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我知道你的名字》


 当关不报侵晨客（1）

    j城的秋天，有北方独有的高爽。且因临海，并不十分干燥。城里干道两旁种着许多梧桐，此时叶落满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路边有一对小情侣看上去正在吵架，女孩子头发短短的，穿着蛋糕裙，帆布鞋上两条修长的腿又白又直。沈明月心想，如果我是这男生，光这双腿，就够我看上一整年的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明月是来看比赛的，在j城的体育馆，一场大型电子竞技赛事正要开始。台上的技术人员一个个行色匆匆，要确定十台机器没有一点问题，lol对设备的要求很高，哪怕是一点点灵敏度的差异，也会影响操作。何况今天比赛的两个队伍，是国内顶级战队，这些选手们，哪一个是好糊弄的。
    沈明月走进体育馆的时候周行正在看台侧面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他抬头看见她，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拨开队友和其他工作人员，穿过人群，走上台阶，走到她面前。“不是说赶不上了么，怎么来了。”周行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放低声音，柔柔和和。沈明月把肩上的包递给他：“我逗你玩儿的，你打电话问我的时候，我就在机场了。一下飞机火速赶来，可不敢错过我哥的任何一场比赛。”
    “这啥啊。”他一开心，北方口音就暴露了，拉开一半拉链，发现是她的键盘。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你把这个拿来干嘛。”
    “你前两天不是键盘坏了么，我怕你用不惯新键盘，就带来了。”沈明月挽上他的手，“带着我的键盘，可不许输了。”
    他俩用的是同一款，红白相间，上面有祥云纹和鱼美人。前几天排位的时候，叶飞遇不小心把可乐撒在了周行的键盘上，叶飞遇知道这把“锦鲤娘”是沈明月送的，当时就觉得小命不保，赶紧溜之大吉。周行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打电话跟沈明月抱怨。新的基地也没有可以拆开键盘的工具，放了一夜，第二天他的“锦鲤娘”就宣告“红颜早逝”了。
    周行把手机丢进衣袋，空出手来揉了揉她长长的卷发，她是典型的南方姑娘，身高还不够他下巴的，将将到肩膀，她挽着他的时候，整个人靠在他的臂弯里，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周行有点心酸：“乖乖，你穿这么一点，会不会冷。”
    “嗯，有点。”她一双眼睛垂着眼睑看着脚尖，“哥，你鞋子为什么总是这么干净啊。”
    他俩都爱穿匡威，便宜舒服，耐穿。周行腿长，穿什么都好看。周行是处女座，有洁癖，鞋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沈明月不一样，白色能穿成灰色，黄色，黑色……周行挑挑眉：“那你的鞋为啥总这么脏呢。”
    沈明月学着他的样子也挑了挑眉：“你再这么不会说话等下你会被我打死的！”
    她学的是他们俩最喜欢的一套表情包里的台词，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周行看她可爱，眯着眼笑：“我怎么死？我告诉你，老子今儿是不死ad。”
    “吹你。”进了休息室，沈明月从一堆杂物里准确地找到周行的杯子，“快上场了，喝一口热水。”
    周行磨磨蹭蹭不肯走，沈明月含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踮着脚在他下巴亲了一口，“哥，加油。”

 当关不报侵晨客（2）

    比赛是在五分钟以后开始的，解说是联赛人气最高的两位解说，穿着正装一本正经地说着骚话，沈明月可喜欢这俩人了。比赛的双方是联赛的顶级战队godiva和123，光是这神仙阵容，就已经让无数粉丝沸腾了。何况在许多知情人看来，这还是一场“恩怨局”。godiva的打野江南和123的ad周行，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翻脸，但凡俩人在比赛中相遇，江南十有八九会住下，而周行的闪现也永远是留着来追杀江南的。
    据粉丝统计，这是他们的第五场恩怨局，前四场周行三胜一负，赢的三场都很漂亮，几乎场场超神场场不死，输的那一场很彻底，080的战绩结束的比赛。粉丝都不知道那天的周行到底怎么了，但沈明月知道，因为她就是罪魁祸首。沈明月记得那场比赛发生在那年春分，也是她和江南最后一次见面。江南决心要分手，她哭着抓着江南的手不肯放，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有多爱江南，一直问江南“你说过会娶我，会永远保护我的呢”，现在想想可真是太傻了。一个在她刚刚流产就提分手的男人，她问那样的问题，有什么必要呢。
    说会娶你是真的，说会永远保护你也是真的，只是后来人家变了而已。
    沈明月从回忆里醒过神来，镜头正好扫到周行。他刚剪了头发，露出英气的眉毛，单眼皮略微抬了抬，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算是跟粉丝打招呼了。他每次比赛都这样，冷静理智，面对输赢，大多数时候淡泊从容。粉丝经常说，“oon就是小说里的完美男主角啊，好想嫁”，沈明月把这些评价转述给周行，周行头也不回，“那你还不赶快嫁给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啊。”周行是国服前十里唯一的adc，原来的id粉丝大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从他的成名之战开始，他的id就叫oon。在赛前采访的短片里，主持人问出了这个粉丝都很想知道的问题，周行难得一见地眯着眼害羞道，“就是月亮的意思啊。”主持人意味深长，“粉丝想问的是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因为你近两年都没有改过了，这在职业选手当中是不多见的一个现象。”周行抿抿嘴，“就是……就是想告诉她，你是我的掌中明月。”
    沈明月一口水喷了出来，摇摇头：“我哥是打算放弃粉丝经济了么。”
    123的战队经理一只手摸着胸口一只手撑着下巴：“掌中明月……oon说的她，是不是就是你！”沈明月翻了个白眼，“你好歹来了这么久了，难道今天才知道么？”
    她忙着怼人，谁知游戏开始不过三十秒，就爆发了一血。沈明月没看清，紧张地等着回放。直到她确定周行的头像没有暗下去，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看回放一边听解说热血沸腾地嚎叫“这就是oon，闪现永远是为了杀人的oon”。双方是一级在中路河道碰面的，叶飞遇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q中了对面中单，江南对双方战斗力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直接打起了一级团。周行的霞一级点了w，在队友身后一顿输出，godiva的五个人都被打成了残血，其实下路离周行更近，但是周行选择了闪现上去杀掉了打野豹女。godiva的其他四个人从两边逃跑了。

 当关不报侵晨客（3）

    “nice。”沈明月开心地喊了一声。
    周行拿了人头以后回家补了一把长剑，再回到线上的时候godiva的下路已经基本可以宣布游戏结束了。周行把线控在塔下，叶飞遇三路游走，123全面开花。他们的打野是新人，江南却已成名许久，但是这场比赛江南却全场梦游，节奏完全不如新人。
    周行在29分钟的大龙团拿下第八个人头，带着大龙buff直接推掉了敌方水晶。经理推了推沈明月，“走走，出去了出去了。”“结束了么？”沈明月一脸崇拜，“我哥这还没杀够呢。”
    “bo1的比赛，你哥还要怎么杀？你哥还要去对面休息室杀人啊？”经理胖乎乎，说话有趣。
    沈明月有点意外这次的比赛是bo1，裹着周行的外套跟上经理。在看台侧面，主持人正在采访周行，沈明月远远听到“作为这场比赛的vp，你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么”，“大家都早点回，不要让自己男朋友女朋友等太久。”周行这个回答惹得粉丝们哈哈大笑，沈明月怕被认出来，扒在经理的背后偷偷地看他。
    “侧脸真好看，我哥腿也太长了，我哥穿队服也很帅啊。”她笑着叨叨个不停。
    她身上穿着周行的外套，长到大腿下一寸，从身后看小小一只，只露出两条光洁的腿，长长的卷发露出一半，另一半裹进了外套里。叶飞遇和江南站在一起，望过去正好望见她含笑的样子，叶飞遇捧着一杯热咖啡：“你看，她好像已经完全好起来了。”江南有点不自在：“跟我有啥关系。”叶飞遇拍拍他的肩膀：“有关系没关系，都不用跟我说，跟你自己说。”叶飞遇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红绳，别人看不见挂着什么，但叶飞遇有一次意外看见过，是一个小小的转运珠，内里刻着“明月”两字，那是沈明月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父亲送她的礼物，她转送给了江南。
    江南的印象里，沈明月脾气很好，很少说狠话，受了委屈也不会发脾气，只是一个人默默地不说话。她跟他唯一说过一句狠话就是“别的我都无所谓，就那个戒指，麻烦你丢掉，你不配”，是啊，她说他不配。江南到底没舍得丢掉，去寺庙里求了根红绳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服里一直戴着。
    当时叶飞遇说过江南你会后悔的，江南不信，觉得爱情其实是好奇是新鲜是心动，但沈明月对他太好了，他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他坚决要分手，又刚成名，身边花红柳绿，他开心自在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前后换过好几个女朋友。突然有一天夜晚，他们和123在一起聚餐，出酒店的时候发现下雨了，他们来比赛也没开车，一个两个都忙着打车，或者干脆站着等雨停。只有周行，出门就遇见了来接他的沈明月。江南记得那天沈明月穿了一条白色的束腰纱裙，她瘦了很多，腰越发显得不盈一握。她没看见江南，径直蹦到周行面前，嘟起嘴，“哥，我鞋全湿了，好难受。”周行揉了揉她的头发，“何止鞋，头发都湿了。你为啥不开车啊。”沈明月一边低头看自己的鞋一边说，“我想跟你散散步的。”
    那一瞬间江南明白了沈明月说过的心痛是什么感觉。她以前也这样对他笑过，但她在江南面前很温柔，几乎没有脾气。后来倒是经常看到有粉丝八卦沈明月和周行的恋情，沈明月到处耍脾气，机场耍脾气，街边耍脾气，休息室耍脾气……看得出周行对她很宠溺，所以她才可以放肆地做自己。
    她在自己面前，实在太小心翼翼了。江南到最后分手，都很希望她可以发发脾气，但她只是哭，始终没有那种小女儿情态。
    江南被叶飞遇拉到123的休息室，叶飞遇的本意是缓解一下江南和周行的关系，谁知道晚了一步，周行已经走了。叶飞遇问梁辰：“oon呢？”“回去了啊。他说后天决赛的场地在他家附近，他就不去基地了，直接在现场跟我们会和。”
    新来的中单不知道江南和沈明月的过去，诨笑道：“嗨，一定是因为媳妇儿回来了。我哥还专门交代我们不要去他家，说想过二人世界呢。”
    新人打野插嘴道：“oon哥说了，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中单问：“啥意思？”
    “不知道。”

 当关不报侵晨客（4）

    回到石雀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周行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走上来的时候沈明月正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摆开茶具，秋天正是葡萄成熟的时节，沈明月爱吃葡萄，爱鼓捣院子，前后种过好几回，直到她上次流产恢复过来以后，这葡萄才种活了。
    藤椅是她从古玩街淘回来的，她这样的出身，周行没想过她那么会讲价。一撒娇一耍赖，老板就心甘情愿以最低价卖给她了。沈明月的茶艺是她祖母亲传的，但她光学会了个皮毛，动作像，实际上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爱喝茶，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没读完陆羽的《茶经》。
    周行俯下身闻了闻，是他在国外比赛的时候带回来的。“怎么今天不喝普洱，喝起英国的茶叶来了，你不是给我科普，说茶道起源于东方，最地道的是中国的茶叶么。”
    沈明月扭了扭脖子，“我这几个月在英国喝了不少下午茶，他们的主妇泡的英国红茶格外香，我就想看看我能不能泡出来的。”
    “人家那是煮茶。”周行屈指弹了一弹她的额头。
    沈明月冷哼一声，进房间去换了一套家居服又出来坐下，她手上抱着一条毯子，她身体不好，畏寒，隔三岔五就感冒。她自己很无所谓，但她一感冒周行就着急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后来为了不耽误周行休息，沈明月也开始慢慢重视起保养来了。说到底身体是自己的。后来也就养成夜里坐在户外总要抱条毯子的习惯了。
    忽然间俩人都沉默了，过了一分钟，周行才问：“这一趟去英国，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么。”
    她流产以后在石雀湾这个房子里闷了大半年，江南的花边新闻换了好几个主人公，她才从旧事当中恢复过来。周行记得那是她二十七岁生日，她跟他坐在院子里喝酒，j城难得的桃花就长在这座院子外面，她靠在他肩上笑：“哥，我生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别人都说桃花是最薄情的花，为什么我却总遇见一些薄情的人呢。”
    “古人还写诗说什么‘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它不过长得好看而已，何罪之有。”
    周行将她揽过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行很心疼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导她。为了她和多年好友决裂，为了她义无反顾地踏入职业赛场，别人只看到他一夜成名，却没有人知道，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信念是什么，只是因为沈明月说过，她崇拜英雄。
    他的成名之战，是沈明月第一次被江南抛弃之后。他新签了战队，第一次走上赛场。他不想要她有任何失落的情绪，不想要她否定自己，他想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有更好的人要。那场比赛，作为新人的他拿出了vn，17分钟起就全程接管比赛了。比赛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众人都惊讶这个新人的潜力，帅气的操作，英挺的五官，让他一夜成名，吸粉无数。
    谁知道第二天再见，沈明月已经跟江南和好了。
    周行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多吃点，大哥看你真是营养不良。”
    沈明月问他：“你光为了给我送蛋糕来的么？”
    周行有一瞬间失神，要怎么说，我是为了表白而来的？要怎么说我爱你已久呢。要怎么说早在彼此年少他尚落魄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单纯炽烈的小姐姐放在心上？沈明月比周行大两岁，但周行总是更成熟。沈明月对任何人都没有脾气，唯独面对周行又任性又嚣张。
    周行心疼地看着眼望桃花发呆的姑娘，“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沈明月点点头，“我打算去英国。”
    “多久回来？”
    “你下一场比赛。”
    那时候是休赛期，离比赛还有好几个月。周行想说，能不能不走，但他认为沈明月走一趟更好，所以把挽留的话憋了回去。
    第二天沈明月就去了英国，这一去就到了今天。
    周行的问题问倒了沈明月，她咬咬唇，挑挑眉，深思熟虑好半天。“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非要问我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那一定是我忽然发现过去的自己好渺小好幼稚，沉溺于小情小爱。一个人在英国的时候，才发现还有许多山河美景我没见过，还有许多人事我没经历过，我应该要有不一样的心胸。不要画地为牢。”
    周行有点失望，“这就没了？”
    沈明月站起来，侧过身坐在他的腿上，“还有就是，到了异地他乡，看到万家灯火，忽然很想念这个院子，想念有你的味道的屋子，想念下雨打雷的时候抱着枕头去占你的大床，而你还十分克制地搂着我啥也不做。”
    “老子那叫发乎情止乎礼。”周行没好气。
    “总而言之就是，我很想你。”

 当关不报侵晨客（5）

    周行很早就醒了，怀里的女子还沉沉地睡着。周行有点庆幸，有点窃喜，终于她愿意给他一个“名分”了。沈明月软弱，沉湎于往事，周行想过如果她一直不肯回头看看他，那他要怎么办。周行也知道江南的心思，有一回他们在台下碰见，江南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行回以微笑。江南问他：“她还没回来么？”周行点点头。“看她微博，前两天好像去了伦敦……似乎又瘦一些了。你怎么不叫她回来。”周行低头，“嗨，她应该出去散散心，把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都忘掉。”
    周行欲走，江南叫住他，“oon，有一天我如果后悔了，你会怎么做。”
    “你没有机会后悔。”周行语气冰冷，面色淡漠，“因为沈明月跟你想的不一样。”
    周行其实说的并没有底气，因为沈明月一直没有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很多朋友因此对沈明月颇有微词，周行却不置可否，或者说，哪怕他有所谓，他也没办法因此而真的离开。
    沈明月爱不爱周行，周行不知道。周行只知道他走了沈明月一定会崩溃。
    所以那些心酸苦涩难过，他都一个人忍了。忍到今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或许是昨天，他在比赛场地看到她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她的选择。她把自己的“锦鲤娘”专门带给他，还软软地撒娇，说“哥，带着我的键盘，可不要输哦”，她一直都叫“哥”，他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周行轻手轻脚地下床，溜到卫生间去洗漱。她的牙刷，她的护肤品，整整齐齐地放在洗漱台上。他心里很踏实。洗漱完下楼去做早餐，沈明月嘴刁，各种挑食。周行平时在基地闲着就琢磨提升厨艺，沈明月爱杭帮菜淮扬菜，周行最拿手。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因身体不好，年来吃的越发清淡。周行煮了一小锅鸡肉粥，蒸了一屉发糕，又夹了一小碟咸菜，摆上桌的时候，沈明月叮叮咚咚下楼了，一头乱糟糟的，但她皮肤好，晶莹白皙。她睡眼惺忪，“哥，我好饿。”
    “来吃啊，没看见老子清早起来给你做早餐，我妈都没这待遇。”
    “嗨，要不怎么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呢，我以后就不想生儿子，养那么多年到最后他心甘情愿去对别人好，你还不能有意见。”
    “生个闺女也行，就是别跟你这样矮冬瓜似的，也别跟你这么蠢。”
    “那也别像你这样，傻大个似的。”
    “沈明月你欠打是不是。”周行撩起袖子作势要敲她头，沈明月也不躲，眯着眼笑着抬起脸，周行顺势捏了捏她的腮，“快吃，吃完陪我去比赛场馆看看。”
    沈明月正要反抗说不想出门，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周行看着她吃的香，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沈明月戳了戳这个闷骚的男人，“哥，门铃响了好几遍了。”
    周行腿长，三两步就跨了出去，沈明月一边发消息跟妈妈聊天，一边晃荡着脚丫。她不爱穿鞋，所以屋子里都铺着厚厚的地毯，隔几天就会有家政来打扫卫生。
    这个房子是沈明月最早陪周行来看的，周行只问她觉得怎么样，沈明月不住地点头，“我喜欢。你看，这是旧式小洋楼，现在有价无市了。人家多少钱卖你啊？”周行没有告诉她价钱。
    周行虽然身价高，但也费了很大力气才买下这座院子。除了周行自己，只有沈明月来过。

 而今才到当时错（1）

    江南和叶飞遇才刚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了沈明月软糯糯的声音。“哎呀，我等他比完赛就去找你，要不然他要生气的……哎我就是重色轻友怎么了，那你如果闲得慌你可以来看我，我们家离海近，有时候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呢……对啊，我种的葡萄活啦，昨天我哥还夸我呢……”
    餐厅是落地窗，沈明月背对着窗子，光着脚穿着白色的纱衣，还没洗漱的头发乱蓬蓬地落在纤弱的背上。早些年她有点婴儿肥，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出落得更加娇柔了，纱衣有点大，她坐的不规整，歪歪扭扭地露出好看的蝴蝶骨。叶飞遇看向周行，“难怪你跟咱家中野说什么‘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啊，你俩这是正式开始了？结婚有没有提上日程啊？”叶飞遇嘴贱，毫不避讳江南。周行早上刚洗头，此时头发软软地塌着，遮住半边额头，显得比平日柔和，“结婚……还不急，过两年。”
    “小心夜长梦多。”叶飞遇不客气惯了，进了门鞋也不换就大剌剌地在沙发上坐下，“哎哟，现在长大了啊，也不哭鼻子了，也不跟咱联系了，咱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呀。”
    沈明月撇撇嘴，“那你也没跟我联系啊，你一天到晚谈恋爱时间都不够用，我那叫识趣，不碍你事儿。”
    “当初掉段的时候求我带你打晋级赛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好兄弟，现在不一样了啊。”
    叶飞遇阴阳怪气的，周行递了一杯血橙精华给沈明月，“他嘴贱，你别理他。吃完上去换衣服，我们去比赛场地看看。”
    沈明月一口喝完血橙精华，哒哒哒上楼去了。
    她再下来的时候，三个男人正在聊赛后去哪里聚餐。江南突然站起来，指了指沈明月的脚，沈明月不好意思道：“抱歉，失礼了。”赶紧又上楼去摸了一双袜子套上，下来的时候只剩江南一个人，“他们去车库拿车。”她穿的是最简单的牛仔裤，露出脚踝，一双低帮的白色匡威经典款，快二十八的人了，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学生。江南尴尬道：“我刚才是想说，你小心感冒，j城比南方冷。”
    沈明月回头冲着他粲然一笑，“没事，我哥买的这个地毯可暖和了，而且楼上楼下都有地暖。我们南方就很冷，北方有暖气真幸福。”
    江南这才发现到处都铺着地毯。屋子里也确实暖意融融的。
    周行的车开出了地下车库，在门口按喇叭，沈明月抓着外套和包赶紧就往外走。

 而今才到当时错（2）

    江南坐在副驾的后面，正好能看见沈明月的一绺头发从耳后垂在椅背，她的耳环还是几年前那对最普通的珍珠耳环，小小一粒珍珠坠在耳边。江南刚成名那阵收入骤长，送过她一对钻石耳钉，一闪一闪的，奢华又年轻，沈明月收到的时候很开心，眼里放光，搂着他的脖子：“送我的么哥哥，真的么？”他很少见她那么欢喜，内心感到一丝满足。但是沈明月从来不戴，他问她为什么独独喜欢这一对，沈明月说：“小时候读汉乐府，读到《孔雀东南飞》，里面有一句‘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我就问我祖母什么叫‘明月珰’，祖母说，就是明月珠做成的耳环。我又问拿什么叫‘明月珠’，祖母就从她的首饰盒里翻出这一对珍珠耳环，说，明月珠我是没有了，这个勉强可以算‘明月珰’，她说，我们明月最乖，戴这个正合适。后来祖母去世，其他遗物都轮不上我，我只有一直戴着这对耳环，就好像祖母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沈明月对她的祖母感情很深，江南有一年清明陪她去扫墓。和江南想的不一样，墓地并不在类似八宝山之所在，沈明月带着江南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穿过好大一片竹林，越过山溪，才隐隐见到一座矮矮的坟墓。墓碑上刻着“故先纰沈李氏之墓”，乌压压一大片铭文，奇怪的是墓碑上没有遗像，沈明月解释道，“这是祖母的意思，她说日后我们若来祭奠，看见一个已故之人对着你笑，可不瘆得慌，她的样子不用记得，青山埋忠骨，这一生已了无遗憾。”
    江南见她说的平淡，知道她越是抿嘴带笑越是惆怅，搂着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发丝，“你都说老人家没有遗憾了，就应该开心一点，不要难过了。”
    沈明月插了香烧了纸钱，作揖磕头，江南也作揖磕头，“您放心，我会好好对明月的。”
    是啊，那时候他也是在沈家先人的坟前发过誓，会好好对沈明月，但是沈明月这一生最伤筋动骨的回忆，却都是与他相关。
    他认识沈明月的时候，正落魄不已，除了会打游戏，什么也不会。那时候新兴了一个行业，游戏代练陪玩，他就是万千代练陪玩当中的一个，而沈明月是他众多“老板”当中的一个。沈明月是个网瘾少女，最爱打lol，但是玩了好久也玩不明白。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了江南所在的陪玩店。江南第一次陪她打游戏，玩儿了人马刀妹卡萨丁，所以沈明月对这几个英雄感情特别深。后来才知道江南的招牌英雄是豹女，所以沈明月每个号都买了他最喜欢的铁血猎手。有一天凌晨，江南打完单子，看到沈明月发来了微信：
    嗯，我想了半夜，还是想跟你说，要不然我追你。我可喜欢你了，不是崇拜，是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我问过你们店长了，你没有女朋友，你不答应没关系，但是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啊。我可会逗人开心了。
    还有两个可爱的表情包。
    江南见多了这样的事，总有小姑娘打了几次游戏，就觉得爱上了他。他照旧婉拒，说不想谈恋爱。但沈明月很执着，每天早中晚问候，陪他聊到深夜，除了打游戏的时候她不爱说话，别的时候话都很多。
    她爱笑，她唱歌很好听，她长得好看，江南最喜欢她的嘴，江南没读过高中，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生，但他见到沈明月的照片，能想到所有他会的诗词。
    譬如，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譬如，肤如凝脂。

 而今才到当时错（3）

    江南记得那天是7月3日，他照旧按店长的指示带着沈明月在排位。网里人很多，有认识的朋友过来跟江南寒暄，“老江，啥时候有空啊，带我打两把排位。”江南“嘿嘿”两声，“等会儿，我还有半小时打完了。”“带谁呢我看看……哦哟，带妹妹呢，这妹妹不是昨天那个啊……”朋友打趣道。江南心下一紧，赶紧道：“你别胡说，这是我老板……”话没说完，就见沈明月退出了“小队语音”，手机屏幕立时亮起：我耳机坏了，打完下啦。
    她什么也没说，江南却好像懂她生气了，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跟朋友解释：“这是我老板，也是我对象儿。”
    沈明月并不知道后来他说了什么，光听了一句，心里有些失落。原来这么久的陪伴，也只是“老板”而已。她洗漱完早早睡了。
    第二天有发小过生日，沈明月起来以后就被光速召唤了过去，又是打麻将又是喝酒唱歌的，一直闹腾到深夜。从ktv出来，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她充好电再开机，已经又过去了十多分钟，微信好几十条消息，一大半都是江南发来的。正要看，江南的语音打过来了，“喂。”沈明月迷迷糊糊的，喝的有点上头。
    “你去哪儿了一天没个消息？”江南气极。
    “发小过生日，我忘跟你说了。”
    江南听出她语调模糊，“你喝酒了？”
    “嗯，喝了。”她思考了两秒，“我没喝多。我想着你白天在睡觉，就没打扰你，谁知道后来没电了。”
    “赶紧回家。”江南挂了。
    沈明月看着手机屏幕，嘟了嘟嘴。
    过了没一会儿，江南的消息发过来：昨天我跟我朋友说了，这既是我老板，又是我对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明月却开心的跳起来了，抱着闺蜜唧一口，闺蜜问她：“你干什么，我可不是蕾丝啊。”
    沈明月得意：“我也不是，我有男人了，哼。”
    “啧啧啧……”闺蜜一边酸一边走开，“我不想闻恋爱的酸臭味。”

 而今才道当时错（4）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小。
    江南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沈明月正在发微信语音，江南认识她这个闺蜜，鬼马精灵，沈明月也受了很大影响，永远活的像个少女。
    “那你来你来，我让我哥亲自给你做北方菜。我可以带你去看海哦。”她拖着长长的尾音，软绵绵的，像极了那些年她靠在他身后撒娇的样子。江南把玩着打火机，这时有点心烦，想抽根烟，沈明月从反光镜里看见了，皱着眉头回过头来：“不许抽烟！”
    她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客气。
    周行空出右手来抓她，“明月呼吸道不好，闻不得烟味。”半是圆场，半是解释，“我们比赛压力大，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烟瘾。”
    沈明月在场的时候，周行的表现堪称完美，也不冷漠也不疏离，也不过分地和沈明月亲热。江南想过好多次以后再见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沈明月会破口大骂？还是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想过，等她回来，等到再见，她可以心无芥蒂对他粲然一笑，更没有想过她可以这样直截了当地去表达自己对他某个行为的不满。
    沈明月爱读古书，江南也被她揪着耳朵读过一点。
    江南记得她说元稹写过一首《遣悲怀》她很喜欢，其中“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江南印象最深，他以为沈明月会一生为了他不快乐，而他也只能回报以偶尔深夜不眠悄悄思念。
    好像不太可能了，她眉目舒展自由自在，而他只能在见不得天日的黑夜里，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胸口的转运珠戒指，是他在这个冰冷的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回忆。
    为什么会分手？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说过很多绝情的话，最后一次，他说，我对你已经连喜欢都谈不上了，我们好像不太能谈恋爱了。而在那天以前，他才刚刚跟这个女孩上了床。
    很意外，那一次沈明月没有哭，默默地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有好多天他都在警惕沈明月的死缠烂打，也做好了电话狂轰滥炸的准备，但是沈明月好像消失了。
    她常用的几个号，都送给了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密保手机都改了。唯独有一天见到她的一个黄铜小号上线，那天他正好排到虎牙一个很火的主播，那曾经是他偶像，他单杀了偶像，兴奋不已。沈明月的黄铜小号打了二十分钟不到，挂机了。
    江南是在意识到她彻底消失了以后看到了那把游戏的记录，她玩的奶妈，ad战绩还不错，没道理挂机的。过了几天才明白，原来他无意跟朋友说了一句“劝劝沈明月，她那么优秀，不愁嫁不出去，别再纠缠我了”，朋友把聊天记录转发给了沈明月，沈明月回了一句：是见不得我不哭么，我好好打我的黄铜局，为什么非要让我心态爆炸啊。
    她说的不是很在意，但江南过了段时间突然懂了。她在努力成全江南对自由的追求，江南的话让她一次次自我催眠建立起来的不在意不纠缠，瞬间又崩溃了。

 而今才道当时错（5）

    沈明月再也没出现了，但是江南在周行的外套上闻到了沈明月的香水味。
    春季赛的决赛在j城大学城附近举行，123的队员到的早，正在调试仪器。周行的“黑寡妇”上次比赛打完就坏了，刚换了新键盘。叶飞遇正在嘲讽他，“这啥玩意儿花里胡哨的，怎么跟个娘们儿用的似的。”梁辰瞄了一眼，“我知道，这个是阿米洛的‘锦鲤娘’，前段时间微博可火了。”“啥娘？就娘们儿呗？谁送的啊？”叶飞遇攀着他，“老实交代！”周行头也不抬，倒是有点笑意。“哎，他们来了。”
    godiva的工作人员先进来的，江南跟在后面，身边还有个小姑娘，穿着超短裤，戴着夸张的耳环，嚼着口香糖，吹着泡泡。“嘶”，叶飞遇倒吸一口气，“沈明月之后，江南的口味有点重啊。”
    姑娘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庸俗了点。周行弯着嘴角微微笑，“也不能这么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叶飞遇狐疑：“哥，你是不是知道沈明月在哪里。”
    “我去你妈的，我咋可能知道。”周行转移视线。
    “沈明月和江南分手以后，就再没找过你？她那时候的身体状况，不会回南方去的。如果她还在j城，怎么会一点音信都没有。”叶飞遇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她所有的专栏都撤了，所有的读者见面会都取消了，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也许她想自己安静一段时间。”
    江南刚巧听到这最后一句，他走过两步，又回过来，在123的休息区站了半晌，“oon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甜心宝贝了？”
    周行垮下脸，“我用啥你就甭费心了，既然都是前尘往事了，何必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脾气王要开始了。”叶飞遇紧紧挨着梁辰，“我刚就说我哥必然跟沈明月暗中勾结在一起了，他还死不承认。”
    “啥叫暗中勾结。哥单身，沈明月也分手了，就算有联系，那不太正常了。”梁辰说话总是很正经。
    “关键是……朋友妻不可欺啊。”
    “这不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他俩分手了啊。”梁辰无辜地看着叶飞遇。
    “有道理。那我……站一边儿去。”
    梁辰鄙视，“我站哥，真爱无罪。”
    江南没想过周行会直接承认他知道沈明月的下落，一时语塞。周行放下键盘，走上前，他略微高一点，性情又冷冽，站在江南面前，江南竟然觉得自己相形见绌。周行揉了揉手腕，露出腕上的发带，一根黑色的零星地坠着两粒珠子的发带，上面有一个暗紫色的蝴蝶，那是沈明月最喜欢的发带。周行“嗨”了一声，“忘记恭喜你了，听说你们快结婚了。”
    江南“嗯？”了一声，“你听谁说的？”
    “各大电竞杂志都在报道，江南和着名女主播婚期已近，怎么，你自己没看到么？”周行还在揉手腕，江南觉得那个蝴蝶太刺眼了，“我会带我家乖乖来喝两位的喜酒的。”
    “你家乖乖？”江南重复了一遍。
    “对啊，我家乖乖。”周行笑，“我家乖乖最近在打峡谷，你们遇到她了记得手下留情。”
    “沈明月都打到峡谷了？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峡谷鬼见愁’？”
    “id是啥啊？”
    叶飞遇和梁辰都惊讶的合不拢嘴。
    “我是你的掌中明月。”
    大家都“哦”了一声，因为这个id前几天很多人排到过，白天奶妈露露猫咪，晚上卡莎霞vn，大家都只当是个路人妹妹和工具人的日常，谁知道原来就是沈明月。
    江南也遇到过一次，排在自己这边，玩的是猫咪。他艾克打野，带着猫咪游走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很奇怪，这个猫就是不肯上他身，他气的破口大骂，后来猫咪直接退游戏了。
    半个小时后这个号又上线了，f闪改成了d闪，进排位秒锁vn，现在想来，上线的就是号称联赛第一ad的周行了。

 满眼春风百事非（1）

    “早知道你俩勾勾搭搭，现在终于承认了？”江南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沈明月不是爱我爱的要死么，这么快就投入了你的怀抱，真是意外啊。你也不错，接盘一个刚为我流产不久的女人。”
    周行气极反笑：“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沈明月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除了沈明月，你身边还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妹妹么？”
    叶飞遇乐得看戏，倒是梁辰拉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比赛了比赛了，有啥恩怨比赛中去解决。”
    梁辰轻声劝，“哥，不要放心上，赢了比赛再说。”
    banpick界面，江南秒锁招牌豹女，而周行秒锁成名vn，解说迅速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江南是蓝色方，红开以后直接从塔后走上去，周行叶飞遇双双交闪拉开距离，江南正要扑过去，对面打野雷克塞突然挖地道过墙，把godiva的ad顶起来，配合vn的钉墙，和机器人的引燃，一套秒掉了。损员在先，只好撤退。雷克塞拿了人头又顺势刷掉了下半野区的河蟹，单挑了小龙，经济上领先了江南一千块……
    第一场比赛结束后，godiva的教练把江南叫到一边，“我知道你的心情，对方也知道。你越想杀周行，比赛输的越快。”
    江南是个躁脾气，联赛里周行每每最能轻而易举地赢他，因为周行一眼就看得见他的弱点。江南也想忍着，按着平常的思路去打野，按照正常的情绪去比赛，可是一想到他嚣张的语气，他说“我会带着我家乖乖来喝喜酒”，江南就暴躁地坐不住。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气个什么劲儿啊，你酸个什么劲儿啊，你抛弃的女人，谁爱要谁要。但是不行，一想到沈明月的脸，想到沈明月小小一团蜷缩在周行的床上，想到沈明月将来可能会跟周行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他觉得自己不大行。
    这就是犯贱，江南在心里嘲讽自己。
    比赛毫无悬念地输了，粉丝一片骂声，江南第一次有了退役的想法。
    粉丝爱你的时候，你是小豹子江南，你是国产打野的希望，你去反野那是食肉，你去刷野那是食草，总之你的个人风格粉丝都爱。粉丝不爱你了，你比赛输了，你就是菜还脾气大，反野是瞎带节奏，刷野是万年野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小豹子，人家是豹子，你是小猫咪。
    两个队赛后聚餐，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事者连续点江南。
    “你身边的人是你最爱的人么？”
    “输比赛难过么？”
    “如果打电话给你心里的人，还能打得通么？”
    ……
    江南一个问题都没回答，闷不吭声地喝光了一排酒。饮尽世间所有的酒，是不是我就可以往前走了。
    是啊，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满眼春风百事非（2）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场比赛之后，江南见过一次沈明月。
    江南去了南方沈明月的家乡，那是一个不太有名的古镇。古镇上到处是青石板小路，还有旧城墙，城墙上有厚厚的青苔。江南住在河边的一个小客栈，老板是一对青年男女，男人喜欢打lol，江南得空还拿着笔记本带他打了晋级赛。江南住在一楼，房间临水，有吊椅，江南靠着阑干看来回穿梭的木船，船头的船夫撑着长长的长篙，吆喝着江南听不懂的南方小调。
    夜里两岸燃起灯火，江南住的房间外也垂着一长串灯笼，暗红的灯光里，他忽然想起上一次来的情景。上一次是沈明月带他来的，住在她家的老房子，房子没有暖气，冬天的时候阴冷的空气让江南很不习惯。沈明月买了好几个热水袋放在被窝里给他暖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紧紧地贴在他怀里，说，“哥哥你抱着我，这样就不会着凉了，我肉多。”她缩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江南笑，“你胸大无脑。”
    “举报了啊，国服第一打野搞黄色。”
    “那你都举报了，那我索性搞到封号。”
    ……
    那些旖旎风光，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江南出门，老板娘笑道：“你晚上不出去看看么，今天晚上可热闹了。”
    “是啥节日？”
    “今天是花朝节啊，镇上的人都去篝火晚会了，我们这里的女娃儿也都去了。”老板娘拿了一个节目单给他，“的，你去看看。”
    江南出了客栈才看见街上果然行人很少，他一边玩手机一边沿着河岸走，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正中间燃烧着熊熊火焰。姑娘们手挽手跳着舞，还有人在唱山歌。江南记得沈明月有几天在看余秋雨，她边看边读：因此，当我听到西江苗寨的这些女孩子轻轻说一声“我们是蚩尤的后代”，简直惊心动魄。
    蚩尤的后代是什么样子，苗族的姑娘江南也已见过，但惊心动魄这四个字，江南觉得唯有他第一次见到沈明月的时候才称得上。或许是时间久了，后来那些琐碎的不休的争吵，在他记忆里变得很模糊，他能想起来的，是她柔和的笑，和她软绵绵的南方腔调。
    “撒糖了撒糖了……”
    人群突然哄闹起来，江南被挤得进退不得，只能随着人群往前走。按习俗，谁抢到了祭司丢的糖，谁就会获得幸福。身边有不认识的青年男子抓了一把，分了一半给他，他正要说谢谢，男子已经又跑开了。
    江南被这纯粹的善意打动，忽然觉得退役以后就做一个普通人也很好，住在这样的小镇上，娶妻生子，终老一生。
    人群到十一点多才渐渐散去，江南是最后走的，灯火稀疏，路上只有路灯下他自己的影子。他其实知道沈明月的老房子在哪个方向，但他不敢去。想见不敢见，想回头怕早已经没有人等他了。
    犹犹豫豫好半天，终于还是去了。
    老房子关着门，木窗用油纸糊上，里面有光。江南不知道是她的叔叔婶婶，还是她。应该不是她，周行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到这里。江南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但就在他要走的那一刻，他听见了沈明月的声音了。
    “我很快就回来……过……过个五六七八天，等我叔叔生日后我再回……啊……”声音越来越小，江南听的不太清。但听得出是周行的电话。江南记得当初分手的时候为了安抚沈明月，说过将来会来看她，也许不会告诉她，只是偷偷来看看，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他在她窗外的石阶上坐下，月色清冷，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id改成oon，那起码到最后他还能有一点跟她相关的东西。

 满眼春风百事非（3）

    街边还有一个杂货店没有关门，江南去买了两坛酒，坛子很小，仿古制成，上面写着“桃花醉”。江南不看电视剧，但沈明月看，江南知道这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酒名，杨幂演的白浅是沈明月最喜欢的角色。
    江南就坐在街边喝了起来，靠着路灯的杆子，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国服第一打野，没有小豹子小猫咪，他只是一个很落寞的孤独的男人。
    那天的月亮有点美，也很宁静。江南身边没有温香软玉，但他却觉得无比的踏实。
    他突然小声地哼起了沈明月最喜欢的歌，“在座皆算老友，碗底便是天涯……”她唱的时候没有侠客狂士的洒脱，她温柔动人，楚楚可怜。江南想做她心里的侠客的，最后行走天涯，扬名四海，却只剩下这一地孤独的月色了。
    小镇上敲响了凌晨的钟声，他爬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打算回客栈去。
    将将走出几步，那座房子的门忽然开了，沈明月端着洗脚水一脸惊讶地看着路中央的江南，“你怎么在这里？”
    江南喝了点酒，微醺之下，想起自己孤身来此，又输了比赛，粉丝的谩骂，路人的嘲讽，都让他灰心不已。他好些天不敢上网，害怕看到那些评论。捧得越高，此时跌的越重。江南以前也输过比赛，但没有这次这么彻底。
    周行手腕上的黑色发带刺激了他，他突然意识到，这次分手不一样了，沈明月可能回不来了。他也没有机会再去指责她死缠烂打了。
    沈明月见他眼睛红红的，走上前用力闻了闻：“一股酒味，你在我家门口喝酒啊？不冷么？”
    江南低下头，“有点冷。”
    他们许久不说话了，此时听他开口，却是有十分的酸楚。他往日的强势，都荡然无存。沈明月道：“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陆游写诗，是担心自己再没机会报效国家，所以喝酒，所以心酸，请问哥哥你喝酒是担心什么啊，有什么不如意么？”
    “我比赛输了。”
    “我知道啊，周行告诉我了。”沈明月倒了水，站在他身侧，“你进来。”
    他犹豫了半分钟，终于跟着她走了进去。
    叔叔婶婶已经休息了，沈明月带他在堂屋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她问：“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她问的坦然，他倒开不了口。
    “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啦。”沈明月的声音很爽朗，“我身体也恢复了，心情也调整的还不错，你不用太自责。”
    ……
    “粉丝的评论是这样的，好时好上天，坏时入地狱，你又不是第一天打职业，也不是第一天接触lol，这么放心上干什么。我看有人说你有点退役的意思，你现在正是当打之年，退役的话也太可惜了。“沈明月涂涂抹抹各种护肤品，昏暗的灯光下，他悄悄看了一眼，皮肤真好。
    沈明月问他：“你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我看你们队要去韩国集训了，你可别耽误。”
    “嗯，我记下了。”江南喝了好几杯水，“你生日快到了，我给你买了一份礼物。”
    江南摸了半天，终于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绒面盒子，沈明月迟疑地接过来，没打开看。“我收下啦，谢谢。”

 满眼春风百事非（4）

    小镇第二天下雨了，雨下的挺大，顺着屋檐哒哒落下来。
    沈明月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江南，拿着伞找到了江南住的客栈。老板娘正在打扫房间，见她走进来有点意外：“你找哪个？看房子嘛？”
    沈明月笑笑，“没有，我想问一哈江南是不是住到这里的。”
    她喜欢说家乡话，她说家乡话比说普通话更加灵动。
    老板娘问，“你是他女朋友是不是？他早上走了啊，你不晓得？”
    走了？沈明月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忽然就走了？老板娘擦了擦手，走到外面，从抽屉里拿了一封信出来，“这个娃儿走的很突然，好像接到了什么电话，他留了一封信给你，他说你一定会来的。”
    信封应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是从j城的家里带来的。沈明月一眼就认得，她有段时间喜欢收集些信封邮戳之类的小玩意，这个是她买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江南可真是不客气啊，信纸果然也是自己买的，当初费了些周折才买到的薛涛笺呢，他就这么用了。沈明月有点心痛。
    江南的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像小学生：
    我是在明月当空的时候写这封信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没想过我有这么纠结的一天，也没想过我会这么落魄。输了一场比赛，就害怕地躲了起来，甚至想要退役。年纪越来越大，好像越来越输不起。但我不知道我输不起的，到底是比赛，还是你。
    等我从韩国集训回来，你的生日应该已经过了。
    提前说一声二十七岁生日快乐，或许注定永失我爱，但是我掌中一直有明月。
    迟来的爱和告白，迟来的对不起和抱歉，沈明月以为江南那么骄傲的人，她永远等不到这一天的。星座上说巨蟹座绝情，一旦分手就不可能回头。江南是巨蟹座，沈明月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封纸短情长的信。
    昨天江南走了以后，她打开了那个盒子，是一个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那是很久之前，沈明月讲了一个故事给江南，说唐玄宗宠爱梅妃，后来杨妃入宫，梅妃失宠，幽居上阳宫，忽然有一天，玄宗想起了梅妃，遣人送了一斛珍珠给梅妃。梅妃回到：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梅妃失宠作诗，又用到了阿娇皇后和汉武帝的典故。沈明月叹息道：“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啊，你看这些又美又有才华的女子，有几个得到幸福的。”
    江南一把游戏刚打完红buff，嘿嘿一笑：“胡思乱想些啥呢，哥哥爱你啊，哥哥以后还给你送最好的明珠。”
    他说的话，今日果真做到了。

 满眼春风百事非（5）

    还没到她生日，江南就出事了。
    先是有人爆出江南和粉丝聊骚，后来又有内部工作人员透露江南买“菠菜”，本来因为输了比赛，godiva的粉丝对江南已经非常不满了，接连爆出的丑闻，几乎要断送江南的职业生涯了。那时候沈明月依然滞留老家未归j城，对于这一切，沈明月都是不知情的。
    江南在韩国接受了联赛调查组的调查，godiva会不会和江南解约，江南会不会退役，这一切都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周行倒是很惬意，在基地里睡到下午才起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拖鞋去厨房找吃的，梁辰和打野在双排上分，周兴瞄了一眼，战绩还不错。叶飞遇的屏幕是黑白的，他本人正在给诸多相熟的妹子们发同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周行鄙视他：“老子觉得你这种渣男，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哥倒是不渣，就是不知道沈明月为啥还不回来。”叶飞遇吵架厉害，一下子就戳到了周行的痛处，“哥你别忙着打我，我问你，你咋看江南的事啊。”
    “我不看。”周行没好气地抽了一张餐巾纸，揉成一团砸过去。叶飞遇笑着躲开。
    过了两分钟，周行吞下了口中的面包，突然开口，“其实江南他不是那种人，他现在的身价，你说他又换女朋友了我信，你说他约炮，那我肯定不信。”
    周行在基地说出这样的话，叶飞遇有点没想到。
    “哥，我以为你会落井下石的。”
    “爷不屑做那种事。”周行站在日历前面，数着还有多少天是沈明月的生日，“不过他们做的也太过分了，江南有没有买菠菜我不知道，但买菠菜的肯定不止江南一个。有种就全端了。又做不到连根拔起，欺负我们这些没有靠山的孤儿选手干啥。还派调查组调查，调查你妈呢。”
    沈明月不在场和沈明月在场，周行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譬如“有种”“你妈”这种词，他就不会在沈明月面前说。“老子”这个词也说的少，就算说，那也是卯着胆子说的。
    123的胖经理拿着小本本在写近期的工作计划，“祖宗哎，你们少议论这些事，还好我们这儿都是自己人，我跟你们说我连煮饭阿姨我都不信任。你们的言论传到外面，就会变成我们队的态度的。注意一点啊。”
    “嗨”，周行甩甩手，“老子跟你说，江南除了花心了一点，别的没啥黑点。我们几个打职业之前就认识那么久了，到现在满打满算快七年，我们了解他。”
    梁辰附和，“这倒是。“
    “不知道江南这次怎么才能过关。”

 之子于归（1）

    在江南还没有做出公开声明之前，他的女朋友先发声了。她称聊天记录纯属伪造，因为那几天江南根本不在j城，除了他之外，godiva的教练，其余的队员应该都知道。至于买菠菜一事，她反问了大家一句，以江南在国内联赛的地位，有什么必要去参与这种不合规矩的事。
    菠菜不菠菜，粉丝不计较，周行的水平众所周知，江南输的五场比赛，可能有三场是输给周行。但是和粉丝聊骚约炮，那是人品问题，粉丝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可是在江南的女朋友发声之后，并没有任何教练和队员站出来，godiva只出了一个会接受联赛调查组的调查，接受公众监督的声明。基地有工作人员透露，那几天江南确实是不在基地的，至于在不在j城，就无法确认了。
    正在韩国集训的江南却十分平静，主教练怕他心态受扰，给他换到了楼上的小房间里。教练见他结束了一把排位，递给他一瓶啤酒，俩人走到窗边，“她愿意帮你证明那几天你并不在j城么？”
    “叶飞遇说她还没回，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江南闷了一口酒，“而且我只见过她一面。”
    “你可以让她去找客栈的老板来帮你作证的，客栈一定有入住记录。”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她现在和周行过的挺好的。如果周行知道我们私下见过面，一定会影响他们的关系。”江南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起伏，反而没那么急躁，分析事情头头是道，“我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圈内人都知道，沈明月是被他抛弃以后跟周行好的，周行爱她多年，深情专一，如果此时被人知道她私会江南，她有几张嘴可以辩解的清的。就算周行相信她，周行能说服所有人相信么。
    江南想起他和沈明月感情最浓的时候，他常常拿小号陪她打排位，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死太多次，他总会问她：“这把想看我杀多少个？”沈明月信口胡诌一个数字，或者是十八，或者是三十，不管她说多少，他都会尽力去完成。
    后来是周行陪她排位，周行不换小号，直接把自己的大号转到了她所在的大区，跟她一起排。沈明月技术菜，周行带着她上分那叫负重训练，打了三四百盘还在钻三，沈明月笑，“我哥，嗨，原来是国服前十，现在是钻三的王。”叶飞遇偶然查了一查周行的战绩，可算吓得不轻，“哥，你这钻三啥玩意儿，你下个月工资要被扣光了，还要交罚款啊。”
    周行总是赶在队伍考核的前一天打回王者，那是周行国服排名最低的一段时日。直到沈明月回老家了，不玩游戏了，他才放心地打峡谷，绑着叶飞遇双排勉勉强强到了峡谷第九。
    叶飞遇顶着黑眼圈，脚边是一地的可乐瓶，“哥，沈明月下次回来了，你能不能不用自己号跟她玩儿啊。你说谁看见ad是你，谁不抓下。我看你俩那几天排位，盘盘四包二五包二的，你是磨练自己的心态和求生的意志么？然后再看沈明月，玩儿个泰坦，给那儿晃来晃去，咋的，在峡谷里刷微信步数？然后要考核了，你就这么不顾我死活地拉着我通宵上分，我这几天我一共没睡几个小时，熬夜肾虚你懂不？我付出的可也……”
    叶飞遇话还没说完，周行已经喝完剩下的可乐上楼睡觉去了。

 之子于归（2）

    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南的事是有幕后推手的，好在江南在训练赛里保持着很高的竞技水平，并且成名多年，铁粉无数，而且他的女朋友又是知名主播，俩人都具有不小的影响力。此事以江南的女朋友宣布二人将在明年完婚作结。媒体并不会长时间盯着一件事一个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些故事动人，有些故事丑陋，有些故事是不能讲完的，因为把故事讲完，把所有黑暗都公之于众，那受牵连的人就太多了，任何一家媒体都做不到。
    沈明月回到j城，风波早已过去，她只看见各个平台，各个杂志都在报道江南的婚事。
    “江南夫妇现身韩国最大的婚纱店”“女方飞赴韩国探望江南”“江南好事将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连串的新闻报道，沈明月看了个题目就没有再看了。他要结婚了么？这也挺好。沈明月看过那个女主播的直播，打游戏起码比她厉害，会化各种妆容，懂得各种时尚，开的起玩笑，也扮得了矜持，很多变的一个女孩。周行之前说，这个粉丝称之为巧克力的女孩，完全不如沈明月。沈明月好奇，为什么叫巧克力啊。周行想了半天，“我没研究过。”沈明月后来去看过她的微博，也去过她的百度贴，终于弄明白，巧克力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粉丝觉得她很甜。
    江南就喜欢甜甜的姑娘，江南这几年脾气不好，很少笑，但他笑起来也很甜。
    很般配。
    祝二位，白头到老。
    沈明月把那个黑色绒面盒子，连同里面的明珠，一起送到了江南的家。她有钥匙，江南也没换锁。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说的那么狠，说让她永远不要再来纠缠，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他既不搬家也不换锁，走进去，玄关前的钥匙挂，还是沈明月最喜欢的kitty猫，沈明月不敢再往前走，把盒子放在钥匙挂下面。
    墙上的大幅照片上，沈明月看见年少的自己眼睛里有灵气，挽着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练功服，像黑天鹅一样优美又高贵。那时候自己多有勇气啊，敢去跟江南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你让我对你好，我可会逗人开心了。
    她跟江南养过一条狗，江南叫她宝宝，叫狗小宝。后来听说狗改名字了，改成了大傻。
    宝宝已经是别人的乖乖，小宝也成了大傻，江南成了小豹子野王，周行成了oon，她离开了南方长居j城，小桥流水看不见了，能听见大海的声音，周行在院子里种了桃花树苗，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沈明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些年彼此年少，容易争吵，最后分开，她始终以为会有以后的，以后再见，他会发现原来他的宝宝那么好。如今，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还君明珠，江南，再见。

 之子于归（3）

    沈明月过完生日就去了英国，江南是在她发微博定位的时候才知道的。
    江南回到j城，直接去了基地。封闭训练半月以后，才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盒子，墙上沈明月的照片也不见了。他急忙跑进房间，果然他们的合照一张都没有了。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江南觉得房间里好闷，大口大口地呼吸，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和沈明月不争吵的时间很短，沈明月出身好，成长顺，江南不得不承认，曾经的互相不理解，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内心太自卑。他一次次羞辱沈明月，一次次等着沈明月来求自己不要走，不过就是以此来证明自己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
    周行不一样，周行交际广，朋友多，和江南比起来，他自信太多了。沈明月爱不爱他，沈明月和江南在不在一起，好像对他都没多大影响。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得及对她好，何必在乎她爱谁她跟谁在一起。她如果有男朋友，那周行就保持距离，她如果单身，如果被抛弃，如果需要他，那周行毫不犹豫就会把她护在身后。
    有人说，周行你这样的条件干啥心甘情愿做备胎啊。
    沈明月不在，周行当然要爆粗。
    “我备你妈，我那叫专情！”周行觉得这些人简直俗不可耐，“欧阳修说过，‘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懂不？”
    叶飞遇拆台：“这不是沈明月教你的么，哥你自己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了么？”
    ……
    沈明月想去英国很久了，她最新一条微博，是在威尔金斯大楼，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露脐装，牛仔短裤下两条腿一如既往的光洁，鞋子是罗马鞋，她不穿帆布鞋倒是很少见，扒在走廊上抬头看天空，笑得恣意。
    叶飞遇拿着周行的手机“啧啧”好半天，“你别说沈明月身材不错啊，矮是矮了点，你看这小胸小腰小屁股的。”周行冷眼扫来，叶飞遇举双手投降，“我夸她呢。”
    沈明月是周行的逆鳞，别的东西都可以，唯有沈明月，谁都不敢觊觎。周行从前谈过几个女朋友，也为了失恋醉生梦死过，但只有这个真的是掌中明月。
    周行仔细瞄了瞄，腰是细了，小腹也平坦了，短手短脚，还挺好看。周行最近日程满，不是训练赛就是集训，也没时间去英国看她。偶尔通视频，只能看见她在图书馆里张牙舞爪地跟他打哑语。
    周行气的不行，给沈明月最后通牒：老子给你五分钟，赶快出去跟我好好说话。
    沈明月不情愿地收拾东西溜出去，到了走廊上她挺直了腰杆，“你干啥，你脑子又不好使了是不是，竟然凶我。”
    周行如果能顺着手机爬过去，沈明月现在一定会被捏着腮帮子教训一顿。
    周行好几天没睡好，看上去有点疲惫，沈明月问：“哥，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你们队咋不把你当人啊，你看你这脸色。”
    她跟他说话，偶尔两句夹着j城口音。
    “我后天有一场大赛，你可以滚回来了。”
    当初说了下次见面是下一场比赛的，周行终于盼到了。
    沈明月嘟嘟嘴，“啊，后天就有比赛了么？”
    周行正要生气，沈明月又笑起来：“回回回，我尽快赶回。”

 之子于归（4）

    终于回到j城了，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充满许多不堪的回忆的地方。
    沈明月出走他国这几个月，一点也不看国内的新闻，她也没问江南的婚事，也没问周行的近况。但是她把自己的键盘送给了周行，她在石雀湾住下了，她在周行的床上不着寸缕的醒来，她心无芥蒂地对着江南粲然一笑，一切好像都尘埃落定了。
    比赛场馆在大学城里，路边有许多小吃摊。沈明月贪吃，停好车就去买了一大串羊肉串，“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可爱吃羊肉串了，但是那时候生活费也不多，还得花钱买书买衣服，能吃的羊肉串太有限了。”她吃的满嘴都是油，跟周行走在前面说着自己年少的故事。
    周行略微低着头，听得很认真。
    沈明月走路爱蹦跶，江南以前总说她蹦蹦哒哒的不像个女人，她现在也没改掉这个毛病。周行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帮她擦掉嘴角的油渍和辣椒，沈明月也不躲，笑笑又继续吃。
    周行无奈：“昨天还说要减肥，今天就这样？”
    “那你昨天不还说我太瘦了不要我减肥？嗨，男人啊，真是捉摸不透。”
    江南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明月，沈明月三个字，在往日岁月里就代表着温柔平和体贴懂事。他们同居以后，沈明月每天忙完工作就在给他做吃的。糖醋排骨，红烧鲤鱼，麻婆豆腐……甚至佛跳墙，她都做过。每一道菜都有来源，每一道菜都有背景，她绘声绘色地给他描绘小时候在家学厨的经历，但江南听的很少，总是敷衍的“嗯嗯嗯”几声就去打游戏了。后来她话少了，只是笑着看他吃完走开，自己一个人默默收拾。
    沈明月央着周行去吃手抓饼，周行肠胃不好，死活不答应。要处女座吃路边摊，真的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沈明月威胁道：“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话我可就生气了。我好想好想吃，特别特别想吃！”她气鼓鼓的，两条眉毛皱成一团，“周行！三，二！二啦，我数到一可就生气啦！”周行苦着脸：“乖乖，吃可以，那我肚子疼怎么办。”
    “不会的！我读书的时候天天吃，路边摊哪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卫生。你们这一个两个也太娇气了。”
    她把三个人全骂了。
    叶飞遇抗议：“咱可不是娇气的人，咱啥不能吃。走，我陪你去。”
    叶飞遇拖着沈明月一人买了一个手抓饼，回来的时候沈明月眉开眼笑：“我兄弟就是好，一出手就请我吃了一个最贵的。”
    “多贵啊？”周行嫌弃地看着她手里的饼。
    “十块呢。”
    “啊，那挺贵，挺贵……”周行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小叶最近发财了啊，都开始请客了。”
    叶飞遇吐吐舌头，“略略略，我乐意。”

 之子于归（5）

    沈明月不想去场馆里，她也看不懂仪器，也不爱听他们的战术安排，更不想和他们的队友尬聊，找了借口走开，想去j大到处逛逛。周行让她穿好外套，北方的秋风吹多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沈明月体弱，一感冒总要缠缠绵绵大半个月才能好。
    沈明月刚进j大就惹祸了，她正在低头在地图上找j大图书馆的位置，没注意撞上了对面走来的两个女生。女生手里拿着的一大杯奶茶全洒在了白色的衬衫上，沈明月连连道歉，女生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这衣服湿了也太透了……”女生脸都红了，同行的女生穿的是一件加厚的卫衣，没办法脱下来。沈明月抱歉道：“这样，你先把我外套穿回去。”
    “那我下次怎么还给你？”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你，或者你告诉我，都行。”
    两个人愉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沈明月又继续低头看地图。
    j大图书馆在学校的最里面，沈明月记得这里有好几本她想要的书，她按照分类仔细地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坐在地板上就着窗外的光贪婪地看起来。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到了很晚123的休息室门还是紧紧关着，叶飞遇发微信告诉江南，他们还没结束，让江南有事可以先走。江南正好也闲，慢悠悠地在学校附近溜达，戴着耳机听着歌。
    路灯昏暗，行人稀少，连白天沈明月想吃的那几个路边摊，都准备收摊了。
    江南在一个卖炒粉的摊前坐下，要了一份鸡蛋炒河粉。
    他好久没这么悠闲了，也好久没有这么平和了，他甚至在计划打完明天的比赛想休个长假出去散散心。他一边刷微博看美女，一边吃东西。
    “这个画面如果被拍下来发到网上，你的粉丝们都会心疼的。”沈明月背着包站在他身后，“你不是不爱吃炒粉么。”
    江南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衣服呢。”
    “我穿着啊。”沈明月道。
    “我说外套。”江南有点急，“你这……”
    他捏了捏她的手臂，把她这件小吊带恨不得撕下来，“现在啥温度，你就穿这点儿？你外套呢？”
    沈明月这才觉得有点冷，风一吹，起了好一阵鸡皮疙瘩。她把前因后果告诉给了江南，江南嘲讽道：“你多大了，她透她的，跟你关系很大么，你要不要这么善良啊，外套多少钱我就不说了，你现在暖和不？你明天打算吃药还是输液？”
    沈明月每次被他骂了就低垂眼睑不说话。
    江南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她：“我走了，你赶紧去，等下oon着急了。”
    沈明月看他走的急，也来不及作出反应，她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穿上了他的外套，这件藏青色的连帽开衫，也是沈明月买的。江南走的远了，沈明月才发现他也瘦了。

 采采卷耳（1）

    周行从场馆里出来，正好看到穿着江南外套的失魂落魄的沈明月。叶飞遇和梁辰还有别的事从另一个门出去了，出来的只有周行一个人。
    沈明月后知后觉地受了凉，有点打喷嚏，周行上前去搂住她：“乖乖，等很久了。”
    沈明月拿着纸巾擦鼻涕，“哥，中午那会儿我把人家奶茶撞翻了，那个妹妹衣服太透，我就让她把我衣服穿回去了。刚碰到江南，他见我衣服太少了，就把他衣服给我了。”
    三两句解释的清清楚楚，周行刮了刮她的鼻子：“总这么冒冒失失的，那件外套你可是特别喜欢的，万一人家不还了怎么办。”
    “阿嚏”，沈明月努力睁大眼睛，“应该不会。”
    周行看她着凉了，拉着她往车上走。
    上了车，沈明月才觉得有点暖意，但是一冷一热，马上头就晕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了石雀湾，周行不忍心吵醒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周行帮她换了睡衣，下楼去泡了一杯感冒冲剂端来，“乖乖，你先起来把药喝了。”
    沈明月迷糊中拨开他的手：“我不要喝药……”
    “来，听话。”周行强行把她拉起来，她靠着周行的肩膀，勉强喝了一半，就又倒下去睡着了。
    周行坐在床边看着她，她一生病就这样，眉头皱的紧，睡得也不安稳。周行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跟队友沟通明天比赛的战术问题，果然没两分钟，沈明月就翻了个身抽泣了起来。周行放下电脑，帮她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乖乖不哭，哥在这儿呢。”
    沈明月好像听到了，停止了抽泣，迷糊地睡去。
    周行看到她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短信，没有名字，但周行认得是江南的号码：怎么样，病了没？
    周行用自己的手机给江南回电话，江南接的很快：“她果然生病了么？”
    “嗯，已经吃了药睡下了。”周行听见江南那边也很安静，“你回家了？”
    圈内人所共知，江南是夜店小王子，晚上总要在酒嗨到半夜的，今天倒是有点反常。
    江南“嗯”了一声，“你明天要比赛，自己也早点休息。她……她感冒是这样，有点凶，但不太……不太碍事的。”
    挂了电话，周行心情有点复杂，沈明月转过来无意识地抓着周行的睡衣下摆，“哥，我好热……”
    周行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他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体温枪，“38度。”
    “我的乖乖，这可怎么得了……”周行下楼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退烧贴。沈明月抗拒吃药，偶尔状态不严重，周行也允许她贴个退烧贴完事儿。周行又上楼的时候，沈明月把被子全踢到床下了，“祖宗！”周行恨不得此时有分身，一个拿药拿水拿毛巾，一个就守在这里给她盖被子。

