲团的佝偻老者,皆是寂然不动。倘若闭上双眼,好像一团虚无,混同茫茫。 「董将军传信来问,先生何时出手。」披甲校尉低头道。 「刺客道,乃是以勇烈之意,行舍身之举。为天底下第一等的杀生大术! 所以,每一次出手都要斋戒沐浴,好将身心放空。 否则的话,不可能接近得了灵肉合一、五感敏锐的大高手。」 老刀把子把干枯树皮也似的双手,伸入清水缓缓搓动,再擦干净。他每个动作都是一丝不苟,仔细无比,仿佛极为神圣。 「当年,庆皇灭六国成人道。 燕国太子不甘降伏,遂派出两大刺客,打算以献城为名,行刺王杀驾之事。 可惜,庆轲勇武,却无奈随行的秦无期不堪真龙威压,杀机外露,惊动群臣,致使功亏一篑!作为一名刺客,越逢大事,越要心平气和。」 披甲校尉睁大双眸,倒映在他眼中的佝偻老者,身形像是遇水化开的墨迹,越来越淡薄,几近不可见。 宛若彻底融进虚空,难以捕捉。 平平无奇的静室,则如同森严雷池,那张低矮的案几、那座鹤嘴铜炉、那盆清水, 好像都蕴含着冲霄的杀气。 只要有人踏进一步,打破微妙的平衡与宁静。立刻就会受到万劫不复的暴烈打击! 披甲校尉越看越觉得恐怖,豆大的冷汗不住滴下。「老朽适才冥冥有所感应,就在今夜子时。 等那纪九郎出靖州城,就可出手。月黑风高,是为天时; 山林猛恶,是为地利! 取他性命,再好不过!」 老刀把子精神无比凝聚,全身气血真罡集中于眉心。皮肉都被撑得撕裂,化为一道倒竖的邪眼。 其中蕴含的万千肉芽如同触手,肆意攫取深邃虚空的无形气机。「执掌杀伐的黄铜王座,已经降下启示! 此次······老朽应当功成!」 老刀把子眉心绽开的第三只竖眼,覆盖层层血光,倒映出一道断绝的气机。唯有人死,方会气绝! 可见那个纪九郎,绝对逃不过这一劫! 「半步宗师,斩杀一小辈,焉能不手到擒来?」老刀把子心中大定,胸有成竹。 他之所以能够一再二、再而三,连续从几位当世绝顶的大宗师手里逃生。全是仰仗这一只血肉竖眼! 每每遇险,皆有所警醒,好比大宗师的心血来潮。 无论是受挫于悬空寺的首座,亦或者败于破山伐庙的燕王。本该十死无生,却都让老刀把子侥幸保命,艰难脱身。 「阎王叫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上了阎王帖的名字,终究难逃一死。 踏平黑水的昭云侯年长兴都不例外,更何况是纪九郎。」老刀把子收拢杂念,直至如同平湖波澜不惊。 随后,缓缓起身走出静室。 披甲的校尉眼睁睁看着佝偻老者的身形闪烁,掠出重兵把守的运城军寨。可愣是没有一人,多瞧一眼! 他脸上露出白日见鬼似的震骇表情,心想道:「三更堂的天字号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第四百八十三章 搜山降妖,道兵荡魔 亥时初,万千火把如长龙蜿蜒,照得那方墨色侵染的天穹通亮。 今夜的靖州、昙州,注定像一大锅煮沸的滚水,难以平静。 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意欲扫荡莽山,清剿妖魔,平复鬼患,还辽东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惊人的消息,好似迅疾电光奔走十方,霎时间传遍辽东两府之地! 随后,又经过九日的持续发酵,如今整个白山黑水,下到市井百姓,上至绿林边军,没有谁不晓得!甚至于靠近莽山的几个冷清村落,早就人满为患。 许多绿林豪强、边军校尉都聚集于此,也不知道是想看北镇抚司的笑话,还是渴望一睹纪九郎的天骄风采。 毕竟,幼凤榜首、五行盟主、巡狩钦差......这些名头随便拎一个出来,那都是如雷贯耳! 再加上,纪渊初到靖州,便已经搅弄出来莫大的动静。 其人宛若一座大岳坠入平湖,惊起千层狂澜!众人委实不敢想象,等他真正踏进辽东。 前往贺兰关,面见定扬侯,又该是怎样针锋相对的激烈情景! 「九游老道,你说北镇抚司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到底能不能成?」 步流回早早落座于筑起的高台上,眺望不远处黑黢黢的苍莽群山。 宛若一头匍伏于大地的庞大凶兽,散发阵阵阴煞冷意。 「依老道之见,约莫在四六之间。 阴门九派,以盗字门势力最大,若非张家男丁注定活不过三十七,背负厉鬼索命的天煞诅咒。 他们早就一统九派,执掌阴门了!」九游道长双眸清润,紧紧注视莽山。 他已开辟气海,心神内景炼化道则,对于天地元气格外敏感。 片刻后,目光当中,倒映出一道粗壮如峰的漆黑煞气,化为浓墨也似的厚重乌云,笼罩方圆数百里。「张奇山纵横南洋,斩杀鬼蛟,那身养煞、布局的厉害手段,不比四重天高手差多少。 又有修习《鲁班书》的装脏先生从旁相助。加上一干门人,趟平莽山不成问题。」 一袭宫装长裙,端庄大气的云南珠明眸闪烁,接过话头道: 「纪千户这一遭的难处,不在于如何进山,而是怎么安营扎寨,站稳脚跟。 妖魔杀之不尽,阴兵除之不绝,四重天大高手固然无恙,可手底下的随从哪里熬得住? 莽山险恶的地势,浓郁的阴气,纵然铁打的汉子,待个七八日,也要精神失常,气血两亏。」 搬山老猿挠了挠脑门,颔首道: 「云宫主所言不错,一寸山河一寸血,辽东百年历经皇朝更迭,前后死了多少人? 莽山已经成了一口容纳万千阴魂的死瓮!一旦蛮横打破,必然引发大灾! 纪千户应该晓得利害,就算他不懂,张奇山也会提醒! 可不能动用外力,便只能徐徐图之。」 听到几位掌门分析局势,步流回眉毛拧得更紧,沉声道: 「既然如此,他就不该大张旗鼓,营造声势。 现在骑虎难下,万一出了差错,该怎么收场? 老夫若是董敬瑭,巴不得火上添油,将整个莽山的阴煞引爆,酿就一场鬼灾! 到时候,天京城那边,自有御史台合力参纪九郎,说他草菅人命!」 步流回霍然起身,环顾一圈,发现其余三位掌门面色古怪,不禁气恼道: 「你们瞧我作甚?倒是想个法子出来! 他娘的,打不过纪千户,又得罪不起董敬瑭。赤龙府的 偌大基业,说不定真就毁在老夫手上!」 「子时未到,步掌门稍安勿躁,本官镇不住莽山,你大可跳下这艘船,去投靠董敬瑭。 好让你保住赤龙府。」 爽朗笑声从身后传来,步流回猛地扭头,看到那袭端坐马背上的大红蟒衣。 他面皮一抖,神色讪讪。 自从领教过这位纪千户的强横武功,步流回已经熄了其他心思。 除非自个儿有希望晋升宗师,不然哪能斗得过大势加身的纪九郎! 「董敬瑭......本官闻名已久,倘若今夜能来,定能为这一出大戏增色不少!」 纪渊翻身下马,全然没把步流回刚才那一番话放在心上。 他初来乍到,名气声望都要靠自个儿一点点积攒,当然比不过积威深重的定扬侯。 所以,几派掌门与各地府州不觉得北镇抚司这条过江龙,压得住那些剽悍边将! 这也是人之常情! 纪渊立下十日之期,为的就是让整个辽东晓得此事。 好在万众瞩目下,扬名立威! 至于该怎么拿下莽山,他表面云淡风轻,万事不管。 其实私底下做足准备。首先是草头兵。 「李严、童关,今夜搜山降妖魔,以你二人为首,各带百余缇骑,从东、西两路齐头并进。 可愿领命?」 纪渊双手负后,踏上那方三尺高台,转身坐于上首。 那张座椅后面,立着丈高的笔直旗杆,其上悬挂斗大的「纪」字。 黑底红字,尤为显眼! 两边各自摆放几把交椅,中间是一条地毯铺成的过道。 身着斗牛服的李严和童关按住腰刀,昂首挺立,有种如狼似虎的凶恶气息。 二人听到吩咐,连忙踏出一步,双手抱拳,躬身回道: 「领命!」 他们已经成为草头兵! 【烈弓】、【千驹】、【屯田】、【兵贵神速】、【杀人如麻】、【百战不殆】、【磨牙吮血】.... 拢共十四条青白相间的命数,经过纪渊的炼化,分别赋予童关、李严二人。 他们如今就像千锤百炼的铁胚,陡然显露锋芒,令人不敢小觑。 「想不到纪千户练兵也有些章法。 手底下这几个心腹,比起辽东军寨身经百战的悍勇老卒,亦是不遑多让!」 步流回眸光一缩,面上浮现惊讶之色。 须知道,养兵练兵非一日之功,极为耗时耗力。 这两个斗牛小旗,气血强横,隐隐呼应,俨然像是受过军阵操练,透出精锐模样。 「凡搜山者,通脉二境可披戴一具蛮牛甲。功成之后,再赏赐大丹灵药。」 纪渊双手按住座椅,宛若行军大帐里头的将军发号施令。 他有赤色命数【草头王】,天然就得北镇抚司的众人拥护。 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那些云鹰缇骑都如奉圣旨,无不铭记于心。 「本官再以两座道兵,护持尔等,震慑妖魔!」纪渊眉心一闪,牟尼宝珠熠熠生辉,放出两座水火道兵。 一为龙形,一为虎形,拱卫左右! 它们本身用符箓钢锻打而成,通体透出乌沉沉的光泽。 即便是利器斩杀,也难以损毁半分。 加上阵图操纵,镇守中枢,演练军势,可保搜山无虞! 「多谢千户!」 李严、童关单膝跪地,领受水火道兵的阵图,将其用内息炼化。 「我等 必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经过赋予命数,二人只感觉浑身内外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原本堪堪凝聚三条气脉的平平资质,瞬间得到提升,通过吞服大丹,一鼓作气成就五条气脉。 而今再得水火道兵保驾护航,可谓是信心十足。当即就走下高台,点齐百余缇骑,纵马直奔莽山!「纪千户的家底倒是厚实,连符箓钢锻打的道兵都有。」 九游道长轻舒一口气,倘若纪渊只打算用云鹰缇骑的性命去填平莽山,即便扫荡功成,也要落个凉薄无情的坏名声。 可以麾下得力干将作为先锋,再用道兵配合阵图。百人之力,亦可进发千骑之威! 那就是堂皇正道!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搜山这一步,走得稳健。 怪不得纪千户成竹在胸,原来是早有打算。」 搬山老猿看到纪渊麾下的小旗骁勇、缇骑精锐,不由地对北镇抚司高看几眼。 葛袍大袖倏然一抖,甩出十几条细长幼犬。 它们本来像是泥巴捏成的死物一样,巴掌大小,随着搬山老猿催动气血真罡,顷刻迎风涨大,好似牛犊一般。 「汪汪!汪汪汪!」 个个龇牙咧嘴,咆哮凶恶,完全不逊于虎豹豺狼!「移岳派豢养百兽,这些」守山犬'乃经过数代血脉调配,平日如石似泥,无需进食。 一旦被唤醒,追风踏电,吞魂嚼铁,勉强算得半个精怪'。 眼下正好拿出来,为纪千户的搜山军探路寻迹!」搬山老猿面皮抖动,露出得意笑容。 「你这老猿见机得快,看到千户军势剽悍,这才献上山犬。」 坐在旁边的张奇山打趣笑道。 盗字门的摸金一派,跟移岳派来往颇多,他所经营的槐荫斋,许多好货也是从辽东而来。 故而,跟搬山老猿交情尚可,言语间就显得随意。「休得胡言,千户麾下精兵,分东西两路搜山降妖,宛如蛟龙行于大江,不惧任何风浪! 你这尊大佛,等下可别砸了北镇抚司的这出大戏。