 采采卷耳（2）

    许多人都不知道周行为什么对沈明月情深至此，周行也说不出。周行只记得他们初见实在是太美好了，江南介绍，说这几个都是好朋友，叶飞遇，梁辰，周行。
    沈明月笑着跟叶飞遇和梁辰点了点头，却在看向周行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亮：“我知道你的名字，出自《诗经》对不对，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周行有点意外，江南这个小女朋友，和他们认识的其他女孩子好像不一样。
    沈明月问：“我说的不对吗？”
    周行道：“对，这是我妈取的名字，那年我爸爸常年在外奔波，连我出生都没来得及赶回来。我妈妈为了表示对他的想念，就从《卷耳》里取了这俩字作为我的名字。”
    “应该很多人会读错。”
    “对，很多人读成hang。”
    沈明月回头跟江南撒娇：“你看，我厉害，我就不会读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周行二十一，沈明月二十三。
    周行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卫衣，沈明月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外套。
    周行穿的是高帮的匡威经典款，白色。
    沈明月穿的是低帮的匡威经典款，白色。
    江南脾气暴躁，没有安全感，常常会因为沈明月与旁人有接触而吃醋。沈明月爱得深，总是委曲求全苦苦解释。江南年纪小的时候说话没有分寸，沈明月常常被伤到，偶尔会跟周行诉苦。周行起初会尝试安慰她，后来发现她其实不需要安慰，不管江南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管俩人分手时说的多么绝情，江南招招手，沈明月总会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
    二十一岁的周行，为了成为沈明月的英雄，踏上了职业赛场，超神vn一夜成名。
    但是二十一岁的周行就明白，他这一生最难过的就是这一关，他最难放下的是沈明月，他最难得到的也是沈明月。

 采采卷耳（3）

    周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抱着电脑靠着枕头，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脖子有点僵硬。他克制着不让电脑的角磕着沈明月，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最后腿麻了，才醒过来。一看时间，才四点四十。他吐了一口气，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测了一下沈明月的体温，确定烧退了才放心。他披着外套打开露台的推拉门，在露台上的躺椅上躺下，屋外的空气有些清冷，他看见围墙外不远处的枫树一树红叶好不显眼，沈明月喜欢这个房子，就是喜欢这里的环境。
    这是j城最美的区域了，临海，到处都是旧式小洋楼，住的人非富即贵。周行拿了一年多的全部收入买了这个房子，加上翻新，装修，花的钱足够一个平凡的家庭无忧无虑的过上一生了。
    闲暇的时候沈明月会拉着周行去海边散步，她走在前，周行走在后，她哼着周行没听过的各种小调，周行边看微信里朋友们的聊天边听沈明月哼歌，沈明月不喜欢他一心两用，总会停下来很严肃地批评他，周行马上收起手机检讨自己。
    沈明月爱不爱周行，沈明月到底把他当作依靠，还是发自内心的爱，周行真的没有把握了。她穿着江南的外套失魂落魄的样子，周行不敢问也不会问，她昨天高烧里叫的分明不是“哥”，是“哥哥”，沈明月会在各种场合叫“哥”，甚至有事相求的时候也会叫叶飞遇梁辰“哥”“我哥”，但是“哥哥”只有一个，就是江南。
    很久以前他们酸过江南和沈明月，沈明月有解释过，那是他们南方的习俗，哥哥就是心上人，就是情人。周行听过沈明月喊江南，又软又甜又柔和，喊得人骨头都酥了。江南说，“起初我也不习惯，后来听着听着，好像还挺好听的。”
    周行想，多好听啊，有啥不习惯的。
    后来沈明月成为了石雀湾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女人，她却怎么也没有喊过“哥哥”，只喊“哥”，或者“周行”。
    天色渐渐亮了，周行钻进卫生间去洗了个澡，沈明月还是没醒，周行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让她起来以后记得吃药吃东西，打完比赛他马上就回。
    周行没睡好，精神很差，上场之前就觉得肚子隐隐发痛。周行生病就容易拉肚子，教练组为防万一总是备着他常用的药。他吃了药躺在沙发上眯了两分钟，就听见叶飞遇喊他。周行拿湿巾擦了擦脸，深呼吸一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飞遇担心地问：“要不让替补？”
    周行摇摇头：“不用。快点结束就行。”
    周行精神恍惚，反应比平时迟钝很多。江南这次倒不住下了，红开以后去了中路，然后刷河蟹，三狼，拿蓝，蛤蟆，抓上。拿下一血回家直接补了一个戒指，虎牙的弹幕一片问号。但是这个戒指没过十五分钟就叠到十层了。123由于周行哑火，梁辰着急地想要拿了上一塔换线给周行发育，频频压线频频被抓。
    比赛结束，周行一脸汗水，十分疲惫，站起来跟粉丝鞠躬示歉，跟四个队友都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的锅”，梁辰一把抓住他，“哥，你病了就要好好休息，你赢了那么多场，输一场有什么关系，我们输得起。”
    输得起么？周行心想，比赛是输得起，但是沈明月呢，周行输得起么。

 采采卷耳（4）

    周行进医院的消息，是叶飞遇告诉沈明月的。沈明月退了烧起来后坐在院子里看书，到了下午两点多，她终于觉得不太对，算时间周行比赛应该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呢。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周行都没接，消息也没回，她突然有点慌，发短信给叶飞遇：我哥跟你在一起么？
    叶飞遇回的很快：市人民医院二住院部十六楼。
    沈明月呆了一呆，周行虽然肠胃不好，但是进医院倒是第一次。她进屋找了一件厚外套，又翻了半天周行的车钥匙。周行去比赛的话一般是不开车的，周行一共两辆车，都是按照沈明月的喜好去买的。
    沈明月感冒归感冒，开车倒是很利索，从石雀湾到人民医院，别人四十分钟的路程，她愣是三十分钟就到了。磨磨蹭蹭半天才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找到车位。她怕周行担心，穿的严严实实的，还戴着口罩，免得传染给其他人。
    她从负一楼先到了挂号大厅，找到引导员，问了半天才知道二住院楼的方位。医院大厅人满为患，她刚退烧，又戴着口罩，到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自己就先感到头晕了。她担心周行，竭力打起精神，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喉咙有点痒，她深呼吸两口，克制咳嗽的欲望。
    再抬起头，远远看到江南的身影，他今天穿的黑色的风衣也是沈明月送的，戴着帽子和墨镜，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沈明月好奇地跟上去，江南进了电梯，沈明月来不及，只看见电梯停在了四楼，沈明月笑着摇摇头，难怪搞得这么神秘，估计是怕被人拍到。
    沈明月找到二住院部十六楼的时候，周行已经睡着了。叶飞遇见她来了，示意她小声说话。叶飞遇指了指她：“你自己好点了么，哥说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但我想哥半天不回去，你肯定也会担心，没必要瞒着。”
    沈明月感激到：“谢谢你，我哥是怎么了。”
    “医生说着了凉，早餐又吃了隔夜的食物……急性肠胃炎，问题不大。”
    “比赛输了么？”
    叶飞遇一脸“这还要问么”的表情，又补充道：“这也不是联赛，输了也无所谓。况且哥脸色惨白，粉丝应该也看得出来是生病了。”
    沈明月特别害怕周行像江南那样被粉丝骂的想退役。沈明月以前也看过很多黑粉，他们那些评价，那些无中生有的指责，简直让人生气。她总是气呼呼地开着微博小号跟人辩论，反倒是周行毫不在意。
    沈明月不解：“哥你一点也不介意么。”
    周行反问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喜欢你，这个很重要么。”
    “不喜欢也不必这么恶毒啊。”
    “你读过的书那么多，难道不知道‘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
    周行读完高中就辍学了，但是为了能和沈明月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他每天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去读一些文学典籍。沈明月的书多，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读起，常常是沈明月最近在读什么，他就去读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偶尔装作不经意地问问沈明月，偶尔自己百度查一查。周行年少的时候不懂得读书的乐趣，到如今却渐渐发现读书越多的人心胸气度越不一样。
    沈明月有段时间爱读《庄子》，后来嫌太深奥，就丢一边了，倒是周行，断断续续花了大半年，读了不少着名的篇章。
    叶飞遇这么一解释，沈明月如释重负。她挨着窗户坐下，叶飞遇走了以后她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刷微博。天黑了好一会儿，周行才醒来。
    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坐着他最爱的人，沈明月气色不太好，头发乱糟糟的，显是没有梳洗，素颜朝天，虽然不精致，但好在五官清秀，皮肤干净，也能看。关键是，她坐在那里，在灯光下玩手机，她一句话也不说，但她隔他那么近。

 采采卷耳（5）

    周行爱吃醉虾，沈明月平日嫌麻烦，总不肯动手。这下人家生病了，她再没借口拒绝了。虽然她自己也怏怏的，但比起急性肠胃炎躺在床上不肯下来的周行，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还是很不错的。
    沈明月去超市买虾的时候又遇到江南了，她私下认为这叫冤家路窄。她推着购物车轻手轻脚地挨上去，江南的购物车里东西很少，半只鸡，还有一些大蒜之类的佐料。沈明月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哈，你遭报应了。”
    江南被吓了一跳：“啥玩意儿？”
    “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你了。”沈明月一脸知情人的神秘，“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江南一巴掌敲在她的额头上：“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那你给谁炖鸡汤呢，我倒不知道我们野王是这么贤惠的一个好男人啊。”沈明月伶牙俐齿毫不相让。
    江南龇牙咧嘴的，“那我也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贤妻良母啊，你不是最讨厌做醉虾了么，买这么多虾回去养着？你跟周行太寂寞，养些虾做你们的子孙后代？”
    沈明月翻了个白眼：“我懒得跟你吵，你做个人，人家姑娘造了什么孽遇到你，好好照顾人家。”
    南方人喜欢说“人家”，发音靠前，尾音很长。
    江南推着购物车掉了个头：“你还是操心你家周行，别家住海边就真的管这么宽。”
    沈明月腹诽：渣就算了还不让人说，果然梁辰说的对，谁家打野只吃自己家野怪，都是渣男。但是梁辰也说过，谁家ad只有一个辅助，也是渣男。那中单……哦对，梁辰说，中单操作花里胡哨，不是抓上就是抓下，渣男。他说只有上单，稳重，抗揍，好男人。
    嗯，梁辰自己就是上单。除了他之外，所有位置都是渣男。
    沈明月一脸迷茫地去结账，半路接到周行的电话，说疼的厉害，让她速度快点，做好吃的赶紧去医院陪着，他很不方便。
    沈明月没有见过生病的周行，忽然觉得可能他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强大。自己平日任性刁钻，他都包容自己，自己想要的，他都努力给自己。现在他生病了，她得用心照顾好。既是一个女朋友的义务，也是她心甘情愿为爱人的付出。
    沈明月爱一个人很纯粹，就是我能想到的一切，我都给你。

 汉有游女（1）

    沈明月的醉虾，是她最先学的一道菜。小时候爱看言情小说，有一本民国的小说里，被男主角误会的女主就特别爱吃醉虾。沈明月自小过的顺顺当当，在家有父母兄弟，在外有祖辈余荫，认识江南以前，她就不知道坎坷二字该怎么写。每天最大的烦恼无非喜欢的电视剧没更新，小说的结局不如人意。
    在同辈人都为了房子车子忧心忡忡的时候，她最忧心的是要去哪里遇到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
    江南骨子里是叛逆的，沈明月喜欢安稳的生活，江南不喜欢。沈明月喜欢宁静的生活，江南也不喜欢。江南是匹狼，合该放进野区去厮杀，不会为了哪一条线打不过，就被困在附近。但周行不一样，周行也是匹狼，但周行是沈明月不用拴绳子，他既不会伤害沈明月，也不会离开沈明月的一匹狼。
    周行爱沈明月，也爱一切沈明月所爱。
    沈明月做了吃的送到医院，护士刚刚给周行拔了针，周行的脸色比下午看上去好多了，她抿嘴一笑走过去，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他坐起来靠着厚厚的枕头，疲惫地说：“我以前只以为自己还年轻，这一次进医院，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你才多大。”沈明月嗔怪，“谁不说你现在正是巅峰状态。”
    “我们这种年纪，早都算老将了。”周行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乖乖，打完这个赛季，我想退役了。”
    沈明月有些吃惊：“怎么忽然想退役。”
    “就是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周行笑，“电竞行业，出人头地的少，一辈子不过气的也少，趁着现在还不算特别糟糕，急流勇退，好歹留下一点好名声。以后谈起我周行，那也是联赛的一个传说。如果再等，等到我老成一个混子，在粉丝的谩骂和对手的嘲笑中退役，可能我的余生，也不好过了。”
    周行很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沈明月有点心疼：“现在谈退役，会不会可惜了点。”
    “新人也都快成长起来了，我可不想被人拍死在沙滩上再灰溜溜地走。”周行看她在病床上支起小桌子，摆开碗筷，“除了醉虾，还有些什么菜么。”
    “我怕你不能吃太多醉虾，所以还做了糖醋里脊，蒜蓉白菜，紫菜汤，还有一碗鸡肉粥。你等会儿，我还是得去问问有啥你不能吃的。”沈明月手忙脚乱的。
    周行赶紧拉住她：“不用去，医生说了我症状也不严重，我多喝点粥，别的就吃一点点，一点点没事的。”
    周行当然知道急性肠胃炎有哪些忌口，但是吃的跟和尚似的他是真的接受不了。
    沈明月突然想起：“我跟你说我今天碰到江南了，碰到他两次。”
    周行抬起头，等着她的后续。
    “一次是在医院，一次是在超市。”
    “他来医院干什么。”
    沈明月撇撇嘴，“这个渣男一定又造孽了，我看他去了四楼，神神秘秘的。后来我去给你买虾，又碰到他在买鸡，估计是给人家补身子。不过他现在还是好很多，会照顾人了。”沈明月在周行面前说话还是柔和许多。
    “哦？”周行挑挑眉，“人家的生活，人家自己有数。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汉有游女（2）

    周行的病不太严重，输了两天液，在医院的病床上又躺了一下午，第二天傍晚就出院了。没多久就是中秋节，沈明月要回南方去，周行并没有假，按照俱乐部的安排他要回到基地去参加封闭性的训练。
    沈明月的家在南方的一个百年老城，这里有名山大川，也有名人遗迹，到了秋天，满山都是枫红的树叶。站在山顶，可以看见大半个城市，夜里灯火灿烂，也不知道都在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故事。
    沈家规矩多，但凡这种万家团圆的节日，总是个个都要回家。哪怕是沈明月这样备受宠爱的小辈也不能坏了家族的规矩。一大早就起来给长辈们道贺，每个长辈面前聆训十来分钟，又钻进了厨房去帮忙。沈家家风简朴，父辈母辈都是自力更生，倒是祖母去世前那段卧病不起的时候请过一个护工帮忙照顾，祖母去世后，祖父图清净，一个人住在老宅里，闲时写写毛笔字，打打太极拳，练练剑，做饭之类的事都是自己动手，遇到大节日，就是家中女性动手。
    沈明月的母亲和伯母婶娘们都做得一手好菜，但是沈明月的厨艺却都是她祖母教的。她小的时候父辈母辈都忙着工作，不是在这里出差就是在那里视察，根本没时间搭理这个小丫头片子。唯一一次，是她跟江南分手之后，她回到家里就打电话给母亲，电话接通就哭，什么也不说，只是放肆的哭。母亲仓促结束考察，回到家中，二话不说，抱着女儿安慰：“你是妈妈的宝贝，是爸爸的宝贝，还有那么多哥哥弟弟姐姐疼你，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他错过你是他没有眼光，是他亏了。”
    沈明月擤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他那么厉害的打野，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事儿。一定是我不值。”
    母亲不知道什么叫打野，也接不上话，笑了一笑：“那这样，我给你爷爷说说，让你爷爷派人给他抓来?”
    沈明月破涕为笑：“人家又没犯法，抓人家干什么。”
    那是记忆里母亲唯一一次因为她耽误了工作，再小一点的时候她都是和祖母一起度过的。祖母教她泡茶，教她做菜，教她读诗词，甚至沈明月的古琴也是祖母教的。她爱学，但总没耐性，凡事学着点皮毛就想出去炫耀，祖母骂她沉不住气，难成大事。
    她不服，常常去哥哥们面前显摆，哥哥们疼她，往往哄着她。

 汉有游女（3）

    厨房里忙得不行，婶娘和伯母嫌她碍事儿，又觉得她回来一趟不容易，心疼她太累了，把她赶了出来。她到客厅转了转，两个弟弟和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正在打牌，没她位置了，她只好顺着楼梯去二楼书房，四哥沈慎言果然在。祖父的桌上摆着一张写好了的毛笔字，沈明月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四哥的字，四哥从小学何绍基，越是年长越有飘逸的笔意。沈明月轻手轻脚走近，“四哥，你写了什么送给爷爷。”
    沈慎言低头瞄她一眼：“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听说你前几个月去了英国，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去玩儿的，也没什么大事，怕告诉你了耽误你正事。”沈明月抱着沈慎言的胳膊，“四哥你的字又好看些了啊。”
    “比你肯定是写得好的。”沈慎言直言道，“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评价人家的字，永远只是好看和不好看。”
    沈立约呵呵笑道：“你妹妹能评价出好不好看，就已经是长进了。”
    “爷爷……”沈明月嗔怒，“那也怪你们，小时候都不管我。”
    “你小时候，奶奶什么没让你学？结果你学什么就学个新鲜。”
    沈明月假装听不见沈慎言的话，凑到祖父身边，桌上摆的是一张行草，写的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沈明月不懂书法，但懂词。她看了眼沈慎言，没明白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首词送给祖父。沈慎言坦然：“爷爷奶奶都喜欢苏轼的这首词，我也难得回来一趟，就写了一张给爷爷看看。”
    沈立约年近百岁，但精神矍铄，一双苍劲的长满茧子的手轻轻地拂过宣纸的空白处：“你们奶奶最爱苏轼，尤其爱这首《江城子》，可惜苏轼和王弗少年夫妻没能终老。”
    “少年夫妻有几人能终老的。”沈慎言面色清寒，“爱侣不变成怨侣就算不错了。爷爷奶奶这样经过了烽火狼烟，经过了战乱岁月，能到白头的，才是人生最大的福气。”
    沈明月听哥哥的话里有些萧条，不敢问他的前事是否放下了。又想起自己和江南和周行的故事，更是沉默。祖父和哥哥又聊了很久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大事，她听不懂，她也不想走，靠着哥哥的胳膊昏昏沉沉有点想睡觉。等到沈慎言用手指崩了一崩她的额头，她才疼的清醒过来。她撅着嘴不高兴：“四哥，疼！”
    “吃饭了。”沈慎言拍了拍衣服，“爷爷看你这流口水的样子，说你太没点大家闺秀的自觉，让我弹的。”
    “爷爷让你弹绷子？”沈明月犯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啊？”
    “还用我觉得？”沈慎言一脸无辜，“这不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么。”
    “沈慎言！”

 汉有游女（4）

    饭桌上爷爷很意外地问起了孙辈们的感情状况。哥哥弟弟们无一承认自己有女朋友或者有过女朋友，生怕被逼婚过早地结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怕被知道自己丰富的感情史而要被批评作风不好私生活混乱。姐姐们倒很坦诚，二姐说明年打算结婚，对象是一个叔叔家的儿子，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不知怎么看对了眼，又知根知底，就在一起了。五姐说在恋爱，但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爷爷看向沈明月，沈明月狗腿地笑笑：“我跟五姐一样。一样一样……”
    沈慎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会儿发了个微信给她：吃了饭跟我出去走走，有些话问你。
    沈明月心里冒出一些不祥之感，沈慎言从小话不多，但出手最狠。小时候院子里有人打了她，沈慎言当时假装没放心上，过几天就堵在路上把那个人狠狠揍了一顿，临走还羞辱他：“打我妹妹，你也配。”后来读书了，他俩在同一个中学，沈慎言比她高两届，她高一的时候他已经高三了，沈明月长得好看又活泼，追求者一大堆，沈慎言经常把她从人群里拎出来：“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早恋，考上大学再说。”再后来她终于读大学了，摆脱了沈慎言的魔爪，她开始参加各种社团，各种晚会，在学校大放光彩，也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初恋”。“初恋”以沈明月被绿而结束，沈慎言嘲笑她是头顶着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在满世界秀恩爱，然后带着她去了一趟冰岛看了一回极光，满欧洲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沈明月已经忘记了“初恋”长什么样了。
    唯一一次沈慎言没看住的，就是她和江南谈恋爱了。
    那时候沈慎言自己深陷情伤远走英国，沈明月爱上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流产被抛弃抑郁，这一切都发生在沈慎言不在国内的时候。
    沈慎言问她：“你说你爱他，你爱他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觉得，跟其他都没有跟他的那种感觉。就是少女心动的感觉，一头小鹿砰砰撞的感觉。”沈明月道。
    “这头小鹿之所以撞，也许是问你要不要换副眼镜，你的视力显然不太好了。”沈慎言右手揽住沈明月，南方人里他算长得高的，沈明月勉勉强强能靠住哥哥的肩膀，“明月，你要知道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恋爱的话可以有情饮水饱，但婚姻不一样。你能想到除了游戏之外你们的一两个共同话题么。”
    沈明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同样的，你也想不到跟周行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不一样。”沈明月抗议道，“周行不一样。我爱的一切周行都爱，我书柜上的书周行比我看的都勤呢，你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周行。”
    “哦？”沈慎言眯了眯眼，“你这么相信他，他也这么相信你么？”
    沈明月咬了咬唇：“周行信不信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周行爱我。哼。”

 汉有游女（5）

    沈明月气鼓鼓的，沈慎言拉着她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她也没发觉。巷子很深，两边都是老式庭院，有的挂着匾额，有的只有门牌号，连匾额也没有，显得讳莫如深。路灯暗暗的，沈明月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四哥，这是哪里啊。”
    “这是杀猪场，我看你太笨给你送去杀了算了。”
    “你才是猪呢。”
    沈慎言露出一点笑，沈慎言笑起来和沈明月有点像，两个人都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民间有传说，脸带梨涡的人桃花运好，沈家兄妹确实从小不缺追求者。也说有梨涡的人命好，他们俩也算是好命。
    沈慎言揽着妹妹笑道：“你不是想听戏么，这里有一家私房菜馆，今天晚上可以听昆曲。”
    “真的？”沈明月两眼放光，“哪一出戏？”
    “好像是《玉簪记》，我忘了是哪一折了。朋友告诉我的。”
    沈慎言说的那个私房菜馆，在院子的最深处。也没有老板，也没人来招待。只他们刚进门的时候有一个挽着发髻的妇人来跟沈慎言说了两句话，沈慎言说是胡越的朋友，妇人笑：“是沈四公子，胡老板交代过了，您的包间在二楼，从这边上去就行，在戏台正前方，是个好位子。”
    沈慎言带着沈明月上到二楼，二楼一共就两三个包间，他们的那个包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水云间”，沈明月吐槽到：“水云间，真俗，像是八九十年代言情剧里的。”
    沈慎言知道她文学素养高，有意考她：“那让你取，你取个什么名字。”
    沈明月爱批评人，又懒动脑筋，“不如不取的好，空白那才是大雅呢，大雅无声，大爱无形。”
    “强词夺理。”沈慎言冷笑，“你如果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不该批评人家。据我所知，这家馆子的老板也不是个泛泛之辈，说不定你觉得的至俗，正是人家说的大雅呢。”
    沈明月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沈慎言严肃起来的时候，沈明月是有点紧张的。虽然沈慎言从小就宠她，但沈慎言也从小就对她很严格。
    戏剧在二人的闲聊中开始了，扮演陈妙常的小旦眼睛很有神，真真担得上“顾盼生辉”，扮演潘必正的小生也真真是面如冠玉。沈明月小声问：“四哥，为什么戏剧演员的眼神都那么有神啊。”
    “你没听过一个故事么，大师梅兰芳养鸽子练眼神的故事，我一个门外汉都知道。”
    沈慎言浅浅地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这个茶不错，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茶。”
    “这不就是普通的正山小种么。”沈明月跟着尝了一口，“陈妙常和潘必正最后真的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么。”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沈慎言咂了咂嘴，“可能我好久不喝茶了，我感觉这个茶不太普通。”
    “是么？”沈明月也砸了一口，“那可能因为你喝的好茶实在太少了。”

 何处不可怜（1）

    戏唱到深夜才散场，沈明月挽着沈慎言缓缓走下楼，巷子里的路灯映得兄妹俩的影子长长的。沈慎言有些心疼这个妹妹，他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在所有堂兄妹里，只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亲热的不得了。他在英国隐隐听到些她的事，婶娘怕闹笑话，话总是只说一半，他不放心，找人查了查她那段时间的情况，一看可吓了一跳，多严重，都看心理医生去了。
    沈明月聪明，从不讳疾忌医，一定是觉得自己状态糟糕透了才主动去看心理医生。他也看到了她流产的事，流产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反而雪上加霜被分手，在石雀湾呆了一段时间后一个人回到老家去养伤，沈慎言从小隐忍克制不惹祸，但那个时候几乎想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去为妹妹出口气。
    他最后没有动手，因为胡越在短信里说：明月好像到现在还是深爱着那个王八蛋。
    妹妹爱着，就算是王八蛋，沈慎言也能够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是沈慎言找发小解决了江南的危机，并不是媒体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但沈慎言希望沈明月不知道，因为江南明明有得选择，可以选择，他想看江南会怎么去做。
    沈慎言捏了捏妹妹的发丝：“头发干燥地跟稻草一样，北方的风你还没吹腻呢？”
    沈明月瞥了他一眼：“你有没有见过大海啊，我现在住在海边，我可以听见海的声音你知道吗？四哥你下次去j城，就住我家，你一定也会喜欢上j城的。”
    “海的声音？”沈慎言嘴角抽搐，“我送你一车海之言，你同样能听到海的声音。”
    “我不喝饮料！”
    “你不喝饮料你冰箱里总塞满了可口？rio？纯甄？或者说，咖啡不算饮料？”
    “我说不过你，你有这个口才，还是好好和爷爷辩论一番天下大事，放过我这个小女子。”
    沈明月从小就论不过四哥，偏偏俩人又总在一块儿，她被气的不行了一定发誓最近不见面，但越是发誓，越是第二天就能见到。
    果然第二天清早，爷爷就叫上沈慎言沈明月一起去做客。沈明月称自己病了不想动，沈慎言冲进去掀开被子把她提了起来，沈明月大叫：“我成年了呀，兄妹也要避嫌的！万一我裸睡呢！”
    “你没裸睡的习惯，裸睡就是你倒霉我也倒霉，我劝你速度收拾一下，爷爷在楼下等着呢。”
    沈明月哀嚎着冲进浴室咚咚咚一顿，出来的时候沈立约正杵着拐杖下楼。沈明月知道沈慎言又是诓自己快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沈慎言倒是很从容，“这件裙子不错，是改良过的旗袍吗，很有韵味。现在天色还早，温度不高，你可以带一件披肩。”他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沈明月咬着牙齿笑笑：“谢谢四哥，我不冷。”
    他俩正在吵闹，沈明月的电话响了，沈明月一看是周行，整个人都放柔和了，趁沈立约还在交代生活秘书一些琐事，按下了接听键。
    “哥，我现在……”
    话没说完，沈慎言一把抢过去，“周行，我是沈慎言。”
    沈明月有点懵。
    “你什么时候休假，可以来一趟南方，或者我去一趟j城，我回国有一段时间了，想见见你，你觉得合适么。”沈慎言面带微笑，“你觉得合适就好，明月怕我太严肃吓到你，一直不让我约你见面，但我想你们都这样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你总得见一见。”
    沈慎言说话真不客气啊，不说去见见人家，反倒说人家应该来见见他。沈明月被这一通变故吓呆了。
    沈立约杵着拐杖站在那里，“你们俩可以出发了么？”
    “我们现在要陪爷爷去做客，你定好时间告诉我，等做客回来我让沈明月回电话给你。好好训练，期待你的比赛。”

 何处不可怜（2）

    主人家是沈立约的老战友的儿子，在东城外的一个山上的度假别墅设宴招待沈立约和沈氏兄妹，沈立约年岁大了，出门一趟总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除了生活秘书之外，还有护士，还有营养师，司机。沈明月别别扭扭地挨着沈慎言坐着，沈立约的车在后面，司机怕他俩性子急打算到了山脚在停下来等老首长。
    沈明月扭扭捏捏老半天：“四哥，你每次都陪爷爷去做客，你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一个家族总要有人去承担一些东西，大家都不去，爷爷会很失望的。”沈慎言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车窗，“我们家之所以今天还能保持这个状态，不是什么祖辈余荫，每个人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努力。”
    “啊……”沈明月很少听他谈家族，这一下自己倒惭愧起来。
    “明月。”沈慎言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是四哥说你，这么多年四哥是最想把你宠成小女孩的人。可是你也要学会长大，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不完美的，哪怕是我，也有很多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我明白。”
    “你谈恋爱，其实我不反对，我也不主张什么门当户对，但是你要擦亮眼睛看清楚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婚姻和恋爱时不一样的，恋爱大过天的时候，有情饮水饱，四哥也经历过。但婚姻是一生大事，人生说短也不短，数十年时间，还是得跟一个志趣相投的人过，得跟有趣的人过。要不然，可太枯燥了。”
    沈明月扒拉着沈慎言的袖扣，沈慎言早年刚从商，总是天南海北到处飞，吃过的苦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甚百倍。沈明月心疼哥哥，又时常见不到面，在他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还在一个小杂志社实习的沈明月拿了自己当时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这对袖扣，她说，哥哥戴着袖扣，就好像我陪着你，永远不要觉得孤独。
    这么多年沈慎言身价翻了数倍，但这对袖扣从来不会换掉。商海沉浮，家族兴衰，好像担子也不是那么重了。
    “袖扣有点过时了，下次我再去挑一对时新的。我现在能赚好多钱了。”她这会儿柔和起来，想起兄妹打小的情谊，“四哥，你这次还走么。”
    “爷爷年纪大了，我爸妈身体也不算好，你也让我不放心。”沈慎言无奈地笑笑，“不走了，以后就在国内了。”
    沈明月开心起来眼睛亮亮的，抱着哥哥的手臂直呼“那太好了”。

 何处不可怜（3）

    沈明月很少抛头露面，主人家有些意外。好些女眷拉着沈明月聊家长，有没有男朋友啊，有没有订婚啊，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沈明月头皮发麻。沈立约受战友临终所托，照顾战友后人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严格，这会儿男主人正在正襟危坐地听着沈老的教诲。
    沈慎言辈分小，挨着祖父站着，一边看着给祖父添茶倒水。
    沈明月悄悄给四哥发了个短信：我想打游戏，能不能给我找个电脑。
    沈慎言回的挺快，脸色不变，像是在回复工作上的消息：你在别人家打游戏，你是脑子进水了，爷爷的拐杖挺疼的，你可能是印象不太深刻。
    沈明月吐吐舌头：那你别喝酒，吃完速回。
    沈慎言侧过来看了她一眼：想得美，这种局，没一个小时可能吃不完，一个小时，保守估计一个小时，你安心等，开饭时间还早呢。
    过了一会儿沈慎言又发了一条：是晚饭，中午爷爷要去山里的水库钓鱼，下午在这里小憩，晚上吃了饭回家。
    沈明月彻底崩溃，恨不得拿枕头捂住沈慎言狠揍一顿。虽然这个好像和沈慎言关系不大。
    时间还有特别久，她索性不着急了，跟主人家的女眷们打起了麻将。南方人爱打麻将，成都人重庆人的大部分休闲光阴都是在茶馆度过的。她虽然自小家教森严，但为了交际所需，也多多少少会一点。
    沈明月的“会一点”，真的只是“一点”，没多久筹码就输的七七八八了。她又不好意思说不来了，又怕拿不出钱来尴尬，只能跟沈慎言求救。沈慎言转了好几个弯从男客堆里抽身过来，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她的技术让沈慎言觉得自己目前家产实在是不够，妹妹再多打几次麻将，怕是家里要破产了。他忍俊不禁指点了一二，沈明月胡了两把大牌，赢回来一小部分。
    女客们不干了，纷纷叫着“老四你赶紧走，我们玩儿我们的，你在这儿碍事儿，怎么害怕我们把你们沈家的家产都赢过来啊”，沈慎言笑呵呵的，“婶娘姐姐嫂子们，不是我怕，我妹妹技术实在差，我怕她手脚慢，你们打的也不高兴。”
    “我们高兴，你赶紧走我们就高兴。”
    沈明月挑挑眉，“四哥你去，我现在手气好了，我准能赢的。婶娘等会儿可别跑啊。”
    沈明月到底是大家出身，融入地特别快，人又漂亮又和气，主人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何处不可怜（4）

    闹腾到六点准时开餐，吃了饭，与主人告别，回到家中，已是八点一刻。
    沈明月火急火燎地洗了个澡，就钻进了书房，打开电脑，登上了自己的lol账号。今天还在中秋小长假期间，周行晚上只要打一盘训练赛就可以来带她排位了。峡谷的账号当然是周行帮她申请的，按她的水平，能混个白金已经很不错了。
    周行的训练赛什么时候结束，沈明月心里没点底，但她游戏瘾上来了，干脆自己先开一把。
    沈明月软辅玩的还不错，当然这个不错，就像她打麻将一样，真的只是不错。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尽量不死，用她的话是，眼可以不排，经验可以不吃，ad可以不保，但自己一定要活下来。有一回队友喷她：你这么怕死你打啥游戏啊。
    沈明月喝了一口水才回复：谁不怕死啊，怕死是人的本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辈凡人。
    然后屏蔽了连队友在内的九个人，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玩。
    沈明月今天突发奇想又要玩硬辅了，当然，她拿出的就是版本强势，也是被叶飞遇嘲讽在峡谷里刷微信步数的，深海泰坦。别人拿泰坦是q技能勾过来，a一下定住，e技能减速打伤害，大招击飞敌方四五个。我们的沈明月当然是不一样的，q技能一般是勾过来敌方又肉输出又高的上单爸爸，泰坦的被动基本等于没有，大招能击飞谁都看缘分。
    沈明月研究了一下，在十三分钟回到家里的时候终于摸出了机克的聚合（硬辅常出的一个装备，在与己方英雄绑定时，释放大招会有燃烧效果），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对面的豹女是江南。江南中秋节还在排位？沈明月想了想，查了查他的战绩，果然在带妹子。难怪豹女总来抓下。
    不过自从周行暴露了沈明月的上一个id以后，沈明月马上就改名了，所以江南没有认出来。毕竟谁想得到沈明月会取这样一个id：老子是周行的老公。
    粉丝里有一部分想嫁给周行，也有一部分很燃的妹子觉得周行长相清冷秀气，自称是周行的老公。这个id在峡谷里从没被人怀疑是沈明月。
    沈明月有心逗逗江南：豹子王，别抓我，出去我做你女朋友。
    江南：？
    沈明月停在塔下跳舞：求求了，上分不容易。
    江南：抱歉，我宝宝晋级赛。
    发完这条消息没多久，就把沈明月这个脆的跟纸一样的泰坦给越了。
    队友纷纷问号警告。
    沈明月气的在屏幕前翻了个白眼，“以前别人不都在游戏里这样跟你求情，你不都尽量不杀别人了，今天我求情，就直接越塔杀我，还‘我宝宝晋级赛，我吐’。”
    说归说，江南说“我宝宝晋级赛”，沈明月心里还是有一点微微的不舒坦，像是心酸，又不像，说是委屈，又说不上。
    队友15分钟就全票投降了，她直接离开了队伍。
    恰好这时周行上线了，周行真是屡教不改，又上了他的大号，闪闪发光的四个英文字母：oon。

 何处不可怜（5）

    进了小队语音，周行正在笑：“乖乖，你咋又拿出泰坦了，队友没有骂你么。”
    沈明月鼻头有些酸：“我们ad都挂机了，我再也不玩这个了，我玩不明白。”
    周行沉默，“你遇到江南了啊，他在带他对象打排位，我看打了一晚上了。”
    “是啊，在我对面呢，死抓下，ad还挂机，各种越塔杀我。”沈明月越说越伤心，“我还假装是软妹子求他别杀我的。”
    “乖乖，不需要。”周行恨不能在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虽然她总说无所谓，但周行知道她对江南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情的，周行心疼她，又心疼自己，“哥带你把对面打爆。”
    进到选英雄界面，马上就有人和周行打招呼。
    “偶像！”
    “oon哥，你要vn么，我一楼，我帮你拿。”
    “哇，居然能排到oon。oon哥你的辅助是阿飞么，阿飞的机器人特别帅！”
    沈明月一听队友对辅助的期待这么高，恨不得马上秒了游戏，就看到周行打出一行字：我带我媳妇儿排位，不要慌，我媳妇儿不送，我1v2可以的。打野多来反蹲，对面好像是江南，会军训我的。
    沈明月问：哥你怎么知道江南一定在对面啊。
    “蜘蛛豹女艾克，不就是带妹三件套嘛，嗨，别怕。哥最近手感好。”
    对面果然是江南，江南看见周行也惊了，公屏发了个问号。
    周行假装不懂：咋了，豹子王，别抓我，我菜。
    江南忽然搜了一下对面辅助的战绩，除了偶尔一两把泰坦，基本都是娜美奶妈露露之类的软辅，周行应该刚结束训练赛，马上就来打峡谷，那不用说，这个辅助一定是沈明月了。
    江南想起他们分手的时候沈明月哭着跟他说过一句话，她说，哥哥，以后再谈恋爱，能不能不再叫人家宝宝了。
    他记得他答应了的。
    而就在刚刚，他当着她的面说，我宝宝晋级赛，然后越塔把她杀了。
    其实从她生日那回，江南去过一次南方，仓促离开之后，他们好像都当作一切没有发生。甚至他经常在想，他到底有没有跟沈明月谈过恋爱，沈明月怎么能如此平淡地对他。沈明月退给他的明珠，他放在保险柜里，和自己其他的重要的资产证明放在一起，他没有打算再送人。其实他明明可以不用答应跟巧克力结婚，但是他好像回头也回不了，沈明月总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他好像再也回不去。
    周行又在公屏发了一行字：豹子王要杀就杀我辅助，我辅助菜，而且傻。
    江南有些分神，脑子一片混乱。

 至今犹恨轻别离（1）

    巧克力玩的是索拉卡，沈明月玩的是娜美，两个英雄在游戏中的作用差不多，既可以奶队友，也有一定的控制和伤害。巧克力跟江南排位基本就是用索拉卡，因为江南告诉她，她不需要做别的，活下来就行，活得越久，给队友加的血就越多，站位靠后，保护好自己。江南跟她说话特别委婉，也特别温柔，半笑半认真，像是调侃又像是宠溺。那是沈明月从没有过的待遇。江南也带沈明月打过排位，偶尔也一起走下路，但是沈明月操作出现了失误的话，他都是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焦躁和不满。
    后来沈明月求他别玩ad，打野别抓下，如果选英雄的时候有人要换位置，沈明月打字比江南还快：不换，情侣不走下，不想分手。
    那几年江南沉迷游戏，追求强者的感觉，沈明月的小委屈小惆怅，他根本察觉不到。
    但周行不一样。
    周行不仅仅是带沈明月赢，而且会教她出装，教她放技能，指导她做视野。沈明月在周行面前也没那么小心翼翼，周行说的多了她会不高兴，动不动下线不玩了。周行的微信一定一秒追来：祖宗我错了，快上线再打两盘。周行那些委婉的指导，沈明月其实都记下了。她现在做的视野，早已经不是江南记忆里的那些眼位了。她了解江南的很多习惯，包括刷夜路线和反蹲地点，她的眼基本完全看得见江南来下的时间和方位。
    周行听她很沉默，呼吸很均匀，知道她在认真打游戏，忽然笑了一声：“乖乖，是不是特别不想输。”
    “我不想输给他，他刚刚吃了我的分。”沈明月语气很平静。
    周行其实有些心酸，沈明月从英国回来，看上去是坦坦荡荡地在和江南相处，看上去前尘往事全都放下了，但是你看，江南杀了她一次，她就一定要证明自己。如果你不在乎的话，其实那只是一把游戏，或者如果你不在乎，你应该跟我说，哥快帮我报仇，而不是沉默。
    周行用的摄魂vn的皮肤，沈明月平时爱用玉剑传说，这把换了skt冠军定制的那款皮肤，看上去倒是没那么柔弱了。周行升6的瞬间找到角度把索拉卡钉在了墙上，沈明月在vn的恶魔审判结束时跟了一个q技能将索拉卡用“碧波之牢”控制起来，引燃都没交，索拉卡就已经死了。巧克力在语音撒娇：“哎呀，我闪现都没交出来，气死了。”
    江南隔了两秒才说话：“周行和她配合的很不错的，你要注意走位。”
    巧克力不服气：“你以前不是说沈明月很菜的嘛。”
    江南自嘲地笑笑：“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我很久不跟她打游戏了。”
    沈明月最爱跟江南说的一句话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岂止刮目相看。她的w不再是保护他的了，她的q是为了控制他，她的大招“怒涛之啸”，要么会主动开团击飞他，要么会为了保护周行撤退反打击飞他，总之，她的软辅进步很大，但是每个技能都会是杀了他。
    周行的字是红色的，却让江南感觉一片绿：豹子王，对不起啊，杀巧克力是我辅助的意思，跟我没关系，求放过。
    江南冷笑一声：恶魔审判什么时候变成了娜美的技能了。
    周行回到：我家乖乖指挥的，我太菜，她是我的军师。
    巧克力看江南被周行讽刺，替男朋友出头：游戏还没结束呢，你别高兴太早了，我哥哥可厉害了。
    哦？哥哥？沈明月觉得真刺眼，屏蔽了对面的发言。

 至今犹恨轻别离（2）

    下路实力有点差距，江南只能找机会抓上中，约莫在二十三分钟的时候做出了鬼书，杀人书也叠到了二十层。周行这一波回家补了一个饮魔刀，犹豫了一下，“乖乖，你空个格子出来带两个真眼，我陪你去大龙区布一下视野。”
    沈明月大多数时候还是听他指挥的，买好了眼以后俩人从野区悄悄摸摸地溜到了龙区，大龙坑里布了一个真眼一个假眼，周行给队友标记可能马上会开小龙团，队友把线带过了河道就往小龙区聚集。沈明月习惯不太好，作为一个软辅走位总是很靠前，平时游戏就经常被对方集火秒掉。周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严肃了：“乖乖，你走后面，江南肯定先秒你的。”
    “不可能。”沈明月的声音嗡嗡的，“他要敢秒我出去就绝交。”
    周行没再说话，沉默了好几分钟。
    “这是游戏，他在对面，秒辅助是很正常的。”周行看似淡淡的，“何况他在带他对象排位呢，哪怕我们是朋友，他也不会放水的。”
    沈明月倔起来：“那就让他秒我好了，反正刚才也越塔杀我一万次了，我无所谓了。”
    她走进小龙坑想插个眼看看，谁知对面果然在打小龙，江南没看清是谁，看到有人插眼凭直觉丢了一个e技能捆住对方，闪现追上去一套带走。杀人书已经接近满层了。
    巧克力公屏打字：oon哥，杀你对象是我的意思，不要怪我哥哥哦，你们还要一起去打全明星比赛呢。
    巧克力的话刚说完，vn开大隐身，先破败吸了一口，接着打出三环，加上“强攻”的伤害，一套带走了索拉卡。vn的大招配上q技能追击能力很强，刚才蜘蛛为了杀娜美已经交了大部分技能了，vn在队友的配合下杀了四个人以后，蜘蛛逃到了高地塔下，vn闪现穿墙，最远距离给了一个e，“pentakill”的字幕在屏幕上闪着，队友激动的要疯了。
    “oon哥的vn果然厉害哎。”
    “有生之年有生之年，有生之年系列，亲眼见到了oon的vn拿五杀啊。”
    “哇，哥你介不介意男男啊，爱了爱了。”
    ……
    沈明月微微一笑：“哥，真帅。”
    奇怪的是周行没回复，也没说话。周行配合打野和中单拿了大龙，回家补了装备，六神装的vn一路推过去，又杀三人，最后推了水晶。
    游戏里的女声报出了“victory”，但是沈明月看到周行退了游戏语音，账号变成灰色，直接下线了。
    江南发了好友申请来，沈明月通过了他的申请。
    江南打字很快：还玩么，我带你打会儿。
    他有周行好友，看到周行下线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沈明月有些委屈：不用了，你们玩，我打会儿大乱斗睡觉了。
    江南：我陪你打大乱斗，我正好练练英雄。
    沈明月看了消息，然后关了游戏客户端。
    好久以前设想过，如果俩人分手后在游戏中见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她想他起码不会杀她的，她也想过自己不会跟着别人去抓他。如果队友骂人，她就直接屏蔽。没想到他一点也不手软，果然不太一样了。

 至今犹恨轻别离（3）

    沈明月是过了两天才发现周行不见了，电话没人接，微信也没回，最后一次俩人联系，还是那天沈明月催他快点上线带自己排位。周行从来没有这样过，沈明月第一反应是，周行是不是生病了。打电话到基地，接电话的是战队经理，经理说，周行前天就回家了。沈明月又问：“他有没有说回哪个家，是石雀湾还是他父母那边。”经理说：“那我就不知道了，oon走的时候看上去情绪很低落，我们都没敢问太多。”
    沈明月又打电话给叶飞遇，叶飞遇有些意外：“啥，我哥不见了？那就奇怪了，一般都是我们问你哥在哪儿，这你突然来问我们，我们咋可能知道。你见我哥啥时候会跟我们交代行程的么？”
    沈明月着急：“前几天你们一起打训练赛的啊。”
    “你也说是前几天了，打完训练赛就放假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一个成年人了，难道我还给他绑我身边啊。”叶飞遇在跟妹子约会，明显嫌她话多，“你俩吵架了啊？”
    “没啊。”沈明月一会儿走进一会儿走出的，沈慎言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拿着ipad在看新闻，忍不住瞄了她好几眼。“他从来不跟我吵架的，我们前天还一起打游戏呢。”
    “那前天打游戏输了？哥心态炸了？”
    “没啊，他还拿了五杀，我还说他帅啊。”沈明月费劲儿地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会不会……会不会他真的生气了。”
    “你做了啥？”叶飞遇问。
    “我们那天排到江南和巧克力了。”
    其实叶飞遇当天晚上就看到战绩了，也猜到他们之间大概发生了些什么。多半是沈明月作，输了游戏不高兴，周行虽然带她赢了一把，但是她对江南那种微妙的情绪一定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叶飞遇一直不太喜欢沈明月，他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个闯祸精，跟江南谈恋爱，又不懂跟周行保持距离，惹得周行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为了她踏入了这一个复杂的圈子。和江南分手了，明明放不下，却把周行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沈明月爱周行么？旁人是没看出来有爱。倒是看出来她贪恋周行给的爱，贪恋周行给的温暖。
    是啊，我虽然被分手了，虽然被抛弃了，但是全天下都看着我现任比前任更优秀，人品更好，作风更检点，最主要是他更爱我。这岂不是极大地满足了一个女人的虚荣心么。
    叶飞遇知道周行在哪里，也知道周行在干什么，但他就是不想告诉沈明月。
    如果沈明月有一点点心，就应该马上从南方飞回j城，毕竟周行是她名义上的正牌男友，也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了她所有的那个人啊。
    沈明月听叶飞遇不想跟她多说话，讪讪地挂了电话。
    沈慎言看她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来，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她走过去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哀嚎一声，抱着靠枕窝在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
    沈明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沈慎言，沈慎言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等她说完，拿起手边的杂志就敲打她的脑袋：“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在现男友面前表现对前男友的无限怀念，还非要表现你们在彼此心里的不一样？”
    “哎呀……”沈明月不高兴，“我只是输了游戏不高兴而已。”
    “是么？”沈慎言啜了一口茶，“沈明月，我提醒你啊，江南有女朋友，你有男朋友，哪怕你们不可避免要见面，顶多就是普通朋友，故人都算不上。朋友要有朋友的自觉，要保持朋友的距离。别一天天假装自己放下了，一天天又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就因为人家在游戏里杀了你。人家为什么不能杀你？你们在游戏里是敌人，杀你天经地义。”
    沈慎言又补上两句：“如果你真的特殊，当初你流产，他就不会抛弃你。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是看游戏，而是他有没有负担你一生的勇气。”

 至今犹恨轻别离（4）

    沈明月心有愧疚，买了当天的机票回j城。一路上想了很多她和周行的事，她从来没问过自己爱不爱周行，周行也没有逼问过她，她甚至没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放下江南。周行纵容她，宠溺她，她乐得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潇洒度日。她长居j城这些时日，甚至出国游玩那些时日，都是花的周行的钱。她自己也有钱，她以前讨厌那些花男人钱的女人，但是花周行的钱，她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却不明白“理所当然”四个字从何而来。
    周行拼命挣到这个身家，是想给父母一个安稳的晚年，给自己爱的女人一个稳定的生活的。是，他爱沈明月，但是沈明月你自己呢，你连最起码的爱和忠诚都没能回报给他，为什么会觉得理所当然？
    当一切都成为理所当然，她在他的庇护下日渐恢复，无忧无虑，而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心酸和无奈。
    沈明月的位置靠窗，正好能在飞机降落时看见j城的全貌，大片翻滚的海浪似乎传来了声音，呼啸的声音像极了那年的周行。周行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市民，周行不爱读书，周行早恋过，周行沉迷游戏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但是最后周行为了她，变成了闪闪发光的oon，变成了各大电竞杂志争相报道的，许多后生晚辈们崇拜尊敬的周行。
    沈明月望着手腕上的手串，这串东陵玉是周行刚刚加入123的时候拿了工资送给她的。在沈明月所有的首饰里，这既不是最贵重的也不是最好看的，但是这么几年，不管搬过多少次家，天南海北飘荡多久，沈明月都没有弄丢过。
    跟江南是，还君明珠双泪垂。
    跟周行是，沧海月明珠有泪。
    沈明月忽然有点懂沈慎言为什么要骂她了，她既没懂得江南少年男子的气概，总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还要做出委曲求全的姿态，错过了那个爱她的江南。也没懂周行多年如一日的深情，她不是他的退而求其次，他一直把她捧在手心。
    “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呢。”沈明月自言自语，摩梭着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是周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周行的食指戴着一个纯银的戒指，戒指上刻着0912四个数字，既是他的生日，也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日子。
    沈明月叹息一声，歪着脑袋接着看窗外的风景。

 至今犹恨轻别离（5）

    飞机在j城国际机场降落，沈明月看了眼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她打算去拿了行李打车回石雀湾，一边跟着人群往出口走，一边发消息给家人报平安。
    这个时候江南的电话却打过来了。
    他们分手以后也有过联系，但是多半都是短信联系，江南第一次打电话来，而且他怎么知道她刚下飞机呢。
    沈明月接起电话：“哥哥。”
    “不要走通道，就跟大家一起出来，出来以后往右，坐手扶梯到停车场，我在a区102号车位。”江南说话很少这么正经，“有帽子的话戴上帽子，或者墨镜。”
    沈明月什么也没问，轻轻地“嗯”了一声，从包里翻出墨镜，束好的头发解散，她用手抓了抓，抓出很凌乱的样子。把针织开衫脱下来系在腰上，到转盘处取了行李按照江南的话跟在人群里往外走。
    江南开的是朋友的车，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奔驰e级小轿车，沈明月上了车一句话也不问，系好安全带紧张地四处张望。
    江南笑：“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却又这么紧张。”
    “一定有什么很严重的事，要不然你也不会亲自来接我。”沈明月垂着眼眸，“是我哥出什么事了么？”
    江南摇摇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他从后座拿了ipad给她，“你看看今天的电竞热门新闻。”
    她接过来，“江南沈明月旧情复燃，周行伤心酒买醉”“备胎周行转正无望，江南和富家女前任有望步入婚姻殿堂”“豹子王pk国服第一ad，究竟谁能抱得美人归”……一大串类似的标题，沈明月震惊，“怎么会这样？”
    江南拿着一根烟，忍着没点燃：“那天我们打完游戏，我去yy语音频道和朋友聊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被人听到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事实上那天沈明月下线以后，他去了yy和朋友聊天。朋友见他心情低落，问怎么回事。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朋友嘿嘿笑，“沈明月对你余情未了啊。”他也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江南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就是口是心非。他心里是惦记着沈明月的，又怕受伤，怕被拒绝，所以无论谁问，他都不会承认。
    “考虑啊，她哪天把oon甩了，我就考虑。”他的语气半戏谑半认真，因为是私人语音频道，平时来的人都是很好的朋友，他完全没注意有人把这一段录了下来加油添醋地发给了媒体。
    沈明月没在意他说了什么，一直在看报道上周行的照片。
    周行很少去酒，大醉而归几乎没有。
    但是照片上的周行，穿着白色的毛衣，头发乱糟糟的，一个人趴在台上。
    没有正脸，但沈明月认识，这就是周行。

 昨夜星辰昨夜风（1）

    沈明月出神的瞬间，周围突然涌出来许多陌生人，闪光灯闪个不停，沈明月下意识遮住眼睛，江南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别怕，你戴着墨镜，低着头，哥哥带你出去。”
    很像那些年他带她打游戏，心情极好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小队语音里笑呵呵的，“别怕宝宝，哥哥刷了这组野怪就来帮你报仇。”
    沈明月明白这些都是记者，她的第一反应是：周行看到这些照片会不会伤心。
    周行爱的卑微，她总以为他会一直呆在那里，只要她回头，不管什么时候都看得到他。这一次好像他真的伤心了，她得自己去面对很多事，他不见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
    沈明月一想到他一个人喝的大醉，情绪低落，不知道他有没有生病，是不是以为自己要跟江南和好了。她以前说过，只要江南回头，不管多久，她都愿意等。但是，不一样了。
    她忽然嗒嗒掉眼泪，江南叹了口气，“对不起啊宝宝，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别人说那些话。”
    “没事，你跟巧克力解释一下就好。”她强行挤出一点笑，“你把我送到石雀湾就可以了，你自己最近小心一点，这种事交给战队的公关经理去处理。”
    沈明月只字不提周行，只是说让他把自己送回石雀湾。那天晚上江南心里刚刚萌生的一点旖旎的奢求，忽然间就破碎了。
    江南不高兴的时候是很沉默的，他的车缓缓地在媒体当中挤出一条路来，出了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一骑绝尘往石雀湾而去。
    媒体的效率相当高，十来分钟后各大网站和公众号就更新了这个电竞大瓜的进展，“江南沈明月机场密会”“俩人车内深情相拥”……叶飞遇的电话就在十来分钟以后打到了江南这里。
    “你接个人咋又被拍了。”叶飞遇问，“你们这关系也忒复杂了。”
    “怪我。”江南回道，“是我嘴贱。”
    “别贱不贱了，你们到哪里了。”
    “隔石雀湾还有一会儿呢。”
    “去石雀湾干啥，不是让你把她带到基地来么。”
    “她……她坚持要去。”
    叶飞遇气的深呼吸两口，“沈明月，你脑子生锈了是不是，这种时候，石雀湾全是记者，你去那里干啥？哥不在，哥不在，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信我，哥不在石雀湾！”
    “那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沈明月语气很平静。
    “你先来基地，有话见面说。”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石雀湾，我回我自己家，难道不对么。”沈明月这几年很少这么倔，她的小脾气一般都是吃的不合心意出去旅游时间不够这种事，大事上头，周行说什么她都听。
    “他不在j城，你去石雀湾也见不到他。”

 昨夜星辰昨夜风（2）

    周行不在j城，周行在沈明月的家乡。
    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是沈明月二十七岁生日之前，他深夜到的，远远看见江南坐在路灯下喝酒，也看见沈明月走出来倒洗脚水，以及沈明月把江南请进去坐坐。他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转身去河边找了一个僻静的客栈，客栈在河岸的尽头，靠山而建，他住在三楼，外面是一个露台，夜里可以看河景，也能看山景。露台上挂着小秋千，他坐在秋千上听歌。过了一会儿发短信问沈明月：乖乖，你睡了么。
    沈明月没有回。
    第二天很早，他还是决定去见沈明月。走到街口沈明月正好撑着一把伞出门，她依然没有回消息，但她明明已经起床了。周行跟着她走了一路，看见她进了江南住的客栈。那天雨特别大，周行问店家借了一把小伞，这时半边袖子都湿透了。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三两雨珠，他抿抿唇，回了客栈。
    老板问他：“小伙子，见到你女朋友了么。”
    他笑笑：“见到了，她看上去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精神也很好，所以我明天就走啦。我还要回去工作呢。”
    老板娘嗔道：“你看看人家，对婆娘好好，再看看你。”
    夫妻俩相视一笑。
    周行回到房间，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他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酒走到窗户边，外面下大雨，露台不能坐，秋千上的布垫被老板娘收起来了，水沿着木纹滴滴答答地落。
    周行爱喝酒，也爱抽烟，但是沈明月讨厌烟味，他就戒了。沈明月总是闯祸，他怕喝酒误事，所以沈明月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从来不喝酒。
    今天可以喝，看上去沈明月是不会想起他了。
    站的累了，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石雀湾的地毯都是他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又软和又好看，他自幼节俭，但在沈明月身上花钱，却一点也不心疼。他也有大男人主义，但是如果沈明月撅撅嘴，他就什么主义都没有了，觉得做个小男人也不错。
    圈内人都笑话他甘做备胎，甚至讥讽他挖兄弟墙角，但他一点也无所谓。
    他们没分手，他愿作君子成人之美。
    他们分手了，他愿作接盘侠爱他所爱。
    别人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周行有点伤心地勉强笑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一双长腿摊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握成拳，隐忍克制，轻轻地说了一声：“乖乖，这么久不见，我好想你。”

 昨夜星辰昨夜风（3）

    周行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是听江南说的。
    江南说沈明月的家乡是一个很美的南方小镇，有山有水，有古建筑。沈家的老房子如今只住了一对隔房的夫妻，沈明月叫叔叔婶婶。老房子保留了几间房给他们，偶尔度假，或是回乡探亲可以住。沈明月带江南去过，江南对南方湿冷的天气印象特别深。江南说，清明前后沈明月会做青团，他们吃青团，踏青，喝茶，到了晚上沈明月会叫他一起爬到房顶看星星。
    周行上次来，是不放心沈明月，她小月不久，兼之心伤，他打完比赛马上就赶来了。谁知道遇到江南。周行不想让沈明月有任何为难，所以来去都没有知会沈明月，像是完全没有这样一件事。
    这次来沈明月还是不知道。
    南方的秋天还是很惬意的，周行照旧住在上次的客栈。老板娘问他：“小伙子又是来看女朋友的么？”
    周行但笑不语。
    老板娘见惯世情，惯会察言观色，一看这神态，就知道不好多问了。到了夜里老板提着两壶酒来敲门，周行正拿着笔记本看国外的比赛，老板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刚洗过澡，闻着一股肥皂的味道。
    周行问：“大哥有什么事么。”
    老板道：“找你喝酒啊。”
    周行一愣，瞬即笑：“那您等我一分钟。”
    他退出游戏端，合上笔记本，穿着拖鞋走到露台，老板背对阑干而坐，周行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正好能看见山水灯火，“真美。”
    老板拧开酒瓶，倒了满满一杯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米酒，后劲足，喝了正好能好好睡上一觉。”
    老板什么也没问，周行什么也没说。
    “我年轻点的时候在外面闯荡多年，后来年纪大了，还是觉得家乡好。”老板看上去有点惆怅，“我老婆跟着我四方漂泊，吃过很多苦。”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周行却听得很认真。
    “你是个大明星。”老板问，“我堂弟爱打游戏，上次他来，我见他在看你的新闻。”
    “不算。”周行浅浅抿了一口，“只是个打游戏的无所事事的人。”
    “我堂弟说，你是国内最厉害的什么dc。”
    “adc，就是远程物理攻击。”周行解释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我不是最厉害的，我年纪大了，我入行的时候年纪就太大了。一般十六七岁，才是电竞的黄金年纪。”
    周行喝过很多烈性酒，但这是第一次喝米酒，入喉醇厚，绵软，像是初见的沈明月，但是后劲无穷。第一次见沈明月，也觉得绵软也觉得美好，你看，这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周行问老板：“你们这儿的姑娘是不是都很倔，很念旧。”
    “有点那个意思。”老板一喝酒脸就红，“我们这里虽然偏僻落后，但是有个观念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一般谈一次恋爱就谈到结婚了。”
    “真好。”周行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4）

    米酒后劲足，第二天周行睡到中午才起。下楼时有客人正在办理入住手续，老板娘见他神情疲倦，一边给客人办手续一边与他聊天：“昨天喝多了，今天有点上头。”
    “没想到这酒后劲挺大。”周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大哥出去了么。”
    “他去买菜了，他说今儿做几个你们北方菜给你尝尝，怕你出门在外容易想家。”
    周行受宠若惊：“那怎么好意思。”
    “有么子不好意思，五湖四海皆兄弟，你合了他的眼缘，他愿意的。”老板娘说话带着浓浓的地方腔调，别别扭扭的普通话却让周行格外亲切。
    周行拿了两瓶矿泉水，上楼去在秋千上坐着看手机。他腿太长，秋千根本荡不起来。
    叶飞遇的微信一条接一条，无非是说沈明月逼问他周行的去向。江南把沈明月带到了123的基地，叶飞遇这两天真是苦不堪言。沈明月也不哭也不闹，就守在他旁边，死死地盯着他。叶飞遇在微信里说：哥你是不知道，我打个排位，她就给我旁边呆着，手机都不看就看着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我对象呢，那叫一个痴情的。
    周行回：你让她回南方。
    叶飞遇发了个求饶的表情：哥你放过我，这姐姐倔的跟头牛似的，我让她回南方，她指定让我回娘胎。
    叶飞遇说话不着边际，周行划掉了对话框。
    沈明月发来的一两百条消息，他一条也没看，怕自己一看就忍不住心疼她。但是他终于相信沈明月好像并不爱他，她说她爱英雄，其实她爱江南。
    周行把手机关了丢到床上，抱着笔记本又回到露台。客户端有更新，他什么也不做就抱着电脑等更新，新的版本对ad不是很友好，网上有很多游戏爱好者纷纷表示要把ad老公甩了去找一个打野老公了，周行想想，这不就是自己的遭遇么，莫非因为版本更新了，沈明月忽然觉得我这个ad没啥用了，所以想起江南了？
    周行自嘲地笑笑，闷了一大口水。
    他登的是入行以前的一个小号，只有叶飞遇和梁辰两个好友。他一上线叶飞遇就滴滴滴发来消息：哥，双排否？
    周行走进房间，插好电源，装上鼠标：我没带键盘，网络也不太好，操作可能不太行。
    隔着屏幕都看得见叶飞遇狗腿的样子：没事，你不太行的时候，也比我行，好开心，大中午能抓到oon哥双排，么么哒，爱你哦。
    周行：你再这么恶心，就滚犊子。
    白天打峡谷的人还是不多的，大多数大神习惯了昼伏夜出，他们排了十分钟才进游戏，叶飞遇选了机器人，有认识叶飞遇的人打招呼。
    “阿飞，你这么早就来排位么。”
    叶飞遇“嗯嗯”俩字，极其敷衍。
    “你跟ad双排的么。”
    又是“嗯嗯”两字。
    “啊，难道oon真的要退役了，这个是你们的新ad么。”
    周行默不作声，选了很能混的伊泽瑞尔。叶飞遇私聊他：“哥你在演我啊，你选ez怎么打啊，我把人抓过来，你两套技能都打不死，搞不好我就死了。”
    周行没回。

 昨夜星辰昨夜风（5）

    刚进界面，叶飞遇连接了小队语音，他的声音贱贱的：“哥，我忘记告诉你了，梁辰怕沈明月总胡思乱想想不开，在带她打峡谷。”
    周行头皮发麻，对面辅助的id真是闪闪发光啊，比“oon”四个字发光多了：我是周行的老公。
    叶飞遇以为周行会挂机送分给对面，谁知道周行淡淡地回了一句：咱家阵容好，拿下没啥问题。
    周行当然知道叶飞遇是故意的，他们都怕他伤心，也怕沈明月受不住打击。虽然叶飞遇不太喜欢沈明月，但相识多年，总有些情分，何况周行有多爱沈明月，叶飞遇再明白不过。他这次伤心了，远避他乡，但是叶飞遇明白，有些事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
    周行消失以后沈明月的表现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哭，甚至说话一直都很平静，只是整个人怏怏的，好像打不起精神来。
    昨天晚上叶飞遇问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明月眼皮都没抬，坐在周行的位置上，用着周行的电脑，椅背还挂着周行的队服，“子非鱼，焉知鱼乐与不乐。”
    叶飞遇思考了半分钟：“听不懂。”
    沈明月在思念周行之余还不慌不乱地用眼神表达了一下对他的轻视，这么简单的句子居然说听不懂，果然第一辅助是靠手上分不是脑，难怪大家都说叶飞遇只是将才不是帅才，得有人指挥。
    叶飞遇很不服，所以今天起了个早床，就为了哄骗周行去狙击沈明月和梁辰，当然，周行事先是不知情的。
    很巧的是，沈明月玩的拉克丝和周行选的伊泽瑞尔，在游戏背景故事里，也是一对情侣。
    沈明月走位差，不管玩什么，站位都很靠后，但她有一个优点就是很会保护ad，视野做的也不错，基本上别路来人了，她能第一时间发现。周行和叶飞遇抢先升了两级，周行点了e技能，一个“奥术跃迁”跳上去打了对面ad卡莎一套，但是吃了卡莎一个满q，自己反而残血。叶飞遇打了一个省略号“……”，“哥，你要不要演的这么明显，ez二级凶卡莎？”
    他怕被沈明月听见，只敢打字沟通。
    周行往回走的时候q中了卡莎，触发了“致命节奏”，叶飞遇的机器人先把卡莎击飞，卡莎往回走的时候，叶飞遇给她套上了引燃，并且q技能抓回来，周行补了一个q三下平a，顺利拿下一血。沈明月的拉克丝急着救ad，拼命挡在卡莎前面，套上引燃给ez不算，还把qe全交在了ez身上。但是她看见ez杀了卡莎以后直接无视她，塔下回城了。
    可是……明明他可以杀了自己的啊。
    她和梁辰在二楼，“梁辰，对面是叶飞遇么。”
    梁辰感觉背后发凉：“是，他跟谁双排呢，这么早居然就努力上分了，好奇怪。”
    “他们刚刚可以杀我的，为什么直接回城了。”沈明月皱着眉头。
    梁辰用手扇了扇风：“哈，不知道，可能觉得拉克丝伤害挺高的……哎呀，好热啊，我喝口水……”

 沧海月明珠有泪（1）

    ez在周行手里，和在普通人手里，好像不一样。装备成型很快，伤害高的超出叶飞遇的想象。叶飞遇喝着可乐，“梁辰是想不开了，我哥都带不动的人，他居然敢带着打峡谷。”
    周行默不作声，一套技能带走了卡莎。但是他们俩被拉克丝的q控住了，拉克丝的大招好像没什么伤害，周行打开装备栏看了一眼，她居然只出了一个小圣杯，难怪跟挠痒痒似的。
    打野把野区资源控的死死的，但是梁辰已经推掉了上路二塔完全解放了出来。梁辰的剑姬号称一秒五刀，周行一直觉得他在吹牛。但是看到梁辰在中路1v3拿下三杀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是有点厉害。剑姬砍出了回血阵，大招和引燃都交了，ez从河道下方赶来，叶飞遇闪现q回梁辰，ez一个wq再加一个平a，冰拳的减速让剑姬逃不了，ez跳上去再补了一个q，剑姬的尸体就躺在了他脚下。梁辰临死不忘亮出七级剑姬的标志。
    队友兴奋起来：
    “哇，ez杀了剑姬啊，剑姬可是阿辰啊。”
    “这个ez有点东西，感觉比oon厉害，oon太刚了，容易被抓，这个ez又能怂又能刚，爱了爱了。”
    “对面是oon的前女友沈明月哎。”
    “ez是我老公，谁都别抢。”
    ……
    梁辰公屏打字：“阿飞，下午你一个人在基地，我们俩去吃小龙坎。”
    叶飞遇的笑僵在脸上：“凭啥？”
    “明月请客，我也没办法，她没请你。”梁辰又补上半句：“她主要是想哥了，约我和咱家中野一起去喝两杯。”
    这行字刚打出来没多久，叶飞遇看见正在推水晶的ez突然往回走，页面显示ez退游戏了。叶飞遇的微信电话一瞬间就打了过去：“哥，你咋了。”
    “掉线了。”周行的语气很平淡，“刚开始就说了我这儿网络不太好了。不好意思啊，老子要吃饭去了，你赶快推。”
    叶飞遇望着被挂掉的电话一阵咒骂，梁辰复活以后带着队友直接从中路推过来。梁辰装备好，况且五打四，装备也没有碾压，不出意外被翻盘。
    叶飞遇的号补分很严重，赢一把加15分，输一把扣22分，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沧海月明珠有泪（2）

    周行关了电脑又下楼的时候，老板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周行迎上去接过来，“大哥大嫂这么照顾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周行得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冒出“老子”这种口头禅，“要不回头我再补点钱给大哥大嫂。”
    老板斜了他一眼：“那就没意思了啊，我把你当自家兄弟，说钱可就见外了。而且你的房钱也不便宜了，你放心，我肯定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周行不好再多说，默默帮他把袋子送到厨房。
    周行看了看，是一些水产，有螃蟹，也有虾。j城临海，水产的确丰富。周行想起沈明月最拿手的醉虾来，“以前……我女朋友做的醉虾，味道特别好。”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是你的，绕一大圈还会回来的。如果不是你的，留在身边也没用。”
    周行勉强笑了笑。
    老板嫌他碍事，把他赶了出来，让他出去逛逛，说晚饭时回来就行了。周行也懒得再上楼去拿外套，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套头毛衣就出门了。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这里的交通也不太方便，所以小镇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零星两个背包客，穿着讲究，脖子上挂着名贵的相机。北方很少见到这种依山傍水的小镇，周行看到好看的地方，拿着手机随手拍了两张。路边有一串明清时的建筑，周行不懂历史，但见一个导游带着两个外国人在参观，导游的英语讲的很好，两个外国人的汉语讲的也很好，周行跟在后面走，听到一两句稍显专业的介绍。
    跟了一段，被路边小吃店的香味吸引了。
    寻味而去，店子在一个小巷里，所幸不深，走几步就找到了。周行在老板的推荐下点了一碗酸汤面，和一碗豆花。他打量四周，店子有些古旧，屋内有四根圆柱，没有天花板，抬头可以看见瓦片，中间的缝隙露出一点点光。
    面和j城的口味截然不同，周行有点吃不惯。倒是豆花味道不错，周行第一次吃甜豆花，既新鲜又可口，他拍下来发给叶飞遇：为啥咱北方人都吃咸的？
    叶飞遇也拍了一张照片给他，照片里是他日思夜想又不敢再去靠近的那个人：我终究靠着我的厚脸皮蹭到了这一顿小龙坎，我也不知道甜不甜。
    周行冷笑一声收起手机，叶飞遇是真的贱啊。
    “嗯，不好意思……”
    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桌子对面，神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帮个忙。”
    他左右看了看，有些怀疑：“你在跟我说话么？”
    “对。”女孩脸红了，“我早上出门太急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吃完才发现，你能不能借我一顿早餐钱，等下你跟我一起，我去酒店拿了就还给你。”
    周行带着点笑意看着她：“你跟一个陌生人借钱？”
    女孩低下头，嘟了嘟嘴：“我也没办法，现在店里就咱俩。”
    “你是北方人？”周行听她口音不像南方人。
    “嗯。”女孩点头。
    “老板，她的早餐钱我来付。”周行还想说话，电话响了，他一看来电名字就头疼，“你干啥，有话快说，老子忙着呢。”
    女孩像是有事着急走，在旁边小声问：“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酒店拿钱么？”
    女孩的声音脆脆的，很动听。
    周行摇摇头：“不用了，我请你吃，下次出门自己注意点。”
    “不行。”女孩很倔，“我必须还给你，无功不受禄。”
    周行拗不过她，“那你等我两分钟。”
    电话没挂断，也没人说话，周行疑惑：“阿飞，你干啥。”
    “啊……”叶飞遇望着桌上开着免提的手机，和同桌四个人的眼神，“没……事，哥，你……”
    “有事快说，老子忙着呢。”
    叶飞遇还在心里紧张地措辞，沈明月已经站起来离开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3）

    周行不喜欢让别人等，着急忙慌地喝了两口就结账了。
    女孩说自己住在河对岸的酒店，有一小段距离，问周行介不介意走路。周行神色倨傲：“我大长腿，走路不费事儿。倒是你，除了口音像北方人，身高不太像啊。”
    女孩翻了个白眼：“我真是北方人。我家住在j城，你听过么？”
    “巧了。”周行笑，“我家也住j城。”
    “那不更好，咱俩也算老乡了。古人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看，咱俩就是他乡遇故知。”她说话有条有理，“我叫阮筠，你呢。”
    “周行。”周行问，“云朵的云么？”
    “不。”阮筠有点得意，“大词人温庭筠的那个筠。”
    “不认识。”周行很诚实。
    阮筠又问：“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周行神秘地挑挑眉：“你猜？”
    阮筠眼珠骨碌碌转了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动人。“我知道了，一定是出自《诗经》，‘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我说对了没？”
    周行有一刹那出神，好像看到二十三岁的沈明月，眼睛放光地对着他笑，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出自《诗经》。沈明月的瞳仁偏棕色，或许是少数民族的缘故。阮筠和她外貌并不相似，但神情像极了。
    周行忍不住问了问：“你大学是学中文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水嫩嫩的，“那你呢，你学什么的？”
    “我没有读过大学。”周行苦笑，“我读书差，不听话，可能就是父母眼里的坏孩子，老师也不喜欢我。”
    阮筠抿了抿唇：“你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注意路程，阮筠猛地发现酒店已经到了。她很认真地叮嘱：“你一定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几分钟啊，我很快的，马上就来。”
    周行点点头。
    她得到了回应，“刷”一声就溜进去了，哒哒哒跑的飞快。不过三分钟，她就出来了，额头上冒出细微的汗，“我没有零钱，微信转给你。”
    周行有些犹豫，阮筠软语相求：“哎呀，咱们都是老乡了，不至于加个微信都不让。你看我还得在这儿呆几天呢，万一我有啥事儿也能找你帮忙对不对。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可惨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周行手里拿过手机，周行想人家女孩就想还个钱给你，交个朋友，这也不肯的话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又把手机拿回来，“我有密码，你不知道。我扫你。”
    阮筠开心的不得了：“好好好，来，扫。”
    她伸出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朱砂有点显眼。周行加了她微信，“你戴的这个是啥，不太像珊瑚，也不太像红宝石。”
    “这是朱砂。”阮筠把早餐钱转给了他，扬了扬手，“没听过么，男人一生会爱两个女人，一个是床前明月光，一个是心头朱砂痣。”
    “你是想做心头朱砂痣？”
    “不。”阮筠笑，“我要做蚊子血。”
    “为什么？”周行不解。
    “因为娶了朱砂痣，朱砂痣就会变成蚊子血，娶了明月光，明月光就会变成粘在衣服上的饭粒子。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嫁给我爱的男人，哪怕到最后我再也不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但起码我可以和他生同床死同葬，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周行被惊到，这个女孩真是有勇气。
    阮筠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啦。回头联系。”
    “好。”

 沧海月明珠有泪（4）

    阮筠还没来得及去“麻烦”周行，周行就已经走了。
    周行在这个小镇住了三天，第四天小镇飘雨，他一早起来就退房离开了。但他没有回j城，他有一个漫长的假期，虽然俱乐部管理层不同意，但他执意休假，声称自己手伤严重，完全打不了比赛，大家都明白他不是手伤严重，是情伤严重，也就随他去了。中秋小长假结束之后123的第一场比赛上了替补ad，比赛虽然赢了，但123也暴露出了很多问题，没了周行的叶飞遇线上凶不起来，梁辰的压力更大，着急推塔压线容易被抓，中野是新人，节奏跟从前一样无功也无过。比赛结束之后微博上粉丝一片骂声，有人骂管理层，有人骂叶飞遇无脑上，也有人骂中野这么久了还没成长起来，但更多人在骂沈明月，说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周行才不会受伤远走他乡。
    打完比赛叶飞遇开车送沈明月回石雀湾，他一路小心翼翼观察沈明月的脸色，谁知沈明月面色如常，照旧刷微博聊微信。
    沈明月微博里的评论和私信数量“砰砰”涨，她有些看了有些没看，但大概也明白粉丝为什么来爆破她微博。她在叶飞遇的车上翻了半天，好容易翻出了一瓶水，拧开以后却没喝，又盖上。“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没挨过骂。况且他们说得对，如果不是我，周行也不会比赛都不打了。”
    她没叫“哥”，她说的是“周行”。
    叶飞遇侧过来看了看她：“我感觉你俩之间误会挺深的。”
    “能有啥误会。”她略微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子，黑色的卷发有点干燥，“他生气不说，吃醋不说，走了去哪里了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其实……其实如果他想分手，明说就行了。”
    “沈明月，你说这话可真是太没良心了。”叶飞遇忿忿道，“你想想我哥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他哪一次会对你发脾气，哪一次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你么。但是你跟他一起打游戏，当他面儿把对江南的念念不舍表现得那么明显……你说，哪个男人不受伤啊。”
    “所以一句话不说就消失？”沈明月抬起头，“我一个正经女朋友，到最后连他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沈明月被周行宠了这么些年，从没被这么冷落过。她可以理解他生气吃醋，也能理解他不告诉她去了哪里，但是她没办法接受电话里还有别的女孩的声音。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周行跟她说话也不冷漠，对周行来说，不冷漠，就是很特别了。
    沈明月的脑子里演过了好几部言情剧，只不过女主角换成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周行的大衣也可能被别的女孩穿在身上，周行也可能对着别的女孩温柔地说话。沈明月叹了口气，“算了，或许都是命。”
    都是命，拥有的时候没懂珍惜，失去了以后才明白原来对从前都是不甘心，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周行。
    叶飞遇难得认真说话：“他一直在笑，你就以为他不会哭。等到他笑不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在你面前哭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5）

    周行去了西安，虽然都是北方，但西安和j城又不一样。西安在关中，秋冬比j城冷的多。
    周行住在电视塔附近，楼层很高，晚上可以看城景。酒店的网络很好，他洗了澡就坐在窗边看123的比赛视频，看完以后进了战队的语音频道，和队友们聊天，指出下路对线的问题，和整场比赛的节奏的问题。梁辰一直叹气，“哥你到底啥时候回来。”
    “老子也不能打一辈子比赛啊，老子总有一天要退役的，你们得快点长大。”周行伸了个懒腰，猛抽了一口烟，“阿飞呢，怎么没上线。”
    “哦。”梁辰想了想怎么说，“他……他送那个谁去石雀湾了。”
    语音频道瞬间安静下来。
    “她去石雀湾干什么。”周行没注意烟灰落在了手背上，有点烫，但他没动，“不是告诉你们不要让她一个人去石雀湾么。”
    她一个人去那里，一定会哭。
    周行都想得到她一定一个人坐在露台上的藤椅上，抱着毯子哭。
    “哥。”梁辰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道，“我看她有点伤心了，你如果不是真的想分手，就早点给她回个消息，如果你真的是想分手，就别再操心她的事了。”
    想重新开始，又做不到。
    想若无其事，又太失望。
    周行随便应了一声，找借口下线了。
    这时有点饿，换了衣服想出去逛逛，顺便吃点东西。拿了个手机，头发都还没干，怕吹风，衬衫外穿了一件针织开衫。
    周行才打开门，对面门也开了。他吓了一跳，对面的人也吓了一跳。
    阮筠眼睛睁得老大，“这么巧！”
    “你怎么在这儿。”周行也笑。
    “旅游啊。”阮筠也刚洗完澡，头发没吹干，脸色红扑扑的，“你也是么，我以为你回j城了呢。”
    “我休假。”周行跟她一道走，“你这个时候出门干啥？”
    “饿了，去吃东西。”阮筠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甜甜的，“你也是，咱俩一起。”
    周行薄唇微抿：“我穷，请不起客。”
    “我请你，走。”她有点自来熟，拉着他的手臂，“这附近有一个很有名的网红小吃店，晚上人少，咱去试试。”
    周行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网红店不就是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嘛，口味不见得多好。”
    出了酒店果然风大，阮筠倒吸一口冷气：“这风也太大了，比咱j城的风大多了啊。”
    她就穿了一件单衣，坏坏地瞄了瞄周行：“哥，要不把你外套借我穿，我懒得上去拿了。而且那店儿不远。”
    那声“哥”，周行有些慌神，她眼神古灵精怪的，很像沈明月年纪还小一点的时候。这几年沈明月温柔多了，只在他面前偶尔放刁。
    “那不行，老子身体不好，容易感冒。”周行表示拒绝。
    阮筠皱着眉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看你，这么高个儿，你看这体格……哎呀，你小不小气啊，借我嘛……”
    她一点也不像个北方姑娘，撒起娇来娇滴滴的。
    周行有些尴尬，但又没法拒绝，只能把外衣脱下来给她。
    阮筠一脸得逞以后的欢喜，“哎呀，真暖和。”
    阮筠仔细打量了一下，“你这件毛衣还有名字啊，哇，这是定制的么。”
    “嗯。”
    沈明月买的，袖口用蓝色的线绣着zx俩字母。沈明月爱穿他外套，所以他的外套都是沈明月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沈明月爱的东西，周行都会给她，沈明月想去的地方，周行都想去。可是沈明月喜欢西安，周行自己一个人来了。

 为谁风露立中宵（1）

    阮筠说的这个店子，确实很有特色。仿古建筑，小小的一间店面。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人没有那么多。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见外面的灯光。阮筠穿着周行的衣服，袖子长了一截，她举着袖子笑：“你看我，像不像唱戏的？”
    “你会唱戏么？”周行问。
    “不会。”阮筠低头看他袖口的字母。
    沈明月会。
    周行记得沈明月心情极好的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他说你给我唱个歌，她就给他唱，他说你给我跳个舞，她就给他跳，有一回他口误，说成了你给我唱个戏，沈明月愣了愣，还真唱了起来。他听不懂，沈明月解释说这是昆曲，她唱的不专业，只是祖母教过一点点。她唱的是《惊梦》，“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周行不懂但喜欢，后来专门去背过这一折的唱词，此时他忽然念了出来。
    阮筠问他：“这不是《牡丹亭》里的唱词么，你听过啊？”
    她没好意思问周行，不是没上过大学么，怎么会知道这个词的。
    周行望着窗外：“背过，一本书就知道这一折。”
    “《牡丹亭》多感人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不可死死不可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服务员把他们点的东西送了上来，阮筠换了一下东西摆放的顺序，“汤显祖写词写得好，看事情也看得深刻。那些说得出口的爱，也未必有多么爱。”
    “我女朋友喜欢这个。”周行说的是女朋友，不是前女友。
    阮筠的手僵在空中，只一秒就笑了出来：“你女朋友也是学中文的么。”
    “嗯。”周行吃不惯羊肉泡馍，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她也会唱一点昆曲。”
    “真优秀。”阮筠给他夹了一筷子凉拌腰丝，“那她怎么不陪你出来旅游啊。”
    “她没时间。”
    阮筠停下来：“一个人不可能没时间的，你如果想做一件事，总能想到办法。如果你想不到，一定是你想做这件事的决心不够。”
    周行没说话，阮筠忽然又笑了起来：“我吃饱了，你呢。”
    “我也吃饱了。”
    “回去。”
    周行主动要结账，阮筠拦住了他，“说好了我请的。”
    她付钱的时候周行闲着看了看朋友圈，十多分钟前沈明月发了一条：葡萄都没了。配的照片是在石雀湾拍的，秋深了，石雀湾也有些萧条。周行能想到她现在在强撑着等自己的消息，心里一定很委屈，可是又不想表现出来。
    周行拨通了叶飞遇的电话：“阿飞。”
    “啊？”叶飞遇在打排位，开着免提，“我在排位，免提接的啊，有什么情话等我打完再说？”
    周行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我明天回来。”
    “啊？”叶飞遇一惊，不小心点到爆破果实，把自己弹到龙坑里，被正在打龙的对方五个人秒了，他呼了一口气，“咋突然回来了。”
    “你找个熟悉的女孩子去石雀湾陪陪她，我怕她晚上一个人会哭。”
    “嗨。”叶飞遇拧开可乐瓶，“我就说你逃不出沈明月的手掌心的，你看你折腾这么久，老子都替你挨了这么多骂，到最后你还不是要回来。”

 为谁风露立中宵（2）

    阮筠结账过来，正好听见周行说明天要回去。等周行打完电话，她苦着脸：“明天你就要走了么？不多呆几天了？”
    他本来也是想来西安看看的，但是一个景点都还没去呢，沈明月只拍了一张照，说了一声葡萄都没了，他就心疼得不行，急吼吼地想回j城了。阮筠忽然觉得身上的外套穿也不是脱也不是，她掏出手机把袖口的字母拍了下来，“这个太别致了，介意我拍下来发个微博么。”
    周行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已经一顿操作发了出去。
    周行看了一眼，“你微博咋还带v的啊？”
    阮筠笑了笑，“我平时时间挺多，就经常写点小小说啥的，后来粉丝多了，我也不知道咋的，就加了个v。”
    “微博名叫啥我看看。”
    “阮小纠结。”
    周行走路总爱玩手机，沈明月说过他好多次他也不改。阮筠怕他撞柱子，时不时拉他一把。周行搜了她的微博：“哎呀，你是专栏作家啊，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粉丝还挺多。”
    阮筠歪着脑袋：“那你呢，你微博叫啥啊。”
    “123oon。”
    阮筠没听明白：“什么？”
    “123是我们战队的名字，oon是我的id。”
    阮筠吓了一跳，她也玩lol的啊，oon这个id是谁，她当然知道。不过她入坑晚，也很少看比赛，所以不熟悉oon的本名，周行，哦，周行。阮筠眯着眼：“那你给我签个名。”
    周行瞥了一眼：“老子给自己外套签名啊？”
    “要不你把这个外套送给我。”阮筠的脸有点婴儿肥，皱起来就变成了一团。
    “这个不行。”周行提到任何跟沈明月有关的，都会变得很温柔，“这是我女朋友买的，我不能送你。下次回j城，我再送你别的。”
    “一言为定？”阮筠眼睛放光。
    “一言为定。”

 为谁风露立中宵（3）

    周行醒得很早，西安的天才蒙蒙亮。他的房间在27楼，从宽大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见电视塔的塔尖。他收拾了行李，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从裤袋里摸出那条发带，发带上的蝴蝶在暗暗的灯光里一闪一闪的，像是沈明月受了委屈时的眼神。周行摸了摸蝴蝶，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消失这么久，都没想明白要怎么办，决定回去了，心里却忽然踏实了。
    罢了，她就是他的劫，注定了在劫难逃，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沈明月一定会哭的，然后不理他，也不要他靠近。她哭起来的时候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低着头作揖不断的说“祖宗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到她不哭了停下来了，他才能试探性地靠近，如果她没反应了，即使她不说话，也是原谅你了。
    周行给她准备了礼物的，她一定会很喜欢。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一个东西，是杭州一家古玩店的一个玉簪，她偶然见过，想买又一直嫌贵，周行在她从英国回来以前就付了定金了，这一次到南方沈明月的老家，正好顺路去拿了来。
    他像是不放心，站起来到箱子里翻出那个盒子，老板是个古玩商人，也是个风雅人，听他说是送给未婚妻的，专门配了一个好看的木盒子，盒子里缀以锦缎。玉是什么玉，周行并不认得，但是乳白色的玉簪看上去像是月光，沈明月的名字恰好带了“月”字，美人配玉簪，相得益彰。
    我赠你白玉簪，你为我挽长发。
    你会，乖乖，为我挽长发，嫁给我，一辈子做我的白月光。
    他越想越急不可耐地想回去，甚至有点自责自己怎么会冷落她这么久，全世界都知道他在哪里，只有她不知道，被抛弃了还是会回去，她都不知道。他这样做，和当初不负责任的江南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明明知道沈明月爱他，沈明月对江南的怀念，其实是在怀念那个勇敢付出却没有结果的自己，沈明月不肯放下过去，其实是不肯放下那个单纯快乐的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周行越来越懂她，因为懂得，越来越想保护她，越来越珍惜这样的她。
    她没有说过周行我爱你，但她到一个地方都会发短信告诉他，她做一件事都会事先与他商量，她把他介绍给家人，她愿意让他和最亲爱的兄长见面，她学着做j城的特色菜，学着了解周行爱吃和不爱吃的东西，肠胃炎有什么忌口，比赛前怎么让周行得到更好的休息。
    没有说出口，但分明就是爱。
    周行坐不住了，穿了外套，拿着箱子，下楼退房，打车去机场。

 为谁风露立中宵（4）

    西安到j城的航程很短，两个小时就到了。
    j城下大雨，周行下了飞机就看见了叶飞遇又蹦又跳地在出口挥手，可能是怕他冷，还把他的队服拿来了。周行快走几步，有些莫名的激动。
    叶飞遇陪他去拿了行李，看上去有些感冒，掏出纸巾来擤了擤鼻涕，说话瓮声瓮气的。
    周行把正想点燃的烟又丢掉了，“老子看你真是一年比一年娇气，这种天你咋能感冒的？”
    “我……阿嚏……”一句话说不完整，又掏出了一张纸巾，“我半夜努力上分，谁知道空调温度太低了。”
    “所以你不知道上楼去拿件衣服？你懒得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周行伸出手，“钥匙给我，我来开。”
    叶飞遇把钥匙丢过去，绕到副驾，一上车先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才缓过来，“哥你回来的挺突然的啊，咋了，想你家沈明月了？”
    “嗯，想的老子昨天晚上都没睡好。”周行坦言，“其实休假这么久，一直觉得懵，但是决定回来了，却忽然踏实了。我要啥，我不就要她嘛，娶了她好好过日子，状态下滑了就退役，换个工作赚钱继续养她，她也愿意被我养着，也愿意给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有啥不满足的呢。”
    他说起沈明月，眼睛总是带笑。
    “她昨天一个人住在石雀湾没哭。”
    “那……阿嚏，那我咋知道。我昨天问了……阿嚏……问了我所有在j城又认识沈明月的女性朋友，大家都在忙啊，没办法去陪她。”叶飞遇双手使劲搓了搓，“我咋感觉这么冷呢。”
    “阿飞。”周行很正经，“少熬夜，肾虚。”
    “你他妈……阿嚏，你才肾虚……”叶飞遇不服，“老子……阿嚏……”
    吹牛都吹不完整，看样子是感冒有点重。周行笑得嘴角抽搐：“老子才不肾虚，我家乖乖最清楚了。”
    “哼。”叶飞遇嘲讽技能全开，“还是不是你家乖乖，现在还不知道。你这一折腾，人家可伤心死了，能不能原谅你还是一回事呢。”
    周行十分熟悉j城的路，再加上归心似箭，速度总在限制速度的上下浮动，叶飞遇紧张死了：“你别超速，我驾照分都快扣没了。”
    周行才不管，周行急得不行。
    叶飞遇说的是啊，能不能原谅他还不知道呢，到底是谁家乖乖啊。
    周行脑子里想了好多种道歉方法，该怎么开口去哄，如果她没反应第二步要做什么，周行恨不得拿个本子写下来。
    沈明月的脾气周行最了解，倔的像头牛，她要爱你就谁都挡不住，她要放弃就谁都拉不回。
    周行记得他们以前吵过一次架，为了什么他忘了，沈明月一气之下把他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周行也气啊，但是祖宗生气了，道歉是第一啊，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啊。先是一顿“对不起”，沈明月不搭理他，就是一顿“苦肉计”，又是喝酒又是感冒的，折腾的沈明月不搭理不行了，沈明月红着眼问他：“以后还凶我不？”
    他宿醉方醒，又重感冒，一边流鼻涕一边摇头，鼻涕都快流到嘴角了，沈明月破涕为笑拿袖子帮他擦鼻涕：“那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许再凶我，更不许冷落我。”
    “我，周行，发誓：以后再也不凶我祖宗了，更不可能冷落她。”他指天发誓，声音沙哑，“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不。”
    “勉勉强强。”
    说是勉勉强强，但她给他煮了粥，又给他倒水吃药，帮他敷毛巾退烧，照顾了一两天。沈明月头发又长又卷，容易打结，周行半梦里醒来看见她的背影，长头发扎成一把堆在脑后，穿着一件纯棉的单衣，站在那里叠他的衣服。
    周行看见她就放心了，后又沉沉睡去。
    事情好像还是昨天，但又恍如隔世。

 为谁风露立中宵（5）

    石雀湾的房子，大门虚掩着。周行把车就停在门口，拿出后备箱的行李，打算自己走进去。叶飞遇擤鼻涕的次数太多，鼻头都红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就是要赶我走的意思了是？”周行扬起手作势要打他：“心里有数就行，别跟老子装恶心啊，老子不搞基。”
    “啥时候能像对那位一样对我，我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叶飞遇认命地接过车钥匙，愤愤不平地回到驾驶位，“那你们好好谈啊，我就不打扰了，等你好消息哦哥，么么哒。”
    “滚。”周行知道他存心看笑话，又气又反驳不了。
    推门进去，院子里一地落叶，葡萄藤有点枯了，底下他们经常喝茶的桌子上厚厚一层灰，周行暗暗骂道，叶飞遇这个狗东西，显然没把他的叮嘱放在心里，他走之前明明拜托过叶飞遇找人定时来打扫，还给了他一把钥匙。
    周行伸手摸了摸，手指变得漆黑。他拍拍手，在原地发呆，不太敢进去。沈明月醒了没，吃东西了没。大门怎么不关呢？虽然这一带治安好，并且里面的门周行还特意装了报警器，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周行心里自言自语老半天，就是不敢进。
    往日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她泡茶，她唱歌，她看书…总之每一个画面都有她。有一次天气好，周行坐在院子里复盘训练赛，她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写小说，周行看的兴起，她突然从楼上丢了一个东西下来，正好丢在他面前。那是一只千纸鹤，他不解抬头看去，她在楼上甜甜一笑：“哥，打开看看啊。”
    他笨手笨脚好半天才打开，上面正是她清秀的字迹：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他有些生气：“你别欺负我没文化啊，这个你跟我讲过，是白居易的诗，写的是痴心女和负心汉，我可不是负心汉，如果电竞圈十个男人有九个是海王，那我就是那一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
    她哈哈大笑：“记性不错啊。”过了好久她从英国回来了，一次闲聊才谈起，她解释道：“读书嘛，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地方会读到不同的东西，因为人生经历不一样啊。我的意思是，因为你待我很好，所以我这辈子好像离不开你了。但愿你对我如对花，日日相见日日新。”
    过了一秒她又说：“也是那天天气很好，我那个角度看，你可好看了。佛家说色即是空，我看不然。皮相还是很重要的，日久生情也好，一见钟情也好，有个好看的气囊，感情也容易来一点，哈哈哈。”
    她半真半假地调戏他，他在她面前却总是笨口拙舌。但听到她说这辈子离不开他，他就很开心了，这个时候他不是出身市井的周行，不是出口成脏的周行，不是曾经落魄到只会打游戏赚一点代练费的周行，他是闪闪发光的oon，是她的大英雄。
    这些很幸福的回忆，周行想的心神荡漾。恨不得马上把沈明月抱进怀里。他深呼吸一口，提起箱子打开门走进去，放下箱子，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门口沈明月的拖鞋不见了。

 晚来天欲雪（1）

    拖鞋不见了，洗漱用品不见了，衣服不见了，最关键的是她的书都不见了。
    房子里只剩下周行的东西，空洞的让周行甚至要以为她只是一场梦。唯独书房里挂着一幅小字，是沈明月闲来所写，是李之仪的《卜算子》：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用词比较简单，连周行也能看懂作者想表达的情感。周行喜欢这幅字，专门请人裱好挂在了书房的窗边。后面盖着印章，是沈明月的私人印章，是她的小字，七七。刻成篆书，文雅的不得了。
    周行抚摸了又抚摸，最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连箱子也懒得收拾，跳上床盖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周行被叶飞遇的电话吵醒，叶飞遇外号八卦王，行内谁有任何绯闻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热衷吃瓜，热衷传播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熬夜排完位，打算上个厕所去睡觉，坐在马桶上悠哉悠哉地看微博，就看到了一条热度正在火速上升的消息：新锐作家阮筠新恋情曝光，男友疑似电竞大神周行？并且附上阮筠私人微博上的配图，是周行的衣服，袖子上zx两个字母叶飞遇再熟悉不过。
    阮筠是谁叶飞遇不认识，但吃瓜群众里不乏网络大手子。叶飞遇翻了前一百条评论就弄明白了，这个阮筠是个写小说的，年纪轻，长相甜美，文笔上佳，不多久就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的读者。最要命的是，她和沈明月是同行，并且签的是同一个经纪公司，年纪相仿，文风相似，长相不相上下，故此俩人常常被媒体和读者拿来做比较。
    所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沈明月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周行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都睁不开：“啥玩意儿？你说谁？”
    “你啊！”叶飞遇声音很大，像是打雷，“你那个旅途中的艳遇！”
    “谁他妈有艳遇，你别胡说八道！”周行又倒头下去，“老子跟她一共没说过几句话，老子也跟她说了我有女朋友！”
    叶飞遇坐在马桶上完全不想动：“你别跟我嚷嚷啊哥，关键是沈明月信不信啊，沈明月人呢？”
    周行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清醒过来，掀开被子走下床，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冷水壶，他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她……她走了。”
    “啊？”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昨天就走了。我没见着她人。”
    得！叶飞遇的直觉告诉她，沈明月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她应该是最早看到这个消息的，因为……她们所属同一个集团，为免媒体报道不和，旗下的年轻作家都是互相关注的。”
    周行出神，眯着眼看见通往露台的推拉落地窗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叶飞遇还在着急：“哥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回南方啊，她四哥不是还约了你有空见见么，你俩闹成这样，她……”
    “不用了。”周行的声音冷静极了，“她一点也不信我，居然觉得我是对待感情那么随意的人，这么多年，我的爱都白给了。”
    “哥……”
    “不用了，随她去。”周行从墙上撕下那张纸条，“她出身豪门，家族势力遍布南北，哪里需要我去操心。她自然有她去的地方。”
    叶飞遇欲言又止，“行，你们的事，旁人总归不明白。”

 晚来天欲雪（2）

    周行很快就搬回基地了，石雀湾的房子交给了房产中介，打算出手掉。中介有问过院子里的藤椅和花草能不能动，周行犹豫了两秒：“房子都不要了，这些要着更没用，丢了还是留着，买主可以自己处理。”
    中介识货，当天就把那套藤椅搬走了。
    周行的训练赛状态很糟，不管是版本强势，还是逆版本英雄，到了周行手里，通通都打不过对面。要么线上被压，一塔被平推，要么打团迷之走位，一点输出没打出来人就没了。教练跟他谈了好多次，心理医生也每天帮他疏导情绪，营养师健身教练，个个都盯着他，但是他的状态依然江河日下。管理层上火，直接警告周行状态如果再这么糟，就滚到替补席呆着去。叶飞遇和梁辰又是开导又是陪练的，到了第二周比赛的前一天，状态总算有回暖的迹象。
    第二天打godiva，周行打完训练赛在阳台上抽烟。叶飞遇拿了罐啤酒走过去，“来一瓶么？”周行接过去，“这个时候喝酒，不怕明天头疼？”
    “喝酒不影响操作。”
    俩人碰了碰，周行砸一口，“啤酒还是咱j城本地的好喝。”
    叶飞遇颇有同感：“是啊，啥德国黑啤，我看就很一般。”
    周行指着基地外面，“看到没，那里新开了一家便利店，以后买烟买酒都方便。”
    “你最近抽烟很猛啊，要注意身体，凡事要适度。”叶飞遇的睡衣是粉丝送的，毛茸茸的，虎纹，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这么些天了，她还没消息么？我看她微博也没更新，好多粉丝都在问她新书的事。”
    周行不说话，把摁灭的烟蒂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喝了一口啤酒，低头看楼下的草坪。
    “沈明月挺倔的，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很敏感。”叶飞遇死死地盯着周行的侧脸，“江南之后，你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
    周行很不喜欢“寄托”这个词，好像他和沈明月没有感情，都是因为他一直付出，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周行自嘲地笑了笑。
    “你不相信？”
    “我信。”他唇角微微扬起，眼神冷漠，“我信我是她的精神寄托，可能只是寄托。在她被人抛弃的时候，有一个人收留她，爱她，包容她，恰好这个人各方面均可，这个人是不是我，其实不重要，只要有这个人，她都会离不开的。”
    叶飞遇一脸“我跟你说不清”的意思，摇摇手和头，很嫌弃地进去了。
    基地外的草坪里装着一些地灯，看上去朦朦胧胧好不美，j城的风越吹越冷，过段时间入冬了，就该供暖了。其实j城有一些小区不供暖，但周行不管住哪里都会要求有暖气，就是怕万一沈明月会来，他怕她冻到，也怕她饿到。
    爱一个人像是爱女儿，爱一个人自己像是老父亲，恨不得把她含进嘴里，风吹日晒都不怕，惊涛骇浪都他来挡。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周行知道这句话，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好的时候说希望我对你如对花，日日相见日日新。好的时候我是你无所不能的哥，是你的大英雄，是你的依靠。
    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连个自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是要告诉天下所有的痴心女儿啊，不要轻易把自己终身托付出去。咋的，我周行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么，我这么多年爱你一人，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宠你保护你，我不值得么。
    周行想到那些她还放不下江南的时候，她的念念不舍，她背着他去给江南发短信求他回头，她在游戏里见到豹女就哭，而周行在干嘛呢，周行一个人忍着所有心酸，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没有男朋友的名分，但担负着男朋友的责任。
    她从英国回来，两个人才真正在一起。
    那些心酸那些苦楚，她什么时候体会过。
    如今不过是别人的一条微博，她问都不问，就走了。
    走的真彻底。
    或许周行，真的不值得。

 晚来天欲雪（3）

    第二天是周行回归以后的第一场比赛，并且对决的是联赛排名东部第一的godiva，粉丝们都很期待，不知道周行和江南的这一次对决，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江南看上去很轻松，进场的时候队服披在肩上，粉丝很担心：“豹哥，小心感冒啊。”
    江南吐了吐舌头：“很热啊，我感觉我穿太多了。”
    他里面穿的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冷色调的衣服倒衬的皮肤白皙干净，颇有种面冠如玉的感觉。江南的头发剪了，原来的自来卷变成了平头，一双桃花眼含笑，对粉丝很热情。
    123的车是后面才来的，应援的粉丝已经进场了，只有工作人员在侧门守着。周行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因为心情一般，单眼皮越发显得眼神淡漠。周行刚入行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哪场比赛，永远都是一个表情，没有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坐在台上以后低头换上自己的键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影子，乱刘海遮住了额头。
    双方都还在准备，台下突然一阵喧闹。
    周行抬头瞄了一眼，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侧过身子问叶飞遇：“咋了。”
    叶飞遇手上捧着一杯热咖啡：“不知道。”
    看台左下方的贵宾区被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周行把注意力放回到比赛：“也许是哪个大人物来看比赛了。”
    “你咋知道。”
    “没看见那么多粉丝拿着笔冲过去吗，不就是要签名？”周行摇摇头，“想当初咱也是被这么对待的人啊，现在感觉自己过气了。”
    “你……”叶飞遇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就这种为了躲粉丝，生生拖到临开场前20分钟才到比赛场馆的选手，他说自己过气了？
    周行不欲再与他斗嘴，指指电脑，示意他马上要进入banpick界面了。
    教练事先做过安排，周行状态不稳，所以今天的比赛以上中野为主，周行选了一个线上续航能力很强对线也不弱的卡利斯塔，叶飞遇为了保护他选择了又肉又有控制的泰坦。对面下路是赏金猎人加曙光女神。周行做了个要吐的表情：“老子打职业以来最怕两个英雄，一个是寒冰，一个就是f。贼能混，你越凶他越能混。混着混着，他就起来了。”
    叶飞遇深有同感：“我记得咱俩输过的比赛，十场有六场是输给寒冰。”
    “不。”周行搓搓手，“如果是线上输的，那十场有十场是输寒冰和f。”
    梁辰是今天的队内指挥，他年纪虽小，但成长很快。说话有条有理，“哥，你稳住，对面鳄鱼打不过我的。”
    梁辰的剑魔经常有亮眼的操作，他这么自信是有资本的。周行叹气：“唉，老子真是老了，现在咱家小辰辰长大了。咱要学会猥琐发育了。”
    叶飞遇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江南没有拿豹女蜘蛛，拿出了开团型的皇子。周行很少在比赛中遇到江南的皇子，“他这是发疯了么，突然换了个风格啊。”
    叶飞遇皱着眉头顶着小地图：“我觉得他会二级来下的，要不咱推了这波退后一点。”
    周行a掉第二波兵线的最后一个后排兵就开始往后撤，但是江南已经蹲在河道有五秒了，看到他们后撤的打算，闪现eq挑起来周行，曙光女神蕾欧娜接了一个e，周行被控到死，闪现治疗都没交出来。
    叶飞遇逃生到塔下，直接回城了。
    时间太早，周行身上连一把多兰的钱都没有，只能补了一个150的复用型药水。回到线上，对面f拿了助攻回家补了一个萃取，周行是连打架的欲望都没了，控线补刀发育，叶飞遇逮着机会就去中路游走。周行的发育太差，到了20分钟才勉强出了一个小弯刀和一个反曲之弓，还有一个攻速鞋。
    中路勉强打成平手，倒是梁辰的剑魔压了对面两级五十刀，多了三个人头。

 晚来天欲雪（4）

    比赛进行到27分钟的时候双方在大龙附近打了最后一波团战，江南的皇子大招框了四个人，除了剑魔，中野辅和ad基本没打出什么伤害就死了，梁辰一个人砍掉了对面双c，可惜皇子和上单的伤害也起来了，最后江南和上辅拿了大龙，推了水晶。
    周行的战绩是2杀6死4助攻。
    江南的战绩是2杀2死17助攻。
    让粉丝意外的是，第一场比赛结束后，123换人了，这在周行入行以来是第一回，第一回周行本人在场，被换下。替补ad年纪小，虽然没有那么凶，但是作为团队型ad，还是能打出该有的伤害。并且不压线，走位稳妥不激进。操作没周行那么亮眼，但是梁辰可以安心打穿上路，不用时刻找眼位tp支援。
    弹幕上不断有人说“oon是回来养老的么”“小ad厉害很多啊，首发，123管理层是打算吃屎么”“养老ad啥时候退役，这种操作，我上我也行啊”……沈明月一边看比赛，一边喝咖啡。语音频道里还有一个一起看比赛的，是她最近打小号认识的朋友，一个白金3的ad，一个很可爱的男生，他的id叫入夜微凉，所以沈明月简单地称呼他“微凉”。
    “oon今天的操作也太迷了，感觉最近要去守饮水机了。”微凉是周行的小迷弟，“不知道为啥，大神一谈恋爱就变菜，oon自从爆出新绯闻以后就日渐菜比啊。”
    “你是说他和那个小作家的绯闻么？”沈明月问的漫不经心。
    “是啊，你没看微博么，阮筠今天去现场看比赛了，还带了oon的应援呢。”微凉把图片发到沈明月的微信里，沈明月点开微信对话框，阮筠有点婴儿肥的脸上贴着“oon”四个字母，她坐在贵宾席，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周行。
    沈明月关了直播：“微凉，排位么。”
    “啊？”微凉惊讶，“不看比赛了？”
    “你不打我自己打了啊？”
    微凉属狗，狗腿的狗，“别别别，我打我打，你掉白银了我们就不能双排了。”
    沈明月的小号刚刚打到黄金1，id叫“我属猪八戒的猪”，但是微凉坚持叫她“珠珠”，说女孩子就像明珠一样，要被人保护着才好。
    微凉和周行一样喜欢vn，沈明月不太玩软辅，总是拿出泰坦机器人日女之类的硬辅，操作极其僵硬。微凉曾经建议她：“珠珠，你可以尝试玩玩露露娜美之类的，比较适合女孩子。”
    “老子不是软妹子！”沈明月嚎起来还是奶声奶气的，“老子都说了，那种英雄不适合我。”
    微凉把带她打排位称为“负重训练”，辅助动不动莫名惨死，对面ad突然多了好几个人头，如果换成路人，估计早就挂机了。微凉脾气好，不骂人，也不挂机，别人骂她，他偶尔喷回去，偶尔喷不赢就叫她快屏蔽。
    他俩打排位，十把或许要输六把，但是沈明月觉得挺开心，这个自己让自己觉得不太一样。
    他俩的排位毫无疑问输了，出来正好看见新闻，123让一追二赢了比赛，周行或恐稳坐替补席。还有新闻报道江南，江南输了比赛也没黑脸，据说是好事将近。沈明月认真看了看，有人爆料江南已经领证了，但是对象并不是巧克力。
    沈明月也有段时间没见过江南了，不了解他的私生活。但是巧克力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在江南出事的时候那么勇敢地站出来帮他面对舆论……没想到，还是没能走到最后么。
    还有一条新闻是关于周行和阮筠的。比赛结束后阮筠拦住了周行，她说：“我是为道歉而来的，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沈明月的男朋友……”
    “前男友。”周行面色无波。
    “对不起。”阮筠一着急就脸红，“要么我请你吃饭，我实在太过意不去了，把你牵扯到这种绯闻里。”
    “不用了。”周行一共说了六个字，转身就走。
    但是媒体只拍到阮筠红着脸站在他面前，他低头看她的那一幕。
    沈明月叉掉网页，跟微凉说了一声“休息了休息了，困死了”就下线了。
    微凉看了看时间，大白天的，困死了？

 晚来天欲雪（5）

    没多久j城入冬了，纷纷扬扬一场大雪，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寂。
    123的基地里倒是很热闹，阮筠又来给他们改善伙食了。
    阮筠对周行，现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周行面冷，她起初来总是会吃闭门羹，但她外向开朗主动，来的次数多了，周行没啥别的表现，队友和基地的工作人员却有点被感动。加上阮筠大方，动不动请大家吃东西，或者买些小礼物，不出一个多月，跟123上上下下都混的很熟了，小辈见到她就喊“阮姐”，长辈见到她就喊“阮阮”。她工作时间自由，捡到123不比赛的时候就来给他们做点好吃的，打扫打扫卫生，也不多纠缠，收拾完跟周行说一声“哥我走啦”，就拉上门出去了。
    叶飞遇看着忙进忙出的阮筠，用手肘顶了顶正在排位的周行：“哥，我看她……也还可以，起码对你很用心啊。”
    周行除了眼睛，哪儿都没动。
    “你说沈明月有啥好，任性矫情刁蛮，对你还不用心。”叶飞遇越说越起劲，“我看这个就不错，你认真考虑一下。”
    “老子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明天考核你现在峡谷还在大师分段你的钱够扣么？”基地里空调温度开的高，周行额头有些出汗，“你要是觉得这个好，你收下。你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也无所谓的，反正你养得起。”
    “你们在聊啥啊。”阮筠恰好走来，“阿飞要养谁啊？”
    阮筠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刀削面，“哥你尝尝，我学了好久呢，这跟咱j城的面口味也不一样哦，你试试吃不吃的惯。”
    她说话有种娇憨的味道。
    “阿飞，你自己去拿，就在厨房。想放什么佐料自己看着放。”
    叶飞遇举起双手：“ok，谢谢啊。”
    叶飞遇走路走得急，差点被绊倒。阮筠捂着嘴笑，手背上的面粉擦在了腮边，周行看她滑稽的样子难得笑了，“去洗把脸。”
    “啊？”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没事，我等会儿去。”
    梁辰拿下十连胜以后，受不了旁边这两人之间的气场，酸溜溜地端了面到楼上去吃。阳台上风大，呼呼地响，梁辰赶紧“吱溜”两口缓了缓。基地外的大门口有个人影一直徘徊，梁辰视力好，一眼就认出是沈明月。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发了个微信给她：等。
    咚咚咚下楼，一句话没说跑了出去。大家都在忙着吃东西聊天，也没人注意到他。
    梁辰随便套了一件大衣，浑身冻的哆嗦，门口的人果然是沈明月，她清瘦很多，脸色死白。梁辰把她拉到附近的便利店，一人买了一杯速溶咖啡，看她脸色稍稍红润一点，才问：“你来找哥，为啥不进去。”
    “不太合适。”沈明月很早就来了，听到阮筠在里面，所以没敲门。
    “那为啥也不走，外面不冷？”梁辰追问。
    “阿辰。”沈明月犹豫，“我如果现在出现，是不是会被很多人讨厌啊，好像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不知道。”
    梁辰和沈明月认识早于周行晚于江南，他年纪小只知道打游戏，不懂男女之情。
    沈明月右手轻轻摸了摸左手食指的戒指，梁辰认得那是周行送的，沈明月的神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工作有点忙。”沈明月淡淡笑笑，“我昨天碰到阿飞和阮筠了。”
    “在游戏里吗？”
    “嗯。在我对面。”
    梁辰想了想，昨天晚上打完比赛，阮筠在基地给大家做了一顿大餐，为了报答她，经理格外允许她在基地玩一会儿游戏。阮筠的峡谷资格号是买的，技术不太好，只能玩辅助，周行不乐意带她玩，把烫手山芋丢给了叶飞遇。叶飞遇在威逼利诱之下，确实带她打了几把。
    “吃你分了啊？”梁辰不太喜欢速溶咖啡，但是这个时候除了喝口咖啡，也不知道干啥。
    “嗯。”沈明月眼睛有点红，“我看那个号后来……和周行打了一把，周行玩的vn。”
    梁辰觉得自己要被咖啡呛死了：“那我不太清楚，我昨天晚上睡得早。”
    “阿辰。”沈明月突然抬头看着他，“我打算回南方了。”

 能饮一杯无（1）

    “你想好了么？”梁辰问。
    “嗯。”
    梁辰记得刚认识沈明月的时候，她的眼睛最有灵气，如今看上去，和j城的冬天一样，一片死寂。
    “我这段时间在一个杂志社上班，也遇到一些很有趣的人。不过说到底我的家在南方，我父母兄长都不放心我，我还是打算回去了。”沈明月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
    梁辰成熟了点，看得出她有话没说完：“你有什么话要托我带给哥的么。”
    沈明月沉默着，内心在挣扎。
    梁辰看她羽绒服很薄，“你这个衣服暧和么，要么把我的外套穿回去，我看你这个样子不太好，我不太放心。”
    沈明月抿抿唇，点点头，“那我回头快递给你。”
    梁辰脱下衣服递给她，看她穿上，“别难过，下次打峡谷你叫我一起，我陪你打。”
    沈明月听了这句话，眼泪“嗒”就掉下来了，“好。”
    “你放心，阿飞打不过我，哥也打不过我，我现在可厉害了。”梁辰很少开导人，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啥时候的机票，我去送你，我考到驾照了。”
    “阿辰……”
    梁辰是娃娃脸，不笑还好，一笑就露出一点稚气：“别太感动，在我心里，不管你跟江南也好，跟哥也好，或者谁都不跟，都不影响我把你当姐姐啊。”
    她强忍着哭意挤出一个笑：“来南方比赛的话告诉我，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会做菜，八大菜系都会一点皮毛，这几年长居于此，j城的家常菜，就像写文章一样，她都是信手能拈来。梁辰看她这个样子，或多或少心里觉得酸楚，“不然你等我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从便利店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周行原来宠着她，所以朋友都知道她素来怕冷，一冷就容易生病。梁辰不太会说话，但心里却是个很念旧的人，也不能轻易去接受新人。j城的冬天总下雪，但沈明月是这个冬天才觉得原来这么冷。
    新租的房子在杂志社附近，常常莫名其妙就不供暖了。空调开到三十度，还得放个电暖器在旁边，沈明月才勉勉强强能坐下来写东西。但是取暖器隔得近温度又高，大腿上被烤伤，留下了好长一段网状瘢痕。沈明月从小就爱长冻疮，前几年周行看的紧，到了冬天一天抹大半只护手霜，出门就戴着手套，也不用洗衣服也不用洗碗，一双手养的又娇又嫩。
    跟周行分手以后，沈慎言打过几个电话来问她，她支支吾吾不说清楚，沈慎言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又不肯回。沈慎言说给她在j城买个小复式楼方便她住，她也不肯要。沈慎言最后气的就差砸电话了：“你作，你就作！你什么都不要！你看你惨兮兮地留在j城到最后能得到什么！”
    沈慎言果然半个月不来电话了，沈明月发短信跟他告饶：四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啊，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买房子，以后我要嫁人啊对不对，你把买房子的钱折现给我，我现在可缺钱了。
    沈慎言没回她，过了会儿她收到银行短信，卡里还真多了一大笔钱。
    她一声惊呼吓到了微凉，微凉问：“咋了珠珠，发生了啥事。”
    她笑：“我跟我哥哥哭穷，我哥哥还真给我打钱了。”
    沈明月拿着沈慎言的钱去购置了一波零食，塞满了冰箱和家里的各个抽屉。她提着一大袋东西上楼的时候，手上的冻疮又痒又疼。她干脆停下来休息会儿，拿出手机刷刷微博，看到123的官博有更新：今天晚上改善伙食。
    图片的边角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沈明月认得那是阮筠。
    沈明月回到家里把东西收拾好，自己给自己涂了冻疮膏，没忍住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抽泣起来。
    他不是你哥了，你也不是他捧在手心的乖乖了。
    你以为你过得惨一点他就会心疼你么，你看，人家已经有了新欢，人家吃着好吃的，状态也在回暖，事业爱情双丰收呢。
    哭着哭着，沈明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能饮一杯无（2）

    半夜她果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地喊了两声“哥”，屋子里空荡荡的，她迷糊中想起这不是石雀湾，听说石雀湾的房子已经被卖了。而周行也不是她的哥了，周行和阮筠好像过得挺开心的，经常看到有粉丝留言问什么时候oon和阮阮会官宣。
    沈明月挣扎着起来，穿了外套打车去医院。
    挂了急诊，护士量体温，说是高烧，沈明月也没听清到底多少度。医生问有没有过敏史，她摇摇头，“没有。”
    她嘴唇泛白，浑身乏力。
    医生又问：“没怀孕，怀孕了有些药是不能用的。”
    这句话问的沈明月迟疑了好久，她确实有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但是她身体不好，经常这样，所以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医生看她迟疑，也不追问，“抽个血检查一下hcg。”
    挂急诊的人不多，但都有人陪，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交了费又去做检查，拿结果，最后又来看医生。
    医生一看化验单，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你多大年纪了？你这早孕都不是了，这个数值，你起码有两个月了。”
    沈明月不做声。
    “家属呢？”医生见不得年轻姑娘不爱惜自己，“家属没来？你发烧，怀孕，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沈明月还是不做声。
    医生无奈，也不敢随便开药，让她自己去药店买一盒婴幼儿用的退烧贴先试试看了。
    沈明月吞吞吐吐：“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把孩子拿掉么。”
    她一看到怀孕的单子，就知道是从英国回来的那天。她和周行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要这个孩子，甚至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周行。
    医生写病历的手停了停：“你最好……还是和孩子的父亲商量一下，而且你现在月份不小了，拿掉也有风险。”
    沈明月照医嘱买了退烧贴，回家又闷了好大几杯温水，盖着厚厚的被子睡了一觉，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感觉精神好了一点，才犹犹豫豫地出门去123的基地。
    谁知道刚到门口，就看见了阮筠。
    梁辰推了推她：“发呆干啥，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拿车钥匙。”
    沈明月摇摇头：“不用了阿辰，我自己打车就行。”
    梁辰知道她倔，她拒绝了，那必然就是觉得不需要。梁辰帮她紧了紧外套，“那要不我进去再给你拿条围巾？”
    “不用了。”沈明月有点流鼻涕，耸了耸鼻尖，“我走啦，谢谢你的咖啡和外套。”
    她走出几步，梁辰忽然又追上去，风雪太大，她眯着眼睛：“还有什么事吗阿辰。”
    “要不要我告诉哥你来过？”梁辰里面就剩一件毛衣，冻的微微发抖。
    “不用了。”她黯然，“来没来过，不太重要。”
    梁辰看她在风雪里越走越远，走到尽头拐了个弯才看不见。他想过去看看她打到车没，又冷的受不了。他转身想回基地，看到雪地里遗落了一只耳环，他捡起来握在手心，往基地跑去。

 能饮一杯无（3）

    梁辰推门进去，周行正在厨房倒水，“你咋出去就穿这么点，老子看你是略微脑瘫啊。”
    梁辰心虚，不敢反驳，跑上楼去翻了件衣服出来穿上，叶飞遇凑到周行身边：“每一回他这个表情都是心虚！”
    “那咋的，你是他媳妇儿啊，他心虚还能跟你有关系？”周行嫌弃到。
    阮筠正好收拾完，拿着包在门口换鞋：“哥，我走了哦，好好排位，加油。”
    “这么大雪，让oon送你。”经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边打车不好打，冻到容易感冒。”
    “是啊，让哥送你。”叶飞遇起哄。
    梁辰冷哼一声，“也还好啊，我看外面的士挺多，也没那么难打。”
    “没事没事，我自己走。”阮筠很会察言观色，周行没接话，她才不会开口要周行送呢，周行最不喜欢人家给他添麻烦了。
    刚一开门，一阵风刮进来，门口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叶飞遇吞了一口口水：“哇，今天的风真的大啊，哥，你还是送送，阮阮一个女孩子，真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周行神色有点松动，叶飞遇悄声补了一句：“关键她从咱这儿回去感冒，你欠她的可就更多了。”
    周行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我拿下衣服，你等下。”
    经理冲着阮筠挤眉弄眼，意思是“抓住机会哦”。
    周行穿了外套，上楼去拿车钥匙。123的煮饭阿姨看见阮筠的衣服也不厚，自作主张把周行挂在椅背的队服拿给她：“你把周行的衣服穿上，回头让他自己再带回来。”
    “对对对，穿上穿上。”其他人都在起哄。
    阮筠不好意思地套上，队服的后面用汉字和拼音分别写着“周行”“zhouxg”，和其他人的队服不一样的是，周行的袖口别着一个小小的别针，别针上是一个紫色的蝴蝶。
    周行下楼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在门口站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周行的反应，只有梁辰默默地进了排位。
    大家很失望，周行什么反应也没有，“走，我送你。”
    阮筠“哎，好”，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周行的车停在基地外的路上，从基地出来还要走一小段路。阮筠一直好奇地看着那个蝴蝶，周行问她：“你很喜欢这个蝴蝶么？”
    “不是，我觉得很奇怪。”阮筠嘟着嘴，“你不觉得这个蝴蝶，和队服不搭么。”
    周行犹豫了一秒，把蝴蝶连着别针一起取了下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阮筠笑：“你看，取了以后顺眼多了。”
    周行也笑：“这是我女朋友的东西，她性格不好，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私人物品。”
    阮筠的笑僵在脸上：“哥……”
    “你别这样，你还是叫我周行，或者oon。”周行好像下了决心要说出这番话，“阮筠，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真的受不起。”
    “我没有表白呢，你怎么能拒绝我。”她眼泪汪汪。
    “就是因为你没有表白，所以我拖到今天才说出这番话。抱歉啊，可能我处理的不够好，但是你清楚的，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
    周行打开车门，“上车，我送你。”
    阮筠忍着眼泪绕到副驾，看见置物架有抽纸，赶紧把眼泪擦干净。
    周行一路很沉默，阮筠也不敢开口。
    到了阮筠家楼下，周行停好车，“阮筠，以后别去我们基地了。”
    “我凭啥听你的。”
    “我不喜欢你。”
    “我不信。”阮筠倔起来，也很像沈明月，“你如果不喜欢我，怎么会跟我讨论白月光和朱砂痣，不喜欢我怎么会跟我一起吃小吃，不喜欢我怎么会听我谈诗词文学，不喜欢我怎么会允许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这么久？”
    周行震惊：“这些……就是喜欢你么？”
    “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么？”阮筠很少哭。
    “我信。”
    “你为啥信。”
    “因为我也对别人一见钟情过。”
    “是沈明月吗？”
    “嗯。”
    周行嘴唇很薄，人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他不一样，他太深情了，所以好像隔阮筠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
    “那年我二十一岁，她二十三岁。”周行很怀念，“她是我的白月光，也是我的朱砂痣。”