靖州、昙州,那些有头有脸的拔尖人物,都在盯着!」 搬山老猿冷哼一声。 「老猿就别操心了,你岂知道阴门的手段!」张奇山淡淡一笑,好像十拿九稳。 「移岳派的心意,本官记下了。」 纪渊抬手止住两人斗嘴,他请四派掌门逗留十日,就是要让他们亲眼见到自个儿的家底与实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欲要收拢人心,必先以利诱之。 若无半分好处,谁又会冒着得罪定扬侯的危险,给北镇抚司尽心尽力当差办事! 「老道亦有一法,可以化百里为方寸,好教诸位知晓搜山境况。」 九游道长目光一闪,两指掐剑诀。气血真罡随之运转,进射数十丈远。 「哧」的一下,好似硬生生从莽山截下一缕气机。随后将其紧攥掌中,冥冥虚空荡出涟漪,仿佛石子打出几个水漂。 只见九游道长指尖凝聚,如刻刀般有力,似笔走龙蛇。 片刻间,就画出一张符箓。 「嗡」的一声,仿佛撞动铜钟,进出轰然大响。一方几尺见方的圆镜倏地浮现,投出莽莽山岭的清晰景物。 「也是一个道武双修的大高手!颇有几分监正坐镇社稷楼,天眼悬空遍照十方的意思!」 纪渊面色平静,目光落在那方圆镜上。 李严与童关兵分两路,几头牛犊大小的守山犬纵身跃入山林。 滚滚阴气凝成的浓雾,丝毫影响不了 它们,只是耳朵抖动、鼻子轻嗅,便就寻出藏匿妖魔。 汪! 随着犬吠乍起,李严举臂,百余缇骑齐齐抽刀,雪亮的寒光连成一片,发出刺耳颤鸣! 沸腾的气血刹那进发,宛若神臂弩上的粗大箭矢,猛然激射! 嗤! 一座突起的土包陡然炸开,浑身长满白毛的僵尸倏然冲出。 双手平直,精铁也似的尖利指甲铮铮作响,扑杀血气旺盛的搜山兵丁! 还未等这头白僵逞凶,百余缇骑集结阵势的强横一击,就将它半边身子轰得粉碎! 阳刚气血好似火星,沾到阴煞浓稠的白僵,便熊熊燃烧! 「杀!」 李严怒目大吼,刀光如网笼罩落下,将这头吸收阴气日久的白僵斩灭! 另一边,童关也是突进极快,有着守山犬的探路,伸手不见五指的猛恶密林,根本拦不住他们的脚步。一团团幽绿的鬼火上下飘荡,好似一道道阴煞的眼光,让人毛骨悚然。 「魑魅魍魉,也敢作祟!」 童关本就是【白虎衔刀】命格,天生杀性就重,再被纪渊赋予命数,炼成草头兵,更加了不得。 他手握半边阵图,操纵道兵拔起一株虬劲老树,横扫开去! 大气如同粘稠白浪层层荡开,压灭成百上千的幽绿鬼火! 阴风四散,残魂崩散! 「这就是被称为当世第七座真统的兵家,真正的可怖之处! 百余人结阵,便足以扫荡莽山! 倘若千骑、万军席卷而过,恐怕是鬼神辟易,撼天动地!」 瞧着搜山军东西两路所向披靡,纪渊心下感慨道。这才炼成两个草头兵,就能统摄百人,令行禁止,运转如一。 如果炼化靖州城的大运,操练一千二百草头兵!未必不能跟贺兰关的关宁卫相抗! 正在纪渊思忖之际,张奇山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说道: 「千户,子时已到,阴阳交界,该我开坛做法了。」纪渊微微颔首,示意张奇山展露本事。 区区一座莽山,并不值得他亲自出马,手底下的兵马,足以荡平。 自个儿之所以端坐于此,现身于万众眼中,等的是老刀把子,亦或者董敬瑭。 张奇山走下高台,来到香案面前,上面摆着各色剪裁好的纸人纸马,厚厚数摞。 他绕行数圈,脸色像是吊死鬼一样,有些发青发白。 呜呜!呜呜呜! 凄厉的阴风刮过,好似鬼神哭号,吹起箩筐当中的纸人纸马! 那些涂抹红色、黑色、紫色油彩,栩栩如生的剪纸,瞬间像是活转过来,显出无比灵动。 「去!」 张奇山双手交握,猛地一指。 这些纸人纸马,立刻乘着阴风涌向莽山! 第四百八十四章 神光炼地气,功德化宝录 纸人纸马驾驭阴风,声势浩浩荡荡,好似王公出行一般摆足仪仗。 鸣鼓敲锣,举旗持扇,吹吹打打,无比热闹,迎向死人沟里的阴兵阴将。 哪怕经过纪渊上一次的炼化灭杀,那股侵蚀气血的阴冷大潮,仍然浓稠厚实,大有遮天蔽日的汹涌势头。 咋咋呼呼的纸人纸马,实则并无多少攻伐之能。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呜呜! 凄厉的阴风打着旋儿,席卷而过! 手持长枪、长矛,恍如漆黑影子似的阴兵,只是一波冲杀。 就将那些纸人捅个对穿,搅得稀烂! 短短几息时间,张奇山放出的千百剪纸,便已覆灭大半,根本挡不住凶神恶煞的阴兵阴将。 可这位曾经的盗字门大当家不慌不忙,抬手取出走阴一派的禁忌法器。 将早已准备好的香灰符水倾倒入碗中,将手一蘸,弹指洒向四面八方。 脚下踏步,念动之间,驱使体内供养的三尊凶煞。蝴蝶也似的碎纸,洋洋洒洒,漫天飞舞,飘荡于冷厉阴风。 哗哗!哗哗哗! 受到张奇山傀儡煞侵染的纸人纸马,忽然发出尖利怪叫,腾地一声,倏地燃烧起来。 噼啪噼啪,微弱的火星连成一片,好似浮浮沉沉的万千烛光,陡然刺破浓郁阴雾。 落在阴兵阴将的魂体之上,宛若一大瓢水洒进油锅,发出「嗤嗤」的剧烈声音! 那团遍山遍野,笼罩数里的庞大阴煞,好像烫到一样,霎时收缩泰半。 残烛也似的火焰,明明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如附骨之疽,黏在魂体上就难熄灭。 而且于草木山石,并未丁点儿伤害,只顺着无处不在的阴煞浓雾,肆意蔓延! 不一会儿,便成熊熊火海! 「不愧是阴门的一尊大佛,张奇山的确有些手段!」目睹烈焰烧山的这一幕,搬山老猿眼中浮现几许钦佩之色。 「他事先剪裁纸人纸马,浸入符水当中,晒干之后,再用鸡血或黑狗血涂抹上色,最后以傀儡煞气勾连操纵。 想出这样的办法,去破死人沟的阴兵阴将,也算有些巧思!」 移岳派豢养百兽,驾御飞禽,深谙调弄魂魄,也是个中好手。 故而,搬山老猿眼皮一跳,仔细瞧了片刻,便就看穿虚实。 张奇山借纸人纸马为引,勾动傀儡煞,用克制阴魂的鸡血、黑狗血,化为连绵火势,焚烧死人沟的阴兵阴将! 「以鸡犬的滚烫热血,配合扎纸术、养煞术,扫荡万千阴魂....张大佛爷,名不虚传!」 九游道长抚掌赞叹,执掌盗字门的大当家,的确都非凡俗之辈。 可如此了得的人物,也归附于纪千户手下,心甘情愿让出头把交椅的位子,甚至把整个盗字门交托给对方。 「难不成,投靠北镇抚司,才是顺势而为? 辽东风云变幻,莫说五大派,就连白山刀王庄也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九游道长眼帘垂落,蕴含清润光泽的双眼闪烁,望向端坐上首,八风不动的大红蟒衣。 他心下一动,灵光一闪,意欲动用观气法,好生瞧一瞧这位纪千户的运势命数。 可如此念头甫一升起,心脏就如擂鼓,猛烈跳动,宛若示警! 「莫非,纪千户身受龙虎气庇护,无法随便观气!?」 九游道长眉头微皱,迅速收回目光。他不敢多看,生怕引来气运反噬。 古往今来,方士给人看相,也 有许多讲究。 学术不精,切不可望贵人、观紫气,否则轻则眼瞎,重则招灾。 「打算观我的气数?」 纪渊心如明镜倒映大千,立刻觉察到九游道长目光之中,所蕴含的那缕气机。 他不动声色,并未流露异样,【脚踏七星】命格本就尊贵,加上禄命气数不断增厚,凝聚封王的十旒冕。 幸亏这个长春不老山的掌门,没有选择继续窥探。不然的话,恐怕当场就要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张奇山果然不曾辜负我的期望,只要破去死人沟的郁积阴煞,莽山就能扭转险恶之势。」 纪渊眸光闪烁,李严和裴途以军势横冲,又有道兵护航,可谓所向披靡。 阴煞凝聚宛若实质的死人沟,俨然要被张奇山用纸人纸马所化的符水,烧个一干二净。 「这么沉得住气?等我完成搜山,老刀把子再想行刺杀之举,成算只会更低。」 纪渊心神无比凝练,感应冥冥虚空,好似风平浪静,半点杀机也无。 半步宗师身合外景,与天地共鸣,如同太古神话当中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极难寻见踪迹,把握气机。 若非天运子送上三枚念头护身,他绝不会暴露于万众瞩目下。 「咦?」 纪渊正思忖着,隐约触及深邃虚空的心神当中,莫名浮现一缕可怖的气机。 他猛地抬头,目光几如实质,穿过那方虚幻的圆镜。 原本风助火势,烧得汹涌的死人沟,陡然炸出一点炽烈光亮! 轰隆! 宛如天塌地陷,坐于高台上的众人,只觉得双耳嗡鸣。 巨大的声响伴着漫天尘烟,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被惊醒过来,猛地翻了个身。 正在催动傀儡煞,源源不断将纸人纸马送进死人沟的张奇山。 霎时间如遭雷击,身形巨震,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喷出一口精血! 他面如金纸,惨白无比,脚下踉跄摇摇晃晃,几欲栽倒! 那股山洪进发的可怖的声势,摧枯拉朽般将自个儿操纵的纸人纸马,撕成齑粉! 「死人沟被炸开了!」 步流回霍然起身,面露惊诧。 「若说莽山是一座瓮,那死人沟就是口子,一旦被蛮横打破,近百年郁积的阴煞集中爆发....」 云南珠也是一脸凝重,轻声道:「后果不堪设想!」啪! 九游道长那方攫取气机演化而来的虚幻圆镜,也被震得崩碎。 此时,众人无需映照百里,也能看到莽山冲起数道粗如山峰的漆黑煞气。 磅礴阴气翻涌奔腾,遮蔽十方,飞快笼罩靖州、昙州两地的城关军寨! 「砸了!纪九郎这一次玩砸了!」 「阴煞肆虐百里之地,那些村庄首当其冲,凡人吸入一丝,阳气就如风中残烛,刹那断绝,化为阴魂!」「鬼患!天大的鬼患!死伤数万余....东宫也保不住他!」 「御史台那帮疯狗,若不咬死纪九郎,以后怎么有脸再参其他百官?」 「北镇抚司兜不住底.....」 昙州运城的军寨,众多凑热闹的边军三五成群,好像围拢看戏。 其中有个刚提拔上来的队官,望着滚滚黑云一般的凝重阴煞,出声问道: 「咱们不要让各村各县的里正敲锣打鼓,催促百姓疏散么?」 披甲校尉双手抱胸,斜睨那队官一眼,冷笑道:「你懂什么,死得人越多,那个纪千户的罪名才越重! 疏散百姓,岂非帮他的忙?」旁边的把总亦 是附和道: 「校尉讲得没错,辽东谁不知道莽山死人沟轻易碰不到。 他要出这个风头,结果惹下大祸,还能指望咱们给擦屁股?」 队官欲言又止,想到那些由人变成鬼的无辜村民,不禁道: 「可终归是上万条的性命,尽力救几个也好......」校尉神色颇为不耐烦,张口骂道: 「哪来的愣头青!顶撞上官,想吃鞭子了?!」一个老卒拉着队官,弯腰作揖赔笑道: 「校尉大人有大量,饶咱们队官一次,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他连拉带拽,将没有眼力劲的队官拖走。 「几万人,又不是关外的蛮夷....难道眼睁睁看他们去死么?」 队官眼眶微微发红,好似还要寻校尉理论。 「队官可莫要出声了!