 能饮一杯无（4）

    他的话让阮筠感到绝望，旋即又笑了出来，只是有点勉强，有点苦涩。
    “你们毕竟已经分手了，不是么？”阮筠问。
    “我从来没说过我跟她分手了，只是外界的猜测而已。”周行眨眼的频率很有规律，看得出不是撒谎，“她让我有点伤心，我冷她一段时间，也让她尝尝什么叫伤心。但是哪怕我跟她不联系的这段时间，我没有跟你说过任何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话，对不对？”
    阮筠终于明白为什么朋友劝她别碰周行了，说这个男人在电竞圈出了名的绝情。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包容都给了沈明月。他可以对你礼貌，也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沈明月是他的逆鳞，任何想要取代沈明月的人，想要伤害沈明月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踢出自己的世界。
    阮筠抱着最后一点期待问：“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带我打游戏？”
    “因为经理说我不打就要我请大家吃夜宵。”他无辜的回答，“一顿夜宵好几百呢，我得存钱娶媳妇儿。”
    阮筠盯着他看了半分钟，转身打开车门下去了。周行见她进了楼道，调转车头缓缓开了出去。
    回到大马路上，周行觉得浑身轻松，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少女情怀也好，处心积虑也好，他都不想去探究，他忽然想起他的乖乖，最喜欢这样的大雪天了，但是这样的天又冷，她容易感冒。
    前两年的冬天，石雀湾的屋子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充满烟火气，她爱喝酒喝茶，他就在露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让她可以坐在那里喝，宽大干净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夜景。他在一边打排位，她偶尔说要学技术，但总是学不到两分钟就没了耐性，她也时常抱着笔记本跟他打大乱斗，或者两个人坐在一起打小号。周行给她配了一台很少女心的电脑，俩人同一款键盘同一款鼠标，只是她的显示屏是粉色的，周行的显示屏是黑色的。她技术差，起初死的次数比周行杀的人还多，后来慢慢进步了，脾气也大了，动不动指挥周行撤退或是去游走，周行如果不听，就是一串问号追着走。
    下雪的时候石雀湾很安静，路上基本看不见人。她煮一壶酒，给周行讲解唐诗。她说：“白居易最爱交朋友，你看，元稹是他的好朋友。刘禹锡也是他的好朋友。他还有一首诗是写给另一个好朋友的，叫《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跟白居易做朋友一定很幸福，他可太会过日子了，又会审美。”她说的那一串人名，周行都不认识，只知道白居易，她喜欢白居易，所以提的多。
    她怕周行听不懂，就解释：“这个诗就是说大雪天能跟你喝一杯酒么，那是我很期待的一件事。”
    周行转身从酒柜拿了一个杯子来，往她面前一放：“给老子满上！”
    沈明月轻声掩嘴一笑：“我这是绍兴黄酒，你拿个红酒杯来干嘛，哥，没文化，就多读书。”
    周行不管那么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嗨，你这酒很一般啊。”
    “黄酒后劲足，你趁着酒劲没上来，快把你这最后一把排位打了。”沈明月笑起来又温柔又美丽。
    周行觉得后劲没来自己已经醉了。

 能饮一杯无（5）

    这场雪下了好几天，阮筠果然也好几天没来了。
    周行乐得清闲，打了一下午排位有点饿，自己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他翻箱倒柜声音贼大，梁辰被惊得频频回头，忍不住抱怨：“哥你声音小点，我被你吓死了。”
    周行看他得屏幕果然是黑白的，嘿嘿一笑，“菜就菜，甩锅都甩到厨房来了，咋的，欺负我一个替补ad是不？老子当年也是风光过的啊。”
    最近首发的ad小枫握着鼠标的手抖了抖：“哥，我给你煮个面，我厨艺还行的。”
    周行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我跟他开玩笑呢，你紧张个啥，最近表现不错啊，你看前天那个vn，不错不错，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小枫觉得今天的椅子上扎满了钉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叶飞遇含着棒棒糖，说话不清不楚：“阮阮不来咱基地以后，感觉基地一股基情，你看咱哥，当年多么玉树临风，多么风度翩翩，再看现在，这头发，这拖鞋，这一身睡衣……阮阮不来，哥身上最后一点文化人的味道也没了。”
    “别胡说啊。”周行嘴里夹着叉子，手上端着泡面，“老子是有文化的，但是和阮筠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哥你为啥拒绝阮姐啊。”中单不解。
    “有些人呢，她是不错，但你就是没感觉。”周行埋头吃泡面，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叶飞遇嘴贱，明显不肯结束：“有些人倒是有感觉，就是……没联系啊。”
    周行踢了踢他的椅子，“闭嘴！”
    梁辰听他们说起沈明月，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悄悄发了个微信给沈明月：什么时候走决定了没？
    过了十分钟沈明月才回：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走的时候告诉你。
    梁辰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没有再多问，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他。沈明月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又加了一句：阿辰，那天我掉了一只耳环，你看到了没？
    梁辰伸手摸了摸，没摸到，又把袋子翻出来，还是没有。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又把另一边的衣带翻出来，还是没有。
    他满脑子汗水，想不起来自己丢在哪里了。
    这时候小枫突然转着椅子过来了，伸出一只手：“辰哥是在找这个么？”
    小枫声音大，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伸出的手，手掌上一只孤零零的耳环，珍珠在室内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温润无比，周行恰好吃完最后一口泡面，眯着眼看了看，又看向梁辰：“她什么时候来过？”
    梁辰觉得嘴唇有点干，伸出舌头舔了舔：“啊，你送阮筠的那天。”
    “什么时候？”周行提起沈明月，就像换了个人，又冷静又理智。
    “你……你和阮筠在吃刀削面的时候。”
    周行想起来那天梁辰从外面跑回来的场景，当时叶飞遇还说他那个表情明显就是心虚。“她来找你的？”
    “咋可能！”梁辰咋呼道，“她来找你的！”
    “那你为啥不告诉我？”
    “她不让我告诉你，她……她知道阮筠在。”梁辰觉得自己很无辜。
    周行猛地冲过去揪住梁辰的领子：“你他妈难道不知道我找不到她么？你不知道我爱她么？你不知道她误会了我和阮筠么？”
    大家没有见过周行这样发脾气，梁辰却脸色都没变：“哥，你真的找不到她么？只有她误会你和阮筠么？你如果爱她，会不知道她在门外徘徊那么久而吃着别人煮的刀削面么？你送别人回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冒着风雪来了又走？”
    梁辰推开周行的手，站起来，梁辰这两年长高了，能够平视周行了，娃娃脸上显出不太相符的成熟：“你想办法委婉地拒绝阮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明月姐？你们怕阮筠被风雪冻感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明月姐？我见了她，她气色很差，说打算回南方了。”
    梁辰拨开挡在面前的周行，绕过看热闹的叶飞遇，和发呆的其他人，走到楼梯口，停下来，“哥，你见过明月姐长满冻疮的手么？”
    周行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天打雷劈，好像就是他这个时候的感觉了。
    原来那天沈明月来了，那么大的雪，她没买车，怎么来的啊。她长冻疮了？她知道阮筠在里面煮刀削面？她是不是每一条123官博的内容都看了？那她真的伤心了啊。
    周行只是想让她学会珍惜自己的，没有真的想伤害她。
    石雀湾的房子过了两天他就打电话给中介说不卖了，他看中介支支吾吾，主动提出藤椅送他了。每周都会有家政去打扫，虽然没有她的东西了，但是房子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周行回去过两次，是为了重新种点花草藤蔓，沈明月喜欢房子有生气，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怕虫子。
    周行把她的字卷起来收进了抽屉，怕落灰。又把手机里她的照片洗了两张用相框框好挂在墙上。沈明月爱拍照，又上镜，随便一张都是大片。周行会拍照，会找角度，周行说，爱你的人会知道你哪个角度比较好看的。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沈明月故意为难他：“那我哪个角度好看啊？”
    “那我家乖乖当然哪个角度都好看。”他一边看手机里的照片一边回答。
    沈明月跳到他的背上：“算你会说话，哼！”

 蓬山此去无多路（1）

    梁辰在楼上鼓捣了半天，自己又下来了。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在位置上排队等着进游戏，叶飞遇把周行拉到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两罐可乐，一人一罐，靠着橱柜聊天。
    叶飞遇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周行看都不看他，“老子看你疯了，对不起啥对不起。”
    “我一直觉得沈明月配不上你，所以我总是撺掇你考虑考虑别人。但是感情的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这些旁边人，又懂什么。”叶飞遇笑起来一口牙齿又整齐又干净，“其实想想，沈明月除了磨唧了一点，别的都不错。谁年轻时没爱过两个放不下的人渣呢，我也不能因为她曾经那么放不下江南，就一辈子阴阳怪气对，万一以后你俩成了，我还得叫一声嫂子呢。”
    周行跟他碰了碰可乐罐，“随缘。”
    说是说随缘，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找她。沈慎言两周以前就发短信告诉了他沈明月的地址，他不去，他以为自己再忍忍，沈明月肯定会委屈巴巴地回来的，或者他再忍忍，再委屈巴巴地出现在沈明月面前，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沈慎言给的那个地址，周行找人问过，靠近开发区，交通不太方便，供暖时常出故障，有一天半夜，周行排位三连跪，心情很糟糕，拿着车钥匙就出门去了沈明月楼下。
    零零散散有一些窗户还亮着灯，他不知道哪一个会是沈明月的家。他下车靠着车前盖点了一支烟，j城昼夜温差大，他就穿了一件队服，风一吹打了个哆嗦，那天有一弯月亮，周行地理不好，不知道这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他只知道月光清冷，像极了沈明月常穿的睡衣。沈明月的睡衣家居服，都是纯白色的，但她皮肤白，身材好，穿着仙的不得了。
    一支烟抽完，他感觉心情好多了，钻进车里一溜烟又回了基地。
    沈慎言的短信措辞很生硬：你如果不能好好照顾她，我近期就抽空来接她。
    周行和沈明月还没那么熟的时候就知道她有一个堂兄，是商场新贵，出身名门，却不依赖家族，自己打拼出了一番事业。周行也知道江南出事的时候是沈慎言出手相助的，沈慎言给江南一个选择的机会，可惜江南让他很失望，江南并没有选择回头。或者说，江南来不及回头了。
    沈慎言对沈明月很好，两个人都是独生子女，所以虽是堂兄，胜似亲兄。沈明月的事，会跟他的工作安排一样，每天出现在他的日程本上。沈明月很看重沈慎言的意见，她知道兄长为家族付出很多，也为自己付出很多，内心又惭愧又感激，周行要想娶沈明月，必然是要沈慎言点头的。
    周行琢磨了好久才回沈慎言：大哥放心，她永远是我的掌中明月。
    沈明月毛病多，矫情做作，沈慎言当然清楚周行在这段感情中的付出和忍让。有些话点到即止，小两口闹矛盾，他一个做哥哥的插手太多反而不好。
    周行见沈慎言没再回复，也就明白沈慎言的意思了。他战战兢兢地先存下了未来大舅子的私人手机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视线可及之处。叶飞遇见他狗腿的样子讥讽道：“谁短信啊，我哥紧张成这样。”
    “大舅子。”周行撇撇嘴，“等你以后遇到想结婚的人了，你就明白我现在为啥这么紧张了。”
    叶飞遇一听是沈慎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继续打自己的游戏。

 蓬山此去无多路（2）

    周行和叶飞遇一罐可乐正要喝完，煮饭阿姨从小门走过来，“周行，有人找。”
    周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七点四十，外面天已经全黑了。他穿着拖鞋顶着一头乱发，手里还有一点没喝完的可乐，走到门口。
    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阮筠。
    她两只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看着周行，也不敢说话。周行皱了皱眉：“你这大晚上的来有啥事儿么？”
    “对不起。”
    周行半个小时内听了两次对不起，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知道你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是……”她说话带着哭腔，周行发现她头发剪短了一些，耳朵上的大大的耳环换成了一粒小小的珍珠，“对不起周行，我真的很想见你。”
    周行盯着她的珍珠耳环发呆，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啊？你说啥？”
    “我说对不起周行，我真的没办法不来见你。”阮筠哭的时候有点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你骂我，我就是不要脸了。”
    叶飞遇听到了动静，探出个脑袋来：“哥，要我帮忙送她回去不？”
    周行挤眉弄眼地让他赶紧走，“阮筠，你很优秀，我不配。”
    周行发“好人卡”发的相当不走心，阮筠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他已经把那个蝴蝶又别回去了，暗黑色的，在灯光下一闪一闪，阮筠看着蝴蝶，就像看到无处不在的沈明月。她发狠地扯掉丢在地上：“我很优秀对么，那你跟我在一起啊，你也很优秀，咱俩不正好么？”
    周行不发一语地捡起蝴蝶，拍了拍灰，把它别在胸口。
    “我让阿飞送你回去。”
    “我不要。”
    “阮筠你是个成年人了。”
    “对啊，我是个成年人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情绪有点激动，周行手足无措，“你别这样。”
    她忍了好几天，终于见到周行，此时情绪已然崩溃，她放声哭，声音大的整个基地的人都来看热闹。周行不喜欢被人围观，挥手把围观群众都轰走了，原来她动不动来给大家做吃的，打扫打扫卫生，这回门也不能进，她越发觉得委屈，哭的喘不过气。周行从旁边的窗台上拿了包抽纸递给她：“先擦擦。”
    她见周行愿意跟她说话了，接过纸巾，擦了眼泪鼻涕，红着眼睛：“送我回去行不行。”
    “阿飞送你。”周行想拒绝。
    “就要你送。”
    周行对阮筠心里还是很愧疚的，他如果早一点说明白，她可能也不至于陷得太深。他利用阮筠刺激沈明月，才害的人家以为有机会。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但是他觉得这个时候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
    他丢了可乐罐，“阿飞，我用你车啊。”
    叶飞遇的车钥匙就在门口的鞋柜上，叶飞遇人没来，声音来了：“随便用随便用。”
    周行还在换鞋，梁辰接了个电话，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了出去。他看上去很急，把周行和阮筠都吓了一跳。周行扯着嗓子喊：“阿辰你他妈穿个外套啊。”
    外面刮大风，梁辰只套了件加绒的卫衣，他跑的有点快，十秒不到就出了基地了。
    周行见叶飞遇走出来：“他咋了，这么火急火燎去干啥呢。”
    “不知道，就听他接了个电话，问了个啥哪个医院，然后就这样了。”叶飞遇在啃苹果，“可能家里亲戚或者朋友生病了。”
    周行“哦”了一声，“阮筠，走。”

 蓬山此去无多路（3）

    周行送了阮筠，回到基地，梁辰还不见人影。叶飞遇见周行进门，瞬间从位子上弹起来：“哥你可回来了。”
    “咋了。”周行觉得气氛不太对。
    “别换鞋了。”他匆匆忙忙又拉着他往外走。
    “咋了你说啊。”周行听阮筠哭了一路，脑子嗡嗡的，“老子现在脑袋嗡嗡的，全是女人的哭声，你先说清楚要老子陪你去干啥。”
    叶飞遇不肯说，只一味拉他往外。
    叶飞遇让他坐副驾，自己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周行一脸不解：“你干啥，哪个妹妹受伤了？老子不陪你去解决感情纠纷啊。”
    “你上车，上车我跟你说。”叶飞遇急的要死，又不敢这会儿告诉他。
    周行上车系好了安全带，叶飞遇皱皱鼻尖：“阮筠用的啥香水儿，阿嚏……有点呛人啊。”
    周行嗤笑：“老子不用香水的，搞不清。”
    他不用香水，他只认识宝格丽的甜心宝贝，沈明月唯一用的一款。她嫌弃他的时候也偶尔给他喷一点，顺便给他科普：“喷耳后和手腕就行了。”
    周行问：“那我看阿飞咋总是上上下下喷个遍。”
    “那他不是暴发户就是乡下人。”沈明月说话偶尔有点恶毒，存心刻薄叶飞遇，“哥我跟你说，阿飞这种渣男，早晚遭报应。”
    对于叶飞遇广撒网的行为，沈明月非常不齿。一再告诫周行千万洁身自好。周行举手投降：“我这么深情专一的男人不多了啊，你可别冤枉我。”
    “哦？”沈明月正在喝牛奶，嘴角留着一点奶渍，“那咋知道啥会所的八号妹妹按摩手法最好的？”
    周行噗嗤：“你记性咋这么好啊乖乖，但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我就是去正经按个摩。”
    沈明月翻了个白眼表示并不相信。
    周行记得沈明月翻白眼的时候特别可爱，睫毛又长又弯，像假的。她爱用的香水他也记得，他分不清什么前调中调后调，他只记得是清清淡淡的香味，干净简单，像沈明月本人。
    叶飞遇余光瞄见他又在发呆，犹犹豫豫：“哥我跟你说个事，你要冷静点啊。”
    “说。”周行大概猜到跟沈明月有关。
    “阿辰……哦不是，沈明月……”叶飞遇吞吞吐吐的，实在不敢说。
    “怎么了。”周行心里做了最坏的准备，她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是不是住院了，要动手术，所以阿辰才那么慌张地赶去。
    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自己，她很生气很生气，会不会以为他真的不要她了。
    她的冻疮好些了没，她气色怎么样。
    周行想了好多种可能，没想到叶飞遇的话比他想的所有可能都要坏。
    “沈明月流产了。”
    周行蓦的转过来：“你说啥？”
    “沈明月流产了。”叶飞遇卯着胆子，“哥，你应该不用问是谁的。”
    好半晌，周行才颤抖着沙哑着问了一句：“她是自己去打掉的么。”
    “是意外。”叶飞遇空出右手来把自己手机递给周行，周行看见梁辰和叶飞遇的聊天记录，也看见梁辰转发的他和沈明月的聊天记录，还有两张照片，沈明月已经到医院了，面色惨白睡着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耳环也取了，耳朵上干干净净的。周行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下子眼眶就红了。
    当初说要宠一辈子的。
    对不起啊乖乖，我食言了。
    但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蓬山此去无多路（4）

    沈明月是凌晨一点多醒的，病房里亮着微弱的光，能听见走廊上有值班的护士在细细叮嘱病人家属要注意些什么，还有护工打扫卫生，和医生配药的声音。她有点饿了，挣扎着想起身看看柜子上有没有什么吃的，抬起半个头，才看见床尾有人趴着，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沉。她呆了两秒，轻轻用脚踢了踢：“喂，你在这里睡觉啊？”
    那人被惊醒，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啊？你要什么？”
    他双眼通红，显是没睡好，一头乱发鸡窝一样，胡子拉碴，身上就一件队服，里面的单衣胸前别着的别针她有点眼熟，细看才认出是她发带上的蝴蝶做成的。
    周行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哪里不舒服，着急地又问：“你咋了，是哪不舒服，要什么，我去叫医生好不？”
    她摇摇头：“我有点饿，你给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好多天没听见这个声音了，又柔又软，又不过分瘆人。沈明月不会撒娇，但说话总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自美自持不自知，周行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了。
    周行听见她说饿了，不是哪里不舒服，才松了一口气。绕到另一边的床头柜，打开抽屉，里面有梁辰买回来的牛奶和八宝粥，周行怕她刚流产不能吃冷食，专门让叶飞遇去买了一个电水壶放在这里，烧了一壶开水，隔水加热，牛奶和粥都温热了，才拿给她。
    她靠在枕头上玩手机，周行把灯光调亮了一点：“乖乖，小心伤眼睛。”
    她没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玩。
    他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她喝粥，她也顺从地张嘴，只是不说话。喝完他问：“喝点牛奶？”
    “不要。”她有点撑了，微微打了个嗝，“我吃饱了，你自己喝了。”
    她一句话说了好多个字，周行开心的不得了，“那我把枕头拿开，你躺下休息。”
    “不要，我睡不着了。”沈明月冲着他晃了晃手机，“我在跟我四哥聊天呢，我四哥说等我好了就来接我。”
    周行的笑有些尴尬，他靠着床沿坐下：“等你好了再说，现在少胡思乱想。”
    他有些强迫性地按着她躺下，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过了会儿周行听见沈明月的呼吸沉了，知道睡过去了。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点了一支烟，他近来烟瘾很重，想她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抽。刚吸一口，又怕烟味呛到她，赶快摁灭了丢尽烟灰缸里。
    他没想过沈明月会怀孕的，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已经非常自责了，不知道有什么立场阻止她走。
    沈慎言的话犹在耳边，照顾不好她，自有家人照顾。但是要怎么能接受没有她的余生呢。阮筠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不是她。她放不下江南也好，认真爱周行也罢，周行总归都是爱她的。
    沈明月有段时间喜欢读《花间词》，他也跟着受了点熏陶，听过不少动人的句子。有一回她读到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弃，不能羞。他听不懂，沈明月总会做一点浅白的解释，“就是一个女孩子去春游，对别人一见钟情了，就说想嫁给他，就算将来被抛弃了，我也不会觉得是羞耻。”
    她说话的时候他刚在塔下被人击杀，回头笑：“就跟我这样是，哪怕将来被你抛弃了，也不后悔今日所有的付出。”
    “呸，不要脸。”她笑得打滚，在藤椅上滚成一团。

 蓬山此去无多路（5）

    沈慎言来的挺快，第二天中午就到了。
    这是周行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穿的比报道上的要休闲，一身运动装，头发不长也不短，皮肤干净，沈明月和他长得很像，两人鼻子都很挺，都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沈明月见到沈慎言，难得放娇，嘟着嘴瞪着眼：“哼，还说会第一时间来，这都多久了。”
    还有个青年男子陪同沈慎言来的，看上去和沈明月很熟。他无视周行，在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沈明月的脑门：“你不得了啊，悄悄在j城呆了几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沈明月皱眉：“我病着呢，你下手轻点。”
    沈慎言瞄了他们俩一眼：“有外人在，注意点。”
    他对着周行伸出手：“我是沈慎言。”
    “周行。”
    周行两天没回基地了，衣服没换，头发没洗，对比下来，他尴尬极了难堪极了。沈明月垂眸装作看不见，沈慎言对周行礼貌笑笑：“你先回去，我们照顾她就行了。”
    周行低着头，等了十秒，沈明月没说话，他勉强笑着点头：“好。”
    他欲言又止，想交待沈明月两句话，又觉得不太合适。拿起沙发上的队服往门口走。
    “喂。”沈明月还是没抬头，“你等等。”
    “啊？”周行呆在原地。
    “我想喝牛奶，你给我热一点。”沈明月抿唇，“四哥，你什么时候走？”
    沈慎言眯眯眼：“我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你呢？”沈明月问，“你不用工作啊？”
    沈明月招手让周行过去，“这是我姨妈的儿子，我的表哥，他只是在j城有一点生意，并不是j城人。”
    周行赶紧伸出手：“表哥。”
    青年男子冲着沈明月挤眉弄眼：“你可以的啊，这么快就放过他了？我和四哥路上还在说要给他点苦头吃呢。”
    周行默默倒了两杯茶：“四哥，表哥，喝茶。”
    沈慎言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慵懒地伸开：“医生怎么说，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你先喝茶啊，人家拿着多累。”沈明月嗔怒，“你们也别真让他难堪啊。”
    “就你没出息。”沈慎言责备道，“他这么久怎么对你的，你就一点也不生气？现在都玩儿到医院来了，也不怪他？”
    周行赶紧点头认错：“都怪我，都是我的问题，哥哥教训的是。”
    沈明月为他辩解道：“感情嘛，两个人都有问题的，我自己之前也做的不好。以后我们会成熟一点的。”
    沈慎言跟郭守御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女大不中留”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人道海水深（1）

    沈慎言和郭守御呆了整整三个小时，周行鞍前马后端茶递水伏低做小整整三个小时，等到送走了这两尊大神，他才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望着关上的门足足发了十秒的呆。沈明月笑出声：“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周行揉了揉乱发：“啊，你四哥好恐怖啊。”
    “有什么恐怖的。”沈明月气色比昨天好许多，“你过来。”
    她拍了拍床沿，示意周行过去坐下。周行依言坐在她腿边，“乖乖，你现在舒服一点了没，肚子还疼么，要不要叫医生再来看看。”
    “不疼了。”沈明月抓着他的手，“哥，对不起，以前我太任性了，也不懂得珍惜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以后我会改的。”
    周行没想过沈明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乖乖，不怪你，都是我不好。”
    她柔柔一笑：“是我不好，我早该放下过去了，我跟江南有缘无份，命运如此，太执着反而得不偿失。哥，那你呢，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对别人动心啊？”
    她其实想问，阮筠那么好，你有没有一点动心。但是沈明月不敢，她看上去活泼开朗，实际上自卑到骨子里。她问的委婉又含蓄，问的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周行举起手到耳边：“我发誓，我，周行，绝对没有对除了沈明月以外的任何人动心。”
    她把他举起的手打开：“我可不想看见你来日真的天打雷劈，就算真的动过心，我也不要你天打雷劈。”
    周行靠近一点把她搂进怀里：“我真没有。之前我虽然没回你消息，但你的每条消息我都看了。阮筠和你很像，但我能找到更多她和你不像的地方。比如你哭的时候不爱出声，她哭起来就很歇斯底里，比如你的耳环都比较简单，她的耳环大都比较夸张炫目。”
    “哦？”沈明月瞪着他，“你观察得挺仔细啊？”
    “不不不。”周行赶紧撇清，“就是一个人特别想要跟我在一起的话，我就会不自觉地把她拿来和你比一比，许多人都说她比你好，但我从来没有过要跟她试着开始的念头。”
    周行看沈明月额头上有汗，从床头柜上的抽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干：“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原来其实不太懂，后来我有点明白了，可能就是我看到月亮会想到你，听到雨声会想到你，外面有大风雪，我既会担心你受冻，又会担心是不是有人陪你吃火锅喝酒聊天，看到一只珍珠耳环，我能想到它戴在你耳上时你整个侧脸的光泽和笑起来的时候柔和的弧度。”
    周行很少说情话，一般开口都是“老子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了”，或者“你给大哥多吃点啊，你看你瘦的皮包骨似的”，这回说了这么长一段，沈明月心里相当受用。
    周行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以前我们错过的很多，以后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去错过了。”
    沈明月幅度很小的点点头，“哥，对不起，我没想过流产的，我都想悄悄生下来然后吓你一跳，看你还敢不敢跟什么云什么风在一起。”
    “那我指定不敢啊。”周行抱着她，心里很踏实，“那等你好了，咱回家好不好。”
    “你不都把石雀湾卖了么。”
    “你咋知道啊。”
    “我有内奸。”沈明月笑的很狡黠。
    “那你内奸不咋滴啊，难道没告诉你房子没卖掉？”周行怕她坐久了不好，把她靠着的枕头拿开了两个，“就是那套藤椅被黑心中介黑走了。”
    “啊。”沈明月惋惜，“那可是我磨了人家很久才低价买回来的。”

 人道海水深（2）

    第三天，医生给沈明月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以后，通知她可以出院了，回家继续观察，一周后复查就行。周行拽着医生不放：“她真的可以出院了啊？不用再住两天么？我看她好像不太能出院的样子。”
    医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话多的男人，问沈明月：“这是你家属么？”
    沈明月点头：“嗯，是。”
    “这还没你弟弟大？”医生说的是梁辰，“你这小问题，检查过了，胚胎组织排出的很干净，不用清宫，回家后好好休息，最好卧床几天。等下次例假结束来复查。”
    周行被医生无视，又被医生鄙视，讪讪地站在一旁听着医生的叮嘱。沈明月没什么要收拾的，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她拿了衣服就可以走了。沈慎言和郭守御开着车在楼下停车场等，沈慎言坐在后座，周行觉得这个未来大舅子有些不好说话，把沈明月送到后座以后，自己绕到副驾。正在系安全带，郭守御侧过来露出大白牙：“周行，我开车啊？”
    周行又赶紧解安全带：“我开我开。”
    郭守御把他按在位置上，他隔得太近了，周行被他的一口大白牙炫的有点眼花，他挑挑眉：“哈哈哈，我说，我开车呀。”
    “啊。”周行呆，“那……那你开？”
    郭守御在北方长大，与周行一般高，手指同样修长，一件黑色的衬衫挽了半截袖子，周行穿的恰好是一件白色的毛衣，怎么看怎么没有郭守御气场强。叶飞遇听说周行被两个大舅哥刁难的事以后无情嘲讽：“那就不是啥衣服的问题，就是你想娶人家妹妹，所以你只能做小伏低。嗨，像我，就没那种苦恼。一般都是人家哥哥恨不得打死我，毕竟人家妹妹都为了我要死要活的。”
    周行翻了好几个白眼：“咋的你还光荣是不，以后你真遇到你想娶的人了，你这些黑历史我看你咋收拾。”
    叶飞遇哈哈大笑：“嘿，今朝有酒今朝醉，等我真想结婚了，我再改邪归正啊，浪子回头就是我。”
    沈慎言工作忙，见沈明月身体没有大碍，周行也对她很真心，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在j城短暂停留过后就飞回南方去了。沈明月仗着自己刚小产，关着门作威作福，石雀湾里只见到周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身影。
    123俱乐部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周行到底什么时候回去训练，粉丝也很担心周行的位置彻底不保，周行自己倒很看得开：“老子年纪大了，早想退役了，要不下个赛季给我除名了算了。或者不续约了，我退役，不打职业了。”
    小枫的微信一条接一条：哥，你啥时候回，马上季后赛了。
    哥，我感觉我不行啊，你快点回。
    哥，大家好想你。
    哥，你的粉丝已经要给我寄刀片了。
    哥，求求了，放过孩子，我不行啊。
    周行一面看微信一面看炉上的粥一面吐槽，“这个小枫，今年马上就17了，咋天天没事盼着我回去，你说他咋一点梦想也没有。”
    沈明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还小，可能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你们队压力太大了。”
    “老子都25了，人家到我这个年纪都退役了。”
    沈明月咳嗽了一声：“嗯？”
    “不是，我，我都25了。”周行从琉璃台上放着的温水壶里倒了杯水，拿过去递给沈明月：“乖乖，我认真的呀，你看整个圈子有几个我这么大的啊，我真的想退役了。”
    “你多大啊你就老了。”沈明月不耐烦地丢了个抱枕砸他，“那我是不是算‘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了？”
    周行猛眨眼睛，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啥意思？”
    沈明月叹口气，继续追剧。
    周行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哎你说啊，你刚才那个什么山人命的，啥意思？”
    沈明月挤出一个笑：“苏轼说，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我这看了看，我哥，周行，联赛第一ad的oon，是个不忠不孝不友的人啊。”
    “你别欺负我没文化，你这最后一句骂我我听得懂的好不好。”周行闻到粥好像要糊了，赶紧站起来，“但是《出师表》我知道的呀，初中学过。什么临危受命什么的。”
    沈明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人道海水深（3）

    在小枫的苦苦哀求和管理层的电话轰炸下，周行终于回去了。
    小枫年纪小，状态不稳，有周行在他会比较安心。沈明月身体见好之后，为了让周行安心排位，她迅速搬回了石雀湾，每日早中晚三餐做的又美味又营养。周行怀抱媳妇儿，吃香喝辣，状态能不好么。不过半月，已经重新回到韩服前一百呢。
    沈明月端来牛奶，周行正在选英雄。他回头问：“乖乖，想看我玩谁。”
    沈明月看了一眼屏幕：“你咋排的打野啊，你存心掉分啊？不想回去打比赛就直说，打野位掉分是啥意思啊。”
    她跟他在一起久了，说话一股j城的口音。
    周行瘪嘴：“看不起谁呢，我原来是我们队的替补打野好。”
    “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替补啊？”沈明月看他喝了牛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削梨，“那你给我玩个赵信，嗨，我原来刚玩游戏的时候可讨厌这个英雄了，动不动把人挑起来，伤害还高。你会玩不？”
    “那不是有手就行。”周行指指点点，“梨，别分！我不吃！”
    沈明月削梨的手停在那里，“你不吃我削你！”
    周行挤眉弄眼：“你这跟谁学的北方话啊，我吃我吃，但你别分，我就一整个吃。”
    “20来岁的大男人，咋这么迷信呢。”沈明月没好气地削好丢在盘子里一整个扔给他，“第一ad，求求了，赶紧回去比赛，一天到晚做家庭煮夫的意义在哪儿啊。”
    “唉啊，媳妇儿嫌弃啦，赶我回基地啦。”周行买了装备往外走，“你看，人家都说难得，居然见到oon哥的打野。”
    “人家想说倒霉不好意思说罢了。”沈明月懒得看他，抱了本书去阳台上坐着，j城的冬天风真大，没一分钟，她又灰溜溜地进屋。
    周行不回头：“这会儿不觉得石雀湾好看了，你倒是在阳台上多坐会儿啊。”
    沈明月盖着毯子斜躺在沙发上：“也忒冷了，啥天儿啊。”
    周行咬了一口梨：“能不能好好说普通话，别怪腔怪调的。”
    过了两分钟没听见有回复，他趁被击杀了回头看，沈明月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周行摇摇头，无奈地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丢到了隔壁卧室的床上。她手里还握着手机，一闪一闪的，有消息。周行瞄了眼：珠珠，你是不是睡着了，啥时候打游戏啊。
    珠珠？哦，周行想起来了，这是她那个白金小ad。
    第一ad酸溜溜地把手机放回她手中，盖好被子，滚回二楼电脑房排位去了。

 人道海水深（4）

    春节前的最后一把比赛，周行作为首发ad出场。时隔许久，粉丝终于看见正牌女友沈明月出现在现场，高举着周行的应援牌。123的下路选出了霞洛，周行对叶飞遇的洛一向是嗤之以鼻，选完英雄进游戏的时候，周行搓了搓手：“阿飞你不会演我，你到底会不会玩洛啊，是不是看见我首发了，你又想给我演到饮水机旁边去？（守饮水机是lpl的一个梗，意味着替补）”叶飞遇哼了一声：“我要演，那我指定是陪你一起去守饮水机啊，你没看见老板新买了个辅助回来啊。美其名曰培养新人，谁不知道是信不过我。”
    叶飞遇对老板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叨叨不休的像个怨妇。周行隔着中野对着梁辰眨了眨眼：“快看快看，阿飞这样子，是不是很像那些被他伤害过的无辜少女？”
    “像你……”叶飞遇琢磨了一下，他打不过周行和梁辰，生生地把要出口的那个“妈”字憋了回去。
    周行摇摇头：“素质，素质啊！我家乖乖说了，职业选手也算公众人物，素质很重要。”
    “别叨叨了，进游戏了。”叶飞遇想岔开话题，“哥你说对面会打一级团不。”
    “不知道。”周行实话实说。
    打野在语音里没忍住笑了一声，周行疑惑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木头你咋了，咋还笑出声了。”
    木头小心翼翼的：“我想说，哥好像只了解江南的打法，别的队伍哥都不太关注啊。”
    “情敌嘛，嗨。”叶飞遇逮到机会反击了，“不过还不错了，毕竟哥赢江南的次数，比输的次数要多。哎，现在我们小月月也回来了，哥这把比赛不c的话，天理难容啊。”
    “小月月，老子听着咋这么怪。”周行指挥叶飞遇出门买扫描不要买饰品眼，俩人一级都学的w，在帮木头打完野上线后，叶飞遇呆在没有视野的草丛里，找机会w了一波对面俩人（洛的w技能可以击飞对方，对方在被击飞的时间内不能放技能），周行开着w疯狂攻击对面，配合致命节奏和叶飞遇的引燃，没到二级就击杀了对面ad，叶飞遇叹息：“嗨，对面到底小年轻啊，敢在我哥面前玩vn，这不欠么。”
    周行拿了一血，回家补了一个长剑，一个150的复合药水。
    “不要太轻敌，对面打野寡妇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呢。”周行点了一下河道，“他很可能会打了河蟹去偷龙。”
    “寡妇偷龙？哥你没看玩笑。”木头一边刷上路野区一边看下河道。
    “我只是猜测。”周行点了一下叶飞遇，“你有眼的话可以去做个视野。寡妇配上中路加里奥，能扛，伤害勉强也够。而且现在对面辅助没上线，他不可能四级去游走。”
    周行话音刚落，就看见系统提示对面击杀了风龙。木头爆了一句粗口，周行点了点峡谷先锋，“拿了啊。”
    周行指挥的时候头脑清晰，面色冷峻，眼神坚定，粉丝恰好看见镜头给到周行，一阵尖叫。镜头拉的很近，都能看清睫毛，他眼尾有一条狭长的抓痕，粉丝一阵“哦”，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明月，沈明月笑着捂住脸，恰好123打赢了一波团战，周行抬头看见沈明月捂脸笑，问：“咋了，我媳妇儿咋了，在那儿笑。”
    “我咋知道。”叶飞遇在喝咖啡，“刚才太惊险了啊，哥你咋没死呢。”
    “你盼着我死咋的。”周行得瑟道，“我媳妇儿在我咋能死，我答应不让她守寡的啊。”

 人道海水深（5）

    周行并不是一个重承诺的人，但他会记得答应沈明月的每一件事。比如她想看他的名字出现在国服排行榜前十，他就会不眠不休认真上分。比如她想吃《红楼梦》里的一道叫“茄鲞”的菜，周行甚至不知道“鲞”怎么读，但会花好几天的时间去研究这道菜的做法。比如沈明月无意间说了一回，“哥，你能不能跟我回老家过年啊”，周行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思想观念极为传统的妈妈，希望她可以理解自己。妈妈起初很不高兴，直嚷嚷“哪有没结婚就去女方家过年的，白白让人家瞧不起”，周行撒娇道：“妈妈，她好不容易开个口，我不想让她失望。何况以后她嫁过来，长年见不到娘家人，我就过年陪她回去一下，这有多大事嘛。妈妈你最通情达理了。”
    周行在外人面前总是清冷寡言，但到这两个女人面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好沈明月要求不多，妈妈也不算老古板，周行时常有“有妻如此”“有母如此”的幸福感。
    周行赢比赛，那是日常操作有手就行，但是他拒绝了赛后采访，改由vp梁辰接受回答媒体提问。他早早地收拾了键盘奔向沈明月，沈明月站在休息室外面的走廊上打电话，恰好今天有太阳，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身影长长的，听上去她在跟家人通电话，走近了才听明白是沈慎言。
    “我跟他说了，他来的呀。”她的南方腔调嗲里嗲气，周行最爱听，“我跟他妈妈见面少，我紧张……”
    周行把键盘包往上提了提，走过去搂住她：“等很久了。”
    沈明月眼睛一亮，指了指手机：“四哥。”
    周行点点头，保持沉默，搂着她往外走。
    “他今天比赛肯定赢了啊，你是没看见，粉丝都嗨翻天了。”沈明月说的时候一脸骄傲，周行想起许久以前的一天，她跟江南某一次分手以后的一天，他们坐在海边的堤坝上，在月光底下喝酒。他问沈明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沈明月喝的有点微醺，抿着唇笑，露出梨涡：“我喜欢我哥哥那样的。”她说的“哥哥”是江南。周行又问：“江南是什么样的？”沈明月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上：“我哥哥啊，就是大英雄啊，万众瞩目的大英雄，国服排行榜上的高手哦，最强打野，哈哈哈……”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周行怕她冷，一把将她抱回车上。那晚之后，周行改id为oon，闭门不出数日，冲进了峡谷前十。
    他不玩打野，他刻意避开打野位，他要做他自己，他要做最强的ad，做万众瞩目的ad，这样的话，沈明月会不会多看看他了。
    谁知待他加入123一战成名，她已经回到了江南身边了。
    想起前尘往事，周行百感交集。如今这个女人终于满眼都是自己了，她提起自己这么骄傲，笑意盈盈，周行忽感多年付出，职场辛酸，状态起伏，粉丝的称赞和谩骂……经历的一切一切，都值得了。
    沈明月挂了电话，挽上他的手臂：“哥，我四哥说了，等你打完年前最后一场比赛咱俩就回去，他带你去山上打猎。”
    周行面露难色：“我可以不去嘛，会不会遇到蛇啊。”
    沈明月惊讶：“你没文化也不至于连蛇要冬眠都不知道？”
    周行语塞，又道：“不是，我不会打猎啊……”
    “哥哥们会教你的。”沈明月看他眼尾的抓痕有些红，不自禁一笑，“以后有比赛的前一天你离我远点啊。”
    周行反应有点迟钝，委屈巴巴的：“昨晚就说了你下手轻点，你看，抓成这样，大家都看见了。家暴啊乖乖。”
    他俩吵吵闹闹，眼里全无旁人。出了场馆有一段路才到周行停车的地方，沈明月忽然转了转眼珠：“哥咱俩去吃好吃的！”
    周行都不用提意见，因为沈明月是陈述句啊，只是通知他而已。周行做出了正确反应：“地址，谢谢。”
    沈明月低头系安全带：“在……壶山路上，叫……戏明月。”
    “啥名儿。”周行不乐意了，“不去。”
    “最近的网红店啊，咱去看看嘛，多有趣，刚好跟我同名。”
    “什么跟你同名，你叫明月，它叫戏弄你！或者调戏你！”周行气的很。
    “你跟个饭馆吃醋你是不是疯了？”沈明月睁大眼睛，“完了我哥疯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1）

    沈明月说的那个饭馆，在j城壶山路的尽头，没有海景，巷口很深，灰白的墙，暗红的门，走进去是一个不小的假山，假山间有人工造成的水流，叮叮当当十分悦耳。周行的车停的有点远，俩人牵着手一路走过去的，沈明月打量着巷子里的路灯：“哥，你看这个，好像是民国时期的那种灯哎。我记得以前看《金粉世家》，董洁和陈坤就是在这样的路灯下相遇的，那时候董洁真美啊。”
    周行眉头一皱：“啥家？董洁谁啊？”
    沈明月偏过头瞪他：“你有没有童年啊，你小时候都看些啥电视剧？”
    “老子……”周行看沈明月眼神不对，连忙改口：“我小时候不看电视剧的，我爱去街口打游戏机，拳皇争霸，你会不？再大一点就电脑游戏了啊，谁没事儿看那种黏黏糊糊的言情剧。”
    沈明月比周行大，但沈明月总觉得自己和周行不是活在同一个年代。拳皇争霸……什么东西啊。她不平道：“这不是言情剧，这是根据民国着名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家张恨水的同名小说改编的。”
    周行轻蔑道：“都讲了些啥？”
    “他写了金家的盛衰起伏。”沈明月以为他真的想知道，“通过一个家族的盛衰，去反应一个时代的变化。”
    周行在找门牌号：“你就说是不是写了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的爱情？这男的是不是挺有钱，这女的是不是挺漂亮？”
    “是。”沈明月想了想，这么说也没错。
    “那不就得了。哪个言情剧不都是这个套路么。”周行指了指前面，“好像到了。”
    推门进去，绕过假山，是一楼的大厅，摆了两三张茶桌，已经有人坐在那里喝茶了。沈明月清早就预约了，她找到服务员问了方位，带着周行从旁边的楼梯绕上去，进了包间。打开包间的雕花百叶窗，可以看见婆娑湖，湖的对面是千佛山。沈明月见包间里有古琴，一时技痒，盘腿而坐拨了两下。
    周行站在窗边，队服上沾的污渍有点显眼，但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脏，倒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他想抽烟，但忍住了。沈明月低头抚琴的样子太动人，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等她停下来了，抬起头了，他温柔地问：“这个曲子好听，叫啥？”
    沈明月听到他夸自己，笑得很灿烂：“《湘妃怨》，我弹得不好，我是看《甄嬛传》里甄嬛弹过，就去找了谱子练过两回。”
    她闲着的时候就爱追剧，剧里出现过的她感兴趣的东西她都会研究。
    “雨潇潇兮洞庭，烟霏霏兮黄陵。望夫君兮不来，波渺渺而难升。”沈明月读给他听，“传说娥皇女英在九嶷山听见舜帝的死讯，日夜痛哭，后殉夫而死。”
    周行不知道娥皇女英，也不知道湘妃竹《湘妃怨》，他有心逗她，“如果我死了，你会殉夫而死么？”
    沈明月的瞬间变脸：“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大人没点忌讳。”
    周行看她生气了，赶快走过去轻轻握着她的肩：“我逗你的，我又不是啥好人，好人才不长命，我这种祸害，活千年，你放心。”
    沈明月笑道：“活一千年，那你自己活，我可能活不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2）

    沈明月爱吃一品豆腐，也爱吃糖醋鲤鱼。j城北临黄河，据史载，糖醋鲤鱼正是始于j城。周行爱吃坛子肉，也爱吃九转大肠。沈明月盯着他：“好好一个大神，怎么爱吃肠子啊，腥味这么重。”周行吃的津津有味：“你懂啥，你尝了么就说腥味重，没吃过没有发言权啊。”
    坛子肉色泽红润，汤浓肉烂，倒是看得沈明月很有食欲。但她不敢吃太多，只是小口尝了尝。周行空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多吃点，老子……大哥不嫌你胖噢。”沈明月觉得男人说不嫌你胖，其实都是客套话，你不胖，他就说“多吃点不嫌你胖”，等你真的胖了你可以看看他到底嫌不嫌弃。憋着嘴坐在旁边喝水，“减肥是女人的终身事业，你才不懂。”
    周行吃的满嘴都是油，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那你说你点这么多，一样吃一口，不是纯粹浪费啊？”
    “哥，偶像包袱偶像包袱。”沈明月嘲笑他，“浪费就浪费，浪费这顿饭，总比浪费我那么多好看的衣服要强。”
    周行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闷头吃，觉得多吃一点就少亏一点，第一ad从不亏线的。
    沈明月吃完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猛的站起来：“哇哇哇，哥你看，爆炸性新闻啊。”
    “啥？”周行被她吓一跳，“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呛死了对你有啥好处？”
    “巧克力……巧克力！”她结结巴巴，“巧克力爆料……江南……江……”
    周行看她说不清，自己打开手机。
    原来好几个大的营销号同时发博，内容一样，江南巧克力分手，巧克力爆料分手原因是第三者插足。周行认得这个第三者，是江南的一个粉丝，123和godiva打比赛的时候，小姑娘每次都会最早到，发应援牌，或是帮忙维持秩序。周行记得江南的大多数应援牌都是她亲手做的，看得出非常用心。
    沈明月一条一条认真翻：“哥，你见过这个姑娘么？”
    “见过几回。”周行抬起头，“她对江南很用心，江南的应援牌基本都是她自己做的，江南的粉丝群也是她在管理，还有江南的直播间，她是房管，基本江南上线她就上线。”
    “她不用工作啊？”沈明月好奇。
    “好像是个富家女，年纪也不大，对江南一片痴心啊。”周行道。
    “你们都知道啊？”
    周行赶紧摇头，“我只知道这么一点，别的我可不知道。”
    他知道的真的不多，是怎么知道俩人有点不一样的呢，大概是有一天江南借叶飞遇的号去带这个姑娘排位，周行恰好坐在叶飞遇旁边，就随口问了句：“他为啥不用自己号啊，带谁啊？”
    叶飞遇耸肩摇头双手一摊相当无辜。俩人本着八卦的原则去查了姑娘的战绩，战绩不太好看，基本都是软辅。关键是叶飞遇发现姑娘的掌盟签名就是两个字母：jn。
    周行尴尬：“啊，你借号给他，巧克力会不会生气啊。”
    “我跟巧克力也不熟啊。”叶飞遇懵道：“他知道我在这个区有号，我不借，会不会不好啊。而且就是个白金小号而已。”
    过了段时间周行听沈明月说在医院遇到江南，兼之种种情状，心里就有谱了。但是别人的私生活，自己也不方便过问。况且他和江南这样的关系，也太不合适了。
    倒是梁辰无意说过一句话：“你们不觉得这个姐姐和明月很像么。”
    周行仔细端详过女孩的照片，杏眼樱唇鹅蛋脸，和沈明月确实有点神似。但沈明月看上去更成熟，两个梨涡又甜又迷人。女孩年纪小，青涩稚嫩，笑得时候含蓄又温柔。
    周行记得沈明月在那个年纪不是这个样子的，23岁的沈明月，大大方方，美的锋芒毕露。
    江南啊，最终还是错过了23岁的沈明月。

 爆竹声中一岁除（3）

    沈明月和周行吃完饭，走出来，已经月上中天。冬天的月亮清冷无比，在城市的灯光之间不那么明显，不注意的话几乎不会发现。沈明月的衣服有点薄，周行拉开队服半裹着她，晃晃悠悠地走。
    沈明月忽然想到一件事，拧了一把周行的腰：“你去西安，为啥把衣服给阮筠穿？哎哟，人家还拍照，那个甜蜜的呢。”
    周行吃痛，也没松开搂着她的那只手：“那是她强行要穿的。”周行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讲给她听，沈明月笑得起劲，“人家那是看上你了，你也意识不到？”
    周行摇头：“才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就看上我了，这谁能想到。”
    沈明月打开嘲讽技能：“那咋的，不允许一见钟情啊？”
    周行不敢反驳，一见钟情是可能的，他亲有体会。但这个时候还是避其锋芒，不谈这个话题比较好。沈明月见他不说话了，也不想要他难堪，顺势下了台阶，聊起别的话题来。
    j城夜里有风，还好风不大，她的头发被吹成乱糟糟的一团，有几根发丝飘到周行脸上，周行也懒得拨开，微微眯起眼睛。沈明月抱怨：“哎呀，头发都打结了，等会儿回家梳都梳不开，又得断好多根了。”
    她看见周行的车了，拉着他快走两步赶紧上车，拉下副驾的化妆镜，打开灯光，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努力想把头发解顺了。周行帮她系安全带，她着急忙慌的推他：“快让快让，我看不见镜子了。”
    “咋的，不系安全带，等下拿你驾照扣分噢。”周行道，“别急，回家再梳没关系的。”
    吃的有点多，走了一路也没怎么消化，周行觉得自己胃撑的满满当当的，坐在车上就难受。沈明月余光瞄到：“哥，你胃不舒服么？”
    “有点积食。”周行揉了揉肚子，“要不咱俩去那边千佛山脚下走走？我记得后备箱还放着一件外套，你正好可以穿上。”
    沈明月一听他还要去散步，瞬间放弃了自己的头发：“行。”
    后备箱放的是周行的外套，沈明月穿在身上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小小一只全被裹起来了。袖子长长的，她不爱卷袖子，一甩一甩可带劲儿了。周行走在她身后，一脸慈祥的看着她：“等会儿人家可能以为我带我女儿出来散步，你看你这身高，嗨。”
    他一脸不屑：“也就大哥不嫌弃你，换成别人，大哥都不带正眼看的，正眼看得一直低着头，我脖子疼！”
    沈明月转过身来倒着走路：“长得高怎么了，傻大个儿，智商情商都不够。来我问你，能不能用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情景？”
    “现在？”周行想了想，“高大的爸爸带着矮胖矮胖的女儿出来散步？”
    沈明月扑过去：“再给你个机会啊！珍惜生命！”
    周行笑得停不下来：“乖乖我错了我错了，那我怎么能想到呢。要不然你教教我。”
    她巴在他的手臂上，眼珠转了转：“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爆竹声中一岁除（4）

    周行似懂非懂：“后一句我有点明白，哎呀，你能不能说的简单一点？”
    “就是能和你在一起，死了也无所谓。只想和你在一起，连青春永驻的神仙我也不羡慕。”
    她巴上他的背，长发落在他耳边有点痒。她说话声音小小的，原就动听的情话娓娓道来更是动人。周行个子高，体格虽然不算壮，但背着她不费劲，“乖乖，给我唱个歌。”
    山脚下散步的人已经慢慢变少了，他背着她走的慢，她眨眨眼：“你想听啥？”
    “你唱的就行。”周行觉得今天的月色格外温柔。
    “向江南折过花，对春风与红蜡，多情总似我风流爱天下，人世肯相逢，知己幸有七八，邀我拍坛去……”
    周行听的很认真。他记得这是沈明月给他唱的第一首歌，是他第一次比赛之前，他特别紧张，沈明月忽然发了一条微信来，录的一个视频。他点开，她一边剥橘子一边说话：“哥，你现在应该快比赛了，那我给你唱个歌，别紧张哦，加油。”她唱不出侠客狂士的感觉，反而有江南女儿的柔婉，他听完恰好经理叫他上台，他笑着藏好手机出门去了。
    那次他以为，打完比赛就可以去找她，就可以表白了。谁知道打完比赛，一战封神，她却回到了江南身边。
    周行想到前尘往事很不高兴，把她从背上丢下来：“下来下来。”
    “干啥！”她被丢下来，也很不高兴，指手画脚，“你先背着，有啥事儿背着再说！”
    第一ad挑了挑眉，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微微低着身子把她背上去。委屈巴巴的，“你说，你爱不爱我？”
    他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问的小心翼翼，带着一点试探，也带着一点期待。
    “那你说，啥叫爱？”
    “你说啥叫爱？”周行反问。
    “我啊……”她仰头看了看月亮，“我以前想踏遍千山万水，去看尽世间风景，写最好看的故事和最动人的文章，可是现在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给你做饭洗衣生孩子，这算不算爱？”
    周行又把她丢了下来，不过这回是丢下来搂进怀里：“当然算，还有么？我还想听。”
    “美得你！”她俏丽的笑在月光和灯光下更明艳，“我以前想嫁给大英雄，我从小就有英雄情节，我希望他无所不能，希望他顶天立地名扬四海。但是我现在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两个人携手到老，不要生离更不要死别，做个平凡人就好，这算不算爱？”
    她睫毛弯弯的，笑起来周行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他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天色晚了，等会儿怕你冷，我也消化了，咱俩往回走。”
    她跳起来摘了一枝松针放在嘴里，周行抢过来丢掉：“脏死了，咋啥东西都往嘴里塞。”
    “哎呀！”她嘟起嘴，“我……”
    “你啥你，等会儿把你丢在这儿看你咋回！”
    “你敢！”
    周行犹豫了一秒，“我不敢咋了！”
    她笑着抓住他，“敢丢下我，天涯海角我也找到你！”

 爆竹声中一岁除（5）

    打完年前最后一场比赛，周行和沈明月一起回了南方老家。周行第一次见沈家人，紧张了好几天。沈家亲戚多，这个亲戚送啥，那个亲戚送啥，都是沈明月在操心。周行特别感叹：“哎呀，还是我媳妇儿好啊，你看，啥都打理的好好的，也不用我操心。”沈明月正对着清单整理东西，“好啥好，给我头都愁白了，要不是想偷摸占点便宜，我才不费这个心。”她哈哈一笑，从一堆东西里提出好几个袋子：“看见没看见没，这些都是用你的卡买的。”周行给她泡了杯牛奶，“先喝了，等会儿好早点睡觉。你买就买呗，我赚的钱，第一是给我爸妈用，除了我爸妈，就是给你用。你用我钱，天经地义。”
    他说的很认真，沈明月眼睛微微发红：“哥，你真好。”
    “咋的，给你钱花就是好了？那别人也给你，别人也好不？”周行偶尔嘴欠，处女座的通病。
    沈明月顺手操起背后的枕头砸过去，“是啊，有奶就是娘，谁给我钱谁就好。”
    “错了错了，我说错话了，乖乖别生气。”他嬉皮笑脸的，“我嘴贱，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她没理他，好像正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翻了好一会儿也没翻到，她嘀嘀咕咕：“咦，怎么找不到了，我记得我买了的啊。”
    “啥玩意儿，你说说，我看我知不知道。”周行有点心虚，他也不知道他早上不小心弄坏的那东西是不是沈明月现在正在找的东西。送给谁的呢，周行琢磨半天。
    “一对红宝石的袖扣，我送给我四哥的啊。我记得我买了的。”她皱着眉头。
    “贵不？”他假装不经意。
    “不贵，三千多。”
    “三千多啊……”他支吾道，“要不……要不咱再去买一对？”
    沈明月终于觉得不对了，“你是不是给我弄坏了？”
    他从袋子里摸出来那对袖扣，“我就随便翻翻，谁知道这玩意儿这么不经事，你看，都掉了。”
    镶嵌的红宝石已经掉下来了，还摔缺了一角，“你咋弄的啊哥，你挺厉害啊，哈哈哈，还不告诉我。”她又气又好笑，“放那儿，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
    这对袖扣沈明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适合沈慎言，沈慎言爱穿黑衬衫，黑衬衫配红宝石，低调又有气场。早年沈明月送过一对纯银的袖扣，表面刻着花纹，寓意“长乐未央”，沈慎言戴了许多年一直没换过。周行问：“什么叫未央？”沈明月靠在他怀里：“未央就是未尽的意思，长乐未央，就是欢乐没有穷尽，那时候我四哥一个人很辛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挺希望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开心快乐一点。”
    沈慎言收到那对袖扣的时候，沈明月年纪还小，仰着一张笑脸跟他撒娇：“四哥，这对袖扣叫长乐未央，你呀，别总这么严肃，要多笑笑，我希望你快乐点。”沈慎言难得地笑了笑：“可惜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长乐未央，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沈明月隐约知道沈慎言受了点情伤，但她那时候以为的情伤，就是像她自己一样，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回来就好了，她不知道沈慎言是花了小半生的心血去爱一个人，到最后这个人嫁与旁人为妻，这个旁人，还是他自以为的好兄弟。友情和爱情的双重背叛，让沈慎言远走异国他乡数年。只有沈明月的这一对“长乐未央”，是他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温暖。

 春风送暖入屠苏（1）

    沈明月的老家，在南方一个不知名的古镇。周行第三次来了。
    这个时节阴雨天多，缠缠绵绵能下一整天。沈家的老房子是木房子，沈明月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隔壁是沈慎言。周行有点忐忑，问：“乖乖，我跟你住真没事儿么，叔叔阿姨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沈明月回头：“咱俩都这样了，啥印象不印象的，太假了哥。”
    夜里果然有些冷，周行缩在被子里看国外的比赛，沈明月在楼下和沈慎言吵架，吵完咚咚咚上楼来的声音周行都能听见。她推门进来直哈气，“冷死了冷死了，这鬼天气。”
    她身手敏捷地钻进被子，往周行身上靠，周行嫌弃道：“这彪娘们儿离我远点儿，我好不容易暖和起来。”她不管，“我冷，哎哟哥你身上真暖和。你看啥呢。”
    “我看比赛呢。”他把笔记本放在腿上，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外面还在下雨么，怎么头发有点湿了。”
    她摸出手机刷微博：“下了一天了，烦人。”
    她房子里放了一个很大的暖风机，对着俩人呼呼地吹，没多久沈明月就沉沉地睡了去，周行合上笔记本，帮她把外套脱了，盖紧了被子，拿起枕头边的一本书来，就着微弱的光看。
    周行看的是《庄子》，他记得沈明月说过战国时期，儒家，道家都是当世显学，儒家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道家讲究“无为而治”，沈明月说的时候周行听的半懂，似懂非懂的感觉很折磨人，他去她的书架上找了一本《庄子》打算过年这段时间好好看看。
    他看到不会读的字，就空出手来用手机查，不会的句子就百度翻译，到了十一点多，终于看完了《逍遥游》。他自言自语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德修养最高的人会忘却自我，品德高尚的人不追求功利，圣人不追求虚名。周行忽然问自己：“那你呢，周行，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认识沈明月之前，周行的生活很简单，打游戏，吃饭，睡觉，喝酒，交朋友。看书这是不可能的，学习是什么意思周行都不知道。开口必是“老子”，闭口就是“游戏是输了，老子可没输，你没有妈的话可以去村口看看，你妈指不定在哪棵树上挂着呢”，堂堂电竞钢琴家，输了游戏不能输人。但是从他二十一岁见到沈明月的第一面起，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一年都白活了，他的生命从那一刻才真的开始，从她笑着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出自《诗经》，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比周行”那一刻，周行觉得自己的生命要放光了。
    他不会的开始努力去学，他戒烟戒酒，他不出去乱交朋友了，手机里异性的联系方式也变得屈指可数。手机一响，马上主动交代是谁的消息是什么事儿，沈明月有一次笑道：“哥我又没怀疑你啥，你老这么交代的这么清楚干嘛？”周行很认真：“我也没怀疑过你，但我觉得有些事必须要交代啊，那是我应该要给你的安全感。”“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笨蛋。”她笑着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周行第一次看书，是看的《杜牧诗集》，沈明月喜欢杜牧，他读到不懂的地方就让她来讲解，“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他身在北方，没见过江南烟雨，也不知道千里莺啼是什么样一种感觉，沈明月轻轻告诉他：“很多人心里都有个江南情结，那里孕育了小半部中国文学史。江南的春天草长莺飞，很有诗意。”“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疑惑道：“真的有人可以掌中起舞么？”“不知道，赵飞燕掌中起舞也就是个传说啦。”周行放下书，“掌中能不能有人跳舞我不知道，反正我的掌中有一轮明月。”
    她窝在沙发上笑，眼睛弯弯的，真像一轮月亮。
    周行想起她的笑，忍不住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脸，她被打扰到了好梦，推开他，半睁开眼，“哥你怎么还不睡？冷的睡不着么？我给你去找个热水袋？”
    “不用不用。”他按住她，“我刚看到一句不太懂的，想问问你的。”
    “你说。”她的声音软软的，睡意朦胧。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她噗嗤笑到：“蒙我呢，你在看《庄子》，怎么会看到李商隐的诗。你想表白就直说噢。”
    “那你说说，你愿意嫁到蓬莱仙山去么？”他将她搂在胸口，“不要青鸟传信，你就嫁去，一辈子不分离。”
    “好，嫁到蓬莱仙山，一辈子不分离。”她靠紧了点。