你难道真不明白么?死人沟为何会炸?没看到这几日,从咱们军寨运进运出的那些马车么?里面装得是什么?一箱箱硝石雷火!」 老卒将人拉到偏僻处,方才长舒一口气道。 「那个纪千户打算占住莽山,与昙州对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董将军就是要炸开死人沟,让朝廷的钦差吃不了兜着走!」 队官双眼瞪得滚圆,几乎不敢置信,喃喃道:「那些村民...」 ............ 「大局之下,些许牺牲也是无可奈何。慈不掌兵,本将军绝不可有妇人之仁。」昙州城中,董敬瑭靠在座椅上,语气平淡。 「将军所言不差,只要斗倒纪九郎,辽东就翻不了天。 否则,定扬侯府的根基被撼动,边关动荡,死伤更大!」 屋内,生有一双赤色眉毛的高大青年双手抱拳道。 「赫连烈,你此次做得很好,若没有赤龙府的弟子相助,本将军未必能够轰破死人沟。」 董敬瑭起身走出屋外,因为刚炼化百战大丹不久,吐气发声都带着铿锵意味。 随着功力大增,突破四重天,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 坐定浑如虎相,走动有若狼形,俨然透出杀伐煞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家师尊看不分明,想做墙头草。 却不明白,触怒定扬侯府,迟早会被辽东的风雪活活压死。」 董敬瑭举目眺望莽山方向,面无表情道:「阴煞喷破,地肺震荡!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现如今,天灾人祸一起来!纪九郎,我看你怎么挡得住!」...... 「纪千户,现在该如何办? 哪怕集我等众人之力,也难阻止地肺破裂,煞气喷吐!」 九游道长神色凝重,不远处的莽莽群峰,几乎全被浓云阴煞覆盖过去。 「依照妾身的看法,大势无可挽回,不如及早撤回搜山军士,让靖州孟大人通传郡县,疏散邻近莽山的辽东百姓!」 云南珠好心提醒道。 靖州、昙州两地,方圆数千里的地气皆汇聚莽山。 如今死人沟被轰开一道口子,郁积百年的阴煞喷发,其势不可挡,绝非人力可以阻止! 几大派的掌门,包括张奇山、雷敢当、鲁大先生等人,皆是等待坐在上首的纪渊决断。 于他们看来,纪千户是棋差一招,本来东西两路搜山顺遂,阴兵阴将也被符火烧尽。 谁能料想董敬瑭这么丧心病狂,不惜炸毁死人沟,造就一场鬼患大灾! 「些许不入流的阴险伎俩,诸位何必惊慌。」 纪渊霍然起身,离开那张座椅,那面黑底红字的墨色大旗,随风卷动。 他并非没有猜到董敬瑭会有这样一招,自古以来钦差巡视。 像是火龙烧仓、阴兵借粮、水淹良田,从来就未曾少过。 「若没有他动手,我又怎么炼尽万千阴魂,积攒泼天功德。」 纪渊心念一定,眉心进发刺眼光亮。 恍如一尊身披五色法衣,萦绕阴阳二气的神人盘踞。 这是他的观想炼神! 这一次,纪渊竟然没有动用武道真罡,反而打算借用道术,镇压破裂的地肺! 只见他颗颗晶莹剔透,如金刚钻般的斗大念头。刹那之间,汇聚凝练,化为洪流也似的五色神光!「去!」 纪渊五指张开,再轻轻一按。 并不比强横气力逊色多少的心神念头,猛然撞进冥冥虚空,化为一只弥天盖地的巨大手掌! 四面八方的大气震爆,硬生生被挤压排开,化为层层拔高的惊涛骇浪,冲散厚重山峦也似的浓稠阴煞。 巨掌横空,其下五色豪光照耀大千! 宛若一尊称霸现世的大佛,翻手压下!轰轰! 轰轰轰! 好似万道惊雷迸发,千条霹雳乱舞,竟是将那股喷薄而出的阴煞地气,重新压回死人沟! 由心神念头演化凝聚的五色神光,果然是无物不刷、无物不破! 一波又一波,无有止境般,把沉重如汞浆的阴煞气冲淡,直至化为乌有! 靖州!昙州! 作壁上观的两方人马目瞪口呆,任谁也没有想过,还能如此镇压破裂的地肺,将可怖天灾消弭无形!「道武双修?」 「至少是五品!」 「原来,所谓的天纵之才,这般没道理可讲么?「那方高台之上,几大派掌门个个面带惊诧,几乎难以置信。 只手横压地肺气! 未免太过蛮横且无敌了! 纪渊眉心如同孤灯悬照,璀璨光亮未曾减弱半分。 若用气血真罡,纵然穷尽十道气脉的雄浑气血,也难炼化覆盖百里的浓稠阴煞。 可他早于玄牝之门,参悟炼神观想法,打磨心神念头,凝聚自身本相。 以五极化光,元磁成气,最擅长破邪灭煞!「天大功德,一手囊括!」 纪渊按下的手掌猛然合拢,如同攥紧一般。浩浩荡荡的五色洪流,倏地漫天一卷!就将冲刷崩碎的阴煞黑云,悉数收到掌心!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如浪,【功德】命数熠熠生辉,吸收成千上万的阴魂煞气。 咚!大音希声! 天地如鸣大鼓,震荡无形的波纹! 道道金光自上垂流,注入横无际涯的庞然道图,竟是要化成一张飘摇不定的金色大榜! 也正在此刻,纪渊心神完全放空,集中于识海之内。 嗤! 虚空裂开一道门户!佝偻的身影手持神锋!「纳命来吧!」 彗星袭月也似的无匹杀招,当头落下! 第四百八十五章 呼喝真名,应者魂落,本命大术之威 莽莽群山尘烟起,五色神光照大干! 那方高台之上,纪渊身姿挺拔,大红蟒袍猎猎飞扬,四重天的精气狼烟滚滚进发!其人心神念头凝聚如一,好似洪流出窍而去。 只见他一掌横推,五指倏然合拢,硬生生将喷薄地气按压下去!轰隆隆- 遮天蔽日的翻涌黑云,霎时四散倒卷而回! 这般蛮横的强绝姿态,简直叫人震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撼天动地的巨大动荡,宛若霹雳进发,吓得靖、昙二州鸦雀无声。成千上万道的目光交汇,好似齐齐共看那袭大红蟒袍! 然而就在此刻,冥冥虚空荡起如水波纹,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跨空而来!掌中三尺余长的冷冽神锋,如同一条冻彻周天的昂首怒蛟,欲要择人而噬! 那股寒流也似的可怖杀机,于刹那间横扫十方,将方圆几十丈内的天地都囊括其中。「杀道宗师!」 「三更堂!」 「是幽冥录上的天字号刺客·····」 那座四方高台上,几大派掌门感应气机,均不由地面皮狂抖,心头发冷。好似一起坠入冰窟,全身窜起刺骨的寒意! 尽管那道佝偻的身影,并非是冲他们而来。 可经过身心孕育数十日之久的森然杀机,只是稍微放出一丝。便如磅礴风雪压落双肩,几欲让人肝胆俱裂! 倘若换成未曾灵肉合一,坚固心神的寻常武夫。 只怕会像凡夫俗子看到凶恶猛虎一样,给活活吓死! 纵然是境界最高的九游道长与云南珠,这二人猝不及防之下。 凝练无比的心神魂魄也像被冰封住一样,运转地极为迟缓,难以做出反应。「宗师刺杀纪千户!这般大的手笔······」 这个不知名姓与来历的杀道宗师,其对于时机的把握,委实妙到毫巅。恰好选在纪渊震慑全场,吸引两州万众目光的一刹那,悍然出手! 心头杀机一动,便是天翻地覆!「纳命来吧!」 漠然无情的心音炸开,佝偻身影眸光垂落,好似宰执生死的阴司无常,透出可怖的气机。那口性命交融的无匹神锋,恍若一团灿灿烈芒,耀眼夺目不可直视,笔直劈落! 几乎半个弹指都不到,就已斩中那袭大红蟒袍! 可谓是迅疾绝伦,鬼神难防!「终于来了。」 临近生死关头,纪渊面容沉静,眼中未曾掀动丝毫的波澜。他双眸倒映出老刀把子的宗师一击,的确是杀意滔天。 宛若血海汪洋,轰动虚空,摇落星斗! 若非自个儿修持炼神观想,心念格外凝实。 恐怕也要如四派掌门心神失守,好似着魇一样,毫无反抗之能!「不知道天运子的三枚念头,是否像他所说的那样管用。」 纪渊脚下一沉,运转不动山王经,筋骨皮膜铮铮作响,宛若神铁撞动铿锵交击。他并未把自个儿的生死,寄托于天运子手上。 凭借十道金色气脉支撑血肉,催发真罡,至少能够保住性命!哧! 神锋来得极快,犹如电光死火! 可还未临近肉壳肌体,堪堪触及那袭紫绶仙衣变化而来的大红蟒袍,随身携带的鬼仙念头,便如大日东升放出光明! 即便杀剑飘忽不定,霍然一闪,比起九品鬼仙的念头运转,还是要慢上一线!纪渊脑后飞腾出数重光圈,散发不朽不灭的灵性意味。 随着满空的梵音响彻,虚空像是被定住,万千元气凝结成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细长彩带,再无任何变化。 斩开紫绶仙衣的无匹锋芒,好似被无形大手稳稳拿捏!不得寸进! 「真 空大手印!」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老刀把子,忽地眼皮跳动,瞧出端倪。这是悬空寺的武功! 他曾被怒金刚印空一拳打碎气海内景,对此记忆犹新。 那个威严无俦的大和尚,每每拳掌挥动,如同一尊大佛端坐中央,以宏拔伟岸的霸道气力,镇压四方虚空。 「纪九郎如何使都出悬空寺的大手印!不对,这是念头封存道术!」 老刀把子很快反应过来,纪渊脑后悬挂的数重光圈,并非气血武道的阳刚猛烈,而是浩大当中透发一点阴气。 「鬼仙!」 这个半步杀道宗师念转之间,那只拿住神锋的无形大手,猛烈一捏!喀啦! 冥冥虚空如雷滚动,霎时震出蛛网似的皲裂纹路。 那道无匹的锋芒好像易碎琉璃,瞬间崩成大蓬粉屑!「阁下还有两招的机会! 不知能否取得走本官的项上人头!」 纪渊暗自松一口气,没想到天运子倒是守信,未曾使什么花招。三枚念头所封存的手段,皆大有来头! 当真挡下老刀把子的绝杀一剑!「此子竟然早有提防! 可他究竟从何得知? 这一次的刺杀,除去穆如少主与董敬瑭,再没别人知道!」 老刀把子眼中闪过疑惑之色,看见纪渊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好像一切都在意料当中,心头不禁蒙上淡淡阴霾。 他后半生修持刺客道传承,自然明白杀手隐于暗处时最为可怕。一旦显露踪迹却未功成,便等于陷入被动的劣势。 「哼!四重天的区区小辈,老朽焉能拿不下! 一记悬空寺的大手印,就想逼退老朽?痴人说梦!」老刀把子深吸一口气,心念如刀斩断杂念。 佝偻的身影倏然扭曲,形体如同空气,一点点变淡消失,彻底融进虚空。适才进发出来的磅礴杀机,也似积雪融化,顷刻敛没。 于万众瞩目之下,这尊疑似杀道宗师的天字号刺客,刹那不见!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上古刺客道流传下来的息光大法!」九游道长眼眸闪烁,沉声提醒。 「上古刺客道,果然有些本事! 竟然真是丁点儿踪迹都把握不住,觉察不到!」 纪渊凝神感应片刻,五色神光也似的心念洪流,几乎覆盖方圆十里的寸寸虚空。即便如此,也未有丝毫动静出现! 噼啪! 那只无形大手捏碎老刀把子的绝杀剑光后,便随着念头崩裂消散殆尽。脑后摇晃不已的数重光圈,亦是归于冥冥虚空。 「纪千户,赶紧退回靖州! 借用龙虎气,兴许能够抵挡刺杀!」 