 春风送暖入屠苏（2）

    沈家兄弟多，第二天一大早就聚在一起商量要去山上抓些野味。沈慎言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鞋子比较少见，周行辨不出是什么牌子。沈晋节正在做套，脚边还放了些可能用的上的工具。周行站在那里有些紧张，别看他在游戏里杀伐决断的，生活里就没几个不怕的动物。何况深山里野物多，谁知道这几兄弟要去打些什么东西。
    沈晋节瞥了他一眼：“周行，你怕蛇么，等会儿我们去山上，可能不小心会猜到冬眠的蛇哦。”
    他尾音拖的长长的，显是在讽刺他。周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怕是怕，但是还是愿意和哥哥们一起去的。”
    沈晋节做好了套，“小时候我们就爱冬天去抓些麻雀，野鸡，他们都没我手脚麻利，我是主要的战斗力。你别看老四那个样儿，打架他行，打猎他不行。”
    周行只敢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听着，并不敢搭话。沈慎言冷哼了一声，“能打架就行了，打猎不有你么。”
    沈明月从楼上蹦哒下来，“打猎他不去，他不行。”
    沈晋节笑得意味深长：“哦？周行，不行啊？”
    “三哥！”沈明月嗔怒，“你再胡说我要去告诉爷爷了！”
    “爷爷不在家，去走亲戚了。”沈晋节翻个白眼，“多大人了还告状。”
    “反正他不去，你们天天抓这抓那的，他不会啊，而且万一他受伤了，年后的比赛就不能打了。”沈明月护“夫”心切，口齿伶俐的不得了。
    周行有些尴尬，倒是沈慎言给他打了个圆场：“算了算了，周行不熟，还是别去。出了问题我们不好跟他爸妈交代。三哥我们去就行了。周行在家做菜。”
    沈晋节笑：“还没结婚呢，老四都开始护着未来妹夫了，唉，我是招人讨嫌了。”
    沈明珠从里间走出来：“你们别戏弄周行了，人家来做客的，你们吓到人家了就不好了。”
    沈晋节“咦”了一声，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周行悄声问：“乖乖，我不去会不会不好？”
    沈明月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周行别说话。“等会儿我带你去镇上逛逛，他们去山上打猎，太累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
    沈明月和周行从侧门偷偷溜了出来，拉上门，周行吐了口气，“乖乖，还好你救了我。”
    “哈哈，我知道我哥胆小。”沈明月挽着他，“哥，我带你去看我的学校。我小时候可调皮了，那时候爸妈工作忙也不管我。”
    “学校有变化么？”周行神情温和，“好想见见你小时候的样子。”
    沈明月抬起头笑：“变化可大了。”

 春风送暖入屠苏（3）

    沈明月是在镇上读的小学，学校已经翻修过好几次了，围墙漆的洁白，大门紧闭。透过围墙可以看见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她扒在栏杆上看了又看，“哎哟，这个变化也太大了，我都找不到我原来的教室在哪儿了。”她个子矮，他看得好笑，双手环抱于胸前，“你在这里读完小学的么？”
    “是啊。后来读初中就搬家了。”沈明月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哥你看，原来大门都不在这里的，在那边儿呢。而且那时候有好多卖小吃的。”
    她神情有点失落，挽着他走进校门，打篮球的几个人对这两个不速之客很好奇，一直打量俩人。她拉着他走到学校的宣传栏前面，“看到没，就这儿，我的名字总是会有一席之地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骄傲，他揉了揉她的脸，“知道我乖乖最棒了，要不然怎么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呢。”
    “那是。”她接话接的很顺。
    “现在都不客套了啊，就一点儿也不怕羞了？”他逗她。
    沈明月已经跑出有点距离了，他远远看着她扒在一个窗户上，用力往里瞧。周行快走几步，“你干啥，等会儿人家以为咱俩小偷。”
    “能偷啥啊，你看，这里面除了桌子，粉笔，黑板刷，啥也没有。”
    她北方口音越来越重，表示她非常焦躁了。她心情很轻松的时候，普通话都是带着南方腔调的，软软糯糯的，尾音长长的，发音靠前，像是在撒娇。周行听情况不对，打算跟她保持一点安全距离。她转过头来一拳锤在周行手臂上，“哎呀，也进不去。要不然想去找找我刻了字的桌子的。”
    “多少年了，可能早都坏了。”周行吃痛，干脆一把抓住她的手，“走走，咱俩去看看镇上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她突然叫起来：“哎呀，哥你看，下雪了。”
    周行这才发现，早上还要放晴的天，此刻飘起雪花来。他担心她冻感冒，让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她才不肯，兴奋地早跑出了好远了。
    “好几年不下雪了呢。”她伸出手想接住雪花，雪花刚沾上人的体温就融化了，她失落的往他身边靠来，“可惜下的不大。”
    周行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袋里暖和着，“咋了，北方的媳妇儿没见过雪啊，咱j城不前段时间还下了大雪么。”
    她嘟起嘴：“您说的是阮筠给您煮面那天么？”
    她阴阳怪气的，天气冷，小脸冻得雪白，嘴唇殷红，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不停，黑白分明。周行握住她的肩膀直直地吻上去，她用的漱口水带着玫瑰的香味，舌头甜甜的，小心谨慎地回应着周行。周行心里高兴，吻了又吻，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俏脸通红，埋在他怀里，嗡嗡地：“干啥啊，有人呢。”
    “正当男女朋友关系，有啥好害羞的。”他坦然地搂着她，又亲了亲她地发丝，“乖乖，好遗憾啊，错过了你这么多年。”
    “那叫相逢恨晚。”沈明月纠正道。
    “一个意思。”周行恨不得朗声大笑，前面二十多年心里的失落空缺迷茫，好像都有一个答案了。

 春风送暖入屠苏（4）

    从学校出来，沈明月带周行转到巷子里去吃酸汤面，周行不敢说自己是在这里见到阮筠的，只敢一路细细道来他第二次来这里的种种情状。沈明月笑呵呵的：“你伤心了，就悄悄跑到我老家来了啊。”
    “是啊，你这个娘们，给我下了药，我伤心了想跑远一点让你找不到，结果都能不知觉中跑到你的家乡来。”周行总喜欢说“这娘们，这彪娘们儿”，说的时候全是宠溺。“我上次来这里，住在山脚一个客栈，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还给我做了一回家乡菜。”
    店主端上面来，沈明月给他放了一些佐料，又拌匀了，抽了一双筷子递给他：“哥你尝尝，我觉得还不错。”
    周行本是吃不惯酸汤面的，但这回不知道为什么，吃的也很香。他嘴角沾了点油，沈明月从袋子里摸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小心地帮他擦干净。他笑：“乖乖，我以前看别人说什么岁月静好，我觉得可恶心了，酸不拉几的干啥呢，刚看到你给我擦嘴巴，突然想起这个很恶俗的词语来。”
    沈明月但笑不语，俩人在一起，好像永远都笑不完，永远都笑不够。
    沈云展从店外路过，正好就看见自己女儿那个笑眯眯的花痴样，他立在门口，咳嗽一声。沈明月立马站起来：“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周行差点呛到，也赶紧站起来：“叔叔。”
    沈云展挥手让他俩坐下：“我路过，你俩吃，我去你二爷爷家做客，你爷爷在那里呢。你俩吃完自己回家，今天晚上你们小辈自己解决晚饭，我们不回来。”
    沈明月不乐意：“你们就去吃香喝辣，我们就在家清汤寡水，唉，这就是差距啊。”
    沈云展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你也该学着做做饭，难道以后要周行一个大男人天天下厨房？君子远庖厨，你应该明白。”
    周行站在未来岳父身边一个劲儿地点头，沈明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哥你觉得君子要不要远庖厨啊？”
    周行抿嘴低头不敢言语。
    沈云展又狠狠拍了拍女儿：“少欺负周行，我看人家周行脾气就很好，你要惜福。”
    “噢。”沈明月敷衍，“爸爸你快走，等下爷爷等不及了，你别等下挨骂。”
    沈云展知道他们还有自己想两个人说的话，笑笑转身走了。沈明月看着父亲的背影，啧啧道：“你看我爸，这么大年纪了，身材还这么好，说话有条有理有气场，唉，不知道我哥到了我爸这个年纪会咋样。”
    她回头拍了拍周行的肚子：“哥你说是。”
    周行自觉最近有点长肉，但被她这么点出来总是不能承认的，咬牙嘴硬：“那我到叔叔这个年纪，我必然跟他一样玉树临风啊，你看我这身材，难道保持的不好么？”
    “好。”沈明月头皮发麻，“真好。”

 春风送暖入屠苏（5）

    俩人在镇上逛了一整天，回到家已经是傍晚。进门只见沈明珠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戴着手套，像是很烫。沈明珠半挽头发，耳边落了一绺，神情有些疲惫，“你俩回来了啊。”周行很不好意思，“姐姐辛苦了。”沈明珠笑着转头又进了厨房：“这个周行好客气啊，嘴巴甜，对老七也好，不错啊。”沈晋节从锅里舀出最后一盘菜，是一碗野菜，香气扑鼻，沈晋节陶醉地闻了闻，“第一次来，当然客气啊。”沈明珠拿了一把筷子出去，摆好以后站在一楼院子里喊了一声“吃饭啦”，沈慎言和周行正在说话，沈明月从房间里钻出来，叮叮咚咚跑下来，“姐，五哥六哥呢？”“睡觉呢，这会儿应该起来了。”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最中间是一碗汤，青瓷大碗，勺子是配套的。沈晋节围裙都没解，打猎回来也没换衣服，站起来舀了一碗汤放在周行面前，“这叫龙凤汤，你尝尝。都是我们今天抓到的野味。”大舅哥亲自盛汤，周行惶恐地一口喝了大半碗，也不敢问是什么肉，咬了两口，觉得有点腥味，吃不惯，又不敢吐，沈晋节又递给他一碗酒，“吃野味就要配米酒，你尝尝这个，婶娘亲自酿的。”
    周行喝过一次米酒，知道后劲足，这回学乖了，只敢小口地抿。沈晋节又给几个兄弟倒酒，“来啊，周行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第一碗我们干了，希望周行和我们老七终成眷属。”
    干了？周行瞳孔瞬间放大，他看见四个大舅子真的一饮而尽，手颤抖着，强颜欢笑道：“谢谢各位哥哥。”
    沈明月正沉浸在美食里，“四哥，你们今天有没有逮到蜂蛹啊。”
    “这个季节，没有哦。”沈慎言在看手机，“不过今天真是运气好，二哥真的弄到蛇。”
    “我一脚跌进去，自己有点吓到了。”沈晋节后怕到，“谁知道那地方居然有个蛇窝啊。”
    “那二哥没事。”周行客套地关心。
    沈晋节指了指桌上的汤：“没事啊，你看最终它还是弄不过我。”
    沈慎言冷哼：“人家不知道龙凤汤，就是蛇和野鸡炖的汤。”
    周行怕蛇，更不敢吃蛇，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喝了一大碗汤，还吃了几段蛇肉，他觉得有点有苦说不出，“挺香的，我们北方很少吃这个。”
    “大补。”沈晋节道。
    饭后沈晋节邀周行打牌，沈慎言和沈明月坐在旁边看，桌上除了周行全是沈家人。周行打麻将和沈明月一个段位的，但周行学得快，没两把就琢磨出一些道道来。沈明珠一张九筒打出来，周行手上有三个九筒，但他没有开杠，沈明月在旁边着急：“哥你为啥不要啊？开杠啊？”周行给她使眼色，“不要了。”“要，干啥不要，你怕姐姐没钱给啊？”沈明月做主摆出三张九筒，正要摇骰子，沈晋节倒牌了：“不好意思，我胡了。”
    沈明月站起来清哥哥的牌，沈晋节居然在八筒七筒都出了三张的情况下胡六九筒啊。沈明月嘟着嘴：“你怎么胡这个啊。”
    周行叹气：“都说了不要了……”
    ……
    一场牌打到深夜，周行输了个精光，沈家哥哥和姐姐赢了个盆满钵满，沈慎言在旁边玩手机，也不忘奚落周行：“不错啊，第一ad果然身价高，专门来扶贫的啊。”
    周行有口难言，沈明月气呼呼的，“都怪二哥，下次打牌不要二哥！”
    “凭什么？”沈晋节莫名其妙，“我凭本事，我又没作弊。”

 千门万户曈曈日（1）

    南方过年与北方不同，少数民族过年又与汉族不同。沈家到腊月二十五就开始准备了，二十五打糍粑，二十六炸酥肉，二十七杀鸡杀鸭，二十八办年，二十九大早，周行才刚睡了一会儿，就被沈明月摇起来，“哥，快起来快起来。一会儿要祭祖了。”周行睁开眼迷糊道：“这才几点。”“三点了。”沈明月正坐在桌前化妆，“我听到有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了。”
    这里有个习俗，过年这天谁家放鞭炮最早，来年谁家气运就最好。沈明月摇着周行，他痛苦地费事儿地睁开眼睛，沈明月把他的衣服都丢过来，“我爸妈早都在楼下厨房去了，你还不起来啊？”周行听见未来岳父母都在忙了，实在不好意思，这才接了衣服来开始穿。沈明月给周行找了一件衬衫一件羊毛衫，外面套一件大衣，周行长得高，五官清秀，这么一穿，灯光下更有种长身玉立之感。沈明月怕他冷，又围了一条酒红色的长围巾，拍了拍他衣袖上的灰，“我哥真好看。”
    周行看了看她，为了喜庆，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衬得肤色雪白，眼影也是红色系的，她笑得梨涡浅浅，眼睛弯弯，周行轻轻搂住她：“真希望每一年我都可以陪你过。”
    “那你还怕起太早么。我们家每年都这样。”沈明月听着他的心跳。
    “甘之如饴。”这个词是沈明月教他的，倾盖如故也是沈明月教他的，他在她身上学会对感情专一忠诚，也学会很多和往日生活不一样的东西。
    出门遇见沈慎言，也是一脸睡意，揉了揉眼睛，“早。”沈明月摆摆手：“四哥早。四哥我们等下什么时候放鞭炮啊。”“问婶娘。婶娘饭做好了就放。”沈明月松开周行，戳了戳周行手臂，又指了指厨房，动了动嘴型：“去厨房帮忙。”
    周行屁颠屁颠钻进去，没一分钟就出来了，“阿姨说让我在外面等着就行，跟哥哥们放放鞭炮烧烧香磕磕头。”
    沈明月正靠在桌子上吃糖果：“我早猜到了，我妈不可能让你做啥啊，但是你得进去啊，表示你是个好女婿。”
    她甜甜地靠着他的手臂，喂了他一颗酒心巧克力：“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巧克力的甜和酒的醇厚混合在一起，确实很醉人。
    周行突然被手机的震动吓一跳，他一摸，不是自己的。“乖乖你手机在振动。”
    沈明月没有掏出来，直接挂了，面色不改：“骚扰电话，一直问我要不要贷款，我说了不用啊，我像那种要贷款的人么。”
    周行觉得她怪怪的，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周行，来帮忙。”沈晋节在门口叫，“把柱子旁边那个烟花抱出来。”
    周行“好”了一声，两步迈开，又停下来，“乖乖你缺钱么？”这种电话，如果不是申请过贷款，应该不会接到。
    沈明月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你快去，哥哥等着呢。”

 千门万户曈曈日（2）

    沈家人多，围着长条桌子坐的满满的。沈立约坐在最上方，这是周行第一次见他，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戴着帽子，微微露出一点花白的头发，看上去精神特别好。沈慎言一直跟在他的旁边，时不时加点茶水，时不时夹点菜，看得出沈慎言很受祖父的器重。
    周行有点羡慕，悄悄跟沈明月说：“爷爷好像最喜欢四哥。”
    “是啊。”沈明月撅着嘴，“爷爷就喜欢四哥这种，在长辈面前端着架子，好像特别成熟。实际上四哥才不是！”
    周行颇为赞同的点头：“四哥在爷爷面前，和在咱面前，是不太一样。”
    沈立约也恰好看见他俩耳语，对着俩人招招手：“你两个过来。”沈云展示意他俩倒杯酒去敬父亲，周行端着酒牵着沈明月，沈明月难得规矩地站着，笑意盈盈：“爷爷，我们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她说话嗲声嗲气，有点撒娇讨宠，沈立约很受用，到了他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战乱烽火里活了下来，半生荣华未有什么波折起伏，小辈中也有出类拔萃者可以继承家业，一代两代以内，家族还是不用担忧了。这个时候，健康最重要啊，他也只想要健康，只想多活几年，看看这江山会有多少改变，看看子孙后代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到最后归于尘土，也才能安然长眠。
    他抓着周行的手：“小周，小七我就交给你了。她是个单纯的孩子，你要答应我永远保护她信任她爱她对她忠诚，当然，我也会教育她要对丈夫忠诚。夫妻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周行惶恐：“爷爷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永远爱她，永远忠于她的。”
    沈立约摸出一块怀表，放在周行手中：“这块怀表，是我和你们奶奶结婚的时候，她送给我的。她去世之前交代过我，别的都不算，这个要送给小七未来的丈夫，你收下。”
    “这太贵重了。”周行推辞。
    “你不想娶她么？”沈慎言问。
    “想。”周行抿唇，“这是我这一生的期盼。”
    他接过怀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大衣的袋子里，沈明月眼眶红红的，双手环抱爷爷的脖子，“爷爷，那你可得做主给我筹备婚礼，你还要给我做主婚人，没问题？”
    “没问题。”沈立约笑，“看我这身体，一年两年我还是完全能过的。”
    “什么一年两年。”沈晋节嫌弃的语气，“您还得多活一二十年，怎么，想着我们都快结婚生孩子了，想找借口自己身体不行了，不帮忙带孩子是不是！”
    一桌人哄然大笑，沈云展给父亲盛了饭，恭恭敬敬的，“爸，大过年的，开心点，你身体又没什么大毛病，还得给这群小孩子带孩子呢。”
    大家都附和道“是啊是啊”，周行悄悄捏了捏沈明月的手，轻轻地说：“我会永远爱你，对你忠诚，那你早点嫁给我。”
    沈明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回答：“好。”

 千门万户曈曈日（3）

    沈明月最先吃完饭，她坐不住，爷爷和父亲叔伯们聊政治，哥哥们和周行谈工作，她有点焦躁，进进出出好几趟。沈云展皱眉：“小七，你干什么，好好坐着。”
    “我吃完了。”沈明月回，“我想去放烟花。”
    “这大白天的放烟花？”
    沈明月往窗外瞅了眼，果然天快亮了。她吐口气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抱着周行的手臂，一只手拿出手机玩。周行正在听沈晋节和沈慎言说话，很认真，只留了一个侧脸。沈明月打开相机，贴近一点，做了个鬼脸，拍了张照。周行回头看见她在发微博：我哥真帅。
    他笑：“乖乖，你偷拍我哦。”
    “光明正大地拍的。”她呵呵笑，“你们接着聊，别管我啊。”
    她把照片上周行的脸p成一个猪头，然后替换掉了自己的社交软件的头像。猪头旁边的她倒是笑得甜美。
    周行聊完天才看到，一把捏住她的脸：“快换掉快换掉。”
    “不换。”她一口回绝。
    饭后婶娘们收拾，他们就在堂屋架起了牌桌，叔伯们一年到头都在忙，也难得地休闲一回。恰好窗外又下起了大雪，沈明月坐在火炉边和周行说话，“哥，你小时候有没有写过雪，雪下的很大，你会怎么写？”
    周行才不想自取其辱：“我不想跟你讨论写作文，要不咱俩讨论一下ad怎么出装？”
    “哈哈哈哈哈。”沈明月笑得直不起身，“我只是想起一个才女的故事，谢道韫，你听过没？”
    “没听过。”周行道。
    “她是魏晋南北朝时有名的宰相谢安的侄女，有一个下雪天，谢安和子侄后辈们喝酒作诗，一个侄子就写到，撒盐空中差可拟，大家都喝彩，觉得写的已经不错了，谁知道这时候谢道韫接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飞起。从此后世人就用咏絮之才来称赞有才华的女子。”
    周行摸了摸她的脸：“那我乖乖，算不算有咏絮之才呢。”
    “我不算。我只算读过几本书，才华二字，真是谈不上。”沈明月道，“哥，要不晚上带我打游戏。”
    “怎么突然想到打游戏？”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回一起打游戏么？”沈明月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你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杀穿对面，我还认错人，我以为是阿辰。我还说，阿辰的ad就是厉害啊。”
    周行的手在把玩刚得到的手表，“哈哈，是啊，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啊。阿辰也懵了，说，我才是阿辰啊。”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怕打不过对面啊，我想保护你的。”周行直言，“别问了啊，问就是一见钟情，但是老子很有分寸的，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会做什么违背礼节的事。”
    沈明月问：“你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啊？”
    “我现在可以承认了对不对。”周行又收起怀表，“你说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心怦然一动，像是烟花在空中散开，满心都觉得美好。感觉从那一刻，生命不一样了。”
    沈明月没说话。
    “那你呢，什么时候放下江南的？”周行问。
    “我记不清了。”沈明月诚实地回答，“也许是看到阮筠的微博的时候，突然觉得我接受不了你的故事里再也没有我。”
    “哇，雪下的这么大了。”沈晋节的声音有点夸张，“来来来，我们可以去堆个雪人。”
    沈晋节动手能力强，很快就堆了个形状，沈明珠也起了玩心，看了一圈，回头问周行要围巾，周行的红色围巾围在雪人上，沈慎言的黑宝石戒指插进去做雪人的鼻子。沈明月摇头：“姐姐，哪里有黑色的鼻子。”
    “好看就行了。”沈明珠和她相视一笑。

 千门万户曈曈日（4）

    雪一直下到夜里，沈家的婶娘伯母们围在火炉边讲白话，男性长辈打了一整天的牌，连午饭都是女眷们端到桌上的。周行和沈明月去镇上转了一圈，因为是过年，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周行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揣进衣袋，她暖暖和和的，“哥，你咋这么暖和，是因为胖么。”他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丢出来，“走开走开。”
    “哎呀，错了错了。”沈明月死皮赖脸，“来，给姐姐暖和暖和。”
    她不要脸起来也很可爱，周行嘴上嫌弃，心里是欢喜的。
    “沈明月。”
    二人听见有人喊，一起回头，沈明月脸色有点僵硬，像是意外，又像是为难，又像是害怕。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是镇上的邮差，沈明月回老家的时间多，快递邮件也多，所以与他算是熟识。他也姓沈，虽不是本家，但沈明月也喊他一声“叔叔”。
    男子快步走上前，手里还拿了一个盒子，看上去很急切，跑的气喘吁吁。
    “我说我给你送来的，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怕明儿给你弄丢了，我赔不起。”他伸出手，“昨天中午到的，我下午才登记完，今天过年不上班，但我想了想还是要送到你手上比较放心。”
    沈明月尴尬道：“叔叔我都说了不用了。”
    周行看男子手伸在半空中，觉得很不礼貌，替她伸手接过，道谢。男子吐了一口气，“我总算可以安稳过个年了。这个还保价了，丢了我可怎么赔，我们领导也要骂死我咯。”
    他的方言说的很慢，周行能勉强听明白。
    周行替她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的锦绒盒子，“乖乖，你买东西了啊？是啥啊，首饰么？”
    沈明月一把抢过来，“没啥，就是耳环。”
    “我看看啊。”她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周行皱眉，“你背着我做了啥坏事么，来，给我看看，看看我的败家娘们又败了多少钱。”
    沈明月避无可避，任他抢过去。周行打开，盒子里是一颗圆润的明珠，虽不识品种，也无法估算价值，但看得出价值不菲。明珠底下压着一封信，周行拿出来，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江南的。
    信不长，寥寥数语：
    宝宝，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筹备婚礼，是，我终于要结婚了，娶的人不是你。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我以为在我心里你和其他前女友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当我看到她穿着婚纱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我心里没有幸福，没有满足，只有失望和遗憾，遗憾为什么不是你。
    你爱oon吗，还是爱我，你会跟他白头到老，还是在等我，我一个问题都不敢问你。
    我只想把这个还给你，它属于你，它是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拥有的爱情。
    署名是“哥哥”，周行把玩着那颗明珠，和那封信，又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沈明月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过了许久，雪下的更大了，周行把信和明珠放回盒子里，“你的东西，收着。”
    她接了过去，没有丢，握在手里，不知要说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周行抓住她的手，“走，咱回家。”

 千门万户曈曈日（5）

    夜里雪没停，周行照常跟哥哥们打牌，他没有再提明珠的事，沈明月反而觉得不对劲。她尝试想要找周行聊聊，周行总是两三句话岔开话题，仿佛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沈明月无奈，又有点烦躁不安，回房间里想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听见楼下牌局散了，她掀开被子溜下床，哒哒哒往楼下跑去，跑到拐弯处撞上沈慎言，沈慎言被她吓了一跳，“你跑什么大半夜的。”沈慎言给她拎到二楼走廊，看了眼身后没人，“你跟周行吵架了？”
    沈明月眼睛瞪的老大，“四哥你怎么知道的。”
    “他打一夜的牌，情绪都没变化，这太假了。”沈慎言指着沈明月鼻子，“我警告你啊，大过年的你少作，周行对你不错的，珍惜。”
    沈明月低着头嘟着嘴没说话。沈慎言进房去了，她才慢慢吞吞又想挪去一楼，堂屋里人都散了，她绕着屋子找了一圈，到后院才找到周行。
    沈家后院只有一根灯柱，路灯是仿古铜制，灯光很暗，雪大的几乎睁不开眼，周行站在灯光底下抽烟。沈明月在回廊下站了足足一分钟，“哥。”
    他回头，下意识地摁掉烟头，丢进垃圾桶，她刚才下楼很急，就穿了一件毛绒绒的家居服，周行招招手：“乖乖，过来。”
    她这时觉得有点冷了，穿着拖鞋跑的不快，但她走的很急，奔着周行的怀抱而去。周行用大衣把她裹紧，沈明月很少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用力地闻了闻，“哥，你怎么不上楼。”
    “打了一晚牌，有点累，想抽根烟，怕熏到你。站在这儿顺便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有点想家。”沈明月看不见周行的神情，只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我记得你教过我，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就是这样的感觉。”
    “哥。”她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你以前说过，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她的话让周行愣了一愣，“傻话，我有自己的家人，我当然会想他们。”
    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悄悄抹了抹眼泪，周行听见她似乎不难过的声音，“渣男，你变了是不是，现在没那么爱我了。”
    她总调侃他，人家说ad都是渣男，带过的妹妹辅助不知道有多少，第一ad更是渣男中的渣男。以前她这样酸溜溜的，周行总是第一时间搂着她亲了又亲，爱不够的样子，“我才不是渣男，半条命都给你了，哪里渣。”
    今天沈明月的话说完，周行过了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乖乖，去睡啦，走。”
    她不敢说话，任他牵着，她没穿袜子光着脚穿的拖鞋，这会儿脚又湿又冷，周行走了两步，还是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脸搁在脖子处，吐气如兰，他觉得脖子痒痒的，“沈明月，别闹，我痒。”
    他的语气生硬，沈明月眼圈又红了，“周行，你生气为什么不说。”
    “我没生气。”
    “你说过你不会冷落我的，你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冷落我的。”
    “你也说过你会一辈子对我忠诚的。”到了房里他把她放在床上，蹲下小心地给她脱了鞋，“你也说过会信任我，彼此没有隐瞒，坦诚，忠诚。”
    “隐瞒你是我不对，但是……”沈明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你凭什么说我对你不忠诚？”
    “你爱oon，还是爱我？你要跟他白头到老？还是在等我？”周行复述，“耳着明月珰，是，当初约定要送你世界上最美的明珠，对。真美好。”
    “周行，我的过去，我从来没有瞒过你啊。”眼泪嗒嗒掉，周行根本不敢看，“你现在跟我追究这个，你是怎么回事啊。”
    “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他为什么要给你寄这个？他结婚不能好好结？”周行看着她，“为什么一次一次地背着我跟他联系？当初他不要你的啊，你能不能爱自己一点，能不能有骨气一点？”
    周行恨不能掐死这个女人，到最后还是忍了忍，“我的爱就这么不值钱么，别人的爱让你更心动么？”
    “你居然是这样认为的？”她气极反笑，“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这样的人，我永远都学不会忠诚是么，我跟江南好的时候，享受着你对我的照顾，我跟他分手了，一边求他和好，一边安心地接受你的好，我跟你在一起了，还时不时怀念他，背着你找他一起怀念从前，是这样么，我不懂得忠诚，我背叛了他也背叛了你，是。”
    他背对着她站在床边，“不是吗？”

 孤舟蓑笠翁（1）

    “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你又何必非要跟我有个结果呢。”沈明月此时反倒冷静下来，神色平淡，“周行，睡觉，天亮了我送你走。”
    “不用了，我想了想，我还是现在走。”周行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变卦，“我今天想了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是你的救命稻草，我不是你的英雄，真遗憾。”
    “一晚上都不能等么，你这个时候走，我们全家都会知道，我们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在江南面前总是柔弱的，卑微的，她在周行这里总是很理智。
    周行的声音好像很远，轻的几乎要听不见，“乖乖，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还是你想要把终身托付给我的人。”
    “你问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她的头发长到腰了，如果挽起发髻，一定很好看，她的蝴蝶骨形状突出，穿婚纱一定绝美了。她手臂纤细，周行一只手就掐的住她的胳膊，她的脚踝很细，皮肤雪白，周行看了又看，终究移开了满是眷恋的眼神。
    算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周行说不出，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坚持不下去了。上一回消失，他心里是没想过不回去的，他只是让自己放松一下，更好地去爱她。这一回，在她的家乡，在漫天风雪里，看到她慌张的神色，读到江南的信，他突然觉得，他怎么也替代不了那些回忆。
    当年说过，会等江南回头，等到春花落尽。多美好的誓言啊，春花落尽来年还会开，生生死死，往往复复，无穷无尽。那时候的周行，以为自己的爱可以让她放下过去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放不下。
    他蹲下，帮她理了理耳边碎发，“乖乖，好好照顾自己。”
    “周行……”她的声音有点虚弱，想是慌乱伤心的缘故，“周行，明天再走，你给我们留点退路。大过年的，你突然抛下我自己走了，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我也会很难堪的。”
    “对不起，我好想回家。”细看才能看见，他的眼里全是血丝，一片暗红，“我说过不让你伤心的，我食言了，希望你以后比我过的好。找个门当户对的有文化的，足够优秀的。”
    “我不要。”她抓着他的袖子，周行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和江南分手的时候，“我没有主动联系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希望，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怎么信？”周行问，“那天你说的那个骚扰电话，是江南的？为什么不能当着我面接。”
    “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我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他喝醉了酒发过一条短信给我……”沈明月自知理亏，“但是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一句话都没有！”
    她突然吻住他，他的嘴唇冰凉，她冻的一哆嗦。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她酒醉以后，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周行记得，她小脸通红，抱着他脖子不撒手，“我哥哥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了……”她喃喃自语，“我一定很差劲。”
    他突然厌恶克制的自己，对着那张晃动的脸就亲了去，甜甜的，软软的，他一瞬间就有了反应了。他忍了又忍，最终把她放在床上，自己拉上门出去了。
    她是他放在心上珍惜并尊重的人。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孤舟蓑笠翁（2）

    南方下了好多天的雪，远远望去，万年长青的些许松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显眼。山间的小道上有一个人影急促地走着，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冲锋衣，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微微皱着眉头，因急速前行的缘故有些出汗，风雪一吹，又有些冷。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感觉，靴子被浸湿了也没能让他稍缓脚步。
    越过了这一个山头，还要顺着小路往下走，山谷有一条小溪，意外的没有结冰，还能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平日里他总是嫌弃山路难走，连上山打猎也是被兄弟们拉来不情不愿的，这次速度倒快，长腿一迈，塌着中间的一块碎石就跃了过去。
    小溪的对面是一片竹林，动辄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之后一大堆积雪和着积水落在他的肩头，他伸手拍掉，正好停下来看了一眼手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他估算了一下再有两分钟的路应该就到了。
    这片竹林沈明月很喜欢，小时候他俩一起躲在爷爷的书房里看武侠小说，他比她大，总嫌弃她幼稚，但又与她最亲。她见他看金庸，也跟着一块儿看，每次来祭奠祖母，她都会在这片竹林休息一会儿，她说这里很像《笑傲江湖》里，洛阳城外的那片竹林。令狐冲就是穿过那片竹林去见扮作老婆婆的圣姑的，每日听圣姑弹琴，二人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沈明月总是问“为什么令狐冲不能只爱圣姑呢，为什么会怀念小师妹呢，四哥你说圣姑会不会伤心啊”这样的问题。
    沈慎言给她讲道，“唐代女诗人写过一首诗，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清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可能越是相爱的人越是容易分离，越是深爱的人越不被珍惜，越是用情的人越敏感越容易受伤。所以你以后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不要用情太深噢，”
    沈明月那年才十四，头发剪得短短的，留在耳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哥哥问：“为什么啊，我爱他，不是就应该认真一点，用心一点，执着一点吗。”
    “可笑。”沈慎言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嘲讽她的。
    她愤怒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你才可笑呢，不懂感情，哼。”
    周行走了这件事，沈慎言是当天晚上就知道了的。他听见他二人的争吵，也听见周行下楼，周行的车停在沈家老屋外的街道上，沈慎言没有追出去，听到他的车声远去了，他才披了一件大衣去敲门，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他轻轻地推门而入，沈明月靠着桌子坐在地上，见他进来了，她竟然笑了笑：“四哥，你怎么没睡。”
    沈慎言蹲下去，“你不也没睡么，来，地上凉。”
    他向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会儿抓住哥哥，站起来，在床沿坐下，沈慎言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沈慎言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一堆乱发。他叹了口气，“没事，四哥在。”
    他没有问二人因何至此，只说了一句“没事，四哥在”，她也没哭，兄妹静坐到天明，他见她歪着头靠着床头睡了，走过去把她的腿放上床，盖好被子，掩上门，出去了。
    沈明珠见他从沈明月房里出来，狐疑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你看上去很憔悴啊。”
    沈慎言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周行有急事昨天晚上赶回j城去了，你等会儿跟家里人都说一下，免得他们乱想，也不用再问小七。”
    沈明珠人精似的，瞬间就领悟了。“小七呢。”
    “睡着了。”
    沈慎言很担心沈明月，但沈明月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正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打牌打牌，与家人也是有说有笑，因为他叮嘱过，倒没有人追问周行的事。隔了几天沈慎言看到新闻，说职业比赛新赛季的第一场，oon拿了五杀，虐杀对面。当时沈明月的手机也推送了这条新闻，她瞄了一眼随手就划掉了。
    沈慎言锁了屏幕站起来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可乐，“你喝不喝。”
    她摇摇头：“我减肥。”
    “都只剩骨头了，还减呢。”他一口喝完，“雪停了去看极光么，四哥陪你去。”
    “年后我还有工作呢。”
    “辞职算了，北方有什么好，你看在家多好，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他刻意逗她开心，“主要我跟别人炫耀了好久我有一个好妹妹，但人家也一直没见到，你再不回来，倒像我在说谎骗人了。”
    沈晋节在厨房里正杀鸡，听见他俩闲谈，忍不住抱怨：“老四，老七，你俩好歹进来讲白话啊，我一个人也太无聊了。”
    沈明月冲着沈慎言摇头，小声地说：“别去别去，去了就让我们帮他做事。”
    沈慎言朗声：“二哥，小七说让我别进来，说进来了你就要抓着我们做事儿。”
    沈明月一头黑线，“沈慎言！”

 孤舟蓑笠翁（3）

    正月十五，沈家上下忙不停，沈慎言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九点半，下楼转了一圈，沈明珠正在堂屋陪着婶娘们一起揉面，预备着晚上捏汤圆的。她一手面粉，围着围裙，“老四，你错过早餐了啊，你只能自己出去吃点了。”她和沈晋节年纪大一点，逢年过节总是尽量多帮忙做点家务，让弟妹们可以自在一点，“小七呢，还没起来么？”
    沈慎言放下水杯，“没有啊，我看她房间门开着的，我以为她在后院呢，还想说这么大雪也不怕冷。”
    沈明珠欲言又止，昨夜她和沈慎言都在沈明月房里，她是担心妹妹独处的话容易心情不好，所以拿着ipad躺在床头追剧，偶尔与她说两句话，沈慎言抱着笔记本在回复工作邮件。沈明月百无聊赖，“姐姐，我觉得我又胖了。”沈明珠抬眼将她打量了一番，“这不挺好的么，腰是腰腿是腿的，就是最近气色不太好，要好好休息。”
    她顺势靠在她的肚子上，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撕发尖的开叉，沈明珠点点她的额头，“别撕，回头难看死。”她撅着嘴，“太无聊了，我撕这个打发时间。”“我看你闲的。要不出了节我们出去玩玩，我有个朋友在云南开了个店儿，我们去那儿住一段时间。”
    沈明珠很少约她旅游，陪她长住外地更少。沈明月眼眶有点红，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这个季节去云南不错，那你陪我爬玉龙雪山。”
    “好。”沈明珠说话特别温和，“小七，我给你推荐几部电视剧么，我记得你读书的时候最爱看电视了。”
    “不不不，我懒得看。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没打游戏了。”她从床上蹦起来，打开笔记本，更新了一下客户端，输入账号密码，选择大区的时候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才点了比尔吉沃特，他俩在这个区有个小号，他闲的时候会带她用小号打游戏练练英雄。
    周行在线。
    从他走之后，她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甫一见到他的id，心里又委屈又心酸。她建了房间，望着屏幕发呆，点开他的峡谷战绩瞄了眼，分很高，她不知道排行榜上是第几。他新买了好几个皮肤，每天固定的时间在打排位，应该心情很好，不受影响。
    她点开对话框，打了一句“打游戏么”，又觉得生疏，删掉以后继续发呆。
    谁知过了十分钟，周行进游戏了。进的却不是排位，而是匹配，她等了三十分钟游戏结束看了战绩，周行玩的打野，辅助是阮筠。
    沈明月自嘲地笑了笑，最后发了一条消息：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孤舟蓑笠翁（4）

    沈慎言发现沈明月不在家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地方。他叮嘱沈明珠保密，自己穿上冲锋衣冒着大雪出门去了。
    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这么多年每回最崩溃难过的时候，他们都会来这里。
    穿过竹林，再走上去一点点，就是祖母的坟墓。坟前有个小小的人影，蹲在那里烧纸钱，她头发都湿透了，却丝毫不避。沈慎言快步上前，把围巾给她裹上，蹲在她身边，“你小时候奶奶亲自教你书法，茶道，诗词，厨艺，是希望你能够出落成自己最满意的样子，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奶奶也有教过你，万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奶奶教我读《孔雀东南飞》，读完我喜欢上珍珠耳环，她就把她最爱的一对送给了我。”她冻的嘴唇发白，“我喜欢赵孟頫的字，奶奶悄悄帮我去寻访真迹。”
    “江南找你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周行呢，他爱你是真的，我看得出来。”沈慎言蹙眉，“他一直包容你，原谅你，等待你真的放下江南，他坚持的太久了，我理解他突然觉得坚持不下去。”
    “我只是不想让他难过，况且我跟江南说的很清楚，昨日种种已譬如昨日死，前尘往事，不必再提。谁知他竟然不信我。”沈明月腿有点麻了，站起来揉了揉，“算了，世界上多的是情深缘浅的故事，又不止我一个，有什么好遗憾的。”
    沈慎言给祖母上了三炷香，“走，我怕你一个人太无聊，我们一起走回去，路上四哥陪你说说话。”
    他们顺着原路往回走，此时雪倒渐渐停了，云层后隐隐透出太阳的光，竹林深处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飞过，沈明月惨淡地笑了笑，“想不到这大雪天还有鸟，四哥，那是什么鸟啊。”
    “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四哥是什么都知道的。”
    沈慎言驻足观察了一会儿，“真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你把四哥想的太厉害了。其实二哥就比我厉害很多，只是你们相处的少。”
    沈慎言小心地选择话题，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周行和阮筠已经被人连续拍到好几次单独逛街吃饭了这件事，他觉得她应该知道，又怕她知道。昨天不过是看到他们在一起玩游戏就已经伤心成这样了，她虽然没哭没闹，但他了解沈明月，越是不哭不闹，才越是真的伤心。
    “小七，你有没有想尝试一下去挽回周行？”
    “没有必要。我以前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沈明月知道沈慎言想说又没说的话，她也不愿意告诉四哥，自己早就知道阮筠去123基地找周行的事了。
    听说阮筠喝的大醉，在基地门口哭的声嘶力竭，听说周行最终没狠下心，还是让她进去休息了会儿，听说阮筠又委屈又可怜又勇敢，周行冷脸也好冷言冷语也好，她都能面对。
    沈明月听说的太多了，分开没多久，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年。彼此之间原来没什么交集，如今他的事，她已经只能靠听说了。
    江南的婚礼她也没去，明珠她也没退，倒是写了一幅字拖人带去。写的是簪花小楷，字体娟秀，上好的宣纸，末尾落款处用的是另一枚印章，是她有一年去杭州，在西泠印社买的，刻的小篆“长相思”，写的是：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意在祝福新人琴瑟和鸣长长久久。江南看罢，卷好交给妻子，“这是一位朋友送的，你好好收着。”妻子好奇：“哪位朋友啊，字真好看。”江南没有回答，牵着妻子继续敬酒。是夜新郎大醉，新房里一片嫣红，喜气洋洋，江南恍惚间记起沈明月说过，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她说将来如果结婚，她不要开灯，一定要彻夜燃红烛，她抱着他脖子撒娇，“我哥哥国服第一打野，身价这么高，一定不会吝啬这点蜡烛钱。”他觉得她矫情，名堂多，随口敷衍了几句，如今想来，却是遗憾比泪多。
    是真的见不到她穿上婚纱走向自己的样子了。还好明珠她收下了，江南觉得这一生总算实现过当初的一个承诺了。
    江南婚后第一场比赛，是在旧历正月二十二，同一天123也有比赛，但他们不是对手，各自打各自的。他牵着新婚妻子给大家发喜糖，妻子脸上依旧贴着他的应援，123的休息室里阮筠正在跟周行说话，周行见他们走进来，也没有起身招呼，梁辰和叶飞遇调侃他，“哎呀，小嫂子还是粉丝团团长呢，你厉害啊，居然从粉丝里找到了真爱。”“我们就不行，我们毕竟粉丝少。”江南婚后随和许多，“别胡说啊，她害羞，会不好意思的。”
    妻子莞尔一笑，“没事，等会儿我也替你们加油，反正你们今天也不跟我老公打。”
    “哈哈哈哈。”叶飞遇笑，“下回我们就打你老公。”

 孤舟蓑笠翁（5）

    江南先上场，粉丝对他婚后第一场比赛抱着极大的期待。豹女被办了，他选了团战型打野，雷克塞，既能扛又有伤害。他的思路很清晰，红开，抓中。然后刷下河蟹，再打石头人。再回去打锋喙鸟。三狼，绕道继续抓中，打蓝……123在休息室里观战，梁辰抱着咖啡死盯着屏幕，“他现在的路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感觉和别人也不太一样。游戏理解很独特啊。”教练坐在他旁边，“他这个路线木头可以学学，感觉还不错。”
    周行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这会儿痛起来，“有啥好学的，自己有自己的理解，不用太刻意。”
    梁辰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那个眼神让周行觉得很奇怪。周行低头揉手腕，阮筠给他递了一瓶水，“医生说你最好休息一段时间的。”他摇摇头，“我不渴，你喝。”他抿唇，“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先回去，不用在这里等我比赛的。”
    “我学技术。”她浅浅一笑。
    “学技术”这三个字，让他有瞬间的失神，脑子里晃过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又死活不让自己出声，眼泪却嗒嗒掉。她现在在干什么。
    周行是后悔过的，觉得自己太作，小题大做，分明也不是什么大事。眼看江南与新婚妻子如胶似漆，也明白她不可能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可是江南的信，让他一次次想起那些心酸的过去，想起那些委屈，那些她眼里全是别人的日子。他后知后觉地吃醋，后知后觉地较劲，他说就此分开，心里却又希望她赶来挽留，毕竟他当初也是那么卑微地去爱过她的呀，她为什么不能卑微一次。他明知她会知道阮筠的事，也会看到他的战绩，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刺激她，如果周行真的是沈明月放不下的人，那她应该会来找他，像当年纠缠江南一样来纠缠啊，死不放手，又哭又闹啊，周行多希望大醉来闹的是沈明月啊。
    可惜从他离开以后，她是音信全无。所有联系方式都还在，但是所有社交软件她也再没有更新。
    听说她没有去江南的婚礼，只是送了一幅字。周行打听过是什么字，却没有人见过。夜里周行回到石雀湾，抽屉里也有她的字，书桌上还挂着她的笔，还有她最喜欢的砚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喃喃自语，“到底是我负了你，还是你负了我。”
    两心相同，两情相悦，却又好像没办法一路走下去了。周行总不自信，而沈明月如今心里应该也无法原谅他了。
    周行在纠结和矛盾里，一日日熬着，一熬就过了小半个月。
    再与她见面，已是晚春，是在本赛季最有价值选手的颁奖仪式上，她坐在观众席的小小角落里，穿了一条红色的束腰连衣裙，披着头发，素颜朝天，她是为梁辰来的。
    梁辰拿了奖，还想去跟她道谢，谢谢她专程来观礼，作为朋友见证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刻。周行看见梁辰从舞台侧面绕路去观众席，而那个角落已经人去座空了。梁辰回到战队的座位，周行问他：“你去哪儿了？”“明月姐今天来祝贺我了，我刚想跟她说几句话的，谁知道她已经走了。”周行犹豫了会儿，“你们联系挺勤啊？”“嗯，她偶尔打不过，叫我去救她。”“我最近没看见她上线啊。”
    梁辰正在给沈明月发消息，“她买了个新号。有时候也跟她其他的朋友玩儿，打不过还被嘲讽的时候才叫我呢。”
    “代打被发现要禁赛哦。”周行似不经心。
    梁辰抬头，“我自己的号，我也买了个新号。”
    “而且哥，你不天天给人家上分嘛。”梁辰无辜地看着他，“阮筠太菜了，微信步数都刷不明白，你上分也白上，让她别打排位，峡谷仙女已经够多了。”
    周行笑：“你他妈有病啊，那是叶飞遇打的！我打的阿飞的号。”
    “那为啥都是ad？”
    “他故意的！你不信你问他！”周行一把捞过叶飞遇，“说实话，咱俩放假的时候都是谁打的哪个号。”
    “我打的阮筠的号啊，我练英雄，她号比较好用。也不容易被针对。”

 几回魂梦与君同（1）

    仪式结束后123在会场附近的大排档吃夜宵，阮筠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坐在周行身边小口小口地喝，时不时给周行续杯水。周行喝的有点多，快结束的时候借着酒意问阮筠，“你知道我心里有个你不可能取代的人的，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时间。”阮筠面色不改，“记着她有什么不好，她做的到的我也做得到，她做不到的我还是能做到。”
    摇晃的酒和光里，周行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身边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的印象一直停在21岁那年，她娇俏灵动的笑，和放光的眼睛。
    周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下楼碰见叶飞遇，叶飞遇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堆东西，“哥你醒了啊，感觉咋样。”“头都快炸了，老子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叶飞遇放下袋子，“我昨天把你们弄回来可费劲了，尤其是你，抱着人家阮筠一直叫乖乖，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周行不太记得后来的事，“那她怎么回去的。”
    “自己打车回去的。”
    周行有点内疚，当着别人的面抱着她叫另一个女人，她一定很受伤。自己有点不是个东西，又要心软又没办法心狠，对阮筠不该心软，耽误别人，对沈明月心狠不了，永远惦记着她。
    “嗯。”他心不在焉的，“哦对了，明天我们是不是有比赛。”
    “对啊，明天打godiva，江南的小媳妇儿又要担心他了，哈哈哈。”
    叶飞遇在笑什么，周行一点也没在意，他在想，沈明月会希望他赢，还是希望江南赢呢，沈明月会来看么。
    第二天的比赛开始的有点晚，现场粉丝很多，周行还是在万千人里一眼看见了她。今天是一件黑色的t恤和背带裤，她换了新的帆布鞋了，干干净净的。阮筠来给他送水的时候，他魂不守舍地半天没接过去，阮筠担心道：“哥你是不生病了，看你精神不太好。”“没事。”他勉强地笑了笑。
    上场的时候粉丝的呼声震耳欲聋，周行皱眉：“哇，我耳朵快不行了，感觉耳膜要破裂。”
    “你们看江南的小媳妇儿，我酸了。”
    “哇，脸上贴的那是啥，江南的成名小豹子么。”
    “啥小豹子，在咱哥面前，那都不是事儿。”
    “阿辰，加油啊，吸粉的关键时刻，打的好你就是下一个江南，看啊，爱情事业双丰收。”
    ……
    队友的议论周行还是没听进去，他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飘到那个方向去，她戴着耳机，低着头在玩手机，并没有抬头看屏幕，她的手臂又纤细一些了，最近没吃好么。
    周行啊，你就是贱，又要分手，又念念不舍。
    他正在出神，镜头已经给到他了，解说正在介绍，这是本场比赛123的首发ad，大家非常熟悉的oon，周行。他对着摄像头生硬地摇了摇手。
    “看来又是一场恶战啊。”
    “怎么说？”
    “没看见么，oon又是这个表情，不冷不热，淡定从容。每回这个表情，他的发挥都超好啊。”
    “不一定，你看江南，人家媳妇儿在呢，亲自来助威。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
    解说你一句我一句，现场的粉丝哄堂大笑。
    “可是oon也不是一个人啊，你没看见123这边还站着一位家属么？”
    “这话不能随便说啊，人家还没官宣呢。”
    解说意味深长，粉丝听到的信息是，他们只是还没对外公布，在行业内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周行有点慌，期待她戴着耳机没听见，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朝着他看了一眼，瞬间又低下头去了。

 几回魂梦与君同（2）

    比赛进行到十分钟，周行的韦鲁斯对线杀了对面ad，之后因为贪线被打完河蟹来下的江南抓死，他有点烦躁地皱着眉头摔了一下鼠标，叶飞遇撞了撞他的手肘，“注意一下啊，态度不好小心被……”他话没说完，周行点了点头，闷声买装备。
    梁辰发现今天的周行有点不在状态，十分焦躁，下路刚被抓一波，打野没在别路出现，周行又径直走上线，江南从一塔后面的草丛里跳出来一套秒了他。
    叶飞遇歪着头看他，“哥你在想啥，这种失误也能犯？”
    他在想啥？他想她到底有没有听见刚才那几句话，她会不会很介意，很委屈，很难过？他在想她到底是为啥来的，为谁而来。他在想她到底是想和好呢，还是已经不会再原谅他了？他一直记得他走的那天她泪眼朦胧的样子，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下来找他，他在雪地里抱着她，他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
    周行满脑子没有比赛，只有沈明月。
    比赛赢了，周行的战绩有点难看。赛后聚餐他没去，背着自己的键盘鼠标直接回基地了。关了手机闷声排位，特意叮嘱任何人都不要打扰。
    他打到后半夜队友才回来，梁辰给他买了点夜宵，放在他手边，“她已经到家了，她明天要上班，回家挺早。”
    周行没问是谁，梁辰也没说是谁，就是一句简单的交代，周行感觉心里踏实很多，打完那把排位以后安心吃东西。梁辰正在开电脑，因为队伍和直播平台签了合约，梁辰这个月的直播时间还差很久，恰好今天打完比赛有几天的空档，就开了直播给粉丝看。他话很少，偶尔冒出一两句金句，粉丝却往往稀罕的不行。
    周行吃完，回头看见他开了摄像头，“哇，你今天给粉丝发福利么，居然开摄像头。”
    “啊，他们想看就看呗，反正我脸皮厚。”梁辰手上忙着操作，“哥要双排不。”
    “可以考虑。”
    周行和梁辰双排还是不常见的，直播间瞬间多了许多粉丝。周行的声音从梁辰的直播间传来，粉丝们的弹幕可谓精彩纷呈。
    “oon哥是刚吃完夜宵么，我看他打了一天排位了，怎么没出去聚餐啊。”
    “oon哥最近好像发福了。”
    “发福就对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阿辰能不能问下oon哥啥时候官宣啊。”
    “oon哥可不可以玩一把vn。”
    ……
    梁辰把弹幕念给周行听，别的周行根本不搭理，唯有一条他刻意解释了一句：官宣啥，我没啥官宣的，如果有一天我有对象了，必然是第一天告诉大家，现在没有。
    粉丝又是一波弹幕。
    “那你和阮筠咋回事。”
    “哇，官方否定，最为致命。”
    周行叼着一根辣条，“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你们别瞎猜了，会给我带来困扰的。万一我有喜欢的人，不就没机会了。”

 几回魂梦与君同（3）

    周行和梁辰赢了一晚上，最后一把为了满足粉丝的要求，他特意选了一把vn。梁辰见伤害已经很足了，选了一个前排奥恩。梁辰难得笑，“如果可以做个躺狗，谁愿意拿命去c啊。”他安安心心发育，中下打架他就tp劝退，不打架他就线上补刀。周行的vn在摸出破败之后，大招cd一过，上线就冲着对面ad开着大去了。破败啜一口，打出三环，配上辅助的引燃，再补了两下平a，对面ad就死了。
    对面ad公屏打字：哥，加我好友，我不想再排到你俩了，我上分不容易啊。
    周行问：“这谁啊，动不动就要好友位，还叫哥，谁是他哥。”
    身后传来小枫幽怨的声音：“哥，是我……”
    “你改id了？”周行笑喷，“我还没加过你好友？”
    小枫回头瞄了一眼，“我说过好多次让你加我了……”
    “对不住对不住，忘了忘了。”
    叶飞遇转着沙发过来看，“倒霉孩子，啥运气啊，好容易放假两天排位，居然碰到他俩双排，要不哥给你看看他俩的位置？”
    “窥屏狗敢来老子就打死你。”周行放狠话，“老子好不容易上波分，上个月还扣了我几百块钱呢，穷的都要喝西北风了。”
    弹幕一片“oon哥好可怜”“众筹给哥点个夜宵”“我觉着不太像，你看我哥那个小脸，肉嘟嘟的，一看就是最近日子过得很滋润”“哥是看着胖了，苦的是心，你们懂啥”……
    梁辰的直播间多了许多礼物，他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那我到底是要请哥吃个夜宵啊，要不然不好意思啊。”
    周行杀完人拿着手机麻溜地点了吃的，微信发给梁辰代付。“这个不过分？”
    梁辰的奥恩开着大正在开团，“可。”
    打完团战付了钱，刚付完钱周行又发来一个代付，“阿辰，来杯奶茶可不？”
    “也可。”梁辰一道付了，“毕竟你的粉丝给我刷了好几个火箭了。就算再吃一周夜宵我也还是赚的。”
    “都是憨憨，你们刷点意思意思就好了，刷火箭属实憨。我还寻思着我占点便宜的。”
    粉丝们偷笑。
    “哥别心疼了”“哥能不能不抠啊”“我哥好歹第一ad，抠门程度堪比葛朗台”“到底是要留着钱娶媳妇儿啊，不像阿辰单身汪一只”
    ……
    梁辰瞄到这条弹幕，“唉兄弟，人身攻击过分了啊，我单身我骄傲，看我这手速。”
    弹幕上更欢乐了。
    “啊，这不是来往幼儿园的车，我要下车。”
    “这是我们小阿辰么，简直不敢相信啊。”
    “还我阿辰，呜呜呜。”
    梁辰脑袋上一片黑线，“讲道理我也没开车啊，那个说要跟超管举报我的属实过分。那我哥也开车，凭啥就没人举报。”
    “我啥时候开车了？我她妈正人君子一个。禁欲系你可懂？”
    “不可。”
    赢了那把梁辰的峡谷排名上升到第十，而周行还在第二十二，周行喝了一大口可乐，“我决定不跟你排了，我要单排去吃你分。”
    “讲道理跟我双排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啊，这个版本ad太难赢了。哥相信我。”
    周行想了想，“那你告诉老子一件事，老子就继续陪你双排。”
    “她来看比赛的。”
    “操你妈，这算啥答案，老子也知道她来看比赛的啊。”周行刚说完，弹幕就在问号，“oon哥爆粗口哦”“哥问的是谁啊”“不会是沈明月，我今天在现场看到沈明月了”……
    周行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上依然是沈明月的照片，她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照片，戴着一个兔耳朵的帽子，毛绒绒的。
    周行记得是冬天，石雀湾的暖气足，一屋子暖洋洋的。
    她睡着的时候眉目舒展，嘴角的梨涡因为无意识的撇嘴巴时隐时现。手边有一本打开着的宋词，周行捡起来的时候看了看，她正在读辛弃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潇潇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周行不太看得懂，只是觉得她可能有心事。他轻轻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里的床上，她刚好醒了，睁开眼，睡意朦胧，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哥，一起睡会儿。”
    “我来的话，可能你就睡不了了。”
    她咯吱咯吱地笑，窗外风雪交加，而屋里的话春意融融。
    周行想起，不觉微笑起来。

 几回魂梦与君同（4）

    周行爱沈明月，最爱沈明月，从二十一岁爱到二十六岁，谁不知道呢。年后突然分手了，周行却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状态猛的不行。再加上阮筠到基地醉酒哭闹，周行心软把她带进去休息，虽然身边的人都知道什么也没有，但是外界却纷纷传言他们早已在一起，只差一个官宣。周行一直没解释，这种桃色新闻，越解释越乱，越描越黑。
    他的沉默几乎要让阮筠以为是默认了。那些痛苦的日子，那些醉酒才能睡着的日子，似乎都有了价值。唯独昨天，他和梁辰双排，在直播间，在那么多粉丝面前解释的清清楚楚，没有对象。
    梁辰没告诉周行的是，沈明月在看直播，沈明月是他的房管。
    第三天，沈明月又来看比赛了。
    第七天，沈明月又来看比赛了。
    第二周，沈明月又来看比赛了。
    ……
    真的只是看比赛，看完就走，戴着帽子，低调地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不管我123输还是赢，不管周行战绩好看还是难看，她都是一句话也不会说，更不会来纠缠。
    上上次她穿的白色的薄薄的毛衣，周行有一件情侣款。
    上次她穿的一件衬衫，宽松的衬衫套在她日益消瘦的身体上，周行认得出她的口红是ac的蜜桃乌龙，他亲自选的，他说这个颜色最温柔，他还选了另一只小辣椒，他说颜色衬她。
    这次她穿的一件浅蓝色的斜肩裙子，头发剪短了，齐耳。他心里一惊，她的头发留了好几年了，每回嚷嚷着发尾开叉了想剪一点，每回都舍不得。
    她说长头发比较好挽发髻，如果哪天他愿意娶她了，她怕留长来不及。
    “那咋的，长发及腰了就等着我给你娶进门是，那你好好表现啊。”周行得瑟，“要不然大哥我可是要考虑一下的。”
    她瞥了一眼，“给你个机会啊，注意说话的态度哦。”
    “错了错了，老子就是……我就是那么一说。偶尔让我过过一家之主的瘾行不行啊。”
    那段时间网上有很多人仿写“待我长发及腰”，周行记得她也写过一首，发在微博上，配的是图是摄魂vn，周行只记得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待我长发及腰，北山与君偕老。
    半生浮萍里，蓬莱看海潮。
    周行不懂，但周行明白她就是想跟自己白头到老。谁没点少年往事呢，谁没执着不甘过呢，只不过因为突然发现原来她真的很爱自己，所以后知后觉吃醋，后知后觉地作天作地。
    但是周行啊，那是你说过要保护一辈子，要宠一辈子的女人啊。
    周行打完第一场，等不及想要去找她，但是她提前走了。她没看第二场了，与梁辰也只微信告别，他问梁辰：“她怎么突然走了？”
    梁辰摇头，“不知道。她说她要出去一段时间，去旅游。”
    “她说去哪里了么。”
    “沙漠。”梁辰打开手里的水，“我看她心情还不错，昨天还在家里做吃的。”
    “沙漠啊。”周行又问，“她跟谁去啊。”
    “那没说，我属实也不好问啊。”梁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哦对了，她说，加油。”
    第二把周行全场梦游，123首次零龙塔输掉比赛。叶飞遇都气笑了，“哥你脑子里是浆糊么？”
    周行主动要求换小枫上场，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打开微信对话框发呆。想问问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123打完比赛的时候，沈明月终于更新了朋友圈，时隔数月。
    机场的玻璃窗里映着她的影子。
    自君之出矣，深夜梧桐雨。
    关塞音尘绝，浮生一梦里。

 几回魂梦与君同（5）

    沈明月去了沙漠，周行在夏至的那天终于看见她更新了朋友圈，是一个背影，站在漠漠黄沙里，头发比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长了一点，微微齐肩。耳边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我终于来这里了。”
    周行随手点了个赞，想了想，又评论了一句：去过敦煌了么，月牙泉看到了么。
    打完一把排位，再看，沈明月回复了：去过啦，和我想象的一样，以后有机会你可以来看看。
    周行心想，如果不是跟你，我可能没机会去了，我也不是那种爱到处溜达的人。
    但他还是回了一句：好，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沈明月没有再回复，周行大号的分刚刚打到俱乐部考核的要求的分数，就下线了。换了一个小号上线。他知道沈明月在这个区有个小号，也知道id，他总想着也许有一天能碰到。
    没碰到沈明月，倒碰到了她的小ad，入夜微凉。
    他在对面，先选了vn，沈明月说他的vn玩的还不错的。周行略带一点醋意，点了德莱文。微凉的vn线上能力确实还行，但是跟周行比起来，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周行配合辅助曙光女神压了vn一倍的刀，vn根本没机会打出三环，曙光女神控住了以后，德莱文三斧头他就死了。周行亮了亮标，公屏打了一个问号。微凉回了一个问号，“我打不过，但是问号没必要，一个游戏而已啦。”
    vn只能补塔刀，辅助去中路游走，放他一个人在下路发育。周行点了一下自己辅助，“你也去游走，我自己可以的。”
    周行心里想跟微凉1v1的，他想着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啊。毕竟曾经也是沈明月的ad，周行又吃醋又说不出口，除了对线打崩他，周行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舒这口气。
    vn出了破败王者之刃和攻速鞋。周行急着杀他，没注意自己的走位，吃了一下塔的伤害，又被vn钉在二塔前的墙上，vn的辅助娜美从中路绕过来先套了引燃给周行，在vn的e技能结束之后直接给了一个r将德莱文击飞，周行一点操作的余地都没有就死了。
    果然微凉也在公屏发了一个问号，“你看，打游戏谁没失误过，谁不会死呢，动不动嘲讽别人，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输的时候，也可能被人嘲讽？”
    罗里嗦一大串，周行发笑，他们俩一起玩儿一定很欢乐，沈明月慢热，他这么主动的人，话这么多的人，才能够让她放松下来。
    周行最后补了一件穿甲装，跟队友说道，“团，团中路，一波了。”
    曙光女神的r放的很好，定住了对面双c，周行跟了一个大招，对面中单小法师直接被秒了。在率先损员的基础上，周行这方毫无疑问地赢了。
    推掉水晶之后，周行觉得有点失落。他翻了一下微凉的战绩，前几天跟沈明月排过。沈明月玩的娜美，沈明月说过，她只跟信任的人双排，因为她很担心自己太菜了会被人嫌弃。
    周行望着她的id发呆，“星河为聘”，乖乖，是要我以星河为聘么。周行喝光了两瓶可乐，肚子里咕咕地叫，“如果是说给我的，星河算什么，日月星辰你选，我都会尽我所能。”
    他只打一把就下了，去厨房煮面。叶飞遇大声嚷嚷，“哥，给我也煮一碗，我也饿了。”
    “叫爸爸，叫爸爸老子就给你煮。”周行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爸爸，给我煮碗面。”叶飞遇丝毫无下限，只要有面吃，爸爸就爸爸，难道叫一声就真的变成爸爸了？叶飞遇这么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得意地抖着腿，为自己有面吃了而开心。
    小枫小心翼翼的，“我如果喊一声爸爸，我会不会也有面吃。”
    周行笑的前扑后仰，“还有没有要认爸爸的，一次说清楚啊。”
    梁辰哼了一声，“无下限，属实可怕。”
    中野相视一笑，“爸爸！”
    “爸爸！”
    ……
    周行看着一屋子真开得了口的弟弟们，无奈地又从冰箱里取了一些肉和西红柿出来，给他们一人煮了一碗西红柿肉丝面，还切了一些香葱，撒上胡椒粉，端到他们手边。
    梁辰正在直播，粉丝们的弹幕一条接着一条。
    “我的天，人家俱乐部是父子局，求带上分就叫爸爸。我们123是为了一碗面全员叫爸爸。”
    “oon哥真是好男人啊，面看上去好有食欲的样子，卖相真好。”
    “主要是阿飞，阿飞带坏了弟弟们。”
    “还是我老公比较有骨气，阿辰么么哒。”
    “老公你让咱哥给你也煮一碗，心疼你，呜呜呜。”
    ……

 离魂暗逐郎行远（1）

    沈明月第二回更新朋友圈，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她写了好长一篇游记，记叙自己在沙漠里的见闻。周行一句一句看的非常认真，以至于叶飞遇都走到身后了他还没发觉到。游记的最后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双手捧着一把黄沙，周行认得出是沈明月的手，一张是沙漠中的绿洲。叶飞遇不住啧啧，“你看啊，沈明月把你俩的定情戒指都取了，我看你这回作没了。”周行收起手机，“会说话就多说点，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老子也不会当你是哑巴。”
    叶飞遇哈哈一笑，“走啦走啦，比赛马上要开始啦。”
    周行首发上场，对面是新人ad，他和叶飞遇毫无压力。正因为毫无压力，反而不如平时严谨，补刀也不如平时认真。梁辰面无表情，一面对线一面指挥，“哥，你们下路不要压线，打野刷完这组野区应该就要去抓下了，中路快点推线往下路靠，阿飞做个靠后的眼位方便我tp。”
    梁辰对战局的把握十分精准，对面打野消失在视野之中长达两分钟，野区刷的干干净净。木头在小队语音里抱怨到，“狗日的，把我野怪吃的也太干净了。”
    中路小凤凰忍不住笑出声，“那是人家野区，你跑人家野区去骂人家小偷啊。”
    “那咋的，谁强就是谁的野区。”木头最近相当膨胀，“你不看看咱家下路上的是谁噢，就我哥这对线能力，就阿飞哥这支援速度。”
    叶飞遇做了一轮视野又回到线上，“别舔啊，日常操作，别舔别舔。”
    对面的策略就是下路稳住，打上中野，梁辰过于稳健，并且线上能力确实强，打野抓也不一定抓得死，反而浪费自己时间。对面打野知道木头在打小龙，绕到上半区，避开视野，偷掉了第一条峡谷先锋。梁辰的凯南回家补了装备，没有着急上线，他等着对面打野把峡谷先锋放在中路，团中推塔的时候，tp到六鸟处的眼，这个眼没有被排掉，并且靠后，他tp下来带有家园卫士的移速，大招进场，金身扛伤害，定住了对面除了有位移的ad的另外四个人。
    “奈斯，辰哥厉害啊。”木头兴奋地大叫，“辰哥的完美进场，配合哥的卢锡安大招，直接收掉了对面四个人啊。”
    梁辰依旧面无表情，“别舔，日常操作，有手就行。”
    打出这样完美团战的时候，就真的谁死谁尴尬了。头像上还有复活倒计时的叶飞遇抽空喝了一口咖啡，啧啧道，“唉，阿辰长大啦，我老啦。这波团战打的真不错，等会儿结束了我去给你买橘子，你在这里可别动啊。”
    梁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滚。”
    周行乐了，叶飞遇可真会学以致用。这个梗还是之前沈明月教给他的，“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买橘子。”是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里，他的父亲对他说的话。那天叶飞遇还听不懂，“干啥给我买橘子，老子不占人便宜的啊。”
    “哈哈哈哈哈。”周行笑的喘不过气。
    沈明月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纯粹就是想对你好，没任何别的意思。无所求，你放心。”
    想到沈明月一本正经的样子，周行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摸到了，像是一根羽毛拂过，痒痒的，不能抓，抓了又疼。
    打完比赛他们有说有笑的去聚餐，阮筠也来了。阮筠主动坐在周行的身边，周行侧过身子轻轻问：“怎么样，最近休息的还好么，上次喝醉酒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阮筠眉目舒展，“还行，最近也没什么工作，在家玩儿了好几天了。你最近状态不错啊哥，我看你排位也一直在连胜。”
    “游戏嘛，总有状态好和不好的时候，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周行跟队友喝了一小口酒，“对了，听说你周末要搬家，要我们去帮忙么。”
    “不用不用，我找了搬家公司。”
    聚餐结束，周行和叶飞遇一起把阮筠送回了家，叶飞遇在回基地的路上打探他的想法，“哥，你对阮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看呢。”周行反问。
    “说没意思，你对她态度好像好很多。说有意思，我感觉你这完全不像爱一个女人的样子啊。我看你跟沈……跟那谁，就不是这样。”
    他小心避开，不在提阮筠的时候提到沈明月。
    “那谁……哈哈哈。我跟她是什么样，跟那谁又是什么样。”
    叶飞遇用他少的可怜的词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对阮筠，客客气气，礼礼貌貌，也照顾她的感受，也顾及她的安全。但你对沈明月不是这样，你对沈明月，就是……咋说呢，就是很不要命。”
    爱的不要命，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一生病，他彻夜睡不好觉，她一皱眉，他费尽心思为博她一乐。
    是啊，曾经花了半条命去爱她，现在正在用剩下的半条命思念她。

 离魂暗逐郎行远（2）

    没多久，赛季结束了。123以绝对的优势拿了联赛第一，梁辰继续当选最有价值选手。颁奖晚会举办前几天，周行问过梁辰沈明月会不会回来，梁辰放下手里的泡面，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我咋会知道，哥下午去剪头发不。”
    周行嫌弃他，“我不去，我前天剪了，那天叫你你又不去。”
    他打开电脑，把凳子拉出来，“你们最近没联系么，她还在甘肃么？”
    梁辰专心吃泡面，就差把头埋进去，“她是你前女友又不是我前女友，你咋老问我。你如果想知道，自己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属实不好问，我怕她不搭理我。”周行有点不好意思。
    “要脸还是要她？”
    周行觉得这句话问得好，醍醐灌顶啊，恍然大悟啊，他脑子像突然开了光，拍了拍手掌，“有道理。”
    然后点开沈明月的微信头像，编辑了一条消息：阿辰又获选为本赛季最有价值选手啦，我们朋友打算一起给他庆祝一下，你有空一起么。
    沈明月回的挺快：我在打游戏，打完说。
    哦？周行不悦，把她的几个id都查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她在打的号。她玩的是娜美，入夜微凉玩的是卢锡安。
    “娜美都削成这样了，还玩儿呢，活该连跪。”他嘀咕道，“vn这出装怕不是个傻子啊，老子看这得掉黄金。”
    梁辰听他嘀咕半天，也没听明白，“你说啥？”
    “没啥。”周行突然眼睛一亮，“你待会儿吃完有空不。”
    “去剪头发啊。”
    “明天去，待会儿陪我打个小号。”周行笑的一脸谄媚，“求求了，明天我陪你去剪头发，顺便请你吃饭。”
    梁辰开心地答应下来，等到上号才知道自己被坑了。他带沈明月打过这个区，一下就明白周行要干啥。
    “哥你为啥才白金分段？”梁辰质疑，“你当初打峡谷，百分之八九十的胜率，打这种郊区，没可能现在才白金啊。”
    “老子打到白金就没打了。”
    就等着有一天狙她来出气，谁让她真的这么久也不主动跟自己联系，他这么想念她，这么惦记她，难道她会不知道？
    周行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当初是他自己作天作地地要分手。大雪天里她一身单衣往他怀里滚，委屈巴巴地跟他道歉。他都忘了，他只记得这么久以来自己是如此想念她。
    思念就像针，扎进周行的骨头里。每动一动，就刺痛，拔不出来，越扎越稳。沈明月是他心里的朱砂痣，为了这颗朱砂痣，心头泣血。
    他俩排了四把，第五把才排到沈明月，不过跟沈明月在一边。他正在低头看沈明月的消息，她说：我还不知道呢，尽量去现场看看，我也替他高兴。
    梁辰咳嗽了一声，“哥，星河为聘。”
    “啥玩意儿，排半夜就想打她的，结果倒得带她上把分了。”周行翻了个白眼，“啥玩意儿，老子进去就挂机算了。”
    进去后倒没挂机，周行调戏了一番沈明月：辅助是妹妹么，处对象么，我老工具人了。
    沈明月回了一个问号，“我纯爷们儿。”
    “别骗人了，我看你就是妹妹。”
    入夜微凉并没有像周行想的那样吃醋，反而推波助澜：她就是妹妹，长的可好看了。
    周行打野，梁辰中路男刀，六级到下路游走，配合娜美和卢锡安的双大招直接拿了双杀。
    周行公屏打字：我妹妹娜美厉害不。
    对面辅助也是个妹子，十分不服气：白金四的打野，叫什么。
    周行笑的不行，“阿辰，给老子就杀这娘们儿，帮她戒戒网瘾。”
    梁辰和周行堵在对面二塔处的草丛连着杀了对面辅助三次，辅助风女气的不行：臭白金狗，有本事lo，我老公马上上线。
    “哇，你老公什么段位，啥位置。”
    风女报了个id，周行问梁辰：“你认识么？”
    “好像是虎牙的一个主播，玩ad的，我记得挺火的，之前经常问小枫ad的出装。”
    “噢，这样啊。”周行丢了个纸团给小枫，小枫摘下耳机一脸懵，“哥，你找我啊？”
    周行把事讲给他听，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嗨，他那个对象一直这样，他自己都不爱带她。我跟他说下，你别理她。”
    周行不置可否。
    沈明月的娜美战绩挺好看，周行夸她：辅助妹妹真厉害，处对象不？
    沈明月很反感这种登徒子似的做法，“行啊，你打得赢我男朋友，我就答应跟你处对象。”
    周行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她真的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是这个ad么？”
    “不是不是不是，我跟她是革命兄弟哦。”入夜微凉否定的很快。
    沈明月回：他id很好找，oon。
    周行心里甜甜的，“不是，周行认识你么，你就说是他女朋友。我听说周行单身啊。”
    “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你加他掌盟问他，你就说他媳妇儿让你找他的，找他lo一把，输了媳妇儿就没了。”
    周行笑的合不拢嘴，“你不会是诓我的。”
    沈明月没再回复，游戏打完之后周行加她，她并没有同意。过了十分钟，沈明月发了一条微信来：刚排位遇见个憨憨，说要跟我处对象，说他是老工具人了，我怕他骚扰我，骗他是你女朋友，我说他lo赢了你我就答应他，你别拆穿我。
    周行假装自己很为难：不好？
    梁辰犹豫了一会儿，“哥，我劝你见好就收啊，人家都把台阶修你脚下来了。”
    周行的眼睛微微眯起，好看的眉毛向上挑起，语气轻快又愉悦：“要你管，老子开心。”

 离魂暗逐郎行远（3）

    沈明月在手机那头琢磨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周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愿意帮她呢还是不愿意。她也不知道她突然自作主张地报他名字好不好，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除了他，她的脑子里都没有想过别人。
    沈明月趴在桌上哼哼唧唧，沈明珠洗完澡走出来就看见她那个傻样子，她擦了擦头发，“怎么了，又在这里哼唧什么呢。”
    “没什么。”她埋着头，说话声音嗡嗡的。
    沈明珠躺在客栈的阳台上，吹着惬意的晚风，长卷发半干半润地搁在胸前，“又是为了周行，他又给你点赞了？又给你评论了？”
    “没。”沈明月终于抬起头，“我刚打游戏被别人调戏了，我就说我是周行女朋友，他打的过周行我就跟他处对象。”
    “然后你把这事告诉周行了？”
    “对啊，我想要他别拆穿我的。”沈明月皱着眉头，“要不然我多没面子。”
    “其实江南也会帮你啊，你就说是江南的朋友。梁辰也会帮你啊。很多人都会帮你，为什么一定要是周行？”沈明珠逗她，“我看江南对你余情未了，他可能比周行更愿意帮忙。”
    “姐！”沈明月嗔怒。
    “逗你的！”沈明珠笑，“周行一定是没说明白，话里有话，装糊涂，所以你才这么纠结对不对？”
    沈明月立起来，哈巴狗一样的跑过去挨着沈明珠坐着，她靠在阳台的阑干上坐在地板上，“姐那你说，他到底还在生气不。”
    “不好说。”沈明珠拿出按摩仪来嗡嗡嗡地按摩脸部，甘肃的夜晚其实也很美，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她难得休一个这么长的假，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闲下来简直太舒服了，“不过小七，其实很明显啊，他除了你也不能接受别人。要不然周行这样的性格，早就官宣了，可是他和那个女的，他从来不承认啊。”
    沈明月听她说的有道理，心里一时极度舒坦，放心的笑了起来，“那就好。还是姐姐有办法，让我一定不能消失在他的世界，但是又不要去纠缠。果然姐姐厉害多了。”
    “男人呢，是这样的。他有些事想不开的时候，你就给他点空间，让他自己慢慢想。你越是纠缠不休，他越是深陷其中。”沈明珠脑子里飘过那些少年往事，“周行待你不错，我看得出来，虽然他大过年从家里走让你也很难过很难堪，可是毕竟你有错在先。”
    沈明月点点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周行爱不爱她，有多爱她，没人比她更知道。江南是周行心里的结，沈明月心里都懂。他虽然不说，虽然他总装作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她都明白他的心酸脆弱难过。
    周行喝醉过一次，是在过年回家前不久。借着酒意他问她，“乖乖，你以前……带他回家的时候，你爸妈喜欢他不？”
    沈明月按着他，给他洗了把脸，“忘了。”
    “你才没忘，我知道。你爸妈你四哥都挺喜欢他的。”他英挺的鼻子上有点红红的，“乖乖，你亲亲我。”
    她俯下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亲，他扣着她的腰不肯松手，“乖乖，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如果命能给你，我都想双手捧给你。”
    “知道了。”她哄着他，“那我们现在睡觉好不好，明天醒了再喜欢我。”
    “不要，我睡觉也要喜欢你。”

 离魂暗逐郎行远（4）

    两个人抱了两瓶酒，一个躺在藤椅上，一个坐在地板上，边聊边喝，直到深夜。沈明月喝的有点醉了，晃着沈明珠的手臂痴痴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姐姐，我想给他打电话。”
    沈明珠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打打，他一定也很想你。”
    沈明月摸出手机，手机里设置了快捷拨号，轻轻一点，屏幕显示正在去电，沈明月存的名字是“哥”，心里砰砰跳，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不知道他会不会接。
    周行在打峡谷，电话来的时候叶飞遇正拿着周行的手机看掌盟，“哇哇哇哇，哥，来电话啦。”
    “谁啊，你帮我接，老子这波要操作起来了。”周行头都不回。
    “我接不好。”叶飞遇贱贱的，也不说清楚是谁电话。
    “没事没事，你接你接。”周行说话的时候操作着ez刚拿下三杀，“老子也太强了。”
    叶飞遇按了免提，“哥……”
    娇娇滴滴的声音，透着一点酒后的迷糊，周行心里一揪，在队友的注视下拿过电话。
    “乖乖，你怎么大半夜还不睡。”果然一遇见她，百炼钢成了绕指柔，刚刚还在“你妈死了”“老子也太强了”，现在眼神里都是温柔。
    “太热了，睡不着。”
    “开着空调，盖着被子，你躺下跟我说话。”周行听出来她喝酒了，声音放的更温柔，“有温水么，喝杯温水，再倒一杯放在床头柜上。”
    “哥……”她带了点哭腔，“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他站起身，示意小枫帮他打完这把排位，自己走到窗边，“那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我在基地吃泡面都要吃吐了。”
    “好。”
    她的委屈霎那间云烟一样散去，沈明珠腿长，跨两步进房间拿了两张纸巾，蹲下来给她擦眼泪，听见她和周行聊的很好，指了指外面，“我下楼去走走。”
    楼下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蔷薇，正是花季，开的端好。花丛里架着一架秋千，有一点微弱的光，此时深夜，万籁俱寂，沈明珠难得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坐在秋千上，抓着绳子，晃荡着双腿。拖鞋脱了，一双脚白的像月光，涂着嫣红的指甲油，她记得小时候祖母给她教过一首歌，她不记得歌词了，只能哼出大概的调子。她哼着曲子，荡着秋千，看着满眼的蔷薇和云层后一点点月光，脑子里飘过许多过去的事。她爱过一个曾以为会白头到老的少年郎，她也有过一个以为会一生互相照拂的闺中密友，后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回到家，开始扮演起长女的形象，和沈晋节一起教导弟妹，孝顺长辈，慢慢接手家族的一些事务。
    家里也安排过一两次相亲性质的饭局，在她的敷衍之下不了了之。后来人家都说，沈家长女沈明珠，眼高于顶，旁人莫再想攀附了。
    是眼高于顶么？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啊，穷的只剩一身傲气，可是她爱他，他就浑身放光。她现在或许只是不会爱了。
    早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勇气。
    沈晋节说她是小题大做，谁没失恋过，唯独她六年了还走不出来。现在连小七都走出来遇见了新的生活，爱上了新的人，只有她好像还是不可以。
    沈明珠的头发被甘肃的晚风吹干了，水嫩的皮肤衬得嘴唇格外红润。酒醒了一些了，她打算回房去看看小妹妹和她的小男朋友聊的怎么样了，如果小妹妹可以幸福，沈明珠也会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陪她四处旅行也值得了。
    刚才有只鞋子踢的有点远，她提着右脚想跳过去穿鞋，没注意左脚脚下有一块小小的石头，咯的脚底一阵钝痛，“哎哟。”她皱着眉头，右脚也踩到地上了。
    “别动。”
    廊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捡起她的另一只拖鞋走过来放在她的脚下，“院子里有许多碎石，光脚容易受伤。”
    听口音是南方人，五官清秀，身材颀长，穿一件宽松的纯棉t恤，裤子也是纯棉的，亚麻色的，干干净净。
    沈明珠暗中打量了一番，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不客气。”
    他没做过多停留，转身又消失在了花丛后的廊子里。
    沈明珠上楼，推开房门，沈明月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她抱不动妹妹，只能轻轻唤她，“小七，起来上床睡。”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又倒在了床上。沈明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整个人弄上去，盖好被子，打开空调，关了阳台上的推拉门，拉上窗帘，在沈明月的旁边躺下，隔了一会儿才睡过去。
    第二天俩人是被沈晋节的电话吵醒的，沈明珠摸了半天没摸到，撑起半个身子才发现手机掉在地摊上了。捡起来接了电话又躺下，“二哥，怎么了？”
    “你还没起来？”沈晋节语气轻快，“我看你这回玩的是乐不思蜀了啊，怎么，偷懒想偷一年啊。”
    沈明珠头有点疼，“哎呀，我好不容易休个假。”
    “我就是有件事告诉你们，也算是一件喜事？”沈晋节说是喜事，却又是疑问句。
    “嗯？”
    “老四要结婚了。”沈晋节的话像晴天打雷，让沈明珠瞬间就清醒了。“他跟谁结婚？”
    “爷爷给他物色的，听说他自己也觉得不错。”
    沈明月也醒了，半惊讶半迷蒙地听着他俩说话。她们都了解沈慎言的那段过去，怎么可能说结婚就结婚啊，这也太突然了。
    沈晋节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婚期还没最后定下来，最近的话在商量婚礼的一些细节，还有彩礼钱，嫁妆之类的。”
    “二哥。”沈明月叫到，“四哥答应给她多少彩礼啊？”
    “那我不清楚，我也不管这件事啊。”沈晋节正在吃糖，“但是我听说嫁妆挺丰厚的，女方是方家的小女儿。”
    沈明月“啊”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离魂暗逐郎行远（5）

    沈慎言的婚事定的很仓促，沈明月和沈明珠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无心玩耍了，收拾了一下，吃了点早餐，定了当天下午的航班飞回去。
    落地是下午四点多了，沈晋节来接的。她二人行李有点多，沈晋节推着行李车到停车场，已经出了一头汗。他从车上抽了两张纸擦汗水，“老四今天在看婚纱，你们要一起去么。”
    “去。”沈明珠想了想，“去看看热闹。”
    沈明月一路心事重重，兼之疲惫不堪，上车居然有点晕车了。沈晋节让她躺着闭上眼休息，她闭上眼就想到从小和四哥一起经历的许多事。四哥对她好的时候，四哥辛苦工作的时候，四哥失恋的时候，四哥难过失落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四哥有一天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让他发现原来生活还是很有希望，让他继续相信爱情。
    四哥要结婚，娶的是爱情，还是合适呢。
    婚纱店在城里最繁华的区域，沈晋节的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一下车早有人迎了上来，“小沈先生在五楼，我带你们上去。”
    “有劳。”沈晋节待外人还是温润得体的。
    南方的夏天热的不得了，沈明月怕热，在门口寒暄客套的这几秒，额角就冒了一层汗，进了婚纱店冷气太足，她又冷的打了个哆嗦。抓着沈明珠的手，拽的紧紧的。沈明珠回头，“小七，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太好。”
    “没有，可能太累了。”
    她勉强解释，右手不断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手串是沈慎言买的，一粒粒珠子大小相等，色泽莹润，沈明月戴了好几年了。
    电梯门打开，就是一个空旷的厅堂，沈慎言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杂志，一身正装看上去一点也不放松。
    “四哥。”她弱弱地喊了一声。
    沈慎言看见她，招招手叫她过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帮我看看礼服。”
    沈晋节和沈明珠在讨论婚礼的细节，沈明月心不在焉地翻着婚纱店的杂志，终于忍不住，“四哥，方姐姐呢。”
    “在楼上，一会儿就下来了。”他脱下自己的西装给沈明月，“让他们把冷气开小一点，我妹妹容易感冒。”
    兄妹四人坐了十多分钟，方莹才从楼上下来，笑意盈盈，“二哥，三姐，小七，你们来啦。”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中式嫁衣，是婚礼结束后，进入沈家门以后，给长辈们磕头敬茶的时候穿的。大红的衣服上用金丝线绣着凤凰，沈明月记得当初司马相如就是用一曲《凤求凰》引的卓文君芳心暗许，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小时候沈慎言写毛笔字就爱写这个，沈明月还取笑过他。
    从他和那个女孩分开以后，他再也没有写过这样的诗歌，写的大半都是诸如《破阵子》《贺新郎》之类的词，或是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对他而言，她嫁给旁人，无异于死了。他也不会去纠缠，也不会沉溺在伤心里。
    他只是像变了一个人，一夜之间成长了，成长为家族的顶梁柱。
    沈明月出神，方莹凑到眼前了她才醒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方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小七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脸色好差。”
    “没事。”沈明月否定到，“这个衣服好看，方姐姐穿着更显得娇艳了。”
    方莹知道沈慎言最疼这个妹妹，自己要想婚后日子好过，一定得跟这个妹妹处好关系，她亲热地拉着沈明月的手，“我跟慎言给你定了礼服，你做我们的伴娘。”
    “好。”
    沈慎言起身走到窗边，沈晋节正在抽烟，递了一只给他，他接过来点燃啜了两口。
    “不是戒了好多年了么。”沈晋节眯着眼。
    “总要有点癖好，否则也太无趣了。”
    “你决定了要娶她么？”
    “我们不合适么，爷爷辈是战友，父辈是同事，哪怕二哥你，不也跟方家兄弟算是好朋友么。”沈慎言多年不抽烟，乍一口抽进去，气管有点疼，他忍着没说话，他素来隐忍克制，婚姻对他而言是必需品，妻子也是必需品，所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夜里兄妹四人又聚在一起，在江边的一个私房菜馆吃饭。沈慎言给沈晋节倒了满满一碗酒，“今天按照家乡的规矩，用碗喝，不醉不归。”
    “怎么？以后怕老婆管着不能喝了，今天想喝个痛快？”沈明珠嘲讽他，“找谁不好找方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呢。”
    沈明珠话里有话，沈慎言缄口不言。
    过了许久，他终于说了一句话，“各取所需，有什么好不好的。”
    “小七。”沈慎言给她盛了一碗鱼汤，“你什么时候回j城？”
    “等你结完婚。”沈明月瘪了瘪嘴，“四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将来你会遇到你真正爱的人呢，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她坚持爱情至上，永远相信爱情。沈慎言觉得她的单纯是最珍贵的东西，他乐意宠着她，让她尽量无忧无虑。
    他和沈晋节碰了碰碗，相视一笑，“爱情啊，那可太奢侈了。”
    沈明珠也惨淡一笑，“可不是奢侈嘛，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千金纵买相如赋（1）

    到了八月中旬，南方终于开始有一点凉意，午后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桂树散发出更浓烈的香味。沈明月推开窗子，正好看见沈慎言的车从门外开进来，她噔噔噔跑下楼去，拦在门口，“四哥。”
    沈慎言把车挺好，从副驾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你穿个背心不冷么，我觉得今天有点降温了。”
    沈明月探着头看了看，袋子里是一件淡紫色的礼服，还有一个首饰盒，她拿出首饰盒，里面是一对山茶花耳环，和一串珊瑚手钏。她吐槽，“红色和紫色不搭啊。”
    “耳环是给你做伴娘带的，方莹给你买的，珊瑚是我送你的，我看是你喜欢的风格。”
    “四哥真好。”她搂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四哥你这几天都跟方姐姐在一起么？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还行。”沈慎言在沙发上坐下，可能是有点累，长腿搁在茶几上，“你呢，最近有没有跟周行联系。”
    沈明月摇摇头，最后一次联系是那天醉酒，她记得自己打过一个电话给周行。后来酒醒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周行不知道是在忙还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再联系她。
    晚上陪沈慎言散完步，回到房间，她忍不住打开电脑登了游戏。她好久不上峡谷之巅了，不知道掉到什么段位了。她想着如果周行在线，她一定主动拉他打游戏，如果他正在打，她就等他出来再拉他，如果他不在线，她就关电脑去找四哥喝茶去。
    她想了所有的可能，可是她登上峡谷号，发现oon不见了，他改了id，新的id是，欺负星星你妈死了。
    星星是阮筠的id，沈明月见过一次她和周行的战绩。他竟然改id了，oon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沈明月愣了许久，一时脑子一片空白，坐在电脑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手脚发软，头脑发昏。
    他不要这个id了。
    如果不是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她几乎要以为那天晚上那个电话是幻觉。他在电话里耐心又温柔地哄她睡觉，他明明说“乖乖，我不在你以后不准喝醉了哦”。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改id了？
    沈明月几乎全凭本能去拨他的号码，她也没想清楚接通了要怎么问。难道问，哥咱俩难道不算和好了吗？哥你真的不要我了是吗？
    电话响了足足半分钟，才有人接听。不是周行，是叶飞遇。
    “哥不在，手机落基地了，一会儿我让他回给你？”叶飞遇嘴里不知道在吃什么，说话含糊不清。
    沈明月死死盯着屏幕，“是跟阮筠在一起么？”
    “啊？你知道了啊？”叶飞遇刚吞一大口饼，“阮筠请他吃饭。”
    “知道了。”沈明月语气平静，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像所有事都没有关系。
    叶飞遇望着挂掉的电话，嘀咕道，“好像不大对。”
    “明月姐电话么？”梁辰问。
    “是啊。”
    “那完了。”
    “啊？”
    刚刚结束封闭式集训的两个人两两相望。梁辰想得到沈明月现在的反应，她一定是看到了周行的id，打电话来问的。叶飞遇这没头没脑一顿操作，误会更大了。
    梁辰手速很快，发了微信给周行：哥，可回？
    周行正在看手机，几乎秒回：不可，还在吃。
    梁辰把事情始末告诉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周行回复，就三个字：知道了。
    因为周行实在不知道回什么。
    阮筠在游戏里跟一个富二代妹妹起了冲突，妹子有钱得很，排行榜前十有四个改了id骂阮筠。孰是孰非且不论，网络喷子的语言真是极其恶毒。周行看不下去，才改了id维护她。
    刚改当晚，俱乐部突然开始新一轮封闭式训练，他来不及改回来，甚至来不及告诉沈明月一声就去了训练基地。直到今天下午才结束。
    oon，他怎么会把这个id弄丢呢，他怎么会把沈明月弄丢呢。
    他心不在焉的，阮筠的手晃了好几下，“哥，哥，你咋了，有心事么？”
    周行看了看她，“阮筠，我欠你太多，我希望你能遇见幸福。”
    “这是第几次拒绝我了，你不烦我都烦了。”阮筠给他夹菜，“改id的事谢谢你，我没想过你会答应帮我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周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oon这个id，就像沈明月一样，是我永远不会丢掉，永远不会抛弃的。”
    “吃菜，难得一起吃饭，少说话。”她岔开话题，他也不好再提。

 千金纵买相如赋（2）

    沈慎言的婚期最终定在了旧历八月初八，按照沈家的规矩，迎亲的车从方家出门以后直接开去了沈家的老房子。小镇不大，沈家办喜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来看热闹的人很多，门前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新娘从车上下来，沈明月赶紧撑起红伞遮在她的头上，另有女眷替她抬着礼服的尾巴。
    里屋早已设好火盆，还有一些宾客喧闹不止，等着在观礼的途中起哄看热闹。
    沈慎言的礼服是沈明月和沈明珠一起挑的，白衬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暗纹，他看不出欢不欢喜，但嘴角有一丝丝微笑，十分得体。
    沈明月把新娘送进里屋，换了中式嫁衣后，新娘新郎向长辈们磕头行礼。沈立约笑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从中山装的袋子里摸出两个厚厚的红包，一个放在新娘的茶盘上，一个递给了沈慎言。
    沈慎言垂眸不语，倒是方莹笑意盈盈地道谢。她说话总有一股撒娇的味道，老人家喜欢的不行。沈立约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物什，郑重其事地放在沈慎言的手心里，“这个是我给你的，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你从商或是从政，希望你心里永远装着家国天下。”
    沈慎言慌张震惊地看着祖父，“这个太贵重，孙儿实在不敢收。”
    “收下。”没有别的话，这一句话已经足够沉重。
    那是他半生戎马血雨腥风里得来的勋章，他把他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孙辈，也是把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期待一并交给了他。
    他知道这门亲事并不是他所满意的，但却是最适合他的。什么人该穿什么衣服，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吹打声里，沈立约仿佛看到去世多年的妻子，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友。他们都还年轻，而自己却已垂垂老矣。
    沈明月扶着祖父进去休息，祖父的房间很简单，摆着一张破旧却整洁的桌子，上面有一张老照片，是祖父和祖母。祖父从抽屉里拿出一轴画来，让沈明月打开。
    是一幅仕女图，沈明月认得是祖父的手笔。画上有题诗，是祖母的字迹，功力深厚的簪花小楷。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相知。”沈明月抬头看向祖父，“想不到爷爷奶奶还有这么两情缱绻的时候哦。”
    她有意逗祖父开心，故意取笑他。
    沈立约坐在床沿，“你们都知道，你祖母是贵族出身，从小饱读诗书，才气纵横，而我不过是她家中的一个长年。”
    “英雄总出于草莽，你看刘邦……”她话没说完，沈立约摇手打断她。
    “我想娶她，但我知道她爹娘不会同意，所以我离开了她家，参加了革命。我不知道我走了没两天，她就离家出走来寻我了。”
    “那怎么能找得到？”那个年代通讯不变，并且战乱不休，多少人一分离就是永恒。
    “也许是缘分，过了几年我们在延安重逢了，我见她皮肤也没原来白皙，手掌也粗糙了不少，甚至身材也壮了，没那么纤弱了。但是我一见她，我就觉得我要娶她，我还是要娶她。”他马上跟组织打了报告，就在破旧的窑洞里，有了自己的家。
    沈明月听的入迷，沈立约说的入迷，说到最后，几乎老泪纵横。
    他看着那幅仕女图，伸出苍老的手摸了又摸，“你祖母去世前最不放心你和伯润，她说你太纵情任性，伯润太隐忍克制，都不容易开心起来。”
    伯润是沈慎言的小名，沈明月很少听爷爷这么叫他，倒是祖母这样叫的多。
    “这幅仕女图，是你祖母与我结婚当晚画的，藏在这里几十年了，今天是伯润的大喜日子，我把这画送给你，你也跟你哥哥一起开心开心。”
    他把勋章送给了沈慎言，把画送给了沈明月。
    沈明月总感觉有一种交代后事的味道，却又不敢说出口。
    沈明珠端着盘子进来了，“爷爷，你要的粥我给你熬了，熬了我好几个小时呢。”
    沈明珠根本不问他们在说什么，掏出纸巾来给祖父擦眼泪，“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孙子的好日子，哭什么啊。”
    “觐卿，你们都是好孩子，也从来不会埋怨我和你祖母偏心。”沈立约端着碗尝了两口，“有时候担心是因为不放心，不问也不是因为不爱。”
    “我们都明白。”沈明珠陪着喝完粥，等祖父睡下了，拉着沈明月一起退了出来。
    沈明月红着眼睛，“姐我总感觉……”
    “嘘。”沈明珠摇摇头，小声道，“家庭医生都在外面呢，没事。”

 千金纵买相如赋（3）

    夜里月色好，沈明月坐在后院喝茶。闹新房的人都散了，沈家渐渐有一种人潮褪去后的寂寂。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暗红的光落在旧房子里，更有一种孤独之感。
    沈明月拿出手机打开掌盟，首页的新闻果然有周行的名字。周行入选全明星赛，比赛定在月底。跟他一起入选同一队伍的还有梁辰和叶飞遇，中单是小凤凰，只有打野是江南。
    果然很厉害啊，我的……哦不对，别人的，ad。
    她划掉页面，满满倒了一杯茶，茶是沈明珠那里蹭来的，又苦又涩。她喝完杯子也懒得收，上楼关上门睡觉去了。
    她没看好友页面，所以不知道周行又改了id，也不知道江南改了id，江南的新id是，绿茶biss。
    叶飞遇最先发现江南的新id，“我……”因为俱乐部新规定不许爆粗，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出口，在保住了50罚款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下，他舒了一口气，“哥，江南改id了！”
    “改就改呗，跟你有啥关系，咋的，你暗恋他啊。”周行压根不想理他。
    “不是，我感觉他这个新id，好像是讽刺你啊。”
    “啥玩意儿，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讽刺我干啥。最近也没打比赛，我也没闪现杀他啊。”周行终于停下来手来思考了一下，“我昨天是在峡谷遇见过他，不过我们昨天是一边儿啊，没吃他分啊。”
    “绿茶biss，你告诉我，不是讽刺你还能讽刺谁？”叶飞遇正色，“能让他改id的，不是因为沈明月受了委屈还能因为啥？”
    周行为阮筠改id，沈明月成了行内的笑话，三个人的故事闹得满城风雨。江南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会遭人非议，但除了这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如果没有年少轻狂，没有乍一成名的得意忘形，是不是就不会有还君明珠的遗憾了。
    人家叫他小豹子，殊不知他现在最讨厌豹女这个英雄。每一次玩都会想起她，她崇拜他的语气，她被杀的时候不高兴的语气，他赢了比赛时她欣喜若狂的神色……
    她说，“看见哥哥拿出豹女，我就感觉这把有了。”
    但那个时候他总是不喜欢用豹女，他说豹女上分太容易了，拿出来游戏也没乐趣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像她一样执着于他的成名英雄了，再也没有人用那种崇拜的语气叫“哥哥奈斯，哥哥厉害了，哥哥太帅了”。后来赛场再见，她的脸上贴着月亮，她紧张地注意着周行的位置，她会记录下来周行每一波亮眼的团战。周行拿vp接受采访的时候，她就在远处偷偷伸着头看。
    江南知道她的小号，也悄悄去狙过她，没碰上。
    最后一次见面是多久了他都忘了，只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最随意的卫衣，套着一条最常见的牛仔裤，他不爱穿匡威，周行爱，他觉得她脚上的匡威很刺眼。她甚至没化妆，素颜朝天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恭喜你，终于遇见了那个能让你稳定下来的人啦。”
    江南靠着车门，把手里的键盘给她，“这是我打职业以前用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刚分手那段时间，她问他要过好多次，今天他亲自送来了。键盘很旧了，是最普通的雷蛇的黑寡妇蜘蛛，周行也用过。
    沈明月接过去看了看，“好，我留着做个纪念。”
    她转身要走，江南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宝宝。”
    “嗯？”她微微皱着眉头。
    “以后我不能喜欢你了，我要去喜欢别人了。”他的眼底藏着惊涛骇浪，但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却很是平静，“如果周行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杀他。”
    “周行不会欺负我的。”沈明月语气很坚定，“江南，我不后悔当初那么爱你，也谢谢你那几年护我照顾我包容我。我希望你过的好，也希望你依然相信爱情。”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记得她的背影，那会儿头发已经很长了，将将及腰，发尾有很多开叉了，她一定偷懒没有用护发素。
    回到家，妻子迎到门口，“怎么回来这么早，今天不用训练么。”
    “不是说好今天去看婚纱么，俱乐部给我放假啦。”他摸了摸她的头，“你吃东西没，不饿的话等看完婚纱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她笑起来眼睛里有光，“吃什么呢。”
    “一个私房菜馆，在壶山路的尽头，听说环境不错。”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个网红店，我看有小姐妹去打卡了，叫什么来着……”
    “戏明月。”

 千金纵买相如赋（4）

    沈立约是在第三天凌晨病逝的，很突然，沈家在大喜之后遭遇大悲，张灯结彩的饰物都拆了，换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灵堂设在后院，前厅到处都是客人，屋檐底下摆满了花圈。
    按规矩孙辈不用守灵，沈晋节沈明珠在前厅招待客人，沈慎言和沈明月在楼上祖父的房间里聊天。
    祖父种了一盆兰草，沈慎言提着水壶浇了点水，“这盆兰草归我，我怕你们都养不活。”
    沈明月扯了扯他的衣摆，“四哥，你如果想哭的话，可以在这里悄悄哭会儿的。”
    她的声音有点嘶哑，带点哭腔，眼睛红的像兔子。沈慎言反而笑了，“爷爷最讨厌我哭了，每回我哭他就批评我，说我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四哥……”她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爷爷已经去世了，不会再有人管着你哭不哭了。”
    “不会，爷爷一直都会在，他会在天上看着我。”
    他吐了一口气，“小七，下去，我们去给爷爷烧点纸。”
    灵前一直跪着人，他们俩正好去替一下。孙辈不能带孝，但沈明月和沈慎言还是穿了一身素，胸口戴着一朵白花。她不施粉黛，脸色苍白，火盆里的火光衬得她更显孱弱。
    来往祭奠的人很多，灵堂里喧闹不止。沈明月跪的腿麻了，沈明珠赶紧把她扶起来，送她上楼回房去休息。
    她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打开周行的微信，他的头像是他的背影，沈明月记得是自己拍的。队服上写着“zx”，他穿衣服总不会注意衣领，每回上台前，沈明月都会帮他把衣领翻过来，拍拍衣襟，笑眯眯地跟他说一声，“哥，加油啊。”
    他最初改oon这个id的时候，她还是江南的女朋友。她问他，“周行，你为什么叫oon啊。”
    周行正在看战队的合约，脑子里在想签还是不签。她的声音乍一响起，周行有点反应不过来，一秒钟，一秒钟他就决定签了，也不管合约内容了，他想成为她的英雄，在更大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这个id陪着他度过了职业生涯里所有荣耀的时刻，也陪着他度过了许多低谷。后来的人已经快忘记他的本名了，只能记得那个大杀四方的vn，那个闪闪发光的oon。
    周行光火不已，因为id被偷了。他折中地改了一个新的id，白月光。沈明月是周行的白月光，也是周行的朱砂痣，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女人。
    周行发了一条新的微博，告知id被偷一事，他提出，我不追究，愿意高价买回，希望偷id的人可以私下联系我。
    有粉丝留言问他，oon哥愿意为这个id花多少钱啊。
    周行在几万条评论里唯一回复了这一条：倾我所有也可。
    周行身价多高，行内众人皆知。加上这几年也投资了不少产业，赚了不少钱。他一句“倾我所有”，可不是一般的倾其所有了。一个id贵重如此，也能见得那个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了。
    但是他等了好多天，一直没有人联系他。
    他急得上火，下巴上冒出了很大的一个痘痘，“我就日了狗了，为啥有人会偷这个id啊，你说你偷了也不敢用啊。”
    他抱怨道。
    “周行爆粗口一次，扣50。”经理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伸手就来要钱。
    周行嘀嘀咕咕地掏出一百递过去，经理找给他五十，郑重其事地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叶飞遇转着凳子的轮子，飞快地溜到周行旁边，“你这id多好啊，换我我也偷啊，我不敢用我看看也是好的呀。”
    “还好比赛服偷不了。”他拍拍胸口，“老子这波操作简直辣眼睛，以后再也不帮别人忙了。改个锤子id。”
    他后悔的不得了。
    梁辰在一边低头不语，也没打游戏也没排队，反而在玩手机。周行丢了个纸团砸他，“干啥呢，赶紧好好排位。”
    “哥，你最近有没有看明月姐的朋友圈。”梁辰抬头。
    “这彪娘们儿把我屏蔽了。”说起这个，周行更气，误会就误会了，朋友圈还不让看，想她想的要死，都只能看以前的照片。
    “那没事儿了。”梁辰开始排队进游戏，“哦你们有没有看啊，江南昨天发了个微博。”
    “啥？”周行特别讨厌别人把沈明月和江南一道提起。
    他打开微博，江南的最新一条微博，配了一张图，图片上是他的成名英雄豹女，“没能在灵前尽心，在这里磕头了。”
    没头没脑的，周行看不明白。

 千金纵买相如赋（5）

    周行找不回id，一天比一天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像偷id的贼。
    晚上打游戏排到了江南，江南头顶的“绿茶biss”好像在嘲讽他，似乎在说，周行你个蠢货，要你瞎帮忙，id被偷了，你乖乖不理你了。
    周行忍不住回击：哥别抓我，我最近菜的不行。
    江南正在吃饭，妻子在一边盯着屏幕，“对面是oon哥么，他叫你别抓他呢。”
    “别理他，他脑子有病，咱可没病。”江南假装看不见，“他跟他媳妇儿闹分手，这会儿正在上火呢，咱不搭理他。”
    妻子靠在他肩膀上看了会儿，“oon哥怎么还没把id改回去啊。”
    “他倒霉，他id被偷了。”江南克制不住地幸灾乐祸。
    周行见他不理自己，反而沉不住气，“野王哥哥不理人家，嘤嘤嘤。”
    江南一口水差点呛到，刷完一组野怪以后马上公屏回复：你别恶心我啊，我媳妇儿在旁边呢。
    周行边打游戏边扣字，两不误。“不嘛，野王哥哥太高冷了，嘤嘤嘤。”
    江南气的出了游戏就改了id，新的id更亮眼，周行是个嘤嘤怪。
    周行翻了个白眼，“老子才不是嘤嘤怪。谁让他挂id嘲讽我的。”
    叶飞遇笑，“你俩咋莫名有cp感，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们俩这样互动。”
    “操你妈，老子……”
    话没说完，经理的手又伸过来了，“周行爆粗口一次，50。”
    周行不耐烦地把上次找回来的50又丢给了经理，“我！我！我！我再也不说那俩字了！”
    经理看都不带看他，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周行气呼呼的，觉得什么都不顺。他好像不是那个沉稳得体的周行了，他打游戏也打的很暴躁，很冲动，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迷茫。
    具体是为什么，他也说不出。
    多半和沈明月有关。
    沈明月是他心里的一盏灯，他毕生所求也不过是娶她过门。他要做她一个人的英雄，让她成为他一个人的白月光。
    而现在他把oon弄丢了，他把沈明月也弄丢了。
    他在基地的房间里有一本相册，是沈明月的写真。他时不时翻出来看看。靠在床上随手一翻，相册上沈明月水汪汪的大眼睛发着光。她睫毛特别长，每次受了委屈低垂着眼眸的时候，睫毛都会在脸上投下阴影。周行喜欢亲她的眼睛，也喜欢亲她的额头。
    周行觉得夜晚好难熬啊，不知道沈明月在干什么。好想发个短信问一问。
    一条不长的短信写好了又改，完事儿又删。抓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一个最完美的问候。
    什么时候周行和沈明月已经这么生疏了么。
    他心一横，直接拨了电话去。
    沈明月明显是被电话吵醒的，声音软软的，“喂。”
    “是我。”他“近乡情怯”，电话拨通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哥，你刚打完游戏么。”她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么，叫他“哥”，“大半夜又不睡觉的啊，不困么？”
    “困，但是我睡不着。”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好像那个沉稳得体的周行又回来了。
    “怎么了，怎么失眠了呢。”
    “乖乖。”他一句话出口，已经哽咽，“对不起，我知道你生气了，是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电话那段好长一段沉默，周行觉得沉默的每一秒都很难过，好像每多一秒沉默，他就有可能被宣判死刑再也没机会回头拥抱他的月亮。
    “哥，我爷爷去世了。”
    周行心里一颤，突然想明白了江南那条微博，也突然明白了梁辰的欲言又止。
    他曾在她祖父面前郑重宣誓会娶她，一生宠她。还没来得及践诺，居然老人家去世了。周行随身带着沈立约送的怀表，放在手里摸了又摸。
    “乖乖，你好好睡，我打完全明星去接你回来。”
    “好。”她似乎也有点哭腔了，“那你可别忘了，我等你来。不多久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一定要来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有沈明月，周行就永远都是安心的，满心欢喜，满心宠溺，也不浮躁也不焦虑了。
    他在电话里轻轻哼着北方的歌谣哄她睡，听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了，他终于挂掉电话沉沉睡去。
    让周行抓狂的是，偷id的人还是没联系他，沈明月虽然不说，但周行知道那是她心里的结。
    他也不好提，也不敢解释，怕说的越多她越难过。
    周行最怕她难过，她哭闹还好，但她一难过就不哭不闹。她默默忍着，永远逞强，周行反而更心疼。
    他希望自己是她最可靠的港湾，在这里沈明月永远可以做自己。

 脉脉此情谁诉（1）

    打过电话，周行安下心来，很快投入到了全明星的集训当中。周行跟江南，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同队比赛，江南节奏好，周行线上打的也轻松。训练赛的成绩一片绿，来陪练的无论是国内的队伍还是其他赛区的队伍，基本上都无法与之抗衡。木头每天在俱乐部的微信群里抱怨，“完了，老板一定想把江南挖过来，把我炒了。”
    周行发了一个看戏的表情，叶飞遇最喜欢吓唬弟弟们，“是啊，老板昨天还在问江南的身价呢。听说价格没想象的贵，老板咬咬牙还是出的起的。”
    小凤凰也来凑热闹：“没事，顶多让你替补，炒了倒不至于。你看哥那么厉害，不也没把小枫炒了么。”
    小枫躺枪，发了一个默默飘过的表情。
    还是梁辰厚道，直接甩出了前一天夜里和老板的聊天记录。老板询问训练状态，梁辰回答一切都挺好。梁辰问老板，不会看到这支队伍的成绩好，就真的想把江南买过来。老板哈哈一笑，“江南太贵了，买不起，木头还能用，物美价廉，实惠啊。你们将就着用。”
    “将就着用？我的天，你看，老板就是对你不满。”叶飞遇唯恐天下不乱。
    “别听他瞎说。”梁辰看不过去，“好好上分保持手感，下赛季的冠军队伍可以拿下联赛金主爸爸的所有代言哦。”
    木头压根看不见叶飞遇说的话，满眼都是老板宠溺的语气。
    “哈哈哈，老板还是爱我的。”
    “不，主要是老板穷。”周行难得在群里说一次话，一句就戳到了木头心里。
    他们胡说八道好一会儿，四个人突然被叫去打训练赛，木头一个人在群里哭，发誓明年一定要入选全明星。
    周行看了一眼，乐的不行。收起手机，“这孩子傻乎乎的，不过心态好，未来可期。”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梁辰，“你需要这样心态好的队友陪着你，要不然一个人太累了。”
    “不是有你们吗，我不累。”梁辰正在选英雄。
    “我想打完今年退役，不想打了。”
    周行终于把这句话当着他们几个的面说出来，还有江南。周行想退役，这并不是个好消息，有点伤感，有点惆怅，梁辰还有点抗拒。但是岁月无情，周行都26了，整个联赛像这样的年纪的，除了他没第二个人了。
    “年纪大怎么了，状态好不就行了。何况26叫啥年纪大。”梁辰极其抗拒，“咱队成绩一直好啊，哥是因为啥突然不想打了。”
    他们打训练赛都快没什么心情了。
    周行自己倒看的很开，“这个行业多的是后起之秀，再过两年我就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那时候退役的话，可没现在这么光荣。”
    “咋可能，老子辅助你，不可能被人按在地上打。”叶飞遇爆起粗口来，一点也不比周行温柔，“别想了别想了啊，过几年再说。”
    周行想说，他在沈明月书柜上的书里读到过一句诗，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不管他曾经多厉害，曾经多少人夸他是第一ad，有朝一日他老了，反应跟不上意识了，队伍成绩开始下滑了，他就会一朝跌下神坛。
    今天捧得多高，将来就摔的多痛。不如急流勇退的好。
    他对未来的期待是，做个无事的小主播，做点小生意，养的活妻子儿女，能够在有生之年带着她和儿女们多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就很好了。
    一定要晚一点死，最好死在她之后。他一点也不喜欢在游戏里厮杀的感觉，也觉得第一ad的名头让他很疲惫，很累，负担很重。他只想用他剩下的生命，去照顾她过好这一生。
    这一生所有的风景，所有的故事，他都不想再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脉脉此情谁诉（2）

    以为见面很快，但两个人都在忙，一直忙到年底。冬至那天j城下雪，这雪很像南方闹雪灾的时候，大的离谱，下的时间长的夸张。周行从机场出来冷的哆嗦，看了眼时间才八点五十，叶飞遇在被窝里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是两个小时前他从首尔起飞的时候，周行算了算，大概也快到了。
    果然他拿到行李就听见手机响了，叶飞遇告知他停车的方位，他推着好大几个行李箱，慢悠悠地晃过去。
    叶飞遇老远就开始挥手，“哥，这儿。”
    他穿的薄，从基地出来就上了车，开着暖气一路舒服的不行。“哥你咋买大早的机票。”
    “穷。”周行言简意赅。
    “昨天接你媳妇儿，今天接你，你俩是不是给我发个大红包啊。”
    “她……”周行提起沈明月就笑的一脸柔情，“你昨天见到她了啊，她咋样。”
    叶飞遇觉得他表情太闷骚了，忍不住调侃，“还能咋样，胸大腰细屁股翘，跟你原来认识的一样。空有美貌毫无头脑。”
    “咋说话呢你。”周行不乐意了，“你媳妇儿才毫无头脑呢。狗东西，还开始损起我媳妇儿了啊。”
    “哥你是真的狗啊，这些话不都是你自己对她的评价啊？”叶飞遇哭笑不得，“你说得别人说不得是。”
    周行得瑟道，“那当然。那是我媳妇儿，我随便说。”
    没见面的时候，周行的大话一套接一套，真的到了石雀湾，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他像突然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手脚放的很轻很轻，声音也是。
    沈明月正在倒水，站在厨房的琉璃台前，穿着毛绒绒的白色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
    周行放下箱子，张开手臂，“乖乖，来，我抱抱。”
    沈明月一时有些出神，好久没见了，他瘦了点，胡子拉碴，皮肤有些暗沉。沈明月放下杯子走过去，嘟嘟嘴，“干啥，胡子也不刮，第一ad没有偶像包袱了啊？”
    他抓着她的肩膀，“好久不见了，我先抱抱。”
    他耍赖皮一样把她按在怀里，他的呼吸很平稳，让沈明月很有安全感。
    “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他平日里在游戏中杀伐决断的魄力，此时都化成了绕指柔。
    “江南的事我不该瞒着你，是我不好。”她低声认错，“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没有将就，没有退而求其次，你是你自己，不是谁的替代品。”
    他没问过，她今天却忽然解释了。周行心里有一种小欢喜，原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没有说出口的的委屈，心酸，其实她都懂。周行的骨头里就是爱她的，这一下忽然发现她竟然也爱自己，而且不是把自己当作救命稻草，是真的爱。他从心底里冒出粉红色的泡泡来，觉得全世界都是甜蜜的。
    她没有去现场看全明星赛，但是看了直播。“我看到你超神的霞啦，阿飞的机器人菜了点，跟我差不多。”
    他虽然爱她也不想说假话，“阿飞虽然菜，但比你还是强一点的。”
    “哥！”

 脉脉此情谁诉（3）

    转会期周行不知道是第几次提出了要退役，俱乐部仍然不同意。洽谈不成功，周行气呼呼地从管理层办公室冲出来。
    小枫开心地转着椅子，“哥你再坚持两年，我可以多适应一下比赛的节奏。”
    周行气的丢了个水瓶去砸他，“你他妈再过两年二十了，你要适应到啥时候？”
    “哥你不懂，这压力也太大了。你没看咱官博底下那些评论啊，输一把比赛能给你祖坟都刨了。”
    小枫输过两三把，每回看完评论都只想跪求周行晚点退役。起码现在只是个替补，被人刨祖坟的频率不会特别高。
    他当然也知道周行迟早要退役，但是周行在他心里就有依靠，他就觉得稳妥，自己还有后路，还能多点时间去成长。
    眼见退役的计划泡汤了，周行愁眉苦脸地跟沈明月发消息。
    “我就想退役，这也太难了。”周行抱怨，“我还想今年去北极看极光，去冰岛泡温泉呢。”
    “没事儿，我去看，你看我照片就行。”提到旅行计划，沈明月乐的在沙发上打滚，“其实男人年轻的时候确实应该多努力，好好工作啊！”
    “那我换别的工作，我照样可以好好工作啊。”
    “哥。”沈明月忽然温柔起来，“退役的事明年再说，今年再好好打打，让我看看我第一ad闪闪发光的样子。”
    “好。”
    她说的话周行最放心上，她想要他继续打，他就把退役的想法从此抛诸脑后。第一ad是什么，联赛冠军又是什么，周行只知道他这一生的追求是一个名字，沈明月。
    周行安然地坐在电脑前，一边回消息一边排队进游戏，梁辰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面包，显然刚睡醒。
    “辰哥辰哥。”小枫狗腿的样子让周行不屑一顾。
    “小枫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好歹是老子的接班人，你咋回事，见谁都唯唯诺诺的。”
    小枫挺直了腰，忽然感觉周行的替补ad这个身份确实应该要硬气点。抬头看见梁辰皱着眉头的脸，又松下来，谄笑道，“辰哥，双排不？”
    梁辰瘪了瘪嘴，“可。”
    要不然也没别的事干啊，梁辰拉开凳子腿架在桌上，“你打峡谷还是？”
    “峡谷峡谷，可下可中可野，看你需求。”小枫的态度就是，能上分的话，我愿意给辰哥做狗。
    周行不明白不理解，“小枫你……你骨气呢？”
    媒体说123的ad都是天生傲骨，打游戏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面瘫无表情，小枫平时也能勉强装一装，外人面前那也是男神级别啊，一回到基地，为了分做狗，为了食物做儿子，真是无下限。
    周行嗤之以鼻。“老子当年好歹也是一战成名，谁提起老子的vn不有点害怕啊，你说你将来也是要继承我的衣钵的，你就不能？”
    周行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塞。
    经理终于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我统计了一下，你今天一共爆粗口价值三百罚款，交。”
    周行强行挤出一个笑，“别人家经理，要么小狼狗要么小奶狗，我们经理，狼不狼奶不奶不知道，狗是真的狗。”
    周行交了钱去厨房煮面，小枫悄悄问，“我哥今天爆粗口多少次啊？”
    经理咧开嘴笑，“不记得了。反正往多了说他也不知道。”

 脉脉此情谁诉（4）

    经理的话还没说完，周行忽然回来了。眯着眼睛看着他，“我数了下，不对啊，我一共爆了三次粗口，咋了，现在涨价了？”
    经理抓了抓鼻头，“我怕你下次没零钱，这次就算预存。”
    周行冷笑，“我寻思我不像那种爱爆粗口的人，不要预存，找钱，搞快点。”
    胖经理理亏，不情不愿地掏出一百五递过去，周行得意道，“老子赚钱是给我媳妇儿花的，老子媳妇儿花钱可行了，一只口红够老子抽一个星期的烟了，我能不介意这一百五？”
    胖经理勾了勾手指，“退回来，你刚说了三次老子。”
    训练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是哄堂大笑。周行刚刚从经理手里抢回来的钱，还没捂热，又被拿回去了。
    周行气的扇了扇自己的嘴，胖经理语重心长的样子实在很像妈妈，“规定大家不许爆粗是为了大家，毕竟我们是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会对未成年人造成很大影响。”
    “我们算哪门子公众人物，我们就是个打游戏的。”小枫弱弱地补了一句，“我觉得我们影响没那么大的。”
    “游戏的玩家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
    周行被叨叨的想睡觉，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忽然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吓得他一个激灵。
    睁开眼一看，是沈明月。她发了张照片，是一盘红烧肉。她最近在家闲着，除了写写小说就是研究菜谱。
    周行回复她：咋了，又不怕长胖了？
    沈明月的表情包很多，砸出一串来怼他。
    “男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周行被她的表情包逗乐了，坐直了身体，“乖乖，马上要春节了，你准备好给爸妈的礼物了么。”
    他们很有默契地避开去哪里过年这个话题，周行是怕提起来她会有一些不好的回忆，沈明月是怕提起来自己会尴尬。
    “准备了准备了，不用担心。”她看起来不错的样子，“要不然等你打完年前最后一场比赛我就提前回去，我爸妈一定很开心。”
    “不行。”周行第一时间否决，“再说再说。我打排位去了哈，你在家自己玩儿，注意安全。”
    “ok。”
    沈明月锁了手机屏幕，端着红烧肉和米饭坐在电脑前看视频。她看的是周行比赛的录像，那些没有去现场也没办法看直播的比赛，她都会回头去看录像。
    听到解说提到oon，提到周行，她就觉得莫名开心。他赢了比赛，她比他还兴奋。他对线打穿了对面，她好像比他还感到荣耀。
    她以前很崇拜江南，觉得江南厉害，喜欢看江南赢比赛。
    后来遇到周行，才明白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仅喜欢看他赢，你也能接受他会输，接受他像一个平常人。
    恰好这个时候录像里解说叫到oon的名字，解说声嘶力竭地喊“oon五杀了！oon又五杀了”，镜头给到周行，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手指在飞快地跳动。沈明月想起他们的初遇，也想起他们分手的时候彼此互相猜疑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他？
    因为人生太短了，相爱已经不够。