云南珠挥动广袖,真罡流转如同一挂碧水笼盖八方,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那尊杀道宗师藏形匿迹的手段,实在过于惊人。 几如与虚空交融,完全不分彼此。 就像常人怎么可能从浩瀚汪洋中,找出独特的一滴水。 在座的四重天大高手,哪怕倾尽心神寸寸搜寻,也不可能寻见老刀把子的踪影。「没错,人道皇朝治下的府州,皆有国运笼罩。 尤其是那方官印,蕴含浓烈的龙虎气!」 九游道长脚下一跺,雄浑真罡凝成翠青宝树。其势参天,交织成一顶华盖,护住众人! 各派掌门皆有样学样,催动气血真罡,施展护身招数,弥盖整座宽阔的高台。「诸位不必惊慌,刺客是为本官而来,你们各自散去,可保安然无恙。」 面对四大派掌门的建议,纪渊却是无动于衷,转身就要回到上首的座椅。哧! 倏忽之间,又有一条绝杀剑光爆发出来,杀意凝练如丝,滴水不漏。没有寒冷彻骨的强烈气机,可却透出无坚不摧灭绝万物的磅礴意念。这是真正的宗师杀招! 云南珠的一挂碧水涛涛流转,刹那就被撕裂,九游道长的长青宝树,亦是瞬间斩断。老刀把子的这一道杀剑,看似平淡无匹,实则凌厉凶狠。 好像毒蟒吐信,猛然一窜,便已越过两位四重天大高手,直奔纪渊要害!「看你怎么挡得住!」 由于气血真罡倾尽催发,磅礴的命元充盈五脏六腑,老刀把子衰朽的肉壳都焕发点点光泽,宛若一口擦拭去锈迹的神剑。 「这一剑来得更快······真空大手印都拦不下!」 纪渊眉心狠狠跳动,只是甫一觉察丁点儿的杀机,那口吞吐寒光的神锋就已抵住后背。其势暴烈如同斩龙,要将整条弹抖的脊柱切断! 哗啦!哗啦啦! 可当无匹的锋芒触及肉壳,杀意自然引动鬼仙念头的激烈反应。这一回,并非再是拿捏虚空的大手印。 只见一条黑白两色的浩荡长河倏然浮出,环绕纪渊周身。 那袭大红蟒袍好似化为虚无,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任凭势成绝杀的无匹锋芒,如何飘忽变化,也找不到纪渊的真身。径直从中穿透过去! 「烛照光阴!」 纪渊眼中异色一闪,他可是亲自领教过天运子这招本命道术。确有其神妙! 这位年轻千户嘴角勾起,眸中金光一现。 重瞳乍然流露,如同无师自通一般,将手一扬,直接攫取老刀把子的一缕气机。黑白二色吞没万类生灵,就像无人可以躲开岁月侵袭。 持剑杀出的老刀把子心头兀自震动,蓦然感到莫大的寒意充斥全身。好似摧枯拉朽,走遍周身筋骨、五脏六腑! 一弹指间!他就像老去十岁! 发丝银白,肌体衰朽。 持剑的那只手掌如若枯木,显出层层皱痕。 血气强盛的寸寸筋肉,也好似被刻出十道年轮,失去原本的阳刚猛烈。「我记得,天运子这一道本命大术,应该是回溯光阴,照见过去才对。怎么轮到我用,就变成弹指一瞬,拨转岁月?」 纪渊微微有些惊讶,天运子的重瞳早已被他攫夺。 故而,封存于鬼仙念头中的烛照光阴一经施展,就与他产生共鸣,发生异变。「这是?这是什么邪门的道术! 纪九郎你······」 老刀把子脸色大变,坚定不移的沉毅眼神,忽地掠过一丝慌乱。他持剑横穿光阴长河虚影,周身沾染黑白二色。 好像无情岁月倏然走过,不断侵袭自个儿的气血真罡。片刻之间,老刀把子掌中持拿的那口神锋。 竟像经过千百年岁月摧残一样,生出斑驳锈迹,几欲断裂崩碎!「还有最后一招!你的刺杀就到头了! 就此收手作罢,交待幕后指使,兴许能得一条活路!」纪渊语气平淡,昂首继续踏步前行。 衣袍飞扬倏然一旋,其人就坐回那张座椅。 他顺势再将第三枚鬼仙念头,打向彻底丧失胆气的老刀把子。天运子的道袍形体若隐若现,开口大喝,直呼其名! 很显然,那位灭圣盟的右护法附着一点心念,好演化这道新近练成的本命道术!「吴钺!吴钺!吴钺!」 纪渊端坐不动,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光华荡漾下,映照老刀把子的命数跟脚,从而知晓对方的「真名」。 只需引发道术,就能唤得魂魄出窍,真灵湮灭! 「逃!逃!逃!」 弹指一瞬衰朽 十年,已将老刀把子的杀意摧垮。他本来就如风中残烛,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而今再受重创,连苟延残喘都无法保持下去。所以,老刀把子念头一闪,便欲风紧扯呼。 就像从大和尚印空、燕王白行尘手上逃生一样。 可还未等老刀把子遁入虚空,他耳边就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宛若闷雷滚荡,碾过冥冥虚空,直击他的三魂七魄。 「糟了!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实名姓?」 老刀把子心头一慌,自身魂魄不住地晃动,好似随时都要脱离肉壳。「必须要破掉这个邪术,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佝偻身影变幻,暴退十几丈开外。 老刀把子深知情况危急,倘若任由叫魂魔音响彻下去,自己终有守不住心神的那一刻。而破解道术的最快法子,无疑就是斩灭源头! 「生死之间,本来打算放你一马!纪九郎,是你非要寻死! 逼得老朽拖个人垫背!」 老刀把子心下一横,再不迟疑,瞬间引爆全身沸腾***的气血真罡。肉壳如作雷鸣,轰然一下炸开,霎时分出上百条血影! 「刺客道的俱焚大法!」 长青宝树被一剑斩断的九游道长,正在就地盘坐调息,目睹老刀把子自毁肉壳,分化血影,不由地惊呼道。 所谓俱焚大法,便是逆行真罡,气血回流。 好将精、气、神熔炼成万千血光,迅疾无匹,扑杀强敌。此招数极为歹毒,因其是血肉魂魄糅合,所以如附骨之疽。一念不绝,焚烧不止! 只循着一缕气机,必将敌手烧得神魂干枯,肉身衰朽方可罢休! 老刀把子极尽升华,前后两招绝杀,皆未能对纪渊造成半分威胁,反而让自个儿陷入险境。眼下,叫魂道术呼唤真名,死缠魂魄,难以脱身。 他当机立断,干脆舍身拼死纪渊,与之同归于尽! 「以肉身化血影,弃绝神智,避免叫魂道术干扰······好果决!」纪渊心头微动,明白老刀把子这是作困兽之斗。 他眉心一闪,从牟尼宝珠当中取出撼天弓、无极箭! 也不多言,双手臂膀交错发力,于电光石火间就将其挽成满月。那支雷击木箭并非对准漫天飞掠,盘旋扑杀的百条血影! 而是! 那枚滴溜溜、圆灿灿的鬼仙念头!轰! 无极箭激射而出,顷刻贯穿天运子自斩而出的鬼仙念头。正如重锤击打镜面,霎时崩裂瓦解。 那股散出的滚滚阴风,凝聚出天运子的虚幻形体。上百血影猛烈一扑,就落在其身上! 第四百八十六章 谁的劫,谁的难,立碑立威 俱焚大法崩碎肉壳,分化血影! 恍如百条飘忽游走的细长丝线,当空交错成一张殷红大网!嗤嗤! 嗤嗤嗤! 无比刺耳的尖啸音波倏然炸开,凡是沾染到的一应物什,皆如焚山煮海的烈火卷过,刹那化为焦黑飞灰。 这般生死紧要的关头,九游道长不假思索催动气血,扬手拍出一记青色掌印! 雄浑的真罡肆意喷薄,恍若无边落木萧萧下! 以排荡大气的狂飙势头,悍然砸向那道其色殷红的阴煞血网。 可惜,九游道长还是低估一尊半步宗师极尽升华后,所展现出来的磅礴威能。 只见百条殷红血线猛然一旋,好似烧红的刀子切开蜡烛,顷刻就将绵绵若存的长春真罡,斩得支离破碎! 九游道长倾力而为,甚至都无法阻拦一瞬。可见威能! 蕴含老刀把子无穷怨毒的殷红血线,来去迅疾,仿佛风雷电掣。 循着那一缕气机,再次扑杀! 可随着纪渊挽弓射箭,倏地击碎天运子的那枚鬼仙念头。由老刀把子全身精血、神意凝聚出来的歹毒杀招,猛地一顿。 紧接着,好像重新搜寻气机,找对方向,悉数打在天运子的虚幻形体上! 滚滚阴风霎时扯得稀烂,宛如沸腾油锅落进大瓢水,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炸响! 老刀把子恐怕到死也未想明白,与他交手的强敌,根本就不是纪渊。 真空大手印!烛照光阴!叫魂邪术!皆出自天运子之手! 纪渊挽动撼天弓,主动将那枚鬼仙念头打散破碎,使得魂魄气机泄露逸散。 俱焚大法凝练而成的殷红血线,当即就像嗅到人味儿的厉鬼一样,扑向天运子的虚幻化身,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天运子道兄,只能苦一苦你了。」 纪渊反手收起撼天弓、无极箭,心下默默想道: 「我不过初步凝炼真罡,如何斗得过拼命的老刀把子。 道兄你是五重天的绝顶宗师,区区俱焚大法,应当不至于让你伤筋动骨。」 殷红血线焚灭阴气,将天运子虚幻形体侵蚀得千疮百孔。而且如此犹不满足,竟然还要循着分化念头的那缕气机。遁入虚空,搜寻本尊! ........ 冥冥虚空深处,坐忘参悟武功、道术的天运子,正置身于玄牝之门,推演《万业尸仙论》。 忽然间,寂然不动的三魂当中,莫名涌起一阵焚心也似的滚烫痛意。 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皮肉上! 只不过这种异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瞬之后,便就消失无踪! 「无端端心血来潮!莫非谁想暗算贫道?」 天运子仔细感应,试图追根溯源。 可纵然心念如何转动,于刹那间推演万余次,也未能寻得真正缘由。 仿佛那种无端端的滚烫痛意,只是一刹那的幻觉罢了。「纳兰桀?江神宵?还是灭圣盟中的其他人? 朝廷那边也有可能! 奇士序列中另几位天选! 血神麾下、怒尊座下、龙君门下....以往行事,的确有些过分张扬了。」 天运子本来想梳理思绪,从那些与自己结过梁子的对头入手。 但谁知道一通清算,发现遍地都是仇家。 上到灭圣盟、朝廷,下到四神序列、化外蛮夷。 由于【十恶大败】命格掠取禄命,以及重瞳法眼洞见因果。天运子做事往往不顾后果,招惹不少仇家。 若非如此,他 也不至于损毁圣体肉壳,斩灭七魄之后,被迫躲进奇士的玄牝之门。 「心血来潮不算强烈,并非祸及性命的生死险关,应当无妨。」 天运子耗费心神推算一阵子无果,只能无奈放弃。 「自从参悟出佛魔一体的玄奥精要,我三魂淬炼越发圆满,功力亦是大进。 若不是斩出三枚念头,封印武功、道术,交由那个厉飞鱼护身,最多半年有余就可出关。」 天运子心神念头徐徐摩擦,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将之打熬得圆融无瑕,焕发出亮灿灿的灵光。 「也不知道厉飞鱼那边如何? 贫道第三枚念头,乃是叫魂之术。 只要他动用施展,必定留下生辰八字,录为真名。 等到贫道踏出玄牝之门,自然就能掌握,将其真灵拘来!」 天运子心念浮动,他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可能平白发善心帮助人。 