 脉脉此情谁诉（5）

    不多久就要春节了，沈明月依例要回南方去。周行年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在小年夜，123打联赛东部第四的hzg。hzg是一支以中路为核心的队伍，他们的中单id也很有个性，sun，太阳。在赛前采访里，那个大男孩羞涩又坚定地向周行宣战，“oon哥是我小时候的偶像，但是他年纪大了，早该退役了。”周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抬头看着大屏幕，“虽然我很崇拜他，但我更想取代他。”
    周行眼睛微微眯起，放下水杯，双手随意地搁在身侧，“这个叫啥来着？”
    小凤凰靠过来，“哥，他叫sun，他说这世界终究是太阳的，月亮往后捎捎。”
    “这么厉害。”周行看向小凤凰，“你俩上次对线，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你应该问他，联赛有哪支队伍的中单是他赢过的。”叶飞遇补刀，“人家中单是对线打穿，游走能帮上下打开局面。咱家小凤凰，中路防御塔保安。防御塔不倒，我小凤凰绝不可能离开中路，防御塔倒了，我就撤到二塔。二塔没了背靠高地好乘凉。游走是不可能游走的。”
    小凤凰抓着周行的衣服想躲开叶飞遇的眼神。
    叶飞遇追过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接着说，“粉丝总结了，123中单的三句名言：辰哥救命，飞哥救命，哥快推了下塔来救命。”
    “夸张了！”小凤凰不服气，“我喊过哥和辰哥救命，我可没喊过飞哥！”
    “咋的，老子机器人游走的时候少了？多少次救你于水火之中？”叶飞遇站起来想敲他头。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沈明月抱着一堆应援走进来。她脸上贴着一个红色的单词，oon。整个人娇俏明艳。
    “哥，这些是剩下的应援，我等会儿要拿回去的。给你们粉丝拿去抽奖。”
    叶飞遇随手翻了翻，不是周行的就是梁辰的，小凤凰和木头的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唯独没见他的。他冷哼一声，“我的呢。”
    沈明月想了想，“发完了，你今天挺多女粉啊，还都挺漂亮的。”
    “那没办法，谁叫爷长得帅技术好呢，妹妹们都被我的强者操作征服了。”他越发得意。
    周行看沈明月脸上冒出薄薄的一层汗，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他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乖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汗了，小心感冒啊。”
    沈明月咧着嘴笑，“我才没那么娇气，你放心啦。”
    “都快三十的人啦，乖乖乖乖的，你俩也真能腻歪。”叶飞遇吐槽。
    “你给老子滚，三十咋了，三十也是我乖乖。”周行被摸了尾巴碰了逆鳞，瞬间爆炸，“小心我怂恿你妈来催婚。”
    “别！”叶飞遇举起手，“错了错了，小明月永远是我哥的乖乖。”
    沈明月在周行怀里笑的不行，梁辰看了看时间，离选手入场只有十分钟了，他提醒几个吵闹的人收拾好东西。沈明月给周行拿来水杯，“喝口水，比赛加油。管他什么太阳不太阳的，月亮才是最美的。”
    周行点点头，“放心，小朋友的话不会影响到我的。”
    沈明月看着他们收拾好上台去了，才安心坐下来，在休息室里看直播。解说还是那一套说辞，无非是强调123是豪门战队，hzg是新鲜血液，双方的碰撞一定非常激烈。
    镜头一一扫过选手的脸，hzg的选手看上去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有这个sun，似乎比较从容。反观123，则轻松许多。梁辰和周行依旧是一脸冰霜，小凤凰是阳光暖男，木头是呆萌少年，只有叶飞遇，对着镜头笑了笑，底下的女粉丝们就疯狂地尖叫起来。
    叶飞遇好看是好看，声音也好听，又是玩最温柔的辅助位，偶尔担任队内指挥，吸粉也是正常。不过沈明月还是觉得周行好，周行哪儿哪儿都好。
    正是得来不易，正是曾经争吵分手，才更让她懂得珍惜。
    她喜欢摄魂vn，也喜欢周行。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首诗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沈明月容易满足，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所以对全世界都忽然有了一种柔情，一种包容。
    她有周行，这是个让她很幸福的信息。

 离愁渐远渐无穷（1）

    但凡沈明月在场，周行十把游戏有七把都会选vn。沈明月喜欢vn，恰好这也是周行的成名英雄。
    在沈明月看来，周行的vn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能怂也能刚，周行就是不能怂只能刚，是优点也是缺点。
    果然这把比赛也是一样。
    从英雄属性上来说，vn是被女警克制的，女警攻击距离比vn要远，对线的时候能轻易把vn点残。但周行就是学不会猥琐发育，时不时想上去换血，时不时强迫症发作想去打个三环。踩了一个夹子，被女警打掉了三分之一的血量，触发了她的致命节奏，周行一个q技能尝试躲掉，但是女警的攻速实在太快了，他避之不及，对面辅助跟上控制，在他回到塔下之前把他杀了。叶飞遇想救他，泰坦开着护盾上前扛伤害，一大波小兵疯狂攻击叶飞遇，还好女警和辅助曙光女神的绝大部分技能都交在周行身上了，他q墙逃走，回城补状态去了。
    周行气的拍键盘，“为啥女警带致命节奏啊，我都搞不懂现在ad的玩法了。”
    叶飞遇拍拍他肩膀安抚他，“你补个萃取好好发育。狗住，等阿辰c。”
    周行阴沉着脸不说话，小凤凰在中路被sun单杀了两次。眼见着sun的乐芙兰游走起来了，梁辰着急推线，但是地图上一片黑，他根本不敢压线。
    梁辰比较冷静，“哥猥琐补塔刀，必要的时候可以放了一塔。阿飞去和打野游走，小凤凰下一件装备出个深渊面具，之后再补法强。”
    小凤凰的凤凰玩的其实不错，但是sun确实技高一筹。凤凰被压刀，线也一直推不过去，乐芙兰游走了两波回来依然可以压着他打。
    木头抱怨不已，“兄弟你能不能稳点儿，你这样我野区很难玩儿啊。”
    “我也不想的，但我打不过啊。”小凤凰无奈，“我稳点儿我稳点儿，你们加油别放弃。”
    周行听他阴阳怪气的似乎是不太高兴了，“别闹脾气噢，团结最重要。我老年人我背锅，输了都是我菜。”
    他一说话，几个小孩也不吵吵了。周行和小凤凰稳住发育，梁辰打穿了上路，木头和叶飞遇野辅双游，打了好几波多打少的小规模团战。原先的劣势已经扳平了，周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可不想我媳妇儿看见我输比赛，她容易哭鼻子。”
    周行输比赛，沈明月哭过好几回。周行一下台就能看见她红着眼睛不说话，委屈巴巴的。他本来风轻云淡的一个人，连她红着眼睛也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输掉比赛。他问她，“哪一天我年纪大了，打谁都打不过了，你还爱我不。”
    她有英雄主义情结，她崇拜英雄。他害怕自己跌下神坛成为一个平凡人的时候，她就会离开。
    沈明月揉了揉鼻头，“我爱的是你又不只是你的操作你的意识，咋的你还能分开啊。我爱你所有。”
    他是周行她也爱，他是oon她也爱。他是英雄还是普通人，不重要，是他就好。

 离愁渐远渐无穷（2）

    打完第一场，周行回到休息室，沈明月正靠着沙发玩手机，见到他眼前一亮，冲过来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哥今天长大了，懂得猥琐发育了，不错不错，值得夸奖。”
    周行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奖励哥一个香吻呗。”
    沈明月眯着眼睛唧就是一口，身旁的一行人纷纷转过头去拒绝吃狗粮。叶飞遇尤其抗拒，酸溜溜地瞥了一眼，“啥玩意儿，台上有粉丝台下有媳妇儿的，都是队友，区别咋这么大。”
    沈明月笑，“你羡慕的话就别做渣男了，伤害了那么多无辜少女的心还想得到幸福？”
    “谁渣男了，沈明月你有事儿说事儿，别人身攻击噢。”叶飞遇到底心虚，回怼的语气也没那么强势。
    周行拉着她在沙发坐下，喝了一大口水，缓了好一会儿，“下把比赛小枫上，我状态不太好。”
    “啊？”小枫被点名，回头一脸不乐意，“不要，我做错了啥要我去，你看sun哥……我不想去挨骂啊。”
    周行抓着沈明月的手有点发抖，“我相信你，而且你总要长大的。”
    等到人都出去了，沈明月才凑过去悄悄问：“哪儿不舒服？”
    “不知道，我就不太对，有点心慌，冒冷汗。可能是着凉了，别太担心。”
    沈明月拿湿巾给他擦了擦，又从包里摸出一块德芙，“你帮我吃一半，要不我怕胖。”
    “乖乖，你不胖。”他接过来，他讨厌吃巧克力，但她每回提出这样的要求，他都心甘情愿。久而久之，也不那么讨厌德芙了。
    沈明月喜欢吃的他慢慢都喜欢上了。
    123突然换人让粉丝和对手都很意外。周行和小枫的打法不太一样。周行好抓，小枫更稳重。打野在地图上一消失，他永远不压线。闪现第一时间交，省技能容易死，他觉得活着更重要，活着才有输出。
    小枫选的是ez，前期基本没输出，梁辰的压力很大，打野在野区被对面抓到就是死。木头选了强势打野盲僧，梁辰选了号称一秒五刀的剑姬，中单加里奥，小凤凰打不过sun，梁辰对他的要求就是怂住出肉，不要被对面抓死。
    下路ez加莫甘娜，全队恨不得贴上标语警示对方，“抓是不可能抓得到的，死是不可能死的。一塔可以给你，二塔掉之前我争取装备成型再来打架。”
    这样的僵局hzg比较急躁，他们急于打破僵局，急于建立优势。下路本来是123最好抓的一条线，周行换下去以后，123就没一条线好抓了。下路线上虽然被压，但是123从整体来看经济却是领先的。周行是123的一把刀，也是123的一个缺口。在梁辰逐渐成长起来后，面对打野强势的队伍，换下周行，好像更容易轻松取胜。
    周行没有像外界想的那样失落，反而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并且一再主动提起换小枫做首发。123是他的伯乐，他对战队的感情，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深。
    沈明月看他脸色好起来了，心里舒了一口气，“小枫表现不错，哥你也可以放点心了。”
    “乖乖。”周行的声音很低很低，“大家都担心我接受不了被取代，你为什么从来不安慰我？”
    “因为我懂你。”她抓着他修长的手指晃啊晃，“金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真正的侠客，真正的英雄，从来不会把个人的名誉得失看得太重。我哥就是真正的英雄。能够站在巅峰，也能接受退居幕后。没有谁会一直受人追捧永不过气。”
    “那你会爱一个过气的职业选手么。”
    “我爱你从来跟你是谁没关系，你也懂我的。”
    他俩好久没这样轻声交谈了，经历了许多事，周行以为她再也不会心无芥蒂地对他。直到今天，听她说出这番话，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没变。
    还是那个抱着赤子之心待全世界的好姑娘。
    归我所有，何其有幸。
    周行在心里暗暗欢喜。

 离愁渐远渐无穷（3）

    沈明月是当天晚上的飞机，周行打完比赛去送她。她行李不多，很多都提早快递回去了。他帮她办好了行李托运，俩人坐在机场的咖啡厅里休息。他来不及换队服，竟然在这机场的犄角旮旯里遇见123的粉丝，几个穿着时髦的青年男女，拿着本子来找周行签名。
    周行的签名很飘逸，只隐约看出是“oon”这个单词，他签完把本子退给粉丝，有礼貌地微笑，“你们是要去外地么？”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今天看完了比赛才走的，去南方旅游。oon哥也是去外地么？”
    “我送我女朋友。”周行一只手搁在沈明月身后，“今天我表现太差了，实在抱歉。”
    其中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搂着方才那个男孩的手，看得出是男女朋友，“oon哥太谦虚了，今天表现已经很棒啦。你女朋友的新书我买啦，特别好看。”
    沈明月受宠若惊，但又有些犹疑，“啊，谢谢谢谢。”
    “那个皇帝最后到底有没有跟贵妃和好啊。”女孩抛出一个问题。
    沈明月挑挑眉，一脸不剧透的坏笑。等人走远了，沈明月歪着头看向周行，“我最近几年都没写过古代小说。”
    “啊？”周行手里拿着的华夫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感觉千钧重。
    “她问的是阮筠新书里的情节。”她说的轻飘飘的，周行看不出来是什么态度。
    她看了看墙上的表，“我要进去啦，哥，你早点回去。我落地了打给你。”
    他送她到安检口，看着她走的远了，已经成了一个黑点，他才缓缓转身。
    机场的玻璃窗泄下冬日难得的太阳，他透过窗子看见j城车水马龙的街道，深深吐了一口气。肚子还是微微发疼，这几天总感觉隐隐作痛，也没时间去做个检查。周行觉得有些疲惫，等打完这个赛季退役了，生活应该会轻松很多。
    他的车停在地下车库负二层，从电梯出去右转走了两分钟才到。车上还有沈明月身上的香水味，后座上有她放着备用的外套和鞋子，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手机振动，提醒他有新信息，他摸出来看了眼，是俱乐部的通知，后天还有一场训练赛，然后就放假了。
    他没想好这个春节怎么过，父母亲计划去国外旅游过节，他们都以为周行会跟沈明月回去的，周行没说，沈明月也没提。
    沈明月家乡的雪景真好看啊，洁白的一片。她在雪地里巧笑嫣然的场景让他心动不已，她委屈巴巴地跟他认错哄他，求他别走的样子，让他很心疼。她才刚走，周行就感觉自己牵念不已。
    他打电话叫叶飞遇出来一起吃饭，叶飞遇难得拒绝了，他抱怨道，“你爸妈不是也出去玩儿去了么，你不出来干啥，躲在家里生霉啊？”
    叶飞遇扭扭捏捏的，“我……我约了个女孩儿。”
    “谁啊？”他好奇，“是谁让我们阿飞居然有种浪子回头的味道了。”
    叶飞遇笑，“哥你别阴阳怪气啊，我真的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下次有机会带给你们看看。”
    “行。那你知道阿辰在哪里么？”
    “他好像回家了，他妈妈让他一起去买年货。”
    周行找了一圈再也找不到可以一起吃饭的人，索性买了些速食产品回基地去了。煮了碗面一个人打排位。
    到了八点多小枫从外面回来了，周行懒得回头，“你从哪儿回来？”
    “我给我妈寄点东西，哥你咋在基地，明月姐回老家了啊？”小枫一身汗，显是刚搬了很重的东西。
    “嗯。”周行语焉不详，心不在焉的。
    按道理沈明月应该已经落地了，可是他还没接到电话。他有点着急，想打过去问问。
    沈明月的电话就这么巧在这时打了进来。她听上去很开心，“哥我到了，我四哥来机场接我的，你放心。”
    原来是沈慎言来了，难怪她这么开心。周行有点尴尬，“那你替我问候一下四哥。”
    沈明月转身道，“四哥，周行让我替他跟你问好。”
    沈慎言推着她的行李，宠溺地摸了摸沈明月的头发，“也替我跟他问好。”
    周行心虚地不敢回应，支吾两句挂了电话。小枫好奇，“哥你咋了，这做贼心虚的样子。”
    周行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离愁渐远渐无穷（4）

    沈慎言许久不见沈明月，接到她了心里真是舒坦。俩人一路聊天，说起小时候种种趣事，她嗓门大，沈慎言也不觉得吵，车里全是她的笑声，他只觉得很放松。
    沈明月头发有些乱，手上没有发带，从车座中间的储物箱的一个夹层里翻出一个发卡，乐呵呵地举在手里，“四哥，这谁的？我征用了哦。”
    沈慎言愣了一秒，自己也很久没看见这个夹子了，一个很普通的发卡，祖母绿，镶着一些碎的水钻，不值钱。沈慎言记得买的时候才两百不到，一百八十多。那个人特别喜欢。
    当时他自己也还在读书，没什么钱，但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他毫不犹豫就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他还一直保留着这个发卡。沈慎言记得上次在同学的婚礼上见过她，她大着肚子，第二胎已经快临盆了。她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好兄弟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他礼节性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去另外一桌坐下，与一众好友叙旧。有人跟他说，别看他们夫妻做起这个样子，其实感情不大好，男的在外花天酒地，女的埋怨他不思进取。沈慎言只是静静听着，也没说话。
    走的时候下大雨，他的车从酒店的车库慢慢滑出来，远远看见他们夫妻在等车。酒店在市中心，不太好打车。他在路边停下按喇叭，降下车窗，“我送你们，这里车少。”
    她低垂着眼睛，过了五秒才抬头微微一笑，“好。”
    他们显得很拘束，倒是沈慎言一直找话题聊。“这几年我们一直想搞旅游开发，不过我们都不太了解这个。我记得你们夫妻原来做过旅游，有机会可以给我们一点建议。”
    她的丈夫因为觉得不太对得住沈慎言，这么多年都避免和沈慎言见面。听到沈慎言的话，脸先红了一半，“你们几个投资都挺成功的，不像我，多年一事无成。”
    沈慎言空出一只手来打开杯架上的水，“以后多练习，我们一个宿舍的，就你不爱跟大家聚会。”
    她侧头看着窗外，雨大的都看不清，雨帘密集，她眯起眼想透过缝隙看看广场的屏幕上在放什么广告，看的有点费神，索性闭着眼休息。
    沈慎言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她肚子有些一阵阵的发紧，她算了算，预产期就是这两天了。突然开口问，“听说你夫人很可爱，厨艺很好。”
    沈慎言噗嗤一声，“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忘了哪个同学说的了。”
    “她……不太会做菜，千金小姐，脾气大。”沈慎言认真想了想妻子，“但是很善良，刀子嘴豆腐心。”
    “善良就够了。”她闭上眼。
    听说是千金小姐，那一定不会为了钱放弃你，一定可以和你举案齐眉的。
    她眼睛有点红，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沈慎言看她神色不太好，也不敢开太快，慢悠悠的溜到红绿灯路口。
    她正好手捂着肚子，沈慎言有点微微地心疼。

 离愁渐远渐无穷（5）

    沈慎言一把抢过发卡，不小心扯到了妹妹的头发，沈明月不耐烦地看着他，“这么小气干嘛。”
    “这个……朋友的，我还得还回去的。没别人同意私自用，不太礼貌。”沈慎言歉意十足，“对不起了小七，哥哥下手没轻重，给你扯疼了。”
    沈明月翻了个白眼，“别这样，我有点慌。”
    沈慎言把发卡塞进衣袋里，想到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看看她，不知道她生了没，是儿子还是女儿。
    她看上去胖了不少，孕期营养吸收的很好，那么他要不要再买点营养品，还是给她的宝宝买点礼物呢。
    他出神，差点闯了红灯，沈明月一脸惊悚，一只手抓着车窗上的把手，一只手发消息给周行：我觉得我四哥不大对，开着车居然发呆，刚才还差点闯了红灯。
    周行回道：不可能，四哥多成熟稳重的人，你是不是又骇人听闻了。
    周行的成语就像沈明月玩游戏丢技能一样，一个“骇人听闻”用得简直胡说八道。沈明月纠正他：哥，那叫危言耸听。
    周行不以为然：都一样。你随我怎么说呢，咋的，你有职业病啊。
    沈明月都能想象出他那副可恶的嘴脸，恨恨地回他：好歹是第一ad，不要拒绝接受正确知识，我是在熏陶你，让你变成一个文化人。
    周行回了一个字：呕。
    沈慎言看她笑的甜甜蜜蜜的，忍不住原形毕露吐槽她：“恋爱中的女人真是智商为零不太聪明的样子，又不是当初分手的时候了哦？”
    “略略略。”她耍赖，“哦对了，姐姐在家么？”
    “你说沈明珠啊。”沈慎言皱着眉头，“这个女人，简直奇怪，最近深居简出的，二哥三哥也在找她呢。我想想啊，最近一次见到她，好像是半个多月前了。”
    “啊？”沈明月不相信，“姐姐昨天还回我消息啊。”
    “她在哪儿？”
    “我们昨天聊天的时候，她在公司啊。”沈明月猛然发现他的车门里的置物架放了一瓶可乐，兴奋起来，拧开就喝。
    沈慎言欲言又止，等她喝完了两三口，才苦着脸，“那个……过期好久了。”
    ……
    他俩先到老屋去给祖父的牌位上香。
    院子里空落落的，原先祖父种的玫瑰被移除了，空地上是伯母婶娘们购置的一套法式藤椅，恍惚间还能记起她陪祖父拾掇花草的场景，转眼已是天人两隔。
    沈明月上了香，和沈慎言一起坐在院子里喝咖啡。她四下看了看，总有些伤感。“李清照写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沈慎言削了个脐橙递给她，“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道理我都明白。”她吃的一嘴橙汁，又问他要了张纸巾擦嘴，“四哥，嫂子呢。”
    “她去瑞士了。”
    “人家冬天去海南，她怎么去瑞士。”沈明月好奇。
    “她最讨厌夏天，热起来受不了，家里一直开冷气。”沈慎言提起妻子一头包，“就爱冷天，越冷越好。”

 相顾无言（1）

    过了两天方莹从瑞士回来了，沈明月和沈明珠逛街的时候在商场碰见她的。她待人一贯很亲热，见到她们，笑眯眯地凑过来，主动挽起俩人的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起来。沈明珠有点冷淡，“你回来几天了，去过老屋了么，有空去给爷爷上柱香。”
    方莹点头，“去过啦，我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去了。我还添了些东西去。”
    “你一个人逛街么方姐姐？”沈明月态度温和很多，“要不我们一起？”
    沈明月说的是客套话，奈何方莹一点也不客套，就顺着这个话应了下来。
    三人喜好不尽相同，沈家姐妹喜欢素色简洁的穿着，方莹从小娇纵，受西方教育影响深刻，装饰略显夸张亮眼。沈明珠看着沈明月挑的春装，上下打量了许久，“小七我记得你是不是有好多这样的黑裙子了，风格上似乎大同小异，再买好像没什么必要。”
    方莹笑了笑，从架子上拿出了一条白色的同款递过去，“小七皮肤白，穿这个。”
    沈明月犹犹豫豫的，“我没穿过白色的啊，这个可以么。”
    她去换上走出更衣间，沈明珠颇为赞许地对方莹笑，“你眼光不错。”
    等逛的累了，就在楼下的咖啡屋里坐下，方莹看沈明月的妆有点花了，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气垫让她去卫生间补补妆。她的背影看着瘦小瘦小的，“她还不打算结婚么，过了年马上就三十了。”
    “不知道。”逛了小半天，沈明珠对方莹有些改观，“你们呢，还不打算要孩子么，你和老四年纪也不小了。”
    “别别别。”她赶紧摆摆手，“姐姐你快饶了我，好不容易爸妈不提了。”
    “为什么不要孩子，你不想？”
    方莹总是在笑，看上去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沈明珠问完这句话，却看见她低下了头，眼神有些失落，仿佛很受伤。过了半分钟，她又抬起头，还是很熟悉的笑，“他不想要，他说现在还年轻，不想被孩子束缚住，想多发展一下事业。”
    她说的很委婉，沈明珠却明白其中原委。必然是沈慎言放不下过去的事，欺负了她。沈明珠不好直说，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头我说他。”
    方莹叹了口气，“都是自己选择的，也没什么好唉声叹气的。姐姐不用替我担心，他讨厌我把夫妻的事讲给别人听，你还是别去了。”
    沈明珠了解沈慎言，也了解他那段过去。登时叹了口气，给她的咖啡里放了一颗方糖，“吃点糖，心情会好一点。”
    沈明月从卫生间补妆回来，见她俩都有点惆怅，疑惑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好像不太愉快的样子。”
    “没什么，聊你呢。”方莹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多久把周行带回来，你俩也该商量下结婚的事了。”
    沈明月皱着眉头，“我不急，你们快放过我，好不容易我爸妈不问了。”
    这句话刚才方莹也说过一句类似的，沈明珠和方莹相视一笑。

 相顾无言（2）

    到了黄昏，突然下起雨来。窗外大街上行人匆匆而过，商场外面的廊下挤满了避雨的人。好在咖啡馆外没有避雨之处，光线不至于被人群堵的太昏暗。
    她们都没开车，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沈明月索性抱着手机戴着耳机看周行直播，直播间里粉丝爆满，弹幕一波接一波。周行开着摄像头，还没进入队列，人没坐在电脑前，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跟梁辰的声音。基地里其他人应该都回去过年了，这俩孩子家里长年没人，所以总在基地呆着。
    过了会儿周行端着泡面过来了，他穿着的睡衣像是粉丝送的，沈明月在弹幕里看见粉丝们在讨论这件睡衣。
    周行很少穿的这么可爱，睡衣的帽子上还有俩兔耳朵，他吃泡面唧唧响，弹幕一片“哥注意形象”……
    周行呼啦啦几口，抬头瞄了眼弹幕，又回头叫梁辰：“赶紧啊，老子等你呢。”
    基地放假了，工作人员不在。周行嚣张的不行，开口就是“老子”。梁辰做事很温吞，完全不像他在赛场上一秒五刀那么雷厉风行。沈明月看梁辰是从厨房过来，就猜他也是在煮泡面，果不其然俩人一人一大碗。
    周行排队等进游戏的时候，正在低头跟沈明月聊微信。粉丝们让他唱个歌，他不可置信，“你们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啊，我媳妇儿说我唱歌是要人命的啊。”
    “没事没事，oon哥唱一个嘛。我们好想听听。”
    “oon哥，难道你没给嫂子唱过情歌？那你咋追上嫂子的？”
    ……
    “咋追上的，这话可就长了。”周行进了游戏，正在办选英雄，甜蜜地笑着，“主要是被我的操作给征服了。”
    “那会儿你还没打职业？”
    “听说oon哥是为了她才决定打职业的？”
    “oon哥好an啊，好浪漫。”
    “老公，我也喜欢英雄，我也只玩辅助。快做我老公。”
    ……
    周行正在买装备，“那个叫老公的等会儿别走，给我媳妇儿看见了我可不得了，你要负责解释，ok？”
    “也算是为了她，她说喜欢英雄，我就想给她看看我就是英雄。”周行吃的嘴角都是油，“我也无所谓啥形象，我媳妇儿不嫌弃我就行。”
    沈明月看笑了，发微信过去：哥，我也没说不嫌弃你啊，注意一下啊，偶像包袱。哈哈哈。
    周行回城买装备的时候才回她，他嘴角微微弯起，“我过几天可能要停播了，放假了。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微博给我留言，我大多数时候会看的。”
    他温柔起来粉丝一大片尖叫，但他的温柔其实永远都是留给沈明月的。
    沈明月问他：哥你过段时间回石雀湾么？家里的兰花记得浇水。
    周行这次回的很快：你啥时候回啊。
    沈明月想了想：出了十五，在家过个元宵节。
    周行游戏还没打完，方莹电话响了，是沈慎言的电话，问她们在哪，说来接。
    沈慎言来的快，不过十分钟。外面依然在下雨，他撑一把大黑伞，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他一身正装，应该是从哪个会议室直接来的。他直奔方莹身边，“说出门逛逛，逛了七八个小时，你是买了一个商场？”
    方莹看了眼他的袖子，“你这个衬衫该换了，你看，袖口的线松了。”
    “好，那你记得给我买件新的。”
    沈明月和沈明珠摇摇头，“要不你们回，我们俩过会儿打车。”
    沈慎言眼神扫来，沈明月到底还是怂了，“我的意思是，怕耽误你们夫妻！”

 相顾无言（3）

    沈慎言瞪了沈明月一眼，沈明月缩在沈明珠身旁吐舌头。沈慎言看了看咖啡厅墙上的时钟，马上就是饭点了，怕她们各自回到家已经太晚，于是邀请她们一起吃晚餐。
    沈明珠理了理鬓边乱发，撇撇嘴，“方便么？我们俩会不会太亮了？”
    她甚少取笑弟弟，尤其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方莹格外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自己家人，随便去吃点什么好了。我们正好聊聊过年的事，看回老家的时候要买些什么。”这是方莹嫁到沈家以后的第一个年，她很紧张，生怕自己处理不好妯娌姑嫂这些关系。沈家家族大，人也多，一点点小事或恐就是经年的笑柄。
    沈慎言点点头，“这个倒是，你正好跟姐姐和小七聊一聊。”
    “我知道这楼上有家川菜馆，味道不错。”沈明珠对这一带很熟，常来的缘故，“走，我请你们。”
    沈家人都喜欢吃辣，但方莹不太吃的惯。沈慎言在沈明珠点完菜以后加了两个清淡点的时蔬，又要了一份木瓜炖雪蛤。侧过身子叮嘱服务员蔬菜炒嫩一点，方莹在国外的时间长，口味比较西方化。
    川菜馆里人很多，虽然他们在包间，也难免有点过于吵闹。沈慎言脱了西装外套，松了领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小七，我听说有人想给你介绍男朋友，你最近小心点，避着点家里的长辈。”
    沈明月一脸惊悚，“谁这么无聊，我有男朋友啊。”
    方莹低着头，“好像是我娘家嫂子。”
    沈明月有男朋友的事，也就沈家人知道，且沈家人在周行大年三十负气离开后对他们的关系还持观望态度。不少有来往的人家听说沈家小女儿还没结婚，都热心肠地想做个媒人。
    沈明月怕方莹尴尬，赶紧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主要我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有人做媒很正常的。”
    沈明珠挑挑眉，“你年纪大了，那我叫什么，垂垂老矣？”
    她比沈慎言还大两个月，不过保养的好，皮肤水光滑嫩的，加上她有运动的习惯，身材紧致，说是二十出头也不违和。
    方莹隐约听过沈明珠的故事，一段惨烈的初恋，一段让沈明珠从此抗拒异性的爱情，一段来自男友和闺蜜双重的背叛。她身边从此再没出现过男人。
    不过方莹想起前几天朋友跟自己说的一件事，说在一个酒店大堂隐约看见沈明珠的车从酒店车库滑出来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沈明珠的车最近常来。
    沈明珠不爱住酒店，工作也很少需要去酒店，基本也不需要陪客户吃饭什么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可能有男人了。
    姑嫂关系不好处理，方莹问的话就不太合适。她闷头吃饭，听他们兄妹谈笑，偶尔插一句，偶尔说说自己的看法。
    一顿饭到八点多才结束，沈慎言把沈明珠送回了她在市区的公寓，沈明月要回老屋，怕他不便，自己打车回了。
    老屋没什么人，父母亲和叔伯婶婶们都还在工作，只有几个阿姨在家。阿姨没想到她这么晚会过来，披着衣服来敲门，问，“七姐，晚上要吃什么吗，我好先准备着。”
    沈明月刚换了睡衣，“不用了，你赶紧休息去。我等会儿饿了自己弄吃的。”
    她开着电脑正准备上游戏，窗外雨已经停了，她头发微微湿润，敷着面膜靠在栏杆上看微博。微博热搜有一条很有趣，说“你跟对象发的第一条消息”，她把热搜截屏发给周行。
    周行回复到：不是你死皮赖脸地问我为啥对面儿打不过我得么，这种没话找话的聊天儿，我一看就知道被我的强者操作征服了。
    他越来越脸皮厚，她莞尔一笑。院子里有橘黄的路灯，她看见阿姨换了那套藤椅的垫子。
    “我那不叫没话找话，我那就是好学！”
    周行想得到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行行行，好学好学。”
    隔了这么久，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聊了啥。沈明月满心甜蜜。

 相顾无言（4）

    他们第一次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是在他俩打完游戏之后，那时候他还不是oon，他叫周行，一个普通的高分路人ad，以此谋生，收入微薄。
    沈明月玩璐璐，他玩老鼠。对面下路恰好也是璐璐和老鼠。双方刚上线就打起来了，周行拿了双杀抢先升了二级，回家补了装备，滚起了雪球。那把游戏对面下路被血虐，沈明月开心的不行。发微信问他：为啥都是璐璐和老鼠，他们一级会打不过呢。
    周行看着他发过来的话，好一阵头疼，“她一级学的e，你一级学的q，伤害更高。”
    他胡说八道一堆，看上去倒挺专业。很久之后再说起这件事，他忍不住笑出来，承认自己是胡说的。为啥对面打不过，因为对面操作没他厉害啊，他嘻嘻哈哈地炫耀自己，那个样子像极了卖瓜的王婆。
    沈明月回到房间里，抱着床上跟她一般高的娃娃，手指飞快地按屏幕发消息：哥打游戏么，我想打小号。
    周行的名字很快又点亮了屏幕：乖乖，职业选手炸鱼，被发现就完蛋了。
    沈明月故意为难他：这种事你也不是没做过啊。
    周行也知道她在故意使小性子：那行，你告诉我打哪个区，我打完这把就关直播。
    沈明月点进他直播间，发现他还在跟梁辰双排，马上就峡谷前五了。她顿时有点惭愧：不了不了，我开玩笑的，你接着跟阿辰打，我看你直播。
    游戏间隙梁辰去外面车上拿东西，风雨声透过话筒呼呼传来。沈明月问他：j城在下雨么？
    风雨声大作，周行被风吹的有点冷，起身去关门，正好梁辰回来了。他缩缩脖子：“他妈的，你可算回来了，再晚我就被冷死了。明天新闻头条我都想好题目了，顶级ad惨死基地，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两男深夜共处一室，豪门战队内藏着怎样的秘密。”
    梁辰整个人都不好了，“哥你正常点儿。”
    周行抖抖肩膀，“我媳妇儿在看呢，我都不怕，看给你怕的。难道我还真能看上你？”
    “我还看不上你呢。”梁辰嫌弃道，“我堂堂t1上单，还没谈过恋爱呢。”
    这句话一出，直播间沸腾了。
    “天呐！”
    “辰哥居然没谈过恋爱？”
    “辰哥初恋还在？辰哥初吻还在？辰哥初夜还在？”
    ……
    “为啥刚才那个说辰哥还是处男的再也没出现过了？”
    “因为辰哥是房管，他被封号了。”
    “哈哈哈哈哈。”
    “但辰哥好像真的是啊。”
    “我哥就不一样了，前女友一大堆。”
    “oon哥能不能传授一下经验？”
    ……
    周行不高兴了，“别胡说啊，我可没有！我媳妇儿在看直播呢，你们这些人也太坏了。”
    “嗨，老子没有经验！全网无前任，有也不承认！”周行喋喋不休，“啥叫厚脸皮，关键时刻脸皮能有媳妇儿重要？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媳妇儿就是我初恋！”
    他唠唠叨叨一大堆，沈明月笑的直不起腰来。

 相顾无言（5）

    没两天就是腊月二十五，这一天南方人要磨豆腐，还要炸酥肉炸油粑粑。沈家保留了这一传统，叔伯们都回家了，女眷在厨房忙碌，客厅里支着两张桌子，一张在打麻将，一张在打牌。还有一堆小辈坐在沙发上打手游。沈明月看他们打手游打的很激烈，有点手痒想回房去玩游戏。
    她溜回房间开电脑，登峡谷之巅，发现周行不在线。又换了另外两个小号，还是没看见周行。难道他还没起来？沈明月疑惑地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这个点周行不至于还在睡觉啊。
    她发微信问他：哥你在干啥。
    过了十五分钟周行回了消息：我在车上呢。
    沈明月愣了愣：你去哪儿啊？
    周行回了一句：回家啊。
    他说路上信号不好，看样子是回他父母家去。可是他父母不是去旅游了么？难道回来了？
    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暗纹晃的她昏昏欲睡。她努力睁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怕错过周行的的消息，可是午后实在嗜睡，她也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
    醒来是四点三十四了，楼下依然喧哗。她伸手摸了摸，枕头边空空的，才发现手机掉床下去了。捡起来，以为会有未读消息，结果什么也没有。有点失落，掀开被子下床，走下楼去大家都很忙，没人理她。越过花园，去后面的阁楼里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阁楼在沈家花园的角落里，从前祖父母时常带她来。祖父祖母喜欢书画，墙上挂着一幅颜真卿，还有一幅沈尹默。沈明月看不懂字，虽然不懂，可也喜欢。闻闻墨香仿佛也是一种享受。
    她在阁楼里东翻翻西看看，也玩了一个多小时。沈晋节打电话叫她过去吃饭，她才拖着脚步往前院走。
    还没进门，就听见沈晋节浮夸的笑声。
    “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见外。”沈晋节惯会虚伪客套了，“一路顺利么，春运是不是人特别多。”
    “还行，只是在路上睡了一觉。”
    这个声音，沈明月头皮发麻。她想过这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会变成真的。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瞬即狂喜，冲进去叫了一声，“哎！”
    她这一声“哎”，娇嗔里有些埋怨，欢喜里又有些委屈，还有些难为情。她眼泪汪汪的，嘟着嘴，“你怎么来了？”
    周行本是坐着的，这会儿站起来看向她，“给你个惊喜。”
    她忍住想拥抱的冲动，抿抿唇，“那我把你的行李拿上去，马上要吃饭了。”
    周行听话地跟着她一块儿上楼，进了门突然一把把她抱住。她什么也不问，他什么也不说。闻着她发尖的香味，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路奔波劳碌都有了价值。
    万水千山啊，走来的时候在想，她见到自己会不会高兴，自己就这样来会不会太没面子。
    这个时候只是想，还好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行突然嗤笑，“乖乖，我爱你。”

 只是当时已惘然（1）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了，沈明月带着周行穿过花园，去外面的林荫小道散步。老屋在城南郊区，附近都是些独栋别墅，种着许多芭蕉，还有法国梧桐。周行把她的手裹在大衣的袋子里，长长舒一口气，似是很满足。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这个地方我第一次来，你以前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么？”
    沈明月想了想，“算是。爸爸妈妈工作忙，我放学了就会来这边。”
    道路两旁的灯杆是黑色的，斑驳的漆面透着岁月的痕迹。光线暗暗的，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更显得光滑。
    周行来的仓促，但没忘记给她带礼物。从另一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是一对山茶花耳环，沈明月喜欢山茶花。
    她高高兴兴地摘下耳朵上的珍珠，换上新的耳环。侧过脸给他看，“哥你看你看，好看么？”
    “我乖乖戴着当然好看。”他柔柔地看着她，满眼缱绻，“等咱俩结婚，我给你买更好看的珠宝，要你做世上最美的新娘。”
    “万一我毁容了呢？”
    “呸呸呸，有点忌讳啊。”他牵着她，“就算你毁容了，你也是你，也是我的掌中明月。”
    她得意地抬起头：“周行同志最近很懂事，表现不错，组织特此提出表扬。”
    他们一路走到路的尽头，尽头是一个湖，周围有两三个小木屋，是沈明月小时候最爱玩儿的地方。沈明月记得第三个小木屋前有一株银杏，底下不记得哪处埋着她的许愿盒。盒子里用纸织了好几百个千纸鹤，有些写了字有些没写。她挖出来的时候还费了些劲。周行爱的不行，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又打开，那些稚嫩的字体让他心里痒痒的，仿佛看到了小小的她满怀期待的样子。
    “小时候看琼瑶，也看亦舒，席娟，对那种童话里的爱情故事向往不已。没想到我还真能遇到。嗨，我也太幸运了。”她自说自话，“哥，我爱你。”
    他没再说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用一生去照顾她。
    往回走的时候叶飞遇打来电话问他在哪，约他去吃饭。他说在沈明月家呢。叶飞遇惊到，“不是没机票了么，你咋去的？”
    “你管我干啥。”周行反问，“你那个小女朋友咋样了？”
    “正在发展啊。嘿嘿。”叶飞遇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忘记跟你说了，假期结束以后马上去韩国集训，你别忘记跟你家沈明月交代好，免得集训期间你俩又闹出啥误会。”
    “去多久？”
    周行心里有点舍不得，抓着沈明月的手抓得更紧了。“必须去么，所有人都要去么。”
    “咋的，你要搞特殊化啊？”叶飞遇对他这种儿女情长的状态嗤之以鼻，“集训是为了新赛季有个好的状态，你作为首发ad不可能不去的啊。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周行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再说，过完年再说。”
    沈明月一听说他要去集训，就开始惆怅。舍不得他走，又想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做个好女人也太难了。

 只是当时已惘然（2）

    腊月二十八，沈家通宵不眠办年。这是沈立约去世后的第一个年头，没有回小镇，就在沈立约生前长住的城南的房子里，沈慎言夫妻作为第三代当家人主理家族事务。
    院子里张灯结彩，沈明月和周行坐在路灯下的藤椅上打手游。沈明月紧张地不行，皱着眉头，“哎呀，我又死了。”
    “哥你好歹是联赛第一啊，咋这么个游戏你玩儿不明白啊？你看，人家都把我打成这样了。”
    周行瞥了眼她的战绩，是有点惨。“那这到底是两个不同的游戏，我也不是什么游戏都厉害的啊。”他厚着脸皮为自己辩驳，“要不咱俩上去打峡谷去？”
    “不好，大家都在忙，咱俩躲回房间玩游戏啊？”沈明月有点犹豫，“而且等一下要祭四方神了，找不到人要挨骂的。”
    她这两天见到沈慎言总是有点心虚，可能因为前两天不小心把他车上那个发夹的事说出去了。方莹当时没反应，像是没听见，她还吁了一口气。谁知第二天就听说他俩不大对。说方莹不搭理沈慎言了，但凡沈慎言在的地方，她都是掉头就走。
    沈慎言想解释一下，但她一脸坦然不太介意的样子又让他无法开口。
    沈明月怕他来寻她晦气，干脆老实点，老老实实呆着，希望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周行转过身走到秋千上去坐着，“哎呀我家乖乖到底也有个怕的人啊，也好也好。”
    “好什么好。”她小脸一板，“我又不是故意说出去的。”
    周行正好打完收起手机，抿嘴一笑，“好啦，别担心，他们一定没多久就会和好的。”
    “你咋知道？”
    “你没看见么，四嫂虽然不理四哥，可是今天中午四哥面前的菜还是没有葱啊，明显是四嫂专门叮嘱过的。”周行觉得她也太笨了，“虽然我没弄明白你说的那些前尘往事，但起码我看的懂他俩是相爱的。”
    周行拉着她绕过花园跑回房间里，俩人打开电脑直接就开了游戏。周行多日不上游戏，不敢骤然去排位，尤其是带着沈明月排位。他声称要打打大乱斗找找手感，当然不敢说是打打大乱斗热热身，毕竟带沈明月打排位这种负重训练就算是周行也是很费劲的。
    寒假里打游戏的人很多，大乱斗几乎是秒进。周行摇到卡莎，沈明月摇到寒冰。周行摇摇头，“哎呀，国服第一艾希要带我了，好开心。”
    他的表情分明是完蛋了的表情。
    沈明月挑挑眉，“你也不用太开心，我也不是天天有空带你的，珍惜机会啊！”
    “是是是，谢谢姐姐。”
    “臭弟弟。”
    他俩还在吵吵，已经有人发现周行了。“oon哥居然有空打大乱斗？”“oon哥是俱乐部放假了么？”
    “oon哥不是一个人唉，另一个是明月姐姐么？”
    沈明月略显拘束的发了一个“啊，大家好”，然后就不说话了。倒是周行和队友聊的挺开心，还教别人出装，技能点法。
    周行的卡莎是招牌，大乱斗不用对线不用支援，打架的话基本是单方面的虐杀。卡莎杀了一个人就会报一次数，卡莎报完“七个”，周行乐了，等着卡莎超神，“嗨，老子就是乱斗的王。”
    话音刚落，他就被终结了。
    沈明月回头看着他，“乱斗的王好像陨落了呢。”
    她眼神无辜极了，语气却又极其讽刺。周行咬牙切齿：“乖乖，你是想挨打了？”
    “不不不，人家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呢。”她做作的声音让周行头皮发麻。
    好在沈明珠来叫他们下去祭神，沈明月赶紧溜之大吉。周行跟在后面，长腿迈出几步就抓住了她，“小东西，就你这小短腿还想跑？刚才说啥来着？乱斗的王陨落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胡说呢，哥我错了。”她躲在他怀里格格的笑，“再也不损你了，错了错了。”
    周行搂着她不放，长长叹了口气，“真希望永远这样闹下去。”
    “那咋的，你还不要我长大一点了？不是天天说我幼稚么？”她抓着他的手臂晃啊晃。
    明明沈明月年长两岁，但周行却总觉得她像个小孩子，也许在喜欢的人眼里，她永远都会像个孩子。

 只是当时已惘然（3）

    祭神是由沈慎言主持的，大厅里四个角落，由家中第三代男眷们焚香烧纸分别祭拜。周行和沈明月虽然没有结婚，但沈慎言看重周行，也希望借此让他明白沈家中意他，所以周行也随着哥哥们一起祭拜。
    沈明月摆碗筷，沈明珠端菜上桌。两张大圆桌，桌上满满当当十二盘，寓意着月月有余岁岁如意。
    父辈一桌，他们一桌。周行坐在沈明月身边，与兄长们喝酒的间隙抽空给她夹菜。她的生活习惯他都记得，哪怕不好的生活习惯，譬如挑食得很，也不会纠正她，一味地宠着。
    沈慎言端着酒杯睨了一眼沈明月，“多大人了还挑食，以后有孩子了也这样？”
    沈明月吐了吐舌头，“要你管。”
    沈慎言作势要打她，方莹冷哼一声，“人家两个人感情好，人家乐意宠着。你乐意你也能那么宠一个女孩儿啊，什么打工兼职买发夹买电脑的，又不是不可以。”
    她语带双关，今日过年，沈慎言不想闹得尴尬，只能假装听不见，转过头去和沈晋节商量明天上坟的事。
    周行低声在沈明月耳边道：“看见没，四嫂其实就是在吃醋，但是四哥又不太明白。”
    “钢铁直男，没救了。”她摇头，“从前没发现四哥这么笨啊，他以前是那种腹黑闷骚型的，但起码风度翩翩。”
    “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男人的智商为负。”周行咬了一大口扣肉在嘴里，嚼嚼，“由此可知，四哥是爱她的。”
    沈明珠听他俩说人家夫妻的事说了老久，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凑过来，“周行，你分析别人挺专业，但你自己……”沈明珠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自己好像情商不太高的样子。
    周行正色道：“姐姐你别看不起我，我可聪明了。”
    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更像个小孩子，沈明珠端着鸡尾酒跟他碰了碰杯：“为了你的聪明，来，跟姐姐干了。”
    周行想再分辩两句，沈明珠已经笑的趴在沈明月肩膀上抬不起头来了。
    沈晋节隔了几个人看过来，“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跟我们几个说说。”
    沈明珠的头伏在沈明月的肩膀上，“没什么，周行跟我说北方过年的习俗呢。”
    周行拉了拉沈明月：“乖乖，姐姐怎么了，感觉疯了。”
    沈明月低声：“可能是因为爱情。”
    她话才刚说完，沈明珠猛地立起来，“不信谣不传谣，有点觉悟，谢谢。”
    沈明月脸上就写着“我知道你做贼心虚但我不说”，沈明珠竟然真有点心虚，挑挑眉低下头喝汤去了。
    吵吵闹闹中，天色渐渐放明。南方多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一场，花园里湿漉漉的。周行站在花园的路灯下发了今年的第一条微博，照片上沈家的花园灯光影重重，他不认得花草，但见叶上有露珠，斑驳陆离的光影里，有沈晋节亲手写下的“福”字，沈晋节擅长写正楷，一笔一划沉稳有力。周行的微博说：你跟我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只愿岁岁年年，年年岁岁，都与你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听南方的雨。花落也好，花开也好，是你就好。
    沈明月转发了这条微博，“半生浮萍里，蓬莱看海潮。”
    他的家乡有蓬莱仙境，她想去那里终老。

 只是当时已惘然（4）

    沈家的年一直到除夕晚上才算忙完，总算得空坐下来打打游戏。周行要保持手感，每天都得有高强度的训练，或者高强度的rank。头一回隔了两三天才上游戏。
    峡谷之巅也难得冷清，排了好几把都是相同的一波人。周行看见江南的id已经改了，他的新id是“青玉案”，周行撇撇嘴，“乖乖，江南这id啥意思啊？”
    沈明月正在看韩剧，瞄了一眼，“这是个词牌名，没啥特殊的含义。”
    “啥词啊，他自己读懂了么就总来当id。”他说话酸溜溜的，“我回头也整个去，你给我想个好听的。”
    “oon不好么，渣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沈明月看韩剧正起劲，逮着机会就骂他，“当初说会永远爱掌中明月，现在就想换个好听的词牌名了。”
    “我就那么一说。”
    周行一边认怂一边百度“青玉案”，叨叨百度出来的一些句子，“美人赠我锦绣瑖，何以报之青玉案，这啥意思？”
    沈明月沉默了一会儿，周行已经又把这句话百度出来了。“美人送我锦绣瑖，我用什么来报答她呢，我有青玉做的几案……啥玩意儿，不明白。”
    沈明月走过来，在他腿上坐下，抱着他的脖子，“我不知道我这么想会不会有点自作多情，青玉案是我最喜欢的词牌名。”
    “美人赠我锦绣瑖，何以报之青玉案。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沈明月的声音柔软轻盈，“这都是我以前练字的时候写过的句子，还有贺铸的《青玉案》，有一年七夕我写了装裱好送给他做礼物的，不过后来被撕毁了。你刚问我，我犹豫不是因为想瞒你，是我怕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搞不好人家就是随便改的。”
    周行刮了刮她的鼻头，“笨蛋，那为什么又告诉我。”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沈明月抿嘴的时候嘴角的梨涡就露出啦，“就算自作多情，也只是被你嘲笑两句，但不告诉你，倒显得我们太生份。”
    周行觉得她可爱极了，“你没自作多情，他的微博，他的游戏账号，他的社交软件，到处都有他怀念过去的痕迹。我一直都觉得他的妻子一定很失落，也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也一直觉得他很可怜。到处都是求而不得的人和感情，但我还好，我能和你在一起，度过这样美好的节日。”
    沈明月指了指他的游戏页面，“有人拉你。”
    周行看了一眼，“是阮筠。”
    她当然知道是阮筠，但她不说，她也不生气，周行急急忙忙敲了一个问号，像是着急撇清关系。
    阮筠回的也很快：打游戏么？
    周行拒绝了她的游戏邀请：我是沈明月，周行在洗澡。
    沈明月举起双手：“可别瞎说，我不背锅。”
    “替我背下锅咋了，当初还说夫妻患难与共的呢，渣女，你是不是变心了？”他委屈巴巴的，“我直接拒绝她太难为情了，毕竟我也挺对不起她，如果一开始我不给她希望，也不贵耽误她伤害她。”
    “哥，我明白，不用解释的。”

 只是当时已惘然（5）

    周行进游戏倒吓了一跳，今天峡谷之巅的人这么少么，这都能排到一起。对面辅助和中单，不就是阮筠和小凤凰么。
    周行睁着眼睛装瞎，小凤凰公屏打字，狗腿的样子简直辣眼睛：哥！哥，新年好啊！哥你啥时候回来啊？
    周行没理他，过了会儿他又发来消息：哥，是我啊！我改名了！你不认识了吗？
    周行头疼，这能不认识？123小凤凰，谁不认识？这id写的明明白白是谁，能不认识？
    周行用的厄斐琉斯，小凤凰男刀六级来下游走，厄斐琉斯交出闪现治疗，璐璐给了他一个大招延续生命，同时套了一个虚弱减少男刀的伤害，周行成功逃生，小凤凰无功而返，还浪费了闪现引燃以及自己的大招。
    小凤凰立马又抠了一行字：哥，你都这么几天没rank了，为啥状态还是这么好啊，大过年的给我吃把分当发压岁钱嘛。
    周行嫌弃他话多，聒噪，看着头疼：你再逼逼叨叨的，我就堵泉水杀你。
    果然，小凤凰不敢再叨叨了。倒是阮筠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周行，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老子没说过！”周行双手离开键盘，高举过头顶，对着旁边观战的沈明月表忠心，“我要是说过这种话，就让我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呵，真是敢说啊，这种毒誓张口就来。沈明月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那你问问她为啥扣屎盆子给你。”
    周行点头如捣蒜，马上公屏问号：？我啥时候说过，你怕不是活在梦里？
    阮筠索性不动了，站在塔下：你忘了？你说过在游戏里遇见我不会杀我！
    周行先把不动的阮筠杀了，才回复：瞎说什么，我这辈子除了我媳妇儿，谁都杀。
    阮筠在回线上的时候又回复了：哈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还说是好兄弟，居然趁我不注意杀我，简直过分。
    她这么一说，刚才的尴尬气氛缓解许多，周行也不好意思再伤人自尊。沈明月冷笑一声，坐到一边的躺椅上去看书。
    小凤凰在小队聊天里问：辅助是阮阮姐？
    阮筠“嗯”了一声，小凤凰还没说话，队友已经炸开了。
    “这就是高分段的恩怨情仇啊！”
    “春节有幸目睹oon哥和他的绯闻女友出现在同一局游戏里唉！”
    “啥绯闻女友，周行从头到尾就只承认过沈明月啊。”
    “不是不是，居然有人认为没有官宣就是没有发生？”
    ……
    阮筠看着又尴尬又难过，屏蔽了队友的发言。
    周行的厄斐琉斯对线能力极强，辅助璐璐只需要给盾给w加速，他就能轻易杀了对面下路。阮筠的娜美玩的已经很不错了，已然被周行杀到0杠8，ad生气地点了点阮筠：姐姐，打不赢别送啊，好歹给一个反抗的机会啊。
    周行的打法非常凶悍，只要对面中野来的多，他是很容易被抓崩的。但是阮筠魂游天外，中野来了没有留人技能，视野也不好，周行跑的飞快。
    小凤凰私聊阮筠：姐姐别难过，输了游戏没关系的，等会儿我带你去上分。
    阮筠回了一句“谢谢，下次，打完要出去吃饭了”。
    游戏结束的很快，大概在18分钟，下路高地塔已经被推掉。周行转过头看见沈明月在躺椅上睡着了，站起来给她盖了一条毯子，亲了亲她的额头，才回身推了水晶。退游戏以后就把阮筠的游戏好友删了。

 铁马冰河入梦来（1）

    周行在沈家过完元宵才去韩国集训，集训的地点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小镇和j城一样临海，为了保证训练效果，俱乐部把所有选手的手机都没收了。周行到集训基地后跟沈明月通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半个月的集训结束后会第一时间跟她联系。
    沈明月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懒洋洋的语气，“知道了知道了，好好改造，等你出来哦。”
    她的语气很欠揍，周行想，如果这时候她在面前，一定会被自己按在床上狠狠地亲一顿的。
    沈明月格格地笑，周行的心柔柔的，“乖乖，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他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教练是韩国人，用一口蹩脚的中文调侃他，“oon，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不行哦。”
    周行自嘲地笑了笑，“难得你会用熟语了。”
    他也知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好，但是如果这个儿女情长的女儿是沈明月，情长又有什么不好。他不想做世人的英雄，只想做沈明月的英雄。
    叶飞遇酸溜溜的，“我们这种单身汉，可怎么得了，每天都要吃我哥的狗粮。”
    “咋的，你那个妹妹没搞到手？”周行拉开凳子开电脑，“阿飞竟然有失手的时候？”
    叶飞遇有一瞬间失神，“嗨，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吃吃狗粮也没啥不好，就做一只快乐的单身汪。”
    因为人还没来齐，周行和叶飞遇双排热热手。韩服高手多，周行许久不上韩服，有点跟不上节奏。叶飞遇喝了一大口咖啡，晃晃脑袋，“哥，我都要被石头人撞懵了，脑袋嗡嗡的。”周行转转僵硬的脖子，“谁不是啊，这脑瘫英雄到底谁发明的。”
    他俩正在下路发育，上路就0杠3了，再发育一会儿，上路0杠5了。一把游戏俩人加起来死了三十次，不是在死，就是在死的路上，毫无游戏体验。
    周行作为联赛第一ad，气的想砸键盘，抱怨道，“这游戏跟下路有啥关系么，自从ad的版本过去了，我觉得所有的ad都成了废物。”
    叶飞遇揉了揉手腕，“自从进入了中野的版本，我就有一万次想抛弃你去跟打野游走的想法。”
    周行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懂你，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到了第二把，周行的战绩总算正了。上路是韩服排行前十的世界级冠军上路，但周行这种马上要退役的老年选手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周行。
    “oon哥吗，请多关照。”
    周行看到汉字吓了一跳，“这谁啊！”
    叶飞遇虽然不打算退役，但毕竟同为老年选手，“不认识。”
    但人家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周行也不好不回，万一被粉丝发现周行不理人，那人设又要崩，又得被多少人骂。
    “你好你好，多多关照。”
    “oon哥我是你的粉丝，能给个好友位么？”
    周行突然间膨胀，自己居然这么有排面。不自禁地抖了抖衣襟，“看到没看到没，哥在lol界，那是有一定地位的。”
    “那是，我哥毕竟老年第一ad……啊呸啊呸，毕竟第一ad。”叶飞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小枫跟我说，这好像是那谁……”
    叶飞遇说了个名字，周行“哦”了一声，“他啊，挺不错的年轻人，未来可期。”
    他做出老年人的口气，感叹起来，“想当初我刚打职业的时候，就没这么有礼貌。太狂妄了，要不然早能拿世界冠军了。”
    “谁年轻的时候不狂妄啊。”叶飞遇摸了摸下巴，“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
    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南结婚了，沈明月成了他的掌中宝物，他也快退役了。
    这么多年赛场沉浮，起起落落，他居然都熬过来了。当初想娶的人，如今真的一条腿进了周家大门了。
    周行想，今年拿了冠军，就退役去结婚。人生一定完美。

 铁马冰河入梦来（2）

    沈明月再看见周行的名字，是在新闻上了，当天电子竞技板块的头条，“123韩国集训初现成效，周行训练赛未尝一败”，“oon宝刀未老，对线碾压训练赛所有对手”，“叶飞遇接受采访，称周行是他唯一愿意辅助的ad”。
    沈明月看的津津有味，新闻上他只露出一张侧脸，戴着口罩，眼眸垂着，睫毛长到可怕。沈明月啧啧半天，移不开目光。沈明珠端了一盘车厘子来，靠着她坐下，“又在发花痴？”
    “你看他这张照片多帅。”
    沈明珠给她塞了两粒车厘子，看她说不出话来了才挑挑眉撇撇嘴，“别给我撒狗粮，我就看不得你俩这要死要活缠缠绵绵的死样子。”
    “姐。”沈明月真诚地望着她，“你这个成语用的可算是一言难尽啊。”
    周行在韩国集训成绩绝好，各大媒体都在期待着这个行将退役的第一ad最后一个赛季会打出什么样的成绩。
    周行自己却不以为意。看着那些夸大其词的报答，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倒是那张照片，他左看看右看看，队友都在等着听他会说说什么，结果他看了半天，冒出了一句，“这么看我还挺帅的。”
    梁辰拍拍屁股上楼吃火鸡面去了。叶飞遇装作不经意间溜去了厕所，只有小枫跑得慢被逮住，周行凶神恶煞的，“弟弟，说，哥这照片帅不帅？”
    小枫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帅呆了。”
    周行满意地放开他，今天打完比赛，俱乐部大发慈悲地终于把手机还给他们了。他刚充了半天电，终于开机。第一时间发了微信给沈明月：媳妇儿，你老公出来啦。
    沈明月恰好在跟沈明珠聊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他的微信让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沈明珠端着自己的车厘子又走了，闻不得这股酸溜溜的味道。
    沈明月窝在沙发上，双脚踩在茶几上，“哥！想死你了！”
    她激动的恨不得在屋里跳两圈，“媒体都在夸你哦，说你最近状态好的不行，碾压了所有对手，我真替你骄傲。”
    沈晋节从后院走进来，看到她不规整的坐姿，从手边的花盆里抓了一块鹅卵石丢她，正中她的额头，额头瞬间红了一块。她气鼓鼓的站起来，“二哥你干什么，打我干什么？”
    沈晋节指了指茶几，“谁教你的，女孩子家光脚踩在茶几上？”
    她理亏，心虚地低下头。沈晋节拍拍手上楼去了。
    她发微信给周行吐槽，说沈晋节近来脾气有点古怪，回家总板着脸，也不跟弟妹们开玩笑了，弄的大家都有点怕他。
    周行喝着水想着她说她额头都红了，一定可怜死了。心里有些抱怨二哥下手不知轻重，“那四哥呢，他最近不回家么？”
    “四哥忙，四嫂好像怀孕了，怀孕初期容易流产，四哥又得忙工作又得照顾四嫂，哪有时间回来。”她跟他说着家里的琐事，他才走不过半个月，她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周行听出她声音里的眷恋，心里也生出万分柔情。“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来接你。”
    “不用担心我，我还有姐姐天天一块儿玩。她把工作都带到家里来处理了，我们每天忙完工作就逛街吃东西，两个闲人互相做伴。”
    周行低声笑，“你确定姐姐是为了陪你，不是为了躲着谁么？”
    沈明月惊了，“你都知道她小男朋友的事了？”
    “就你自己傻，我早知道了。”他记得是过年前一天，沈明珠慌了慌张地溜出大门，周行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她吓了一跳，问周行，“你从哪里回来！”
    周行懵了，“我帮小七买东西啊，就在前面的便利店。”
    “赶紧进去，老四等会儿又要找你了。”沈明珠有点焦虑的样子。
    “姐姐要出去？”
    “关你什么事？家住海边的？”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了。
    周行嘀咕道，“我家真住海边。”
    他回头看了眼，隐约看见沈明珠上了一辆车，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因为这辆车不常在这附近出现，周行也看了一眼，司机是个青年男子。