那个厉飞鱼受到自个儿的莫大恩惠,结下因果,当然就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干净。 「正好夺去他的肉壳,借以改头换面,免得那几个厉害的对头找上门。」 经过阴沟里翻船的教训,天运子终于长了记性,打算隐忍蛰伏,等到将三魂悉数炼成不灭元灵,做到一气分化,各为其主。 随后才有底气,重回灭圣盟!「厉兄,你可千万别叫贫道失望。 天运子按下纷杂念头,转而继续沉浸坐忘妙境,感悟大道至理。 ---- 「生辰八字为真名,三魂七魄孕真灵。可纪九郎的真名,与我何干。」 纪渊眼皮垂落,收拢心念,没再理会附骨之疽似的百条血线,暗自想道: 「气运转化,盛极而衰,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我晋升封王层次,本该遭一次大劫,藉由老刀把子的刺杀,化解许多。 也算一桩好事!」 他眸光轻轻垂落,勾动皇天道图,照见自身命数。抖动如浪的古朴长卷,好似囊括三界的庞大天幕。 其上赤光大盛、紫意浓郁、青气勃发,如同星斗灿灿,演化周天景象。 原本萦绕于璀璨光华表面的杀身劫难,已经消弭无形,彻底被吞没殆尽。 纪渊呼吸一重,好似吞下大补药。 度过这一劫后,他的三魂七魄,立刻受到反哺膨胀数圈,再次衍生颗颗晶莹的念头。 俨然又是道行精进,眸光散发的浓烈神意,亦是炽烈数分。【老刀把子(吴钺)】 【命格】:【大难不死,是为亡神】 【命格】:【刺客道(紫)、舍身(紫)、险死还生(紫)必有后福(紫)、百步飞剑(紫) 飘蓬(青)、血契(青)、忘死(青)、息光隐迹(青)、玉石俱焚(青) 「这人倒也有些来头,亡神不死,每过一难,就有际遇。难怪老刀把子他接连逃生,如此顽强! 明明受创于悬空寺首座,却还能重修武道。 后来差点叫燕王打死,勉强苟活又搭上穆如寒槊,成为三更堂总舵的天字号杀手。」 纪渊眸光掠过互相映衬的命数星辰,他能够从其中攫夺一道。 随后还可以用【庞然吞日】,取走深厚的气血化为己用。这番收获算是不小。 」【百步飞剑】与【险死还生】尚可,其余没什么好看。」纪渊眸光一转,大略做出决断,将那条【险死还生】攫取手中,吸纳进入皇天道图。 随着名声越大,武功越高,他招惹的仇敌也越强横,不得不小心提防。 多些保命护身的手段,总无大错 。 清点收获,化为己用,看似漫长,实则也就几个念头闪烁,并未耽搁多久。 落在众人的眼中,那个佝偻老者也似的可怖刺客,动用俱焚大法,身化血影铺天盖地,扑杀坐在上首的纪渊。 可随后就被一箭破灭念头,化解悬于一线的生死危难!这种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惊险,换作旁人早已冷汗直下,再难保持从容平静。 但是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闲庭信步也似,稳坐上首座椅。 其人好像八风不动,随手就将一尊杀道宗师逼得玉石俱焚。「真真是天骄风采!」 九游道长由衷感叹,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过是长春不老山的扇火道童。 可对方已经官居五品千户,巡狩八府之地,搏杀半步宗师!「这样一条强龙盘踞莽山,即便是定扬侯府也难吃得消。九游道长率先起身,对着端坐上首的纪渊打一稽首: 「千户大人只手压莽山,败退三更堂,的确是独占当世鳌头的绝顶天骄。 靖、昙二州,本该承受地肺震荡的鬼患大灾,也被千户化解干净,功德无量,令老道钦佩不已。 长春不老山今后,愿意每月献上百枚大丹、千余灵药,以供千户麾下的骁勇军士练功习武之用。」 九游道长慢条斯理,正声说道。 他向来看得清大局变化,倘若连一尊半步宗师都拦不下纪渊。 那么,辽东再大的风雪,相信都压不垮这位干户大人。况且,经此一夜,靖州的孟风来必定彻底靠向朝廷,成为北镇抚司巡狩查案的重要臂助。 雄踞一州之地,完全称得上站稳脚跟,可以徐徐图之。朝廷与定扬侯府各显手段,到时候就看谁能更胜一筹!「碧水宫亦是如此,随时听候差遣。」 云南珠垂下螓首,微微行礼。 「千户占据莽山,若要开辟校场,造房建屋,移岳派的众弟子,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一袭葛袍的搬山老猿抱拳道。 亲眼目睹纪渊一身难逢敌手的强横武功,以及各种离奇的厉害手段。 四大派掌门不由扪心自问,倘若当日与谢明流车轮鏖战,真有得胜的把握么? 「千户....」 执掌赤龙府的步流回也上前一步,想要献上忠心。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坐在上首的纪渊抬手打断。 那袭气势熏天的大红蟒袍向前一倾,目光平静垂落。 俯瞰赤龙府主,开口问道: 「步掌门,你那个眉毛发赤的嫡传弟子,怎么不见了?」 步流回微微一愣,有些错愕,随后答道: 「回禀千户,步某让小徒先一步赶回赤龙府。」 纪渊嘴角噙着一抹笑,淡淡道: 「死人沟不会无故动荡,引得地肺震裂喷吐煞气。 本官那一掌声势浩大,却也没有撼动群山的磅礴气力。 步掌门,你所打的主意,无非是两边讨好,左右逢源。 让赫连烈押注董敬瑭,自个儿留在本官这里。 确实老谋深算! 可百密一疏,你又有没有想过,自个儿的爱徒是否跟你一条心? 董敬瑭近五年来,几乎将白山黑水的响马盗匪剿个干净,挣下不少军功。 唯独只有赤眉、黑风等几支未动。」 步流回心头一震,额头立刻渗出汗迹,以他四重天大高手的修为,气血收敛细致入微,哪怕置身火炉当中,也不应该有此表现。 但听到坐在上首的纪千户提及纵横辽东的赤眉响马,这位赤龙府主再难平静,无法保持淡定之 色。 「边军与盗匪勾结,养寇自重,方便行事。这样的例子,从古至今也未断绝过。 只不过,本官没有想到赤龙府胆子这么大,挪用军械,私制雷火,炸开死人沟......几万条性命,这般轻易丢开。 他董敬瑭背后有定扬侯府保着,你的靠山又是谁? 当朝文武百官,六部、内阁、国公、藩王,哪一位担得住辽东鬼患为祸村县,死伤万余的问罪?!」 纪渊最后一句话,如作狮子吼,心神与气血交融,陡然喝出,振聋发聩。 身为一派掌门的步流回,惊得脸色苍白,方寸大乱,险些当场跪倒。 他只知道赫连烈与辽东几股响马有些牵扯,却也未曾刨根究底。 至于勾结董敬瑭,炸开死人沟,这种折损阴德的天大祸事,根本就没想过。 「千户!步某并不知情.....那个孽徒,他是瞒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步流回冷汗涔涔,浸透后背,赶忙辩解道。 「这些都不重要了。」 纪渊充耳不闻,对于五大门派,从一开始他就定下拉一批、打一批的策略。 谢明流率先跳出来,暗地里使绊子,所以第一个铲除。步流回最不服气,而且赤龙府地处昙州,与董敬瑭牵扯太深,难以重用。 完全不像碧水宫、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几家。 各家掌门见机得快,很有眼力劲,晓得大势在于朝廷,立刻投效过来。 「本官今夜不欲再造杀业,给你两条路走。 要么你去取赫连烈的首级,洗清嫌疑,而后辞去掌门之位,以表知错; 要么你回到昙州,继续为董敬瑭鞍前马后,等着北镇抚司踏破山门。 你自个儿选吧。」 纪渊双手撑着座椅,缓缓起身,看都不看天人交战,无比为难的步流回。 五色神光也似的心念洪流,倏地一跳,如天河垂挂,落向莽莽群山-- 「自今日起,昙州边军,若无官衙的文牒、手书。敢于越过此界,视为冒犯朝廷威严,可判斩立决。」 万众目光之下,颗颗晶莹念头化为滚滚阴风,卷起无穷无尽的山石砂砾。 宛若一只大手猛地紧攥,将其捏得四四方方,再以五行熬炼,压得结实坚硬! 其形似一座丈许高的界碑! 七个烁烁放光的念头不住震荡,好像化为龙蛇。 最后,如烧融的铁汁浇灌,生生烙印下一行大字——「有不谐者吾击之!」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 有不谐者吾击之! 七个大字恣意飞扬,好似龙蛇纵横! 每一笔都是那么虬劲有力,蕴含着无比的霸道。 好似天规森严,法不容情! 若有违逆,五雷轰顶! 莽山脚下,有换血大成的武道高手抬眼去看,只觉得一团团精光爆发,宛若条条电弧闪烁。 白茫茫一大片,刺得双眸剧痛,当即流下眼泪。「字中藏神!四重天的武道修为,就已经很不凡了!还将心念淬炼得这般坚韧无匹,简直不可思议!」正所谓,字如其人! 从这一句话当中,就已经可以看出,那位纪千户胸怀气吞山河,镇压宵小的峥嵘声势。 当真是把代天巡狩,手握大权的钦差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确实是傲视同辈的天纵之才!」 七个念头烙印石碑,好像从中生长出来一样,浑然天成,圆润无瑕。 倘若有人意欲损坏,靠近之时,引动气机,必定招致狂风暴雨似的猛烈打击。 除非开辟气海的四重天大高手,否则绝然讨不到好处。可那等称得上一方豪雄的武林巨擘,去跟纪渊随手留下的七个字较量高低。 无论结果如何,本身就已输了。想必也没有谁,舍得拉下脸面。「好大的口气!不谐者? 莫非只要不趁这位千户大人的心意,就算'不谐」? 还未斗过定扬侯,就这么霸道!一股顺者生、逆者亡的骄横气! 须知,刚过易折,盛极而衰,凡事太过,必招灾殃!」 昙州运城的一处高楼上,年约三十许,眉宇肃杀的劲装男子冷笑道。 他并未多加掩饰,刻意压低声音。 于是,这番话顺利落到其他的武林同道耳中,引得众人侧目。 许多亲眼目睹纪渊只手压群山的磅礴气象的换血高手,不约而同投注目光。 他们都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的狂徒,竟然敢在此时跳出来,轻蔑那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 就连一尊半步宗师动用玉石俱焚的绝杀招数,也未能伤其分毫。 可见,如今的白山黑水,刀王庄那位不出的情况下,真没几个人拦得住纪九郎。 但是,等到那些换血数次的三重天高手看清楚后,又纷纷当作没听见一样。 原因无他。 凭栏远眺的劲装男子,头戴银色抹额,其衣袖绣有特殊标志。 很明显,这是白山刀王庄的门人! 如果问,辽东谁人一手可遮天,莫过于定扬侯。 可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横压白山三千里的聂吞吾,恰如孤峰入云,连天都盖不住! 若非那位大宗师常年待在大雪山顶,极少出来走动,刀王庄早就做了辽东的武林魁首。 根本轮不到浣花剑池、赤龙府、碧水宫等五大派出头。 