 铁马冰河入梦来（3）

    周行隐约提了好几次沈明珠有故事，沈明月终于开始注意沈明珠了。她发现沈明珠最近是有那么些不一样，平时总是穿的很正式很隆重的，最近的穿着有点休闲，有点年轻化，她保养得体，再加上穿着的改变，有点像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学生了。沈明月坐在沙发上看她进进出出好几趟，咬着车厘子试探性地问，“姐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乱讲。”她否认得越快越坚决，沈明月觉得自己猜测的越正确。她偷笑，转过去发微信问周行到机场没，“姐肯定谈恋爱了。”她把她们刚才的对话和沈明珠刚才的脸色语气讲给周行听，周行骂她笨，“早都提醒过你了，不过也没事，姐姐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周行看航班延迟了，心里焦躁，“航班延迟了，可能会很晚到j城国际机场，你别等我消息，困了就早点睡。”
    沈明月养成了习惯，但凡周行去国外训练，或是从国外回来，她都会等他落地了发个消息报平安，才会睡觉。周行说航班延迟，她也不反驳，也不说一定等他，反正陪着他聊天。桌上摆着ipad在看周行昨天在韩国打的最后一场友谊赛，有粉丝ob了整场比赛，并且在自己的直播间直播给大家看。
    沈明月错过了直播，还好有录播。ipad旁边还有许多绝味鸭脖，满屋子都是鸭脖的味道。
    沈慎言一进来就皱了皱眉，“又吃这些垃圾食品，前两天不是还喊要减肥吗？”
    “吃完再减吃完再减。”沈明月看到周行没到二十分钟已经叠出了魔切，正兴奋，“四哥你怎么来了，四嫂最近怎么样。”
    她一脸“你别挡我，我客套完好接着看我老公比赛”的样子，沈慎言嫌弃道，“我妈说张姨炖了燕窝，让我来拿的。”
    “难怪张姨在厨房忙一天了，原来是给四嫂准备的啊。”沈明月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你快去，别把四嫂饿到了。”
    沈慎言看她已经沉浸在对周行的崇拜里无可救药了，啧啧两声，转过楼梯去厨房了。
    沈明月都分不出神来跟他多聊几句，发微信在跟她家第一ad告白，“哎呀，这ez也太厉害了，谁家小哥哥啊，爱了爱了。”
    周行在首尔机场排队安检，前面是梁辰，后面是叶飞遇，他把键盘包丢在叶飞遇肩膀上，空出手来放心跟媳妇儿发微信，“彪娘们儿，这你家小哥哥你都不认识了？”
    叶飞遇偷窥他俩的对话框，忍不住“呕”了一声，“这沈明月，以前也没这么花痴啊，我寻思她以前走的是那种温柔体贴贤妻良母路线的，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幼稚。”
    梁辰搭话道：“听说女孩子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幼稚，还有女孩子被爱的时候越来越幼稚。”
    周行得意道：“那是，我就是要把她宠成幼稚的样子，这样以后除了我，没人要她，没人受得了她的幼稚和任性，我就放心了。”
    “呕”，队友都发出了呕吐声，周行觉得他们就是嫉妒，嫉妒他们感情稳定夫妻和睦。
    夫妻么？周行想到这个词心里幸福极了，他要快点拿下职业生涯最后一个冠军，然后捧着奖杯和她求婚。
    前几天在不打比赛不用训练的时候，他和叶飞遇一起上韩服去rank，遇到江南。他不认识江南的韩服账号，但是叶飞遇的直播间里有粉丝提醒。
    他问江南：豹子王，听媒体说你有小豹子了？
    江南“？”以后才反应过来：oon？
    周行最近沉迷厄斐琉斯这个一抓就死的ad，当然要求江南不要来军训：是啊是啊，野王哥哥不要来下，让我有点游戏体验。
    “你们训练还没结束？多久回来，我给你们接风。”
    “你不来抓我，比请我吃饭有意义多了！”
    江南当然是要来抓下的，三级来，六级来，十一级来……没闪现来，没治疗也来……压线还来……叶飞遇感叹，“厄斐琉斯一旦被针对，下路不是在泉水。就是在上线的路上。太没游戏体验了。”
    水晶被推掉之前，江南公屏发了最后一句话：回来聚聚。
    周行嘀咕道：“把老子抓成这样，谁他妈跟你聚。”
    小枫转着椅子看他们，“哥，我听说江南好像在闹离婚啊。”
    “离他的，关我屁事。”
    “可是……”小枫犹豫，“贴里有人说，他们离婚好像是因为明月姐，说江南的峡谷id……”
    他不敢说，怕周行生气。周行冷哼一声，“不就一个词牌名嘛，我媳妇儿都跟我说过了。他就是傻，都过去了这么久的事，他早该放下了。”
    可是周行的心里是不高兴的，他讨厌沈明月被人惦记，也讨厌他不知道的事江南却知道，江南知道沈明月最喜欢的词牌名叫《青玉案》，也知道沈明月最喜欢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谁陪她度过的青春，有什么要紧。在她二十三岁以后，周行见过她喜怒哀乐各种表情，见过她得意也见过她落魄，见过她美好，也见过她糟糕。
    周行的乖乖，和江南的宝宝，不一样。周行的乖乖，是一个更加完整的沈明月。
    想到这儿，周行开心起来。叶飞遇推推他，“想啥呢，安检了。”
    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给沈明月：乖乖，我要过安检上飞机了，你如果困了就先睡，我到了会发微信给你的。
    沈明月倔强，“我还是要等你的，你注意安全，我再看会儿直播。”
    但她没有等到周行的消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去的。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周行没有报平安的微信，她心里一阵一阵不安。她以为他忘了，或者手机没电了。但现在怎么也该充好电了。她打过去，周行的电话是能接通的，但是没有人接。她又打叶飞遇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慌了慌张地看新闻，几乎要以为飞机是不是失事了。但是并没有任何消息。

 铁马冰河入梦来（4）

    一直到当天下午，沈明月才从媒体的报道里知道周行进医院了。他是下飞机直接被送到医院的，但具体什么原因，123俱乐部讳莫如深。
    沈明月急的不得了，订了当天的机票回j城，沈慎言送她到机场，叮嘱她万事不要急躁，有什么问题及时打电话回来。
    沈明月都没功夫听他说话，急匆匆就进了安检。
    到j城已经是深夜，没有人来接她，她用手机叫了个车，直接去了媒体说的那家医院。
    医院在闹市区，周行的病房在十五楼。沈明月是到医院门口才收到叶飞遇的微信，叶飞遇说周行晕的很突然，他们也很慌，急着送他去医院，陪他检查，所以没来得及告诉她。
    沈明月就问了一句话：我哥在哪间病房？
    周行住在十五楼三十九床，沈明月看了看，是消化内科。床头的小卡片上写着“胃息肉”，需要手术切除，周行正在输液，睡的很沉。护士看见她，轻声问了问，“病人家属么？”
    “嗯，我是他未婚妻。他怎么样了？”
    “正在输液，明天手术，今天晚上八点过后就不要吃东西了，白天的话吃点清淡的，少油少盐，流食最好。”护士给他换完药水就走了，病房里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周行脸色不好，惨白惨白的，眼眶有点凹陷，想是最近训练很辛苦。沈明月在他床沿坐下，给他掖了掖被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臭弟弟，病的这么突然，担心死我了。”她自言自语，仿佛他能听见，“打完这个赛季就退役，看你这么辛苦我也很心疼，我知道你压力也很大。”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打职业，他是个天性洒脱纵情恣意的人，偏偏为了她毫不犹豫进入了职业赛场，又偏偏一战成名。他那会儿其实年纪不小了，并不是黄金年龄，俱乐部签他，其实是看在梁辰和叶飞遇的份上，半买半送的一个ad，谁知道第一次上场就惊艳了所有人呢。那个摄魂vn，那个杀爆全场的vn啊，那是她的vn。
    沈明月倒了一杯温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周行。闹过好多次分手，她都没真想过要分开，她也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周行真的娶了别人，她这一生要怎么过。
    她爱周行，在自己还没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情根深种了。
    她想起江南的话，江南说，“我很早就知道oon喜欢你了，那时候我们一起打游戏，有段时间你喜欢玩上单，他玩下，拆了一塔就去上路帮你，他玩中野，一直去上路游走，完全不会看战局，他只是想帮你，这其实和他的性格不相符的。”
    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明月想反驳，江南轻轻捂住她，“嘘，宝宝，我只是想告诉你，周行他真的喜欢你。”
    沈明月又气又羞，“我和周行清清白白的。”
    江南嘲讽似的笑了笑，没跟她争下去，后来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沈明月也彻底消失了。
    沈明月现在终于敢承认，其实那时候她也知道周行爱她的心的，她装傻，不敢否认过去，不敢改变现状，不敢期待未来。
    没有勇气去结束和江南那段伤筋动骨的感情，明明已经走不下去了，还要撑着，仿佛撑着就能证明自己根本不会变心，仿佛是为了感动自己，证明自己是个痴情的女孩。
    对不起江南，其实是我变心了，我没坚持下去，我真的爱周行，我现在承认了。
    沈明月心里柔软的仿佛鹅毛拂过，她靠近一点，双手支着下巴，看着周行。
    “哥，以后我会学着照顾你的。”她悄悄笑，生怕周行听见，怕他太得意。
    周行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沈明月在他旁边趴着睡觉，他一动她也惊醒，眼睛里布满血丝，通红的。周行有点心疼，知道她一定是联系不上自己，伤过心，又着急，得知自己入院的消息又上火又焦虑。
    他伸出手摸摸她，“乖乖，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还说呢。”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我都急死了，以为被哪个妹妹把魂勾走了，也不告诉我。”
    他一把搂住她，闻着发香，“这个妹妹才能把我魂勾走，别的都不行呢。”
    他在她来之前醒过一次，短暂的清醒的那会儿，他只是叮嘱叶飞遇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让她知道自己的消息。
    她容易胡思乱想，周行懂她。
    周行撑着坐起来，靠着厚厚的枕头。认真地望着她，“乖乖，你以前常说宋朝文人里很喜欢陆游，喜欢辛弃疾，我最近不训练的时候读了一些。”
    “读了什么？”
    “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沈明月挑挑眉，“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对，就是这首。”周行因为在生病，声音有点虚弱，“陆游后来抗金有成就么？”
    “宋朝是一个积贫积弱的朝代，陆游生在南宋，本就是主和派占据上风，他力主抗金，一直被排挤，没啥成效。”她正经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我看有人写了一句情诗，也很有意趣。”
    “我知道。”她抢话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
    “你咋知道的？”
    “我以前看过啊。”她得意起来，“我又不是那种只会读死书的人，我看过很多东西，微博，知乎，天涯论坛，我啥都看。这是当时一个网友写的，我都不记得是谁了。”
    周行很喜欢她自信得意的样子，她笑起来梨涡甜甜的，她张牙舞爪的时候，远远可爱于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周行不喜欢她委曲求全，不喜欢她谨小慎微，周行喜欢她放肆任性，喜欢她娇气跋扈，喜欢她懒惰挑剔。
    周行可以包容她的一切缺点，周行想要她做她自己。
    沈明月龇牙咧嘴，“以后你可要好好吃饭，不能再一天吃一顿，或者一天三餐吃泡面了。”
    “都听你的。”他一生病倒温柔了不少，“乖乖，你也是我的铁马，也是我的冰河，夜夜入梦，朝朝挂怀于心。”

 铁马冰河入梦来（5）

    周行的手术是第二天第一台手术，沈明月比他还紧张，反反复复追问护士手术需要多长时间，术后护理有没有什么禁忌。
    护士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刚从卫校毕业。不但不烦她，反而更加热情。“姐姐你放心，这只是一个小手术，不用多长时间的，你看会儿电视他就出来了。”
    小护士羡慕他们感情好，“我男朋友要是也能这样对我，我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周行换了手术服，刚从卫生间走出来。听到她的话，有一瞬间呆滞，旋即正常道，“一段好的爱情才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觉得自己永远活不够。”
    周行从前不怕死，现在很惜命，有一点点不舒服都会及时就医。他怕自己出点什么问题，沈明月会接受不了。
    以前别人告诉他，说让一个男生快速成长为一个男人，这是一件既困难又简单的事。困难在于除非他自己愿意，要不然谁也做不到也帮不了。简单在于只要让他遇见一个想照顾一生的人。
    遇见了，旁人一句话也不用说，他自然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
    手术打的全麻，他只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甚至梦也没做。打职业这几年压力大，失眠多梦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加上沈明月迟迟放不下江南，他在感情上吃了不少苦头，多少个深深深夜里，他对着沈明月的游戏账号发呆。看她在跟谁玩儿，看她赢了还是输了。也曾经真的想过放弃，毕竟周行也不缺女人。但是最终做不到，如果她想要的是最后歇斯底里的纠缠，他就放纵她去纠缠，等她碰壁到头破血流，撞了南墙终有一日想回头，他就正好在，正好能给她一个避风的地儿，给她一张小床，一个秋千，一个书架，让她过她想过的生活。
    他迷糊中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叶飞遇和梁辰来看他了。叶飞遇玩世不恭的声音也有许多担忧，他在问，“我哥一切都顺利。”
    沈明月没说话，他看不见她是不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南也来了，他一个人来的，带了一束花。周行想把花丢出去，但他起不来。他听见江南说话了，“oon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说大概晚上。要我多跟他说说话。”
    “新赛季马上要揭幕了，希望他早日康复，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江南成熟很多，说话不再那么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了，“你自己也是，注意休息。”
    江南略微坐了会儿就走了，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沈明月坐在床边给他哼歌，他喜欢的歌她都会唱，一首接一首的哼着那些他熟悉的调子。
    “有最奇绝的峰峦，成全过你我张狂。海上清辉与明月，盛进杯光。有最孤傲的雪山，静听过你我颂章，世人惊羡的桥段，不过寻常。”
    她哼着《人间十年》，声音柔美又动听。周行努力睁开眼，朦胧里可以看见她的侧脸，有几绺头发落在耳畔。她头发剪短了一些，只发尾微微有点卷，越看越像个学生。她的珍珠耳环发出柔和的光来，周行动了动手指，知道自己离她很近，安心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凌晨两点，她趴在脚边睡着了。周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有推送的电竞新闻，无非是说oon顺利手术，新赛季有望继续征战。他点开相机拍了一张她趴着睡觉的照片，发在朋友圈：臭妹妹睡着了，我醒了，要不要把她叫起来谈人生？
    一分钟收到了几十条评论，有人问他手术是否顺利，有朋友骂他病号怎么不好好休息。叶飞遇直接微信发了过来，“醒了哥？”
    “嗯，你们在排位么？”
    “对。明天想吃啥我给你带过来。”
    “我想吃海鲜，但我现在吃不了。有白粥给我带点，给她也带点吃的，她累了好几天了。”
    “好嘞哥。”
    周行手长，侧着身子去够沙发上的毯子，给她披在肩膀上。她被惊醒，迷糊地看到周行的脸，眼睛突然放光：“哥。”
    “乖乖，你辛苦了。”他还是很虚弱。
    “我不辛苦，你哪里疼不疼。”
    疼是疼，但他都觉得可以忍。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疼他忍不了，就是失去她。

 春风又绿江南岸（1）

    三月桃花开了，石雀湾里静悄悄的，周行坐在院子的桃花树下抱着笔记本戴着耳机复盘游戏。这把游戏他被对面ad完全碾压，他起初不明白是从哪里开始输的，复盘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压线，压对方血量，但是对面不紧不慢，补刀不仅反超，而且还在队友的帮助下率先拿了一血塔。周行后悔自己太过冒进，摇头晃脑地发消息给叶飞遇，“下次你拖着我，别让我太上头。”
    叶飞遇恰好在休息，秒回了一个字给周行：可。
    周行哈哈笑着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听到笑声，沈明月从屋里走出来，“哥你在笑啥？”
    “没啥。”他伸了个懒腰，看着她双手占满面粉，腮边也有，“那你在干啥，跟个花猫似的。”
    “我做饺子呢。”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桃花树底下亲了亲他，“明天又有比赛，我怕你早上吃不好，自己做几个。”
    周行手术后，食物都是由沈明月亲手做的。沈明月厨艺好，又用心，整天呆在厨房里，没两周，周行就胖了整整一圈。
    周行出院后的第一把游戏是打一个电商战队1888，周行撅着嘴略微抬眼，在休息室里和队友吐槽，“啥队名，1888，要发发？”
    “管他呢，赢就完事儿。”
    周行顺应版本选择了万金油ez，叶飞遇主要配合打野去游走。周行的ez被对面的新人ad碾压了，123虽然2比1赢了比赛，但是周行打的很不舒服，刚好第二天休息，所以想着复盘来找找自己的问题。
    沈明月看他已经看完了比赛，太阳又从云层后出来了，劝他，“不如进去，这外面太阳大，等会儿又出风，我怕你感冒。”
    “我又不是娘们儿，没那么容易感冒的。”他自从病愈以来，沈明月就总把他当做娘们儿来对待，不是怕他着凉，就是怕他喝不了冷水，吃不了冷食，他从来没发现沈明月竟然有这种照顾人的潜能。
    “你都快磨死我了乖乖，你赶紧去忙你的，我自己可以的。”他推她进屋去。
    恰好来了一阵风，桃树上落下来许多花瓣，两片落在她的发间，还有一片落在了脸颊上，脸上有汗水有面粉，桃花花瓣竟然被粘住了。
    周行伸手帮她拨去，“小笨蛋，你如果累了也休息会儿，睡会儿午觉，别总一直忙。”
    她戏精附体，幽怨地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个男人现在变心了，以前是跟我在一起，怎么也粘不够，现在开始撵我走了。”
    他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她一溜烟走了。
    等到周行进屋，厨房里早没人了。二楼放着音乐，他寻声拾级而上，是沈明月的ipad立在阳台上的栏杆那儿，她正躺在藤椅上睡得香。
    “刚才还精神好呢，这会儿就睡沉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彪娘们儿，在那儿吹风。”
    他去抱她，她反手箍住了他的脖子，鼻尖往他的脖子上蹭了蹭，仿佛闻到是周行的味道，也就放心了。
    “乖乖，明天我打godiva，你去看嘛。”他有点撒娇的语气。
    “好。”她都没醒，但是回答了他。

 春风又绿江南岸（2）

    第二天，周行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烤了面包，煎了蛋，热了牛奶。上楼叫醒沈明月，又下楼摆好碗筷。
    沈明月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眼睛半睁半闭，“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忘了么，我今天有比赛啊，你还答应我要去看的。”周行怨妇一样看向她，“你是不是变心了乖乖。”
    她昨天睡的迷迷糊糊的，答应过什么自己早忘了。但不想让周行失望，假装恍然大悟道，“记得记得，当然要去看啊。”
    周行气鼓鼓地把她的那一份早餐推过来，“吃，臭姐姐。”
    沈明月绕过桌子走过去，在他腿上坐下，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嘟着嘴，“哥，你今天一定要赢哦，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吉祥物嘛，那吉祥物亲自去，可不能线上打不过了哦。老老实实补刀，看小地图，该猥琐就要猥琐，该撤退就要撤退，不能太强势。”
    “嗯。”他敷衍道。
    “你听到没到底。”沈明月晃了晃他的肩膀，“别敷衍我。”
    “听到啦。”
    “那你重复一遍。”沈明月眼神凶悍。
    周行一看她这不乐意的眼神就怂了，不情愿地把她的话背了一遍，“行了不？”
    “这才乖嘛。”沈明月站着，扭了扭腰，“来，我尝尝我们第一ad的手艺。”
    她砸砸的，不一会儿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鼻头有点红，她抬头冲他笑了笑，“哥，你以前不是都爱吃流心蛋的么，怎么现在都吃全熟的了？”
    对她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他只是淡淡地冷哼一声，“我脑子突然出了点问题，就煎的久了点。”
    她吃的嘴角流油，心满意足地上楼去换衣服。再下楼来周行已经背着外设包在门口等着了，周行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一字肩卫衣，袖子上有蓝白丝线绣的蔷薇花。周行推她上楼去，“去去去，你穿这啥玩意儿，能不能好好穿衣服了？”
    沈明月满眼迷茫，“怎么了？”
    “换个正常的，这种的，不大行啊。”周行指了指她的肩膀。
    她锁骨很好看，两条锁骨中间搁着一个小小的吊坠，黑色的卫衣衬得露出来这一截皮肤更白，周行莫名觉得有点上火，扯了扯队服的领子，总觉得还是有点紧，口干舌燥的。
    沈明月不情不愿地回房找了一件规规矩矩的衬衫换上，“这样可以了？”
    “这多好，有气质。”周行睁着眼睛瞎说，明明刚才那件衣服更有活力。
    男人都是很奇怪的生物，喜欢看美女，在大街上也会看美腿，看美背，但是如果是他真正爱的人，会想像个珍宝藏起来，自己欣赏就够了。会觉得任何人的不正经的想法都是一种亵渎。
    周行比赛的这天都是不开车的，沈明月如果不去，他就随队一起坐俱乐部的车，沈明月去的话就沈明月开车。
    沈明月虽然是南方人，开车却一点也不温柔。周行往往会抓着安全带一直叫他“慢点慢点”。
    周行自己也爱开快车，可是忽然有一天想到如果自己出了车祸，沈明月一定会伤心，沈明月也没人照顾。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性命很重要，所以往日许多不好的习惯就都改了。
    爱一个人啊，真是会做出很多自己以为做不到的事。21岁以前的周行，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周行，自己会成为oon，自己会开始渴望有一个家。

 春风又绿江南岸（3）

    他俩到赛场外，已经有工作人员在验票了。周行穿着队服，戴着鸭舌帽，帽沿压的很低，牵着沈明月的手，大踏步地往前走。有粉丝迎上来要签名，沈明月有些紧张地抓着他，他侧头微微笑，“别怕。”
    周行空出手跟粉丝打了个招呼，“打完比赛再给大家签，现在急着进去报到。”
    有粉丝起哄，“哥你今天不能被碾压了，加油啊。”
    另外有人接嘴到：“必然是不能的啊，毕竟明月姐来了呀。”
    周行听着他们起哄，微笑着回头，“我会加油的，大家放心。”
    他俩穿过粉丝群，从另一个通道进了123的休息室，推开门和正要出来的小枫撞了个正着。小枫打了个喷嚏，“哥你终于来了。”
    他就怕周行不来，首发的话，他觉得压力太大了。
    周行翻了个白眼，“你有点出息，别的队替补都盼着首发别来，自己可以有更多机会展现自己，你倒好，天天想偷懒。”
    “以后，以后有的是机会。”小枫擦了擦鼻涕，“我有点感冒。”
    沈明月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包感冒冲剂递给他，“去泡一杯。”
    “明月姐你像哆啦a梦，包里啥都有。”
    小枫开心地去找杯子，他不知道沈明月是为了周行养成这个习惯的。沈明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是自从和周行在一起，她就开始学着细心，她的包里常年备着各种药，车上还有备用的键盘。都是周行熟悉的。
    小枫走远了，周行半推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另一边去听队友和教练探讨战术安排，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怎么去面对。
    教练计划让周行狗住，上野去带节奏。周行年轻的时候习惯以自己为中心去打，现在想法不一样了，明白游戏是五个人的事了，以谁为中心他不太放在心上。但是梁辰今天显得有点紧张，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里低着头。周行担心他，丢了一瓶水过去，“你咋回事，一句话也不说。”
    小凤凰嘴贱，“辰哥今天第一次和人家的外援上单对线，紧张了，怕打不好被粉丝骂。”
    周行这才想起godiva今天上的是新签的外援，上一届的世界冠军。周行笑，“阿辰，你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上单了，这么多年我们看着你渐渐成长的。怎么突然间面对一个外援就这么紧张了？”
    “我不是……”梁辰神色有点糟，“我就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去洗把脸。”
    叶飞遇看他出去了，才悄悄溜到周行身边，“你居然不知道么哥，这个新外援……阿辰在打职业以来，不管是排位还是比赛里，都没赢过他，阿辰有点心理障碍。”
    哦？这个有点出乎周行的意料之外，周行平时不注意他们的战绩，不知道原来梁辰有一个这样的没有赢过的对手。
    沈明月歪在沙发上，“要不要开导一下他，给他鼓鼓气啊。”
    “不用了。”周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梁辰的键盘包，“我觉得他自己可以。”

 春风又绿江南岸（4）

    这是婚变传闻后江南的首场比赛，粉丝们既期待又担心。江南倒变化不大，和往常一样很早就到了，背着他的“黑寡妇”，穿着一条素净的宽松的裤子，队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看上去瘦了不少。他面对观众坐在左边，周行坐在右边。沈明月坐在123工作人员的座位上，江南看她气色很好，眉目含情，一心只注意周行的情况。
    不觉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检查自己的装备。队里新签的上单小v是韩国人，但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腔调有点奇怪，“江南哥，你还好？”
    江南侧过头去，“啊？”
    他没明白小v问的是什么。
    小v笑了笑，露出八颗大白牙，“我听过一句中国话，叫什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都过去了，未来才是最美好的。”
    他虽然刚来，但他在韩国就听过了江南和周行之间的一些恩怨，加上最近队内也在议论江南的婚变，江南今天在现场又动辄魂不守舍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123那边，他忍不住想出言开导一下这位前辈。
    江南惊讶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坦然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理我都懂。”
    道理他当然都懂，所以一再告诉自己该放下了。恋爱，结婚，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家。以为尘世烟火气可以将他从沉重的过去里拯救出来。
    然而多少次望着妻子的脸，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声声脆脆甜甜的“哥哥”，多少次看着妻子的背影，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沈明月泪眼朦胧的样子。
    他真的想要个孩子的，但他想要的是他和沈明月的孩子。如果有后悔药，江南最后悔的一定是当初没有保住那个孩子，一定是当初和她分手。
    以为她非江南不可，没想到她竟真的放下了。如此坦然，如此决绝。连他的婚礼她都没来。
    她那一幅字，他请名家重新装裱，小心地藏在抽屉里，偶尔醉酒才打开来看看，修长地手指反复地摩挲“长相思”三个字，深夜里回忆和悔恨都在发酵，她的好被无限放大，他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妻子从客厅里端了一杯醒酒茶来，打开灯，他看见妻子不是她，说不出的失落。
    他决定离婚，他不想耽误一个好女人，他一个人沉溺在过去就够了。
    妻子不同意，问他，“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你做的很好了，不求回报地为我好，我怎么都报答不了你。”江南低着头不敢看她。
    “那你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想耽误你。”
    “你爱上别人了？”
    “没有，我只是忘不了一个人。”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时间过去的越久，我发现我越忘不了。我忘不了她，就是对你不忠，就是对家庭不忠。”
    “我不介意。”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她确实很好，但……我会比她做得更好的。”
    她是江南的老粉了，当然知道江南忘不了的是谁。在江南甫一成名的时候，粉丝就知道了沈明月的存在。江南的身上无时无刻没有沈明月的影子，但是他们最后分手了。
    粉丝们有人欢喜，毕竟喜欢的选手单身了，归大家所有了，人人都能叫老公了，也有不少少女心炸裂的粉丝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成为江南身边那个人。也有人惆怅，谁看不出来沈明月的好呢，离开了沈明月，江南的将来，真的会比现在幸福么？
    没多久，江南开始了一段又一段荒唐的恋爱，而沈明月却逐渐在周行身边稳定了下来。
    江南总是会输给周行，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嫉妒，嫉妒他拥有了自己无法再拥有的那个人，嫉妒让他头脑发晕，总是不能准确地判断局面。他尝试着正确对待一切，做了不少努力，最终宣告失败。
    在那样一个深夜，看着沈明月的簪花小楷，他知道他骗不了自己了，他就是没办法爱上别人了。
    他渣，他认了。但他想自己一个人活在有她的回忆里，不想再假装已经好起来了。
    妻子不同意离婚，江南住在基地不肯回家，他怕自己会心软，他知道他不能心软。
    她还年轻，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小v的咳嗽把他从沉默里叫醒，他听见教练指示他办掉雷克塞，他想也不想找到雷克塞就点了“禁选”。
    小v手肘碰了碰他，“江南哥，我看最近木头用豹女用的也挺多的，你说他会不会敢在你面前拿出豹女来？”
    江南皱了皱鼻头，“不能，木头玩开团型打野还行，豹女这种他不擅长啊。”
    “不用先帮你拿么？”小v又确定了一下。
    “不用不用。”
    江南心里想着拿什么英雄，教练事先给了他好几套方案，他想最后一个拿，好unter对面的打野的。
    两个队伍在banpick的时候办掉了四个打野，剩下的选择不多了，小v才问他需不需要先拿。
    江南自信地认为木头并不会选豹女，所以拒绝了小v的提议。小v一选上单大树。
    谁知道123第一手就拿了打野豹女，第二手拿了中单璐璐。
    godiva第二手第三手拿了下路组合厄斐琉斯和曙光女神蕾欧娜，123三四手拿了下路组合伊泽瑞尔和光辉女郎，上单梁辰补了一个坦克奥恩，而godiva中单拿了卡萨丁，江南被迫选择了一个赛场上不常见的打野，赵信。
    除了打野位，其他位置都拿的不错。反观123，伤害和坦度都有点不够。
    梁辰在语音里指挥，“不打一级团，布好视野，对面可能会来入侵，别死人就行。”
    周行余光看见沈明月双手支着下巴认真地在看大屏幕，忍不住幸福地笑了声，叶飞遇翻了个白眼，“打完再秀可？我这种单身狗受不了你这样的暴击。”
    周行咳嗽了两声，把注意力转移到游戏上来，“阿飞你走位别太激进，前期打不过。”
    “必要的时候我会抛弃你去游走的你放心。”叶飞遇接话接的毫不犹豫。
    “你是狗么？”
    “汪。”

 春风又绿江南岸（5）

    江南不太在状态，打了十分钟周行就看出来了。不管是刷野的路线，还是抓人的时机，都不大对。周行补完这波的炮车，紧张兮兮地抱怨，“我感觉这狗不太在状态，他是不是真的在惦记我媳妇儿呢。”
    叶飞遇从鼻子里冒出一句“不能，可能跟他媳妇儿吵架呢”，叶飞遇是知情的，江南婚变是为啥，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可不敢说，周行搞不好能把他骨头拆了。梁辰跟小v在上路打的倒是很和平，也没有打野愿意去抓，补补刀看看别路的情况就行了。但是这么和平就是不和平，周行回家买装备的时候看了一眼梁辰，他脸色灰白，额头冒汗，但是竭力让自己可以冷静一点。周行在语音里叫他，“阿辰。”
    “啊？”他像是受到了惊吓，浑身一哆嗦。
    梁辰从出道以来，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少尝败绩。尤其近年周行露出退役的心思，他更是一门心思想成长为123的顶梁柱。他年纪小，却总一个人承受很多。小v是他心里的一个坎，他却不敢说出来，生怕粉丝和队友会觉得他靠不住。周行心疼他，“阿辰，快点儿啊，哥等你来救命呢。”
    他一边调侃梁辰一边拆塔，叶飞遇咳嗽了两声，“阿辰我不大明白，你说你要是紧张个国服第一啥的，也还好，但是这个小v，他在排行榜上没你靠前啊。”
    “就是，辰哥放松，爱你么么哒。”木头磁性的声音让梁辰浑身起鸡皮疙瘩，瞬间恢复正常，“滚，老子性取向正常。”
    周行的装备成型的有点晚，但godiva的节奏有点快，江南在控龙这一方面比木头做的好很多，木头总是牺牲自己照顾线上队友的发育，而江南因为习惯了carry比赛控制节奏，所以他不用顾忌太多。
    周行才刚刚三件套的时候，大龙已经刷新了。厄斐琉斯伤害爆表，但是伊泽瑞尔胜在灵活。木头的豹女固然没有江南那么凶猛，但江南的赵信却也不敢冒然开团。奥恩和大树肉的双方c位都不太想去打前排，辅助女坦和拉克丝，一个又肉又有控，一个有控且伤害高。
    眼看就是一波定胜负的时候了。
    周行忽然腹痛如绞，叶飞遇看见他操作鼠标的手在发抖，“咋了？”
    “没事，可能早上吃坏肚子了。”他一身冷汗，“阿辰，你这个装备一会儿打团的时候，123四个人都打不死你了，小v也是一身肉装，没伤害。你别担心，我们可以的……”
    周行话还没说完，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叶飞遇眼疾手快护住他的头，123的工作人员急忙上台把他抬下来，现场粉丝也是一团混乱。
    沈明月急匆匆奔过去，不过短短几分钟，周行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了，他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沈明月扑过去，“哥，哪里疼？”
    一句话才刚说完，两只眼睛都嗒嗒落下眼泪。
    周行抓着她的衣服，“乖乖，我不疼，别哭。”
    工作人员陪着她一起把周行送到了医院，123换上小枫继续比赛。沈明月在急救室外面等着，也没去关注比赛的输赢。倒是江南，在比赛结束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他还好么，这次胜之不武，等他好了再比。
    不仅沈明月着急，123的粉丝也在着急，不知道周行到底怎么了。但是他在赛场上直挺挺倒下去的时候，大家都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和沈明月慌里慌张的神色。
    周行虽然上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是在粉丝的心里他是一个标杆，有他在，123所有人心里都有个底。

 明月何时照我还（1）

    医生说周行是旧疾复发，且来势汹汹。
    沈明月追着医生反复确认，“为什么会复发，之前说是息肉，但是已经割了呀，而且在家养病的时候吃的东西也以清淡为主啊。”
    医生不得不停下来，“沈小姐，临床上任何病症都有复发的可能，只是概率大和小的问题。而且周先生工作比较忙，作息时间和大多数人又不太一样，经常熬夜，压力又大，旧疾复发也很正常。并且他肠胃有问题已经很多年了。”
    医生的脸色有些无奈，道理沈明月都明白，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要说什么。
    急救室的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终于暗了下去，过了会儿有人打开门走了出来，“周行的家属在哪里？”
    “我是周行的未婚妻。”沈明月晃晃荡荡的站起来，“周行怎么样了。”
    “情况暂时稳定住了，你先去把钱交一下。”护士例行公事，把单子交到沈明月的手上，“他得住院观察，工作上的事暂时停停。”
    “好。”沈明月拿着单子往楼下大厅去，路上法微信给叶飞遇，问问123战队请假的一个流程。叶飞遇直接回电话给她，“我哥病的很严重么。”
    她把医生和护士的话都重复了一遍，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俱乐部这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你一个人忙的过来不，要不要请一个护工？”
    “不用。”她想了想，“哥不喜欢别人靠近他，我自己来。”
    周行小癖好挺多，比如洁癖，极其爱干净，不是特别亲近的人，靠近都不行。沈明月经常被教训，譬如鞋子太脏了，家里太乱了，车太脏了。他总是皱着眉头恨不得打她一顿，她嘟着嘴撒娇耍赖，他又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
    周行对任何人都苛刻，唯独对沈明月说不出的宽容。
    沈明月交了钱上楼，正好周行从急救室出来了。还是上次的科室，沈明月驾轻就熟地找到护士站，拿了一床陪护家属用的杯子，回到病房里靠在周行床边坐着，没多久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明月是被江南叫醒的，看了看时间，是有点晚了。她有些心慌地拍了拍胸口，想着还好周行没有输液，不然就糟糕了。她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江南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大家都在忙，我猜你一定没有饭吃，就想着给你送过来，顺便看看oon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谢谢。”沈明月揉了揉眼睛，“太麻烦了，下次就不用啦。”
    打开饭盒，都是她喜欢的菜，江南神色淡定，“用吸油纸吸过油脂，你放心吃，不会长胖的。”
    她总是嚷嚷着减肥，却总是在周行的“破坏”下坚持不下去。她不肯吃饭，周行拎着她就往餐厅丢，“你都快只剩骨头了，还减肥减肥的，你是不是彪？”
    她比他矮20多公分去了，只能愤愤不平地抬头瞪着他，“我不彪，你才彪！”
    抗议完就忘记了矛盾的起因是她要减肥。
    吃完了看着自己的小肚子犯愁，周行一边刷碗一边吹口哨，她唉声叹气的样子收入他的眼底，宠溺的笑，“乖乖，你看有小肚子多可爱，摸起来肉肉的，手感好，太瘦不行，营养不良，我不喜欢。”
    沈明月想到他们的日常，再看到病床上他惨白的脸色，更加心酸。
    她深呼吸一口，“你有事你先走，我在这里陪他就行了。”
    她下了逐客令，江南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总不好说不想走，放心不下。也不好说“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气色不太好”。他点点头，“行，有啥要帮忙的你就打我电话。”
    联赛t1打野，说的好像只要她需要他马上就会出现。沈明月却没有那么多旖旎细腻的心思，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周行的身上，连送他到门口的意思都没有。
    从医院出来，江南才发现j城下雨了，路边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躲在屋檐底下避雨的女孩子，长长的卷发，像极了年轻时的沈明月。江南在车里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骑绝尘离开了。

 明月何时照我还（2）

    周行迷糊了又醒，醒了又迷糊，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沈明月恰好去护士站拿药了，周行口渴得难以忍受，勉强用手臂支撑着身子立起来倒水喝，热水壶空荡荡的，一滴水也倒不出来。手背上扎着滞留针，这一挣扎针头歪了，周行索性扯掉枕头，赌气一样丢在地上。
    沈明月从门外进来看到他醒了，先是一愣，然后着急忙慌地奔过来，“怎么醒了，哪里不舒服吗，针头怎么丢了，疼么？”
    她一连串问题问的周行头脑发懵，她一张小脸清瘦很多，眼睛也不水灵了，全是疲惫，还有黑眼圈。周行看到她手里的药，才明白原来她去护士站了。
    “我渴。”他声音沙哑，“乖乖，你累坏了。”
    她吐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然后把针头捡起来，拿起水壶，“我去打水，你等一分钟。”
    她腿不长，但来去还真只花了一分钟。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有点烫，我给你兑点矿泉水再喝。”
    她照顾他熟门熟路的，又按照护士站的要求量了体温，做好记录。连他上厕所的情况都详细地记下来。周行有些尴尬，“这也问？”
    她头也不抬，“当然要问，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那你怎么不清早来问？”他伸出手臂将她圈进怀里凑到耳边细细说，“清早来问，哥哥给你意想不到的答案。”
    她瞬间红了脸，“啥也不是。”
    弯下身子灰溜溜地从他怀里溜走了。
    过了许久门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哥，医生说你最近不能吃海蛎子，你还是注意一点，多看看书，修身养性，少胡思乱想。”
    周行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气到了，“我需要吃那玩意儿？”
    她咯咯笑着跑开了。
    周行输了液，精神好很多了以后，从床头柜上摸出ipad来复盘比赛。虽然他没打完，但还是发现许多自己和队伍存在的问题，他一边看一边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看完以后把备忘录截屏发给梁辰。
    梁辰在直播，排队时间太长，他嫌无聊，低着头正玩手机，周行的消息吓了他一跳，“诈尸”两个字从眼前飘过。“哎呀，我哥醒了啊。”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oon哥醒了么？”
    “哥咋样了，还能行么？”
    “马上地区交流赛了，快把周行抬上来，小枫这狗崽子不大行啊。”
    “别cue我枫哥，我们也希望oon哥早日康复，但枫哥菜么？你眼瞎了？”
    “吵什么，饭圈那一套用上了？又开始了？”
    “我说周行是第一ad不会有人不服气？”
    “周行老了，年轻那会儿确实猛啊，架不住现在老了。”
    “老？你看看他平均每场比赛打多少输出？再看看联赛其他人打多少输出？你数数他职业生涯一共输过多少比赛？看看那些输掉的比赛周行的对线情况？”
    ……
    梁辰抬头，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吓死了，他细看了看，“小枫也很厉害啊，年纪小，成长空间大，哥也很喜欢他。他们彼此关系很好的，你们别吵，吵多了他俩见面会尴尬。”
    “不尴尬不尴尬。”小枫突然转过来，“我是我哥的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梁辰先回周行消息才回小枫的话，“那请问一号舔狗明天一起去医院么？”
    “咋的还有二号？”小枫惊讶，这种称号居然还排号的么。
    梁辰看了看从门外走进来的转着车钥匙的叶飞遇，“诺，二号来了。”
    “啥玩意儿，又在说老子啥呢。”叶飞遇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气泡水入喉，格外舒坦。
    小枫在两个大佬之间谨言慎行，“辰哥说我是一号舔狗，你是二号舔狗。”
    “谁的舔狗？老子需要舔？老子联盟第一辅助要舔谁？”
    他话才说完，角落里的经理拿出了小本本，“三次，150。”
    叶飞遇咬牙切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转了150到经理微信。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啊，你们说……我！我是谁二号舔狗！”
    “联盟第一辅助，不得舔联盟第一ad么，有什么问题吗？”梁辰反问。
    叶飞遇这才懂他说的是周行，“嗨，第一ad今天终于醒了，老……老是让我担心，我明天清早去医院，你们有人一起去么？”
    “我去。”小枫先举手。
    “我也去。”梁辰道，“但我没钱给你加油，我只是蹭车。”
    “你咋现在这么抠了。”叶飞与不解，“按道理你这种母胎单身，应该钱没地儿花啊，你省这么多钱干啥？生仔仔啊？”
    “血汗钱，省点好。”
    梁辰跟他贫嘴完，回头就见直播间刷了好几架飞机，他赶紧阻止他们，“别别别，你们那点零花钱留着给自己买东西。”
    “辰哥别急，她家有矿。”
    “辰哥终于发现自己有个富婆粉丝了么？”
    “辰哥人家刷完就走啦，你快别说教了。”
    “哈哈哈哈哈，直播间一顿哭穷收获这么多飞机，我辰哥这波血赚啊。”
    ……

 明月何时照我还（3）

    第二天梁辰和叶飞遇很早就去了医院，原以为周行一定还在睡觉，谁知道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就撞见了他二人在散步。周行气色不好，沈明月气色也不好，梁辰把手里沈明月爱吃的肉包和白粥递给她，“你们夫妻可真是厉害，咋的，俩人同甘共苦就算了，还同一款脸色的啊，都这么惨白惨白的。”沈明月两天没好好休息了，今天周行醒的早，精神比昨晚好，说想下来转转，她高兴还来不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闻着包子的香味，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张嘴就是一大口，也忘了扶着周行。周行一个不防，差点摔倒，还好梁辰眼疾手快。
    周行嘴角抽动，半晌冒出一句话，“狗女人。”
    叶飞遇和梁辰扶着周行到花园的长凳上坐下，沈明月不好意思地吞下口里的包子，“哥，你要来一口不？”
    三个男人一脸嫌弃，她无所谓地转过身继续啃包子。
    周行斜靠在椅背上，比前两天都舒服很多，“你们俩今儿起这么早干啥？”
    “来看你啊，听说我亲爱的哥醒了，我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叶飞遇眼睛盯着手机，不耽误嘴巴胡说八道。
    周行压根不听他的，看向梁辰。
    “有件事跟你说，但是现在只是道听途说，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梁辰神色凝重，“你这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医生就跟阿飞一样，说的话我都不爱听的，没一句靠谱。”周行声音有点小，但吐字还是很清楚的。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咋不靠谱，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叶飞遇，小名靠谱，绰号叶实在。”叶飞遇翘着二郎腿，“我最幸福的不是别的，就是除了有爸妈，还有周行这样厉害的兄弟，咋了，说的有问题没？”
    “别舔，老子本来就厉害。”周行轻轻一笑。
    梁辰也笑了笑，“别打岔，我还没把正事说完呢。”
    “你说你说。”叶飞遇继续低下头玩手机。
    “我听说这个赛季前半部分的排名会关系到哪个队伍去打中韩友谊赛。”
    “中韩友谊赛？”周行问，“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比赛。”
    “是只有今年有，比赛地点还没定，除了lol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项目。性质虽然是表演赛，但兹事体大，懂的都懂。”梁辰揉了揉眉心，“除了有外援的几个队伍，其他队都想要这个机会，为国征战，地位可太不一样了。”
    周行右手捂住胃，可能是清早天气凉，吹风吹久了。有点微微的疼，“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哪几个队有竞争力？”
    “godiva肯定是不行的，他们有两个外援呢。”叶飞遇抢白，“但我听说江南的合同马上要到期了，如果他们不续约，他会去哪里，哪里就有可能啊。”
    沈明月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她记得江南刚到godiva的时候签了一个很长的合同，外界都说是卖身契，会耽误他。没想到眨眼间都要到期了。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她心里感叹道。
    她看周行捂着胃，知道是不舒服了。偷偷溜上楼找了外套，再回到花园里，梁辰和叶飞遇已经走了，只有周行一个人。她把外套披在他的肩上，“他们就走了么？”
    “对啊，今天还有训练赛呢。”周行伸出手搂住她，“乖乖，我想出院。”
    “那怎么行！”她睁大眼睛，“医生说你情况不容乐观，得留院观察！”
    “医生总爱夸大其词。”周行的头搁在她肩膀上，“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太难得了。”
    他不用说，她也明白是为什么。世人都认为游戏是害人的东西，所谓玩物丧志此之谓也。他也想证明，虽然是游戏，照样有关乎国体的时候，他希望那个为国争光的ad是自己。
    沈明月沉默半天，答应了一个字，“好。”

 七夕特辑

    周行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床，打开电脑想趁着精神好打rank，服务器告知他因不遵守游戏规则被封号一周。周行忍住没有口吐芬芳，但是心情却更低落，“为啥封号啊，我没挂机啊。”
    叶飞遇打开tgp，搜索oon，一看战绩，好家伙，吓一跳。“你两页红，别人不举报你就怪了。你这咋回事。”
    “我认真打的好不好。”他拧开可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半到肚子里，“怎么打怎么输，碰到的辅助一个比一个奇怪，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就ez出无尽？卡莎出饮血？vn出冰拳？”叶飞遇眼睛都快瞎了，“我感觉你的战绩和出装辣到我的眼睛了，承认，你就是因为失恋了所以心不在焉。”
    “再说一次哈，我没有因为失恋而心不在焉。”周行的反驳显得非常没有底气，“她非要分手，我也不好纠缠，我祝她幸福啊。”
    为什么闹分手呢，因为周行七夕节给她准备了十份不同口味的巧克力。沈明月觉得这个礼物相当敷衍，冷嘲热讽道，“超市老板是你家亲戚么，你这么卖力地帮她做生意。”
    周行委屈道，“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巧克力么。”
    “谁告诉你的。”沈明月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了。
    “阿辰告诉我的啊。”
    “你说的是那个母胎单身的贵队友梁辰么？”沈明月的语气咄咄逼人，“我一直知道你情商低，没想到情商这么低啊，你是不是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前女友和女友粉的身上了？”
    不喜欢就算了，吵架没必要。周行不想跟她争吵，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沈明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左思右想，越想越气，收拾了两件衣服出门去了。
    周行把争吵的过程讲给叶飞遇听，叶飞遇笑的肚子疼，“你问阿辰送啥礼物？你为啥不问我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俩也太逗了。”
    周行百无聊赖地清理键盘缝里的杂物，“阿辰呢，我看他怎么也在基地，他不是最近谈恋爱了么？”
    叶飞遇笑，“他昨天也分手了。”
    “为啥？”周行就乐意听八卦，“快说说快说说。”
    “因为他女朋友花粉过敏，然后他送了好大一束鲜花，外加一盒最大的巧克力。”叶飞遇越说越想笑，笑的停不下来。
    “草泥马，有啥好笑的。”
    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忍不住解开屏幕，打开微信，找到沈明月的对话框，“你啥时候回来。”
    过了好久，他正在基地焦躁地坐立不安，沈明月终于回了，是一张照片，看角度是在家里的阳台上。
    周行衣服都不换，拿着车钥匙就往门外跑去。
    一路没堵车，初秋的风有些凉爽，车内是沈明月的“甜心宝贝”的味道，手扶箱里有周行买了好久的一根玉簪。
    车载蓝牙自动连接了他的手机，放着沈明月喜欢的歌。
    他突然被这个认知欣喜到了，原来他们的生活是分不开的。
    停好车上楼去，已经是黄昏了，沈明月在露台上歪着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手里的首饰盒放下，正要抱她，她睁开眼微微一笑，“你回来啦。”
    他也一笑，“这是给你的礼物。”
    她认得这个盒子，好久之前就看到过，原来真是给自己的。她有些开心地接过来，放在手里摸了又摸，“谢谢。”
    “收了我的东西，可就是我的人了。”他搂着她撒娇，“走，我带你打游戏去。”
    “用卡莎。”
    “好，让你看看卡莎kg。”
    “我喜欢你用卡莎，我们第一次玩游戏你就用的卡莎。”
    “是不是贼厉害。”
    “嗯，这个狗贼，确实厉害。”
    “骂谁狗贼呢。”
    “哈哈哈哈哈。”

 明月何时照我还（4）

    周行记得自己刚开始打游戏的时候，耳边能听到的都是责备之声。譬如“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之类的词，他听得多了，心里有些麻木。哪怕电竞行业逐渐有了些发展，国人对此却依然抱着并不友好的态度。电竞圈始终是一个小圈子。
    即使他赚了不少钱，即使他声名鹊起，在传统的观念里，他也只是一个运气好的人而已。
    他需要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去证明这个行业。
    他并不是天才型选手，接触lol是机缘巧合，步入职业圈是为了沈明月，但是想去参加中韩对抗赛，是真的为了自己。
    j城的天气已经转凉了，他坐在窗户边看见树叶哗啦被吹落。眯了眯眼，“乖乖，给我倒杯水。”
    沈明月被点名，吓了一跳，倒了半杯白开水，“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
    她一张小脸憔悴出了棱角，执着地望着他。
    “哎呀，我就是想想，我不去，我不去噢。”他敷衍她，“你赶紧睡会儿，我有事叫你，你看你黑眼圈。”
    沈明月靠在他边上站着，“你如果真想去，就好好配合治疗，要是状态好转了，我就同意。”
    她终究心里不忍，知道这是很难得的一个机会。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粉丝们翘首以盼摄魂使者vn的回归，他的蠢蠢欲动，她又怎么不明白呢。
    两个人还在闲聊，护士打破了难得的清闲。一边挂上吊瓶，对照医嘱准备药水，一边笑，“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也不是非要手术，如果休息的好，可以考虑保守治疗。”
    周行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护士打开碘酒，“今天只要打这一瓶，如果觉得医院休息不好，可以回家休息。”
    “真的？”周行又是眼前一亮。
    “真的。”护士重重地回答了他，或许是觉得他好笑，说完自己也笑了。
    沈明月等护士走了，酸溜溜地砸砸嘴，“哎哟，笑得甜的。请问我们oon哥，需不需要我去帮您要个微信啊？”
    “真的？”周行试探着看着她。
    “当然真的啦。”她笑得阴阳怪气，说话带着浓浓的后鼻音，尤其是“您”这个字，真是深得周行的真传。
    “哈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他生病以来难得好心情，“我记得，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吃醋就这样，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谁阴阳怪气，谁吃醋了，看不起谁呢，我可不是那种。”沈明月嘴硬的样子格外可爱。
    “谁吃醋谁自己清楚。哎哟，有一回比赛现场人家要了我微信，不是你酸了一个星期啊，酸的我赶紧把人家删了。”
    “那你为啥加啊，狗男人。”她生气起来口不择言，只有在周行面前，真的会忘记抛弃掉所有的修养节操，“没在一起就是小宝贝小乖乖，在一起了就是天天骂我脑子被门挤了。”
    她愤愤不平，他含笑不语。等她说够了，一把搂进怀里，摩挲着她长长的卷发，亲吻她的发丝，柔声安抚道：“乖乖，我只爱你。”
    是啊，这个世界上比沈明月漂亮的有才华的家庭条件好的何止万千，就算在周行的粉丝里，好姑娘也不少。但是他就爱这个女人，这个可以共富贵也可以共患难的女人。
    他爱她所有的样子，美丽的，丑陋的，高贵的，落魄的，不安的，自信的……跟沈明月三个字相关的，他都爱。
    打完针是下午了，他们收拾了一下回了石雀湾。
    自己家里果然舒服很多，周行摊开手脚躺在大床上。沈明月给他放水洗澡，“哗啦啦”的声音反而让人觉得安静。
    沈明月叨叨不休，“我给你放点精油，凝神的，再给你点个薰衣草香薰的蜡烛，你洗完澡再睡会儿，我做好饭叫你。”
    “我不要，我跟教练说了我今天可以打训练赛。”他急着恢复状态，又有点兴奋。
    “周行！”
    “干啥。”他耍无赖的时候沈明月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喝鸡汤。”
    沈明月一肚子火，最后柔柔地应了一声“嗯”。他爬起来从背后搂住她，“干啥不高兴。”
    “我想要你好好休息的。”
    “相信我，我有数。”
    她低着头抿着嘴，“那好，如果你累了，一定要休息，不能像以前一样强撑。”
    “我答应你。”他搂着她，感觉特别满足。心里是真的蠢蠢欲动，又惦记着训练赛，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欲望。
    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有件事得说你呢。”
    “啥啊。”她漫不经心道。
    “为啥……”他鼓起勇气，“为啥最近又有你和江南的绯闻？”
    “他们脑子有病，你也脑子有病？”她甚至懒得看他一眼，“脱衣服，洗澡！”
    “好的媳妇儿。”

 明月何时照我还（5）

    这场训练赛是公开的。许多粉丝都在看直播。对面是一支欧洲的队伍，以中路为核心，下路并不是特别强势，按理说周行和叶飞遇会打的比较轻松。
    沈明月靠在周行背后的躺椅上写稿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下路确实很快就推掉了一塔，但糟糕的是中路和上路都被推了塔。周行状态确实不错，但是对方中上的强势打法，让周行陷入了随时可能的包围当中。
    过河道，视野不够，被抓。
    缩塔下，野区早已沦陷，还是被抓。
    甚至到二塔一塔之间的那一段，也可能天降神兵，对方五个人一起出现，杀了周行以后全身而退。
    周行忍不住破口大骂，“操尼玛，这还打什么？你们咋回事，回家养猪好不好？”
    沈明月怕影响他们队友的感情，赶紧走上去戳了戳周行的背，小声说，“哥，冷静。”
    周行耷拉着眼皮，没回应，声音倒是小了，“我们的阵容可以打团的，没有视野的地方不要去，野区资源能让就让了。中路抱团推。”
    周行的思路很清晰，队友们听见他的话也渐渐稳住了阵脚。
    对面ad在所有人可见的公屏上打字：oon，yyds。
    周行回头问：“乖乖，yyds啥意思。”
    “永远的神。”沈明月正在喝水，走过来看了一眼，“他在夸你啊。”
    “用他舔？”周行得意起来像个小孩子，“老子就是神。老子就是下路的神。”
    这件事被沈明月发到微博去了，没两天，召唤师峡谷多了很多叫“下路杀神”的，带各种符号，各种标点，总之能遇见的ad，一半都叫这名字。引起了好一股非主流之风。
    周行气的不行，从阳台上把沈明月拎进屋子，“你说，你干啥呢，你这么做不怕给我招黑？”
    “换别人我可能怕，你的话…”沈明月谄媚地笑，“哥我觉得你不怕，你粉丝多，谁黑你谁找死。”
    “别舔。”周行回家休息以后，觉得自己又行了，嚣张的不得了。“给大哥做点好吃的，明天有个粉丝会，我要回一趟基地。”
    这种粉丝会，沈明月了解。就是一些粉丝被邀请到基地参观，了解职业选手们的日常生活。拉进俱乐部和粉丝之间的一个距离。
    沈明月有点吃醋，“你刚出院，去什么去。”
    “啊？”周行被怼的有点发懵，没搞明白又是哪里惹了她。想了想，哒哒哒凑过去，“乖乖要不然我不去了？”
    “你去你的，我又没生气。”一张小脸冷冰冰的。
    “不去不去，我马上请假。”
    周行心里是有数的，她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是什么意思，他太清楚了。“我没生气”就代表你看着办，“没有关系”就是你试试看。周行暗暗告诉自己，还年轻，别作死。
    请完假到院子里找沈明月，沈明月在躺椅上看书。周行一瞬间温柔，“夜里冷，进屋。”
    清冷的风和柔和的光线，让周行感觉，原来有个家是这么好。他突然开口，“乖乖，我们去领证。”

 昨夜西风凋碧树（1）

    周行的话吓了沈明月一跳，“哥，你认真的？”
    周行顿时有一种一腔柔情错付了的感觉，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沈明月丢下书跟上去，“你停，求婚哪有这么随意的？你是不是变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行停住脚步，转过身。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这个买了好几天了，这几天一直在犹豫到底要怎么说。”
    “我也怕被拒绝，也怕你说还没想好。我现在职业生涯也不算巅峰期，也没什么存款产业，身体也不好，动不动进医院。我实在不知道，有哪个地方，能让你你一定会嫁给我。”
    他小心翼翼的，甚至有点卑微。沈明月心疼又生气，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你先跪下你……”沈明月瓮声瓮气的，“求婚不跪，谁嫁啊。”
    周行莫名心酸，单膝跪地，紧张地把戒指盒递到神明月面前，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微微颤抖，“沈明月，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她捂着嘴，有些泣不成声，“愿意……愿意……”
    石雀湾本就远离城市的喧嚣，此刻更显寂静。只觉天地万物就剩下他二人了。周行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沈明月却是什么也不想说。往事历历在目，这么多年彼此的经历，那些纷繁复杂的过往，那些电竞圈里被讲烂了的爱情故事，好像都发生在昨天。
    沈明月马上就三十了，周行也二十七了，早该有个结果了。
    周行和沈明月婚期已定，这个新闻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各大媒体的头条。配的照片是周行带着沈明月去看婚纱的照片，拍的角度很刁钻，一眼就看得出是偷拍。沈明月挽着周行的手，周行正侧着脸笑，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故事。
    周行很少笑，圈内人称面瘫。粉丝都不知道，原来周行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
    叶飞遇盯着那张照片笑了好久，又忽然想起自己如今还是单身汪，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我决定了，放假再也不死在基地里训练了，我要恋爱！我要恋爱！我要恋爱！”
    梁辰回过头：“我在直播。”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叶飞遇瞬间闭嘴，恨不得掐死梁辰，“你他妈为啥又在直播？”
    “50”经理总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伸手要钱的样子，好像是基地所有人的噩梦。
    小枫笑的前仰后合，“真好，飞哥又被罚了。”
    “为什么是真好，你们有仇？”梁辰问。
    “那倒不是。”小枫答，“就是看飞哥上个月工资太高了，我仇富，嫉妒使我面目丑陋。而且马上要比赛了，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总要找点乐子啊。”
    “阿飞现在都是基地的乐子了吗。”梁辰万年波澜不惊的脸，竟然闪过了一丝同情。
    直播间的弹幕上飘过一条又一条幸灾乐祸的消息。
    “阿飞好惨。”
    “小枫竟然是腹黑男吗？”
    “oon哥都要结婚了，爷青结。“
    “阿辰我昨天在幼儿园看见你对象了。”
    ……
    梁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过分了啊，竟然说我对象在上幼儿园。起码上小学了好吗，等待的时间不能太久，不然这感情没有结果啊。”
    “呕。”叶飞遇忍不住吐槽，“你还不如我呢，我好歹知道单身可耻，你都已经恬不知耻了。”
    他们吵闹的间隙，周行推门进来。一进来就在抱怨外面雨太大，鞋子都湿透了。满屋子的单身狗怨妇似的看向他，“哥，你已经好几天不来基地了。”小枫率先发出自己的心声。
    “是有情饮水饱，兄弟们都不要了吗。”梁辰操作的正起劲，也不影响他凑热闹。
    “我看是这么回事，兄弟算什么，结了婚，兄弟就如衣服。”叶飞遇阴阳怪气，“要不然下次比赛让沈明月来给你打辅助，我觉得我不行啊，我给你打了这么多年辅助，你连顿饭都没请我吃过。”
    “放屁。”周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上次是谁，一顿海底捞吃了老子好几百？”
    “50”经理出现的时间，永远那么合适。
    周行好像吃了苍蝇一样，连开电脑打排位的心思都没有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2）

    周行爱沈明月，爱到什么程度？
    爱到他看到世间万物，都会想到沈明月。爱到他打游戏，选英雄，都会想着沈明月想看什么英雄。这个版本vn一点也不强势，但是周行打开电脑的第一把排位，就拿出了vn。跟他双排的梁辰叫苦道：“哥，你考虑一下换个双排对象，你这不分版本的vn，真是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啊。”
    周行不反驳，搓了搓手，“老子的vn，永远的神，你懂个屁。”
    梁辰想等着他被锤的出不来塔的时候再去反驳他，但是好像没机会。周行的小短手vn，愣生生地把对面的萨弥拉打得2级就回了家。梁辰上路打的焦灼，喝可乐都空不出手来，周行倒是很清闲，还回头抢了小枫的炸鸡腿，啃的满嘴流油。最后怕弄脏自己的键盘，还顺手把油渍擦在了小凤凰的队服上。一套连招，让人防不胜防。
    梁辰有洁癖，嫌恶地摇了摇头：“哥，讲道理我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觉得。”
    “老子不觉得，就算老子是神，也会有饿的时候啊，主要沈明月回家去了，这两天家里没人做饭。”周行擦干净手，正好走回线上，辅助的id看上去是个妹子，他有些不屑，“这个辅助别搞事啊，我再输就要掉钻一了，我好多天不打排位了啊。”
    周行心里算了算，如果掉钻一要扣多少钱。马上要结婚的话，彩礼钱、婚宴钱、首饰钱……越想越紧张，打游戏都认真了不少。
    “哎哎哎哎哎。”梁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哎哎哎哎哎哎哎。”
    “啊？”周行本来想说“哎尼玛呢”，死活忍住了，只轻飘飘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辰几不可见的抖了抖眉毛，“对面打野不是江南么，这怎么又改名字了呢，一天到晚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周行看了看，“当时……只道是寻常？”
    周行又看了看他的战绩，“不错啊，最近战绩挺好，这马上都前十了。不对啊……我马上掉钻一，我是怎么排到他的。”
    “我分高，那不是你死活要跟我双排吗？”梁辰无语，“你自己打可能容易点，打完这把咱们就分道扬镳。”
    “你这词语用的真是一言难尽，就像江南的id一样。”周行无情地嘲讽，“什么寻常不寻常，还他妈惦记我媳妇儿呢，我媳妇儿跟我讲过，这他妈是一个悼亡诗，什么叫悼亡？人死了，写的这么个句子怀念人家呢。我媳妇儿又没死。”
    “死没死的，反正他贼心不死。”叶飞遇道，“其实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放不下的，我看就是执念，得不到的就好，身边的却不珍惜。”
    “管他呢。”
    周行说是不在意，却在公屏抠了一行字：家人们，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年正月十五，有空都来参加啊，人不来无所谓，记得随礼。
    对面除了江南，还有另外一个队的中单，除了两个职业选手，另外的这些高分路人也都认识，纷纷祝贺。
    oon哥大喜啊，让把分给我们当喜糖啊。
    月姐好久不上线了，吃月姐分好像是上辈子了。
    月姐上线？排到月姐对面的话固然好，排到月姐这边的话……
    说什么呢，你以为月姐的峡谷排位，有几回是自己打，不大多数都是oon哥代打吗？
    说什么呢，职业选手怎么可能代打，oon哥不可能做这种会被罚款的事。
    ……
    只有江南，迟迟没有说话。
    等到双方小龙团，江南抢了龙，并且拿了四杀之后，才悠悠的在公屏说了一句：她喜欢英雄，你可别太早回家养老，好好打两年拿个世界冠军再退役，那是最好的彩礼了。
    这可真是杀人诛心。
    周行现在的状态，打打联赛还行，打世界赛，是在做梦么。
    况且123现在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小枫死活承受不了赛场上的压力，永远不敢首发。123只要周行不在，战队排名总是往下掉的。