一尊当世绝顶的大宗师,即便放在人道皇朝下,也是可以镇压国运的定海神针。 雄踞辽东,睥睨武林,不过等闲尔! 「聂师弟不日就要回到白山,到时候,谁是榜首还不一定呢!」 那个三十出头的劲装男子背负阔刀,身形中等,眉宇肃杀,好似沾染白山的严寒风雪。 「聂师弟?他称聂人英为师弟,难不成是'英、雄、豪、杰当中的一位?」 高楼内,有人猜测道。 「金狻猊聂东豪前阵子出现在靖州,意欲城外拦路,与那个纪千户切磋武功,三招都未撑过,便被重伤!」 也有人藏头露尾,故意冷嘲热讽道。 「既然称聂人英为师 弟,又不是聂东豪,那就只有破釜刀聂子雄了!」 有人叫破劲装男子的真实身份。 「是当年以擒龙六斩、龙骧虎步,与昭云侯的乘龙快婿申屠元,相斗百余会合不分胜负的聂子雄么?」 亦有人后知后觉,发出惊呼。 「破釜刀孤身一人,挑翻龙首山的响马窝,白袍染血红.....昔日的少侠风采,如今仍然可见!」 有人高声赞道。 霎时间,整座高楼嘈嘈切切,如错弹琵琶,热闹得很。 「趟得平莽山不算什么,若真有胆气,不妨来刀王庄走一遭!」 劲装男子不欲被人围观,斜睨一眼,振袖似飞,闪出高楼。 几个掠步间,便已激射出几十丈开外! 「聂人英在幼凤榜上被压一头,聂东豪也于靖州折戟,依我看,刀王庄是找不回这个场子! 他聂子雄当年叫申屠元打得跟狗一样,只怕早没了锐气…….. 刚才那个藏头露尾,不愿显露踪迹的换血高手,此时放开声音。 可还未等他讲完,如雷走风切的炽亮刀光霍然一闪,映得高楼如下冰雪。 半个弹指后,那人脸色僵硬,整个身子猛地撕开,化为两半残尸。 并未有预料中肠穿肚烂,喷洒一地的污秽景象。 因为逸散的血气,皆被刀光蕴含的深重寒意,凝结成颗粒也似的晶莹珠子。 「真是祸从口出!聂子雄出师下山,行走辽东武林的时候,就以杀性重著称!这种人岂能招惹!」 有人摇头道。 「人走,却留下一道刀意!看来,几年前他与申屠元一战过后,武功更上一层楼了!」 有人惊叹道。 大家谈兴不减,依旧聊得热火朝天,只是谁也没有多瞧一眼,那具斩成两片的血腥尸身。 但凡混迹辽东武林久一些的老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出来闯荡江湖,生生死死看得很淡。 尤其民风標悍,响马成群的白山黑水。 「聂子雄于楼内刻字!他将刀意藏于字中!用得是跟纪九郎一般的手段!」 忽然,有人眼尖。 用余光瞥见楼内的白墙上,似有两行字迹!「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有人走过去,一字一顿,清晰念出。 「这是聂吞吾当年突破五重天所作....」「前面应当还有两句!」 「寥落尘寰数十载,何曾开眼论豪英!」 「聂子雄这是想要以诗言志,再次试刀辽东?」「真是天骄并起、豪杰遍地的大世!」 楼中喧哗四起,久久难以平静。 昙州城外,聂东豪走到官道上,望向迎面行来的师兄,叹气道: 「你于楼中的那番话,万一传到纪九郎的耳朵里,岂不是平白给刀王庄树敌。 还把人英架在火上烤!他如何胜得过纪九郎? 你没见那个千户是何等的气魄?地肺震荡,阴煞喷薄,只用一掌就蛮横压下! 三更堂派出幽冥录上第一的半步宗师刺杀,也没能奈何得了!」 比起脸庞粗粝,平平无奇的聂东豪。聂子雄显然更有顶尖刀客的肃杀气派。他眸光翕张,淡淡道: 「那又如何?他是师尊的亲子,也是刀王庄的少主,岂能落后于同辈? 打不过,就不打,等到突破了,再去争锋? 难道纪九郎是根木头?人家不会修炼,不会精进?东豪师弟,我对你很失望。 这才三年不见,意气风发的金狻猊,就已没了昔年锐意!聂东豪苦 笑道: 「师兄,并非我被纪九郎吓破胆。 委实是,此子不可小觑,他入靖州,杀梁种、败谢明流、平莽山、杀半步宗师....道武双修,大势在身! 这个时候,你激人英去挑战他,与让他寻死何异!」聂子雄摇头道: 「人英若死,自有我去,我若不敌,就烦请师弟你与文杰承袭刀王庄。 师尊尚未扬名之时,孤身一人打遍白山黑水。 期间败过、伤过、垂死过、被人追杀狼狈逃亡过! 可他从来不会,因着前面是刀山火海,艰险万分就踯蹰停下! 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 人英若无此心,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四重天,不可能突破宗师! 等师尊百年之后,他又如何撑得起刀王庄的家业?与其这样,我宁肯他奋力一博! 跨不过纪九郎,他永远都是聂吞吾之子,无人会记得住聂人英的名字!」 聂东豪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让开道路。 他这位师兄,性子最似师尊,纵然到死心亦如铁。一旦做出决定,休想再有改变! 「我先寻申屠元一战,若不死,再寻纪九郎。 东豪师弟,凡是历经千载岁月而能长盛的传承道统。每代皆有人才出,才可以撑得起门户。 我从小就拜入刀王庄,师尊于我亦如父。 所以,若要撑住横压白山三千里的偌大基业,你、我、人英、文杰,定然要有一人破五境!」 聂子雄负刀而行,目光坚定,脚下未曾有丝毫的停顿,与聂东豪擦肩而过。 李· 回到靖州,纪渊仍旧下榻于浣花剑池。 没了谢明流这个掌门,靖州首屈一指的宗派并无任何动荡。反倒是归附于北镇抚司后,更有勃发之象。 「让李严和童关,将抄灭李家的所得,留一部分发下去,作为犒赏。 再拿些出来,用于莽山的建造。 校场、库房、房屋....咱们要想真正扎下根,也没想得那么容易。「 纪渊发号施令,他并不打算立刻前往昙州,直接对上董敬瑭。 作为给定扬侯府看家护院的头号忠犬,这位骁将执掌魁字大营,手底下足有八千精骑,可供冲锋陷阵。 想要连根拔起,并非一件易事,须得做些准备才行。 「紫色命数【庞然吞日】,从老刀把子攫取半步宗师级数的磅礴气血。 胜过无数大丹补药! 等我炼化之后,应该就能开辟气海,容纳道则,孕育内景心相。」 待李严、童关下去之后,纪渊心神冥冥,似与虚空交融。 宛若一团煌煌大日似的磅礴气血,叫皇天道图囊括于一角。 半步宗师极尽升华,气血之精纯、真罡之凝练,堪称绝世宝药! 纪渊运转精神念头,催动五脏六腑,轻轻吸气。嘶! 他面皮轻轻一抖,喉咙像是吞下滚烫的热炭,有种激烈的刺痛。 纪渊而今的肉壳体魄,可以说根根筋骨胜过神铁,皮膜坚韧可挡强弓利箭射杀。 除非动用神臂弩、雷火炮等大杀器,沙场上寻常的军械 几乎造成不了半分威胁。 这也是四重天大高手,被称作「万人敌」的缘由所在! 披戴上等铠甲,足以纵横披靡,凿穿一座战阵! 当然,遇上精通兵形势的名将,那就另当别论。 「老刀把子确有些积累,不愧是大难不死,两次从大宗师手里 逃生的亡神命格!」 纪渊轻呼一声,将那团如含火炭的真罡气血。 足足耗费半柱香的时辰,方才将其默默炼化,吸收干净。「这一回,当真要感谢三更堂才是。 等我出关之后,立刻发兵,将其剿灭!」纪渊念头微动,如此想道。 北镇抚司的百户、千户,均有一份无常簿,用于随时记载各种阴私、或者密报。 他也不例外。 只是不曾带在身上,将其放在心里。 上头名列前茅的几个名字,乃是杨洪、天运子。往下数上一圈,才能轮得到三更堂。 其中还有不少被勾销的仇家,比如孟长河、罗家兄弟、杨娉儿、赵垂等等。 「先记它一笔。」 纪渊收拢杂念,反复炼化一团又一团的气血真罡,将其散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不知过去多久,他心神忽然一震,好像撞动铜钟,发出大鸣。 「之前从白眉法王那里得来的瘟部真君道则权柄?」 纪渊睁开双眼,眉头微皱,发现收容于牟尼宝珠内的斑驳铁印,不住地弹跳。 形天二字,熠熠放光。 「肉壳圆满无瑕,真罡进无可进,则求于内。五脏六腑,由实化虚,演变气海,容纳道则。这就是四重天的最后一步! 跨过去,宗师触手可及!」 纪渊心中升起感悟,眸中倒映瘟部真君的权柄象征,即那方形天铁印。 他的目光,好似能够洞穿表面,亲眼看到一条条似龙蛇扭曲、如金色神链交错的玄妙法理。 仿佛周天寰宇、大道气韵交织形成,将其攫取炼化,就能掌控相关的权柄,成为无比尊贵的太古神祇。 「我若收集剩下的瘟部真君道则.....」 纪渊眸光一闪,道则是权柄的衍生,便如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自有高下之分。 其中最拔尖的,莫过于太古天庭的八部正神,阴司的五方五道。 嗡! 正在纪渊思忖之间,皇天道图将那方形天铁印一卷,高高扬起。 似是循着那一缕气机,演化某种景象。 幽幽的岁月如大潮涌动,漫过纪渊的心神。 恍恍惚惚,他好像匆匆一瞥,看到一座伟岸的门户。其上隐约有字。 唤作--南天门? 假条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八章 遥望太古天庭,八部神位空悬 纪渊心神冥合虚空,皇天道图抖动如浪,道蕴熊熊燃烧。 借着瘟部真君的形天铁印,追循一缕气机,似是回溯至数劫之前的幽幽岁月。 三魂七魄,凝为心神! 恍恍惚惚,跨越万古! 不知过去多久,纪渊宛若惊醒,猛地抬头。 惊鸿一瞥,眼光跳动,好似来到另一方大世。 无穷无尽的灵机蜂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八十八章 遥望太古天庭,八部神位空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九章 攒簇五行颠倒用,八卦炉内蕴周天 咚! 好似雷音滚滚炸裂,震动颅脑! 纪渊猛地睁开双眼,如梦初醒。 他四下一望,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之前那种灵机蜂拥,充盈寰宇的舒畅体会荡然无存。 就好像是从一方汪洋被抛回到狭小池塘,颇叫人不适应。 “怪不得将此世称作末劫,灵机枯竭就如瀚海干涸。 存活于其中,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八十九章 攒簇五行颠倒用,八卦炉内蕴周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章 策电天公:众星熠熠,不若一日之明 「皇天道图依靠吸取万事万物的烙印、痕迹,作为道蕴薪火。 天、地、人三重位阶,亦是囊括众神、诸仙、十类生灵。就连阴司正神,也有涵盖。 这其中,也许存在某种联系?」 纪渊默默思索,他曾经在社稷楼中,与监正化身畅谈过气运、气数之说。后者不经意间提及,元天纲试图撰写人书,创出一门逆天改运的风水奇术。有传言,他跟杨淳风师出同门,分别得传「万会人元」、「替天改命」。 只不过,元天纲心比天高。 认为草莽龙蛇,或隐于深山大泽,或蛰伏田野乡间。气数变化,捉摸不定。 所以才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势烽烟。 欲要让一座人道皇朝万年不朽,必先收拢天下龙脉。于是,元天纲建言盛帝,说服师兄杨淳风。 他们携手共同游历玄洲,勘探山川龙气的流向汇聚。 最后发现蜀地有王气,彩霞瑞气盘旋于攀阳山,几乎孕育出一座真龙宝穴。元、杨二人立刻下令开山凿石,将「龙颈」截断。 再召集民夫贯通山体,毁去风水格局,等同把一条真龙拦腰斩开。可纵然两位风水大宗师,也未能保证盛朝国祚传续万载。 数百年后,一个屡试不第的私盐贩子途经攀阳山。许是喝醉了,他失足坠入山谷,失踪五日之久。重见天日之后,如同脱胎换骨,武功突飞猛进。 没过多久,就开启了「天街踏尽公卿骨」的反贼人生,亲手葬送盛朝最后一份国运。后世谣传,那个私盐贩子是得到半滴真龙宝穴的神髓玉液,由此一飞冲天。 也有人说,攀阳山这条真龙被盛朝拦腰截断,孕育出莫大的怨念。所以占据私盐贩子的肉身,大肆屠戮宗室,焚烧皇宫殿宇。 其中内情,已经无法考证。 但纪渊深知,元天纲之所以想要创出逆天改运的风水奇术,乃是效法太古年间的初代人皇。那位至尊意欲铸造一张通天彻地、囊括万类的无上命图,借以镇压人族气运。 可孰料量劫来势汹汹,加上端坐【昊天】之位的天帝,竟然消失无踪,寻不见踪迹。 天庭众神群龙无首,八部各自为战,阵线崩塌过快,让初代人皇功亏一篑,付出惨重代价。据说,此后人族气运凋敝数十万年,成为五虫之末流,被当作口粮奉养妖、魔、邪修。 直到上古练气士开宗立派,传道立世,方才有所好转。 「皇天道图的真正来历,应该还要早于太古,兴许能够追溯到原初。否则,又如何抵挡得了四神的虚空侵染?」 纪渊收敛心神,暂时按下无意义的猜测,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吉神、凶神的晋升上。莽山的那座死人沟,百余年来不知多少阴魂凝聚,化为煞气冲天的兵将士卒。 董敬瑭自作聪明,让赤龙府的赫连烈用雷火轰开山根,使得地肺震荡,险些酿成大祸!顺势也把不计其数的阴兵阴将魂体打散,省去纪渊的炼化功夫。 他眸光闪烁,低头思忖道: 「吉神是三山九侯先生,可以踏罡步斗,设台做法;凶神为增损二将,能够增寿减禄,克制鬼神。 看上去并无晋升的必要。只不过,等到排列命盘时,须得重定四柱,演化神煞。 到时候可以请的吉神、凶神,便不止一二数。如今没必要节省善功阴德。」 纪渊并未犹豫太久,蕴满神意的目光忽然一闪,落向从没选过的人阶图录。地阶的鬼神之宗,其神龛供奉多为阴司; 天阶所有的上清众圣,则为寰宇群仙。 只不过像八部正神这等层次,神龛空悬日久,并无灵性烙印。 「人阶图录 尽是史书留名的王侯将相,便如那关君侯义薄云天,死后立金身,入武庙,日夜受到香火祭祀。 这种就等于从「人',被供奉成「神',灵性归于天地,重新凝聚成形。 太古玄洲为寰宇祖庭,拢共划分天、地、人三界,并行不悖·······皇天道图亦有三重位阶,莫非存在什么说法?」 纪渊眼眸闪烁,缓缓掠过层层叠高,仿似山岳的古朴神龛。 每一次晋升吉神、凶神,他都是依着心中那丝冥冥感应,寻找最为契合自身的那尊皇天或者地祇。「嗯?」 目光搜寻片刻后,纪渊眉心忽地跳动,他望向一座位于高处的古朴神龛。「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策电天公?」 靖州城外,一辆马车碾过官道,四平八稳行驶着。身形高大的聂人英坐在马背上,好似护卫般。 能够让白山刀王庄的少主如此,整个辽东估计都无几人。 然而,马车当中并非什么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也不是那位横压大雪山的绝巅宗师出关走动。只有一位头戴帷帽的妙龄女子,端庄大方跪坐于内。 观其身姿,曼妙无比。 「徐姑娘,靖州城就要到了。」 聂人英举目眺望,天边呈现漆黑轮廓的雄伟城池,仿佛一头匍匐巨兽,近在眼前。大约再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行程,就能抵达。 「多谢聂公子这一路护送,免得琼儿遭受风霜吹刮,强人剪径。」马车里头,传出极为温婉的柔和声音,听得人心底就是一酥。「徐姑娘客气了,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令尊执掌云雷山,也曾为一方豪雄,若非·····冲撞朝廷,也不会遭逢大祸。」聂人英眼皮低垂,有些惋惜感慨。 想当年,云雷山也是称雄北地的大宗门,一字惊雷快剑杀伐凌厉,鼎鼎有名。其父聂吞吾还未扬名,算作无名小卒的时候,曾经受过一位长老的恩情。 后来,燕王白行尘率领大军,剿灭云雷山。 消息传到刀王庄,已成大宗师的聂吞吾,极为罕见地破例,出关走了一遭。只可惜,朝廷大势浩浩荡荡! 顺者昌,逆者亡! 燕王白行尘、定扬侯郭铉、招摇山宗平南······数位大高手坐镇辽东,只凭聂吞吾一人一刀,并不足以救下云雷山的满门弟子。 「家父也悔不当初,只因一时的意气,便让数代基业付诸东流。 但他早已得罪了定扬侯,本就骑虎难下,纵然愿意臣服景朝,归顺统摄,恐怕也逃不过破家灭门。」那温婉女声当中,蕴含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好似仅凭音色,就可让人勾勒出一副眉头紧蹙,我见犹怜的清丽姿容。「朝廷行事,的确过分霸道。 辽东大小数百宗门,岂能个个都有反心?! 定扬侯借此机会,掠去多少金银财货?收走多少武学传承?哼,真以为没人知晓么!」 聂人英剑眉挑起,不由地发出冷笑。 身为江湖中人,他对朝廷官府当然没甚好感。 尤其是辽东边军嚣张跋扈,闹出的恶事数不过来。早些年,绿林道上还有人敢于伸张。 等到董敬瑭这头定扬侯府第一恶犬展露头角,就渐渐少了。 县州境内,但凡冒出个行侠仗义,爱管闲事的武林高手。 不消五六天的光景,脑袋就会被挂到城楼顶。 这些年,招惹边将的绿林道、江湖人,差不多都被当成匪寇剿干净了。剩下那一小撮,要么像浣花剑池同流合污; 要么如白山刀王庄有大宗师坐镇,难以撼动。「琼儿知道,聂公 子天生的侠义心肠,好打不平。可世道如此,还是慎言为好。 当初云雷山覆灭,幸得刀王搭救,保全娘亲、小弟一家,本以为续住香火。谁能料到······" 马车内的温婉女子轻叹一声,如泣如诉,好似触及伤心事。聂人英眸光犀利,有种刀锋般的冷冽,开口道: 「徐姑娘请放心,纵然纪九郎他权势滔天,操持生杀,可天底下王法再大,也大不过道理二字。等到聂某查明真相,倘若令堂与令弟,真是纪九郎所害! 即便闹到天京城,请动三法司,聂某也要还你一个公道!」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俄顷,马车里传出感激的话语:「琼儿拜谢公子!」 聂人英抖动缰绳,沉声说道: 「徐姑娘无需客气,聂某带你上白山,见过我父之后,再做决断。」他与这位云雷山的孤女,萍水相逢于安州至县。 此女独身行走江湖,本就颇为奇怪,还委托本地首屈一指的镖局护送。一个水仙似的美人儿,成天与一帮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同进同出。 任凭放在哪里,都能惹来打量注意的纷杂视线。 聂人英看在眼里,却也不曾上心,不料想第二日,就有官府杀到。甚至没跟那帮镖局武夫扯什么王法,转眼就拔刀相向。 那帮虎狼,只用一盏茶的时间便将客栈中人灭口殆尽。随后擒住徐姑娘,放一把火打算毁尸灭迹。 手段狠辣,颇为娴熟,一看便没少做。 此事若没撞到聂人英的面前,估计就成了衙门里头的一桩悬案。 可惜,这位刀王庄的少主,前些日子刚晋升的四重天,胸中煞气正盛。堂堂幼凤榜上第二的天骄,对付十几个通脉,那简直是杀鸡用牛刀!救下徐姑娘后,聂人英随口一问,方才知道云雷山孤女的身份。旋即,又发现那帮追杀的官府虎狼,乃北镇抚司的密谍。 依照江湖经验,其中必定有些蹊跷。 「聂公子,蒙你一路护持阻击截杀,这样的大恩大德,琼儿无以回报。」马车内,头戴帷帽的徐琼取出贴身的物什,掀开帘子,递了出去。 聂人英不明所以,他伸手接过,定晴一看,发现是半张灵符。疑似出自佛门。 上书三个金色大字。叭!咪!吽!「徐姑娘你这是?」 聂人英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聂人英行事磊落,又愿为琼儿伸张公道。既然如此,妾身也不应该有所隐瞒。 这半张灵符就是娘亲、小弟遇害的根源。因它涉及到一处品阶极高的太古洞天!这才引来官府的追杀!」 徐琼跪坐软榻,面无表情,依着那位灭圣盟右护法早先的交待说道。 她便如同话本里头的人物,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乃至于与聂人英相见后该如何做,其实都是天运子用因果丝线编织好的。 那些北镇抚司的谍子、镖局的各色人物,皆是如此。 就像台上的生旦净丑,被人操弄着因果,逐一唱罢登场。 只不过,徐琼难以理解,天运子草蛇灰线布这样一座局,就为对付聂人英?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佛门的半张灵符?难不成是······ 聂人英低头注视着,散发金色佛光的三个大字。心头一震,瞬间有所猜测: 「徐姑娘,若我没有想错,完整的应该是「唵、嘛、呢、叭、咪、吽'!」徐琼低头道: 「聂公子见多识广,不愧是刀王庄的少主。 灵符分为上下两份,合起来的确是「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相传太古时代,世尊将五条灵脉挪移于玄洲,封镇一头大妖 巨魔。 还亲手以佛血写下一道神符,压在山顶。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但那座洞天之内,确有五条灵脉,以五行排列,吞纳磅礴元气,凝聚成巍峨撑天的五座大岳。远远观之,宛若佛掌竖起,五指并拢!」 聂人英眼光闪动,若有所思: 「当年浣花剑池、碧水宫、赤龙府、移岳派、长春不老山,这五派的掌门,就是从中得到莫大的好处。 只不过他们对外一致讲说,是一座中三品的残缺洞天。也没人往这方面想过。」 徐琼垂首道: 「五派掌门也不算故意隐瞒,他们并未深入那座洞天,未曾识得真面目。早在此前,云雷山的祖师也曾机缘巧合,进到过里面。 那座洞天如若小世界,分别有五道门户,依照金、木、水、火、土排列演化,腹地各有极为厉害的大妖魔。 而且阴阳颠倒,昼夜不分,稍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云雷山的祖师踏入金行山脉,比五派掌门走得更远,亲眼目睹五条磅礴如巨龙的灵脉汇聚,其上有一轮真阳煌煌,直似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他离开之前,以精神烙印下叭、咪、吽三个大字,化为半张灵符,作为进出那座洞天的钥匙。」聂人英听完有些动容,倘若那座洞天,真有太古时代,世尊挪移而来的五条灵脉。 那将是何其炙手可热的庞大秘藏? 莫说辽东武林,就连朝廷都要为之疯狂! 「难怪了,聂某听说那个纪九郎降伏五派,登上盟主大位。原来他所图谋的,就是封镇洞府里头的五条灵脉!」 聂人英好像想通个中关窍,露出恍然神色。 一条完整灵脉的好处无穷,首先是蕴养生机命元,常年累月吐纳呼吸,可以增长阴寿与天寿。而且各种奇珍异草,飞禽走兽,受到灵脉滋养,也能迅速成长。 尤其是那些灵田作物,足以省去无数人力物力。对于气血武道的修行裨益,那更不用多说! 即便人道皇朝统摄万方,聂人英也敢保证,东宫的太子爷哪怕倾尽国库之力,也未必能够于灵机枯竭的末劫大世,养出一条真正的灵脉! 「真是惊天的秘藏!」 聂人英越想越心惊,再也无法保持从容之色。有个词叫做「富可敌国」。 说是一人之资财,比得上整个国家!以此形容巨富! 聂人英心想,谁要得到这五条灵脉,那便是字面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第四百九十一章 震古烁今,如来神掌总纲 “这桩隐秘背后牵扯的干系太大,恐怕不是我一人可以独享!” 聂人英到底是灵肉合一,很快就抚平心头震惊,冷静下来。 自古以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颠扑不破! 五条灵脉存于洞天! 即便是有大宗师坐镇的刀王庄,也决计吃不下去! 甚至还会招来灭门横祸! 他父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一章 震古烁今,如来神掌总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一人压万道,宗师不得出 取我刀来? 两个童子睁大双眼,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吓傻了一样。辽东武林众所周知,聂吞吾封刀十年之久! 并且,曾在武林同道齐聚一堂的大典上。 公然放言,白山黑水三万里,再无一人可堪敌。故而,封刀。 平心而论,这句话任谁来说。都会显得狂妄自大,触犯众怒! 但从聂吞吾口中讲出,却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人,成长至横压辽东的刀道大宗师。其高歌猛进,登顶五重天的无敌路下。 可谓是白骨累累,横尸千余。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尤其是,白山黑水这样民风彪悍的苦寒地方。若无过硬的本事,哪里坐得稳头把交椅? 像曾经称雄北地的各大宗门。比如云雷山、长生府、玄冥派。 谁家的真传,没在聂吞吾的手上折戟过?辽东聂无敌。 这是打出来的声名!杀出来的威望! 「庄主老爷,是要下山么?」 两个童子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喘。 于他们而言,聂吞吾就是坐镇白山的定海神针。 近二十年来,不管外面再怎么风波险恶,刀王庄始终波澜不惊。因此,庄主老爷一旦移位,静极思动,必然是有泼天的大事发生!「时机未到,六重天的这一步,目前还跨不出去。 尔等无需多问,取刀便是。」聂吞吾心平气和,淡淡说道。 恐怕这两个童子不会知道,他们的庄主老爷,早年间杀性很重。而且嗜武成痴,遇到高手就要比试。 前期总是输多赢少,靠着命硬,勉强强撑过来。 等到步入换血三重天,渐渐赢多输少,博出几分威风。千难万险跻身真罡四重天,便开始只赢不输,渐成气候!直至突破五重天,这才慢慢收敛杀性,磨去锐意。 成为圣天峰顶,无悲无喜的一尊神!「是是是!遵命!」 两个童子赶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他俩披上厚实保暖的毛皮大袄,匆匆走出大殿。「一人压万道,真是千古无二!」 聂吞吾端坐于漆金大椅上,那双好似九霄宏拔的深邃眸子,倒映出火盆里头的熊熊烈焰。他于圣天峰顶,悟道二十年,养刀十年,自问已经极为接近那道神通之门! 可无论如何增进功力,完善武学。 始终都像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难以触及真实。直到最近,聂吞吾隐有所感。 方才明白,为何大道如青天,己身不得出。「想来山河榜上的其余九人,亦是如我一般。天无二日,一轮真阳遍照玄洲。 他不落山,谁又能出头,放出光芒?」 这位白山大宗师轻叹一声,语气当中并无什么怨怼恨意。越近气血武道之绝巅,他越敬那位景朝圣人。 哪怕用天纵奇才,都不足以来形容。 只身背负亿兆生灵的因果气数,把持社稷神器,运转乾坤日月。竟还能踏足绝巅,做视群雄! 这已经超脱「根骨资质」的范畴。牵扯到玄之又玄的大道与天意。 「当世所有的大宗师,无法突破那重大关。皆是因为一人,位于众生之上。 只要他不跨出那一步,便没有谁可以往前再进半寸!」聂吞吾面无表情,眸中掠过一丝期待与钦佩。 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气吞山河,胸纳寰宇!以此种真意神髓,演化出来的武学招式。 其威能之可怖,简直无法揣测!兴许那就是「神通」? 「只不过······倘若山河榜上十位大宗师,多数皆有望踏过 神通关。那么,独占世间鳖头的景朝圣人,应当早已晋升功成才对? 为何迟迟未见出关?」 聂吞吾眉头轻皱,冥冥中有种预感。 当六重关打开的时候,天地将会迎来一场大变。至于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他也无法随意断言。 「庄主老爷,刀已取来。」 两个小童举步维艰,一前一后用肩膀扛着两尺余长的古刀,缓慢挪进冰冷空旷的割鹿宫。聂吞吾并未多言,将那口古刀招到掌中,横放于膝前。 如同老友相见,安静躺在陈旧黑鞘中的傲绝刀,发出轻吟。 它曾经饱饮辽东无数高手的鲜血,而后被陈列于磨刀堂中,再也未曾展露过锋芒。「传信去庄里,让文杰放出各州探子,让人英归来。」 聂吞吾摩挲刀鞘,闭上双眸道: 「因果业债,是罗汉菩萨也烦恼的东西。 我早先便讲过,他行的那种侠义道,不过顺应心意,图一时痛快与虚名的玩意儿。一天放不下,永远都成不了器! 终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右手按在刀柄上,面色浮现几许失望。 倘若自个儿斩出这一刀,确实可以保住独子聂人英的性命。但是,后者的武道路途,只怕再难有进步! 困于四重天,蹉跎大半生! 因为,当聂人英见识过一尊刀道大宗师的真正锋芒。他这辈子,注定就要受其笼罩。 如同梦魇,无法摆脱!聂吞吾,傲绝刀。 这六个字,曾让白山黑水黯然失色! 也曾让定扬侯府的关宁卫军,远退千里! ···.. ...... 「这一趟闭关,倒是耗费些时日。」 纪渊睁开双眼,周身浮动的气血真罡,几如一片电芒闪烁的滚滚浪潮,铺满练功的静室。于外人而言,这就是一方不可逾越半步的森严雷池。 呼! 纪渊轻舒一口气,丝丝缕缕的凝练真罡,霎时被他吸入体内。 只见他盘坐蒲团的挺拔身姿,莹润如玉的无瑕肌体下,隐现神光大放的五道虚影。好似座座宝轮,拨转之间,发出梵音佛号; 又像是茫茫青天,北斗高悬,肃杀万方; 更宛似风雷呼啸,水火交融,蕴育阴阳生灭! 「真罡化虚为实,气血沉沉如汞,武学精神融于己身。终于是半只脚,踏向四重天的气海关。」 纪渊满意非常,不枉他暂且搁下靖州、莽山的杂务琐事,静下来心沉淀闭关。吉神与凶神,已经是晋升完毕。 第六件炼血玄兵,也由着老刀把子身死道消,凝聚出来。纪渊映照自身,愈发感觉进益不小。 待到吸纳足够的元气,五脏蜕变蕴灵,气海自然成就。那时候,便是真正的宗师有望。 于朝堂上、江湖中,也算占据一方的武道巨擘。「不知不觉,清明竟是要到了。 气清景明,万物皆显。那么,三更堂也该拔了。魑魅魍魉,何必留之。」 纪渊眼皮垂下,掩盖眸中杀意。 但凡记载他心头那份无常簿上的名字、势力。皆是片刻不曾忘。 他正思忖着,如何搜寻三更堂总舵的踪迹,皇天道图陡然一震。那层层如浪的荡漾华光中,浮现出奇士的两道命数。 【心若冰清(青)】+破妄】=【惊世智慧(紫)】【强运(青)】+【骨勇(青)】=【洪福(紫)】 --到 行查看 第四百九十三章 惊世智慧,半张灵符 【惊世智慧(紫)】:【世尊说法,痴异名者,亦名无智,亦名无见,亦名非现观,因此迷惑妄取,起诸邪行,迷于四谛。 得此命数加持,不受愚痴之毒,气血积蓄越深厚,魂魄心神越坚固,且每一次运转真罡,与敌搏杀,都会散发愚痴之毒,惑乱他人心智。 唯有众生盲目愚痴,才能显出智慧惊世!】 “意思是,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三章 惊世智慧,半张灵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四章 修生养息,再见监正 唵!嘛!呢! 这三个大字放出金光,好似烧红的烙铁,深深印于灵符上,莫名有种浑然天成的大道韵味。 “咦。” 纪渊行走的步伐微微一顿,眉心轻轻跳动。 手掌一翻,就从牟尼宝珠内取出那物。 “五派当中,还有这样一桩隐秘?” 纪渊面露几许惊讶之色,好似没有料到,五派掌门的符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四章 修生养息,再见监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五章 阴庙一匹夫,不许红日升 “皇后娘娘,行将……驾薨!” 监正的这一句话,比起他离开社稷楼,兀自来到辽东靖州,更要令人震惊。 薨,乃皇后、妃嫔、宗室所用。 代指死丧。 纪渊闻言霍然起身,眼皮猛地一跳,面上浮现惊讶之色。 即便是紫色命数【惊世智慧】加持,也没能稳住古井无波的平淡心境。 没办法,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第四百九十五章 阴庙一匹夫,不许红日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